祂们为何都这样看我   作者:独行醉虾   简介:   (文案末阅读指南必看!)   确诊了离奇的绝症之后,沈暮云的生活越发诡异起来。   一开始,是他的皮肤上长出了尸斑,医生说他的内脏在缓慢腐烂、融化、最终将变成一滩水。   随后,莫名其妙的桃花开始变多。   他先是收到诡异的告白信,上面用血字密密麻麻写满了“我爱你”;   然后是一起工作的同事穷追不舍;   还有新招的助手示爱,私人医生过分关怀……   就连邻居家的大公狗,也每天眼巴巴等着他回家。   白天,四面八方投来的窥探视线让他不堪其扰,到了晚上,又有无脸的恐怖怪物整宿诉说爱意,与他彻夜缠绵……   而更匪夷所思的是。   身为男人且单身多年的他,肚子竟一天天地鼓起。   他捧着蠕动的肚子,精神错乱地找朋友们倾诉,却只得到了同情的目光,似乎没人能看到肚子的异常。   他不得不再次找上私人医生,并很快拿到了检查单,上面写着:   孕四月,B超无法探测胎儿。   性别未知,孕期未知,物种未知……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坐在对面的私人医生微微笑着,反光的镜片遮住眼中的深情与疯狂,温声道:“云云,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   【必看阅读指南】   -人外,偏执狂热的变态怪物x疯癫美人画家;   -实际没有生子,怀的不是娃!大概是小甜文(?),篇幅不会太长,社畜休闲时的xp之作;   -所有追求者都是攻变的,没有精神分裂,没有肉.体分裂,就纯演,从头到尾都是祂,包括狗子;   -攻无论原形、人形还是狗形,非人感都很强,变态预警,掉san预警,狂爱预警。   -预收《克系游戏污染世界》求收藏,点击专栏不走丢~   ——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都市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克苏鲁   主角视角沈暮云互动邻居家的狗   其它:人外   一句话简介:人外狂爱   立意:绝境有新生 第1章 梦   ◎有蛇信在舔舐他左胸的红痣。◎   “医生,我的心脏还在跳吗?”   沈暮云听到自己喃喃地问。   他好像身处一间私人诊所,身前是厚重的檀木桌,桌对面放了暗红色的丝绒椅子,椅子里坐着看不清脸的成年男性。   那人身材修长,双手交叉撑在桌面,戴着细框金丝眼镜,脸上的五官被浓雾笼罩,只能看到一张微笑的淡玫瑰色嘴唇。   沈暮云正死死按着自己的左胸,手掌紧贴肋骨,察觉不到半丝跳动。   他急促呼吸,指甲陷入皮肤,语速越来越快:   “我感觉不到它,医生,它好像不见了,这里是空的!医生,沈医生,我的心脏……!”   桌那头被叫做“医生”的人站起身。   没有五官的脸仍然在笑,“医生”缓步走近,将沈暮云温柔横抱起,放在一旁的检查床上,手指勾住纽扣,声音朦胧不真切:“怎么会不跳呢?让我看看——云云,你又在吓唬你自己。”   他用两根手指不慌不忙地解开沈暮云的纽扣。   衬衣敞开,灯光打在惨白的皮肤上,照出大片骇人的青斑,让人联想到开始腐败的尸体。   “医生”加深笑意,直勾勾“看”着沈暮云左胸处的鲜红小痣,喉结有了明显的滚动。   片刻,他用拇指擦过红痣,虔诚地俯下.身来,在红痣处印下冰凉的亲吻——   吻落下的瞬间,胸腔开始跳动。   滚烫的血液从心脏涌向四肢,驱散寒意,抹去青斑,将床上之人从地狱里拉回了人间。   沈暮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死死盯住“医生”,想要看清他的脸。   可越是想看清,雾气便越浓,那道身形也越模糊、越扭曲,甚至……甚至开始以非人的姿态蠕动……   “你看,它明明在跳,”医生的喉咙还在正常说话,“跳得多好,多有力,看样子将永永远远地跳下去。”   沈暮云听到了什么东西与地毯摩擦的沙沙轻响,很快,冰凉的鳞片贴上他的皮肤,缠住他的身体,带来一股难以形容的糜烂腥香。   ……有蛇信在舔舐他左胸的红痣。   沈暮云大口喘气,拼命想摆脱医生的控制,却连手指头都动弹不了,只能放任自己从外到内一层层失守。   绝望里混杂着堕落的快感,他的眼睛里全是汗和泪,模模糊糊间,他似乎看到了六只深绿色眼睛——   ……   “嗡嗡嗡”   闹钟响起。   沈暮云猛地坐起身,刘海湿漉漉贴在额头上,梦里的腥香气依然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他张开手掌,看着掌心粘腻的痕迹,茫然许久,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又梦到了“大蛇”。   连续二十年,同一条“大蛇”每晚入梦,与他亲密共枕。   可是,在两个月前,他身上出现青色的斑痕,被医生确诊成闻所未闻的奇怪绝症,自此后他再也没有梦到过“大蛇”。   昨晚怎么了……?   他恍惚下床,身形摇晃,手臂交叉紧紧抱住自己,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鳞片爬过的冰凉触感,让他不停起鸡皮疙瘩。   冷。   沈暮云走进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赤身站在盥洗台前,神色有些阴郁地盯住镜子。   潮湿的镜子中,映出一张年轻男性的脸。   因为水雾的原因,镜中的脸部轮廓显得有些朦胧。   灯光下,白皙皮肤被蒸出了病态的绯红,半抿的嘴唇湿润又艳丽,长而卷的睫毛挂着水珠,看上去像眼泪。   应该是活的……沈暮云看着镜子想。   他伸出手,擦掉镜面的雾气。   轮廓瞬间清晰起来。   那是一张美得极具冲击力的脸,犹如刚上完松节油的油画一样鲜活惑人,却带着不正常的忧郁神色,浓黑色瞳孔正颤抖不已,侧脸的肉甚至在轻轻抽动。   沈暮云神经质般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先是盯着胸口的红痣,再仔细检查前段时间长出来的三块青色斑痕,确认它们没有扩散或者繁衍。   检查完,他凑近镜子,极力调整表情,像在控制一张不听使唤的面具,直到把神色调整得和正常人无异。   沈暮云拉起略显僵硬的笑容,假装昨晚睡得很好,换上衣服下楼。   因为担心他的精神状况,这几天他母亲沈凌山过来了,此时正边喝咖啡边看会议资料。   沈暮云用轻快地语气打招呼:“妈妈,早上好。”   餐桌边的女人抬起头来,视线定在儿子身上。   她剪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五官英气俊秀,目光中带着常年身处高位的压迫力。   沈暮云并未躲避她的视线,和她对视了几秒。   沈凌山道:“早。昨晚睡得好吗?幻觉的症状有没有好转?”   沈暮云微笑着坐下:“睡得非常好,这次医生给我开的药很管用。”   “那就好,”沈凌山收起资料,也露出一点笑意,“你新找的那个心理医生,叫……”   “沈甲,甲乙丙丁的甲。”   “奇怪的名字,”沈凌山评价,“我听林助说,这个医生才毕业三年,主攻方向也不是心理学。我本想给你换个医生,但既然有效果,就先在他那看着吧。”   和长出尸斑比起来,多年的妄想症都显得不值一提。但为了沈凌山的心理健康,沈暮云没有告诉她确诊绝症的事情。   所以,沈凌山并不知道他的新医生主攻的是血液类疑难杂症。   沈暮云若无其事地乖巧点头,拿起杯子,看到杯子里装满了粘稠又诡异的猩红色液体,像某种生物的血。   他面不改色,动了动鼻翼,闻到了温暖的牛奶香气。   ……又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幻觉,他想。   每次梦到“大蛇”之后,幻觉总是会加重,世界变得扭曲,甚至接触的人也会化成怪物。   不过没关系,作为一个医学意义的精神病患者,这很符合他该有的症状。   沈暮云镇定地尝了一口“血液”,尝到的果然是美味牛奶。   沈凌山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又道:“听说你最近还新招了一个助理,似乎也姓沈?”   “对的,妈妈,”沈暮云看着猩红液体上自己的倒影,“他叫沈乙,甲乙丙丁的乙,挺巧是不是?”   沈凌山:“……”   她揉了揉眉心,总觉得那里在跳,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找个时间让他来一趟我办公室,我必须确保你身边没有乱七八糟的人。”   沈暮云及时提醒:“您这周要参加一个重要峰会。”   沈凌山的话头一顿。   她打开自己的日程,对着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犹豫了三十秒。   “我会想办法抽时间。”她轻咳。   沈暮云:“您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花时间,我对我的新助理很满意,您偶尔也可以相信下我的眼光,毕竟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沈凌山沉默。   她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情绪,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许久,她忍不住看向电视柜上摆放的合照。   照片里,她还没有剪掉长发,脸上带着笑意,一位长相俊美的年轻男人亲昵地揽着她的肩,而她反搂着男人的腰,神态意气风发,像刚刚登上王位的皇女揽着自己最中意的宠臣。   大概八岁的沈暮云站在他们中间,无论五官还是神情,都几乎是男人的翻版,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忧郁气质。   沈凌山很快收回目光,不再提助理的事,声音变沉了不少:“好,你觉得满意就行。”   沈暮云给妈妈切了半边苹果,在早餐结束之后送她上车去公司。   不多时,这里就只剩下他自己。   沈暮云脸上所有属于人类的表情瞬间消失,他长长吸一口气,倒进沙发里,瞳孔又一次涣散,神色痴痴,嘴唇轻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幻觉……又来了。   他看着头顶的豪华水晶灯,看到它变成了成千上万只般的眼睛,眨着五光十色的眼皮,转动贪婪的瞳孔,齐刷刷和他对视。   他喘息着挪开视线,又看到楼梯变成了蠕动的巨虫,披着斑斓又恶心的鳞片,缓慢朝他爬来……再旁边,厨房里所有锅碗瓢盆都漂浮在半空中,扭曲成各式各样的肉块,不停地往下滴血……血落在花卉绿植上,让那些可怜的东西开始疯长,张牙舞爪地甩动起触手般的枝条,冲向沙发里的人……   ……   “叮铃铃”   有人按门铃。   沈暮云从沙发里弹跳起来,双手捂住眼睛,感觉到汗在顺着指缝往下流。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来人摁得又急又执着,似乎晚一秒都不行。   沈暮云悄悄将指缝打开,透过缝隙,小心地再次看向水晶灯。   ——奇迹发生了。   刚才的疯狂幻觉仿佛从未存在,水晶灯仍然好好地挂在天花板上,楼梯也没有阴暗蠕动,餐具更是干净得闪闪发光,阳台上的植物们也正愉快地沐浴太阳。   他长长松一口气,移开手掌,喝光杯子里的凉水,走向玄关。   来人一定是他的幸运神。   沈暮云这样想着,伸手拉开大门,对上了一双幽深的、暗绿色的眼睛。   “早上好,”眼前人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语气中带着奇怪的尾音,“昨晚睡得好吗?我亲爱的……老板。”   沈暮云莫名又开始起鸡皮疙瘩,却不是因为害怕和寒冷。   他仰起头,看向眼前身形极为高大的男人。   ——是他两天前新招的助手。   沈乙。   【📢作者有话说】   茫茫文海很高兴遇到你:) 第2章 病   ◎共赴了一场疯狂的沉沦。◎   一看到沈乙,沈暮云便想起来,今天他约了医生复查。   昨晚的梦留下了阴影,“医生”两个字让他迅速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再次用双手抱住自己。   “怎么了?”沈乙往前迈半步,挡住大门,“风太大?”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近,沈乙高大的身躯拖出长长的阴影,将沈暮云完全包裹其中,替他驱散了噩梦带来的不安。   沈暮云感觉好些,脸色发白地摇摇头:“没什么,有点冷。”   沈乙微微皱眉,深绿色眼睛半垂着,灼热又沉默地俯视。   他的五官并不出众,但极为耐看,尤其长了一双独特的眼睛,细长内敛,睫毛浓密,瞳孔又大又圆,看人的时候极为专注,面试时第一眼就吸引了沈暮云的注意力,也因此轻易得到了助理工作。   沈暮云和他对视几秒,被看得头皮发麻,竟萌生出想要舔舐那双瞳孔的奇怪冲动,不得不心虚地移开视线。   沈乙像机器人一样不急不缓开口,陈述今天的任务:“现在是八点四十分,我们需要十点赶到私人诊所,十一点半结束复查,十二点吃饭,下午两点出席艺术座谈会,五点结束工作,之后我送你回家。”   沈暮云心不在焉,眼前还晃着那双深绿色的美丽瞳孔:“嗯。”   沈乙:“现在去洗个澡。”   沈暮云:“嗯……嗯?”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沈乙,感到疑惑:“洗澡?”   沈乙伸出手,将他鬓角处湿透的头发挽到耳后,粗糙的指腹故意擦过他细腻的皮肤,言简意赅道:“汗。”   沈暮云愣了愣,耳朵微红,侧身请沈乙进客厅稍等片刻,自己回卧室洗澡。   匆忙上楼之时,他无意间瞥到楼梯处的花瓶,光洁的釉面折射出他身后的画面:   他沉默寡言的助手似乎正在用狂热的目光注视着他,甚至抬起右手,将刚才擦过他皮肤的手指含进了嘴中……   沈暮云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沈乙坐在沙发里,低头正玩着手机,没有偷窥,也没有舔手指。   又是错觉。沈暮云想。   他深深吸气,压住心脏的狂跳,走进卧室,将门从里面反锁起来。   ……   半小时后,他们出了门。   沈暮云其实没有太多工作,他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家,在某艺术学校担了职但因为身体原因排课极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埋头画画,只有精神状态稍微稳定时,才会出去参加画展类的活动,或者回学校处理教务。   所以,做他的助理极为清闲,最大的作用是让他妈妈放心,平时基本只需要当一个人形闹钟,打电话提醒他该吃药了、该休息了、该去医院复查了。   沈乙不需要亲自陪他去复查,这不在助理的职责范围内。   沈暮云拉开车门,坐进后排,习惯性地双手抱腿,蜷缩在车门与座椅的夹角之间,没精神地嗡声提醒:“下次给我发信息就行了,没有拍摄的时候你不用来上班。”   前面有司机,沈乙和他并排坐着,用余光盯住他毫无安全感的姿势,道:“生活助理。”   沈暮云:“?”   “生活,助理,”他一字一顿重复,“生活,都归我管。”   沈暮云:“……”   他沉默几秒,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低头将脸埋进膝盖间。   或许花瓶上的幻觉给了他刺激,他起伏不定的精神状态恶化得厉害。   现在是五月中,天气越来越热,沈暮云穿着薄毛衣,似乎还觉得很冷,身体在微微发抖。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的姿势,体贴问:“需要把空调关掉吗?”   沈暮云没有回答。   过了片刻,司机听到他的喉咙里发出难以辨别的细碎音节,像是在念什么诡异咒语。   司机打了个寒颤,飞快关掉空调,不敢再看,专心盯着路面开车。   从小区开上高速,大概八分钟的时间,后排的奇怪响动又慢慢平息。   司机没忍住又看了一眼,看到新来的助理不知何时把沈暮云轻轻揽住,宽大的手掌来回抚摸着他的背脊和腰线,带了十足的、无法深想的意味。   而沈暮云已经不再发抖,只是紧紧靠着沈乙,低着头,似乎睡着了。   ……   醒来时,沈暮云发现自己躺在沈乙的怀里。   车早已停在熟悉的停车场,司机也不见踪影,车内只有他们两人。   沈乙不动声色地用手臂环绕他,身体竟然是冰凉的,心跳也极为缓慢,相接触的皮肤细腻到让人联想起蜕皮后的蛇,暗绿色的瞳孔直勾勾盯着他,几乎要把他连灵魂一起吸进去。   沈暮云莫名感到一丝恐惧,仿佛被野兽盯住了后背,他猛地坐起身,迅速回到车座的角落里,声音起伏不定:“我……睡过去了?”   沈乙挪开视线:“嗯。”   对话到此为止,沈乙先下车,替沈暮云拉开车门:“老板,我就在这里等你。”   沈暮云点点头,独自走向电梯。   他能感觉到沈乙的目光一动不动落在自己身上,可当他踏入电梯、转身回头时,车旁又空空如也,刚才还站在那里的沈乙不见了。   ……是上车了吗?   私家停车场静到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沈暮云用力闭眼,再用力睁开,想仔细看清车里到底有没有人,但电梯已经无声闭合,开始平缓地往上运行。   是上车了吧。沈暮云缓缓叹气。   ……   这家私人诊所上下只有三层,每次来都静得鸦雀无声,几乎看不到护士和其他病人,装修也丝毫不像治病的地方,像某些专门坑冤大头的私人美容机构。   要不是认识的人在这里治好了疑难杂症,并且大力赞扬所长沈甲的医术,沈暮云绝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看病。   电梯停在三楼,他走到熟悉的诊室前,敲了敲门,听到一个温柔磁性的声音在里面说:“请进。”   因为梦的原因,沈暮云对这里感到压力。   他缓了好一会才握上门把手,而里面的人显然已经等不及,在他拉开门的前一秒把门打开。   沈暮云的视野瞬间被遮挡,一股神秘的幽香瞬间充斥鼻腔,有人将他整个抱住,热情地用脸颊贴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笑意吟吟地说:“好久不见,云云,这段时间身体还好吗?”   沈暮云极讨厌和人进行接触,此时却没有对沈甲的拥抱感到抵触,或许是香水好闻的原因。   他礼节性地回抱了一下,道:“沈医生,早上好。”   沈甲很快结束拥抱,握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   “嗯……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沈甲边看边评价,“血液温度过低,新陈代谢缓慢,皮肤里散发出一股……”他动动鼻翼,“……酸涩的味道,好像一颗忧郁的可怜葡萄。”   沈暮云:“……”   沈甲露出笑容。   他长得文雅英俊,头发是漂亮的深棕色,五官立体又不带攻击感,尤其微笑起来时,勾起的嘴唇就像沈乙漂亮的深绿色眼睛一样,能轻易吸引沈暮云的注意力。   那张嘴唇的形状饱满性感,唇纹细腻,唇色是血气很足的淡玫瑰色,总让人下意识地去想象它柔软温暖的触感。   微笑间,沈甲弯腰凑近沈暮云,后者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的嘴角。   “是担心自己的病?云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联系上了我在A国的导师,让他帮忙分析了你的血液样本,正好在今天早上出了分析结果。”沈甲笑着说,“来,进来坐,我慢慢向你解释。”   沈暮云有些心不在焉,他看看沈甲的微笑唇,又看看四周熟悉的布置,浑身不自在地坐进丝绒椅子里,视线直勾勾定在不远处的检查台。   ……昨晚的梦里,他躺在这张检查台上。   沈甲好看的嘴唇在梦中落在他胸口,触感跟想象一样柔软,却不带任何温度,像冰柜里爬出来的尸体。   而他的心脏因为这个吻起死回生,高大英俊的沈医生也很快变成了某种无骨的冷血动物,将他层层环绕,用尾巴尖掌控他的呼吸,抚遍他的全身,拉着他共赴了一场疯狂的沉沦……   “云云?”   沈暮云猛地回过神,看向桌对面。   沈甲正专注地看着他,五官分明,四肢清晰,毫无疑问属于人类种群。   “你看起来有些恍惚,”沈甲说,“有在听我说话吗?”   沈暮云做了一个深呼吸,僵硬地悄悄低头,瞥了一眼失去灼热失控的地方。   还好,今天穿的是休闲裤。   他在椅子里小心地挪了挪,强迫自己把乱七八糟的想象抛到脑后,声音沙哑地道:“抱歉,您说什么?”   沈甲将桌面的文件推到沈暮云身前,道:“我刚才说,你活不过今年。”   沈暮云一怔。   他的大脑还没有从幻相中缓过神,只是迟钝地盯着沈甲的嘴唇:“……什么?”   沈甲仍然微笑着,温柔宣布他的死期:“现在是五月,你大概率活不过今年。长出青斑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七个月内,你的内脏,皮肤,骨骼……都将像高温中的巧克力一样,一点点腐败、消融,直到化成水。”   沈暮云消化了几秒。   他对此没有做出任何情绪波动,反而笑了一下,有种靴子落地的果然之感,镇定地问:“这种病叫什么名字?”   沈甲:“没有名字,你是全球第一例,或许可以以你的名字命名它,让我想想……云氏综合征怎么样?”   沈暮云:“……”   他又笑了笑,靠上椅背,身体放松下来,道:“医生,你现在听起来像卖保健品的骗子。”   沈甲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笑容,也跟着加深笑意,正准备继续解释,又听到沈暮云轻声开口:   “不过,我相信你的诊断。”   沈甲微愣。   桌面下,兴奋得发抖的手顿住,有些疑惑地握成拳头。沈甲早就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今天的场景,他迫不及待想看到柔弱的心上人流下眼泪,他便可以借此机会将可怜的宝贝拥入怀中,亲吻他的脸颊,用温柔的语调安抚他、再向他介绍自己的治疗计划,以此掳获他的心。   但沈暮云看起来对这个消息毫无波澜。   “你相信我的诊断?”他疑惑地反问。   沈暮云神色有些恍惚,目光悠长,似乎在透过沈甲看别的什么东西。   自从确诊了绝症以来,他的记忆变得不再可靠,总是想起一些血淋淋的场景,又无法确定那些是不是幻觉。   他犹豫几秒,不确定该不该把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分享给主治医生,但最后还是被沈甲的微笑蛊惑,呢喃着小声说:“是的,我相信你。这二十年间,我总觉得我早已在什么地方死了……是看不见的东西一直支撑着我的心脏,让我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在世上。”   “整整二十年,或许它烧尽了燃料,或许它的部件慢慢老化,所以我的心脏才会逐渐停止跳动,身体也一点点失去生机。”   话至此处,他深吸一口气,连续眨动眼睛,试图让自己从冰凉的感觉里脱离。   “你看,连你都不知道这种病叫什么名字。也许它根本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种……类似于巫术的东西,我也不是生了病,只是巫术消散后,一点点展现出自己本来的模样。”   说这些话时,沈暮云盯着自己不停颤抖的指尖,所以没能留意到:沈甲在用一种深沉又危险的目光凝视他。   一段时间的沉默。   “沈医生,”沈暮云再次抬头,郑重开口,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   “你说,这个病症会不会说明了——我本来就是一具尸体?”   “……”   寂静。   两人对视,目光交汇间似乎有暗流在涌动。   许久,沈甲忽然绽开夸张的笑容,从椅子里起身,越过书桌走到沈暮云身边,用右手温柔地摁住他的左胸膛。   和梦境不同,现实里的心脏是跳动的,缓慢且有力。   沈暮云开始紧张,他害怕沈甲下一秒就说出“你这个神经病应该去看心理医生”的话。   但沈甲没有。   他弯下腰来,把接近一米九的个子弯成九十度,用柔软的嘴唇贴近沈暮云的胸腔,然后像梦里那样,隔着衣料轻轻吻上红痣的所在。   没有“蛇尾”,没有雾气,没有幻梦。   医生依然是医生,心脏依然是心脏。   吻完,沈甲注视着沈暮云汗淋淋的眼睛,微笑着说:“不要怕,云云。我会治好你,让你的心脏像初生的小狗一样活泼地跳动。”   “……永永远远地跳动。” 第3章 药   ◎“宝贝真乖……晚安。”◎   隔得近了,冷冽的幽香萦绕而来。   或许是被沈甲蛊惑,沈暮云的心脏开始咚咚直跳。   透过高清镜片,他看到了医生的眼睛,那双瞳孔是棕褐色的,但细瞧起来,里面似乎藏着幽深的暗绿,竟和沈乙的眼睛有点像。   沈暮云一时失去了全部语言,只是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不知为何大脑一片空白。   沈甲还在说什么,但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胸腔里的东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活跃过,仿佛被沈甲的手掌施加了魔法,瞬间摆脱了疾病的困扰,真的变得像初生的小狗一样,在健康地跳动、会永永远远地跳动……   沈暮云神游天外,许久。   等他回过神来时,沈甲已经坐回了原位,正心情愉快地给他写药单,而他的嘴唇莫名隐隐作痛,好像被谁咬了一口。   沈暮云没有往心里去,作为一个精神病患者,他时常有各种各样的错觉。   他因为自己的失礼而脸颊发热,低声道:“不好意思,我最近总是走神。刚才你有跟我说话吗?我只记得你说会治好我。”   沈甲笑容灿烂,笔划轻盈,唰唰写完药单,道:“是的,你记住了最重要的这句,剩下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废话,不必在意。”   沈暮云的心脏还残留着活力,但他并没有太相信医生的话。出于人道主义,大部分医生都会在最后的时间里跟绝症患者说些好听的,这可以理解。   沈暮云笑了笑,道:“开的什么药?”   沈甲:“是专门针对你的病症研发的自制药,桃子口味的,你一定会喜欢。”   听起来更像安抚剂了,沈暮云想。他最喜欢的水果就是桃子。   他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等医生从药柜里取出药,离开时跟沈医生真挚地说:“谢谢。”   沈甲伸出手,温柔地拥抱他,抱了好几分钟都不舍得松开。   沈暮云几次想跟他说其实自己没有太看重生死,但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拒绝医生的好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下次复诊在两周之后,不要忘了,云云。”沈甲在他耳边说。   沈暮云:“好。”   “药一定要准时吃,三天一次,兑在温水里,不会很苦,我尝过了,是酸酸甜甜的。”   沈暮云:“嗯。”   “我会想你,非常地想。”   沈暮云:“……”   他忍了忍,最终还是礼貌地开口:“沈医生,我至少还有七个月时间可以好好活着?”   沈甲眨眨眼睛,没有听懂,道:“不止七个月,我会治好……”   沈暮云:“但你现在这样,听起来像我明天就要暴毙了。”   沈甲愣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臂,目光还落在沈暮云的嘴唇上,道:“抱歉,我似乎操心太多。我们下周再见。”   沈暮云勾起嘴角:“下周见。”   他拎着医生的“桃子味饮料”,在转过身的下一秒收起笑容,沉沉地走向电梯,回到安静得宛如坟墓的停车场里,没有立即上车,而是在电梯旁站了片刻。   电梯边有一个巨大的垃圾桶。   七个月……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   沈暮云盯着垃圾桶,片刻后抬脚走过去,准备将桃子安慰剂丢进去。   可就在松开手的刹那,一只冰凉的大掌裹住了他的手背,以不容置疑地姿态紧紧将他握住,连同即将被丢弃的药袋子一起攥紧。   沈暮云回过头,对上了沈乙沉默寡言的深绿色眼睛。   沈乙皱着眉,语气不是很愉快,似乎在指责他的任性:“不要丢。”   沈暮云从未和新助理聊过病情,此时却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无用的安抚上。”   沈乙眉头皱得更紧:“不是安抚。”   沈暮云:“桃子味的绝症药,还是自制的,我想应该是维C泡腾片。”   沈乙恨不得把眉头拧成川:“……不是安抚。”   两人对峙三十秒。   沈暮云先败下阵来,因为沈乙的眼睛对他来说过于有杀伤力。他收回手,道:“好吧,不管是泡腾片还是特效药,我都会好好喝它,助理先生。”   沈乙这才将手松开,挡在他和垃圾桶之间,监督他拎着药上车,然后把药塞进他的包里。   “睡前要吃,”沈乙说,“我会在九点打来视频,看你服药。”   沈暮云:“你怎么知道是睡前吃?万一医生让我空腹吃呢?”   “沈医生刚才给我发了注意事项。”   沈暮云:“……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沈医生?”   沈乙:“这是作为生活助理的职责。”   沈暮云:“……”   新助理的工作态度未免太热情了一点。   算了,维C就维C吧。   沈暮云靠上座椅,看着手臂上今天新长出来的青斑小点,将袖子放下来,用布料完全遮住这具在加速腐烂的身体。   车子缓慢行驶,他转头望向车外,想着沈甲在医务室里说的话,把手掌贴上胸腔,感受到里面的温度,然后抿起嘴唇。   他没有深究病因,也不打算前往大医院复查,更不准备请专家会诊、再尝试各种可能的治疗,因为——   不可能治好的。他无比确信。   这个念头就像多年的精神疾病一样根深蒂固,几乎要和大脑长成一体。   他肯定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死了,只有这个答案,才能解开所有的谜题。   而一具尸体,怎么能被治愈?   ……   即便如此,在答应沈乙之后,沈暮云还是很守信地服用了药物。   晚上八点五十八分,他泡完澡,懒散地披着浴袍,将“泡腾片”丢进温水里,看到它迅速将透明的水染成血一样的鲜红色。   杯子里的液体变得极为粘稠,散发出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腥甜气息,经过十几秒的等待后依然在咕噜咕噜冒泡,像女巫锅里不停沸腾的魔药。   沈暮云皱起眉,凑近一些闻,试图分辨里面的成分。   一低头,蒸腾出来的水汽瞬间钻进了鼻腔,如同某种有生命力的虫子,顺着呼吸道涌进肺里,飞快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   他愣了一下,立刻偏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之后,他足足缓了半分钟,才迟钝地分辨出刚才闻到的气味。   绝不是桃子味,而是……   硬要描述的话,像热带雨林里因为高温和雨水而即将糜烂的花芯,又甜又腻,浓郁得让人头晕目眩。   沈暮云想吐。   他脸色苍白地盯着药看了很久,在倒掉和喝下去之间摇摆不定,直到他的手机在九点整准时响起,沈乙拨来视频。   沈暮云把杯子移开一点,接起视频,打开后置镜头问助理:“你看到这杯药了吗?”   沈乙很镇定:“嗯。喝完药早点睡觉。”   沈暮云声音微微发抖:“沈助,它是什么颜色?”   沈乙道:“浅粉色。”   沈暮云:“……”   片刻沉默,沈暮云眼中流露出迷茫,看着仍在翻滚的鲜红液体,忽然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不确定起来。   “浅粉色?”他喃喃反问,“什么样的浅粉色?有没有气泡?浓不浓稠?看起来奇不奇怪?”   沈乙透过镜头注视着他,观察他的神色,言简意赅回答道:“鲜榨桃汁那样的浅粉色,没有气泡,比较浓稠,并不奇怪。”   沈暮云:“……啊。”   “怎么了?”   沈暮云闭上眼,伸手捏住眉心,低声道:“没什么,可能今天有点累,稍等。”   他挂掉视频,做了一个深呼吸,在脸上挂起伪装的笑容,端着杯子走到一楼,问正在打扫卫生的阿姨:“林姨,我感冒了,鼻塞闻不出味道,能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吗?”   阿姨接过杯子闻了闻,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很自然地说:“好像是桃汁,闻着有桃子香。你的感冒严重吗?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一下?”   沈暮云礼貌地笑道:“不用了,你早点休息。”   他重新把被子端回卧室,收起所有笑意,神色阴沉地和杯子对视。   真的是幻觉?   今早,他已经出现过一次幻觉,把早餐的牛奶认成了血,但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产生极度不安的情绪。   手机里发来沈乙的新消息,执着地问他喝了药没有。沈暮云用力咬住牙齿,将杯子端到嘴边。   尝一尝就知道了。他想。对于一个等待死亡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   他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把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冲药的是温水,喝进去时竟然滚烫,简直如同一条活的火龙,甚至轻佻地拨弄了几下他的舌头,然后才钻进食道,涌向胃部,再瞬间消失在胃黏膜上,散入血管各处。   浓郁到几乎让人窒息的诡香充斥整个鼻腔,有桃子味,有血腥味,有糜烂的甜味,这么多味道混在一起,仿佛他刚才喝进去了某种生物的鲜血,而为了掩盖真相,有人在里面加了浓缩几千倍的桃子香精和工业糖精,把它做成假饮料。   沈暮云喉结滚动,口中分泌大量唾液,想吐又吐不出来。   热意以胃部为原点,迅速席卷四肢。他产生了发烧的症状,脑袋也晕乎乎的,腹部更是烧着一团火。   又有人给他打视频,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接了还是没接,只是醉醺醺地倒在床上,许久后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问他:“药喝了吗?”   他低低“嗯”了一声,意识越来越模糊。隐隐约约间,似乎有温热的气息喷在耳郭,一道低沉的声音满意地笑道:“宝贝真乖……晚安。”   声音像是沈甲,也像是沈乙。   话里的“宝贝”又是叫谁?   他拼命想睁开眼睛看一眼屏幕,眼皮却有千斤重,只能无能为力地被拖入无尽深眠。   【📢作者有话说】   宝贝你已经看到第三章 啦,如果在这三章里感到任何不适,请速速撤离以免受到精神污染哦w 第4章 狗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一夜无梦。   ……不,或许还是做了梦,只是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暮云站在镜子前,习惯性地清点青斑数量,然后看到自己左胸处的痣鲜红欲滴,旁边还残留了奇怪的牙印。   牙印又尖又细,密密麻麻上下两排,绝不是人类的牙齿能留下的痕迹。   沈暮云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熟过,大脑正处于充分休息后的迟钝状态,仅仅只是抬手摸了摸那颗牙印,懒得深入思考,简单粗暴地将它归为幻觉。   除了牙印幻觉以外,身上的青斑还在扩散,比昨天又多了一块,但颜色似乎变浅了一些。   是医生的桃子味泡腾片起到了安抚作用?   想到泡腾片,他的手臂上忽然一层层地起鸡皮疙瘩,似乎那是极为可怕的东西。但他认真回忆了三秒,竟不太想起得来泡腾片的味道。   一定是因为睡得太熟了。   沈暮云照旧洗了热热的澡,难得精神不错,下楼陪妈妈吃早餐。   今天的早餐很丰盛,他肚子也很饿,但不知为何,进食时总有一股奇怪的粘腻香味萦绕在口腔。   他不得不吃得很慢,沈凌山在旁边耐心地看着,直到他把所有食物都吃完,才开口道:“今天有你的信。”   沈暮云:“我的信?”   “嗯,或许是展会的邀请函吧,”沈凌山说,“在茶几上,我没有拆。”   沈暮云走到茶几边,拿起那封粉色的信。信封上没有贴邮票,仅仅只是用歪歪斜斜的笔划写着[沈暮云收]。   他拿着信封回到餐桌边,用餐刀裁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无法形容材质的“纸”,摸起来温润滑腻,让人联想到人皮,或者蛇刚刚脱下来的皮。   沈暮云的呼吸骤然收紧,额头开始冒汗,隐隐有种微妙的预感。   他谨慎地打开“纸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密密麻麻的鲜红色“我爱你”瞬间闯入眼帘,每个字都写得很扭曲,偏偏又极具生命力,一笔一划都深深嵌入“纸”内,张扬,狂热,像是用刀划破某种生物的皮,让血液渗出形成纹路,刻满之后将整张皮就这样剥下来,血淋淋地送给心上人。   沈暮云闻到了信纸散发出来的浓郁诡香。   他瞳孔收缩到极致,汗水打湿了手掌,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表白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悸动,像是快要停摆的机器被加满了油。   ——他见过这样奇特的字。   在梦里,“大蛇”以他堕落的罪证作墨,以尾巴尖作笔,用同样歪歪斜斜的笔迹,在他身上一遍一遍黏腻地写下“我爱你”。   谁?   是谁寄过来的信?!   “写什么了?”身边人开口问。   沈暮云咬了一口舌尖,让自己从冲击中冷静下来,缓了几秒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把信叠好,重新塞回信封里。   沈凌山看了看他抖个不停的指尖,皱起眉:“给我看看,是不是有人给你寄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暮云飞快将信封塞进口袋里,朝妈妈露出微笑,道:“没什么,只是一封……邀请函。”   沈凌山眉头皱得更紧,看了他片刻,然后往厨房里喊了一句:“林妈。”   住家阿姨端着果盘走过来:“小姐,怎么了?”   “你还记得今早的信是谁送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阿姨立刻哎哟一声,新奇地跟他们分享:“今天的派信员倒是挺有意思的,是一条大黑狗!我买完菜回来就看到它乖乖蹲在门口,嘴里咬着这封信,见到我后把信塞进我买菜的袋子里,然后一路小跑着走了。”   “大黑狗?多大?”   阿姨在大腿的地方比划了一下:“特别大!都到我这个地方了,我一开始挺害怕,但看它皮毛很干净,肌肉也很结实,不喊不叫,就觉得应该是家养的。”   沈凌山:“物业怎么能让不牵绳的大狗进小区?而且……”她转过头来看沈暮云:“什么展会的邀请函用狗来送信?”   沈暮云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餐刀,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沈凌山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摆摆手让阿姨先回去,准备等会安排人调查监控,找出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至于那封信——儿子不想让她看,那就不看。   沈凌山对自己唯一的孩子向来很宽容。   “今天继续在家画画吗?”沈凌山主动转移话题,试图让受了惊吓的儿子缓过神来,“我看到了你新画作的草图,似乎是人物像?难得看你画人物。”   沈暮云“嗯”了一声,瞳孔还在颤。   “或者我把小玉叫回来,让他带你出去转转,散散心?”   沈暮云摇摇头,站起身道:“不用了,妈妈,我想尽快把那幅画画完。您慢慢吃,我先上楼了。”   沈凌山一直目送他消失在自己的房间里,迅速皱起眉,打电话给安保,让他们查今早送信的人是谁。   高端住宅区的安保部效率极高。   半小时后,沈凌山就收到了调查结果。   “沈女士,非常不好意思,”保安在电话里诚恳地向她道歉,“我们查了今天所有的视频监控,都没能找到您说的黑狗,业主们登记的宠物中也没有符合您描述的狗。”   沈凌山眉间锁成川字:“你的意思是,那条狗聪明到躲开了全部的摄像头,在家门口蹲守到了我家的阿姨,然后再次避开摄像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小区中,而你们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察觉?”   保安长在电话中频频抱歉,并反复承诺将加强巡逻、增加监控,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沈凌山反复询问每一种可能性,但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她不快地挂断了电话,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一种微妙的直觉在冒头,竟让她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场惨烈的生日宴会。   沈凌山咬了一下嘴唇,很快做出了决定。她打电话给秘书,让他安排人在别墅区加装摄像头,再聘请私人保镖,监护住所的安全。   小云不能再出事了,无论如何。   她头痛地想。   ……   楼上。   “我爱你”   沈暮云感觉自己中毒了。   只是一封匿名的信而已,恶作剧的可能很大,梦里的记忆混杂着幻觉更加不可靠。他应该把它丢进碎纸机,再告诉林姨不要随便收陌生狗的东西。   但他好像被信摄走了心魂,回到房间后又一次把它拿了出来,对着太阳,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反反复复,看到眼睛干涩、脖子发酸,最终确认了一件事情。   信上的每个字,都不一样。   人类的语言对于写信人来说似乎过于难以理解,所以每次落笔之时,“他”都要重新组织笔划。   到底是谁?   沈暮云神经质地咬住拇指指甲,在脑中一遍遍筛查自己的社交圈。   他几乎没什么朋友,也不喜欢出门和人交际,这栋别墅并非沈家主宅,而且位处偏僻郊区,知道的人不多。   熟悉到能有他住址的人凤毛麟角,就算把爸爸妈妈两边的亲戚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   沈家人丁单薄,亲戚之间氛围很好,不可能对他做这种恶作剧。爸爸那边更是全部意外过世,只剩下他一个人。   排除这些亲戚,剩下的“嫌疑人”很少。   第一位,就是他新招的助手,沈乙。上岗的第二天他便告知了沈乙他的住所,并为他开通了小区权限。   第二位,是他的私人医生,沈甲。他在沈甲那里初次就诊时,曾在病历档上如实填过自己的住址。   第三位,是他的好朋友兼大哥,梁和玉。梁和玉是他小姨家的养子,跟他一起长大,兄弟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一直很不错。梁和玉时不时会来他家探望他。   第四位,是几个月前在学校里认识的新同事,沈冰。那天他上完公开课后忽然犯病,在办公室昏厥了半小时,醒来时正好在热心同事沈冰的车上,因为不想被拉去医院,所以沈暮云拜托他送自己回家。   第五位,是他很欣赏的一位新锐画家,沈丁。他在某次画展上被一副作品深深吸引,而正巧作品的创作者沈丁就站在他身边,于是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沈丁问了他的地址,说有新的作品的话想寄过来,请老师指点。   第六位……   沈暮云实在想不出来了。   再往外发散,只能将一些快递小哥、网购商家、校档案室管理员……等等一系列跟他完全不熟的人加入嫌疑。   稍微熟悉一点的,只有上面五位。   会是其中的谁?   沈暮云把指甲一直咬到肉,还毫无察觉地继续往下啃。他不应该深究莫名其妙的恶作剧,却偏偏对这封信极为在意,每每想起来,胸腔里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沈暮云吸一口气,阴沉地盯着信,终于放过发红的拇指,把手伸向信纸的一角。   他撕下没有写字的地方,呼吸急促地将它塞进自己嘴里,像异食癖患者那样仔细咀嚼品尝。   ……甜的。   ……口感很柔韧。   ……很好吃。   沈暮云将“纸”吞下去,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经吃掉了所有的边角,只留下信的主体,并开始对信封蠢蠢欲动。   沈暮云愣了几秒,然后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将信丢到床上,给自己倒了整杯冰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我在做什么啊,他想。   冰水浇灭了胃里的火热,他冷静了几分钟,把信拍了照,折起来收进书柜最深处,让它远离自己的视线。   接着,他拿起手机,向五位嫌疑人同时群发了一条消息:   “你爱看我的画吗?把答案写在纸上拍给我,谢谢。”   发完,沈暮云把手机丢在床上,走到卧室的阳台,将窗户打开,让外面的凉风吹进来,给滚烫的额头降温。   窗外是明媚的花园。   他拉下纱窗,正要转身回床边,又忽然停下动作。   他看到了一条大黑狗。   那条狗正如阿姨所言,足足有半人高,皮毛黑得油光水滑,体型修长矫健,此时正站在邻居家的阳台上,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暮云的方向。   沈暮云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后连退两步,脚踩到画画用的木架,很快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尾椎痛得厉害,但他无法挪开视线,只能同样直勾勾地看着黑狗,鼓膜咚咚直跳。   三秒对视,它忽然咧开了嘴,吐出红红的舌头,隔着一条马路朝沈暮云快乐地摇起尾巴。   像一条看到了主人的、真正的狗。   【📢作者有话说】   狗攻闪亮登场! 第5章 疑   ◎“最近有时间吗?我请你吃个饭。”◎   沈暮云愣了许久。   他看着快乐摆尾的大黑狗,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隔壁邻居已经在去年移民到欧洲,房产没来得及处理,所以一直空置着。   在走之前,他亲眼看到邻居关闭了所有门窗,打开了防护电网,将别墅封锁得密不透风。   昂贵的建筑物拥有与它价格匹配的安保水平,再加上高档物业的监管,不可能有流浪狗进去。   ——更不可能有宠物狗留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整整一年。   想到这里,寒意顺着疼痛的尾椎爬上头顶。   他抓着扶手重新站起身,看到黑狗仍然在讨好地摆尾,阳光把它的皮毛照出了漂亮的光泽,让人下意识想像摸起来时柔软温暖的手感。   这一幕看起来真实又美好。   但沈暮云脸色苍白,嘴唇拉成紧绷的线,晦暗不明地盯着黑狗,无法确定它是不是幻觉。   看着看着,远处的黑狗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情绪,灿烂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欢快的尾巴也一点点耷拉下来,甚至转头看了一眼阳台玻璃门折射出来的倒影,大约在确认自己有没有长得很丑。   明明是一条狗,却做出来很多人类都做不到的生动神情。   ……更像幻觉了。沈暮云的想法逐渐坚定。   他没有继续在阳台僵持,转身进房间,洗了一把冷水脸,又吃了一颗镇定的药物。   十分钟后,药差不多开始起效。他重新回到阳台,不出所料地看到对面空空如也。   大黑狗已经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存在过。   果然是幻觉。沈暮云摁住眉心。   这几天他的幻觉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或许该找之前的心理医生复查一下……但他再过七个月就要死了,做心理治疗真的还有必要吗?   床上的手机在滴滴作响,打断了他沉闷的思绪。   沈暮云回到床边,发现他的“嫌疑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回了消息。   最先回他的是工作狂沈乙。   沈乙拍回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他在笔记本上写的回答,内容是:“我当然爱看你的画,老板。”   字如其人,虽然写得有些笨拙,但一笔一划都极为端正清楚,像小学三年级的好学生答卷,跟扭曲的告白信笔迹截然相反。   照片的下面,他还发了一段微信信息,问:“老板,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让我写字给你看。”   沈暮云盯着照片里的“我”“爱”“你”三个字看了许久,确认它们和告白信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最后简短回道:“没什么。”   沈乙立刻答复:“这几天没有行程,你在家要好好吃饭、准时喝药。”   沈暮云:“嗯。”   第二个回他的人是梁和玉。   两人认识多年,梁和玉说话毫不客气,直接回了三个问号:“???”   紧接着还有一句:“又出现奇思妙想了?上次心理医生不是说你好转了吗?”   之后等了几分钟,见沈暮云没回复,于是梁和玉诚实地发送了照片。   梁和玉虽然学金融出身,但他是绘画和书法爱好者,小时候常跟沈暮云一起上兴趣班,所以答案被他用蓝色的颜料笔直接写在画布上:   “没有人不爱你的画,我也一样。”   梁和玉的字写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笔划大开大合,颇有名家风范,甚至可以直接裱起来拿去卖钱。   他的回答里同样有“我”“爱”“你”三个字,但很显然——和告白信完全不同。   发完照片,梁和玉又道:“满意了吧?”   确认字迹不属于自己的多年好友,沈暮云稍稍松了口气,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回道:“你的字又精进了。”   第三个回他的人是沈甲。   和前面两位不同,沈甲直接把答案写在了掌心里。   他的字迹沈暮云也见过,跟他的人一样温文尔雅、隽秀整齐,因为写在皮肤上的原因,更显得没有棱角。   他写的是:“我当然爱惨了你的画,云云,送我一幅?”   看到这张笔迹的刹那,沈暮云的心跳漏了一拍,直觉似乎有了触动。他立刻把图片点开,放到最大,再用另一个手机打开告白信的照片,彼此对照着,一笔一划极认真地鉴定。   可惜,看得越久,失望感便越强。   不是沈甲。   沈甲的字太规整,而告白信的字过于野蛮,两者之间的差别甚至比沈乙的还要大。   最初的触动……或许是因为皮肤质感的原因。   沈暮云不愉快地抿起唇,切回聊天记录,回沈甲:“好,我送你一幅,下次复查的时候带过来。”   第四个回复他的是沈丁。   沈丁收到他的消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回复密密麻麻挤满了聊天框。   “沈前辈,我当然爱你的画!你的作品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品,假以时日你一定能成为现代油画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我这几天一直在临摹你的静物画,越是临摹,便越能体会到你对色彩的独特艺术见解,也渐渐感觉到了画里每一笔的情绪、每一个结构的生命力,这种体验真的非常奇妙,我好像通过画作和你进行了一场灵魂的对话。”   “你近期还会回学校吗?我迫不及待想要和进行更深入的交流,也想让你看看我最近画的新作,如果能得到点评就更好了。另外,你的学生说你最近身体出了点问题,我一直想上门探望,又怕打扰到前辈休息,不知前辈的身体有没有好一些?我非常挂念……”   沈暮云毫不怀疑,沈丁成为第四个回复的人,绝对是因为打得废话太多。   他无奈地翻了好几页,终于在最下面找到了照片。   沈丁把答案写在了白色的T恤上,用了五种不同的颜料,乍一看像是某个小众潮牌的新设计。   答案只有简单三个字:“我爱您!!!!!”   五个感叹号甚至还画成了五个不同的形状。   沈暮云:“……”   他沉默地看了几秒,甚至都没有打开告白信图片来对比,直接将沈丁剔除嫌疑。   写得实在是……太丑了。丑得已经成为一门艺术,毫无疑问和告白信上的字迹完全不同。   沈暮云点开输入框,努力多写了几个字,避免让自己看起来太冷淡:“谢谢你的记挂,我的身体好了很多,这几天如果有时间的话会回一趟学校,期待你的作品。”   回完,沈丁的聊天框开始疯狂作响,无数新消息弹出,内容里充满了各种表情和感叹号,看得沈暮云眼花缭乱。   于是他无情地关闭页面,重回微信首页,看向最后回复的人。   最后一个回复的是沈冰。   说实话,他和沈冰完全不熟,除了上次被他送回家时加了微信表示感谢以外,他们完全没有过交流。   沈暮云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莫名其妙的要求,毕竟沈冰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上次助人为乐时也一直淡淡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什么都没问,直接把照片发了过来。   他的答案写在黑板上,似乎是刚上完课顺手用粉笔写的,内容极为简单,只有两个字:   “爱看。”   沈暮云把照片放大,目光落在“爱”字上面,足足有五分钟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   ……像。   又不像。   字很眼熟,乍看起来和告白信中的某些“爱”一模一样,可再细看又处处都充斥着不同,只是书写的风格和字体的氛围给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五个人的字迹里,只有沈冰的字有这种感觉,其余四人都与告白信截然不同。   但沈冰又是这四个人里最不可能给他寄信的人。   沈暮云再次打开告白信照片,反复比对。看看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仿佛遭受了未知污染,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眼泪。   他不得不把照片关起来,闭眼缓了许久。   这段时间里,沈冰没有再发任何消息,只是照他的要求拍了照,似乎一点都不好奇他想干什么。   沈暮云擦掉眼泪,重新看向聊天框,点进沈冰的个人资料和朋友圈。   什么都没有。   沈暮云犹豫几秒,执着地想要验证事实,所以还是找了个话题,试图将对话继续下去:“沈老师,谢谢你上次送我回来。”   等待片刻,沈冰卡在一个不紧不慢的时间发来了回复:“你已经谢过了,不用客气。”   沈暮云:“之前只是微信上的感谢,这段时间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来学校,没能跟你当面道谢。”   这次,沈冰没有回,大概认为他今天很奇怪。   沈暮云等了好一会,等到自己都觉得尴尬,越发觉得这样的人不可能写下疯狂的告白之语,但还是继续聊了下去:“最近有时间吗?我请你吃个饭。”   这回沈冰很快有了动静。   他说:“沈老师,我不认为上次的举手之劳值得你惦记两个月。你是在找借口约我吗?”   沈暮云:“…………”   有那么一瞬,他尴尬到想把刚才的消息撤回,再彻底将沈冰划出嫌疑人范围。   沈冰……怎么看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但消息已经发出,沈冰也已经看到,再撤回只会更加尴尬。沈暮云只能将错就错地继续回道:“是的。如果冒犯到你,我向你道歉。”   沈暮云以为对方不会再理会自己,然而沈冰过了一小段时间再次发来了回复。   回复内容是:“好。后天中午十二点,地点你定。”   沈暮云有些意外地睁大眼。 第6章 信   ◎祂会把他带回柔软的巢穴。◎   他们约在大学城附近的高档西餐厅。   沈冰三个月前才入职A艺大,为人高冷,不怎么参加教职工活动,再加上他在表演系、沈暮云在油画系,两人可以说毫无交集。   到餐厅时,沈冰比他来得更早,正坐在约好的位置上看菜单。   天气越来越暖,他只穿了亚麻材质的浅色衬衣,和亚麻色的头发很配,衬得皮肤非常白皙。   沈暮云已经不怎么记得他的模样,花了几秒才确认那人的身份,走近打招呼道:“沈老师,你来得好早。”   沈冰从菜单里抬起头。   上次见面是在昏暗的车厢,沈暮云头晕目眩中并没有看清沈冰的模样,此时再看才发现——他长得极为出色,五官不像沈乙那样坚硬立体,也没有沈甲的阴柔,气质冷而不锐,正好介于两者之间,清俊得恰到好处。   尤其是……鼻子。   鼻子格外标志,鼻头秀气,鼻梁挺拔,完全可以做美容医院整形的样本。   沈暮云不由自主地看了他的鼻子几秒,然后听到他用清冷的声音开口:“我建议你换一个称呼,不然这里会有两位沈老师。”   沈暮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很快挪开视线看向杯子里插的玫瑰花。   ……等等,为什么会有玫瑰花?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沈冰仿佛有读心术,道:“每桌都有,这家店就叫‘玫瑰与酒’,你定的店。第一次来?”   沈暮云抬眼看了看四周,确实每桌都插了花。他有些尴尬地岔开话题:“是的,我也是第一次来。沈老师,你希望我用什么样的称呼?”   对面人沉默两秒,道:“我年纪比你大,可以叫我哥。”   沈暮云:“冰哥。”   这个称呼似乎和他想要的“哥”不太一样,沈冰的嘴张了又合,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称呼沈暮云为:“小暮。”   把称呼定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拉近了不少,沈暮云朝同事笑了笑:“好久不见,谢谢你上次送我回家。”   沈冰也礼貌性地笑了一下。   他一笑起来,脸颊处竟然出现了两个小梨涡,整张脸瞬间犹如融化的冰山,给冷清的气质平添了几分灵动之感。   沈冰招招手,叫来服务员,直接把两人份的菜一起点了。   点的都是沈暮云爱吃的。   点完,两人短暂对视,沈冰极为坦然地替他倒了柠檬水,坦然到让沈暮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告白信的话题。   犹豫间,沈冰先开了口,道:“我虽然在表演系,但看过你的画,画得非常精彩,所以前天的回答并非奉承。”   沈暮云略感吃惊:“哪一幅?”   沈冰:“关于怪物的。”   怪物……他的画作似乎多多少少都跟怪物有关系。   沈冰继续道:“长着深绿色眼睛、有两条尾巴的怪物盘旋于桂花树上,月光把它的鳞片照得像细碎白银一样美丽。穿着睡衣的影子藏在花园灌木丛中,悄悄欣赏怪物的身姿,仿佛他们是一对因为物种不同而无法相恋的爱侣。我很喜欢这幅画,非常静谧、温馨、浪漫。”   沈暮云很快想起来是哪幅。   他被他的描述惊得微微张嘴,欲言又止:“……”   沈冰微微歪头:“不对吗?”   沈暮云沉默许久,从手机里找到画的照片,向对面人确认:“你指的是它?”   沈冰肯定道:“没错。我非常喜欢它。”   沈暮云看了一眼自己五年前画的作品。   那段时间是他精神状态最差的时候,画布上用了大量阴沉的冷色调,底色是深深浅浅的蓝,在蓝的基础上用暗红色勾出扭曲的、似人非人的形体,形体的五官直接被简化成三个尖叫的深蓝色黑洞,形成让人毛骨悚然的视觉冲击。   这幅画曾拿过某个意识流派的奖,沈暮云还记得很多对它的评价,基本都是“诡异”“潜意识”“超自然”……等概念性描述词,从未有人能详细讲出他画的是什么。   但沈冰看出来了。   他说里面有月亮、桂花树、银色的怪物,以及藏在灌木丛里的人。   沈暮云的心脏缓慢收紧,一股奇妙的情绪笼罩过来,让他的感官变得很迟钝,眼前又开始浮现梦境里的幻觉画面。   “你说得很正确,”他情不自禁道,对陌生同事莫名产生了倾诉的欲望,“我确实画了银色的怪物,但躲在灌木丛里的人并非是祂的爱侣,而是被怪物虏获的猎物。他在恐惧中绝望地跳下桂花树,被枝丫割破了皮肤,腿也摔断了,身前是紧锁的花园门,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怪物,血流得到处都是,血让怪物更兴奋……而他已经无处可逃……”   放在桌面的手开始发抖,沈暮云的声音越来越轻,瞳孔扩得很大,几年前的画迅速将他拉入了作画时的情绪。   沈冰的脸色在他的描述中越来越古怪。   但沈暮云已经沉进自己的世界,没有发现同事的异常。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安抚般的用力握紧,沈暮云的瞳孔终于开始对焦,把视线缓缓落在沈冰身上。   沈冰用极为笃定的语气跟他说:“别怕,怪物不会伤害他。”   沈暮云下意识地喃喃反问:“为什么?”   沈冰脸上勾起淡淡的笑意:“祂爱他,爱得发疯,怎么舍得让他摔下桂花树?祂会把他带回柔软的巢穴,用鳞片和蜕掉的皮筑成舒适巢穴让他安睡,再采集最新鲜的露水为他解渴,带他去宇宙里看最真实的月亮,用上亿年的陨石给他做戒指……”   话音未落。   沈暮云猛地把手抽出,拖来垃圾桶一阵撕心裂肺地干呕。   沈冰:“………”   他的手僵在半空。   沈暮云只觉得胃里阵阵翻滚,莫名其妙的恶心感捏住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恨不得把内脏全部吐出来。   这种崩溃的感觉持续了足足三分钟,整个餐厅的服务生都心惊胆战地看着他,领班忍不住走到一旁,询问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沈暮云脸色惨白地坐直腰,用纸巾捂住口鼻,摇摇头,闷声道:“谢谢,我没事。”   领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暮云缓了好一会,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柠檬水,压住身体的紧张反应,抱歉地看向沈冰。   “不好意思,我……”   话断在这里。   他惊讶地发现,沈冰的脸色甚至比他还白,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对人生失去了希望。   “……我最近身体出了点毛病,”沈暮云尴尬又忐忑地把话继续说下去,“时常会出现一些莫名的反应,绝不是对你有什么看法……真的非常抱歉,冰哥。”   沈冰雕塑般“死”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僵硬地哑声开口:“没什么……我知道你请了长病假。”   沈暮云耳朵通红:“请相信我,真的只是生理反应。”   沈冰:“……嗯。”   两人沉默地互相对视。   许久,沈暮云小心转移话题:“谢谢你喜欢我的画,很少有人能真正看出我在画些什么。”   “你的画,”沈冰也不太自然地接过话题,嘴角的弧度已经挂不住岌岌可危的自尊,“确实挺好的。但为什么都是景和物?”   说着,他凑近一些,直视沈暮云的眼睛。   “你从来没画过人像,就算画里有人物,大多也是模糊不清的。我很好奇你会在人像画里画些什么……会画自己喜欢的类型吗?”   沈暮云正处于心虚状态,所以格外诚实:“我画不好人。只要一想到人身上的细节,作画的灵感便会被迅速吸空。但我最近生了一些……嗯,比较奇特的病,又有了新的感触,所以近期在尝试画一幅真正的人物油画,大概需要耗费一两个月。”   沈冰:“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很好,男人,”沈冰道,“一位真正的人类男性?没有鳞片、没有尾巴、没有深绿色的眼睛?”   “……”沈暮云犹豫半秒,察觉到眼前人此时心情很不好,不由得放轻声音:“是的。”   沈冰嘴角拉成一条线,本就淡淡的神色越发冷了起来:“你喜欢画里那样的男性?”   沈暮云:“与那个无关,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于是,餐桌陷入了微妙的安静。   没过多久,服务员来上菜,两人便停止了交谈,开始沉默进食。   一直到桌上的食物都吃完,沈冰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他让餐厅上餐后甜点,然后重新将目光投向沈暮云,终于进入了正题:   “所以,小暮,你今天约我出来做什么?”   沈暮云放下刀叉。   他没什么朋友,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在撒谎上更是毫无天赋,于是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方式:   “我前天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他认真开口,“信里的字迹和你的有点像,所以想当面确认——冰哥,你有没有给我寄信?”   问出这句话前,他已经预料到,沈冰大概率会感到莫名其妙,甚至因为被冒犯而生气。   然而,沈冰没有表现出任何该有的情绪,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的眼睛和沈甲沈乙都不同,是和头发一样的亚麻色,在阳光下显得很清澈,像一面镜子,能清楚地映出沈暮云的倒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沈暮云的心跳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加速,他缓慢睁大眼睛,迟疑又警惕地看着沈冰,而后者居然重新露出了笑容。   宝贝的眼睛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人的身影。沈冰想。真可爱,瞳孔圆圆的,像受惊的小兔子。   如果回答“是”,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眼也不眨地一直看着我吗?   这么想着,沈冰越发兴奋不已,又把所有的不合标准的疯狂都藏在人皮之下,只将最安全、最无害、最符合人设的一面展露给心上人,用毫无破绽的声音冷静回答:   “是的,我给你寄了告白信。”   “你喜欢吗?” 第7章 目   ◎藏好所有不符合人设的兴奋与狂热。◎   “嘎吱”一声,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沈暮云下意识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差点连椅子带人一起仰翻,又被沈冰敏捷地伸手抓住。   沈冰的手就像名字一样,没有半点温度,而且极其柔软,好似被剔掉了骨头。   沈暮云的手腕脉搏在他掌心疯狂跳动,他迅速将手抽出,背后阵阵发寒,鸡皮疙瘩长满了胳膊。   “你……”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冰,“是你……?”   沈冰依然是淡淡的神色,只有嘴角带上了难以察觉的浅笑,平静得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很惊讶吗?”他问。   沈暮云咬住牙,眼前闪过告白信上的血色字体,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样狂热的东西和沈冰联系起来。   甚至哪怕他亲口在自己面前承认,沈暮云仍感觉哪里出了错、事实绝对不是这样简单。   “……我们完全不熟,”他无意识地反驳他,“你今年才入职,我们又在不同的系,直到上次意外才加了联系方式,加完后也再没有联系过……为什么?”   沈冰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他又一次攥住了沈暮云的手,俯下身去,以非常绅士的姿势轻轻吻过他的手背。   嘴唇的触感像一片温柔的羽毛。   “喜欢这种事不需要为什么,”沈冰陈述,“入职第一天,我迷路到油画系,看到你站在画布前给学生改作品,我们之间大概隔了十几米,我的呼吸道却完全被你的味道所充斥。”   “那是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从你皮肤深处散发出来,带着致命的毒性,经由肺部吸收后便会让我因为爱你而疯狂。刚才我们坐在一起进食,我的所有味觉和嗅觉细胞都被你吸引,以至于无法品尝出食物的任何味道……”   “不要说了!”沈暮云大声打断他,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他在沈冰的告白里闻到了“香气”,是熟悉的甜腻浓香,总和幻觉关联在一起……这是一个非常不妙的前兆。   沈冰依旧冷静,但如果沈暮云镇定下来仔细去看,能发现他的眼睛里正闪着兴奋的、深绿色的光。   他继续说了下去:“我收集了你所有画作的照片,将它们打印下来,贴满整个客厅。我知道你在画什么,不仅仅只是银色的怪物、桂花树和月亮,每一幅画我都能从色彩中感知到你的情绪。我们可以聊很多东西,如果你不介意……”   这一次,他依旧没能把话说到底。   沈暮云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力在此刻彻底崩断。   关于“香气”的描绘击穿了他的理智,幻觉果然如期而至。   他眼中的餐厅开始扭曲,粉红色的草莓沙冰化成一滩干涸的血,桌上的玫瑰花变成了鲜红的眼球,远处的服务员逐渐脱离人形、像蛇一样在地上蠕动,甚至他身后的椅子都长出了触手,钻进他的衣服内,黏糊糊地擦过他的皮肤——   沈暮云听到自己在尖叫。   他摔掉了桌子上所有的餐具,凭借清脆的声音勉强找回意识,拉开椅子想要逃离这个餐厅,又被人从身后抱住了腰。   他惊恐地摸上腰间的手,意外发现那是属于人类的手,没有变形,没有潮湿的粘液,骨节分明,唯一的异常只是过分冰凉。   沈暮云一点点转过头去。   他看到了一张清晰的脸。   在整个扭曲的世界里,沈冰居然还维持着原来的模样,似乎有看不见的结界笼罩在他周身,让幻觉无法侵入。   “小心,”沈冰的嘴唇一张一合,发出属于人类的声音,“别踩到碎片。”   沈暮云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到极致,看着沈冰,像在看一个真正的幻觉。   而后者轻轻勾起嘴角,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别怕。”耳边的声音又说,“怪物永远不会伤害你。”   ……   光怪陆离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咚、咚、咚……   心跳极其激烈。   沈暮云在黑暗里数到十,然后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幻觉已经彻底消失,他仍然好好坐在椅子里,沈冰也好好坐在他的对面,桌上的餐具没有被摔坏,服务员也一切如常地各自忙碌。   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幻觉居然消散得这么快。   自从确诊了绝症之后,幻觉的次数有所减少,这周总共出现了两次,上一次被沈乙的敲门声打断,这一次又被沈冰打断,都极为罕见的很快结束。   他看着沈冰,总觉得自己刚才是真的摔碎了碗碟,可从对面人和服务员的神色来看,又是幻觉无疑。   甚至刚才捂住他眼睛的手……算了,不能继续想下去。   时间好像没有流失过,沈冰又一次开口,很自然地接上刚才的话题,却没有再谈论“香气”、“画”和过分浓郁的爱,只是轻声道:“抱歉,我刚才说的吓到你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沈暮云已经不想再谈下去,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他哑声说:“冰哥,谢谢你喜欢我的画,但我没法接受你的感情。”   沈冰刚才已经意识到了他的抵触,但亲耳听到这个答复,他的脸色依然青了两分。   “我的错,是我太心急了。”沈冰低低说。   沈暮云迫不及待地站起身,道:“我现在不适合开始一段感情,我得了很重的病,或许随时会死,而且,我……”   他在这里短暂停顿。   他本来想撒一个小谎,告诉沈冰自己有深爱多年的人,这样说不定能彻底断掉桌边人的念头。   但这句话刚到嘴边,他眼前忽然闪过梦里那条银色的蛇状怪物。   嘴唇一点点绷紧,沈暮云轻轻吸气,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是绝症患者对同事最后的善意。   “我有喜欢的人了。喜欢了很多年。”他心虚地小声道。   话音落地,他看到沈冰脸上所有的神色都在瞬间消失,像一个人偶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提线。   只有那双亚麻色眼睛变得格外深沉,里面藏着难以看懂的什么东西。   沈暮云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甚至连说一句告别的勇气都没有,转头大步走向收银台,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塞给收银员,飞快道:“不用找了。”   他从这里落荒而逃。   ……   沈冰没有追。   沈暮云一直走到了另一条街,才确定沈冰不会从餐厅里跑出来,把他抓到未知的巢穴里去。   他慢慢停下脚步,站在街边,又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越来越神经过敏。   其实没什么。他自我安慰般地想。   从小到大,他从来不缺追求者。沈冰只是其中的一位而已。   艺术学校出身的人,有一些“艺术”行为也并不奇怪,或许只是想另辟蹊径吸引他的注意力。   更何况只是一封信,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今天把话说开就好了……吧。   沈暮云疯狂给自己洗脑,可身上依然冷得厉害,他找了个台阶坐下,让自己被紫外线直晒,试图驱散身体里的阴凉。   坐下之后,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   街对面奶茶店的店员小姐姐在红着脸偷看他。   保洁阿姨每扫一下地都会抬头悄悄看向他的方位。   来来回回的路人每个都会把视线停留在他脸上。   甚至电线上的鸟、牵着绳的宠物狗、角落里的夜猫……都在用不同的眼睛直勾勾凝视。   沈暮云只觉得越来越冷,呼吸也逐渐急促。他感到这里好像有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而他是网最中心的唯一猎物。   他猛地站起身,想要叫车回家,却发现自己出来太匆忙,把手机忘在了餐厅,现金也全部给了收银台。   这里距离家有足足20公里。   冷意爬遍全身,他绝望地发现,现在似乎只剩下一条路:重新回到餐厅,把东西拿回来。   他双腿沉重,心跳缓慢而忧郁,在陌生的街头感到浓烈的孤独和不安,犹豫着迟迟下不了决定,直到——   “老板,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沈暮云飞快转身,看到他的助理正穿着休闲服、踩着拖鞋,手里拎着两袋新鲜的菜,微微皱眉看着他。   沈暮云第一次体会如此强烈的心悸。   他紧绷的肩膀迅速放松,情不自禁靠近沈乙高大的身躯,甚至下意识紧紧抓住了他结实的小臂。   “沈助,”他如释重负地叫他的名字,“太好了。你住这附近吗?”   沈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握紧的地方,然后不动声色空出一只手来,很自然地牵住沈暮云的手。   后者没有做出任何抵触的举动,只是牢牢反握住沈乙,像在海里漂浮不定的人抓到了一块木板。   宝贝吓坏了。沈乙沉默地想。   是沈冰那张皮捏得太丑?还是前天的信写得太直白?或是今天在餐厅的告白不符合标准?   也许该上上人类的文学课。   沈乙缓缓把冰凉的手攥紧,将这些念头掩藏在新的人皮之下。   有了沈冰的教训,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稳稳牵着人,道:“你看起来脸色好差,发生什么了?”   沈暮云压住强烈的倾诉欲望,看到一只野猫从自己身边蹿过,忍不住又朝沈乙靠近了半步,几乎快贴在助理的身上。   “我手机忘了,也没有带钱,”沈暮云低声说,“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沈乙深深地望着他,没有露出任何不符合人设的兴奋与狂热。   他冷静建议道:“我就住旁边,不介意的话上楼坐坐?等会我开车送你回去。”   沈暮云不喜欢去任何陌生的家中,但街道的视线让他惶恐不安,不远处的餐厅里沈冰说不定还没有走。   他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能尽早送我回去吗?”   沈乙不易察觉地勾了下嘴角。   “当然,老板,”他说,“我拿到车钥匙马上送你回去。” 第8章 巢   ◎“怪物不会伤害你,怪物正准备送你回家。”◎   沈乙非常认真地按照人类标准布置了爱巢。   关于爱巢的细节必须要严谨,所以,不同的人皮会拥有符合人设的不同装修风格。按照求爱计划,祂会把他的宝贝带进每个不同的家里,观察他的神色,推测他的喜恶,再在最后被抉择之后,重新筑出完全符合伴侣喜好的巢穴。   沈乙的身份是助理,住所自然不能过分奢华,这个二号巢穴走的是小巧温馨的路线。   沈暮云跟在沈乙身后,进了一个比较老旧但非常安静的小区,四周的绿化做得非常好,树影遮蔽了烈阳,制造出沁人的凉爽。   沈乙的家在九楼,不高不矮的位置,推开门口后视野正对着护城河边的树丛,采光也很好,加上家里面积不大,几乎每个角落都能拥有明媚的光线。   客厅全铺地毯,地毯的材质似乎很独特,在阳光下闪着隐隐绰绰的美丽银光。地毯上摆放的绿色的灯芯绒沙发看起来柔软舒适,其余家具大都采用温暖的樱桃木,雕刻得极为精致,几乎每个家具上方都有摆放绿植,养得生机勃勃,看不到一片黄叶;贴了暖色调墙纸的墙壁上高低错落挂了许多艺术画作,画作的风格竟和沈暮云的画风有点像。   沈暮云有些意外地打量着这间大约七十平的小巧套间,装修温馨得很难和沉默寡言的沈乙联系到一起。   沈乙把买的菜放在鞋柜上房,拿出崭新的拖鞋:“请进。”   “谢谢。”沈暮云客气地说,“你家里很漂亮。”   沈乙笑了笑,带沈暮云进了客厅,丝毫不提拿车钥匙的事情。   他开始不慌不忙向他介绍家里的摆设,瞳孔一动不动盯住沈暮云的脸,舍不得错过每一个细微神色变化。   “电视柜是我自己做的,”他说,“我小时候家里穷,没上完大学,十几岁就跟父亲学木雕。”   沈暮云仿佛闻到了一股温暖的木质香气,带着麻痹神经的效果,让他紧张的情绪很快有所缓解。   他终于能沉下心来仔细打量这些家具,然后由衷的赞美道:“非常好看,就算是在我们的雕刻艺术系,也很难找出能做得这么漂亮的学生。”   沈乙:“你喜欢木质的家具?上次我去你家里,看到家具大都是木做的。”   沈暮云点头:“木头是温的,让人感觉没有那么冷。”   说着,他忍不住双手合拢,往冰凉的手心哈了一口气,缓解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全身发麻的感觉。   沈乙垂眸看着他:“冷?”   “有点。”沈暮云停顿了两秒,还是道:“沈助,我还是想早点回家,我……”   “刚才在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沈乙打断了他的请求,将他冰凉的手拢在掌心,“你看起来真的吓坏了,老板。”   离得近了,沈乙身上的木质暖香越发清晰。   沈暮云浑身无力,双腿甚至在微微抽搐,像是过分紧张后产生的后遗症。他不得不将重量转移到沈乙身上,几乎是靠着他厚实的胸膛。   情绪也产生了强烈的宣泄欲望,他忍不住声音发抖地开口:“……没什么,沈助,刚才只是犯了一些老毛病。我感觉整个街道的生物都在盯着我,还在不动声色地朝我移动,好像要……好像要把我抓起来,关到什么地方去。”   沈乙空出一只手,环住了沈暮云纤细的腰部。   他们完全是拥抱的姿势,可沈暮云陷在疯狂的情绪里,并没有察觉到两人的过分亲密。   沈乙循循善诱,温声道:“不用害怕,我在这里,这个房子除了我以外也不存在任何其他生物,没有东西可以把你抓走,你现在很安全。”   “真的吗?”沈暮云将自己埋在沈乙的T恤中,不愿意抬头,“窗外没有鸟?绿植里也没有昆虫?厨房里……厨房里应该也不会有蟑螂?”   “当然,”沈乙极为肯定地告诉他,“只有你和我。”   沈暮云长长吐气。   “你的手机忘在哪里?”沈乙又问,“我会帮你拿回来。”   “手机”两个字似乎又触发了新的过敏原,沈暮云刚刚放松的身体重新紧紧绷住,颤抖变得更加厉害,好一会才努力开口:“忘在了一家叫做玫瑰与酒的西餐厅,你去拿的时候记得帮我看看,餐厅里有没有一个年轻的男人。”   “年轻的男人?”沈乙温柔地轻轻抚摸他的脊柱,“他让你害怕?”   “不,没有,我不害怕他!……”一段长长的停顿,声音逐渐变轻,“……是的,我好像是有点害怕他,但他并没有伤害我,我只是神经过敏,你知道的,沈助,我吃了很多药,最近精神不是很稳定……”   “我知道。”沈乙说。   他在沈暮云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起嘴角。   “如果我在餐厅里见到他,我会让他滚远一点,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   沈暮云没说话,既不否定也没有肯定,或许已经走了神,根本没听清沈乙在说什么。   沈乙把他揽得更紧,凑近一些道:“比起那个,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泡个热热的澡。开车回去要半个多小时,不用着急。”   沈暮云:“可我想早点……”   “我家里有新的换洗衣物,”沈乙在他拒绝前补充,“浴缸今天刚刚消毒完。”   沈暮云:“但是……”   “你发抖得太厉害了,老板,”他在他耳边低声说,“没发现吗?”   沈暮云微微一愣。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到现在仍然颤抖得难以站立,而沈乙的拥抱让他感觉无法控制地感到放松,他甚至条件反射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好吧,”最终,他向助理妥协,“谢谢你。”   沈乙微笑:“这是我该做的。”   他跟着沈乙进了浴室。   很难想象,在不到七十五平的两室一厅里,居然有一间巨大的、干净温馨的、摆放了宽敞浴缸的浴室,面积比旁边的主卧还要大。   沈乙替他点了香薰,放好了热水,滴上几滴舒缓精油,再端来热气腾腾的红枣桂圆茶,最后体贴地关上门。   “我就在门外,”沈乙说,“有需要随时叫我。”   离开唯一的热源,沈暮云感觉寒气顺着皮肤侵入进了骨头里。他很快脱掉衣服,将自己埋进温度适宜的浴缸中,仰头看着五彩玻璃在天花板上投下的美丽光影,终于真正地放松了起来。   沈乙说得对。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暖和一下。   沈暮云闭上眼睛,任由木质熏香和热水一起将他包围,眼皮越来越沉,疲惫感让肌肉阵阵发酸。   好温暖……   好香……   ……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是回家了吗?   还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   沈暮云睡得很沉。   秀气的鼻翼缓慢张合,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总是过分紧绷的五官难得舒展,显露出少见的稚气。   他身上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尺寸太大,衣领过宽,从上方看过去,能清楚地看到他左胸处鲜艳欲滴的红痣。   他旁边的高大的身躯几乎将他完全掌控,一双神秘的深绿色瞳孔狂热地凝视着红痣所在之处。   他们并排坐在车的后排,可车里就两个人,驾驶室没有司机,车辆居然平稳地行驶在高速上。   如果细看起来——   并非没有司机。沈乙的两条手臂只剩下一条,另外一条化为了诡异的银色触手,沿着车座一直爬到驾驶室中,表皮长出眼睛方便看路,尖端分叉成两段,一段控制着方向盘,另外一段控制着油门和刹车。   开车,当然是一个合格的助理该具备的能力。   沈乙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浅笑,他只需将六分之一的脑子腾空出来驾驶车辆,剩下的六分之五都沉溺于怀中睡美人散发出来的香气,现实世界里的每一次亲密接触都会让他兴奋不己。   宝贝睡得好香。   脸上的绒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红痣可爱又害羞。   ……真好看。   沈乙俯下身去,将脸埋进心上人的脖颈之间,痴迷地疯狂嗅着沈暮云身上的味道,然后探出没有温度的舌尖,沿着动脉缓慢地、反反复复地舔舐,最后停留于红痣的位置,露出上下两层密密麻麻的骇人尖齿,在上面留下暧昧又可怕的牙印。   沈暮云微微皱眉,喉咙里发出被打扰的呻.吟,快要醒来。   沈乙松开嘴,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像哄睡小朋友一样:“嘘——”   沈暮云皱起的眉又一点点松开,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甚至不由自主往沈乙怀里靠了靠。   沈乙笑容加深。   他凑近沈暮云的耳垂,在上面落下轻轻的吻。   “别怕,亲爱的。”他呢喃着极低声地说,“怪物永远不会伤害你,怪物正准备送你回家。”   沈暮云安静许久。   或许梦到了什么,他后知后知对沈乙的话做出回应,在睡梦中发出一段长长的鼻息,含糊道:“嗯……”   沈乙轻抚他的脸颊,最终将吻落在了他柔软的嘴唇上。   这是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他一定会喜欢。   在空无一人的驾驶室后方,披着人皮的怪物肆意亲吻心上人。   【📢作者有话说】   一口气发了八章,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之后就正常日更啦,更新时间应该是晚上11点左右,么么 第9章 见   ◎“爱……永远地……返回……巢穴……”◎   沈暮云罕见地在梦中看清了“大蛇”。   这一次的梦很奇怪。   他并非躺在医生的病床,也没有被迷雾蒙住双眼,而是站立在卧室的阳台上,身披浴袍,皮肤潮湿冰凉,仿佛刚刚淋浴完出来。   满月又大又圆,挂在幽深夜幕,将月光洒向整个世界。   阳台下方的花园被清晰照亮,他面前有一颗高而繁茂的桂花树,此时开满了金色的桂花,朝空气里扩散着浓郁的桂花香,但沈暮云依然辨认出了隐藏在桂花香之下的神秘香气,源自于……盘旋在桂花树上的银色怪物。   他一直以为他的梦中怪物是大蛇。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那并非大蛇,而是远超人类想象的恐怖生物。   祂正用数条粗壮的银色触手紧紧绕着树干,每根触手的尖端都长满了散发出荧光的长绒毛,触手的根部各有一只旋转的深绿色无瞳之眼。再往深处看,祂的主躯干藏在最里端,有着巨大的丑陋口器,口器里密密麻麻全是尖牙,看起来足以一口咬碎成人男性的脑袋。   沈暮云的眼睛剧痛无比,有鲜红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往下流,是血液。   他想要尖叫,想要从二楼跳下去、转身朝着花园外面逃跑,可身体已经彻底僵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动不动地和祂对视。   血像眼泪一样流个不停,他害怕得浑身发抖,同时又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一幕正在强烈吸引着他,让他的情绪暴乱,让他的心脏如永动机般疯狂跳动,让他无法克制地想要搞明白祂到底从何而来。   甚至,他觉得祂们之间某种程度上是彼此身体的一部分,他们流着同样的血,共用了同一颗心脏……   桂花树上的怪物朝他张开口器,露出骇人的牙齿,或许是在微笑。   长着荧光绒毛的触手朝着他延伸,温柔又缓慢地缠上他的小臂,细密的鳞片和皮肤摩擦出沙沙响,触感一如既往冰凉坚韧。   沈暮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了轻微的啜泣,触手一路爬上他的脸颊,长长的荧光绒毛心疼地左右摆动,将他眼角不停往外涌的血液轻柔擦掉,再将一部分绒毛碾碎,化成深绿色、闪着神秘光泽的液体,将它滴入沈暮云的眼睛里。   疼痛迅速消失,血液也很快不再涌出,他的视网膜更清晰地直视到了怪物。   怪物银色的鳞片在月光上反射出美丽又诡异的细碎光芒,祂在喜悦,祂的绒毛在他面前摇晃不停,与空气产生共振,发出几乎难以辨认地嗡嗡响动:   “爱……爱你……爱……”   “不……伤你……回……巢……”   “爱……永远地……宝贝……返回……我们的……巢穴……”   从单个音节,到简单的词汇,到断断续续的语句,祂在飞速进化,甚至用绒毛拼凑成了人类声带和喉舌的形状,只为了更好地向沈暮云表达爱意。   没了血液的缓冲,这一幕极为清晰地映在了沈暮云眼中,比他见过的所有恐怖片加起来还要骇人一万倍。   他再也撑不住岌岌可危的精神力,他的每根骨头都仿佛在身体里尖叫,双腿也无法再支撑身体的重量,头骨马上要像过熟的西瓜那样爆炸开,万幸的是,在脑浆飞溅的前一秒,大脑终于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   他在梦境里陷入了昏迷。   昏迷前的最后一刹,他看到月亮变成了忧郁的血色……   ……   沈暮云睁开眼。   睁眼的瞬间,他还能清晰地记起桂花树上的怪物,能闻到鼻腔里残留的桂花香和神秘幽香,可随着意识逐渐回笼,这些梦里的画面开始迅速褪色。   前后不到两分钟,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隐隐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恐怖又特殊的梦。   取而代之地是现实世界的记忆。   他浑身冷汗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卧室床上。   睡着之前他在做什么来着……?   似乎是见了沈冰,产生了一段不愉快的幻觉,又偶遇到沈乙,然后在他的浴室里睡着了。   沈暮云伸手捂住脸,后知后觉对自己的这一系列的过敏反应感到尴尬。   沈乙会觉得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神经病吧?   这么想着,他居然听到了沈乙平稳的说话声,很轻,隐隐约约听不清楚,似乎是从一楼传来的。   沈暮云下了床,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一条缝。   沈乙正坐在沙发里,身前的茶几上摆了新鲜果盘。他在和家里的阿姨聊天,或许是被阿姨礼节性地留住了。   打开门后,交谈声清楚一些,阿姨在询问沈乙的工作。   阿姨道:“小云一直身体不太好,平时在外面我照顾不到,只能麻烦沈先生多多费心。小云的妈妈——也是我的雇主,她是非常好的人,我跟她几十年了,她对下属向来奖罚分明,从来不吝啬福利待遇,你专心好好干,她都会看在眼里。”   沈暮云听出来了,一定是妈妈向阿姨交代了什么。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沈乙的背影,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沈乙“嗯”了一声。   阿姨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恍惚,似乎在莫名走神。   沈乙接着问:“老板好像有一个很亲近的男性朋友?”   沈暮云听到这句,微微一愣,眉头忍不住皱起。   阿姨迟钝了几秒,居然真的如实回答了沈乙的提问:“……啊,小云的男性好友,你是指他大哥吧?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确实一直很好。”   “梁和玉梁先生?”   “嗯。和玉能力很强,毕业就进了小姐的公司,沈家人丁不旺,大家彼此间都很珍惜家人缘分。”   沈乙:“那他们……”   话音未落,沈暮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谈。   阿姨怔了一下才看过来,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朝沈暮云露出熟悉的笑容,道:“你醒了?肚子饿不饿?沈先生说你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沈暮云在他们的注视下沿着楼梯慢慢走下来。   很奇怪。   阿姨在家里几十年了,极有分寸,从不跟外人将家里的私密事。   这也是妈妈交代的内容吗?还是沈乙看起来太让人放心了。   沈暮云看向沈乙,正对上那双神秘的深绿色瞳孔。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两拍,又下意识地把目光迅速挪开。   “你在水里睡着了,睡得很香,”沈乙平静地说,“我不想打扰你,就送你回了家。”   沈暮云:“谢谢。留下来吃晚饭吧?今天实在麻烦你了。”   沈乙站起身,朝他微微一笑:“职责所在。晚上不叨扰你们,有工作需要随时联系我。”   沈暮云亲自送他到门口。   沈乙在玄关回过头,短暂地和他对视。   片刻,他抬起手,将沈暮云睡歪的头发很自然地压了下去。   “记得吃药。”沈乙说,“三天一次,今天该吃第二次。”   沈暮云忽然颤抖了一下。   “……好。”他勉强道。   沈乙嘴角笑容加深了一些,又道:“明天给你送手机过来。”   沈暮云点点头,看着沈乙摆摆手,转身离开了别墅。   ……   或许是因为下午那一觉睡得太香了。   沈乙离开之后,沈暮云感觉精神状态稳定许多。   沈冰的疯狂告白带来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他难得感到饥饿,好好吃了一顿晚饭,然后专心继续他的绘画。   睡觉前,他离开画室,竟然觉得很平静,甚至有胆量重新打开那封告白信,以更沉静的态度去审视它。   没有了狂乱的精神干扰,世界一下子变得截然不同。   他开始感到疑问:为什么前天的自己对告白信做出了这么激烈的反应?   为什么沈冰在餐厅表白让他觉得如此害怕?   不过是一封有点奇特的信而已,沈冰也只是二十几年来向他表白的人中的一位。   沈暮云揉了揉眉心,总觉得自己确诊绝症后脑子越来越乱了。   他犹豫几秒,下定决心把告白信塞进碎纸机中,然后转身走向药柜,从里面拿出沈甲给他开的桃子味泡腾片。   虽然是安慰剂,但上次喝完后他睡得很沉,或许其中有镇定的成分,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暮云按要求用温开水冲了药。   淡淡的桃子橙粉色在杯子里蔓延,散发出好闻的桃子汁香气,让人忍不住感到口渴。   沈暮云已经完全忘记上一次的惨烈经历,所以也没能发现——在不同的精神状况下,药竟然呈现出了不同的颜色和气味。   他迟钝的大脑没有产生任何疑虑,甚至称得上心情愉快地将液体一饮而尽。   唔。   味道还不错。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但随着液体流进胃部,很快,他的整个腹腔都热得像烧起来了,肚子里仿佛孕育出了什么东西,正把五脏六腑搅和成浆糊。   前后不到三十秒,他脸色骤变,粗重地喘息着,头晕眼花倒在床上,用手紧紧捂住胃部,好不容易镇定的精神迅速变得恍惚。   太难受。   要死了,要死……血好像在沸腾!   沈暮云痉挛着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冷汗浸透全身,瞳孔疯狂颤抖,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喊着沈甲的名字,渴望远在几十公里外的医生能缓解他的痛苦。   而房间里似乎真的另一个人的存在,听到他的呢喃后开始回应他的祈求。   沈暮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重复性地念着医生的名字,很快就有冰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那张蛊惑人心的玫瑰色嘴唇似乎就在他的眼前晃着,一张一合,微笑着问:“宝贝,哪里难受?”   “肚子……肚子好热,里面有什么东西……”   柔软的嘴唇落在了他汗涔涔的脸颊。   “忍一忍,云云,马上就好了,治病总会伴随稍许痛苦,”那声音说,“睡一觉,梦里面什么都会好起来。”   “……真的会好起来吗?”   “当然,我的宝贝,一切都会变好。”   沈暮云喘息着,精神稍稍镇定。   “真乖,云云,”医生又说,“我爱你。”   “不……”他用力皱起眉。   “别拒绝,亲爱的。我爱你,我的每一个细胞都爱你,甚至整个宇宙都在向你释放爱意,你能感觉到吗?”医生的手掌遮住了他的瞳孔,语气极为笃定,“快快安睡吧,今晚我在梦里筑建了新的爱巢。晚安。”   沈暮云伸手去抓,想抓住医生的手臂,却抓了个空。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的视野却一片漆黑,仿佛真的被冰凉的手掌遮住了。   沈暮云茫然两秒,又迅速陷入更深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美丽的攻!嘻嘻 第10章 演   ◎用信息素染满整个房间。◎   和第一次服药的情况相同。   沈暮云睡得极好,醒来后完全忘了梦境的内容,只觉得难得的精力充沛,头不晕,耳不鸣,像常年贫血的患者一夜之间得到了血液的滋润。   洗了热水澡后,他赤身站在镜子前,习惯性地再次检查青斑的情况。   青斑依然在扩散,但颜色进一步变淡了,苍白的脸上罕见出现了血色,嘴唇也终于带上健康的红润。   充足睡眠果然是最好的药品,沈暮云想。   他心情愉快地换上衣服,从柜子里选出今天要用的颜料管,准备一整天都待在画室里,给他的新画作铺完底色。   刚拉开卧室门,楼下传来了熟悉的含笑声音。   ”哟,起这么早?我还以为要等你等到十点呢。”   沈暮云一怔,低头看向客厅,居然看到了他那位忙到不见人影的大哥梁和玉。   真奇怪。他第一反应是感到异样。   昨天才听见沈乙在客厅里提起梁和玉的事,今天他的大哥兼好友便忽然从国外出现在他的眼前。   真奇怪……   沈暮云带着一点迷茫,总觉得眼前一幕不太真实,不确定地低声问:”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今年都在A国忙上市的事,要年底来能回国吗?“   梁和玉远远朝他张开手臂,等沈暮云走到身前,给了他一个紧密的拥抱。   沈暮云用力拍了拍大哥的肩膀,感觉到了他温热的体温,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心中终于稍稍安定。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上次你给我发那个莫名其妙的短信后,我一直担心你的精神状况,所以趁周末飞回来看看。”梁和玉道,“怎么瘦这么多?摸了一手骨头。”   沈暮云:“你也瘦了,妈妈给你的工作是不是太多?”   梁和玉无奈地笑了起来:“就会转移话题……算了,先吃早饭,边吃边聊。”   梁和玉替他拉开椅子,让阿姨上早餐,然后在对面坐下。他年长沈暮云三岁,身材挺拔高大,五官立体英俊,是北方人的大气长相,这几年在沈凌山的公司历练之后更带上了成熟的上位者气质,但看沈暮云吃饭的时候,神色间依然流露出看自家幺弟的慈爱之色。   “多吃点,”梁和玉不停给他夹菜,“吃得好才能身体好,上次我听一个专家说,精神上的疾病也可能跟营养不良有关系的。”   沈暮云不得不反复挡他的筷子,在第五次表示自己真的吃不下这么多之后,梁和玉才终于放过了他堆积成山的碗。   “小姨和我妈妈知道你回来了吗?”沈暮云试图转移话题,“小姨挺想你的。”   梁和玉道:“没告诉她们,反正明天就回去了,不想麻烦她们各种张罗。”   沈暮云:“这么急回去?”   “嗯,说了回来看看你,”梁和玉打量着弟弟的气色,“听姨说,你这段时间有点奇怪,居然开始画人像了?”   沈暮云筷子一顿,并没有隐瞒自己的好友兼大哥,点点头:“嗯,我想最后认真地画一次人物。”   梁和玉:“画的谁?”   沈暮云沉默了片刻,嘴唇张了一下,但最终没能将那个名字说出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阻止他顺利地将音节发下去。   几秒后,他道:“等会吃完带你去看看。”   “好。”梁和玉又忍不住给他夹了一个煎蛋,“上次的短信又是怎么回事?”   沈暮云不擅长撒谎,又不想让大哥过分担心,只能无法招架地继续转移话题:“你是下飞机直接过来的吗?先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吧,西装穿着不舒服。”   这个提议让梁和玉脸上飞速闪过难以辨认的微妙神色,像是在一张完美的面具上忽然出现了裂痕。他沉默半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正装,然后略显夸张地重新勾起笑容,道:“也行。我去你房间洗?”   沈暮云点点头:“好。”   梁和玉喝完杯子里的咖啡,站起身,又叮嘱了几句好好吃饭,在沈暮云的注视下转身上了楼。   在背过身的那一刹那,沈暮云没有能看到,“梁和玉”脸上所有属于人类的的生动表情都消失不见,整张脸变得像人偶一样冷漠,棕色的瞳孔里逐渐浮现出诡异的暗绿色。   他保持着提拔的身姿,不急不缓走向二楼。   越靠近那间熟悉的卧室门,他眼中的深绿便越浓,似乎正对接下来的事感到极度兴奋。   骨节分明地手握住了门把手。   沈暮云忽然想起什么,在楼下补充了一句:“对了,家居服我放在衣柜的右侧,都是干净的。”   梁和玉脸上闪过极为明显的妒色,嘴唇危险地抿了一下。   但转头之时,他又变成了沈暮云再熟悉不过的大哥,没有流露出任何破绽,笑道:“知道了。”   “咔哒”一声。   门轻轻合上。   比人类敏锐上万倍的嗅觉系统已经迅速从空气中捕捉到了沈暮云的味道,“梁和玉”端正的五官间浮现出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疯狂神情。   他大步走向木床,手臂化为银色的、长满绒毛的触手,如蛇般迅速蹿入还来不及整理的被子中,张开所有鳞片,一边沉醉地汲取熟悉的气息,一边释放出属于自己的信息素,染满整个私密空间。   属于怪物的神经系统在飞速解析爱人留下的每一道气味讯息,如果用人类的语言做转化,在祂的嗅觉之中,沈暮云闻起来像一朵绽放在黎明的栀子花,淡而清雅,带着夜色留下的忧郁气息,脆弱又楚楚动人,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温柔对待,以免让清晨的朝露压垮了它柔弱的花枝。   这样的“柔弱”让祂无法克制兴奋。   人类形态迅速融化,“梁和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恐怖躯干,庞大到几乎占据起全部的卧室空间。触手们疯狂涌向浴缸、衣柜、阳台……以及所有留下了沈暮云气息的角落。   如此骇人的画面足足持续十分钟。   直到整间卧室都弥漫起甜腻的味道,遮住了所有其余气息。怪物终于心满意足地重新变回“梁和玉”的模样。   祂走进卧室,像今早的沈暮云一样站在镜子前,上上下下打量这张新的人皮。   “宝贝和他拥抱了。”   镜子里的“梁和玉”开口说话,发出的却是属于沈甲的华丽嗓音。   “还清楚地记得他的胖瘦,”这一句又变成了沈乙低沉的语调。   “甚至愿意让他用他的浴室、穿他的睡衣。”沈冰的声音因为嫉妒而微微发抖,在空旷的浴室略显尖锐。   很快,诡异变声体又集体陷入了沉默。   “梁和玉”凑近镜子,几乎和里面的自己鼻尖相贴,手指还保留着触手的习惯,以奇怪的姿势爬到脸上,一寸一寸抚摸骨相。   “……这张脸也不过平平……但也许是亲人之间的感情,我看了新的心理学书籍,上面说人类的感情很复杂。”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很年轻,听起来磁性而充满活力。   “哼,”沈冰的声音冷笑,“可他们没有血缘。亲情,在人类的字典上指的是血缘关系的人之间存在的感情。”   “不能如此断然地判断,”沈乙的声音用冷静的语气自我安慰,“在情感上,人类远比想象的要复杂。”   “说这些都没用,不如好好使用这张人皮,”沈甲的声音厌倦地拖出长长尾音,“看看楼上的画,或许画里才是云云真正暗恋的人。”   这句话说完,镜子里的人重新陷入安静,英俊的脸极为可怖地扭曲了起来,仿佛在看不见的地方被嫉妒的火海炙烤着灵魂。   画。   明明,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沈暮云所有的画都与祂有关。   可现在却有别的人能占领他的画笔。   梁和玉沉默地走进浴室,像真正的人类那样开始清洗躯体,连空气都受到他的情绪影响,变得闷热又紧绷。   很快,他洗完澡,从衣柜里选出沈暮云最常穿的那套居家服,将脸埋进其中,用人类的鼻腔深深吸气——   再拉开房门时,他又变回了完美无缺的“大哥”。   沈暮云早就吃完了早饭,似乎等待已久,正百无聊赖地在客厅里整理画桶里的笔和颜料。   “走吧,”梁和玉带着笑意,头发微微潮湿,站在二楼过道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沈暮云头顶的发旋,“带我去看看你的画。”   沈暮云抬起头,也跟着露出一点笑意:“你洗得太久了,我还以为你在浴缸里睡着了。”   梁和玉顺着楼梯往下,沈暮云沿着台阶往上。   他们由远及近,最终汇聚到一起。梁和玉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画桶,道:“在浴缸里睡着是你才会做的事情。”   沈暮云想起不久前在沈乙家的失态,一时竟没法否认。   两人并肩走到画室。   画室在顶楼,足足有整个客厅那么大,层高也最充裕,可以让沈暮云放下3米高的巨大画框。一推开门,各种各样色彩冲突力极强的油画满目玲琅,地上在日积月累中沾满了颜料,作画用的木梯很随意地挡在路的最中央,角落里满是奇形怪状的雕塑。   画室的东侧有一整排落地窗,采光极佳。窗户正对着花园,连玻璃上都溅满了色彩。窗户旁边还摆放了一个大柜子,柜子里上下五层全是奖杯和奖牌,但在满屋的五彩斑斓里反而最不起眼。   沈暮云搬开挡在门口的木梯,道:“好久没整理了,有些乱。”   “梁和玉”迈进画室,目光穿过各式各样的杂物,精准无比地落在了被随意放置于角落的那幅油画。   油画被沈暮云用粗布遮了起来,只露出小半边,但他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画的是月亮、桂花树、银色的怪物和藏在灌木丛中的人。   是他们在餐厅里谈论过的那幅。   梁和玉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地甜蜜弧度,悄悄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欣赏了片刻。   沈暮云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神色,他边清理杂物边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缓慢前进,花了一点时间才整理出一条通往中央画架的道路。   两人在房间里唯一的半成品前停下脚步。   “还只是草图,我正准备要上底色,”沈暮云缓慢往肺里吸了口气,深深望向炭笔勾勒出来的粗糙轮廓,声音沉了下来:“我画得很慢,两礼拜时间才打出大致结构……每当我站在这里准备继续构思时,灵魂的一部分就会被看不见的大手攥住,拖拽我的思路,阻止我继续进行下去……”   “但我必须要画完,”沈暮云又忽然转变语气,低声笃定,“只剩下七个月时间,我必须要把它画完。”   梁和玉将目光转向眼前的画布。   哪怕画布上只有炭笔留下的简单痕迹,也依然带着极为鲜明的“沈暮云”风格。   似形非形。   自由、张扬、野蛮生长。   用生机勃勃的线条,画最死气沉沉、扭曲诡异的内容。   梁和玉只花了两秒钟的时间,便认出了这些自由组合的黑白线条在诉说着什么。   ……浴缸、年轻的男人、音乐盒、绑着蝴蝶结的礼物、象征着血的阴影、散落一地的眼球……   认出草图内容的刹那,“梁和玉”的瞳孔如蛇般收缩成一条缝,里面闪着幽深的暗绿色情绪。   而等沈暮云转头看过来时,他又瞬间恢复正常,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微微偏头,问:“你画的是什么?”   沈暮云沉默。   许久,画作者本人也流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怔怔望向画布,呢喃道:“或许……是一些不怎么可靠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奥斯卡!(鼓掌) 第11章 忆   ◎“祂会照看你。”◎   “记忆?”梁和玉盯住沈暮云的侧脸,“你的意思是,这幅画是写实风格的作品?”   沈暮云的画作一直以色彩浓烈的意识流风而闻名,从未画过写实类,而他们眼前的画,哪怕只是一个草图,也能清楚地让人看出其中的非现实元素。   但沈暮云点了点头。   “是的,”他表示肯定。   梁和玉:“所以,你曾亲眼看到有人躺在浴缸里,满地都是血和眼球?”   沈暮云飞快将头转回来,重新看向梁和玉,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大哥,你能看出来我画的是什么?”   梁和玉:“当然。”   有很长一段时间,沈暮云就这样用力睁着眼睛,看着梁和玉一动不动,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这样的目光让“梁和玉”很快确定了一个信息。   ……太心急了,刚才这句话必定露出了破绽。   真正的梁和玉或许是个对画一窍不通、毫无艺术细胞的傻子。   但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弥补的举动,只是微微垂下眼来,尽量以一个很温和的、没有攻击力的姿势和沈暮云对视。   在如此坦然的注视之下,沈暮云也逐渐迷惑了起来,他微微摇了摇头,似乎终于想起什么,得到可以逻辑自洽的答案,开口道:“也是……那天你也在。你是不是也跟我看到了一样的画面?”   梁和玉:“……”   伪装出来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避开正面的回答,把手掌放在沈暮云的肩头,道:“我不确定,虽然勉强看出来一些,但毕竟只是草图。能跟我讲讲你到底要画什么吗?”   沈暮云再次看向画布,看了很久。   随后,他吸了口气,从画桶里抽出一支干净的笔刷,指向画里的内容。   “你说的没错,是浴缸、血和眼球。”他开口道。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天空里看不到一片云,时间应该是晚上十一点,”他用画笔指着右上角的窗户结构,再一点点往下,“我因为过分的兴奋而无法入睡,上了床不久又悄悄跑出来,想给爸爸看我新收到的礼物,”笔刷停留在左下角散落的蝴蝶结和八音盒,“但哪里都找不到爸爸,妈妈又因为临时的工作紧急出差。我跑遍楼上楼下,最后在不常用的客房的浴室里听到了水声。”   一段时间的停顿,笔刷抖了几下,终于开始继续移动,停留在浴缸的位置。   “我拉开门,看到爸爸躺在浴缸里,手腕垂在水中,被牙齿咬到能看见骨头,血流得到处都是……”笔刷停顿的时间越来越长,沈暮云仍然直勾勾地盯着画布,但焦距却是涣散的,似乎透过画布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但隐隐知道眼前这一幕是极为可怕的事情,所以被吓呆住了,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看,而看着看着,我发现爸爸身上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无数活的眼球,眼球在浴室里跳来跳去,跳到我身上,还想钻进我的眼睛里……”   笔刷最后停留在眼球的结构,因为抖得太厉害,几乎要擦花了炭笔留下的痕迹。   有那么一瞬,“梁和玉”从沈暮云身上察觉到了灵视的波动,人类脆弱的理智似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祂沉默地伸出手,揽住疯狂发抖的人,想要停止这个因祂开始的话题,可沈暮云今天罕见的坚强,也许是昨晚刚喝下了第二次药剂的原因。   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确定我到底要画什么,也不确定这段记忆是不是真实,因为我当时发出了尖叫,然后很快昏迷了过去……”他的喉结连续滚动,“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有很多人问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我把这些告诉他们,可他们都不信。妈妈跟我说,当天只有你留宿在家里,是你第一个发现的我,你推开浴室门的时候,看到我躺在爸爸的怀里,爸爸快要断掉的手温柔地放在我的头顶,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八音盒,八音盒在不停地放生日快乐歌……但我不记得了,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躺在浴缸,八音盒也早就在进门的瞬间掉落在地上。”   “梁和玉”感觉到怀里的身体迅速被冷汗浸湿。他把沈暮云搂得更紧,手掌扣住他的后脑勺,让他可以将脸完全埋进自己的肩膀处。   祂并不知晓这件事,怀里人一定将它埋得极深,因为在过去整整二十年的梦境里,竟从未出现过相关的画面。   但祂能够明白他在说什么,也能推测出当时的真相。   沈暮云的父系家族几乎全部死于自毁,他们遗传了如出一辙的极高灵视,而对于人类来说,灵视过高只会带来精神上的灾难。   忧郁的幽香从“梁和玉”的体内渗出来,充斥了整个画室,而画室里的两个生物都对此毫无察觉。   他们中的一个几乎无法控制伪装,只想将怀里的人类用触手团团裹住,再从鳞片中分泌出具有麻痹效果的粘液,让哭泣的爱人停止痛苦。而另一个彻底陷在黑暗回忆里,哪怕现在抱着他的是一只怪物,恐怕也不会有所反应。   祂用冰凉又黏腻的手指擦拭湿漉漉的心上人,声音逐渐诡异,一部分词汇脱离了人类语言的范畴,带着镇定的力量。   “可怜的宝贝,”祂含含糊糊,像是在说秘语,“人类的眼睛过分脆弱,无法承受来自宇宙的污染,可偏偏又在血脉里携带着远古的危险密码,所以总有一小部分人会遗传到显性的基因,看到不该看的,听见不该听的,并迅速让自己走向疯狂……”   “但没关系,亲爱的,不要害怕……”声音越发含糊不清,一条触手悄无声息探出袖口,卷住沈暮云的左手腕,这里正是他父亲用自己牙齿一口一口咬断的地方,“这样的悲剧绝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我会保护你,改造你……让你不再惧怕……”   沈暮云好像听到了什么,又无法用鼓膜分辨。   他感觉到有鳞片从自己的脉搏处滑过,但确定不了是不是幻觉。每次回想起六岁生日时的画面,他的精神总是会迅速走到癫狂的边缘。   “嘘,嘘,”拥抱他的人在用奇怪的东西轻轻拍打他的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别怕,云云,没有什么好怕的。”   沈暮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心脏,而触手卷着他的手腕,让他的掌心牢牢贴近左胸的红痣,去感受胸腔里有力的跳动。   “瞧瞧,”蛊惑人心的话吊着他最后的意识,“它跳得多好。”   ……   沈暮云花了很长时间才冷静下来。   理智完全回笼时,他第一时间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的大哥站在原来的地方,目光担忧地注视着他。他们之间不存在黏腻的软体动物,也没有湿漉漉的拥抱,更没有奇怪的安抚之语。   沈暮云晃了晃脑袋,身体还残留着脱力感和麻痹感,声音也依旧紧绷,断断续续:“抱歉……我刚才有些跑题了。”   梁和玉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常。   他只是忧心忡忡地问出了很符合他身份和性格的话:“你平时一个人在画室里画这些东西?如果这样,或许我要找你妈妈谈一谈。”   “不,不是,”沈暮云立刻慌乱地辩解,“我只是,不喜欢用语言去描述,画画反而会让我镇定,甚至让我感觉这是解脱的一种过程。所以,我必须要在七个月内画完这幅画,大哥,我想你会理解我的。”   “梁和玉”深深地注视着他。   “按照你的进度,七个月很难完成,”他说,“如果完不成呢?”   沈暮云沉默了片刻。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把坠落在地上的刷子捡起来,将它重新放进画桶里。   “会完成的,”他自言自语地说,“我是因为不适应写实派的风格,才画得比较慢。”   “但是,小云,执着于你父亲的死亡没有意义,你的精神状态已经够糟糕了,不要再让过去的阴影绊住自己。”   沈暮云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他,辩驳道:“有很重大的意义。因为我的世界是从那时开始脱轨的,眼球也是我看到的第一件超越现实的事物。自那之后,我感知到的世界开始扭曲,好像觉醒了第二双看不见的眼睛,精神状况也越来越差……”   “梁和玉”注视了他很久。   沈暮云先挪开视线,重新看了画布片刻,然后走到窗户边把窗帘拉起来,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先带大哥离开。   但转身时,他又听见“梁和玉”声音沙哑地低声问:“云云,你相信这个世界有人类无法理解的神秘存在吗?”   两人隔得有些远了,窗帘拉好之后房间里极为昏暗,梁和玉站在那里,五官模糊不清,竟莫名给沈暮云一种极为强烈的陌生感。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在这个提问中想起了许多从未对别人诉说的小秘密。   比如,在经历了父亲的死亡后,他精神一度彻底崩溃,六岁那年的冬天曾独自跑去大雪封锁的深山,最后又稀里糊涂地活着回来。   比如,自那之后的二十年,银色的“大蛇”从未缺席过的他梦境。   比如今年,他的身上忽然出现尸斑,却并没有被病痛过分影响……   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神秘存在”在照看他,让他免于走上亲人们的老路。   沈暮云咬了一下牙,然后用力点了点头,回答道:“嗯,我相信。”   一片昏暗中,他看看到“梁和玉”露出了笑容。   很奇异的笑,明明出现在再熟悉不过的亲人脸上,又仿佛与那张皮肉完全无关。   “梁和玉”跟他说:“我很高兴。”   沈暮云想问为什么,却开不了口,心脏莫名地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他看着梁和玉不急不慢地朝自己走来,隐隐好像闻到了一股神秘的幽香。他屏息静气,背不知不觉紧紧靠在了窗户上,直到大哥走到与他咫尺相隔的地方。   梁和玉伸出手,沈暮云不受控制地闭了一下眼睛。   “哗啦”。   他身后的窗帘被重新拉开。   他有些茫然地睁眼,看到大哥的脸在阳光下熟悉又温柔,跟他道:“不要拉窗帘,你需要多晒晒太阳。至于画画的事——如果你下定决心要画完,可以找你的朋友多交流交流,我记得他是写实派。”   沈暮云愣了好一会才想到,他指的是他新认识的画家沈丁。   “一切都会好起来,”梁和玉又说,“祂会照看你。”   【📢作者有话说】   柔弱忧郁的美丽祭祀与他的守护神怪物 第12章 车   ◎哪个五官不合适?◎   一切都会好起来……   吗?   最近,似乎有很多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但他的生活却永远在下坠,不知道到底要坠到多深的深渊里去。   沈暮云勾起嘴角,没有言语,只是朝着大哥笑。而后者看着他,也慢慢露出笑意。   “我要走了,”梁和玉说,“下午还有其他的事。”   沈暮云早就习惯了他的忙碌,陪他并肩往楼下走,道:“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真的只是为了看我的画?”   “嗯,”梁和玉道,“我听大姨说你在画人像的时候,便隐隐有猜测,觉得一定要过来看看。”   这句话让沈暮云走了一会神。   他想起来,六岁生日那晚的梁和玉也不过九岁,刚刚被小姨收养不到半年,格外的少年老成,参加生日派对时客客气气地穿了正式的小燕尾服,大人们为了让兄弟两人熟悉起来,还特地安排梁和玉留宿在沈家,却没想让他成为了第二个直面血腥惨案的人。   那时候的大哥怎么样了?沈暮云想了很久。   似乎也吓得大病一场,但病好了之后,因为共患难过的原因,他们两人很快开始熟稔地来往。   可二十年间,他们兄弟之间竟然默契地从未聊起过生日派对上发生的事,在梁和玉的心里,那件事大概也成为了无法抹去、只能用力掩盖的巨大阴影。   今天的大哥有些奇怪,是因为他也在努力地想从阴影中走出来?   沈暮云转头看了身边人几眼,沉默地一路送他到玄关,总是紧紧绷着的肩膀下意识松懈了一些。   “你的换洗衣服……”   “我给了林姨,她会帮忙洗好然后送到我家里去,”梁和玉道,“把你的衣服穿走了,不介意吧?”   沈暮云:“当然,这套就送你。”   梁和玉笑。   他摸了摸沈暮云的头发,转身要走,又忽然想起什么,从玄关的置物架拿来一个手机:“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了你助理,说是给你送手机的,差点忘了。”   沈暮云看到手机,迅速联想到沈冰,身体微微一僵,眨眨眼道:“好。”   “走了。”梁和玉把手机放在鞋柜上,“别跟大姨和我妈讲我回来过,怕她们念叨。”   “嗯,我会交代林姨也保密。”沈暮云道。   梁和玉拉开门,摆摆手,很快转身离开。他的车就停在小花园的地上停车位里,是一辆沈暮云不认识的新车,车牌都没有,也许刚提不久。   沈暮云目送他上了车。那辆造型流畅、光鲜时尚的新车发出奇怪的发动机轰鸣声,嗡嗡嗡好一会,而排气管里竟然没有喷出尾气。   沈暮云感觉车出了问题,正想走过去看一下,没走两步,怪异的新车居然在没出尾气的情况下跑了起来,看上去动力十足,噌地开出花园,一下消失在拐角里。   ……   车内。   “梁和玉”已经脱掉了伪装。   驾驶室开车的“人”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五官,没有头发,只有头颅还保持了人类的大概形状,皮肤像某种爬行类冷血动物一样光滑平整,双手也早已消失不见,方向盘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可车辆依旧能正常行驶。   如果再仔细一点去看——车不仅仅是车,车灯里长了眼睛,座椅的真皮会蠕动,滚动的车轮不停闪过鳞片的光泽,尾气管会随着车速的变化而轻轻摆动,而驾驶室里怪物的下半身与车辆完全融为一体……诡异到足以让任何目睹之人瞬间发狂。   万幸,工作日的上午十一点,高档别墅区的居民都在外忙碌赚钱,没空在小区里闲逛。   车内的后视镜自行转动,映出那张恐怖的空白之脸。怪物微微抬头,做了一个“看”的动作。   下一秒,空白的五官里重新浮现出沈冰的脸。   “他”反复打量着镜子里反射出来的每一个细节,评估到底是哪个五官不合适导致自己被拒绝。   许久。   “接下来怎么办?”祂喃喃自语。   说话间,沈乙的眼睛出现在了属于沈冰的脸上,沈甲的嘴唇替代了原本的嘴唇,发出了不同的嗓音:“或许,可以抹掉所有让他痛苦的记忆。”   沈冰的嘴唇很快又变了回来,不愉快地抿成一条线,又否认了几秒前自己的主张:“不是一个好主意。”   沈乙的眼睛眨动一下,发出新的声音:“还是抹掉比较好,对于人类来说,有时候忘却也是一种幸福。”   “最好不要,”沈丁的声音又发表了反对意见,“人类心理学上认为,这种隐瞒行为会很大程度损伤夫妻感情。”   “……”   车里怪物的五官开始纠结地扭曲。   “汽车”也迟迟不愿离开小区,用特殊磁场干扰监控,在小区里来来回回地转圈圈。而转得越久,纠结的五官便越混乱,到最后鼻子、眼睛、嘴巴都快打成一片。   “记住、忘掉、记住、忘掉、记住、忘掉、记住、忘掉……”   怪物用不同的声音发出嗡嗡地痛苦响动,在驾驶室里左右摇晃,迟迟下不了决定。   一场漫长的意识纠缠。   直到汽车转到第三十圈——两个选择之间终于有了明显的胜负。   嘴唇忽然张到半张脸那么大,一口将眼睛、鼻子、耳朵全部吞进去,露出上下两排白森森的尖牙,用沈甲的声音极为笃定地说出了最终答案:   “记住!”   “人类的医生有一项守则是尊重患者的意向,我想,怪物也应该遵守。”   嘴唇扯出一个咧到头颅两侧的夸张笑容,微微偏头等待片刻,确认自己已经完全达成了一致,于是又将其他五官吐出来,重新组合成一张和谐的人类脸庞。   汽车也停止奔跑,藏进一处茂密的小树林中。   沈冰的声音充满遗憾地开口:“那就好好照看宝贝,陪他画完这幅画——可惜我的第一次告白没有被接受。”   怪物人模人样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祂从手套箱里拿出用褪下的皮做成的笔记本,指尖处分泌出带颜色的粘液,在笔记本上记录:   “计划一:诚挚且热烈的告白(使用三号皮肉执行)”   写完,祂在这一句后面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叉。   “大失败。”祂如此评价。   接着,祂又写下新的行动指南:“计划二:含蓄且细腻地陪伴(使用一二四五号皮肉执行),效果待定”   粘液在皮质的“纸张”上迅速干涸,形成暗色的诡异痕迹。祂极为认真地看了又看,点点头,将笔记本卷起来,重新塞回手套箱中。   下一秒。   整辆车开始飞速融化,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健壮的、油光水滑的大黑狗。大黑狗朝着爱人的方向低低吠了两声,又快乐地摇起尾巴,愚蠢的模样简直活灵活现,极具狗的气质。   它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于是迈开四条腿,轻快跑动了起来。   ……   插上充电器之后,手机嗡地一声,自动开机,亮起了未读消息提醒。   送完梁和玉,沈暮云回到卧室,出于微妙的心态把门窗都紧紧闭合,很谨慎地把手机拿起来,仿佛那上面沾着看不见的病菌。   他看到沈冰给他发了消息。   沈暮云犹豫几秒,确认自己此刻情绪很稳定,才敢将信息打开。   “非常抱歉给你带来困扰,”沈冰写道,“多年的戏剧表演生活让我偶尔会做出戏剧性的疯狂举动,如果吓到你了,再次抱歉,今天之后我会去医院看看心理医生。”   沈暮云微微一愣。   那天餐厅里的热烈告白像是一场幻梦,沈冰又变成了大家口中的高岭之花,字里行间冷静又礼貌,一点没有疯狂的影子,可信息的内容又昭示着一切都真真实实发生过。   他虽然觉得有点怪异,但还是没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喜欢这个理由,甚至从沈冰的借口中感觉到了同类的亲切。没错,他们都是艺术从业者,创作类工作做得太多了,多多少少容易有精神上的毛病。   沈冰只是忽然犯病,绝不是真的能从他身上闻到奇怪的香气,也不会真的狂热到想把他抓走,关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以后他们只要少来往,就一定能逐渐彻底消失在彼此的世界,如果心理医生得力那就更好了。   沈暮云没有回复,害怕自己的反馈让沈冰的精神状态恶化。作为一个几十年的精神病患者,他深谙此道。   他把沈冰的聊天框删除,嘴角带上一点笑容,像卸下了心头的大石。   今天天气真好。他转头看向外面阳光明媚的花园。   大哥说得对,冥冥之中一定会有神秘的存在照看他。   沈暮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让阳光照着自己,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   随后,他又一次清晰地看到了熟悉一幕。   ——皮毛极为光滑漂亮的大黑狗站在邻居家的阳台上,朝他快乐且愚蠢地不停摆动尾巴。   【📢作者有话说】   换个号上线安慰老婆! 第13章 丁   ◎在黑狗的前额印下一个吻。◎   经过一整天的情绪沉淀,再加上昨晚药物的效果,沈暮云此时非常平静,并难得能够肯定——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不是幻觉。   确实有一条狗在邻居家的阳台上。   ……奇怪。   它到底是怎么上去的?又靠什么维持生计?   不过,一旦确定狗真实存在,这些问题似乎都不重要起来,毕竟它的存在本身便是答案。   沈暮云有些担忧地皱皱眉,在门口犹豫片刻,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   他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双手撑住栏杆,认真地打量起大黑狗。   后者远远察觉到他的目光,极为激动地冲到栏杆边,尾巴摇得像螺旋桨,鼻头拼命想从铁栏之间钻出来。   沈暮云被它的热情吓了一跳。   是饿了吗?   那身结实的肉看上去不像常挨饿的样子,但邻居搬出国了,就算真的定期请人照顾,大部分时间它也只能孤独地待在家里吧。   这么想着,沈暮云心中忍不住生出怜悯。他朝狗子招招手,黑狗开始兴奋转转圈,然后直接跳起来,将前肢搭在栏杆上,热切地跟沈暮云打招呼。   沈暮云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一笑,对面的狗子似乎误会了什么,竟一跃上了栏杆,四条腿平衡力极好地站在圆杆上。   它所在的地方是二楼,但别墅的层高比一般的商品房要高上许多。沈暮云脸色一变,心高高提起,立刻往前半步,提高音量道:“回去,好狗狗,回去!”   黑狗只是朝他快乐地吐舌头,甚至在单杆上走了起来。   沈暮云倒吸冷气,看到黑狗灵活地小跑到栏杆尽头,然后毫不犹豫一跃而下,翻身旁边的低矮桃树枝丫上,再熟练地沿着树干跳到一楼,顺着一楼围墙的低矮狗洞爬到了主路,朝沈暮云的方向兴奋地跑来。   沈暮云:“……”   他来不及多想,大步下楼去了花园。黑狗已经乖巧地蹲在他家花园的铁栏外面,不喊不叫,只把尾巴甩得啪啪作响。   沈暮云从快走变成小跑,打开花园门。   黑狗看上去想扑他,又在前肢抬起的瞬间犹豫半秒,最后还是选择更矜持的方式,踱步到沈暮云身边,用柔顺的皮毛用力蹭他的小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沈暮云半蹲下身,来回打量黑狗的四肢:“有没有摔伤?”   黑狗像是能听懂他的话,骄傲地昂起头,绕着他跑了两圈,展示自己健壮的身躯。   沈暮云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邻居的别墅前,发现看似固若金汤的围墙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洞,被灌木丛完全掩盖,很难被人发现。   ……原来是从这里出入。   沈暮云低头,和黑狗黄澄澄的眼睛对视。   黑狗挨过来,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指尖,然后拿头拱他的手背。   沈暮云下意识地绷紧肩膀,后退了半步,又在十几秒后忍不住笑,主动走回黑狗的身边。   没什么好害怕的,他想。只是一条和他一样孤独的乖狗狗。   趁着林姨在三楼打扫卫生,他去厨房弄了一点炖肉,以很放松的姿态蹲在家门口,喂给狗子吃。   黑狗吃得呼噜呼噜的,看上去确实饿得不轻。沈暮云又摸了摸它的头,从它皮毛里感觉到了真切的体温,和头顶的艳阳一样朝气蓬勃。   下辈子投胎当一条狗吧。他又想。   他在路边随意盘腿坐下,看着黑狗愉快地进食。很快,炖肉吃完了,狗满足地舔舔嘴,重新靠过来,紧紧贴住沈暮云的手臂,用黄色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在渴求一个拥抱。   坐下来之后,一人一狗几乎差不多高。   沈暮云尝试般的伸出手,揽住黑狗厚实的背。后者立刻开心地吐出舌头,将脑袋靠在他的左胸处。   “抱歉,上次把你当成了幻觉。”沈暮云闭上眼,抱着狗晒太阳,“我应该早点给你准备好吃的。”   狗呜呜两声,隔着布料舔了舔他的红痣,然后不再动弹,安安静静地陪他享受宝贵的静谧时光。   “真乖……”   沈暮云微微低头,在黑狗的前额印下一个吻。   黑狗似乎僵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极为急促的喘息声,用力贴上沈暮云的身体,狗脸上绽开了毫无攻击力的笑容。   ……   在某些传统文化里,黑狗是忠诚、至阳、驱邪的代名词。   沈暮云陪着邻居家的狗晒了一小时太阳,感觉自己像一床潮湿沉重的被子,终于被晒干了所有发霉的水分,重新变得轻快、温暖、蓬松。   或许真的是黑狗帮他驱赶走了看不见的“邪气”。沈暮云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这个念头。   他站起身,目光温和地注视着狗,而后者极度克制地回望着他,黄色瞳孔深处藏着永远不会展示出来的狂热与兴奋,急促的呼吸也掩盖在天气炎热的借口之下。   小动物总是能让人放松警惕。   沈暮云没有察觉到异样,反而觉得眼前的狗子看上去很聪明、很通人性,于是又伸手摸它的脑袋,自言自语般跟它说:“下次如果肚子饿了,就过来我家找我。”   狗:“汪!”   沈暮云立刻用食指抵住狗嘴,教育道:“嘘……不要叫得太大声,旁边还有一户人家,他们也许会生气。”   狗用力点头。   沈暮云笑,和黑狗握了握手,再以人类的方式郑重向它道别。狗子像是什么都懂,就蹲坐在路边,又用那种专注的、极通人性的视线凝望着沈暮云,直到他重新回到家里。   沈暮云跟厨房里的林姨说:“阿姨,如果邻居家的黑狗过来,记得给它喂点好吃的。”   林姨应了一声,笑道:“就是那条送信的大黑狗吗?我特别喜欢它,如果它来,我一定喂它。”   沈暮云:“晚点我会下单一包狗粮,可以混着肉一起喂。”   林姨:“好好,我记着。”   沈暮云又往门外看了一眼,见大黑狗还蹲在那里,便朝它最后挥了挥手,然后迫切地大步往三楼走,几乎称得上急不可耐。   难以置信——他忽然有了画画的灵感。   那幅草图已经卡了他整整一个礼拜,每次站在画框前,都会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他的脑子,榨干他所有的创作冲动。而今天,他和大哥聊了往事,又遇到了邻居家的大黑狗,堵塞在脑中的东西似乎突然之间被撬开了一条缝,让被阻碍的灵感疯狂往外涌。   沈暮云呼吸急促,手心冒汗,甚至感觉到额头在发烫。   他用力推开画室的门,冲到画架前,从画桶里抽出调色盘和颜料,开始疯狂调色,然后毫不犹豫地往画布上涂抹色彩……   ……   三楼画室的灯亮了一整个通宵。   一直到东边的天泛起蒙蒙的亮,沈暮云往后退几步,汗淋淋地放下画笔,右手因为长时间动作而酸痛不已,双腿几乎沉重得无法支撑重量。   他满手的颜料,痴痴看着眼前的画,打量着每一块恰到好处的底色,却迟迟无法进行更细致的填充。   做记忆的写实画,就要把记忆的每一个细节都从坟墓里挖出来,耐心拆肉解骨,再塞给大脑仔细咀嚼,进行第二次消化……   沈暮云没法继续下去。   他进入了新的瓶颈。   ——是一个远比之前更难的瓶颈。与艺术素养无关,只与他自身有关。   他无法向那座坟墓挥出第一铲。这么多年来,他只敢偶尔偷偷往二十年前的生日宴投去一瞥,假装自己在努力试图和解。   毫无疑问,这样的糊弄无法支撑他完成一幅写实作品。   沈暮云疲惫地坐在地上,画笔也跟着掉落与瓷砖上,暗红色的颜料溅出鲜血般的痕迹。   许久。   他回忆起黑狗的笑容,决定放过自己,偏过头去不再看画框,撑着地面爬起身,走到窗户边。   时间大概是早晨四五点,朦胧的晨曦穿透朦胧的朝雾,将花园里的一切衬得如梦境般委婉动人。   沈暮云此时感到了孤独。他看向花园中的桂花树,想起总是让他恐惧不已的银色怪物,想起每晚的梦中约会,还有自己为怪物作画时奇异的滚烫情绪……紧跟着,他又想起沉默体贴的沈乙、温柔细致的沈甲、热情活力的沈丁、邻居家快乐无忧的大黑狗,甚至……甚至还有餐厅里狂热告白的沈冰。   这些记忆加深了他的孤独。   他忍不住伸出双臂,用力抱住自己,片刻后转身离开画室,去卧室泡了个热热的澡,希望能趁着天没亮再睡一会。   或许还能做个美梦呢?   而正准备闭眼的前一秒,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发出滴滴的声音。   ——有人在凌晨四点给他来了信息。   沈暮云拿过手机,划开屏幕。来信人居然是沈丁。   沈丁一如既往的话多,字里行间带着真挚的活力:   “前辈,我今天灵感非常好,不知不觉中竟然画到了这个点。我现在站在自己的新作品前,忽然特别特别地想你,想跟你分享一下最近的作画感悟,如果能得到你的点评就更好了!你身体好些了吗?如果有时间的话,周四我们能不能见个面?”   沈暮云安静地看完了整条信息。   孤独之后,人总是格外容易被触动。   他勾起嘴角,想起梁和玉的建议,没有过多犹豫,回复道:“好,我也想跟你交流下写实风的作画细节。”   【📢作者有话说】   狗攻率先拿下老婆的亲吻!遥遥领先!(鼓掌)   建议沈甲乙丙丁深入学习先进经验w 第14章 引   ◎哪有人后脑勺会长眼睛?◎   沈暮云遇到沈丁是在一个画展上。   那是A艺大主办的新锐画家展,办展时,沈暮云的精神和身体状况还没有恶化,仍然在学校里正常任教,所以以评委的身份出席了画展,负责抽象主义作品的评选。   抽象主义展区在最里面,需要穿过整个展厅。沈暮云当天去得有些晚了,一路急匆匆地往里赶,却在古典油画区被一幅不怎么起眼的作品吸引了注意力。   作品里画的是一瓶快要凋零的鸢尾花,平平无奇的题材,平平无奇的展位,夹在巨幅的古典神话作品之间,一不留神就会被人忽略。   但沈暮云只是草草扫了一眼,便无法再挪开视线。   作者明显偏向于写实风格,形抓得很准,对色彩理解极为细腻,用色有种朦胧的、忧郁的美感,让画里的一切都像蒙上了看不见的委婉的纱,为这束平平无奇的鸢尾花灌注了第二层更具艺术性的生命力。   沈暮云忍不住在画前站立了许久,直到创作者本人拍了他的肩膀,用惊喜的语气问:“您是沈暮云老师吗?”   ……   再见到沈丁,他一如既往地热情而充满活力。   沈暮云艰难穿过堆满杂物的画廊,看到染了一头蓝色头发的年轻男人盘腿坐在地面,廉价的衣服上沾满了颜料,正专心致志跟眼前的油画奋战。   沈暮云放轻脚步走过去,发现他在画肖像。   画里的人拥有如雕塑般完美无瑕的侧脸,眼睛忧郁,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在为眼前的作品惊叹。   沈暮云愣了一下。   沈丁画的内容……是他们初遇的情景。   他的画工又精进了,笔触比那日的鸢尾花还要细腻,近看时甚至能看到人物皮肤上的肌理,但这种细腻又和超写实主义的作品完全不同,介于写实与非写实之间,更像是经过大脑记忆处理后的美化版画面。   明明画的主角就是沈暮云,但他看着画,好像在透过别人的眼睛看自己。   沈丁画得认真,沈暮云也看得入神。   两人一站一坐,安静地专注于同一件事。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沈丁是背对着他的,看久了之后,沈暮云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沈丁的后脑勺也长了眼睛,正赤裸地直勾勾望着他,目光极为浓烈,像是有实体的东西,在一寸寸狂热地舔舐他的皮肤。   沈暮云喉咙里升起干涩的热意,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脚踩到木架,发出轻微响动。   沈丁的画笔一顿,回过头看到沈暮云,立刻露出笑容,把画笔直接丢进桶里,几乎是从地上蹦了起来:“前辈!你来了。”   哪有人后脑勺会长眼睛,沈暮云想,一定是他又产生了乱七八糟的错觉。   他看着沈丁没有任何阴霾的笑脸,忍不住感到内疚,抱歉地笑了笑,道:“好久不见。”   离上次见面过去许久,沈丁似乎又长高了。   他已经从A艺大毕业,但沈暮云依然会在表白墙上看到他的名字,甚至偶尔会在女同学的期末作品里看到他的画像。不过,毕业的这几个月让沈丁和在校时有了微妙的不同,生活磨掉了他的一部分少年气,那张英俊的脸逐渐带上了成熟男性的稳重。   沈暮云打量他脸上沾的油彩,看着看着,目光又不受控制地移到了他的耳朵上。   沈丁的耳垂长得很好看……不,或许不能用好看来形容,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长得恰到好处,饱满、通透、柔软,像一块温暖的玉雕,让人联想起与母性相关的东西。   沈暮云的喉结动了动,感到口渴。   而那对耳垂在他的注视之下迅速染上了红色,甚至比脸上沾的油彩还要红。   沈丁飞快把刚才的画像藏起来,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颜料,又低头看了看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忽然开始磕巴:“暮云哥,你、你来得这么早。我以为你要到下午才来。我那个、先去换个衣服,你等我两分钟!”   “我看到了,”沈暮云指了指他藏起来的那幅画,“画得很好。”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   老天作证,在五分钟前,沈丁的皮肤依然白皙细腻,而不像现在这样红得像煮熟的虾。   他死死抓着画框,磕巴得更厉害:“我只是只是在练手,云哥,你你知道的,我人像一直画得不太好,但最近有、有了一点灵感。”   沈丁这么紧张,搞得沈暮云也莫名开始拘谨。他的心跳加快了几拍,沉默几秒,也跟着咳嗽一声,道:“没关系,很荣幸能成为你的创作素材。先去换衣服吧,我等你。”   沈丁扯扯衣服:“好!等会我们详聊。”   他转身大步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又蓦地停下脚步。   已经通红的耳朵变得更红了一些。   他转过身来,红着脸发出邀请:“要不,就来我房间聊?下面连条凳子都没有。”   沈暮云往楼上看了一眼。   沈丁刚刚毕业一年,家境不太好,毕业后一穷二白,还是沈暮云介绍他来了这个画廊,薪资虽然不高但胜在清闲和包吃包住,所以他平时住在画廊二楼的隔层,去他的房间要爬那种最传统的梯子。   沈丁邀请完,自己又觉得过意不去,赶紧补了一句:“没事,或者我马上下来,我们去外面……”   沈暮云道:“好,如果你不介意。”   沈丁愣了一下。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笑容灿烂得极具感染力,仿佛得到了最至高无上的荣耀。   “不介意!”他说,“欢迎前辈。”   梯子已经非常老旧,踩起来还会咯吱作响。沈暮云因为作画的原因经常爬上爬下,爬起来很熟练。   一上来便是阁楼。阁楼的天花板虽然低矮,面积却不算太小,有一室一厅那么大,带独立的卫浴和简易版厨房,其中一整侧的墙都是玻璃,采光很好,一个人生活绰绰有余。   可以看出来,沈丁花了很多功夫来布置这个小家。   墙上高低错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油画,木质地板打扫得一尘不染,一米八的大床被阳光照得蓬松又柔软,床对面是一整面墙的白色幕布,晚上可以关了灯窝在床上看电影。床的旁边放了双人的懒人沙发,再旁边还摆着极具设计感的深红色酒柜,酒柜里满目琳琅各色酒瓶……全是空的。   酒柜旁边,居然还塞了一个顶天立地式的大书柜,里面密密麻麻堆满了艺术类书籍,和学校图书馆一样严谨地做了分类标签。   沈暮云慢慢打量四周。   他很喜欢这里。   这种低矮的、封闭的、被杂物塞满的空间让他感到很安全。晚上在这种地方睡觉,一定能睡得很沉……   “喜欢吗?”沈丁在他身后问。   沈暮云回过头,正对上一双专注的眼睛。这双眼睛长得毫无攻击性,双眼皮,圆瞳孔,让他想起邻居家的大黑狗。   所以,即使沈丁用极为炙热的目光注视他,他依然感到很放松。   他在房间里走动一圈,不吝啬自己的夸赞:“非常漂亮的房间,我很喜欢。”   沈丁看上去非常开心,声音也轻快许多:“想喝牛奶还是橙汁?”   沈暮云看了眼酒柜,笑道:“我以为你会请我喝酒。”   沈丁很认真地否决他的提议:“酒不行,你身体不好,不能喝酒。”   “那就橙汁吧。”   沈丁打了个响指,快乐地哼起小调,去厨房给沈暮云倒来橙汁,道:“我洗个澡,云哥,你可以随意逛。如果困了,先睡一觉也没关系。”   沈暮云点头:“等你。”   沈丁快步进了浴室,里面很快响起哗哗的水声。   浴室门是磨砂的。   暖色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清晰映出年轻男性极具张力的身体轮廓。沈暮云喝了一口果汁,无意间瞥到磨砂门,立刻尴尬地挪开视线。   他没有在别人家闲逛的习惯,只是规规矩矩坐进沙发,一边等待沈丁洗完澡出来,一边细细打量墙壁上的画。   一共十五幅画,全部是人像油画,明显出自沈丁之手。   他虽然说自己不擅长画人物,但这里每幅画都画得很生动。画中的人物侧着脸,或坐或站,或笑或哭,形象各不相同,却全部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正是沈暮云坐下的那个方向。   沈暮云看着看着,忍不住感到浑身不自在。   不知是不是因为画得太逼真,他竟觉得这十五幅画里的十五双眼睛都真实存在着,正以画布做掩饰,朝他光明正大投来偷窥视线,像是要在这里构建出无形的蜘蛛网……   他不确定自己的精神状态是否稳定,只能一口喝光杯子里的橙汁,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不能看墙壁,无处可去的视线只好重新落在浴室门上。   水声哗哗,沈丁心情很好,边洗边哼着走调的歌,映在门上的影子动作轻快,年轻又生机勃勃。   沈暮云盯着那道模糊的身影,长长吐出一口气。   歌声让他安心。   或者说,沈丁让他感到安心。   应该多交点朋友,他想。他欣赏沈丁,他们一定能成为真正的好朋友。   沈暮云攥紧空杯子,眼也不眨看着那道身影,有些紧张地想着交朋友的步骤,却遗憾错过了掩盖在水声和歌声之下更细碎、更诡异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学习了狗攻的先进经验后我们沈丁同学开始扮纯了!   第一步,先请老婆上来坐坐,   第二步,想办法让老婆留宿嘿嘿 第15章 色   ◎“你喜欢吗?”◎   “宝贝说他……咕噜……很喜欢这个房间……咕噜……”   浴室里,“沈丁”仍然站在花洒边,一遍遍机械性地往身上涂抹沐浴露,但从他的脚下延伸出了影子般的触手怪物,贴着瓷砖扩散,避开光照,爬满整个地面,用密密麻麻的瞳孔堵住浴室门下的缝隙。   几十只瞳孔透过缝隙热切地偷窥房间里的心上人,攀附在角落处的声带嗡嗡震动,一边有模有样哼唱轻快的小调,一边用更低沉的、更隐秘的声音自言自语。   “真可爱……我的宝贝……爱……”   “他喜欢四号……果然……机会……画画……!”   “要耐心……忍住……”   “我的宝贝……咕噜咕噜……”   触手因为快乐而不停蠕动,与潮湿的地面摩擦出毛骨悚然的响动。   而门外的沈暮云对此一无所知。   或许因为害怕的原因,他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可沈丁迟迟没有洗完澡出来。   他终于耐心耗尽,忍不住站起身去桌边看时间,又发现才刚刚过去五分钟。   居然只有五分钟……   沈暮云泄了气,缓慢地挪到窗户边,让外面的阳光照着自己,鼓起勇气悄悄往挂画们投去一瞥——   “他们”还在看他。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身体瞬间麻了半边,手脚不协调地大步走到浴室门口,什么礼仪都顾不上,只是急促地敲门,声音紧绷着问:“沈丁,沈丁,你洗完了吗?”   歌声立刻停了下来。   紧接着,水声也停了。   没有了这两样声音,房间里刹那间静得让人发毛。沈暮云喉结滚动,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直接把门推开。   好在这回,沈丁没有让他等太久。   很快,里面的人拉开了浴室门,热腾腾的雾气迎面而来。沈暮云下意识往前半步,用冰凉的手心抓住沈丁湿漉漉的手腕,情不自禁大松一口气:“你洗完了。”   沈丁没有犹豫,马上反扣住他的手,用体温去暖他冰凉的皮肤,关切道:“怎么了,前辈?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沈暮云:“没什么,我……”   话忽然顿在这里。   他甚至还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大脑已经陷入了空白。   沈丁全身上下只系了一条毛巾。   近乎完美的年轻身体就这样撞进他的视野里,没有了磨砂门的阻挡,每一寸皮肤的细节都清晰无比。沈丁拥有极为结实流畅的臂膀、精瘦的腰身、形状清晰的腹肌、修长有力的双腿,完美到宛若课上作为示范的古希腊风雕像。   沈暮云从未跟人如此坦诚相见过。   他愣了足足半分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猛地把手抽出来,往后连退两步,欲盖弥彰般用力扭过头,盯住双人沙发。   “不好意思,我……我刚才……你先穿上衣服。”   沈丁的声音懊恼地响起:“啊!抱歉抱歉,刚才太着急了,我马上换衣服。前辈你再等我一分钟……不,三十秒!”   浴室那边窸窸窣窣的响,沈暮云脸上发热,悄悄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十秒,沈丁准时穿好衣服出现在他面前。   因为太着急,他的脸和头发都还是湿的,T恤也被弄湿了一片,紧紧贴在腹部,勾勒出腹肌的形状。   “你还好吗?”沈丁微微弯腰,盯着他的脸,“前辈,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有些胆小,不太敢一个人待在陌生的空间里?上次在画展上我也看到你频频往人多的地方走……对不起,刚才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应该在你来之前早点洗的,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喋喋不休的话语让沈暮云感觉好多了。   “不用不好意思的,前辈,我绝不会对你有看法,也不会随便跟别人说你的隐私。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直接跟我说,比如想让我洗更快一点,或者想让我哪里都不去,我会像潘多拉魔盒一样无条件满足你的心愿!真的!”   沈暮云又偷偷看了一眼挂画。   奇怪。   沈丁一回到他身边,紊乱的精神似乎一下就镇定起来了,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画只是画,没有眼睛,没有视线,更没有无形的蜘蛛网。   刚才到底在害怕什么啊……他迷茫地想。   “前辈?云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沈丁在他眼前晃晃手。   沈暮云很快回过神,对上像小狗一样纯粹又热情的眼睛,心中越发内疚和尴尬,低声道:“抱歉,是的,我……是有一点胆小。”   “你应该直接告诉我,”沈丁很认真地跟他说,“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每时每刻待在你身边。”   沈暮云感到很羞耻,他竟然在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人面前像小孩子一样情绪失控。   他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谢谢。先吹干头发吧,小心着凉。”   沈丁点点头,没有去浴室里吹,而是把吹风拿到房间里,就坐在沈暮云不远处吹。   他丝毫不觉得沈暮云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依旧毫无阴霾地看着他笑,在吹风的嗡嗡声中大声道:“等会我给你看我最近的最喜欢的一幅画!看完差不多也到饭点了,我们去吃馄饨,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馄饨店。”   他们今天相约,就是为了聊画。   沈暮云点头:“好。”   沈丁的笑容更加灿烂。沈暮云看着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也跟着露出一点笑意,大约是被他蓬勃的生命力所感染。   沈丁吹干头发,又去了一趟画廊,很快抱上来一幅还没有干透的油画。   他的耳朵莫名又红了,有些紧张地把画展示给沈暮云看:“看看我这幅,怎么样?”   两人都站在窗户边,几乎凑在一起,齐齐打量沈丁的新作。   这一幅也是人像。   画中的年轻男人靠在椅子里,手中拿着还在往下滴颜料的画笔,头微微歪着,似乎睡着了。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摆动,阳光以俊秀的鼻梁做分界线,在他的脸上留下冷暖两种色调。   沈暮云的瞳孔微微收缩,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连画中主角是他本人这件事都彻底忽略,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画,甚至忍不住伸出手,绕到画的背后,摸了一下画布。   熟悉的粗糙质感……   但沈丁的用色已经细腻到让他误以为画布是温热的人类皮肤。   沈暮云发出惊叹,凑得更近,一寸寸仔细地打量,试图从过分细腻的画作里辨认出笔触,可无论怎么看,这幅画都像是直接从画布浮出来的,既没有颜料的厚度,也找不出作画的痕迹,颜色融得浑然一体。   哪怕是最顶尖的超写实主义流派大师,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也多多少少能看出笔触痕迹,毕竟颜料最终会干涸。   沈暮云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画的?”他反反复复打量,难以置信地喃喃问,“非常漂亮的色彩……我能确定它属于油画,又无法确定它是不是真的油画。”   沈丁完全忽略了这个问句,只是腼腆又迫不及待地分享画背后的故事:“我大二的时候在学校里遇到过你,你坐在椅子里睡着了,旁边还放着画到一半的作品,阳光在你脸上投出两种不同的光影,让你看起来比一旁的画还要美……”   沈暮云:“为什么一点笔触痕迹都没有?是用了特制的什么画笔吗?”   沈丁:“这样的场景一直深深刻在我脑中,每次在我进入瓶颈的时候都会浮现出来,成为我继续创作的灵感源泉。所以,上个月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幕画成我最好的作品。很神奇的是,三年过去了,落笔的时候我发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刻在我脑中。”   沈暮云:“色彩调得很好,柔美得简直让人惊叹,我甚至能从色彩里看出作画者的情绪。”   沈丁:“是的。所以几个月前,我在画展上看到你站在我的画前,简直像在看一个虚幻的美梦……我不敢相信你喜欢我的作品,高兴得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甚至连走路都同手同脚,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开口跟你说话。”   沈暮云:“……”   沈丁:“我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颜料里,前辈,你喜欢吗?”   “……”   “前辈?”   漫长的沉默。   许久,沈暮云终于从画里抬起头,如梦初醒般看向沈丁,像是才意识到他们驴头不对马嘴地交谈,愣了片刻,眼睛里浮现出惊讶,后知后觉问:“啊,这个画的是我?”   沈丁:“……………”   有那么一瞬,沈暮云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了和沈冰一样的表情。   面具凝固,表情冻结,似乎在瞬间失去了对生活的全部希望。   但沈丁已经不再是沈冰,他早就在失败的经验里成长得更强大,很快就调节好情绪,露出略显勉强的笑:“是的,云哥,我画的是你……不像吗?”   沈暮云重新看向画布,这才越过那些艺术细节,注意到画内容本身。   沈丁画的确实是他。   他睁大眼,再次认真打量许久,道:“不,画得非常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完全不记得了。”   沈丁:“………”   宝贝完全没有听进去。   在充分学习人类的文学课程、并汲取了沈冰的教训之后,他花了一整夜时间,斟酌每一个标点符号,终于写出了更含蓄的告白之语——   而他的宝贝看样子一个字也没有听。   沈丁脸色苍白,人皮几乎要出现裂缝,又故作坚强地勾起嘴角,维持住最后的伪装。   “大二那年……我看到你画到一半坐在椅子里睡着了……”他顽强地重复,“这个画面一直刻在我脑中……无法忘记……”   沈暮云望着他,眼睛越睁越大。   “你能够凭借几年前的记忆画出细节这么丰富作品?”沈暮云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钦佩,“我需要向你请教。我很少画写实类的油画,但有一幅重要的作品不得不完成。”   “……”   沈丁的眼睛在短短十几秒内闪过许多沈暮云看不懂的情绪,最后变成一潭起不了波澜的死水。   片刻,他用悲伤的语气开口:“……好的,我很荣幸。”   【📢作者有话说】   丁:不如做狗!(咬牙) 第16章 宿   ◎把他严实卷起来,藏进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所有的浪漫告白计划都化为了泡影。   他们最终哪里都没去,就在阁楼里点了馄饨外卖,吃完后一直画画到半夜。   沈丁认命地继续画之前未完成的肖像图,而沈暮云就站在他的旁边,一动不动仔细地看,看他的构图、调色、运笔,全神贯注,只偶尔和他交流几句。   “你的笔是特制的吗?”沈暮云眼也不眨,“为什么完全没有笔触?”   当然是特制的。   用的是从触手上剪下来的绒毛,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修改颜色,柔软得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沈丁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提议:“我送你一支?”   沈暮云:“谢谢,但是不用了,我更习惯再大一号的笔。”   沈丁遗憾:“好吧。”   他继续作画,心猿意马。   过了一段时间,沈暮云又问:“作这种写实类的画,可以不看任何参考物吗?离我们在画展上相遇已经过去了……”他在这里顿住。   沈丁补充:“过去了五个月零三天。”   沈暮云惊讶:“你记性真好。”   沈丁把嘴唇勾出精心计算的弧度,像开屏的孔雀一眼展示自己的仔细捏造的脸:“是的,前辈,关于你的任何事情我都牢牢记在心里。”   然而,他的心上人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如果细节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办?”沈暮云又问,“我在画二十年前的某个场景,很多记忆都丢失了。”   沈丁道:“那你又为什么执着于要画它呢?”   沈暮云沉默。   没等到回答,沈丁笑了笑,又道:“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去画,既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是不是写实早就无法验证、也不再重要,创作本身就带有艺术色彩,哪怕是超写实主义,也并非百分百的还原。”   “不,这很重要,”沈暮云对于这一点极为执拗,“我知道没法百分百还原,但依然希望更多的靠近真实。”   啊啊,真可爱。沈丁想。   他忍不住深深呼吸,从空气中辨认出身边人情绪的气息,几乎克制不住想要伸出触手,将沈暮云卷进怀里,好好地亲吻他冰凉又认真的脸颊。   “好吧,”沈丁用轻快的语气说,调出一道完美的粉色,勾勒画中人的嘴唇,“按照我的经验——可以从自己记忆最深刻的细节开始,再一点点扩散思维、通过联想的方式找回更多信息。人的记忆远比想象的要牢靠,有时候你不是真正的忘记,而是因为各种原因主动‘掩藏’了它们。”   “这样啊……”沈暮云说。   然后,房间里陷入了安静。   沈暮云的目光变得很悠长,好像在看沈丁的画,又好像在透过画看别的什么东西。   “记忆最深刻的细节”。   他最先看到的是“眼球”。   数不清的鲜红色眼球从手腕的伤口涌出来,滴进浴缸的水里,再跳到地面,像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咚咚咚朝他蹦来,蹦到他的脚背上、衣服上、肩膀上……再钻进他的眼睛里。   再之后……   他想不起来。   八音盒是在手上还是在地面?爸爸是在微笑还是在哭泣?月亮是白色还是红色?   扩散思维,他对自己说,再努力一点,努力联想。   ……但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那一幕只是笼统的、混乱印象,具体细节空无一物。   或许沈丁说得对,有时候人类并非忘却,而是因为各种原因故意“掩藏”。   沈暮云再次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他浓密的睫毛半垂下来,掩盖住失落的瞳孔。   下一秒,干燥温暖的手扣住了他的手心。   沈暮云微微抬眼,正对上沈丁纯净的瞳孔,里面清晰映出了他的倒影。   “别想了,前辈,你现在需要休息,”沈丁说,“已经十一点了,还回家吗?要不要在我这里住一晚?”   沈暮云怔了怔,抬头看向挂钟。   居然已经十一点了。   他下意识想要拒绝,很有礼貌地说:“不能再打扰你了,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回去。”   沈丁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   “你确定?”他看着他,“画廊外面很黑,要经过一条没有灯的小巷才能走到路边,而且不一定能打到车,这边比较偏。”   沈暮云:“……”   光是去想象沈丁的描述,寒意已经爬上背脊。他犹豫地看看外面,又看看沈丁,经过了一段很漫长的心理斗争,最后还是想要回家。   “这里只有一张床,会妨碍你睡觉,”沈暮云说,“我可以让助理来接我,虽然这个点麻烦他也不好,但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最近也没什么工作,或许不会拒绝。”   听到这句,沈丁慢慢露出笑容。   “好的。”他似乎毫不介意,“你问问。”   沈暮云拿起手机,拨出了沈乙的电话。   自从当他的助理以来,沈乙总是会在三秒内接起他的电话,无论是什么时间打过去。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那边响了足足一分钟都没有人接。   沈暮云感到诧异。   是已经睡觉了吗?十一点虽然晚,但似乎没有到现代人的睡觉时间。   他握着手机,没好意思继续打,只是给沈乙发了条消息:“沈助,如果没睡的话可以回拨我一下吗?”   等了许久,那头没有回复。   沈暮云有些焦虑地再次打开通讯录,很快拉完了寥寥无几的名单。妈妈出差,林姨这个点肯定已经睡觉,司机昨天请假回家,和玉哥早就回了A国,沈甲……只是他的医生,没义务晚上来接他。   他又想起“眼球”,在黑暗的小巷里,眼球会不会从四面八方爬出来,像二十年前那样将他吞没?   沈暮云的心咚咚直跳。   “我昨天换了新的床单被罩,还把被子抱去太阳底下,晒得蓬蓬香香的,”沈丁道,“我们可以窝在里面,一整晚聊画,一直聊到睡着。”   沈暮云:“……”   “或者前辈嫌弃我这里太小了?”沈丁流露出失落之意,“抱歉。”   沈暮云立刻否认:“不,当然不是。我……好吧,那就只能打扰你一晚,希望你不要介意。”   啊……真是太可爱了,好想把他严严实实卷起来,藏进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沈丁弯起眼睛,向敏感的爱人展示最没有攻击性的温顺面具,将兴奋得发抖的手藏在画框之下。   “我给你准备干净衣服和牙刷,”他高兴地说,“别怕,前辈,我就在浴室门口守着你。”   沈暮云因为拘谨而耳朵发红,点点头,又说了一次“打扰”。沈丁很快拿来柔软的衣物和新牙刷,替他调好水温,关上门,真的像承诺的那样,就站在门口。   磨砂门,晚上透光更加明显。   沈暮云可以清楚看到沈丁的身影。   陌生的环境让他紧张,他洗澡时忍不住神经质地打量着浴室地每一个角落,而沈丁的声音确实能起到镇定的效果。   沈丁在门口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大学时期的琐事。   沈暮云听着听着,忍不住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隔着门更靠近沈丁所在的位置。   他只花了五分钟便草草结束清洁,用力拉开门,门口的人用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迎接他,仿佛他做到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夸赞道:“前辈真棒!”   沈暮云的耳朵更红了。   “不是的,”他为自己辩解,“我自己也可以……”   “嗯嗯,”沈丁用力点头, “我们早点休息吧。”   沈暮云看着那张床,迟疑几秒后才缓慢走过去。   他掀开一个角,几乎是贴着床的最左边躺下。   沈丁没有骗他,这张床无比柔软,从内到外散发着阳光的香气,床垫甚至像某种活物,会自动贴合他的身体曲线,让他可以彻底放松。   “啪”的一声,灯灭了。   房间没有拉窗帘,月光流淌在他们的床上。不多时,沈丁安静走到另一头,很有分寸感地趟进最右边,和沈暮云隔出足足一米的距离。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四周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蝉鸣和彼此的呼吸声,沈暮云缓慢吸气、再吐气,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直到彻底将自己陷入被窝。   他闻到了沈丁身上让人安心的颜料味道。   很奇怪。   明明他们才见过几次,此时躺在同一张床上,沈暮云闻着他的气息,竟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似乎在过去的很多年他们都这样同床共枕着,看着同样的月光、想着同样的心事。   他知道沈丁也没有睡,片刻后忍不住翻了个身,面朝右侧。   沈丁居然也是侧睡,一双眼睛被月光照得透亮,正好直勾勾对上沈暮云的双眼。   “在想什么?”沈丁仍然笑着,但笑容似乎和白天不太一样,多了更复杂更炙热的什么东西。   沈暮云沉默几秒。   经过一整天的相处,他觉得他和沈丁或许算得上朋友。   “沈丁,”他叫他的名字,问出了梁和玉问过他的那个问题:“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超现实的神秘力量存在吗?”   这个问题让沈丁嘴角的笑容不停扩大。   “当然,我的前辈,”他极为肯定地回答,“毫无疑问,祂们存在着。”   【📢作者有话说】   一个被窝做点什么好呢(摸下巴) 第17章 丑   ◎“需要服务吗?前辈。”◎   “你也这么认为……”沈暮云放轻呼吸,说话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见过?”   沈丁往床中间挪了挪。   “有时候画得太认真,我会觉得有神明在向我投来意识,”沈丁也压低声音,说悄悄话一样,“非常神奇的感觉。”   沈暮云轻轻“啊”了一声,露出一点笑意,没忍住朝沈丁靠近,以缓解深夜侵袭的孤独。   “我也是,”沈暮云说,“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怕他们觉得我精神不正常……虽然我确实有精神疾病。”   沈丁很笃定地告诉他:“不,你没有哪里不正常,是大部分人的认知无法与你匹配。”   沈暮云微微张嘴,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沈丁的脚越过漫长的分界线,悄悄碰到了沈暮云冰凉的脚背。   而后者对此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小声道:“你可能只是不够了解我,我的精神疾病真的很严重。”   “不是的,”沈丁深深地注视着他,“我了解你的一切,从你的画里,你的眼睛里,你的每一句话里……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了解你了。”   沈暮云有些发怔。   他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地落在了沈丁的耳朵上,心脏产生了陌生的悸动。   二十六年来,他几乎没有朋友,亲密的家人也一个个以惨烈的方式离开,自己又常年被困在幻觉中,孤单比多年的妄想症还要根深蒂固。   真的会有人从他的画里、眼睛里和言语里明白一切吗?   沈暮云忽然又想起沈冰。   沈冰和他不熟,却能看出他画了些什么。   他又看向沈丁的鼻子,不知是不是过分昏暗的原因,他竟觉得沈丁和沈冰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明明他们两人无论性格还是长相都截然不同。   沈暮云喉结轻轻滚动。   沈丁笑了。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明媚纯粹,却在月光的加持下变得朦胧,带着说不上来的诱惑力,好像志怪小说里引诱书生的妖怪。   “要摸一下吗?”沈丁轻声问。   沈暮云的大脑空白了半秒,无法理解他话语间的含义,下意识喃喃问:“……什么?”   “耳朵,”沈丁不动声色地朝他靠近,“你一直在盯着它看。”   沈暮云:“……”   “不要紧,”沈丁谆谆善诱,呼吸间带上了神秘的幽香,蛊惑着心上人的心智,“小时候很多妈妈会让宝贝捏着自己的耳垂入睡,有不少人夸我的耳垂长得好,能让他们回忆起童年时的画面。如果你失眠,或许可以尝试一下找回最原始的安神方式。”   不对劲。   白天的时候,沈丁仅仅因为他的注视便红透了耳朵。   可现在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感到紧张的人却变成了他。   或许是因为他心思太乱、太杂。   沈暮云呼吸急促,半边脑袋开始突突的痛,无法抑制内心深处的渴望,一边红了脸,一边失礼地抬起手,真的开始朝沈丁的耳垂靠近。   月光把它照得宛若完美的玉坠,再仔细一点看,能看到上面的可爱绒毛。   沈暮云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柔软触感,又下意识地揉了揉,和所有渴求母亲宽慰的小孩一样。   这一瞬间,他杂乱的内心世界一下子变得极其宁静。   他捏着沈丁的耳垂,舍不得再放手。   沈丁一点点加深了笑容。   “晚安。”他用温柔的语调跟心上人说,“祝你好梦。”   “晚安。”沈暮云用迷蒙的语气回复,“谢谢。”   他闭上眼睛。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隔得很近,体温以被子为媒介,传导到了彼此的身上。   好困。   沈暮云从未像今天这样快速地沉入过睡眠。   ……   怪物在梦里如期而至。   但今晚,祂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并不是盘绕在桂花树上,而是趴在他的天花板,用六只深绿色瞳孔灼热地凝望他。   沈暮云总是在梦中感到寒冷,今夜却全身上下暖洋洋的。温暖麻痹了神经,又或者是捏住的耳垂给了他勇气,他难得不感到害怕,只是迷迷糊糊地看着怪物。   他们安静对视。   自从上次梦到了祂的完整本体之后,沈暮云已经越来越习惯这具让人毛骨悚然的躯体。   他朝祂勾了一下嘴角,后者触手上的绒毛立刻开始颤抖,似乎在高兴。   “好困,”沈暮云轻轻说,“你不睡觉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梦里和怪物平静地对话。   那些绒毛颤动得更厉害,甚至还开始发出淡绿色的荧光,像是有无数萤火虫在开心的飞舞。很快,祂从天花板爬到他的床脚、像蛇类一样顺着床柱盘旋而上,安静地钻入他的被子,将他团团围绕,用密密麻麻长满利齿的口器亲吻他光洁的脸颊。   “爱……我的……爱……”   口器深处发出伴随着咕噜咕噜声的奇异声音。   “我爱你……宝贝……爱你……我爱你……爱……爱你……我爱你……”   黏腻的触手沿着裤腿的空隙,爬入更隐秘的禁地。沈暮云没有害怕到发抖,也没有惊恐地逃离,只是用迷离的目光看着眼前骇人的一幕,像是在睡前吃下了成吨的镇定剂。   怪物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祂甚至空出一条触手,试图掩盖心上人的视线,可在遮挡住的前一秒,他听到沈暮云梦话般开口,喃喃地低声道:“原来长这样……”   “真丑啊。”   “…………”   怪物一下变得安静,僵成了一副古怪的雕塑。   接下来,一夜无梦。   ……   醒来时,短暂的梦境似乎延续到了现实。   沈暮云被人严严实实抱在怀里,人类的双手双脚缠出了触手的姿势,让两人之间留不下一丝缝隙。   沈暮云先是闻到了熟悉的幽香,下意识深深吸气,懒洋洋拉开眼帘,从深眠里清醒。   下一秒,他全身僵住。   ——他发现自己正极为失礼地戳着身边人的手臂。   他猛地后撤,又被沈丁箍得纹丝不动。   沈丁似乎还没睡醒,将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肩膀处,只露出蓬松柔软的发旋。沈暮云小声叫他的名字,连叫了好几次,他才不情不愿地挪动了一下,手脚依然缠在沈暮云身上不松开。   “早,”沈暮云尴尬地开口,“那个,我想……”   话忽然断在这里。   他看到沈丁抬起头,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眼睛里一片死气,和昨天的活泼小太阳判若两人。   沈暮云心猛地一跳,顾不上自己的困境,担忧问:“怎么了?没睡好吗?”   沈丁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又干又涩:“前辈,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沈暮云微微一愣。他常年被噩梦困扰,看到沈丁这样,有种感同身受的难受,温声安慰道:“别怕,做梦都不是真的。”   话音落地。   沈丁的脸色又惨白了两份,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   沈暮云又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尽量轻柔地问:“梦到什么了?”   沈丁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许久,才挫败又悲伤的开口:“……梦到有人说我长得很丑。前辈,我真的很丑吗?我已经很尽力的维护我的皮相,每天晚上都会为它抹上养分,只希望它能看起来更好看一点……”   沈暮云没想到让他如此受打击的噩梦竟然是这样。   他有些想笑,又怕让沈丁觉得冒犯,所以只是克制地抿了一下唇。   “不,一点都不丑,”他很认真地说,“你很英俊,我想这是我们整个学校都公认的事实。”   沈丁似乎依旧高兴不起来:“那你呢?”   “我?”   “嗯,前辈觉得我这张脸怎么样?”   为了不让沈丁觉得敷衍,沈暮云非常认真地再次打量起他的脸。   哪怕是从艺术审美的角度,沈丁的脸也几乎挑不出毛病,骨相就如同艺术作品那样完美,皮相更是精致无暇,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也看不到一点毛孔。   尤其是耳垂,他的耳垂……   沈暮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很失礼的地方有进一步失控的迹象。   这很不合常理。除了梦境的怪物之外,他从不会在现实世界里主动产生欲望,无论是对男人还是女人。哪怕极偶尔有了条件反射,大部分时候也是因为产生了与怪物相关的联想。   今天怎么了?   是昨晚梦里又发生了什么吗?……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暮云脸颊发热,很快挪开视线,没法继续冷静地安慰朋友,只是道:“我也觉得你长得很不错。那个,先让我起床吧?不用担心噩梦,天已经亮了。”   这一次的安慰似乎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沈丁笑了。   但他没有松开他的手臂。   毫无疑问,他也察觉到了沈暮云的失态。所以他的笑容一下恢复往常的热烈,完全没有了噩梦的阴霾。   沈暮云莫名开始紧张,他想往后退,又无处可退,沈丁像梦里的怪物那样将他牢牢缠住。   “谢谢,我很高兴你喜欢这张脸,你的安慰让我感觉好了许多,”沈丁微笑着说,“所以,作为回报,需要我的服务吗?前辈。” 第18章 密   ◎和触手一样灵活的手指。◎   沈暮云敏感地意识到什么。   热意如风暴般席卷而来,他瞬间红了脸,立刻拒绝道:“不!不需要”并开始用力挣扎。但沈丁的双臂犹如绳索般纹丝不动,又恰到好处地没有将他勒痛。   “这没什么,暮云哥,”沈丁的声音温柔又蛊惑人心,他微微仰起头,用最单纯、最没有攻击力的目光看着心上人,“以前我住在宿舍里,经常有人会互相帮忙,你应该体验一下青春时期的集体生活,那样的亲密充满了朋友之间的乐趣。”   沈暮云的眼睛缓慢睁大,因为过分紧张而语无伦次:“可是……不……我不是……”   他的拒绝没有生效。   沈丁的手和梦里的触手慢慢重叠。   它们如出一辙的灵活与熟练,顺着宽松的裤沿往上探索。沈暮云完全惊呆住了,在现实世界,他对这样的亲昵完全陌生,陌生到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是茫然又震惊地看着眼前人的脸。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沈丁……还是沈丁吗?为什么他会觉得沈丁和昨天不一样了。   完全的慌张之中,他已经无法思考,很快毫无抵抗力地被彻底掌控。他轻轻抽了一口气,像快要窒息那样用力地急促呼吸,并迅速红了眼眶。   热。   没有了梦境的掩盖,每个细节都清晰得让人恐惧。   沈暮云听到自己发出了类似于啜泣的呻音,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看起来像在渴望沈丁的拥抱。沈丁确实抱住了他,他把他柔软的耳垂凑到了沈暮云的眼前,用略显古怪的语调唤他的名字。沈暮云分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动情,或许两者都有,他无法控制地盯住耳垂,最后张开嘴,在上面留下清晰的牙印。   沈丁又笑。   他还在说什么,语调过于奇异听不太清,大约在让沈暮云咬得更用力一点。   但沈暮云总是害怕给别人带来伤害。他的生气没有一点威慑力,软绵绵的,可爱得让披着人皮的怪物想要发疯。   一切结束得很快。   现实世界的接触对于沈暮云来说过于刺激。   他的睫毛全湿了,指甲陷在沈丁的手臂里,在恐怖的痉挛感中迟迟无法回神。而沈丁用灼热的目光看着他的嘴唇,似乎想要亲吻。   一段焦灼又滚烫的沉默。   沈丁收回他的服务,在沈暮云清醒之前主动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先起身离开被窝,脸上流露出无辜和慌乱,好像刚才只是不小心做错了事。   “抱歉,前辈,”他看起来很紧张,“我、我是不是让你生气了?如果冒犯到你真的很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介意……”   沈暮云还没回神。   他脸颊全红了,湿润的眼睛在晨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淡色的嘴唇因为呼吸不过来而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白色的牙齿。   披着人皮的怪物已经近乎癫狂。   如果有第三个人朝这个房间投来视线,会发现这里的空气竟然在扭曲,阳光像线一样被弯出了各式各样的角度。   “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沈丁用人类的喉舌机械性地说,藏在身后的手指抖得厉害,“你饿吗?我先去给你买早餐。”   沈暮云没说话。   沈丁缓慢地吸气、呼气,维持脸上的完美面具,假装镇定地转过身,大步从阁楼里离开。   怪物落荒而逃。   再晚一秒,祂就要做出无法挽回的冲动之事。   祂没有爬楼梯,直接从二楼坠下,落地的瞬间双腿全部化为触手,张开所有毛孔,从空气里疯狂汲取熟悉的气息,绒毛们立刻散发出火热的红色荧光。   四号皮肉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怪物兴奋得难以自已,从走廊里爬向画廊大堂,经过镜子时瞬间化为原形,六只瞳孔直勾勾盯住镜子里的恐怖怪物,然后张开口器、抬起触手,检查牙齿是否完美,触手又是否健壮。   可惜,宝贝不喜欢。   不然就能用上更灵活、数量更多的触手,就像梦里那样,完美地缠绕住……   怪物遗憾蠕动,爬到画廊门口,触手卷住门把手。   门被拉开。   阳光招进来的刹那,属于人类的骨骼和血肉快速生长,取代庞大的恐怖身躯。   沈丁重新出现在人类社会,面带笑容,看起来和外面形形色色的路人没什么两样,快乐地哼着小调,穿过小巷,走到对面热气腾腾的早餐店。   豆浆、烧麦、青菜香菇包、水果拼盘……他买的都是沈暮云爱吃的。   等重新回到房间,怪物冷静了不少。   他的宝贝也是,看起来已经洗过澡,只有脸上的绯红依旧没有褪去。   沈丁举起手中的早餐,若无其事道:“暮云哥,不知道我家楼下的早点合不合你胃口。”   沈暮云用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眼前人。   他伪装出了镇定,但脑子里依然乱得像浆糊。   妈妈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他的安全极为看重,他从没有住过宿舍,也极少和同龄人一起出去玩。所以,他无法确定他们的行为是不是像沈丁说的那样寻常。   但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僵硬情绪,哪怕洗过澡,他的鼻腔好像还能辨认出这里残留的气味。   沈暮云很快挪开视线,只觉得左胸腔涨得厉害,沈丁的接触让他半死不活的心脏格外活跃。   他也没法再对沈丁生气,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挫败。   “不吃了,”沈暮云声音有些沙哑,“打扰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我得回去。”   沈丁怔了一下,很快露出有些受伤的神色,嘴唇轻轻动了动,或许是自知理亏,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低低道:“……啊,这么快就要走了。”   “嗯,”沈暮云拿起东西,“谢谢你跟我分享写实画的技巧。”   沈丁仍然不死心,又道:“下午一起出去写真吧?我知道一个写真的好地方。”   “下次,”沈暮云往梯子的方向走,“下次一定。”   沈丁迅速变得失落,急匆匆跟上他的脚步,追在他身后,问:“说好的下次,是真的吗?下次是什么时候?”   沈暮云脚步微顿,转过头来,看了沈丁一眼。   沈丁像小狗一样的眼睛极为可怜的注视着他,饱满的耳垂失去了血色,有些苍白地坠在脸颊边。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   或许……沈丁确实不是故意的。他想。   沈暮云沉默几秒,声音柔和一些,道:“下周吧,下周去写真。”   沈丁的瞳孔瞬间被点亮,又清又透,里面专注地映着沈暮云的影子。   “好,下周。”沈丁重复,“到时候我给前辈打电话。”   沈暮云沿着梯子爬下了阁楼。   经过长长走廊的时候,他看到地面残留了奇怪的压痕,像沾着黏液的蛇爬过后干涸的痕迹。   沈暮云低头看了一会,很确定昨天来画廊是还没有这些东西。   他忽然打了个寒战。   在他身后,沈丁也跟着下了梯子,边爬楼梯边道:“我送你。”   沈暮云低低留下一句“不用了”,迈开脚步,快速穿过冷清的画廊,用力拉开大门,走进明媚的夏日阳光里。   沈丁没有跟来。他又回头看,看到画廊因为采光不好的原因,门内一片昏暗。   沈暮云忍不住加快步伐,尽可能地离画廊远一些。很快,他穿过小巷,看到繁华的商业街,轻轻松了口气,而他兜里的手机正在这个时候开始滴滴作响。   沈暮云看向屏幕。   来电人,沈乙。   他这才想起来,昨晚他给沈乙打了电话,留了讯息。   沈暮云将电话接起,沈乙稳重的声音在那头道:“抱歉,老板,我昨天有些不舒服,所以早早睡了。你现在在哪?”   沈暮云:“哪里不舒服?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乙在电话里笑了一声:“一点小毛病,吃了药已经好了。我问了林姨,她说你昨晚去朋友家画画,没回来。”   听沈乙这么讲,沈暮云莫名感到心虚。   他喉结轻轻滚动,没什么底气:“是的……昨天画得太晚,就在朋友家留宿了。”   “把定位发给我,我来接你。”沈乙平静又不容置疑地说。   沈暮云:“哦。”   他挂断电话,乖乖把定位发给助理。沈乙很快回了消息:“就在旁边的早餐店等我吧。”   沈暮云:“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沈乙:“肉包。”   “好。”   沈暮云走到早餐店里,下了单,心不在焉地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慢吞吞喝还有些烫嘴的豆浆。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沈丁。   那双耳垂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晃,一起晃的还有那只骨节分明、总是沾了颜料的手。   晃着晃着,他的意识又开始陷入混乱,有种幻觉即将来临的前兆。他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豆浆,靠近椅子里,却意外没有等到扭曲的世界。   他还维持了理智。   只是,在他眼前晃个不停的手似乎开始出现重影。那只手一会握着画笔,一会握着方向盘,一会拿着药瓶,一会握着切牛排的刀叉……   ——全部都是同一只手。   沈暮云觉得自己又疯了。他认识的这四位截然不同的人,怎么会长了一样的手呢?   一定是今早的沈丁的行为给他带来了过分的刺激。   对了。沈暮云忽然想到。   等沈乙来了,或许可以问问他:男性之间的这种行为真的很常见吗?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啧 第19章 谈   ◎“要不,一起生个孩子吧?”◎   沈乙来得非常快。   他在十分钟后就赶到了约定的地点,沈暮云刚喝完豆浆,正坐在窗边看着路边的行人发呆,半边脸被阳光照着,像一幅丢失了灵魂的美丽油画。   沈乙走到门口时暂停脚步,暗暗欣赏眼前的美景,几秒后才推开早餐店的门,在沈暮云对面的空位里坐下。   “老板,”他开口打断沈暮云的沉思,“我来晚了。”   沈暮云的瞳孔逐渐对焦,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沈乙握着车钥匙的手上。   那只手……   同样的骨节分明,皮肤极其光滑,连汗毛都没有长,掌心必定和今早体验过的一样细腻。   很像。   但更细节的东西他无法确认,而且就算手长得一样,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   沈暮云盯着看了好一会,在沈乙抬手的刹那才回过神,抬眼对上沈乙深邃的眼睛。   沈乙将他头顶不听话的碎发压了下去。   沈暮云露出一点笑意,把肉包推到助理那一侧,道:“你要的包子。是我应该道歉,昨晚十一点了还在给你打电话。”   沈乙:“你可以在任何时间联络我,我很高兴。”   沈暮云:“身体真的好了?”   “嗯,我现在健壮得和小狗一样。”   “……”沈暮云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很难想象眼前人会说这样的说,“……很奇特的比喻。”   沈乙笑了一下,站起身,拿起沈暮云的东西,道:“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家。”   “诶?你的肉包……”   “打包了去回去吃,”沈乙道,“你看起来不是很想继续待在这里。”   沈暮云愣了愣,心脏又一次产生了熟悉的悸动,跟沈丁让他捏耳垂时的情绪类似。   他露出感谢的神色,道:“谢谢。”   沈乙的车就停在门口,一直没有熄火,坐进去之后温度恰到好处,收音机里还放着轻柔的钢琴曲。   沈暮云坐在副驾,看助理熟练地启动汽车,极为平稳地行驶上高速。从这里回家需要至少半个小时,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私密的空间向助理请教一些事情。   车厢里很安静,沈乙不是话多的人,似乎对老板昨晚夜不归宿不感兴趣。反倒是沈暮云一直想要和他聊聊,斟酌了许久,最后试探着开口道:“沈助,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沈乙头也不回,问:“什么?”   沈暮云轻轻吸了口气。   “你以前住过宿吗?”   “当然,老板,”沈乙道,“我家里出不起在外面租房子的钱。”   “高中和大学都在住宿?”   沈乙:“准确来说,从小学就开始了。”   “啊。”沈暮云有些吃惊,很难想象一个刚上小学的小男生怎么早早地离开家、在陌生环境里独立生活。   沈乙又道:“你是想问宿舍生活怎么样?”   “唔,是的,”沈暮云忽然紧张起来,在座椅里挪动了一下身体,“我想问的是,在你大学住宿的时候,男生和男生之间……”   话停在这里。   他没能说下去。   沈乙侧头看了他一眼,重复:“男生和男生之间?”   沈暮云抿了一下唇:“……会不会做一些,唔,比较亲密的,互相帮助的行为?”   “……”   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沈暮云百分百肯定,沈乙听懂了他想问的意思。   因为他脸上露出来极其微妙的笑容,似乎有点兴奋,又有点犹豫,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暮云脸颊发热,低声道:“我是不是问了很冒犯的问题?”   沈乙缓缓吸一口气。   片刻,他声音微哑地回答道:“当然,我的老板,如果你需要我的服务,我随时乐意——”   沈暮云面露茫然,依然觉得哪里不对:“奇怪,我偶尔住在和玉哥家中,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事。”   “…………”   对了,梁和玉。   沈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不行。   绝对不可以。   他这回没有犹豫,立刻转变答案,道:“啊,抱歉,我想我可能对你的问题产生了一点误解。我确认一下,老板,你说的互帮互助,是指男生之间互相抚慰彼此的……”   沈暮云飞快打断他的话,红着脸道:“嗯。”   沈乙一下变得非常严肃:“你说的这种事确实存在,但非常少,一般只发生在彼此都有意思的两个人之间。你和梁先生存在法律上的亲属关系,是绝对不允许的。”   沈暮云愣住。   “彼此都有意思?”   “嗯,要么是感情上的意思,要么性方面的意思。”   “……”   沈暮云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这句话中的含义。   沈丁对自己有意思……?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他们就见过几次面,虽然成为了朋友,但离亲密关系来说还太远太突兀。而且今早沈丁对自己的态度极为自然,哪怕是……的时候,也不带一点淫.靡神色。   沈乙已经改变策略,放缓车速,用很自然的语气平静提起,像是在聊今天的天气:“昨晚留宿你的那个人对你做了类似的事?”   沈暮云不擅长撒谎,沉默着没说话。   “你喜欢他吗?”沈乙又问。   沈暮云还是没说话。   沈乙好像一下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起来,接着道:“不要紧的,老板,我们只是随便聊聊。你看起来有点热,要不要开车窗?”   “……好。”   沈乙将车窗摇下来一条缝,让外面的新鲜空气吹进车内。沈暮云鬓边的碎发被吹得呼呼响,他伸手把头发别到耳后,最终诚实地回答了沈乙的问题:“我不讨厌他。”   沈乙的嘴角勾起弧度。   “那就是喜欢?”   “不……说不上来。我跟他待在一起确实很放松,但如果要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用‘性’方面的喜欢来评断,又似乎没有。”   沈乙嘴角的弧度又垂了下去:“是长得不够帅?”   “也不是,他长得很不错,”沈暮云尽量冷静地剖析自己对沈丁的感想,“虽然这么说可能会冒犯……我只喜欢他长相中的一部分。”   沈乙总结了他的描述:“在他身边会觉得放松,但离那种喜欢还差点什么东西。”   沈暮云有些烦乱地皱皱眉,觉得这样说不对,想要反驳,又不止从哪里反驳起,最后只是草草点了下头。   “差的是什么?”沈乙没有放过这么宝贵的机会,非常虚心地求教。   沈暮云很诚实:“我不知道。”   “既然感到放松,或许可以培养培养。你该尝试开始一段感情了,听林姨说你还从没跟谁谈过恋爱。”   沈暮云:“我现在不适合开始恋爱,而且我在很多人身边都会感到放松。”   沈乙用余光偷偷看他,手用力握住方向盘:“比如?”   沈暮云想了想,开始一个一个地数,并附上原因:“比如昨晚的朋友,我喜欢他的绘画才华和耳垂形状。比如沈甲医生,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味,说话也很温柔。比如你,你的眼睛总能让我快速镇定,还有……唔,再算上我在邻居家新认识的狗狗,它非常可爱。”   每说一个名字,沈乙嘴角的弧度都会增加一分。   “哦对了,”沈暮云又想起什么,“还有一位同事,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他也给我这种感觉。但后面我们闹了一些不愉快。”   沈乙的笑意已经无法掩藏,他极少笑得这样明显,连空气都似乎蔓延起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甜味。   可是下一句,沈暮云道:“但我不会和他们中的任何人谈恋爱。请放心,沈助,我是个很有原则的雇主,绝不会骚扰你。”   沈乙:“……”   笑意立刻消散。   “为什么?”沈乙喃喃问,“因为你觉得最近不适合恋爱?”   沈暮云伸手撑住额头,揉了揉眉心,道:“这是原因之一,还有……我也不知道,好像都不对,每个人都有哪里不对……啊,抱歉,我绝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我最近真是……”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沈暮云还在纠结沈丁到底对自己有没有意思的事情,自顾自沉思了好一会,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沈乙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   他转头,看到沈乙脸色发白,雕像般一动不动握着方向盘,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助?”   好一会,沈乙才发出一个“嗯”字。   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整个状态很奇怪,嘴里低念着什么,语调奇异,很难听清。   沈暮云心头猛地一跳,凑近一些,又道:“沈助?你还好吗?”   隔得近了,他听到了几个断断续续的词汇。   “培养……培养就好……按照人类……耐心……”   沈暮云的呼吸窒住,莫名感到一丝恐惧。他很快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声音紧紧绷着,试探道:“沈助,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在路边停一下?我帮你叫医生。”   沈乙依然没理会,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沈暮云忍不住提高音量:“沈乙!”   沈乙一顿。   低喃消失了,他愣了半秒,瞬间恢复正常,嘴角重新带上淡淡的笑意,用那双幽深的绿色瞳孔看向沈暮云,礼貌地问:“怎么了,老板?”   沈暮云呼吸起伏不定,疑惑地盯着他的侧脸。   “我刚才走了一下神,”沈乙又道,“我们之前聊到哪了?……啊,聊到培养感情。我忽然有个好主意,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沈乙脸上带着有些奇异的神色,几分兴奋,几分失落,几分期待,好像忽然变了个人。   沈暮云手心冒汗,情不自禁放低声音,问:“什么主意?”   沈乙笑着说:“感觉不对也不要紧。要不,在你觉得放松的这几人里面选一个,和他一起生个孩子吧。很多人类不是生了孩子就会结婚么?”   沈暮云:“………………”   漫长的安静。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沈暮云颤抖着开口,“我为什么要跟人生孩子?又为什么要跟人结婚?……而且我们都是男的。”   这个回答让沈乙的脸又一次缓慢凝固。他歪着头,目光虽然已经盯着车外的马路,却明显心不在焉。   许久,他脸上流露出了非常遗憾、遗憾到看上去快要崩溃的神色。   “这样啊。”沈乙发出低沉的叹息,“可怎么办好呢?”   【📢作者有话说】   初心不改啊…… 第20章 忘   ◎“我不知道,沈助,我没有谈过恋爱。”◎   沈暮云茫然又震惊地盯着沈乙看。   他忽然意识到,他和沈乙形成雇佣关系已经一个月,可他对新助理依然一无所知。   大部分时候,沈乙简直就像一个机器人,永远维持着助理该有的完美状态,随叫随到,体贴耐心,无条件满足雇主的一切要求。   他认识的是“沈助”,而不是“沈乙”。   所以,现在是真正的“沈乙”在跟他说话吗,撕开了助理的包装,流露出来更接近于沈乙自身的一面?   沈暮云喉结滚动,谨慎地开口道:“……沈助,你是不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这条高速下来就有一家三甲医院,要不我陪你去挂个号看看吧。”   沈乙没说话。他又一次深深吸气、再吐气,一点点将脸上失控的表情恢复原样,重新变得冷静和完美无瑕,最后给嘴角挂上淡淡的职业性微笑。   沈暮云感觉自己在看一场诡异的变脸。   “没关系,不用去医院,”沈乙用平静的语气道,“抱歉,我刚才可能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沈暮云觉得沈乙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至少在刚才的五分钟内,沈乙比他更像真正的精神障碍者。   他斟酌了一下字句,道:“真的没问题?不用担心工作和薪酬,一切以身体第一。”   沈乙依然只是微笑:“谢谢老板,我确定没有问题。我只是,唔,失恋了一下,还没能彻底摆脱悲痛的情绪。”   沈暮云:“……啊。”   他微微张嘴,盯着沈乙深邃的眼睛,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他记得很清楚,沈乙在面试的时候有强调自己是单身,而且以沈乙的性格,很难想象他跟人谈恋爱的情景。   可失恋又是一个绝佳的理由,能够完美解释昨晚的失联和刚才的失态。   “这样啊,”沈暮云略微尴尬地说,下意识想要相信,“没听你提过,是最近刚谈的女朋友吗?”   沈乙看起来不愿多讲:“不是。”   “好吧,”沈暮云也没有窥探下属隐私的习惯,只是好心又笨拙地安慰身边人,“没关系,人一生这么长,中间总会跟不同的人走散,但也会不停出现新的邂逅。说不定过段时间你会遇到更喜欢的女生。”   沈乙:“…………”   沈暮云轻轻咳嗽。他说错话了吗?   沈乙:“不,不会的,老板。”   “嗯?”   “你不了解我,”沈乙说,“我永远不会遇到‘更喜欢’的人。”   “为什么?”   “爱是一种神圣的契约,一种的灵魂的仪式,一旦签订,哪怕到生命终结、到世界毁灭、甚至到下一个宇宙的伊始,都不会再改变。”   “我毫无疑问深爱他,如果我必须要和他分离,我血管里的血液会干涸,灵魂会从脑袋里抽离,身体更是会马上腐败,化作养料和白骨……”   “所以,永远不会有‘更喜欢’这个选项,我们的□□融合,灵魂交织,无论谁离开谁都将无法继续生存。”   沈暮云:“……”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   他在沈乙的描述之中头皮发麻、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一边感到莫名的恐惧,一边又更莫名的产生了兴奋。   就像每一次他用画笔画下怪物时一样。   他额角突突直跳,心脏也热得厉害,沉默了好一会,小声道:“可你不是失恋了么?……你不能强迫女生继续和你谈恋爱,这样是违法的。”   沈乙的目光越发温柔。   “当然,当然,”他说,“请放心,老板,我会充分尊重爱人的意愿,绝不会强迫他。而且我相信他也是爱我的,嗯,毫无疑问,他一定是爱我的。”   沈暮云:“……”   沈乙现在看起来好奇怪。   原来他冷静又沉默的助理私底下竟然是如此痴情的人……   沈暮云感到不自在,握住副驾的扶手,声音紧绷:“那你准备怎么办?”   沈乙沉沉地望着挡风玻璃上隐隐约约的倒影,又一次发出了极轻的叹息。   “没关系,慢慢来,人类的求爱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会继续改进,总有一天能打动心上人,”他道,“你觉得呢,老板?”   “……”沈暮云咬了一下嘴唇,“我不知道,沈助,我没有谈过恋爱。”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还是女人?我可以帮你留意介绍。”   沈暮云流露出迷茫。   他脑中率先浮现出来的,竟然是月光下的银白色鳞片。   他喜欢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清楚,”沈暮云没法回答,“而且我身体不好,精神状态也时常不稳定,大概率早早就会死掉,最好还是不要找伴侣了。”   沈乙低低笑了一声:“你总是这样善良,我亲爱的老板。神明会眷顾像你这样温柔、美丽、纯真的人,绝不会让你早早死掉。”   沈暮云将它当成一种善意的安慰。他也跟着笑了笑,道:“谢谢。”   车已经开下高速,接近目的地。沈乙没有继续失恋的话题,虽然他看起来依然有些失落。   后半段的路程两人都保持着沉默,各自消化各自的情绪。   直到车开进熟悉的别墅区,沈乙放缓速度,把车稳稳停在沈家的小别墅门口,但并没有立刻解锁车门,而是转过头来,很认真地叮嘱道:“要好好吃药。明天晚上九点该喝第四次,千万不要忘记。”   沈暮云一直把沈甲给他开的药当安慰剂和镇定剂吃,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只是点点头:“好。你也不要太伤心,我相信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沈乙勾了勾嘴角:“借你吉言。”   “咔”的轻响,车门终于解锁。   沈暮云朝他失恋的助理挥挥手,目送他开车离开。   ……啊,漫长的两天。   沈暮云松懈下来,慢慢挪到家中,换上家居服,疲惫地倒进沙发里,满脑子都是替他“服务”的沈丁,以及车上发表诡异言论的沈乙。   思绪太乱。他决定打开手机,想刷刷新闻以转移注意力。   然而,在越想忘掉一些事的时候,这些事的影子就会无孔不入。   沈甲、沈乙、沈丁,竟然都在一小时内给他发了消息。   沈甲五分钟前发来:“云云,周末就是复查日,你答应要送我一幅油画,可不要忘了,我一直在期待:)”   沈乙一分钟前发来:“记得吃药。”   沈丁四十分钟前发来:“这两天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两天,前辈,我非常希望能继续跟你做朋友,所以还请务必不要介意我今早的冲动冒犯之举,务必务必……你或许不知道,其实我也没有多少朋友,每个夜晚都会感到强烈的孤独,只有昨晚,你在我家里留宿,我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我已经无法失去你,你是我最宝贵的朋友。”   朋友啊……   沈暮云把沈丁的话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   这个词同样将他触动,他轻易心软,回复道:“没关系,我并不介意,下次不要这样就好。”   刚点发送,又有新的消息提醒响起。   他以为沈丁就守在手机边等回复,可仔细一看,才发现来信人是沈冰。   这个名字让他心头微跳,又克制不住地点开了消息。   沈冰:“我一直在等你的回复。还在生气吗?”   沈暮云感到烦乱。他拿起手机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没想到他们依然牢牢地将他包围,白天黑夜,无止尽的包围……   不,不能这么想,他们中好几位都是他的好朋友,哪怕是沈冰,也曾经在他昏迷时帮助过他。不应该把负面情绪转移到朋友们身上。   于是,沈暮云皱着眉,但依然很礼貌地回了每个人消息。   回沈甲:“好的,我记着这件事,周末见。”   回沈乙:“好。”   回沈冰:“没有生气,但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继续联系。”   回完,他看着列表里齐齐整整的三个“沈”开头的聊天框,头又开始微微作痛。   怎么大家都姓沈啊?他这时候才意识到。   好乱。脑子好乱。   消息继续滴滴响,他们四该又发来了新的回复。沈暮云不愿意再聊,决定换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   他把手机开静音,丢到茶几上,光脚走进三楼的画室。   跟沈丁交流完之后,他确实有了新的作画灵感。   沈暮云拿起画笔,调出了很满意的颜色,正准备往画布上涂抹时,余光里忽然看见邻居家阳台上站着一条漂亮的大黑狗。   和看到沈甲们的消息时的烦乱不同,大黑狗让沈暮云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暂停作画,走到窗边,朝他的狗朋友挥挥手。后者非常高兴,尾巴摇得像螺旋桨,远远朝他吐舌头。   真可爱。沈暮云想,如果不是已经身患绝症,或许他应该收养隔壁的黑狗。   他安静地和黑狗对视片刻,心情松快许多,又重新回到画布前,决定这几天都不出门,就在家里画画。   画画最能静心。   沈暮云往画布上抹了第一道颜料,然后很快忘记了沈甲、沈乙、沈冰和沈丁,连对面的黑狗也彻底忘记,眼里只剩下色彩。   不出所料的是。   他同样忘记了沈乙反复叮嘱的药。 第21章 飘   ◎“我的宝贝,或许要给你一点惩罚……”◎   一直以来,都是沈乙发信息催促他喝药。   沈暮云已经完全不记得药的颜色和味道,他怀疑药里有很重的安眠成分,因为每次喝完都会沉沉地睡上一觉,再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所以,他极少主动想到药的事,完全将它当成无关紧要的心理安慰剂和催眠剂。   沉迷于画画之后,他很快将沈乙的叮嘱抛到脑后。   沈暮云在画室里待了两天,到第二天晚上十点多,沈乙一直联系不上人,最后打电话给沈家。   林姨端着水果慈爱地走进画室,提醒沈暮云:“小云啊,沈助理正找你呢,等会记得给他回个消息。”   沈暮云全神贯注埋着头,和总不满意的调色奋战,敷衍地点点头:“好的。”   阿姨放下水果走了,沈暮云很快将这件事忘记。   又过了两小时,沈暮云听到外面一阵狗叫声。他这才短暂地从画里回神,看到大黑狗站在阳台上,黄澄澄的眼睛被月亮照得像两个小灯泡,正远远焦灼地盯着他。   沈暮云怔了一下,终于放下调色盘,走到窗边。   黑狗疯狂朝他摇尾巴,又连续叫了好几声。   夜已经深了,沈暮云害怕它吵到邻居,用食指压住嘴唇,朝它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黑狗不情不愿地闭嘴,喉咙里低低地“呜”了许久。   沈暮云朝他笑了笑,自言自语般地说:“乖狗狗,现在外面太黑了,我不敢出门,明早再喂你好么?”   黑狗:“……汪汪汪!汪!”   沈暮云的心思还在画里,没有继续和狗谈心,很快回到画布前。   被这么一打断,他的脑子里终于想起来阿姨的提醒。   他拿起静音状态的手机,看到沈乙的未接来电和未接信息,都是提醒他到了喝药时间,前前后后十几条,极为执着。   沈暮云有些愧疚,回复道:“好的,不好意思刚才没看手机,我马上喝药,你先睡觉吧。”   回完,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调色盘。   ……   异样是在后半夜发生的。   沈暮云最开始只是感到冷。   六月,夏天已经来临,A市早早进入了燥热期,家里24小时都开着空调。   过了十二点,不知什么原因,沈暮云忽然感觉全身的关节都仿佛灌满了水泥,而空调的寒气像刀子一样往身体里钻。   他正在认真处理音乐盒的色彩细节,纠结于用什么样的红色来表现血液才更写实,毫无征兆的,他的身体一点点僵在椅子里,手开始不停发抖,画笔也跟着掉落,在脚背上砸出鲜艳的痕迹。   好冷……   他脸色苍白,上下牙齿因为发抖而磕个不停,思维也逐渐被冻结,花了一点时间才将目光缓慢地移动到空调遥控器上,勉强站起身,艰难地走到书桌边。   “滴”。   空调被关上。   沈暮云额头全是冷汗,靠着桌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喉咙里很快又涌出极度的渴意,渴望的不是普通的白开水,而是……   他看向画布上鲜艳的红色,喉结滚动,脑中浮现出了粘稠的、带着血腥味的液体。   怎么了?   是感冒?还是幻觉?   或者是昨晚熬了一个通宵,现在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沈暮云忍了几分钟。窗户开着,房间里的冷气很快散尽,但他身上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这股寒意非常奇怪,与外界的温度无关,好像是从骨头内部渗出来的,很快就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画室里没有取暖的东西,他只能用书桌上的桌布裹住自己,可依然感觉不到一丝热意。   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得马上叫醒林姨,或者联系医生。   这个念头刚产生,情况就急速恶化。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不行了,身体也越来越僵,连思维都变得格外缓慢。   画室隔音极佳,门严严实实关着,最快的办法是直接走到门口,打开门喊林姨的名字。可从书桌到门口有三十米的距离……   短短三十米,又是无比漫长的三十米。   沈暮云走了足足五分钟。   心脏已经开始尖锐的疼痛,当手终于颤抖着握上门把手时,他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紧接着,意识也完全丧失。   好像有看不见的东西将他的灵魂和生命力飞速从身体里抽离,让他从鲜活的人骤然变成一具尸体。   沈暮云凭借最后的求生欲拉开房门,余光瞥到走廊侧镜子里映出的影子:   站在门口的人全身惨白,裸露在外的手臂、小腿上爬满恐怖的青斑,眼睛死气沉沉,瞳孔甚至已经扩散得很大……   沈暮云缓慢睁大眼,甚至来不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体会死亡降临时的恐惧,意识迅速陷入深沉的黑暗。   他摔倒在画室门口。   彻底昏迷的前一秒,他脑中莫名闪过一段深灰色的、干枯的蛇骨。   像是已经被深深遗忘的某个很久很久前的记忆剪影。   ……   ……   奇妙的事情继续发生。   他的灵魂好像飘到了半空。   沈暮云的意识是一片空白,不记得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做什么,却能以浮在半空的视角看到自己,也能听到外界乱糟糟的声音。   他的身体躺在地上,满是青斑,又冷又硬,像医院冰柜里冻了二三十年的尸体。大黑狗从隔壁邻居家的阳台爬上了三楼的画室,撞碎了玻璃,冲进房间对他的身体一通狂叫。林姨很快被叫醒了,咚咚咚跑上下楼,发出惊恐的尖叫。   紧接着,整个别墅上上下下灯火通明,林姨连滚带爬地冲到二楼,哭着打电话给医院和沈凌山。大黑狗用热乎乎的红舌头舔沈暮云冰凉的脸,很快又从三楼跳下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暮云像看戏一样,迷迷蒙蒙地“看”着这一切。   救护车来得出乎意料的快,以奇怪的声音呜呜响,划破别墅寂静的夜晚。林姨已经哭到快要崩溃,跌跌撞撞跑着去开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医生描绘事情经过,医生……   医生是沈甲。   咦,医生为什么会是沈甲?   他那么小的私人诊所也能接急救吗?   当然,这些小细节已经和死去的人没什么关系。   灵魂继续飘,他看着沈甲冷静地安慰好阿姨,然后快步走上三楼,在沈暮云无知无觉的身体前停下脚步。   沈甲仔细打量沈暮云的身体。   他微微皱起眉,并不慌乱,只是发出长长的、无可奈何的叹息,片刻后半蹲下来,解开他的衣扣,让他的胸膛裸露在空气中。   沈暮云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的红痣变了。   小小的红痣扩散得有半个胸膛那么大,鲜红艳丽,呈现在苍白冰凉的身体上,像心脏死去后留下的一个大洞,看起来格外的诡异。   沈甲将手掌放在“红痣”上,又摇了摇头,再次发出叹息。   “真不乖啊,宝贝。”他呢喃着说。   林姨抱着医药箱往楼上跑,沈甲听到脚步声,弯下腰来,在他骇人的胸口处印下一个温柔又宠溺的亲吻。   等阿姨跑上三楼,沈暮云的衣服已经被整理得毫无破绽。阿姨哭个没停,根本注意不了这些细节,直接跌坐在地上,绝望道:“医生,医生,请务必要救活我家小少爷,求求你,花多少钱都行!小姐不能再失去亲人了,呜呜呜……”   沈甲把毫无知觉的人横抱起来,朝阿姨露出礼貌的微笑,道:“别担心,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住一段时间的院就好了。”   阿姨亲眼见到沈暮云的模样,也亲手摸到了冰凉的、毫无生机的皮肤。她并没有被沈甲安慰到,反而哭得更加厉害。   沈甲抱着沈暮云往楼下走,经过阿姨身边时,他空出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一下像是神奇的魔术。   阿姨先是愣住,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再次看向他怀里的沈暮云。随后,她眼中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迷离,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喃喃地念起了佛祖,让佛祖一定要保佑沈暮云平安无事。   “不会有事,”沈甲又跟她说,“神明眷顾。”   阿姨无意识地跟着呢喃:“神明眷顾、神明眷顾、神明眷顾……”   沈甲把沈暮云抱上救护车。   如果阿姨再仔细多看一眼,就会发现救护车上既没有急救护士,也没有司机。但她好像还没从刺激里缓和过来,只是呆呆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沈暮云的灵魂变成了风筝,以沈甲的手为线,在离身体不远的地方起起伏伏。他看到救护车在没有司机的情况下高速行驶,而沈甲亲昵地抱着他的身体坐在副驾,一点也不着急抢救,先是微微低下头,温柔地亲吻他发青的嘴唇。   “电话不接,梦也不做,还跟我撒谎,”沈甲的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密语,“拿你怎么办才好呢?我的宝贝,或许要给你一点惩罚……”   沈暮云明明已经完全昏迷,他的灵魂却辨认出了温暖柔软的触感,也闻到了熟悉的浓郁幽香,像黄泉路上完全盛开的诡异鲜花。   他感到安心。   无论是沈甲、沈乙、沈冰、沈丁还是大黑狗,都能轻易让他感到安心。   但是此时,他的安心似乎有了非常明确的来源和指向。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六岁时迷失在暴雪深山的那一晚。   沈暮云不由自主地朝着沈甲靠近,也是朝着遗落的真相靠近。可他的灵魂在亲吻里越来越模糊。看不见的风筝线在不动声色地回收,直到让灵魂和身体汇合到一起。   沈甲抬起头,径直望向轻飘飘的灵魂所在地。   沈暮云这才发现——原来沈甲的瞳孔深处也带着幽深又神秘的绿色。   好眼熟,他想。   下一秒,沈甲好看的嘴唇勾起好看的弧度,目光也越来越甜腻和深情。他伸出手来,隔着空气拍了一下灵魂的肩膀。   沈暮云一愣,感觉自己像一条沙丁鱼,被塞回了身体的罐头里。   这一次,他真正地失去了意识。   ……   【📢作者有话说】   我们排序第一号的甲先生该登场了!   惩罚,好好惩罚! 第22章 肚   ◎祂开心占领祂的宝贝,为他注入粘液。◎   灵魂回归身体之后,有远比死亡和寒冷更难熬的东西在等他。   沈暮云很清楚察觉到,梦里的怪物正在生气。   这些冰凉灵活的触手连生气都软绵无比,一如既往小心翼翼,不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疼痛的信号,却用另外一种更恐怖的方式将他完全掌控,轻而易举带给他快乐,又轻而易举地把他逼到崩溃的边缘。   他发现自己被触手们捆绑出了人类极难完成的柔软姿势,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箭,岌岌可危又敏感之至,连头发都无法再动弹一下。   而触手们把他绷紧的身体当做琴弦一样弹奏,它们精通所有让他发疯的韵律,弹得不慌不忙,精准控制“琴弦”发出的每个音符,可惜,琴弦无论如何也坚持不到曲末,总是刚一开始就濒临失控。   这时候,它们又会温柔停下动作,用诡异的身躯将沈暮云团团卷住,张开口器、摇晃绒毛,像一对真正的爱侣那样耳鬓厮磨、窃窃低语。   “宝贝,我亲爱的宝贝……”怪物发出阵阵似人非人的音节,“你应该承诺我……永远不再骗我。”   沈暮云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欺骗,只是在梦里不停地流泪——或者是流别的东西——他已经无法思考,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怪物想要听的话,渴望能在触手间得到解放。   过去,怪物总是无条件满足他的要求。   可今天的祂看起来格外生气,迟迟不肯停下惩罚,让沈暮云一遍又一遍地说下承诺,再一遍一遍表达爱意。   “我爱你,宝贝,我爱你,”怪物贴着他的耳朵,深情至极,“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可祂的触手们截然不同的冷酷。   在短暂休息之后,它们毫不留情地继续没有完成的曲子。   沈暮云眼泪掉得更加厉害,跟随触手的动作发出怪物想要的声音,瞳孔里潮湿一片,勉强只能看到触手上代表着兴奋的粉色绒毛。   被逼到极致的时候,灵魂深处好像发生了看不见的错位。   沈暮云低声啜泣,断断续续,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要……医生,不要……沈助,冰哥,小丁……不要这样……好狗狗……你是好狗狗……”   触手瞬间陷入静止。   六只深绿色的瞳孔直勾勾盯住怀里的人,里面逐渐浮现出浓烈的情绪。   “啊,”祂发出悠长的、快乐的惊叹声,“我的聪明宝贝,你到底喜欢谁?还是都想要?”   沈暮云只是哭。   怪物松开触手,将他拥入怀中。   “没关系,没关系,”怪物舔舐他的耳朵,“我想我也有错,亲爱的……我应该更早一点为你安排新的心脏,这样就不会因为忘记喝药而发生意外。”   等待已久的琴弓贯穿了琴弦。   琴弦刹那间失去所有声音,像是骤然断裂。   但怪物很清楚,他的宝贝喜欢所有这一切。   祂开心地占领祂的宝物,努力使用人类更习惯的方式,一遍遍往内注入有活性的细胞粘液。那些粘液很快让沈暮云整个肚子都鼓了起来,肚皮颤颤巍巍,偶尔会骇人的蠕动,像是在孕育什么新的东西……   ……   沈暮云很快陷入了比梦境更深的黑暗里,只剩下六只深绿色的瞳孔陪伴他。   ……   昏迷的第三天。   沈暮云被热醒了。   他的心脏明显处于异常的躁动状态,咚咚咚撞得肋骨生疼。血液在血管里窜来窜去,咕噜咕噜沸腾,简直要把全身都煮熟。   沈暮云艰难睁眼,大脑和眼前的天花板一样空白。他最先听到的是心脏疯了一样跳动的声音,片刻后,才终于辨认出床边的啜泣声。   是妈妈的声音。   沈暮云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自己在画室昏迷的事,挪动瞳孔,看到沈凌山坐在床头,心疼得不停掉眼泪。   她身上还穿着西装,显然是临时赶回来的,连妆都没来得及卸,全哭花了。她旁边站着林姨,林姨微微弯腰揽着沈凌山的肩,低声安抚她的情绪。   沈暮云因为高热,嗓子干得无法说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勉强的音节,想让妈妈别哭了。   他一出声,床边的两人齐刷刷抬头看向他。   “哎呀,小云醒了!”林姨面露欣喜,“小姐你看,沈医生果然是能把小云治好的!”   沈医生?   他在沈医生的诊所里?   沈暮云还想再认真打量,但很快被情绪激动的妈妈挡住了视线。沈凌山用力握住他没有扎针的手,菩萨佛祖上帝一通乱谢,一边问他感觉怎么样,一边让林姨赶紧叫医生。   沈暮云说不了话,身上又热又痛,只能轻轻反握住妈妈的手。沈凌山肿着眼睛看着他,片刻后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上沈暮云的额头,试探了一下.体温,眉头又紧紧皱起。   “好烫,怎么还是这么烫,”她声音沙哑得很厉害,“小云,不要这样吓我……”   沈暮云用力张了张嘴,最后只艰难地挤出四个字安慰身边人:“没事,妈妈。”   下一秒,这里的门被推开。   哪怕烧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沈暮云也立刻闻到——有熟悉的幽香开始在房间里蔓延。   神秘甜腻的香味由远及近,停留在他的床边。他莫名打了个寒战,有些害怕,又无意识地想要靠近和依赖。   很快,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丝毫不会被热度感染,给他烧到沸腾的脑袋注入源源不断的凉意。   沈凌山在一旁焦急问:“沈医生,情况怎么样?为什么高烧两晚了还不退?”   高烧两晚……沈暮云迟钝地将视线转向病床的另一侧。   医生逆着光,看不清五官,但沈暮云能够清楚地辨认出那张好看的嘴唇形状。   幽香也越来越浓了,医生的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抓住他挂着针的手腕,揉了揉他疼痛难忍的地方,温声道:“不用担心,这是很正常的免疫过程,小沈先生这次过敏反应比较严重,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   ……过敏?   昏迷前他一直在画室里画画,怎么会过敏?   沈凌山却对这个说法一点质疑都没有,道:“那大概什么时候能退烧啊?这么一直烧下去也不是办法。”   “退烧的话,我估计要到明后天,”医生说,“我会24小时照料他,不会让他的病情继续发展。”   沈凌山还想说什么:“可是……”   医生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病人现在需要静养,女士,我理解您的担忧,但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他说的礼貌又不容置疑,“您也需要休息,您已经很久没合眼了。”   或许是因为幽香的原因,沈暮云的心跳缓和了一些,干涩的嗓子里勉强能组成词句。   “你先……休息,”他对沈凌山说,“我感觉……很好。”   他一说话,众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他的脸上。   沈凌山的眼睛又红了,她心疼地摸了摸沈暮云的脸,又迟疑地看向身旁的医生。   医生和她对视。   她本来还有其他想说的话,在两人视线相交的刹那,又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激烈波动的情绪也很快平复。   沈医生能够治好小云。她没由来地想。   她站起身,感激又疲惫地朝沈医生伸出手:“你说得对,医生。非常感谢你,还请你务必多多照看我儿子。”   医生微笑,和沈凌山握了握手:“职责所在。”   沈凌山又低头和沈暮云说了一会话,依依不舍从房间里离开。   门轻轻合上,这里只剩下沈暮云和沈甲两个人。   沈甲换了方向,在另一头的椅子里坐下。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让沈暮云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脸。   沈甲还和记忆中一样,英俊,绅士,温柔,甚至有点过分黏腻,但沈暮云怔怔看了他很久,总觉得他身上多了一股陌生的熟悉感,或许是气味,又或许是神态。   沈甲的笑意加深,无可挑剔的性感嘴唇一张一合,温声问:“云云,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沈暮云这才回过神,身体的不适也跟着涌现。妈妈不在,他再也撑不住伪装,立刻紧锁起眉。   “渴,热,痛……”他难受地说。   沈甲给他倒来了温水,将他扶起来一些,喂他慢慢地喝。沈暮云渴得要死,可一尝到水便忍不住扭过头去连连咳嗽。   好腥!   沈甲慢慢拍打他的背,道:“不急,慢慢喝。”   沈暮云的口腔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甜腥味,他忍不住干呕了一声:“里面加了什么?”   一出声,他就愣了一下。   他的声音恢复正常了。   干涩的嗓子也舒服了很多。   他不禁疑惑地看向水杯,只看到普通的白开水。   “只是水,”沈甲说,“你现在在生病,味觉系统失灵也是正常的。忍一下,云云,你快要烧脱水了,要多摄入水分。”   沈暮云将信就疑,眉头皱得更紧,小心翼翼地闻了闻,依然无比确定自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但沈甲没有给他继续迟疑的机会,用杯沿抵住他的嘴唇,将剩下的部分继续喂进他的嘴里。   沈暮云拼命忍耐呕吐的冲动,屏住呼吸,一口气将水全部喝完,忍得眼睛里涌出了生理眼泪。   “好了。”沈甲把杯子倒扣,确保沈暮云一滴都没有剩下,笑意加深,“今天真乖,宝贝。”   一颗桃子味的糖果紧跟着塞进他的嘴里,暂且压制住了强烈的恶心感。   沈暮云眼泪蒙蒙,难受地摁住胃部:“医生,我怎么了?”   沈甲重新扶他躺下,道:“你只是突发严重过敏,休克在画室门口,需要住一段时间的院。”   沈暮云看向自己左手吊的瓶。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他竟然看到瓶子里装着深绿色的、闪着神秘光泽的粘稠液体,顺着注射器缓慢地流进他的身体里。   而刚才,妈妈和林姨都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疑问。   沈暮云死死盯着药瓶,心脏还在继续狂跳不止:“对什么过敏?”   沈甲:“对凤梨。”   那天晚上,林姨给他切来的果盘里有凤梨。   但沈暮云可以百分百肯定,自己从未有过凤梨过敏史,之前一次吃掉半个也只是舌头发麻。   “你的身体在不同的时期会对不同的东西做出免疫,”沈甲一本正经地说,“尤其得了麻烦的病之后,免疫系统也会做出相应改变。但没关系,云云,我会治好你。”   沈暮云茫然。   茫然间,沈甲已经开始解他的衣服。   纽扣式的睡衣很快被完全解开。他的胸膛露在空气中,沈甲把助听器贴上了他左胸红痣所在地,检查他的心跳。   沈暮云脑中忽然闪过红斑的画面,他立刻低头去看,又看到他的红痣好好的,没有扩散,也没有变成一个大洞。   “唔,跳动得好激烈, ”沈甲用一种奇异的语气描述,“具体是怎样的难受?”   沈暮云重新倒进枕头里,难受地喘息,断断续续描述:“好热,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了……心脏也跳得很厉害,血液把每根血管都撑得好难受。还有皮肤……皮肤好痒。医生,我身体是不是长出了新肉?”   “当然没有,亲爱的。”沈甲挪开助听器,手指温柔地揉了揉红痣,“再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你给我打的是什么药?”沈暮云还是没忍住问,“它们看起来好奇怪……”   “只是普通的生理盐水,”沈甲用冰凉的手掌捂住他的眼睛,遮挡他的视线,“你一定又出现了幻觉。”   沈甲的手掌也和沈乙、沈丁的一样,细腻得没有任何茧子,带着神奇的安抚力量。   沈暮云很快安静下来。   “这样啊。”他在一片昏暗里喃喃说,“医生,你的手好凉,很舒服。”   沈甲低低笑了一声。   沈暮云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片刻,一具比正常人体温更低的身体钻入他的被子里,将他严严实实抱住,汲取走多余的高热。   浓烈的幽香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沈暮云舒服得长长叹一口气,竟没有察觉他们的举动是不是过分亲密,像受伤的小兽一样,下意识钻进沈甲的怀里,紧紧贴着他的皮肤。   沈甲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然后将冰凉的手放在他滚烫的腹部:“睡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沈暮云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可就在下一秒,他猛地睁开,愣愣地看着沈甲。   就在刚才,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七万字啦!希望大家看得愉快=3=   下一章会入V,晚上十二点准时掉落粗长更新,期待还能在V章继续看到变态小宝贝们!   另外,下面的预收如果有看上的欢迎打包带走,爱你们! 第23章 示爱   ◎比触手更灵活的舌头钻入其中。◎   沈暮云惊恐地看向身边人, 本就异常的心脏开始疯狂跳跃。   沈甲神色依旧温柔,似乎觉得他这个表情很可爱,伸手轻轻撩了一下他长长的睫毛,问:“怎么了?”   “有什么在动!”沈暮云压低声音, 吸了一口冷气, 用力摁住平坦的腹部:“在肚子里, 好像是活的!”   沈甲伪装出敷衍的疑惑, “哦?”了一声,手掌在他的下腹处揉了揉,道:“在动吗?”   “在动!”沈暮云迷茫又恐惧, “你摸到了吗?”   沈甲沉吟:“我摸摸看。”   手掌移动起来。   沈暮云腹部的皮肤格外细腻,因为情绪波动的原因不停起伏,摸上去又软又热。   沈甲摸了很久。   沈暮云屏住呼吸,没忍住又问:“有吗?”   沈甲遗憾地摇摇头,道:“没有。或许是肠胀气?过敏导致肠胀气是正常现象。”   “肠胀气?”沈暮云皱起眉。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又说不上来。   可当他想更仔细地去感觉时, 肚子里又没有了动静, 肚皮温顺地被医生揉出各种形状。   “又或许……”沈甲忽然再次开口,声音跟着压低,神神秘秘, “像童话故事里那样,这里面长出了一颗新的心脏?”   沈暮云怔了好一会。   因为这种可能性过于离谱,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什么童话会在肚子里长出心脏?真吓人。”   沈甲笑了起来, 伸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尖,眼中带着掩饰得很好的兴奋和期待, 道:“没有这样的童话吗?那……或者里面长出了一个可爱的人类小婴儿, 是你跟心上人的爱情结晶, 有了它,按人类社会的规则,你们就可以结为伴侣,永永远远在一起。”   沈暮云震惊地愣了更长时间。   他瞳孔收缩,盯着医生,心脏咚咚直跳,小心问:“……你怎么了?医生,你在和我讲鬼故事吗?”   沈甲的笑容似乎有了半秒的顿挫。但很快,他重新勾起嘴角,将不安定的人抱紧,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嗯,吓唬你的。不要多想,我在这里,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暮云闻着熟悉的幽香,稍稍冷静一些,迟疑着重新闭上眼,把滚烫的额头贴在医生的锁骨处。   “真的只是肠胀气?”他低低问。   “真的,我的宝贝。”沈甲一如既往用他黏腻的语气说着,“快睡吧,你的心脏快要无法负担了。”   沈暮云无意识地抓住了沈甲冰凉的手,后者立刻与他十指相扣。   他感到很安全,身上的高热和疼痛似乎也缓解很多,浓浓的疲惫涌上心头,让他很快陷入了新的昏睡之中。   ……   这一次,他做了很正常的噩梦。   也许因为“过敏”前他一直在画画,梦里,他又回到了六岁的生日宴上,站在浴室门口,呆呆地看着像油画又像现实的恐怖画面。   紧接着,画面发生变化,他又身处暴雪中的深山。四处全黑了,风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冻得浑身僵硬,只觉得每一道树影都是张牙舞爪的恐怖怪物,慌不择路间失足摔下了悬崖,心脏被一截灰色的、坚硬的蛇骨穿透,血溅在雪地上,让一切看上去宛如一场诡异的祭祀。   再后来,蛇骨好像活了,在他的心脏里蠕动……   沈暮云梦里惊恐地大喊,有人很快将他温柔抱住,轻拍他的背部安抚。   现实里,他又一次发起高热。   他烧得意识模糊,虽然睁开了眼,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甚至觉得眼前的沈甲和二十年前的蛇骨重叠在了一起,他好看的嘴唇就是蛇蜿蜒的形状,里面一定长满了密密麻麻上下两层的尖牙。   沈暮云难受又害怕地疯狂推搡沈甲,想摆脱他的拥抱。沈甲无奈松开手,亲吻他的鼻梁,道:“好吧,好吧,你想要和谁一起睡?只要不是某位梁先生,我都能满足你的愿望,亲爱的。”   沈暮云脑子里闪过很多人。他无意识地喊了一句爸爸,很快得到沈甲的拒绝。   他第二个喊的是没有名字的黑狗,他叫它:“大狗,我想要大狗”,沈甲像魔术师那样打了个响指,同意了他的提案,并很快从房间里离开。   沈暮云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几分钟,很快,湿漉漉的舌头将他从梦里舔醒。   大黑狗真的来了。   它趴在床边,用鼻子拱着他的头,黄澄澄的眼睛担忧地注视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沈暮云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出乎意料地立刻镇定了下来。   他伸手抱住狗子,把满是冷汗的脸埋进它温暖的皮毛。   “狗狗,”他哑声说,“谢谢你。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是你把林姨叫醒……”   狗温柔舔他的头发,呼噜呼噜。   “我们算得上好朋友吗?我应该给你取一个名字,像人类那样的名字,怎么样?”   “汪!”   沈暮云还没有完全清醒,眼睛半闭,闻着狗子身上的味道,呢喃着说:“我是黄昏时天边的云,你是我的好朋友,那你就是……晚上的星星,大名叫沈夜星,小名叫星星,好么?”   似乎和黑狗高大威猛的形象不太一样。   不过没关系,狗怎样都喜欢。   它又叫了几声,四个爪子都搭在沈暮云身上,让他枕住自己的最柔软的肚子,开心地吐舌头。   沈暮云听到了黑狗的心跳,低声喊了几句星星,很快重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床边的生物又换了。   大黑狗已经离开了,沈甲也不见踪影,只有沈乙坐在他的身边,用水果刀给他削苹果皮。   “你醒了,老板,”沈乙用幽深的暗绿色眼睛看他,“我已经送你母亲先回别墅,她实在太疲惫,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得到了黑狗的安抚之后,沈暮云的精神安稳了许多,身上的胀痛也有所缓解,只是心脏依然跳得难受,好像还残留着被蛇尾贯穿的痛楚。   他翻了个身,让自己平躺下来,哑声道:“谢谢。你怎么来了?”   沈乙:“我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特地过来向你道歉。”   沈暮云还没有从昏睡中完全回过神,无法处理沈乙话里的意思:“?”   沈乙:“对不起,那晚我应该亲自上门,盯着你喝下药剂。”   沈暮云:“……医生说我只是过敏,沈助,不必多想。”   沈乙没有再多说,将苹果切出一个小块,用水果刀插着,送到他的嘴边:“尝一下。”   沈暮云不肯张嘴,虚弱地偏过头去,道:“我现在吃不下,胃里很难受。”   沈乙:“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三天……但他似乎并没有太多饥饿的症状。   他疲惫地躺在床上,看着点滴里还没有流完的深绿色液体,忽然对床边人产生了倾诉的欲望。   他道:“沈助,我好像在这三天里换了一具新的身体。我的四肢变得好软,皮肤变得很敏感,心脏也异常有力。我还做了很奇怪的梦……”   “什么梦?”   “梦到我在雪山里,掉进了悬崖,被一截蛇尾贯穿了心脏……后面不记得了。”   沈乙朝他微微一笑:“不要再想这些,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好好养病。我去叫医生过来,让他看看你的胃为什么不舒服。”   沈暮云嗯了一声,合上眼。   片刻,又有人推开了门,沈暮云道:“医生,我的胃……”   “前辈,你怎么一下瘦了这么多?”沈丁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沈暮云迅速睁开眼,看到来得人居然是沈丁。他眼睛通红,站在床边,一副随时可能要哭的模样,瞳孔里湿漉漉一片。   沈暮云愣了愣:“你怎么也来了?”   沈丁在他床边坐下,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清瘦的锁骨,微微低着头不说话。   沈暮云:“没事,我……”   话音未落。   他猛地顿住话头,看到沈丁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往下掉。   温热的液体前仆后继落在他皮肤上,沈暮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哭泣惊住了,从没有男性朋友在他面前流过眼泪。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要……要安慰吗?怎么安慰才好?   沈暮云慌张地抓住沈丁的手,尴尬几秒,磕磕巴巴:“别哭,别哭,我没事,医生说我只是过敏,很快就好了,你,那个,别哭了……”   他越安慰,沈丁就哭得越厉害。   沈暮云手足无措,勉强从床上坐起来,把伤心的朋友抱紧怀里,学着沈甲的模样拍他的背部,反复道:“真的没事,真的,我已经好多了。”   沈丁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他伸手紧紧回抱住沈暮云,哭得词不成句,说了半天沈暮云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沈暮云又茫然又感动,连异常跳跃的心脏都好像变软了,他伸手去擦沈丁的眼睛,低声道:“好了,好了。”   沈丁湿漉漉的睫毛扫在他的皮肤上,痒痒的。沈暮云又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因为情绪激动的原因,他的耳垂也涨红得厉害,变得热乎乎的,捏起来像个小球。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沈丁断断续续说,“我不能失去你,前辈……你一定要好好听医生的话……”   “嗯,我知道,”沈暮云温声说,“别哭。”   沈丁把眼泪全擦在他的肩头:“那、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沈暮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沈丁说的是那天早上擅自“服务”的事。   “没有生气,”沈暮云说,“一点也不。”   沈丁这才缓慢止住抽泣。   沈暮云只觉得自己整个右肩都全部湿透。   他后知后觉地勾起嘴角,有些想笑。沈丁总是拥有这样的能力,能快速缓解他的负面情绪。   “我又担心你的身体,又害怕你不肯见我,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就站在诊所下面。”沈丁红着眼睛说,“然后沈医生让我进来,只给我五分钟的时间。”   沈暮云没有原则地说:“多待一会也不要紧。”   “我不能打扰你休息,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沈丁又擦了一把眼睛,“前辈,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沈暮云点点头:“我的助理应该还在外面,我让他送你回去。”   沈丁无视了这句话:“怎么有切好的水果摆在这里?我喂你吃几块吧,你看起来气色太差了。”   “……”沈暮云实在是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但他没法拒绝沈丁的好意,毕竟很少会有朋友因为他生病而掉眼泪,“……就吃两三块,我胃口不好。”   沈丁拿起叉子,把苹果送到沈暮云嘴边,盯着他一口一口缓慢地咀嚼,直到完成沈乙没有完成的任务,最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不知是不是吃了点东西的原因,沈暮云痉挛的胃竟也缓和了不少。   但是很快,又有人推开了他的房门。   不是说他需要休息吗?怎么还有访客?   沈暮云想着,微微皱起眉,抬眼却正看到一张清冷的脸。   他整个人一僵,心跳猛地漏了几拍,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   沈冰怎么也来了……?   沈冰拎着果篮和花,安静地注视了他片刻,开口道:“听说你病了,小云,学校安排我来探望你。”   似乎是个很合理的理由,但他们在工作场合完全没有交集,就算探望,也应该是同系的老师才对。   沈暮云沉默地和他对视片刻,发现自己依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于是别过头去,没有戳破沈冰的借口,只是有些尴尬地说:“谢谢。”   沈冰丝毫没有了那日在餐厅里的狂热神色,冷静陈述:“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沈暮云下意识反驳,“我只是……”   后面的话消失在了喉咙里。   “只是?”沈冰追问。   “只是,我们确实不适合继续见面。”沈暮云认真地说,“我觉得这对你的病情没有好处。”   沈冰欣然接受这种说法,道:“你说得对。我听从你的建议,这段时间去看了心理医生,接受了几次治疗,精神状态已经稳定,但无论如何都很在意上次吓到你的事。我想我需要当面向你道歉,上次说的那些话让你受到了惊吓。”   沈暮云没开口,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冰也不着急,在刚才沈丁掉眼泪的椅子里坐下,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橘子开始剥,四周蔓延起清爽醒神的橘子皮香味。   “或者,你其实一直很讨厌我?”沈冰淡淡地又问。   沈暮云转过头,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他俊秀的鼻子上。   毫无疑问,沈冰是他这么多朋友里面长得最好看的,男生女相,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足够让人挪不开目光。   沈暮云诚实地摇摇头。   “那就是害怕我?”   沈暮云犹豫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   沈冰笑了。   一笑起来,他脸上的梨涡又浮现而出,整张脸如同阳光下融化的冰山。   沈暮云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沈冰道:“我知道了。吃个橘子么?”   剥好的橘子瓣递到他眼前,沈暮云没有马上接。他觉得今天的沈冰和上次记忆里的有点不太一样,看起来太冷静了。   “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现在还剩下两分钟。”沈冰又道,“如果不爱吃橘子,两分钟只够给你剥一根香蕉。”   又是五分钟,沈甲到底给了多少人五分钟。   沈暮云不喜欢香蕉,也不希望让沈冰难过,所以接过橘子,只尝了一瓣。   沈冰似乎很高兴,又把高兴藏得很好,一改上次的露骨告白,变得含蓄又内敛。   他今天穿了浅蓝色的T恤,衬的皮肤非常白,不怎么明媚的日光灯落在他脸上,让他的每个表情都显得像精心设计过的那样完美。   沈暮云隐隐觉得眼前人在引诱自己,又无法确定。他咽下橘子,失灵的味觉只尝出了苦味。   两分钟,一百二十秒。   沈暮云一直倒数到了十,沈冰忽然道:“拥抱一下?祝你早日康复。”   沈暮云:“……”   沈冰已经朝他张开了双臂。   沈暮云又忍不住看向他的鼻子,被蛊惑了般无意识地朝沈冰靠近,直到被他礼貌地抱进怀里。   沈冰身上的味道很清淡,体温也不高,呼吸缓慢且平和,骨节分明的手克制地揽着他的腰。沈暮云感到了熟悉的放松,他、或者说他们似乎都带着相同的特质,让他无法控制地被吸引。   十秒钟的拥抱。   沈冰准时松开了手,而沈暮云依然沉浸其中。   “好好养身体。”沈冰说。   沈暮云终于主动开了口,朝沈冰道:“谢谢。”   沈冰笑了笑,挥挥手,从房间里离开。   这里又只剩下沈暮云一个人。   沈暮云看着重新闭合的门,身体还残留着拥抱的触感。他想起沈冰在餐厅里的狂热告白,忽然不确定起来,那真是沈冰会说的话吗?还是有什么附着在他的身体上,借住他的嘴唇说出来的东西……?   很快,门把手又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沈暮云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沈甲走了进来。   他松了口气。看样子排队探望他的人终于到此为止。   沈甲靠在门边,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像一场舞台剧里最后做总结的主角,用期待的声音道:“好了,访客时间到此为止。你的这些朋友都是很不错的人,这里面有你特别喜欢的吗?”   沈暮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他们都是我重要的朋友。”   沈甲笑。他走到床边,把沈暮云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半开玩笑地说:“如果必须要选一位呢?”   沈暮云觉得他这么说很奇怪,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不肯回答。   “好吧,”沈甲摊一下手,暂且放弃这个话题:“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暮云在朋友的安抚下已经感觉好了很多,道:“有点头疼,肚子很胀很热,四肢没什么力气,其余还好。”   沈甲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不慌不忙地从身后拿出一份厚厚的英文报告。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抽了你的血去化验。”沈甲说,“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沈暮云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依旧有些忧郁地注视着床边人,平静地问:“我快死了?”   沈甲:“……”   没关系,他的宝贝总是和其他人类不太一样。   他勾起笑容,握住沈暮云冰凉的手,虽然没有得到捧场,但依旧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坏消息,这次过敏和你原本的症状发生了化学反应,给身体带来了极大的变化。你应该能够察觉到,你体内的血液变得很热,心脏也总是不舒服,四肢用不上一点力气,对不对?”   沈暮云摁住狂乱跳动的左胸,点了点头。   “这是因为你的免疫细胞正在无差别的攻击所有正常细胞,按照这个速度,不到一个月,你的身体就会从内部开始溃败,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   他在这里短暂地停了停,打量着沈暮云的神色。   沈暮云依旧无动于衷地靠在床头,又点了点头,略微沙哑地说:“谢谢你告知我这个消息,很遗憾,看来我无法完成那幅作品。”   沈甲:“……”   没关系,没关系。   宝贝一定只是被吓傻了。   真可爱。   沈甲加深笑容,用轻快地语气继续:“——但还有一个好消息!”   “只要能找到匹配的血液,接受一段时间的血液治疗,就能连同你原来的疾病一起治愈。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匹配对象,非常幸运,刚才前来探访的沈乙、沈冰、沈丁——还有我,都能与你完成匹配。”   沈暮云:“……”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微妙。   沈甲道:“所以,你仍然需要做出选择,云云。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这里面有你特别喜欢的吗?”   沈暮云有些混乱,皱眉道:“医生,你说的治疗,是类似于骨髓配对和移植吗?”   “是的,亲爱的,你非常聪明。”沈甲弯起眼睛。   “可以连同我的绝症一起治愈?”   “没错。”   “可就算配对成功,选择权也不应该在我手里,”沈暮云越皱越紧,“我的朋友们没有义务为我提供治疗,这样的手术往往会对他们也造成影响……是吧?医生,我还不清楚具体治疗手段是怎么样的。”   “治疗手段很简单,每隔七天,他的血液将在特殊处理之后注入你的体内,成为你枯竭身体的养分,帮助你腐败的内脏孕育出新的生机……”   等等,孕育?   沈甲的描述非常奇怪。   沈暮云立刻想到了自己蠕动的肚子,紧跟着又想起带着浓浓血腥味的白开水。   ……非常非常奇怪。   明明是治病,为什么要用“孕育”这个词?   听起来像是用血液作为养料,去孵化他身体里的某样东西。   沈暮云毫无由来地打了个寒战,伸手抱住自己的手臂。而沈甲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用担心,云云,”他说,“选择权当然在你手中,因为他们的每一位都非常高兴能成为你的匹配对象。”   沈暮云摇头,道:“这很奇怪……医生,这很奇怪。为什么偏偏是我的朋友们?还有你说的治疗方式……一切都很奇怪。”   沈甲微微低头,珍重地亲吻他的眉心。   随后,他将几份签了字的文件放在沈暮云手中。   《血液移植术知情同意书》   一共四份,内容一模一样,只有最下方签下的名字不同。   按照顺序,分别是:沈甲、沈乙、沈冰和沈丁。   每个名字都用着符合人物设定的字体,乍一看截然不同,但映入沈暮云眼中时又带着惊人的相似。他很仔细地翻到最后一页,脑袋忽然开始剧烈疼痛,好像有看不见的刀在搅拌他的太阳穴,阻止他继续深入的思考下去。   奇怪,奇怪……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抬起头,看向身旁的沈甲,看着他微笑的嘴唇、俊秀的鼻子、圆润的耳垂、狭长深邃的眼睛……竟觉得他的四位好友的五官发生了诡异的融合,拼凑出一张全然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脸。   沈甲磁性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蛊惑人的低语:“你只需选择出你最喜欢的那一位,剩下所有的事情都再简单不过。你们将骨血交融、同生共死,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伴侣,就像人类社会的……”   “不,医生,这太奇怪了……你到底在说什么?”沈暮云打断他的话,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什么同生共死?什么骨血交融?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得跟你、跟他们好好谈谈,我不能因为我的身体问题而对他们造成伤害。”   “哦,宝贝,你真是善良的天使,”沈甲发出深深的赞叹,“不要害怕,做出选择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神明会眷顾你。”   沈暮云怔怔地看着沈甲藏在镜片后的眼睛。   这回,他无比清楚地记起来,沈乙那天在车上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沈乙当时还说——“在你觉得放松的这几人里面选一个,和他一起生个孩子吧。很多人类不是生了孩子就会结婚么?”   沈暮云立刻松开沈甲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怎么了?肚子不舒服?”沈甲关切地低下头来。   沈暮云从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幽香,本来想要躲避,又克制不住地朝着医生靠近。   “不知道……”沈暮云用力按着肚子,“我做不出选择,这太草率了,我总觉哪里不对,或许应该去大医院复查一下。”   沈甲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覆在他的手背上,是一个半拥抱的姿势:“去大医院复查也没关系,我想你会得到一样的答案。至于无法做出选择——”   “那就是说,你都想要?”沈甲很自然地笑着说。   沈暮云:“……?”   “四个一起可能会有些难,”沈甲沉吟,很认真地思考,“还是一个好了,或者如果你特别喜欢那条大黑狗……唔,勉勉强强,也能算上。”   沈暮云:“…………”   人和狗?   血液移植?   沈暮云只觉得理智已经岌岌可危,他深深吸气,低声道:“我得好好想想,医生,我还得跟他们都谈谈。”   沈甲赞成地点点头,恰当好处地留出余地,没有再继续深入话题:“没关系,你还有七天时间,可以慢慢思考。”   沈暮云几乎要在这个话题里虚脱了:“谢谢。”   沈甲扶他重新躺下,查看了一下吊瓶,发现点滴快要滴完了,于是将帮他拔掉了针头。   沈暮云看到深绿色的液体混杂着他的血液,从针孔处滴落。   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精神失控,陷入疯狂的幻觉。   但很神奇的是,只要沈甲在他身边,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就能吊着他的理智,让他不至于完全崩溃。   沈暮云一直盯着沈甲看,看了很久,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沈甲做完属于医生的工作,重新低下头,对上沈暮云的目光,脸上流露出极为浓稠的、毫不掩盖的爱意,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在想什么?”沈甲温和地问。   沈暮云直勾勾地看他的嘴唇,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你们为什么愿意给我供血?”沈暮云喃喃问,“这是一个很痛苦很漫长的过程吧。”   这个问题让沈甲的眼睛愉快地弯成月牙。   “当然因为我们都爱你,宝贝。”沈甲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他没有说是哪种“爱”,可能是友情,也可能是爱情。人类世界的爱分了太多种,显得每一种都过于浅薄随意。   但沈暮云在能够清晰感觉到,沈甲口中的“爱”,已经远远超过他所认知的任何一种情感。   他的心脏因此狂跳不止,瞳孔收缩,依旧盯着沈甲的嘴唇,脑中隐隐约约似乎浮现出了什么东西——   沈甲的嘴唇忽然开始张合。   他说:“你一直在看我的嘴,亲爱的,是想尝一尝吗?我很乐意,我想这或许能帮助我成为最后的胜出者。”   沈暮云的思路瞬间断掉。   他怔住:“嗯?”   而沈甲俯下身来。   沈暮云倒吸一口气,却来不及做任何别的反应,玫瑰色的唇瓣已经温柔落在了他的唇间,和想象中的一样柔软,带着甜腻的幽香。   他因为惊讶而下意识张唇,正好给了眼前人绝佳的机会。像触手一样灵活柔软的舌头撬开了他的牙齿,钻入口腔,不知为何对他的每一个敏感点都了如指掌,绅士又霸道的攻城掠地,让沈暮云瞬间失去所有招架的余力。   本就高热的身体产生了更多热意,沈暮云听到了他们唇舌交缠的声音,如此亲密,如此熟悉,仿佛在过去已经经历过无数次——   他笨拙地回应,完全出于本能。   沈甲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变得很深很沉,灼灼地凝视着身下人,伸手托起他的后脑勺,让他完全靠入自己的怀中……   ……   沈暮云被吻得缺氧。   他连沈甲什么时候松开的都不知道,大脑过热宕机,完全不清楚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沈甲是在朝他示爱吗?   沈暮云嘴唇殷红发肿,目光震惊地紧紧跟随着身边人。而后者就像一只餍足的大型野兽,收起所有攻击欲,重新变得温文尔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微微发哑的声音泄露了隐藏的狂热。   “好了,我想你应该希望一个人静一静,”他说,“记得好好考虑你的选择,四选一……不,五选一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有需要,我会将你的朋友们一个个叫来,让他们跟你好好谈谈。”   沈甲执起沈暮云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亲吻。   “狗朋友也可以,宝贝。”   他笑着补充这一句,放下他的手,替他盖上被子。   “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说】   很开心V章还能继续看到大家,截止7/29评论区掉落红包,挨个贴贴! 第24章 引诱   ◎“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   沈甲走了, 房间里就剩下沈暮云一人。   他确实希望一个人冷静冷静,但根本冷静不了。   他感觉自己遭受了精神污染,又在亲吻中被强制安抚,所以大脑变得一片混乱, 一会是血液移植, 一会是朋友们的签字, 一会是沈甲柔软的嘴唇和隐晦的示爱, 每当想要好好思索其中某一件时,就会迅速被另一件打断思路。   他翻来覆去,躺到晚上。   沈甲来叫他吃晚饭, 态度依然风轻云淡,仿佛今天中午的接吻只是一场幻觉。   沈暮云不明白。   他坐在丰盛的餐桌前,注视着对面无比自然的沈甲,目光落在他的嘴角,那里还带着被自己不小心咬出来的伤口。   看着看着, 他又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处的咬痕, 喉结莫名滚动了一下。   沈甲在给他盛汤, 没有留意他的视线。定制版的病号餐做得很好,一大桌子全是他爱吃的,清淡又营养。   沈暮云感到有些别扭, 也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吃了小半碗米饭。   沈甲一直笑眯眯给他夹菜, 跟他讲治疗的细节, 却丝毫不提及亲吻的事情。在他夹过来第五块鸡肉的时候,沈暮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你亲我了。”他一字一顿地说。   沈甲动作一顿, 随后勾起嘴唇, 点点头, 语气轻快地说:“是的,云云。那真是美妙至极的五分钟,我将永远记在心里。”   “……”沈暮云又觉得渴,皱起眉,“为什么?”   沈甲:“因为你当时看上去很希望得到安抚,而我是你的医生,职责所在。”   沈暮云:“…………”   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他想。   沈甲不太正常,会不会也像沈冰一样有精神疾病?   而且更危险的是,他竟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被他的嘴唇和身上的味道吸引,甚至比起之前更严重,像是在短短的五分钟里上了瘾。   所以,他没有立场去指责医生。他毫无疑问是同谋。   沈暮云不再看沈甲,埋下头去,假装专心吃饭。   吃完,他咬了一下牙,似乎下定了决心,跟沈甲道:   “医生,我感觉好了很多,想提前出院,再去别的医院查查。”   他以为沈甲听到会生气。   可沈甲一点也不,依旧笑眯眯的,把鲜切的水果推到沈暮云面前,道:“当然可以,这么重要的事情是应该多确认几次……吃饱了么?”   沈暮云有点反应不过来:“……啊。”   “要不要再来一碗汤?”   “……吃饱了。”   沈暮云放下碗筷,混乱越发严重。沈甲陪他回了病房——虽然这个地方无论怎么看都像沈甲家里——睡前又给他打了一针,注射的依旧是深绿色的未知黏液。   沈暮云觉得自己必须得快点走。   太危险,太奇怪,太……   太让人发疯。   可即便如此,到了晚上,沈暮云依旧渴望着沈甲冰凉舒适的拥抱。这次“过敏”之后,他已经连续几天梦不到银色的大蛇,夜晚变得格外难熬,全靠沈甲和朋友们的陪伴才扛过去。   而沈甲像是知道他心中的每个想法,他贴心地替他牵来了大黑狗。   沈暮云如释重负,枕在黑狗柔软的肚皮上,一夜无梦。   ……   第二天,沈暮云迫不及待离开了沈甲的诊所。   他的身体仍然有些虚弱,但已经能够正常行走,为了不让妈妈担心,所以一个人住在某三甲医院的酒店。   血液类的检查非常繁琐,沈暮云在酒店住了两天,一直没拿到结果。   最开始,他挂的是普通的门诊号。   第一次完成检查后,门诊医生对着他的报告看了足足半小时,表情凝重,神色茫然,似乎在怀疑毕生所学,很快就喊来了自己的导师——某抢不到号的资深专家。   于是,专家和学生一起,又激烈讨论了一小时,专家的神色也变得凝重无比,频频看向对面的沈暮云,欲言又止,似乎在看一个行走的医学奇迹。   沈暮云:“很严重吗?”   专家叹了口气,最后只是沉重地说:“再做几项检查吧,我们还没法确定这是什么问题。”   接着,沈暮云又被安排了一天检查。   到第三天,新的检查结果出来,他再次独自来到医院,诊室里乌泱泱地来了一大堆白大褂,全是医院里的老专家们,围着他会诊了一上午,诊着诊着,居然吵起来了。   虽然里面夹杂了一大堆专业名词,沈暮云还是隐隐听了出来。   他们在吵为什么他还能正常活着,明明他的心脏已经彻底衰竭了。   沈暮云开始后悔,果然,不应该来医院的。   吵到最后,主治医生非常抱歉地跟他说:“我们还是没法确定你的发病原理是什么,但你的情况非常特殊,我们想再跟上级医院交流一下,不知你愿不愿意配合我们做一些医学上的研究?”   沈暮云从诊床上起身,拿起东西,婉拒道:“谢谢,暂时不了,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医生们轮番劝解,沈暮云仍然非常坚持地从医院里离开。   三天时间,毫无所获。   沈甲没有骗他,他确实得了无法用正常医疗手段治愈的绝症。   ……或许,那个神奇的血疗真的是唯一能延续他生命的办法,而他已经只剩下最后四天来思考要不要接受。   沈暮云情绪低落。   他离开医院,心事重重地回到酒店,准备一个人待着好好想想。   可不知是不是连续几天奔波的原因,他刚刚坐下,腹部忽然一阵阵空虚的绞痛,心跳不堪重负地突突直跳,胃里更是翻山倒海,饿得像一礼拜没吃过东西。   他捂住肚子,想起来自己忘记吃午饭,于是把酒店赠送的水果全部吃光,又打电话订了一个芝士披萨。   四人份的大披萨,他一次吃完,却仍旧饿得发疯,并且糟糕的情况愈演愈烈。   喉咙里渴得快烧起来了,他脑中充斥着在沈甲诊所里喝过的血腥味白开水,不停咽唾沫,又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回诊所。   迟疑很快被饥饿烧光。   他已经无法思考,凭借本能打车回家,来不及和大吃一惊的林姨解释,直奔卧室,从柜子里翻出之前还有没喝完的“桃子味泡腾片”。   呼……呼……   他呼吸沉重,死死盯着杯子里等待融化的药片,看到液体被染成翻滚的猩红色,鼻腔里捕捉到了熟悉的、带着甜腻味道的浓重血腥味……   大脑里面一片空白,沈暮云什么也想不了,只是一口气将让人毛骨悚然的液体全倒进胃里——   热。   药水像是火龙,几乎要把他整个烧起来。   沈暮云倒在床上,目光涣散,无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饥饿感有所缓解,但是……肚子还在闹腾。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把他的五脏六腑撞得生疼。   这样的症状完全超过人类认知,沈暮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又恐惧又痛苦,眼睛里涌出潮湿的液体,整个人蜷缩起来,用力抱住自己,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念起那几个名字,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早早离开诊所。   如果没有去医院检查就好了,他又想。   他被强烈的、无法被满足的渴求控制了思维,这样的渴望刻在基因本能里,他此时无比需要沈甲的拥抱、沈乙的安慰、沈冰的注视和沈丁的眼泪,但现在已经夜深,他们只是他的朋友,没有义务千里迢迢赶到他身边,安抚他时常出问题的精神。   沈暮云的眼泪完全浸湿了鬓角,他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这样的感情似乎并非发自大脑,而是发自身体,发自他诡异的腹部……   “叮铃铃铃!!”   急促地铃声在他耳边响起。   沈暮云一怔,像是预知到什么,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看到手机上显示出来电提醒。   来电人居然是沈冰。   光是看到这两个字,他已经开始频频咽唾沫,像是闻到了莫须有的香味,无比迫切地按了接通键。   沈冰冷静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进他耳中:“今晚不知怎么,一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你……我知道不应该再继续打扰你,但还是想问问,要不要出来吃点宵夜?”   是了,四个人里,沈冰的住所离他最近。   沈暮云已经完全忘却他和沈冰之间的尴尬过往,像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毫不犹豫连连点头:“好!在哪里,我们一起吃夜宵。”   沈冰言简意赅:“在花园门口等我,我开车来接你,五分钟。”   五分钟……   再怎么离得近,也不至于五分钟就能赶到。   但沈暮云一点没发现五分钟有什么问题,只觉得他还要数过整整三百秒,漫长得难以忍受。   他避开林姨,衣服也没心思换,悄悄下了楼,把自己藏在夜露深重的花园里,因为过分不安定的原因,开始神经质地把盛开的玫瑰花瓣一片一片扯下来塞进嘴中,以此缓解内心的焦灼。   直到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停在门前,三百秒,非常准时。   沈暮云大步朝轿车走去,走得太急,身体又太虚弱,没走几步就跌倒在地上。   沈冰很快下了车,一路疾跑过来,将他横抱进怀里。   “摔到哪儿了?怎么这么急。”他皱眉检查他的手臂和小腿。   熟悉的清淡味道从四方八方笼罩而来,偏低的体温通过柔软的布料交融到了一起。   奇迹在这一刻发生。   沈暮云发疯的腹部瞬间变得安静,只有饥饿感依然强烈。   他怔怔地看着沈冰。月光下,沈冰的脸俊美得让人联想起神话中的神祇。   “是不是饿了?”沈冰又低下头,用额头去碰沈暮云的额头,试探了一□□温,“我应该劝你在沈医生那多住几天院,你看起来脸色太差了。”   沈暮云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彻底迷失在沈冰的声音和气味里,大脑呈现出一片迟钝的空白,只是缓慢点头。   沈冰将他抱上车,替他系好安全带,把车开到附近的湖边,藏在树林的阴影中。   他没有过多解释什么,直接从手套箱里拿出一个保温杯。   “喝点东西吧,我给你带的夜宵。”沈冰道,“沈甲跟我说了,我知道你还没有做出选择,但——”   沈暮云已经飞快握住了杯子。   沈冰立刻停下话头,借着月光,灼热地注视着副驾的心上人。   车里出现了一小段粘稠的沉默。   沈暮云在杯子里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不知是不是因为月色过于朦胧,他竟分不清里面的液体是红色还是深绿色。   他此时已经冷静了一些,清楚地知道这是什么,也清楚的知道沈冰和自己在做什么。但他馋到发疯,馋到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仿佛再晚一秒喝下去,他的身体就会立刻枯萎成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他仰起头,将杯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干涸的心脏得到了最至高无上的滋养。   沈暮云感觉自己好像喝醉了,全身上暖洋洋,脑袋也晕乎乎的,所有饥饿、痛苦、寒冷都随之远离,只剩下温暖的醉意笼罩着意识,心底深处源源不断地产生珍贵的幸福感。   一种鲜活的、从未体验过的幸福感。   他迷蒙地看着沈冰,后者也直勾勾看着他,目光赤裸得几乎要将他吞下去。   沈暮云知道他一定因此受了伤,所以心怀感激,朝他微微笑,沈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来,大拇指一点点擦过他的下唇。   那里还残留着沈甲咬出来的痕迹,不知为什么,伤口结痂之后,痕迹迟迟不肯消散。   沈暮云像是口欲期的孩童,把他的手指含住,轻轻地吮吸了几下,仿佛隔着皮肤能尝到里面的血液味道。   沈冰的眼睛刹那间变得深不见底。   “沈甲亲你了,”他凑近一些,低低地说。   有那么一瞬,沈暮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和那日餐厅时同样的疯狂。但很快,沈冰垂下眼眸,睫毛半遮住瞳孔,把所有疯狂都掩藏在破碎的悲伤之下,手指拨弄起沈暮云的舌头。   “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   沈暮云的灵魂已经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全身上下懒洋洋的,提不起力气来思考任何问题,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满足地靠在座椅里。   沈冰又道:“是因为他长得更好看?嗯?”   沈暮云摇了摇头。   他还咬着手指,含糊不清,格外诚实:“你好看。”   沈冰微微一愣。   随后,他脸上扬起了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丽笑容,梨涡里盛着皎洁的月光。   “所以,我也可以?”他扣住沈暮云的后脑勺,呼吸逐渐急促,“你会选我,对么?”   沈暮云依旧只是看他,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影子,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或者说,他现在就像饿了一个月的人忽然得到了一顿饱餐,所有细胞都集中在胃部,根本想不了除了消化以外的任何事。   沈冰在倒数:“你有三秒钟时间考虑。”   “三”   “二”   “一”   ……   沈暮云依旧懵懂地沉默着。   月光下,沈冰朝着副驾俯过身去,用自己高大的影子将沈暮云彻底包裹其中。   【📢作者有话说】   食用愉快,嘻嘻www 第25章 心动   ◎一个漫长又香艳的梦。◎   沈冰接吻的风格和沈甲截然不同。   他的手穿过沈暮云柔软潮湿的发根, 牢牢扣住他的后脑勺,不给他任何挣脱的机会,也缺乏耐心和绅士风度,先是一口咬在沈甲上次留下的伤痕处, 用新的印记将它完全覆盖, 然后才不急不忙地吮吸和舔舐, 等到舔够了柔软的嘴唇, 再一点点撬开他的牙齿,卷起柔软高热的舌尖。   截然不同的风格,又如出一辙地对怀里人了如指掌。   细碎的水声在月夜底下格外清晰, 沈暮云被吻得浑身发软,头皮像是有阵阵电流蹿过。他无法忍受如此精准的挑逗,喉咙里发出无力的祈求,想要把沈冰推开,又被他扣住手掌, 压在红痣所在的地方。   上面是交缠的唇舌, 再往下, 他们手腕处的脉搏完全融合,手心的细汗沾湿彼此的皮肤,还有手指隔着衣料, 用力抚摸红痣所在地。   沈暮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仿佛坠入了深海, 只能依靠沈冰渡过来的氧气维持。   总是半死不活的心脏格外活跃, 随时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热得浑身是汗,没有闭眼, 视野完全被沈冰的脸充斥。   看着看着, 大脑因为缺氧而越发混乱, 混乱得无法分辨眼前人到底是沈冰,还是沈甲、沈乙或者沈丁。   他们好像又一次融合在同一张脸上,连唇舌的触感都完全相同,甚至气味也逐渐一致,车里蔓延起了熟悉的甜腻诡香……   ……   沈暮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又香艳的梦。   沈冰松开他时,他神色依然是迷茫的,视线虽然落在沈冰脸上,又似乎在透过他看其他的什么东西。   沈冰的手覆上他的脸颊,温柔地擦掉他鬓角的汗水,又意犹未尽低头,含了一下湿润的嘴唇。   “在看什么?”沈冰问。   沈暮云只是怔怔地看,嘴唇动了动,问:“你是谁?”   沈冰勾起嘴角。   月亮已经躲到了云后,车内一片昏暗,象征“沈冰”人设的梨涡模糊不清,连带着他的身份也变得模糊。   “你喜欢谁,我就是谁。”沈冰低声说,“你选择谁,我就是谁。”   沈暮云无法理解。   沈冰笑了一声,将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又把座椅放平,让副驾的人可以舒服平躺。   “不着急想这些,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沈冰看着他,“你现在需要休息,好好睡一觉,让身体吸收营养。”   沈暮云实在困得厉害,腹部很热,思维也很迟钝。他提不起精神来想这么复杂的问题,慢慢闭上眼睛,只想痛痛快快睡上一觉。   这几天他一个人住在酒店,几乎每晚都失眠。   现在沈冰坐在一旁,他终于有了宝贵的安全感。   睡意潮水般涌上头顶,他很快半梦半醒,迷迷糊糊间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贴在他耳边,明明用的是人类的语言,又处处透着别扭和诡异,像是另一个物种的东西在模仿人类喉舌。   “你……无法离开……我,”那个声音把每个音节都拖得很长,“我们必须……在一起……”   沈暮云想睁眼,但眼皮有千斤重。不多时,一段柔软冰凉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腰,他潜意识里无比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但依然本能地伸过手,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触手紧紧握住。   ……   沈暮云在车里一觉睡到中午。   他睁开眼,看着陌生的车顶,感到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腹部也暖洋洋的,一点都不饿。   很快,他想起昨晚的“宵夜”。   理智回归之后,温馨月夜变成了诡异恐怖片。他回忆起“宵夜”粘稠温热的口感,猛地打了个寒战,坐起身,正对上沈冰冷清俊秀的脸。   沈冰镇定开口道:“早。”   沈暮云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那里残留着自己昨晚上留下来的痕迹。   他的耳朵蹭地变红了。   “早,”沈暮云拘谨开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我们……”   沈冰伸出手,将他翘起来的一缕头发顺下去,又很自然地替他调整好椅背,微微垂眸盯着他的脸,重复他的话:“我们?”   沈暮云张张嘴,有些手足无措。   他清楚记得,自己昨晚是如何狂热的渴求着沈冰血液,又是如何迫不及待地将“宵夜”倒进肚子里。和这个比起来,连漫长的亲吻都显得不值一提。   他低下头去,摁住自己的肚子,懊恼又迷惑,在沈冰的注视下用力摇了摇头。   “怎么了?”沈冰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   沈暮云咬住嘴唇,沉默一会,抬起头来重新看向沈冰,仔细地上上下下打量,最后在他的手腕处看到了白色的纱布,外侧还渗出了一点血迹。   沈暮云脸色白了半分。   “对不起……”他难过地开口,“冰哥,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饿得发狂……我绝不是有什么特殊的食癖,也绝不想伤害到任何其他人,下次我会把自己严严实实反锁起来,这样就不会做出如此奇怪的举动……”   沈冰脸上浮现出怜惜的爱意。他安抚地摸了摸沈暮云的头,道:“你总是过分善良,小云。”   “沈甲已经跟我仔细聊过你的病,这是正常的发病现象,不要过于担心,”沈冰说,“我早就签过手术知情书,我是自愿为你提供‘宵夜’,绝非勉强。”   沈暮云依然一副内疚到快要哭出来的神色。   沈冰的声音越发轻柔,带上了一点藏得很好的兴奋,道:“其实对于我而言,这种行为称得上奖励……我本不想说这些话吓你,但如果你执意要感到愧疚,我不介意和你聊聊真实的想法。”   沈暮云:“……”   餐厅里的告白依旧历历在目。   他迅速打了个冷战,挪开视线,不肯再与沈冰对视。   ……啊,真可爱。   沈冰勾起嘴角。   不过,经历了上次的惨痛教训之后,祂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步,知道该怎么维护心上人脆弱的情绪。   所以,他恰到好处结束话题,点燃发动机,道:“回家?还是去沈医生的诊所?”   沈暮云有些不安地抱住自己,道:“谢谢,我想回家。”   沈冰发动汽车,裹着纱布的手转动方向盘,让沈暮云极为在意,频频偷看染血的地方。   沈冰假装不知道,又道:“今天是第四天,你只剩最后三天考虑。不必想太多累赘的东西,情况已经很明了:你的身体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都非常乐意付出一点无关紧要的代价,去帮你延续生命。而你什么也不用想,只需快快乐乐的活着,便能拯救整个世界。”   这个说法莫名其妙,沈暮云疑惑地“嗯?”了一声。   沈冰:“世界不能失去你。如果你消失,宇宙就会发生一些无法逆转的、悲伤的变化。”   沈暮云茫然。   沈冰只是笑,将它当成一个没头没尾的异闻故事,没有继续说下去。   车很快停在了别墅花园的门口。   沈暮云没有马上下车,依旧看着沈冰的伤口,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问:“疼吗?”   沈冰:“一点也不。”   “对不起。”   “你说过了。”   “谢谢。”   “不客气。”   车里又陷入一小段时间的安静。   沈暮云显然还在难受,拉开门把手,低落地准备离开。沈冰忽然出声叫住他:“你昨晚说,会选我。”   沈暮云一怔,猛地回头看向沈冰。   他说过吗?……他怎么会说这种话?   沈冰用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沈暮云立刻有了预感,想要把手抽回来,可一看到纱布上的血又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他瞳孔微微收缩,看着沈冰解开安全带,俯身过来,俊美的脸庞越来越近,直到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   “不要……”沈暮云紧张地说。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他无法接受和自己的朋友产生远超友谊的亲密举动。   但沈冰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的鼻尖很快贴在了一起。沈暮云喉结滚动,看了一眼他还带着伤口的嘴唇,又看了一眼带血的纱布,自欺欺人般闭上眼睛,等待熟悉的触感落下——   可沈冰只是在他的侧脸处轻轻一吻。   沈暮云愣住。   他睁开眼,沈冰亚麻色的眼睛近在咫尺,专注又深情地凝望着他。   “选我,你答应过。”他说。   本来高高提起的心脏没能等来预想的亲吻,开始无止尽的失落下坠。   理智和本能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巨大矛盾,几乎要把他扯成两半。沈暮云死死盯着沈冰的嘴唇,片刻后又看向他俊挺的鼻子,心脏极为激烈的咚咚直跳。   他怎么了?这种强烈的、陌生的情绪……   他对沈冰感到心动了吗?   沈暮云呼吸急促,敷衍又含糊的“唔”了一声,脑袋热得厉害。沈冰又在这时松了手,重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靠进驾驶室的座椅里,朝沈暮云笑。   “等你的答案。”他道,“回去好好休息吧,如果觉得‘饿’,打电话过来,我随时待命。”   沈暮云又低低应了一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连道别都忘了说,有些失礼地径直下了车,埋头就往别墅里走。   很快,身后传来车辆逐渐远离的声音,沈暮云松了口气,在花园里站了几分钟,等待大脑的热意散去,才心事重重地走向玄关。   刚走到门口,他又忽然停住了脚步。   ——沈乙正安静地站在玄关边。   他墨绿色的瞳孔深不见底,直勾勾盯着沈暮云的脸,右手还捧着一束鲜花,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也不知刚才看到了多少。   【📢作者有话说】   有了失败经验之后的怪物强得可怕!逐个出场击碎老婆心防,突破性进展!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V后将献祭一天更新给到夹子大神,等我周日上夹子丢完脸就回来更新,爱你们(づ ̄3 ̄)づ 第26章 交易   ◎“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暮云莫名感到压力。   压力中还带着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   他脚下生了根, 一动不动站在花园里,远远地和沈乙对视,心跳开始加快。   他不肯过去,沈乙便拿着花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沈暮云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上的伤口, 又快速整理好乱糟糟的衣服和头发, 假装镇定地朝沈乙笑了笑, 笔直站着等待他走近。   花园不大, 沈乙只走了半分钟。   沈暮云很快就闻到鲜花的味道,沈乙怀里捧着一大束盛开的蓝紫鸢尾,颜色艳丽到妖异, 花香也比正常的鲜花要浓郁,浓郁得让人呼吸困难。   沈乙在他面前站定。   沈暮云呼吸的频率变得很快,一半是因为紧张,还有一般是因为过浓的花香。   “你怎么来了?”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欲盖弥彰般提起刚才的车:“我昨晚跟朋友出去玩了一下, 刚让他送我回来。”   沈乙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的伤口。   沈暮云下意识抿起嘴唇, 试图把伤口藏好。   沈乙:“朋友?”   沈暮云:“是的。”   “我认识他, ”沈乙说,“我去餐厅帮你取手机的时候遇到过他,并遵从你的意愿, 让他离你远点。还记得么?”   沈暮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朝沈乙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试图蒙混过关。   沈乙却一点也不想放过他, 又道:“看来,你们和好了?”   沈暮云:“……唔。”   “因为你准备选他?”   沈暮云:“……”   又是“选”。   和其他三位比起来, 沈乙一直和他保持着非常有分寸感的雇佣关系, 可现在, 居然连他都开始使用如此奇怪的说法,好像这不是一场好心的医疗救助,而是一次商业竞标。   沈暮云其实早已做出了决定,比起沈冰,他倾向于跟自己更熟悉的沈乙吐露心声。   他抓住这个机会,认真道:“沈助,其实在聘请你之前,我已经做好迎接生命终结的心理准备,这次突发疾病只是把时间提前。”   “我很感谢你们愿意施加援手,但昨晚我提前体验了治疗,觉得这样的疗法对你们伤害过大,所以……我想以更平静的方式走向死亡,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沈乙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深深看着沈暮云,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很吃惊,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刚才的朋友就是来帮忙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暮云又没什么底气地补充,“下次我有经验了,便不会再麻烦你们。”   沈乙缓缓吸气。   “再想想,”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坚定道,“或许是那个人的血味道不够好,你可以试试我的。”   沈暮云:“……不,跟这个没关系。”   沈乙:“当然有关系,沈医生说你如果得不到养料,就会在极度的渴求中亲眼看到自己全身腐烂,再一点点绝望地走向死亡。我想这并不是你要的‘平静的方式’。”   沈暮云在他的描述里打了个寒战。   他紧张地滚动喉结,沉默片刻后道:“我会想办法度过,可以试试安眠药或者镇定剂。”   沈乙深绿色的眼睛里闪过怒意,沈暮云看得很清楚。   他背后忽然升出一股强烈的寒意,比刚才听到恐怖死法时更甚,让他瞬间产生了想要转头逃跑的冲动。   但很快,沈乙把神色重新整理好,又变回了冷静的模样。   “我以为我们至少算得上朋友,老板,”沈乙用很低沉的语气说,“却没想到你宁可凄惨的死掉,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沈暮云一愣。   聊着聊着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他一下被打断了思路,嘴唇张了张,还没能把一片混乱的词汇重新组织起来,又听见沈乙继续指责:“你在昨晚发病的时候,甚至愿意找一个曾经惹你生气的男人,也不愿意找自己的唯一助理。”   沈暮云:“……”   他后背这下全是汗,有些虚弱地替自己辩解:“没有……是他给我打电话。”   “你可以主动给我打。”沈乙走近半步,“但你没有。”   沈暮云被助理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意识道:“抱歉,我本意还是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受到伤害,绝不是……”   “‘不希望我们受到伤害’,”沈乙重复这个句子,“你既然认为我们是独立的个体,拥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健康权,那又出于什么立场来替‘我们’做决定,去侵犯我们的主观意志?”   沈暮云终于被他逼到了逻辑的死点。   他抬着头,怔怔地和沈乙的墨绿色眼睛对视,嘴角动了两下,失去了言语。   他又一次发现——自己似乎对这位贴身助理知之甚少,大部分时候沉默寡言的沈助理原来也会做出如此有进攻性的反问。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沈乙在车上跟他诉说对前女友的狂热爱意。   ……对了。   沈乙还有一名无法割舍的前女友。   沈暮云感觉自己抓住了头绪,想用“前女友”打动沈乙,劝说他放弃血疗的念头,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怀里忽然多出一大捧鸢尾花。   沈乙将鸢尾花塞进他怀中,动作过于自然,以至于沈暮云下意识地紧紧抱住。   浓郁的花香直冲头顶,沈暮云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等再抬头的时候,提起“前女友”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他听到沈乙说:“怎么不问问我同意血疗的‘主观意志’是为了什么?”   沈暮云:“我曾找沈医生了解过。”   “你应该直接问问我。”   “……”   沈暮云毫无由来的产生了强烈的直觉,觉得他们即将进入今天最危险的话题。   他看到沈乙的神色,又低头看了一眼花,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下意识绷紧了肩膀,往后退了半步,心脏开始咚咚狂跳,和今早沈乙在车内亲吻他侧脸时一样。   他隐隐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预感,所以迟迟不肯继续问,只是紧张地说:“我们先回家里吧,太阳出来了,好晒。”   沈乙勾起嘴角。   他的笑容和沈冰截然不同,更不动声色,更严肃。   他伸出手,大拇指擦过沈暮云嘴唇处的伤口,又把他鬓角被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然后微微弯下腰来,在极近的距离下和他对视。   沈暮云从他深邃的眼睛里清楚看见自己的倒影,心跳几乎要跳出来了。   沈乙……到底想说什么?   这样的目光太灼热,比盛夏的太阳还要刺眼,他实在没法忽略,也做不到不多想。   沈暮云眼也不敢眨,紧紧抱住怀中的花,在几秒漫长的对视之后,终于听到沈乙用温和低沉的声音开口:   “为了钱。”   说这三个字时,他的语调深情得宛若告白。   “我很缺钱,老板,我爸爸生了很重的病,”他说,“你给我钱,我帮助你治疗,我们之间你情我愿的交易。”   “我不希望你因为愧疚而拒绝治疗,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你说是吗?”   沈暮云:“…………”   他一点点睁大眼。   【📢作者有话说】   沈乙已经是next level!   这下沈丁就可以因为没被选上而大哭着求亲亲抱抱了(触手怪计划通) 第27章 拉钩   ◎“我想约你们一起见个面。”◎   情绪铺垫了这么久, 最后一脚踩空,飞速坠落。   沈暮云就这样惊讶地抱着花,好一会都回不过神。   许久,他艰难转动思维, 朝沈乙露出关切的神色, 语言还有些混乱:“啊, 你父亲的事……之前怎么从未听你说?情况怎么样?”   沈乙一直在注视他, 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神色,包括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落。   他加深了笑容。   “情况不是很好,需要长时间的昂贵治疗, ”沈乙镇定地说,“我从小没了母亲,和父亲相依为命长大,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会把他治好。”   说完,沈乙看着沈暮云, 果然看到他善良的心上人流露出了深切的同情和关怀, 眉头因为担忧而深深皱起, 很快将刚才的紧张抛到脑后,轻声问:“具体是哪方面的疾病?我妈妈认识很多专家医生,也许能帮上忙。”   “谢谢, 我已经联系上了比较好的医生。”   沈暮云:“那就好。唔,在治疗费用上……”   他斟酌着字句, 小心翼翼, 似乎害怕伤害到沈乙,却不知这样只会让眼前人加倍的兴奋和痴迷。   “……大概是需要多少?你知道的, 沈助, 我活不了太久, 手里也有一些存款,也许能为叔叔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持。”   啊,真可爱。   他的宝贝一定是不幸坠落在人间的天使。   如此美丽、单纯、善良……像一张需要小心呵护的白纸。   沈乙手指微微发抖,把所有的狂热都藏在人皮之下,深深看着沈暮云,嘴角依然带着微笑,道:“老板,你真是心善的好人,不过,还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容易上当受骗。”   “没关系,”沈暮云的眼睛被晨曦照得一片清澈,“我相信你,沈助。我很小就失去了父亲,无论如何,我希望世界上的父亲都能长命百岁、平安健康。”   沈乙:“……”   十几秒的沉默。   沈乙眼也不眨,缓慢吸气,压制住心中的热意和冲动,微微偏过头去,避开了沈暮云的视线,害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做出不受控制的举动。   “我知道你是好人,”沈乙说,“但我并不希望接受纯粹的救助,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你知道的。”   沈暮云:“唔。”   他的耳朵有些发红,点点头:“我知道。”   沈乙伸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温和下来,道:“我也不希望你像医生说的那样痛苦死去,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善良的好老板了,所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同时拯救两个我最在意的人。”   沈暮云眨眨眼。   沈乙这段话说得太过真诚,他内心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被轻轻触动。   他品尝到了感动,还品尝到了远超普通友情的深刻羁绊。   哪怕沈乙是为了钱财答应协助治疗,但沈暮云依旧莫名地坚信,沈乙刚才那段话绝无作假,也并非客套。   他朝着沈乙也露出了笑容,同样真诚道:“谢谢。”   沈乙低下头来,像长辈怜爱晚辈那般,很珍重的吻了一下沈暮云的眉心。   “所以,你会答应我的,对么?”沈乙在极近的距离下和他面对面,“接受治疗,给予报酬,同时挽救两条性命。”   沈暮云攥紧手里的花。   谈话进行到这个地步,他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沈乙找出了他所有的逻辑漏洞,并将它们一一堵上。   甚至在短短的二十几分钟内,他脑中已经开始想象“活下来”是什么模样,想象妈妈的喜悦,林姨的欣慰,梁和玉哥哥的高兴……这些是他一直以来刻意不敢去深想的东西。   沈暮云咬了一下嘴唇,朝沈乙点了点头:“好。我会给你很多很多报酬。”   沈乙笑了。   一个完全放开的笑,冷硬的五官变得非常柔和。他伸出手来,给了沈暮云一个用力的拥抱,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记下了,老板。”   “嗯,”沈暮云很严肃,“我会说话算数。”   沈乙急促的呼吸喷在他的耳郭上,仿佛赢得了一场关键性的胜利,激动地慢慢收紧手臂,像是要把沈暮云揉进骨头里。   两人拥抱了很长时间。   久到沈暮云甚至开始觉得,沈乙是不是还有一些更危险的话想要开口——   好在林姨走到了玄关,远远喊道:“你们怎么不进来?早饭做好了!”   沈乙这才松开手,结束了今天的交心,陪他一起穿过花园,往家的方向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沈乙又不经意地提起:“昨晚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沈暮云:“叫沈冰,是我的同事。”   沈乙点点头:“沈冰,听起来平平无奇。而且同事的身份很敏感,不方便有金钱上的往来,还是不要选他了。”   沈暮云无奈地笑:“我答应了你的,一定会做到。”   沈乙“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走,走着走着,微凉的手指碰到了沈暮云没有捧花的那只手,先是试探着蹭了一下,随后悄悄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沈乙的身体也随之靠近,手臂和他相贴。   “拉钩,老板。”沈乙低低道。   沈暮云笑了笑。   他感觉自己又看到了沈助理的另一面。   于是,他安静地反勾住了他的手指,还轻轻晃了两下:“拉钩。”   ……   做好决定之后,沈暮云开始认真筹划治疗的事情。   他请来律师,和律师花了两天时间深入交流,最后起草出一份治疗的协议书,上面清楚列出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对应的报酬,核心思想只有一项:   无论治疗有没有进行到最后,也无论治疗的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将支付给沈乙一大笔钱。   至于具体的金额,他不方便直接问沈乙需要多少,所以选择咨询律师。   “律师先生,”他在落笔前问,“如果人得了很麻烦的病,一般要花多少钱去治?”   律师:“是癌症吗?”   “我不清楚,”沈暮云如实道,“只知道需要长期接受的昂贵治疗。”   律师常年打医疗方面的官司,经历过许多复杂疾病导致的财产纠纷,沉吟片刻,斟酌着告诉了他一个比较折中的数:“一般来说,如果是花钱就能治愈的疾病,普通家庭花到百万就足够,但如果像植物人那种情况,需要长期烧钱维护生命指征,或者其他一些花钱也无法治愈的绝症,而患者家庭又非常有钱,那就没有上限了。”   沈暮云点了点头。   他微微偏头,很认真地想了片刻,提起笔来,开始在拟出来的草稿中填上数字。   律师看到他先写了一个“1”,接着往后面加“0”。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等等,怎么还在继续加?十万都不够吗?   ……直到第六个、第七个,沈暮云终于停下笔。   律师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睁大眼睛,凑近一些又数了一遍,确认1后面跟着七个0没错。   一千万……?   他震惊地缓慢张嘴。   “沈先生,”他瞬间夺走了他的笔,“您是不是写错了?我提醒一下,这是七个零,七个零是一千万。”   “是的,”沈暮云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太少了吗?我账户里只有这些钱,更多的得找我妈妈要。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治疗的事情,她总是过分担心我的身体。”   律师:“…………”   “不,”他目光有些涣散,似乎在怀疑自己的金钱观,“……这个治疗……我理解其实就是类似于骨髓移植对吧?要不,让我也参与匹配一下?”   沈暮云笑了一下,道:“谢谢你,我已经答应别人了。”   律师吸了一口气,失落道:“那真是遗憾,沈先生,我想没有人会拒绝,因为你实在给的太多。”   沈暮云听到这么说,又低头看向那行数字,不知在想什么。   律师见他犹豫,立刻劝说他再仔细考虑考虑,没有人会给骨髓捐赠者这么多钱。   沈暮云听了一会,最后道:“其实我在担心一千万不太够。我爸爸以前身体也不好,他结婚后入赘到沈家,妈妈花了差不多两千万给他治病,找了很多医生,尝试了很多前沿科技,甚至还找到一些民间的道士做法术,即便这样……最后也没能治好他。”   律师愣了许久。   “两千万……”他瞳孔收缩,“……哦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很抱歉听到令尊过世的消息。”   沈暮云摇摇头:“没什么。这次帮我治疗的人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爸爸生了重病,很缺钱,我希望他能挽救自己的父亲,这样也算让我实现一次没能实现的愿望。”   律师忍不住又看了一遍那些零,喃喃道:“您真是善良的好人,能交到您这样的朋友,想必他很开心。不过我作为您的律师,还是想提醒一下,沈先生,这份文件里,双方的权利与义务极不对等,对您的财务风险太大。”   “没关系,”沈暮云说,“我很少花钱,这些钱在账户里许多年了,难得有机会能帮到别人。”   律师:“……”   年轻的律师先生看起来有些受刺激。   他默默接过沈暮云的草稿,低头开始将它润色成一份完美的法律文件,一边润色一边自言自语般喃喃说话,一会让沈暮云再仔细想想,一会建议他干脆成立一个慈善机构。   沈暮云觉得这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建议。   如果真的能继续活下去,一定是有看不见的神明在保佑他。他想。到时候应该试着去接触画画以外的事情,而慈善机构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弯起眼睛,看着律师飞快敲出合同内容,心情忽然轻快了起来。   ……   和沈乙聊完的第四天,也是沈甲要求他做出选择的最后一天,沈暮云终于敲定了价值一千多万的治疗合同。   他拿着合同,反反复读又看了几遍,然后给沈甲和沈乙挨个打了电话,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有时间吗?我想约你们一起见个面,签一份三方的合同。”   在此之前,沈甲、沈乙、沈冰、沈丁四人已经轮番催促他答复,沈甲更是整天给他打电话,让他去诊所里复查。   可当他说要同时见面时,这两人又如出一辙地沉默了。   沈甲说:“不好意思亲爱的,你说的这个时间我腾不开,你先跟沈乙聊吧。”   沈乙也说:“今天要去医院陪爸爸检查,要不,我和沈医生单独和你见面?”   因为是直接在电话里提出请求的原因,他从两人的回答里听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慌乱,似乎他说了一个很糟糕的主意。   真奇怪。他想。   沈甲和沈乙,两个这么像的名字,应该很有缘分才对,难道关系不好吗?   【📢作者有话说】   老婆提前给了聘礼,入赘沈家吧!(bushi) 第28章 秘密   ◎沈丁缓慢舔舐:“……真甜。”◎   不知为何, 沈暮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沈甲和沈乙……他们好像是天生的阴阳两面,哪怕素未谋面,也会理所当然的关系好才对。   沈暮云强烈渴望他们见面。   这种渴望简直莫名其妙,甚至称得上不可理喻, 但又久久萦绕在他心头, 怎么都挥散不去。   ——也许只是希望他的两个朋友能够好好相处。他自我安慰地想。   所以, 在挂掉电话之后, 他又将电话挨个拨了回去,跟沈甲和沈乙说:“如果今天没时间也没关系,再商量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时候吧。我还是想同时和你们面谈, 顺便将你们正式介绍给彼此。”   先打的沈甲,沈甲在那头漫长沉默了十几秒,明显很勉强地开口:“……那我看看时间。”   后打给沈乙,沈乙听起来态度更自然,一点也不吃惊老板的提议, 只是沉吟了一会, 很快答复道:“就定明天早上, 地点你选。”   沈暮云道:“好。但明天司机请假了,你要不要过来吃早饭,顺便把我载过去?”   “……”沈乙又沉默了。   “怎么了?”沈暮云问, “不方便吗?”   沈乙似乎极低地叹了口气,道:“没事, 老板, 明天我给你安排一辆车,不用担心。”   两人的交谈到此为止。沈暮云又联系沈甲, 这回, 沈甲很快就同意了见面的事, 有些无奈地说:“亲爱的,我们会满足你的全部心愿。”   真好。沈暮云松了口气,他们果然并没有抵触见到对方,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沈甲和沈乙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下一次,也许还能再叫上沈冰和沈丁……沈暮云暗暗策划,向沈甲道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   第二天早上,沈暮云拿着合同出门,来接他的并不是沈乙,而是不认识的司机。   他们的地点定在附近不远的咖啡厅,沈暮云下车的时候,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来得太早了,他在外面扫了一眼咖啡厅,不出所料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给沈甲和沈乙发消息,想问问他们喝什么。刚编辑到一半,忽然有人出声叫住他:“老板,在这里。”   沈暮云脚步一顿。   他抬起头,再次四处打量,依旧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云云!”这回是沈甲的声音。   沈暮云猛地转过头。   终于,他看到了他的朋友们。   沈甲和沈乙居然都已经到了,并排坐在最角落的桌子边,几乎被巨大的绿色盆栽完全遮盖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那里还有人。   沈暮云愣了愣,忍不住微微皱眉,看着他们紧密的、被阴影遮盖的身形,突然之间产生了微妙不适感,半边脑袋毫无由来地刺痛了一下。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又开始犯毛病,在原地花了几秒钟冷静,随后拉起笑容,拿着合同朝他们的方向走,道:“你们来得真早。”   沈甲和沈乙没有说话,只是用如出一辙地神情微笑看着他。   盆栽的绿叶将阳光完全碎片化,稀稀落落洒在他们身上,制造出不连贯的细碎阴影,让沈暮云在看过去的刹那产生了极其不可思议的“错觉”——   眼前的两人明明长了完全不相同的脸,可再细看起来,又好像长得一模一样……   大脑的刺痛逐渐加重,连累到眼睛,连眼球都开始抽筋。   沈暮云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捂住额头,飞快挪开视线不再看,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迟迟不肯坐下。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不舒服吗?”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先坐,我帮你探探体温。”   “对,今天沈医生在这里。”   “我在这里,不要担心。”   ……   谁?   刚才是他们之中的谁在说话?   怎么连鼓膜也开始隐隐作痛……   沈暮云眉头紧皱,脑袋发晕,扶着桌子的一角缓慢坐下,用力摇了摇头,然后拿起眼前的柠檬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很快,一只冰凉的手越过桌面,贴上了他滚烫的眼睛。这只手的手心细腻到感觉不出任何皮肤纹理,凉得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体温,却非常有效地缓解了沈暮云的疼痛,像是把温度透过眼皮导入了他滚烫的眼球中。   “唔,有点发烧。”对面人说。   沈暮云终于能察觉出,这次说话的是沈甲。   他咬住嘴唇,移开手掌,再次小心看向对面。   沈甲和沈乙依旧在机械性地微笑看他,好像两张有些卡顿的面具。   “反复发烧也是正常病症之一,”沈甲又说,声音听起来也不怎么流畅,“不用担心,云云,接受了正式的血疗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沈乙在旁边一字一字重复:“一切都会好起来。”   沈暮云的手背顿时爬满了鸡皮疙瘩。   ……是他又产生精神异常了吧。他汗毛倒起地想。   他勉强回以微笑,在桌下的手牢牢攥紧椅子,有些语无伦次:“你们、你们互相认识过了吗?我介绍一下,左边这位是……”   “我是沈乙。”沈甲主动说。   沈暮云愣住。   “什么?”他高度紧张地挺直了背,“你说……”   对面的两人似乎也发现不对,真正的沈乙立刻接话:“不,我是沈乙,我们刚才已经互相认识过了,还聊了一下你的病情。”   沈甲总是笑眯眯的脸上出现了半秒陌生的呆滞,片刻后也跟着点头:“是的,我刚才只是在开玩笑。”   完全不是开玩笑的语气。   沈暮云手心在冒汗。   “你吓到我了,”他跟沈甲喃喃说,“下次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   “抱歉。”明明他向沈甲说话,道歉的居然是沈乙。   沈暮云:“……”   怎么都这样奇怪。   好混乱……   沈甲和沈乙几乎肩并肩,如此亲密的姿势,看样子确实提前认识过,而且相聊甚欢。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似乎在这一眼之中得出了什么结论,很快,沈乙彻底沉默下来,脸上的神色也完全空白,而说话的人变成了沈甲。   与空白的沈乙不同,沈甲脸上的神色变得很生动,又回到了平日里的样子,笑眯眯弯起眼睛,把嘴唇也勾出沈暮云最喜欢的弧度,道:“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云云。虽然你最终没有选择让我做你的血疗对象,但我还是很高兴你同意了治疗。”   沈暮云充满怀疑地在他们两人间来回扫视。   “等会我和沈乙先生都有别的事情,所以我们就速战速决,直接将合同签了,好么?”   沈暮云:“……嗯,也好。”   他把合同和笔推到桌面:“这是我和律师起草的文件,你们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沈甲接过合同,将它放在两人之间,和沈乙一起看。   沈暮云在桌对面沉默地打量。   他发现——在阅读文件的时候,对面两人瞳孔转动的速度一模一样,角度也完全相同,像是同一个中枢系统控制的两台机器。   甚至连脸上的神色都如出一辙……   沈暮云又感到了头痛,他用手撑住额头,摁了铃,让服务员给他上一杯浓浓的黑咖啡,要加冰。   咖啡店里人很少,不多时,他就拿到了咖啡,像喝柠檬水那样一口喝光。   胃因为冰凉而缩成一圈,反而让他火热的脑袋好受了一点。   沈暮云重新抬起头,对面两人也看完了文件,拿起一旁的圆珠笔。   沈甲毫不犹豫地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再摁上手印,然后将文件递给沈乙。   沈乙也跟流水线工人一样,重复上面的操作,顺利完成了合同签署。   “好了,”沈甲笑着说,“说实话,看完合同之后,我开始加倍嫉妒沈助理。他不仅得到了你的偏爱,甚至得到了一大笔钱,真是……”   沈暮云望向沈乙。   刚签完一千万的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呆呆坐着,点了点头,一顿一顿道:“谢谢。”   沈暮云关切道:“这些金额够吗?我也是第一次起草医疗方面的合同。”   “够的,”沈乙说,“谢谢。”   “不用谢,”沈暮云道,“你说过,这是你情我愿的交易,我们都在这场治疗中收益。”   沈乙:“谢谢。”   “别这样,沈助。”   沈乙:“谢谢。”   “……”   疯了。沈暮云想,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疯了。   他脸色苍白,太阳穴越跳越厉害,终于控制不住表情,脸上流露出了强烈的恐惧,声音发抖地说:“不知道怎么,沈医生,沈助理,我觉得你们今天真的好奇怪……也许是我又发了病,但我还是感到很不适,你们是在跟我玩扮演游戏吗?”   对面的两人同时抿起了嘴唇。   但这个动作没有延续太久,这回,是沈甲变得呆滞,沈乙脸上的神色重新鲜活,很诚恳地跟沈暮云道:“对不起,老板,我只是被金额吓到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多钱,有了这笔钱,父亲的病一定能治好,我实在太激动,也太感激,才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的谢谢也不是客套,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沈乙一说完,沈甲也露出笑意,看起来一切正常,接住刚才的话头,道:“我也被金额吓到了,云云。一千万……豪门的聘礼也不过如此,对么?”   沈暮云狂跳的心脏稍微缓和了一下,但依旧感到很不安。   他收起自己的那份合同,勉强笑笑,道:“大家都没有意见就行。”   一式三份,沈乙和沈甲也拿起各自那份,几乎迫不及待:“我们还有别的事情,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老板。”   沈暮云:“好,过两天诊所见。”   “嗯。”   “再见。”   接着,餐桌陷入诡异的沉默。   因为谁也没有起身要离开。   沈暮云狐疑地皱眉,盯着对面“有其他急事”的两人。   沈乙:“你先走吧。”   沈甲:“我还想喝完这杯咖啡。”   沈暮云头痛得要裂开,不再逗留,直接拿起合同,缓慢地走到咖啡馆门口。   他打了车,等到出租车司机开车过来,沈甲和沈乙还没有离开那张桌子。   实在是太诡异了,沈暮云浑身发抖,不敢再回头,大步走进出租车里。   车很快消失在转角。   到这个时候,咖啡馆里雕塑般的两人才动了起来。   他们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不见,只有嘴唇在缓慢蠕动,发出断断续续似人非人的声音。   “真是……糟糕……但……满足宝贝的……一切愿望……”   “我的宝贝……希望没有……惊吓……”   “麻烦……总有一日……合……”   他们越靠越近。   如果有人此时俯下身来,往桌子的阴影中看,就会发现足以让任何人发疯的恐怖秘密——   上半身正襟危坐的沈甲和沈乙,下半身竟然完全连在一起,连成一条粗壮的、银色的、紧张盘绕着桌角的触手。   而在盆栽的掩盖下,很快,上半身们也开始融合。蠕动的血肉发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本应坚硬的骨头像蛇一样扭曲选装,英俊的五官变成最匪夷所思的恐怖片画面……   三十秒后。   一名崭新的男人坐在原来的位置里。   他露出笑容,神色间没有任何阴霾,帅气得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不是沈甲,也不是沈乙。   是未能入选的沈丁。   沈丁弯着眼睛,拿起对面沈暮云喝过的杯子,沿着杯沿一点点仔细舔舐品尝,从里面分辨心上人留下的气味讯息。   “唔,”他耳朵发红,有些羞涩地含糊呢喃,“有点害怕、有点迷惑……果然还是被吓到了。宝贝作为人类的灵视似乎太高,直觉也过分敏锐……啊,真可爱。”   “……真甜。”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声嘲笑) 第29章 腹腔   ◎翻身绑住他的双手。◎   沈暮云回到家里后, 第一时间打开药柜,从里面找出镇定剂,一次吃了两片,坐在床上深深呼吸, 试图摆脱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沈甲和沈乙, 他们到底怎么了?   是提前商量好的恶作剧么, 还是如他们自己所言, 只是过于惊讶合同内容?   无论哪种说法都是合理的,但沈暮云依旧感到挥之不去的恐惧。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似乎不小心窥探到了巨大秘密的一角, 哪怕并不理解,也本能地不寒而栗。   沈暮云抱紧手臂,蜷缩起来等待镇定剂生效,目光受到潜意识影响,盯住了卧室墙璧上挂的油画。   那幅画他自己画的, 用了大量没有逻辑的色彩, 掩盖画面最深处银色怪物。不知是不是精神受刺激的原因, 他看着看着,里面的银色怪物竟然开始蠕动,从层层叠叠的颜料封印中挣脱而出, 挥舞触手,露出极为恐怖的尖牙, 旋转起六只一模一样的深绿色瞳孔……   没有等来镇定剂的药效, 却等来了幻觉。   那个瞳孔……那个瞳孔……   ……为什么会和沈乙的墨绿色瞳孔如出一辙?   沈暮云张开嘴,浑身发抖, 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呻.吟声, 转身想要从这里逃离, 又发现房间门怎么都拉不开,而怪物的触手已经从画里爬出来,飞速卷上他的脚腕,化身成冰凉的脚铐,将他牢牢缠绕,似乎要把他永远困在此地。   沈暮云控制不住尖叫。   幻觉飞速失控。   他眼中的世界又一次扭曲,卧室消失了,他回到空荡荡的咖啡馆。   沈甲和沈乙并排微笑着坐在桌边,桌子这回变成了透明的,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桌下,他的朋友们下半身连在一起,化为银色的巨大触手,正兴奋地把地面拍得啪啪响,随时准备发起狩猎……   桌上方的他们又同时开口,用同样的声音喊他的名字,向他表达爱意。而他们说出来的每一次“我爱你”都会化为血字,在空气中留下痕迹,直到密密麻麻写满整个空间,把氧气都挤得干干净净。   沈暮云像是被捏住了肺部,在狂热的告白中一点点窒息,眼前逐渐冒起黑色的星点,仿佛随时要彻底溺亡——   直到有人将他冰凉的身体抱住,用力拍打他的脸颊。   “前辈!前辈你还好吗?前辈醒醒!”   ……沈暮云猛地睁开眼,似乎刚从水里挣扎脱身,大口大口喘气,脸上全是汗意。   他迟钝地看着眼前的人,无法分清这人是不是真的。   沈丁眼眶发红,急得死死攥着他的手,另一只手用袖子不停替他擦汗,问他怎么了,需不需要叫医生。   沈暮云缓了很久。   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产生过幻觉了。他慢慢想。   刚才……好像在幻觉里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沈甲和沈乙居然变成了同一个怪物,会是真的吗?   ……不,不能让幻觉影响现实世界,这是让人堕落的潘多拉魔盒。   沈暮云摸了一下沈丁的脸,是热的,于是忍不住牢牢抱紧他,甚至没空思考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自己的卧室,努力汲取他的体温,喃喃道:“你来了,还好,还好。我刚才看到了特别可怕的东西……”   沈丁:“看到什么了?”   沈暮云紧紧咬着嘴唇,心里还萦绕着强烈的恐惧,低声道:“我看到我的好朋友变成怪物了,特别可怕。沈丁,这绝不会是真的,对么?”   沈丁难得地沉默了两秒。   两秒后,他回抱住沈暮云,温柔亲吻他的脸颊,告诉他:“不会的,前辈,你只是吃了太多药,才会产生错觉。”   “这样啊。”沈暮云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软绵绵倒进沈丁怀中,“错觉……”   沈丁抱着他,用力吸气,闻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惧气息,越发心疼地收紧手臂。   “不用害怕,前辈,你在家里,没有谁能伤害你。”   沈丁不停低声安抚他,沈暮云靠着这具年轻的身体,许久。   幻觉带来的不适在逐渐散去,但心脏依旧跳个不停。   沈暮云无数次默默警告自己,不要深陷于幻觉之中,可似乎有看不见的种子种在了内心阴暗处,让他不受控制地冒出许多奇思妙想。   ……停下。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   沈甲和沈乙是人类,他们有工作,有社交圈,有亲人,有体温,也会呼吸,会受伤,会流血……一定是人类。   也只能是人类。   沈暮云死死抓着沈丁的手,指甲不知不觉陷入他肉里,有温热的液体流到他皮肤上。   他这才回过神,迅速从沈丁怀中离开,看到了朋友滴血的掌心。   “啊,抱歉!”他惊醒,“对不起,我给你拿……”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   沈暮云闻到了极为香甜的诡异味道。   他的瞳孔收缩,直勾勾盯着红色液体渗出的地方,喉结不停滚动,腹中安分了好几天的“东西”也开始狂跳不止。   他无意识地做了吞咽的动作。   沈丁忽然绽开了明媚的笑容,故意把受伤的手摊开在沈暮云面前,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勋章,轻快地说:“没关系,前辈。不用上创口贴,你帮我舔舔就行了,我妈妈告诉我唾液可以消毒。”   说着,他直接将手贴上沈暮云的嘴唇。   沈暮云什么都想不了,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张开嘴,吮吸那道小小的伤口。   很甜,非常甜,沁入灵魂的甜度。   他乱糟糟的思绪在刹那变得无比宁静,心情也瞬间平复,从腹部深处升起无比纯粹的快乐,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伤口不大,很快,他舔完了,还依依不舍地轻轻咬了一下。   沈丁笑了一声,收回手,遗憾道:“没有了。”   沈暮云安静地看着他,有点晕乎乎的,像是醉了,和那晚喝下“宵夜”时类似,又因为食用较少的原因,没有那样强烈。   正好微醺,完美抚平了他刚才所受的创伤。   “你怎么来了?”沈暮云终于开口问起这个问题。   问完,沈丁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眼眶迅速泛红,神色变得很低落。   “沈医生一个小时前给我们打了电话,通知你的最终决定,”沈丁低低说,“我觉得必须要见你一面,所以冒昧来了你家,还好住家阿姨还记得我,放我进来了。”   沈暮云仍然有点迟钝:“啊,这样。是的,我是做出了决定,谢谢你。谢谢你们。”   沈丁:“你果然喜欢沈乙那样的更有男人味的人吗?”   沈暮云此时脾气极好,耐心解释道:“跟喜不喜欢没关系,他很缺钱,我们之间是交易。”   “那如果不是交易呢?”沈丁紧跟着又问,“五个选择里,你会选择谁?”   沈暮云的目光变得很悠长,越过沈丁,怔怔地看着墙上的油画。   好一会之后,他叹了口气,回答道:“我会选择沈夜星吧,我真的很喜欢它。如果这次能治好绝症,我一定要把它领养回来,陪它度过幸福的后半生。”   沈丁:“…………”   沈夜星。   是沈暮云给那条大黑狗单独起的名字。   明显比沈甲、沈乙、沈冰、沈丁高级得多的名字。   沈丁的脸色在瞬间灰白,甚至呈现出强烈的无助感。   片刻,他的瞳孔逐渐变得湿润,很快有眼泪顺着下睫毛一滴一滴往下掉。   沈暮云愣住。   哪怕他还处于迟钝状态,也能意识到大事不妙。   沈丁……怎么又哭了。   他伸出手,有些慌乱地去擦他的眼泪,可不管怎么都擦不干净,泪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好像开了闸的水龙头。   “原来我比不上一条狗,”沈丁哭诉,“我们都比不上一条狗。”   沈暮云被哭得手足无措,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伸手把沈丁搂住:“我不是这个意思,抱歉,我刚才精神不太好,你就当我又犯病了。”   沈丁不管不顾,就是哭,仿佛遭遇了人生中最惨烈的滑铁卢。   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沈暮云混乱地哄着,可惜他哄人的经验几乎没有,怀里人看起来根本不吃这套。   沈丁简直像水做的,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多水,好像要用眼泪把沈暮云全淹了。   沈暮云已经顾不上回味血的味道,不停安抚,说得口干舌燥,又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场哭诉持续了很久,久到沈暮云觉得耳朵里都开始嗡嗡作响。   终于,沈丁流干了眼泪,从他湿漉漉的衣襟处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瞪着他,然后将他扑倒在了床上。   “前辈,你需要跟我道歉,我真的很难过。”沈丁边哽咽边说。   沈暮云大松一口气,在短时间里经历了太多情绪起伏,累得瘫在床上,从善如流道:“对不起。”   沈丁攥住了他全是眼泪的纽扣:“只有这样?你先选了沈乙,又选了狗,听医生说还陪另外一个候选人过了夜,却唯独没想起我。”   沈暮云:“……你想要什么?”   沈丁一直盯着他看,似乎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沈暮云被他哭得心软,把什么沈甲、沈乙全抛在了脑后,又补充了一句:“什么都可以。”   沈丁的视线逐渐灼热。   沈暮云补充:“比如推荐你的作品进展,或者帮你联系拍卖会,唔,要么,直接帮你开一家画廊?这次治疗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万一失败,我希望你们都能……”   沈丁捂住了他的嘴。   “这些我都不要,”沈丁说着,掀开了他的衣服,“前辈,你什么都不懂。”   幻觉和鲜血已经麻痹过沈暮云的神经。   所以他第一反应只是感到迷茫,看着沈丁俯下身去,将耳朵先贴在他的腹部,安静地听。   听什么呢?   ——下一秒,他的腹腔给出了答案。   里面有什么东西极为清晰地动了一下,明显在试图靠近沈丁。   沈暮云猛地倒吸一口气,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伸出手想要摸,又被沈丁扣住了手腕。   沈丁把他湿透的衣服翻过来当绳子用,绑住了他的双手,随后再次俯身,吻了一下腹部动弹的地方,再胆大包天地继续往下。   【📢作者有话说】   会哭的有奶吃w 第30章 柠檬   ◎新式榨汁法。◎   沈暮云这时依旧沉浸在腹腔的诡异动静之中, 还没有意识到沈丁想要干什么。   他试图摆脱手腕的结,却发现沈丁绑得极为专业,既没有勒疼他,又牢靠得完全无法挣脱。几次挣扎之后, 他微微喘气, 低下头去, 望向那个正咬着他拉链的人, 急促道:“你感觉到了吗?沈丁,我的肚子里面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沈丁只是笑,含含糊糊, 口齿不清,很顺利地将拉链咬开,在危险之处略作停顿,抬起头,像小狗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看向沈暮云, 眼尾处还带着哭完后的红润。   沈暮云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肚脐, 不停重复:“我感觉到了, 有东西在动,真的,这已经是第二次, 里面有东西,到底……”   后面的话瞬间消失在了喉咙里。   沈暮云还保持着微微张嘴的姿势, 瞳孔缩到极致, 神色变得一片空白。   他不敢置信他们在做什么。   他被完全桎梏,清晰感觉到对方的食道扩张到了人类难以想象的地步, 变成为量身定做的模具, 严丝合缝地完美包裹, 再肆意变形。   沈暮云从未经历过如此恐怖的过程。   他变成了榨汁机里的柠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在短短的十几秒内汗如雨下,被迅速榨成了一杯果汁。   而沈丁依旧没有停下,在这一刻,他似乎完全脱离人类,变成了梦里的怪物,食道与那些触手的口器毫无区别,好像要从最无法抵抗的地方把沈暮云完全搅碎了吞进消化袋里。   沈暮云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眼睛和皮肤一起很快变红,睫毛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不停地挣扎,试图摆脱禁锢,可四肢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一次次变成果汁,成为怪物的饮料。   时间变得极为漫长和难熬。   沈丁快乐地眯起眼睛,又一次抚摸起腹部,一边安抚里面躁动不已的东西,一边恰到好处地加大力度,听着心上人崩溃的求饶。   ——直到柠檬里所有的水分都被挤干。   沈丁依依不舍,离开沈暮云,看到心上人已经近乎昏迷,无力地瘫倒在针织品中,神色一片涣散,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他爬到枕边,低下头来,亲吻沈暮云的侧脸,将他耳垂上坠的汗珠舔走,然后解开他的手腕,伸手把失去意识的人紧紧抱住。   一段黏腻的沉默。   沈丁又缓慢翻身,侧靠着沈暮云,将耳朵贴在红痣的位置,幸福地听里面的心跳。   他知道胸腔里这颗是假的。   即便如此,里面的心跳也无比真实,激烈得像是要撞破肋骨跳出来,昭示着沈暮云刚才的沦陷与堕落。   沈丁闭上眼,数着心跳,幸福得几乎控制不住形态,差点从手腕处钻出触手,去缠绕心上人滚烫的身体。   “这是我想要的,”沈丁喃喃说,“前辈,你能够明白吗?”   沈暮云明白不了。   或者说,他此时被烧光了理智,脑子和柠檬一起被榨成了脑浆,什么都无法思考。   他的身体一直很虚弱,还承受不了这样激烈的、不留情面的刺激,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沈丁还在亲吻他,用沉溺的声音在他心脏处呢喃,说着沈暮云无法理解的话。   “这样你就不会再害怕了,前辈,”他说,“你看,你的幻觉消失不见,肚子里也不再闹腾,我听到你的心脏变得很宁静——唔,虽然它跳得是频繁了一些——但已经不再彷徨不安。你可以好好睡上一觉,我会留下来陪你,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的前辈,我的……宝贝。”   沈暮云在他的细碎言语中疲惫地闭上眼。   沈丁换了个姿势,在枕边躺下,面对着爱人,握住他的手,将那只手引向自己的耳垂,让沈暮云捏住那个柔软的小球。   “你喜欢的。”沈丁甜蜜地说,“你可以整晚捏着它。”   沈暮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他捏紧沈丁的耳垂,迅速坠进了深眠之中。   ……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醒来的时候,卧室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沈暮云还清晰记得沈丁昨天的“升级版服务”,但他忘了他的幻觉,忘了肚子里的动静,也忘了在餐厅里诡异无比的沈甲和沈乙,只是愣愣在床上坐了很久,一边对“服务内容”感到不可思议,一边觉得脑子里钝钝的,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脸热得厉害,去洗了一个澡,久违地重新站在镜子前,看向镜面折射出的另一个自己。   尸斑在变淡。   而他的肚子鼓起了微不可查的弧度,消瘦的身体似乎也贴了一些肉。   沈暮云依旧很迟钝,茫然地看着里面的自己,伸手捂住腹部。   居然长胖了啊……他想。   昨天沈丁是不是还……是不是还……   ……有对他的肚子做什么吗?   一想到这件事,思路便发生了停滞,沈暮云迅速别开脸。   和上次在画廊的行为不同,这一次,沈丁的行为和言语已经显而易见,哪怕他再怎么迟钝,也从中察觉出了浓烈的异常。   先是沈冰,接着是沈丁。   沈甲也做出过一些微妙的举动,现在只剩下沈乙还无心于此。   他的朋友们到底为什么一个接一个……   沈暮云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感觉自己从灵魂深处被撕裂成很多份,隐隐觉得一定有哪里不对、事情绝对不应该是这样。   尤其当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某些明显的吃醋行为后。   他的这四位朋友缺一不可,决不能因为这些琐碎的事而分裂。   沈暮云咬紧嘴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披上衣服走回卧室里,拿起手机,想要看看沈丁有没有再给他发消息。   如果沈丁给他留下了类似于告白的信息,他绝对会严肃地告诉他:   这样是不对的。   比起浅薄的性与爱,他们之间应该有更牢固更深刻更密不可分的羁绊才对,不仅仅是沈丁,和其他三位也是如此。   他们是一个整体……是构成彼此人生的重要一部分,哪怕他和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在治疗的匹配中,他们四人同时与他匹配成功,也许就说明了他们注定将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紧密到与“生和死”有关的地步。   沈暮云这样想着,打开信息栏,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沈丁没有留下任何言语。   沈暮云陷入沉默。   沈丁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又是“同性朋友间正常的互帮互助”吧?   他揉了揉额角,把手机重新丢回床上,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被他们掌控了情绪。   每一次恐惧、安心、快乐、崩溃……都和他们有关系。   甚至这段时间,他连梦到“大蛇”的次数都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类形态的朋友们。   沈暮云坐进沙发,伸手捂住脸,用力摁住额头,总觉得自己还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不仅仅是他和他们相处的许多细节,还有更久远的、被埋藏了很多年的秘密。   而他记忆不好的毛病,正好也是从六岁那年开始的。   沈暮云叹了口气,站起身,再次回到画室里,继续那幅进展艰难的油画,试图从记忆里找到更多线索。   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不敢再独自一人画画,而是把手机音量打开,放到触手可及的地方,以免又忽然发病。   画了没多久,手机嘀嘀两声,响起了信息提醒。   沈暮云立刻将手机拿起,以为是沈丁来了消息。   然而,来信人是沈甲。   沈甲向他发来了详细的血疗注意事项。   “第一次治疗时间:三天后的晚上10点44分。请务必在晚上10点前赶到诊所,带上你觉得舒适的换洗衣物,提前和家人解释好去处,因为治疗完成后需要整晚留诊观察。”   “我已经从沈乙处取到了血液样本,会花一点时间提前做好处理。这几天请你务必保持充足的睡眠,三餐定量定时,适当睡前运动。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提前摄入一些血液样本是最好的,我可以今晚就为你送来一些。”   沈暮云盯着“10点44分”这一行古怪的数字看了很久。   脑袋刺痛了一下,蒙着浓雾的记忆似乎有了一点反应,但当他想要更深入的捕捉时,记忆的影子又迅速消失不见。   如果治疗能够成功,他所遗忘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也能完全找回?   沈暮云轻轻吸气,重新抬头,看向眼前迟迟无法细化的油画,竟隐隐对接下来的治疗感到期待。   他回道:“不用了。三天后我会准时赶到,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不敢说 第31章 治疗   ◎绝对不属于人类的血液。◎   接下来的三天, 谁也没有打扰沈暮云。   只有邻居家的大黑狗又开始频繁出现在楼下,摇着粗壮的大尾巴,身姿矫健地哒哒哒跑来跑去,用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看着楼上的画室, 每天掐着晚饭的点准时出现。   林姨这时候就会提醒沈暮云:“小云, 别画了, 下来活动活动身体, 邻居家的狗又过来串门了!”   沈暮云听到这句,便会很快结束画画,下楼来给它开门, 帮它准备好专属的碗,单独装上属于狗狗的晚餐。   吃过饭,沈暮云再牵着黑狗在小区里散步两小时,狗子非常开心,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飘起来, 昂首挺胸, 热情地跟每个过路人打招呼。   沈暮云跟在它身后, 心情总是会变得非常平静和安宁。   他一边散步,一边慢吞吞梳理了自己的人际关系、存款、版权、不动产等,想好所有这些身外之物的处理方式, 回去后断断续续将它们写成长长的遗嘱,里面甚至还安排了黑狗的去处。   写完遗嘱, 在准备出发去诊所之前, 他特地去了一趟邻居家,站在楼下喊狗狗的名字。   狗狗大部分时候都非常懂事, 白天藏在草丛里睡觉, 晚上才会出来串门。听到沈暮云的声音后, 它明显有些慌乱,跑出来时还在顺拐。   “汪!”它歪起头,紧张地看着沈暮云,用脑袋去蹭他的手。   沈暮云蹲下.身,揉揉它的脑袋,认真地跟它说:“我要准备去接受治疗了,可能会成功,也有很大概率失败。”   黑狗扑上来舔他的脸,呼哧呼哧,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安抚他的情绪。   沈暮云:“如果这次能够治疗成功,我就想办法联系上邻居,从他手里把你买下来,以后你跟我一起过,好么?”   黑狗听到这里,立刻把尾巴摇成螺旋桨,兴奋回答:“汪!汪汪!汪!”   沈暮云也跟着笑,伸手抱住它,继续道:“如果治疗发生意外也没关系,我会拜托我哥哥替你找个好家庭。不要害怕,他是个很喜欢小动物的人,一定会为你找到最稳妥的去处。”   狗狗像是什么都听得懂,仰头看着未来的主人,尾巴很快耷拉下去,似乎不喜欢这个结局。   沈暮云用手背蹭了一下它湿漉漉的鼻头:“下个月他回国,我会介绍你们认识。你要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回来。”   黑狗的尾巴依然垂着,一动不动。   沈暮云和它对视。   黑狗圆圆的眼睛变得很扁,看上去可怜兮兮。它转身跑进草丛里,从里面拖出平时沈暮云遛它的绳子,将绳子重新送回沈暮云的手里,希望他重新牵住自己。   沈暮云看了很久。   他最终还是没有接绳头,往后几步,朝黑狗挥挥手。   “明天再见。”他说,“我会加油的。”   黑狗松开绳子:“汪汪汪汪!!汪!”   沈暮云转身离开,上了车。   汽车很快开始飞驰,他摇下车窗,看到黑狗矫捷地爬上了二楼,站在阳台上,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仿佛无论他离开多久、会不会再回来,它都将永远站在那里等待。   沈暮云缓缓吸气,捂住左胸,感觉到心脏在里面鲜活的跳动。   ……   按照沈甲的要求,他在晚上七点到达诊所。   沈甲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等车辆一停稳就迫不及待替沈暮云拉开车门,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道:“你来了。”   沈暮云有些紧张地报以微笑。   下车前,他和司机说:“我今晚不回去,已经跟妈妈和林姨都说过,明天中午再来接我。”   司机点点头:“好的。”   沈暮云拎着东西下车,沈甲立刻接过他手中的袋子,再自然不过地牵住他往里走:“吃饭了吗?”   沈暮云迈进熟悉的诊所,紧张感越发的浓烈。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触动了他的直觉,告诉他今天将发生极为危险、又无比重要的事情。   他滚动喉结,下意识紧紧抓着沈甲的手,道:“还没有,你说必须要过来吃。”   “是的,亲爱的,”沈甲的语气甜腻又轻快,“我为你准备了丰盛的大餐,里面有加入一些能让你更放松的药物,希望你喜欢。”   沈暮云跟他上了二楼。   一楼是大堂,三楼是诊所,二楼是沈甲的私人住处。   沈暮云看到桌上热气腾腾摆了一整桌食物,品类丰富,荤素搭配,全是他爱吃的,而且无一例外都散发出蛊惑人心的香甜气味。   ……很难形容的味道。   像是为沈暮云量身定制的引诱剂,非常接近梦里“大蛇”身上的气息,是一股神秘的、带着腥味的花香,让沈暮云瞬间瞳孔扩散,脸上呈现出短暂的空白。   他用力深呼吸,将那个味道吸进肺里,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嘴角。   “快坐,尝尝我的手艺,”沈甲热情地替他拉开椅子,“要吃饱一些,今晚会很漫长。”   沈暮云已经完全被气味吸引,大步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开始进食。   入口之后,腥甜之气越发浓郁,浓郁得直冲头顶,和沈冰带给他的“宵夜”有些相似,又远比那个要来得刺激,像是把沈冰的血浓缩一千倍,再加进食物里做成晚餐。   沈暮云从未如此胃口大开过。   他努力维持进食的礼仪,小口又快速地往嘴里塞食物,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吃什么,只是机械性的、发自本能地摄入。   他吃得很认真。   沈甲也看得很认真。   两人并排坐着,沈甲对一桌子美食毫无兴趣,只是微笑注视着沈暮云,眼也不眨地欣赏他吃饭的全过程,时不时抬起筷子,在他快吃完的时候添上一筷子菜。   “多吃点,”他自言自语般说,“试试这个,这个部位我觉得很不错……嗯,那个也可以,更嫩,更容易消化……嗯?你最喜欢尾部的肉吗?……原来如此,下次我会再多弄一些……”   沈暮云吃得太专注,完全没有留意到沈甲的碎碎念,不停地往嘴里夹菜,一直用食物把整个胃部都塞满,塞到连食道都感觉到撑的地步,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太饱了。   他坐在椅子里,好一会都回不过神。   胃在快乐地蠕动,浑身上下懒洋洋的,大脑里一片宁静,心脏的跳动也变得很健康……   真好吃。   无论是素菜还是肉菜,都和外面做得不一样,似乎用了很特殊的烹饪方式。   真好吃……还想再多吃一点……   沈暮云眼皮沉重,呼吸缓慢,彻底忘记了紧张,满足得只想靠在椅子里好好大睡一场,甚至连沈甲凑过来亲吻他的脸颊都没察觉。   “味道怎么样?”沈甲几乎贴着他的鼻尖,亲昵地问。   沈暮云迟钝点头,低低赞叹:“很棒。”   沈甲:“还紧张吗?”   摇头。   “饱不饱?”   点头。   “休息一下,我带你去洗个澡,换上更舒适的衣服,然后我们开始治疗,好么?”   点头。   沈暮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困顿地伸手托住下巴,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沈甲宠溺地笑了一声。   他又亲吻了沈暮云的嘴角,把他嘴边沾的一颗米粒卷进嘴里,然后伸出双臂,将酒足饭饱的爱人横抱起来,走向早早放好水的浴室。   很奇怪。   居然连浴室的水里都散发出了腥甜的花香。   沈暮云不确定自己的嗅觉是不是坏了,用力扇动鼻翼,试图辨认水里的气味。   沈甲又忍不住笑,也许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空出一只手来,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我在水里放了精油,希望是你喜欢的味道,”沈甲说,“只泡十分钟,你可以在里面休息一会。”   沈暮云迟缓:“嗯。”   沈甲非常自然地脱光了他的衣服,将他放进温水里面。   几乎刚碰到浴缸壁,沈暮云便感到无法抵抗的睡意。甜香从四面八方将他笼罩,而这种甜香一直和梦境息息相关,早就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深入他的骨髓,形成了条件反射。   沈甲伸手去拿沐浴球,刚碰到球绳,沈暮云的头已经沉沉贴在他的手臂上,眼睛安静闭合。   他沉沉睡了过去。   ……   可惜,今晚很漫长,还没到睡觉的时候。   沈暮云感觉自己才刚刚闭眼,又被人从梦里唤醒。   他困倦地睁开眼,对上了沈甲藏在镜片后的深邃瞳孔。   “十分钟了,宝贝,”眼前的人说,“现在是10点42分50秒。”   沈暮云有些茫然地动了动,发现他已经离开了浴室,浑身干爽,皮肤上还残留着润肤乳留下的滋润感。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看到自己穿着真丝制的柔软睡衣,正躺在一张宽大的摇椅里,四周应该就是沈甲自己的卧室,装修得处处奢华无比。   10点42分……沈暮云的思维出现了短暂卡壳。   他望向沈甲右手的手表,里面的秒钟滴答滴答,缓慢又无情地往前拨动。   好不容易遗忘的紧张卷土重来,他意识到什么,猛地绷紧身体,用力咬住牙齿,小声问:“我们、我们开始吗?”   沈甲拿出了注射器,将今晚的“药”挂在架子上。   透明的注射袋里装的是……由无数密密麻麻蠕虫组合而成的深绿色血液。   光线照在上面时,那些极细微的半透明蠕虫们折射出了诡异又美丽的光泽。   一定是血液……没错,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沈暮云的直觉无比清晰准确的告诉他,它们毫无疑问就是血液。   ……而且是绝对不属于人类的血液。   沈暮云用力抽了一口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甲要请他吃晚饭。刚才的晚餐就是他的术前麻醉剂,不是用来麻醉他的身体,而是用来麻醉他的神经。   如果没有摄入那些食物——沈暮云可以肯定,此时的他绝对会陷入极度恐惧,并迅速精神错乱,甚至还有可能双目流血、走向疯狂。   不幸中的万幸,又是万幸中的不幸,他被医生提前麻痹了情绪,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是呆呆看着血液和针头,依旧一动不动坐在椅子里。   “这是我的药吗?”他喃喃问。   “是的,亲爱的,”沈甲握住他的手,将针孔对准他的血管,“不要害怕,你会重获新生……变得和初生的小狗一样健康。”   沈暮云瞳孔收缩,喉结滚动,陷在极度恐惧和极度放松的冰火两重天里。他咬住下嘴唇,无意识地再次看向手表。   “滴答”。   指针正好归零。   10点44分。他们约定的时间到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摸得太厉害了,我反省()我也要重获新生好好更新!(握拳) 第32章 骨架   ◎“你是全世界最好看的骨架。”◎   针头无比精准地扎入了血管之中。   沈暮云蓦地睁大眼, 呼吸急促,冷汗直流,僵硬地看着沈甲用医用胶带固定好针头,再缓慢抬起眼睛, 望向注射器袋里的血液。   那些深绿色的蠕虫们明显陷入了狂热之中, 似乎早就迫不及待, 飞快顺着透明针管往下冲, 争先恐后钻入他的体内。   沈暮云完全不敢深想这一幕代表着什么,他开始剧烈颤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疯掉, 可又被吃下去的“药物”强行控制理智值,只能就这样僵在椅子里,眼睁睁看着未知的血液往自己的血管里流。   他害怕得手指蜷缩,语气中带着泣音,断断续续:“这是…这是什么……医生, 我看到, 在动……里面有数不清的虫子……它们钻进去了, 好多好多……”   沈甲把注射袋挂得更高一些,关掉卧室的主灯,只留下昏暗的睡眠灯。   失去明亮的光线之后, 那些蠕虫立刻隐匿进黑暗。   注射袋变得安静无比,里面的液体除了颜色有些奇怪以外, 看上去和普通的药物没什么区别。   沈甲的手臂从一侧探过来, 将沈暮云搂进自己怀中。   “不用怕,云云, ”他低头, 温柔亲吻沈暮云的额头, 带来一阵好闻的香气,“你只是太紧张了,人类在紧张的时候总会出现幻觉。”   沈暮云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将整个身体都靠近他怀里,嘴唇不停哆嗦:“……可我确定我看到了,刚才,药,还有绿色的虫子……它们跑进我身体里面,会不会把我从内脏开始完全吃掉?”   “当然不会。”沈甲磁性的声音就贴在他耳边,“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整晚都不离开。”   沈暮云把脸完全埋进沈甲怀中,不敢再看左手吊的注射袋,依然无法停止颤抖:“可我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医生……哪里不对。”   沈甲将他汗湿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轻声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沈暮云安静几秒,鼓起勇气去感受身体的变化。   针扎进去的地方已经不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愈演愈烈的热意,以针尖为原点,迅速向全身蔓延。   流入体内的“药物”正在和他原本的血液发生剧烈化学反应,脆弱的血管难以承担如此高强度的冲击,在身体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随时有可能爆炸。   左半边身体离针孔更近,已经流起了热汗。   右半边身体还没等到扩散的“药液”,依旧在因为害怕而流冷汗。   左右两边完全撕裂,药液所到之处都在酸痛、发痒、燥热,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血管里骚动。甚至他的灵魂似乎也跟随身体一起被扯成了两半,脑袋痛得要开裂,分不清是幻觉还是记忆的画面不停从他眼前闪过。   沈暮云发出痛苦的呻.吟,喃喃着胡言乱语:“……肚子,肚子好涨,头好痛,要裂开了,心脏也很难受,我是不是死了?不对,我早就死了,我明明掉进了山崖下面,被……被……”   沈甲端过旁边提前准备的“镇定剂”,喂沈暮云喝了两口,像哄生病的小朋友那样温声哄着:“嘘——嘘,没事的,我的宝贝,再忍耐一下,你的身体过分脆弱,第一次接受治疗难免有些难受。但不必害怕,你听到了吗?你的骨头上在重新长出肉,窸窸窣窣的,多么让人安心的声音。”   沈暮云咽下“镇定剂”,口腔里残留了浓烈的甜腥味。   他近乎崩溃的精神立刻被强行复原。   涣散的瞳孔重新开始对焦,迷离的目光落在沈甲脸上。   沈甲再次亲吻他,几乎将他整个抱进了自己怀中,宽大细腻的手掌放在他快要烧起来的腹部。   沈甲的手很凉,很舒服,恰当好处的中和了过于滚烫的热度。   沈暮云感觉好一些了。   他顺着医生的动作往下看,懵懵懂懂看向自己的身体,竟真的看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架森森白骨,空荡荡支撑着丝绸睡衣。   他应该尖叫,但刚喝下去的镇静剂效果极好,他的情绪无比平和,甚至露出了一点微笑,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脚骨,欣赏新鲜的血肉从骨头上生长。   那些血肉在生机勃勃的蠕动,血管、经脉、皮肤碎片、毛发全部清晰可见,哪怕是世界上最骇人的恐怖片,也无法拍出这样毛骨悚然的场面。   沈暮云只是微微歪头,缓慢道:“真的在生长……”   “嗯,在长,”沈甲弯起眼睛,“你的身体太缺乏营养,补充营养就好了。”   沈暮云把手覆在沈甲的手背,隔着他的手掌去感受腹腔的跳动,眼睛里迷茫更甚:“这里面也在长吗?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在长什么?”   沈甲的视线定在他脸上,评估着人类精神所能承担的极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宝贝的意愿,温柔问:“想看看吗?”   沈暮云点头:“它跳得太厉害了……我想看看。”   沈甲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喂他喝了一口“镇定剂”,然后才松开手,跟沈暮云道:“那就自己解开看看。”   沈暮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只是凭借本能,开始一颗一颗地往下解纽扣。   哪怕连喝了两次镇定剂,当薄薄的丝绸布料往两旁散落时,他依然在感到头皮在发麻。   他死死盯住睡衣,隐隐觉得自己即将见到一个极为可怕的真相——   解到最后一粒扣子时,他停住了动作。   沈甲也难得有些紧张,立刻道:“或许可以下次再看,云云,不必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但沈暮云只停顿了三秒,他咬住牙,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执念,不管不顾地将最后的扣子解掉,拉开衣襟。   上衣完全散落,露出骨架最深处的秘密。   ……肋骨的包围之中,一颗由灰色骨头制成的机械心脏正在疲惫不堪地缓慢跳动。   再往下的腹腔,里面没有任何成型的内脏,只有一团模糊不清的血肉在颤抖,正尝试着分成很多块,再努力把自己捏得更像人类器官一些。而血肉的旁边,一颗已经初具雏形的真正心脏在激烈跳动,像是对自己的诞生感到极其兴奋,把肋骨撞得咚咚作响。   沈暮云嘴唇轻张。   这一瞬间,他听到了理智彻底破灭的声音。   他的灵魂发出了无声的尖叫,又在下一秒被沈甲喂下第三口镇定剂。   他甚至看到“镇定剂”顺着食道滑落,像机油一样淋过骨头和血肉,最终被跳动的心脏完全吸收……   他重新变得镇定,似乎一切都理应如此。   沈甲没有过多犹豫,很快替他系上扣子。   系到胸前时,沈甲稍作停顿,弯下来腰来,轻轻亲吻他长了红痣的白色肋骨。   “真好看,云云,”沈甲由衷地夸赞,“哪怕你变成了一具骨架,也是整个宇宙最好看的骨架。”   “……”沈暮云双目迷离,很正常又极不正常地平静开口:“谢谢。”   “还难受吗?希望镇定剂让你好受了一些。”   沈暮云声音沙哑:“好多了,你的药很有效果。”   一段平凡的对话,平凡得仿佛他们只是在吊生理盐水。   沈甲露出笑容,把心上人重新揽进怀里,道:“你的身体干涸得太严重,需要持续滋养。今天是第一次正式治疗,之后的每隔七天,我会为你补充注射小剂量“药物”,无需点滴,就像打疫苗那样,一下就好。”   沈暮云慢慢点头。   “一直持续到三个月后,等你的肚子慢慢大起来……”沈甲在这里稍作停顿,打量着沈暮云的神色,“我们再进行第二次正式治疗。”   沈暮云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房间里只剩下血肉生长的窸窸窣窣声、新心脏狂乱跳动的咚咚声,还有未知血液在滴管里一滴一滴坠落的声音。   许久。   沈暮云喃喃开口,问:“医生,我是不是死了很久很久了?”   沈甲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沈暮云转过头来,瞳孔里一片迷雾,又问:“那我治疗成功后,还是人类吗?”   沈甲温柔抚摸他的脸颊,回答道:“当然。”   “你永远是人类,云云,只是会比一般的人类身体更健康,精神更稳定,寿命更漫长。”他说。   “如果能更爱我一点,那就完美了。可惜唯独这一项不受任何神明的控制。”   沈甲说完,眼睛弯出一个遗憾又期待的弧度,深深地注视着爱人,用指腹克制地摸索他的嘴角。   【📢作者有话说】   嗯……在变态的路上越走越远 第33章 灵视   ◎“你的触手呢?”◎   沈暮云怔怔地看了沈甲许久。   他的精神或许早在看不见的地方彻底崩溃, 竟无视了话里所有不合理的地方,只是安心地长舒一口气,重新倒进沈甲怀里,望着缓慢滴入体内的血液。   “真好, ”他低低道, 丝毫没有怀疑, “我还是人类。”   “嗯, 你还是人类。”沈甲笑着重复。   说完,房间里再次陷入安静。   沈甲把他搂得很紧,他能够清楚地听到身旁人的心跳, 跳动频率异常缓慢,缓慢得和他胸腔里的灰色机械心脏完全重合……   沈暮云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数着,不知数了多久,“药效”越来越强烈,他只觉得所有的恐惧、迷茫、疑惑都逐渐远去, 灵魂又一次轻飘飘浮了起来, 浮在半空中, 以旁观者的身份注视着森森白骨的自己,以及亲昵拥抱着他的沈甲。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沈甲的五官一片模糊,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 没有嘴巴, 只有一团神秘的白雾。   他驱动自己的身体缓慢抬起手,探入白雾之中, 试图抚摸那张无法识别的脸, 很快摸到了黏腻细滑的什么东西, 像刚刚蜕皮的蛇,又像出水不久的鲶鱼……总之,绝对和人类皮肤没有任何关系。   下一秒,沈甲握住了他的手,连同沈暮云的灵魂一起攥在手心,牢牢把着。   “要再喝一口镇定剂吗?”沈甲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白雾后传来,诚挚提出建议:“你看起来还是有些不舒服。”   沈暮云就像一个无法忍受病痛的患者听到了止痛药,立刻道:“好。”   沈甲拿起杯子,喂他喝完了最后一口。   未知的液体顺着食道滑落到空空如也的腹腔,被白骨和血肉团块吸收。   飘起的灵魂被迅速拉回身体……世界也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了。   沈暮云脸上一片空白,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心中不再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无比镇定地缓慢转头,最后一次看向沈甲、看向自己的身体。   精神值彻底稳定后,所有恐怖真相都消失不见。   他看到了白皙又完整的皮肤,摸到了温热健康的、微微鼓起的肚皮,注射袋里的药物也变得无比正常,紧紧抱着他的沈甲更是清晰无比。   沈暮云的恐惧感和不安感也跟着消失,只觉得很疲惫。他注视沈甲的眼睛,平静道:“我好像睁着眼做了一个梦。”   沈甲依旧在笑,与森森的白色指骨十指相扣,赞成地点点头:“或许。”   “我好累,”沈暮云又说,“什么时候才能吊完点滴?”   沈甲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是11点20分,宝贝。再坚持一下,我想我们应该能在12点前结束。”   “我好累,医生,”沈暮云机械性地重复,“好累,一点精神都没有……”   “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了,身体很好,”沈暮云半合上眼睛,“你给我喝的药很有效果,肚子不痛了,心脏很安静,就是觉得疲惫,提不起精神。”   “这是正常现象,云云。等吊完药,再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吗?”   “嗯,真的。或者要不要听故事?我学了很多新的童话,可以讲给你听。”   “故事……”沈暮云喃喃,“什么样的?”   “我想想……给你讲莴苣姑娘怎么样?”   “……”   沈暮云的下巴半靠在沈甲肩头,没有说话。   沈甲侧过头来,亲吻他漂亮的额骨,用温和的声音慢条斯理地给爱人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好不容易才要上了孩子,却被女巫抢走了……女巫把她关在高塔上,叫她莴苣姑娘……”   沈暮云闻着沈甲身上的香气,这是他被钝化后的五官唯一能识别出的信息。   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但感到无比的安宁,比喝下镇定剂的那一瞬间还要安宁。   他闭上眼睛。   沈甲还在继续讲人类的童话故事,沈暮云反扣住他的手,意识朦朦胧胧,徘徊在半睡半醒之间,精神好转的时候也会认真听故事零零碎碎的小片段。   比如见色起意的王子,恋爱脑的莴苣姑娘,暴怒的女巫,以及……“最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永远永远。”   沈暮云没有任何动静,似乎睡着了。   沈甲用指甲轻轻搔动他的手心,问:“故事好听吗?”   沈暮云困顿地抬了一下眼皮。   “唔。”他已经完全被潜意识控制,抓住了沈甲的手指,有些不满地捏着他的指节,“很无聊。”   “那真是相当抱歉,下次我会改进。”沈甲遗憾道。   沈暮云迷迷糊糊,安静几秒,忽然毫无征兆地问:“你的触手呢?”   “……”   身边人瞬间陷入了安静。   灼热的目光转过来,一动不动定在沈暮云脸上,仿佛要透过他的骨头看穿里面的魂魄。可惜后者的精神世界早就被刺激得七零八落,空白得与初生稚子无异。   沈甲的声音一下变得极其沙哑:“宝贝,你刚才说什么?”   “触手,”沈暮云还在胡乱捏着他的指腹,“带鳞片的,银色的,有香味的触手。”   “…………”   没有回答。   沈甲似乎在他耳边用力地倒吸了一口气。   沈暮云也并不执着于答案,或者说,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自我意识。   沈甲不回答,他便很快松开手,眉头依旧紧紧皱着,双眼因为不适而紧闭。   片刻,沈甲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去。   有像蛇一样的什么东西在爬动,卷住沈暮云的手骨,一圈一圈往上缠绕,直到将他整个手臂密不可分地裹好。   鳞片和鳞片摩擦出沙沙轻响,绒毛们因为兴奋而变成了火红色,触手尖端的吸盘不停张合,渴望着吞进去点什么。   “你说这个吗?”沈甲凑到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悄悄问。   沈暮云颔首靠着他,没反应。   “摸摸看,”沈甲逐渐胆大起来,卷起沈暮云的另一只手,把它放在触手上,“说的是不是它?”   沈暮云眼皮都没抬,敷衍地“嗯”了一声。沈甲不依不饶,又道:“你喜欢它。亲爱的,你一定是很喜欢它,才会忽然提到它,对么?”   许久的安静。   点滴已经滴到了尾声,只剩下管中残留的血液。沈暮云身心俱疲,累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用尽全力握住了那截触手尾巴,在镇定剂的作用下缓慢道:“嗯……很美……”   手中的触手在刹那间变得滚烫。   但沈暮云已到极限,就这样抓着触手,靠在沈甲身侧,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正午。   沈暮云在陌生的怀抱里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他和一个男人以极为亲密的姿势同床共枕,后者嘴角带着满足地笑意,凑过来贴了一下他的额头,开口和他打招呼:“早,云云。感觉怎么样?你昨晚睡得够沉的。”   沈暮云的瞳孔一点点收缩,然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睁大眼睛,迟钝地看向枕边人。   治疗带来的作用开始显现。   他身上的尸斑淡到几乎看不见,精力非常充沛,心脏跳动很快,腹部微微鼓起,精神状态也极其稳定,并且非常自觉地将昨晚的异常部分归为梦境,正常部分归为现实,以维持人类理智的正常运作。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更隐秘的副作用。   ……他的灵视变得比之前更高了。   比如现在,他近距离看着沈甲,明明可以正常看到他的眼睛、鼻子、嘴唇,又完全无法识别他的长相,仿佛眼前人正披着一张劣质画皮,而他的大脑拒绝接受伪装信号。   这理应是极为恐怖的发现。   但他偏偏有了强大精神力的加持,既没有恐惧,也没有诱发幻觉,就只是愣愣地打量着,拼命地尝试辨认,最后以失败告终。   他思索许久,试探着和枕边人打招呼:“早?”   沈甲也跟着坐了起来,伸手翻开他的眼皮,用医用小手电筒确认了一下他的眼球状态,没有异常。   “怎么了?”眼前的画皮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你还记得昨晚的事?”   沈暮云:“什么事?”   “比如,莴苣姑娘。”   沈暮云犹豫几秒,咬了一下嘴唇,道:“记得一点,我吊水到一半好像睡着了,似乎在梦里听到你给我讲故事。”   “梦啊。”眼前人又流露出了似庆幸似遗憾的复杂表情。   沈暮云沉默,死死盯着画皮上的每一个神色变化,试图从中推导出结果。   眼前人微微偏头,抬眼看他,又问:“既然是梦,那你现在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嗯?”   沈暮云:“……”   如果直接问出来,一定非常不礼貌。他想。   眼前人要生气的,说不定会气得拒绝接下来的治疗。   但……   他是真的认不出来了。   沈暮云情绪很稳定地叹了口气,先下了床,站在床边,最终还是选择坦诚,无奈地问:“你是谁?”   果然,他看到床上的人脸上变得一片空白,像是听到了极不可思议的话。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唐突,沈暮云连忙又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昨晚的治疗可能给我的大脑带来了一点变化,我现在有些脸盲了……你是沈助?唔,或者沈医生?小丁?…还是冰哥?”   床上人震惊无比,雕塑一样僵在枕边:“…………”   沈暮云耳朵发红,以为自己全部猜错,声音越来越轻:“真的很抱歉……我一定冒犯到你了,对不起。”   “……如果都不是的话,”他紧张地进行最后一次猜测,“你是和玉哥?”   【📢作者有话说】   沈甲乙丙丁:一觉醒来,天塌了…… 第34章 蠕动   ◎非常、非常美味的牛奶。◎   一片寂静。   哪怕沈暮云犯了脸盲, 也能从眼前人脸上认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像刚才听到了世界上最荒唐的话。   完了。沈暮云想。   又猜错了。   他尴尬地攥紧手指,朝陌生男人露出礼貌微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保持沉默。   许久。   陌生男人从床上起身, 朝着沈暮云的方向走过来。沈暮云下意识地往后退, 可惜身后就是衣柜, 很快便无路可逃。   男人在和他咫尺相隔的地方停下脚步,凑到他面前,鼻尖几乎和他相贴, 极近地上下打量他的脸,然后用似笑似怒的语气轻声开口,问:“宝贝,你刚才说我是谁?”   宝贝。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称呼他。   沈暮云猛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斩钉截铁地说:“你是沈医生!”   沈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但你把我认成了梁和玉。”他淡淡地陈述, 伸手扣住了沈暮云的下巴, “我很伤心,云云,昨夜我一整晚没有闭眼, 每隔五分钟确认你的身体状况,可你醒来后的第一件事, 便是把我认成别的男人。”   沈暮云几乎要流汗了。   “真的对不起。”他嗫嚅着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医生, 我不是故意的。”   沈甲沉沉地直视他。   沈暮云也被迫望向沈甲的眼睛, 看着看着, 他忍不住再次皱起眉。   昨晚的药也许会对视力产生影响,他明明记得沈医生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可现在看起来,里面的瞳孔竟然是幽深的绿色,而且瞳仁非常大,几乎把眼白挤得消失不见,相当诡异。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受到惊吓,一把将沈甲推开,从房间里恐惧地逃离。但接受了治疗之后,他并没有感到不对,只是怔怔看着,疑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片刻,沈甲伸出手,又一次拨开他的眼皮,确认眼球的情况。   沈暮云对他的接近毫不抵触,甚至情不自禁地感到亲近,完全不害怕沈甲会伤害自己。   “是我的眼睛坏掉了吗?”他问。   沈甲没说话,仔细检查许久,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他问沈暮云:“我现在看起来像梁和玉?”   “不是的!”沈暮云当即否认,然后认真打量许久,诚实描述道:“你的眼睛是绿色,没有眼白,里面还旋转着星云一样神秘的旋涡——请不用太在意,我觉得这应该是我产生的幻觉——你的鼻子我看不清楚……啊,这么说或许不对,确切来说,是每当我的视线落在你鼻子上时都会走神。”   “你的嘴巴……”沈暮云在这里稍作停顿,眼睛缓慢睁大一些,死死盯着沈甲的嘴唇所在地,喉结轻轻滚动,“……我终于认出了一点,不过不太清楚。你的嘴唇很正常,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唇形饱满,唇纹细腻,看上去气色很好。”   “还有呢?”沈甲又问。   “还有其他那些……”沈暮云挪动视线,反反复复看,最后有些挫败地放弃,“其他的我真的认不出来了,怎么看都一个样。”   沈甲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明显受到了刺激,用指腹慢慢抚摸沈暮云的侧脸,欲言又止,看起来很难受。沈暮云抿起嘴唇,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沈甲消化这个病症。   “你居然不认识我,”沈甲自言自语般喃喃说,“不认识了。”   沈暮云:“抱歉。”   “我们相识几个月,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来……可你居然什么都认不出来了,”他挫败地碎碎念,“让我怎么办好呢?云云,要不干脆将你的眼睛改造到底,让你看看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面目……”   沈暮云:“你在说什么?”   沈甲又沉默。   他直勾勾地看着他,几秒后凑过来,用沈暮云唯一能勉强辨认的嘴唇亲吻他的侧脸。   好闻的香味迎面而来,沈暮云深深吸了一口,沉重的心情愉快了些,安慰般地告诉沈甲:“没关系,我还能闻出你身上的味道,下次如果又犯这样的病,我就凑近闻一闻。”   这句话让沈甲的神色变得非常复杂,一半是高兴,一半是惆怅。   “算了,”最终,他道,“只是药的副作用,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去洗个澡吧,我来准备早点,你现在应该非常饿。”   他这么一提起,沈暮云才意识到,他的胃部正在翻山倒海的折腾,饿得像三天没吃东西后再跑上一个马拉松。   他很快点头,道:“好,谢谢。”   沈暮云进了浴室,沈甲去厨房忙碌。   极其稳定的精神状态让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起来,沈暮云拧开花洒,站在灯光下,像是刚刚诞生的婴儿,以崭新的视网膜来打量周边的一切,发现生活中的色彩似乎变得丰富许多。   比如,水龙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色,而是亮亮的金属色,花洒流出来的水也并非无色,它们会折射出日光灯的暖黄。   甚至当他小心地看向浴缸时,忽然发现原来浴缸也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事物,并不会随时随地涌出血、爬满眼球,让他陷入精神癫狂。   沈暮云看了很久、很久。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健康人的眼里,世界长这个模样。   他长长吐一口气,最后望向手背处留下的针孔,忽然开始相信治疗会成功。至于突如其来的脸盲……并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   沈暮云心情松快地往身上抹沐浴露。   洗完澡出来,外面的餐桌上已经变魔术般摆满早餐,散发出浓浓的神秘香气。沈暮云边擦头发边往餐桌走,又在椅子边蓦地停下了脚步。   ……这些都是什么菜啊?他吃惊地微微张嘴。   猩红的粘稠液体在牛奶杯里咕噜咕噜冒泡,光洁漂亮的盘子里摆着大卸八块却还在蠕动的章鱼腿,碗里盛的是热气腾腾的八宝粥无疑,可是在黑豆红豆里面,还夹杂着活生生的眼球……   他又产生幻觉了吗?但他此刻精神状态非常稳定,并没有幻觉发作的条件。   沈暮云难以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很快,沈甲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沈暮云,便朝他露出有些低落的笑容,跟他介绍道:“刚煎出来的鸡蛋,不知你喜欢吃几分熟,如果觉得太生了,我可以再帮你回锅。”   沈暮云:“……”   煎鸡蛋?   他沉默地看着盘子。   里面哪里有鸡蛋的影子,分明是两个还在动的、血淋淋的吸盘!   再怎么强大的精神力,现在也有些扛不住了。   沈暮云的胃液开始翻滚,胃部也阵阵痉挛。但这种痉挛的成因很复杂,似乎正在感到恶心的同时,又饥肠辘辘地渴望着食物。   他忍了三秒钟,最后还是没忍住,侧身干呕了起来。   沈甲愣住。   他放下盘子,皱眉走到爱人身边,轻拍他的背部:“怎么了?不舒服?”   沈暮云难受地捂住肚子,很快发现自己的肚子明显鼓起了一个弧度,像是刚刚怀孕不久的孕妇。   而刚才的表现,简直和孕吐一模一样。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沈暮云自己也愣了一下,恶心感立刻翻倍,忍不住俯身下去,更剧烈地干呕。   沈甲拿起桌上那杯诡异的猩红液体,道:“喝口牛奶压压,一定是昨晚消耗太大,身体扛不住了。”   杯子拿近了之后,那股浓烈的腥香味直冲脑顶,沈暮云想吐得更厉害,又完全受不住液体的诱惑,口腔里分泌出许多唾沫,余光频频看向杯子。   沈甲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直接把杯沿抵住他的嘴唇,喂他喝了两口。   ……呼。   ……非常、非常、非常美味的牛奶。   奇迹紧随其后发生。   沈暮云所有的恶心感都在瞬间消失不见,口腔中只剩下浓稠鲜香的牛奶气息,折腾的胃部也立刻安分无比,急不可耐地消化着流进来的能量。   他无意识地抓住沈甲的手,顺着他的动作,一口气将“牛奶”全部喝了个干净,甚至还依依不舍地舔了一下嘴角。   沈甲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像看到家里挑食的猫咪在大口吃罐头,脸上浮现出很欣慰的神色。   “好喝吗?今天刚‘挤’的牛奶,非常新鲜。”沈甲道。   沈暮云神色完全空白,有些晕乎乎的,过了好一会才迟钝地点点头:“嗯……很好喝。”   “来吃饭吧,”沈甲道,“你看,我猜对了,你只是太饿才会这样。”   沈暮云缓慢转头,再次看向桌上的食物。   他的视觉依然没有得到修复。   碗里的眼球在滚动,盘子中的章鱼腿爬得很欢快,新鲜出炉的煎蛋激动地张开吸盘。   ……是幻觉,一定是。   他自我催眠般地想着,已经无法抵御食物的诱惑,情不自禁靠近餐桌,在椅子里坐下,拿起了刀叉,疯狂吞咽唾沫。   三秒钟的天人交战。   最终,他在精神力的帮助下压制住了恶心和恐惧,抬起叉子,将尖锐的金属插入蠕动的章鱼腿里,手一边不停发抖,一边坚定不移地将它送进了嘴里。   ……肉质细腻有嚼劲,汁水鲜甜充沛,不知名的奇特香气越咀嚼越浓郁。   真好吃。   沈暮云眯起眼睛。   沈甲在一旁撑着下巴,眼也不眨地看,笑着解说道:“三分熟牛排,今早新鲜现切,选用的是你最爱的尾部位置,烹饪时全程小火,最大限度保留食物本身的滋味。尝起来怎么样?你喜欢吗?”   牛排啊……沈暮云又叉住一条欢快摆动的触手尖。   没错,这就是牛排,他想。   喜欢。   再没有比这个更喜欢的食物了。   【📢作者有话说】   大半夜的,好饿…… 第35章 四人   ◎“我的肚子还很饿,宝贝。”◎   沈暮云一块接一块把食物塞进嘴里, 来不及仔细咀嚼就将食物咽下,那些“牛排”们滑落食道时,甚至还在快乐的蠕动。   很快,味道最鲜美的牛排率先扫荡一空, 沈暮云舔了舔嘴角沾上的猩红液体, 紧接着把“煎鸡蛋”夹入自己盘子中, 动作克制优雅, 用锋利的餐刀将略显奇怪的“鸡蛋”分成四份。   “鸡蛋”煎得非常好,外焦里嫩,咬下去有爆汁的感觉。   沈暮云安静地吃完两个鸡蛋, 轻轻舒一口气,又端起热气腾腾的粘稠八宝粥,用勺子盛了一勺“眼球”,送进口腔。   “眼球”的口感很弹很糯,像炖了很久的芡实, 带着淡淡的天然甜味, 咬破之后会瞬间爆发出浓烈的香气, 勾得人食指大动。   沈暮云已经吃下平时三倍的食量,早该饱了,又迟迟舍不得放下, 把最后的八宝粥也吃喝得干干净净。   所有食物一扫而空,他靠进椅子里, 下意识把手掌放在鼓起的小腹上, 过分的饱食让大脑一片空白。   “真好吃,”他喃喃赞叹, “非常奇妙的味道, 比我吃过的所有食物都要独特和美味……”   沈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丝毫没掩饰自己的高兴,道:“我的荣幸,宝贝。想吃的时候随时来我家里,我会为你准备最精美的食物。”   “谢谢,”沈暮云无意识地缓慢抚摸着小腹,“沈医生,你真是好人,为了我的治疗花了这么多心思,还做菜给我吃。”   沈甲不经意道:“但你却把我认成了梁和玉。”   沈暮云:“……”   这个话题可能过不去了。   他迟钝地想不出反驳之语,而沈甲也并没有期待他的解释。不知不觉中,沈甲已经凑得非常近,几乎贴着沈暮云的嘴角,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侧。   “你应该给我一点实质性的道歉和感谢,云云,”沈甲轻声说,“在做饭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喊我梁和玉的场景,伤心得甚至想用手里的刀把自己剁成几块。”   “而且……”他稍作停顿,勾起嘴角,“两人份的早餐,你一个人全吃了,这可怎么办?我的肚子还很饿,宝贝。”   沈暮云缓慢地转动视线,看向空空如也的盘子们,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失礼的事情。   他耳朵微微发红:“啊,很抱歉,我马上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带……”   话没能说完。   沈甲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沈暮云有些迷惑地微微歪头,不明白眼前人想做什么。   “早餐的补偿。”沈甲说,“还有治疗的报酬。”   沈暮云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沈医生是在暗示他涨治疗费吗?   两秒后,他知道了答案。   沈甲将手指挪开,没有眼白的眼睛沉沉注视着他,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落在他的嘴唇,像是在品尝最珍贵的美食,先含住细细吮吸,然后撬开他的牙齿,温柔又不容置疑的深入,掌控口腔和舌尖的每一个敏、感点。   沈暮云意识迟缓,被迫张开嘴,被无比灵活的熟悉舌头攻占,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任由沈甲清点财产一样挨个清点他的每一颗牙齿,一边不受控制地产生身体本能,一边又越发感到迷茫。   在此之前,他和沈冰、沈丁、沈甲都亲吻过。   他清楚记得这三人的味道和亲吻风格,也从未将其中任何一人跟另外两人进行过联想,在他心中,沈冰是沈冰,沈丁是沈丁,沈甲是沈甲。   但是现在,也许是受脸盲症的影响,他竟无法确定亲吻他的人是谁。   气味好像融为了一体,细细嗅起来,他能分辨出沈甲的淡雅花香、沈冰的冷香、沈丁常年在油画中浸出来的松节油香。   接吻的风格更是捉摸不定,他们本就有着相似的习惯,总是由浅到深、由缓到急,看似温柔,实则蛮横霸道,常常让沈暮云产生要被吞下去吃掉的错觉。   再加上无法分辨的五官,眼前人的身份便彻底成谜。甚至当沈暮云对上那双深绿色眼睛时,他脑中还会冒出新的念头:   这人是沈乙也未可知。   以沈乙的性格,如果和他接吻,大概率会是如此感觉吧。   沈暮云迷惑又沉醉,无法下咽的唾沫顺着嘴角往下流,四肢被吻得完全没有了力气,颈后开始冒汗,含含糊糊想要拒绝,听起来却和邀请无异。   眼前人明显很动情,吻得越来越激烈,将他牢牢困在自己怀中,恨不得把他揉进骨头里面。   沈暮云感到危险,想喊他的名字让他停下来。他最先喊的是“沈甲”,紧跟着又混乱地喊了“沈冰”、“小丁”、“沈乙”,终于,眼前之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一点点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长长的银丝还连在他们的嘴唇之间,像被掰断后还在依依不舍的藕节。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沈暮云。   许久的沉默。   “哈……”他声音沙哑,似笑非笑,“再说一遍,云云,我是谁?”   沈暮云疯狂喘息,惊魂不定,努力让自己更冷静一些,盯着眼前无法分辨的五官,很快从那张殷红的嘴唇里找到了真相。   “你是沈甲,”他急促说,“沈医生,沈甲,一定没错!”   沈甲靠近他,如同在审问自己的囚犯,不依不饶地又问:“亲吻的时候,你又希望我是谁?”   沈暮云眼睛里重新浮起迷茫。   是啊,他刚才希望他是谁?   四个选项,似乎他没有倾向于其中的任意一位。   沈暮云安静片刻,认真地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不对,最后终于摆脱了沈甲的言语圈套,微微皱眉,看向沈甲,反问:“医生,你刚才为什么又亲我?”   沈甲顿了一下,回答得非常平静且理所当然:“因为你把我的早餐吃了,而我很饿。”   沈暮云:“……这可以作为亲吻的理由吗?”   “当然,云云,”沈甲说,“我在你的口腔中尝到了牛奶的甜味,味道确实很不错。”   沈暮云:“你……”   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沈甲嘴角勾起更复杂的弧度,又道:“如果你不希望是这个理由,我还有一些更符合人类行为的说法,也许……”   话音未落。   外面突兀地响起了门铃声。   沈甲看着沈暮云,安静两秒,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将桌上残留着血渍的盘子收进厨房,然后走到门口去开门。   是司机来了。   司机客气地和医生打招呼,道:“沈医生,中午好。小姐一直很担心,所以催我早点过来。希望没打扰到你们的治疗。”   沈甲挂起礼貌的笑容,道:“我们刚刚结束不久,治疗很成功。”   “那就好,”司机松一口气,“是不是还要收拾一下?我就不进来了,在这里等你们。”   沈暮云远远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暂且放下他和沈甲再次亲吻的问题。   他去卧室里拿回自己的东西,走到玄关,有些忐忑地看向司机,担心自己连司机的脸也无法辨认。   ……咦。   脸盲症似乎好了。   司机的每个五官都无比清楚,组合起来也非常熟悉。   他皱起眉,转过头来,再次看向沈甲。   一秒前刚治愈的脸盲症故态复萌,他不应该过于乐观,沈甲的脸映在他眼中依旧无法辨认。   沈暮云叹了口气。   沈甲问:“东西都收拾全了么?”   沈暮云:“嗯。”   沈甲:“这几天回去好好休息,有任何不适随时联系我,尤其是心脏和肚子,这两个地方要多多留意,很容易发生副作用。”   “好。谢谢你的治疗,也谢谢你的早午餐,我度过了非常难忘的一个晚上。”   沈暮云认真地向沈甲道谢,一边又忍不住转动起视线,在司机和沈甲的脸之间来回扫视。   最终,他挫败地抿起嘴唇。   真奇怪。他想   为什么脸盲症只针对沈甲?   【📢作者有话说】   不是,接吻怎么也锁啊??? 第36章 脸盲   ◎圆鼓鼓的腹部。◎   回到家后, 沈凌山已经等待很久,亲自来门口接沈暮云,问他治疗的情况怎么样。   沈暮云下了车,目光落在妈妈脸上, 片刻后又转向一旁的林姨。   他无比肯定, 她们和之前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 每一个五官细节都是他最熟悉的模样。   治疗结束后, 他总共接触了四个人,无法分辨的似乎真的只有沈甲。   为什么单单是他?沈暮云越发感到迷惑。   是因为治疗的时候只有沈甲在身旁,所以他的大脑发生了只针对沈甲的变化吗?   一想到这件事, 他的左侧大脑开始阵阵尖锐的疼痛,胸腔里的心脏也莫名疯狂跳动,像是触碰到了某些未知的危险关键词,而且离诊所越远,这种症状就越明显。   他不得不做一个深呼吸, 有些心不在焉地朝妈妈露出笑容, 不希望让妈妈担心。   这次治疗他也并没有和妈妈深聊, 只告诉她是医生要求的定期复诊。   “我感觉很好,”沈暮云回答道,“沈医生也说治疗非常成功, 之后应该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严重的过敏了。”   沈凌山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大部分时候都是个谨慎细致的人,但自从上次见过沈甲之后, 她对沈医生产生了没由来的信任感, 觉得他就是命中注定要治好她儿子的好医生。   “那就好,”沈凌山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沈医生还有没有说其他注意事项?……算了, 等会我亲自打电话给他, 你总是记不住这些事。”   “不用担心,妈妈,”沈暮云乖巧地说,“没什么特别要注意的。”   沈凌山:“昨晚都留院观察了,肯定是很凶险的治疗。小云,你不能总哄我开心。”   沈暮云只是笑:“打电话问问沈医生也没关系,我说的是真的,妈妈。”   毫无疑问,沈甲会保守他们的共同秘密,沈暮云对这一点从不担心。   沈凌山拉着他往里走,又问他吃过饭没有、下次治疗是什么时候、治疗费有没有按时给,沈暮云一一回答了,聊着聊着,沈凌山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你哥哥说大半年没见你,很想你,正好最近也没那么忙,所以会抽空回来一趟。”   沈暮云下意识道:“嗯?可我们不是才……”   说到这里,他又猛地止住话头,想起来上次梁和玉是偷偷回国的,他还承诺过会帮忙保密。   “不是才什么?”沈凌山看着他。   沈暮云停顿两秒,微笑着续上:“……不是才刚在A国搞完上市的准备工作吗?这会应该很忙才对。”   沈凌山没有察觉出异常,道:“上个月就顺利上完市了,我以为你会留意新闻。”   沈暮云确实对此一无所知:“……啊。”   沈凌山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道:“没事,这些都与你无关,你只需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去喝点林姨给你炖的银耳汤,然后回卧室好好睡一觉,昨晚在诊所一定没睡好吧?”   沈暮云点点头,顺从地端着银耳汤上了楼。   关门时,他听见沈凌山在跟沈甲打电话,语气听起来果然很欣慰。   沈暮云心中一松,将门合上。   他在诊所实在吃得太饱,一时对银耳汤没什么兴趣,闻了闻味道甚至感到反胃。   于是,他暂且把银耳汤放下,拿起一直放在卧室的手机。   一晚没开,上面有很多未读消息。沈乙、沈冰和沈丁都在问他治疗情况如何,梁和玉的信息夹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梁和玉今早给他发消息道:“我买了明天的票,后天中午到家。七个月没见面,想我了没有?”   沈暮云觉得有些好笑,回道:“妈妈不会翻我手机,我们不需要演到这个程度。”   梁和玉回得很快:“???”   “你在说什么?什么演不演?最近精神状况没事儿吧?”   沈暮云打字没他快,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你不是上次偷偷跑回来吗,哪有……”   刚敲到这里,新的消息又连续进来了好几条。   梁和玉:“算了,我回来亲自瞧瞧,看看你的脑瓜又在一天到晚乱想些什么。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限时今天下午三点前提单,过期不候。”   沈暮云只好把之前打的那段删掉,重新敲上回复,没有跟哥哥太过于客气,直接道:“想要一辆车。”   梁和玉:“这个不行,换一个。”   沈暮云:“……为什么?”   “你常年吃抗抑郁的药,吃完再去摸方向盘,不是让我和我大姨担心吗?听话,换一个,我给你带一把用汗血宝马第一次换出来的细毛做出来的油画刷怎么样?”   “…………”   沈暮云很想告诉梁和玉,不要再给自己带这些专门用来骗人的智商税物品。   但他很清楚,就算他拒绝了,那把毫无用处的刷子一定也会照常出现在他的礼物里。   为了避免出现更多无用之物,沈暮云叹了口气,回复道:“就这个了,谢谢,我会很喜欢。”   梁和玉很满意,不再闲聊,继续忙工作。沈暮云这才点进其他人的聊天框里,向他们挨个回复治疗情况。   先是回复沈乙,然后是沈冰,最后再沈丁……   点开沈丁的聊天框时,他又忽然停下动作,脑袋像是被触发了某个程序,莫名其妙地卡壳了几秒。   沈……沈……谁?   他到底在回复谁?   为什么要一个一个给他们发消息?   沈暮云沉默片刻,把手机丢到床上,伸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沈甲乙冰丁四人的脸全部融合在一起,一模一样的墨绿色眼睛从四面八方盯着他。   他难受地紧紧皱眉,咬住嘴唇,正好咬在今天被沈甲磕破的地方,记忆紧跟被触发,他立刻想起在诊所里和某人接吻的画面。   他能清楚回忆起每一个细节,包括对方无比灵活的舌尖、柔软冰凉的嘴唇、身上散发的奇异独特的香气、下.身非常明显的情动证据……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张脸到底长什么样子。   真的是沈甲吗?   虽然地点是在诊所,对方自称是医生,唯一有印象的嘴唇形状也和沈甲类似,但他凭什么就能肯定这人是沈甲?也可能是前来探望他的沈乙、沈冰、或者沈丁伪装的。   甚至,还可能昨晚有怪物潜入诊所,把真正的沈医生吃掉了,再钻进沈甲的人皮里,若无其事地给他做午餐、朝他微笑、跟他亲吻……   想到这里,鸡皮疙瘩迅速涌上皮肤。   沈暮云觉得自己又犯病了。   明明从诊所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又冒出了这么多乱糟糟的念头。   他感到烦躁,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拿起手机点开沈丁的聊天框,将没有打完的消息敲完,最后点了发送。   发完后,他走进浴室,洗了一把冷水脸,然后在镜子前短暂停下脚步,盯住里面映出来的年轻男人的脸。   没错,确实只有沈甲的脸变得模糊。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同样可以无比清晰地判断出那人就是自己。   太奇怪了,针对固定对象的脸盲症。   他捏住眉心,一时间头绪混乱,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他和“沈甲”之间的亲吻,甚至无意识地抿起嘴唇,用舌尖舔舐被咬到的伤口。   忽然,手机铃声在外面狂响。   沈暮云的思维一下被打断。他转身往卧室里走,刚一动作,余光又不经意间瞥到了什么。   他瞬间僵住。   等等。   他的肚子……原来这么大了吗?   沈暮云瞳孔收缩,伸出手,有些小心地把手掌覆盖在腹部,那里圆鼓鼓的,有了极为明显的弧度,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吃多了。   他在诊所里时已经洗过一次澡,也照过一次镜子,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沈暮云倒吸一口冷气,在叮铃铃的手机响声中和自己对视,精神好像错乱了一瞬间,又被看不见的大手强行拨正,将所有疯狂都掐灭在了摇篮里。   治疗副作用……吧。他恍惚地睁着眼。   铃声超时停止,安静了半分钟,很快又执着地响了起来。沈暮云麻木地转过身,脚步沉重又格外沉着,缓慢走到床边。   他以为会看到沈甲、沈乙、沈冰、沈丁他们四人之一的名字。   但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梁和玉。   还好,还好。   沈暮云紧绷的肩膀缓缓松懈,接起电话,声音有些沙哑:“喂,哥哥。”   梁和玉语气非常沉重,道:“小云啊,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刚刚松下来的肩膀又用力绷紧,沈暮云的心脏快速收缩,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怎么了?你还安全吗?没事吧?”沈暮云急切问。   梁和玉道:“你又想什么呢?是这样的,刚才我秘书参加完拍卖会,跟我说那把汗血宝马油画刷被别人抢走了,我只帮你拍到了一副镶嵌满五彩宝石的相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沈暮云:“……”   几秒的安静,他很快笑了。   情绪处于一种奇异状态,既平静又紧绷。   他开口道:“没关系,大哥,五彩相框我也喜欢,挂在画展上肯定能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力。”   梁和玉:“那就好,那就好,下次要是还有人卖那个汗血宝马的刷子,我一定要抢到。”   沈暮云把空闲的右手放在鼓起的腹部,已经开始想象如果让梁和玉看到这个会怎么样。   大哥会担心到发疯的吧?   ……不过,刚才在客厅时,妈妈和林姨居然都没留意到他的肚子,不知是不是衣服太宽大的原因。   沈暮云天马行空地想着,低声道:“等你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梁和玉:“好。太久没见了,你哪儿都别去,就在家好好陪我几天。”   【📢作者有话说】   大舅哥回国了! 第37章 伤痕   ◎“小云是谈恋爱了吗?”◎   挂断电话, 沈暮云捂着肚子站在卧室中间,呆立了许久。   该怎么和大哥解释?   是开玩笑般告诉他,自己肚子里怀了一个孩子?还是说自己在半年间吃的太胖,把肚子吃成了四个月大小?   以及……他的肚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诊所治疗的那一夜, 他似乎梦到了许多和腹部有关的画面, 哪怕现在只剩下朦朦胧胧的片段, 无意间回想起来依然充斥着惊悚和匪夷所思。   沈暮云想得脑袋阵阵发晕, 最后还是去了一趟浴室,将T恤掀起来,对着镜子侧过身, 拍下腹部鼓起的照片,发送给沈甲。   “医生,我的肚子好像越来越大了,”他神色凝重地编辑消息,“这也是副作用之一吗?什么时候才能消掉?实在太明显, 我不知道怎么跟家人解释。”   沈甲罕见地没有秒回。   一直等到快晚上, 沈暮云准备睡觉了, 沈甲才拨来电话。   沈暮云看到手机上的名字,莫名地又恍惚了半拍,脸盲的症状似乎影响到了他的精神, 他一时间竟想不起来沈甲是谁。   三秒犹豫,他把电话接了起来。   “晚上好, 沈医生。”他礼貌又谨慎地说, 仔细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想要验证来电人真的是沈甲。   沈甲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声音一如既往温柔磁性, 和记忆里没有任何区别:“晚上好, 云云。”   沈暮云放松下来。   没错,他可以肯定。   电话那头真的是沈甲。至少听起来真的是。   “你今天很忙吗?”他问。   沈甲道:“抱歉,亲爱的,今天确实有一点忙。下午的时候你妈妈来了我诊所,一直到刚刚才离开。”   沈暮云才松懈下来的情绪又是一紧。   他拉开窗帘,正看见熟悉的车开进院子里,沈凌山独自从车上下来,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妈妈怎么会去你的诊所?”沈暮云紧张地皱起眉,“你们聊什么了?”   沈甲并不想隐瞒,坦然地告诉他:“她很担心你的身体,跟我聊了许多关于你的往事,并给我开出相当丰厚的条件。承诺如果能够把你治好,我就可以实现财富自由。”   非常像沈凌山会做的事情。   不过,妈妈居然如此信任沈甲……明明就在不久前她还嫌弃沈甲过于年轻、专业也不对口。   沈暮云沉默片刻:“聊了我?”   “是的,云云,”沈甲道,“作为你名义上的心理医生,我需要深入了解患者才能制定出有效的治疗方案,沈女士显然如此认为。”   “具体是什么?”   沈甲的语气很平稳,像真正的心理医生那样,能够带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他道:“关于你父亲那边的遗传性自毁倾向,还有你六岁生日当天遇到的悲伤往事。”   沈暮云:“……”   妈妈连这个都跟沈甲说了。   他感到难以置信,甚至下意识怀疑沈甲动了什么特殊手段,比如某些神奇的催眠,或者更隐秘的、难以用常识理解的神奇医术。   但他异常冷静的大脑又告诉他,这些都是没根据的猜测,在真实世界里不可能存在。   妈妈只是单纯地过于担心他的身体、又恰好过于信任沈甲而已。   沈暮云心情很复杂,低头看向自己鼓起的肚子,在维持理智和陷入混乱之间坚持了三秒,最终还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倾向了理智。   “……她心情好吗?”沈暮云问,“说出这些事情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甲笑道:“不用担心。我安抚了她的情绪,告诉她我们已经有了治疗方案,一定会让你摆脱父辈的阴影。她帮你付清了治疗费,心情不错地回去了。”   沈暮云回忆着刚才妈妈回家时脸上的神色,一时想入神,差点忘了自己要找沈甲的真正目的。   沈甲很快主动提起了正题,问“我看了你的照片,肚子不舒服吗?”   沈暮云回过神来,用力捂住肚子,脑袋又开始轻微作痛:“……嗯,我回来后忽然发现,我的肚子变得好大,他们一定会发现异常。”   沈甲:“不会的,云云,没有人会发现。”   “为什么?”   沈甲没有回答,只是道:“相信我。”   “可它这么大,就算没人发现,”沈暮云有些语无伦次,“也不正常,绝对不正常,是不是?”   “是的,或许看起来不正常,”沈甲很镇定地告诉他,“但这确实是正常的副作用。”   “……”沈暮云听到这个说法,理智立刻开始垂死挣扎,最后毫不意外地再次落败。   他的情绪陷入新的诡异平静中。   “副作用啊。”他道。   “嗯,”沈甲在电话那头轻轻笑,“就像过敏时很容易肠胀气一样,我们的治疗透支了你的身体养分,容易出现类似于营养不良的症状。你见过长期饥饿的人吗?他们大都会腹部鼓起。”   沈暮云觉得很有道理。   “那脸盲也是?”他紧跟着问,“我发现我能认出司机、林姨、妈妈,还有我自己,但唯独认不得你了。”   这个问题让沈甲陷入无言。   再开口时,沈甲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惆怅,道:“是,这也是副作用之一,只是脸盲症的成因更复杂,和精神层面的刺激有关系,我无法完整地向你解释。”   沈暮云似乎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这样的“接受”并非完全相信,就好像他今天在沈甲家看到了血淋淋的眼球和章鱼腿,只简单粗暴地将它们归为“幻觉”,然后以“意识错位”、“精神异常”等等的理由将它们包装起来,骗过理智,得到可以自洽的逻辑。   他混乱又镇定,疯狂又理智,神色平和,语气缓慢,道:“原来是这样,希望这些副作用能快点好起来。”   沈甲建议道:“如果担心的话,明后天再来我这里复查吧?我又学了新的菜色,很想做给你尝尝。”   一提到菜,沈暮云开始条件反射般地分泌唾液,一直轻微犯恶心的胃部也饿得咕咕直叫。他几乎要立刻点头答应,又在“好”字出口的刹那控制住了自己,有些失落地说:“不了,谢谢你。我大哥后天会回国,我想在家陪他。”   话音落地,电话那头迅速陷入了安静。   许久,他听见沈甲从牙齿里慢慢挤出来几个字:“……大哥,梁和玉?”   “嗯,”沈暮云道,“等我身体再好一些,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是很好的人。”   沈甲:“……”   沉默。   沈暮云敏锐地察觉到,沈医生好像并不怎么喜欢他大哥。   是他把他认错成了大哥的缘故吗?   沈暮云深感愧疚,还想再找补几句,让素未谋面的两人关系缓和一些,但沈甲先开了口,似乎不想多聊,道:“早点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沈暮云一愣。   “晚安。”他只好道。   沈甲:“晚安,宝贝。”   电话挂了。   沈暮云看了一会手机,又低下头盯着手掌下的肚皮,在迷惑和释然之间来回反复,最后从相册里翻出沈甲的证件照研究很久,直到睡意涌上心头,才不甘心地倒进枕头里。   只是副作用。他告诉自己。   然后,他沉沉地陷入深眠之中。   ……   第三天中午,梁和玉非常准时地赶了回来。   沈暮云正在画室画画,听见外面的嘈杂,很快放下笔刷,身上还套着沾满颜料的旧衣服,大步走到客厅,看见梁和玉在指挥工人往他家里搬一个巨大无比的画框。   画框起码有两米多高,梁和玉在电话里的描述毫不夸张,画框四周全部镶满了五颜六色的宝石,在灯光下反射出让人目眩的光芒。   沈暮云:“……”   任何一个画家看到这个画框,都会觉得自己的审美遭受了侮辱。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用什么样的画才能把这个相框衬托得没有那么……那么……别具一格。   他脸色僵硬片刻,梁和玉已经远远看到他,一点不像刚刚坐了二十小时飞机的人,精神十足地喊他:“快来快来!看看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沈暮云用了一点努力才勾起嘴角,装出非常惊喜的模样。   他走下楼梯,打量着相框,道:“确实很……唔,吸引眼球。如果把它放在画展上,哪怕不装裱画也能成为画展的焦点。”   梁和玉不仅没听出弟弟委婉的提醒,甚至非常受用:“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的画那么有特色,就得用这样贵的画框才配得上。”   沈暮云:“…………”   他欲言又止,维持微笑。   梁和玉指挥工人把画框搬到三楼的画室去,转身握住沈暮云的左右肩膀,开始仔仔细细打量他。   沈暮云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想要看自己的肚子,又强忍着没有低头。   “我看看……”梁和玉上下扫视,“……倒也没瘦,好像还胖了一点,气色也不错……看来林姨花了不少心思照顾你。”   他太久没回家,林姨和沈凌山早早张罗了一大桌饭菜在家等他,听到这句话一起笑了起来。   “是啊,”沈凌山笑道,“我平时工作忙,多亏了林姐在家照看他。”   梁和玉见到沈暮云身体状况不错,也明显放松了不少,跟着笑道:“真是件值得高兴的喜事,比我看到这个月的财报还高兴。”   沈凌山让大家都坐,吩咐林姨单独给沈暮云一份清淡的八宝粥,顺口问了下财报如何,很快跟梁和玉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了工作上的事。   沈暮云终于忍不住,趁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悄悄低头看向肚子。   他出来得急,穿着常年用来画画的旧T恤,衣型并不怎么宽大,很清楚地勾勒出了腹部的异常膨胀。   但大家真的就像沈甲说的那样,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肚子。   他眼睛里浮现出浓浓的疑虑,手里还拿着勺子,却迟迟没有将食物送进嘴里。   “对了。”刚才还在和沈凌山聊工作的梁和玉忽然结束话题,转向沈暮云。   沈暮云还没回过神,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直到听见梁和玉半开玩笑地说:   “小云是谈恋爱了吗,怎么嘴唇上被咬了一口?吃饭还心不在焉的。”   这句话一说出口,整个餐厅瞬间陷入安静。   沈暮云猛地抬起头,对上梁和玉似笑非笑的目光,再一点点看向妈妈和林姨震惊的视线。   治疗回来后的当天,妈妈问过他嘴唇伤口的事,他说是自己不小心咬的。沈凌山当时轻易相信了,而且丝毫没有往那些方面想。   梁和玉这句玩笑话简直就像一个炸弹,炸入了每个人心中。   沈暮云应该坦然表示是自己咬的,但他向来不擅长撒谎,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忍不住磕巴了一下:“不……不是,我不小心,那个,吃饭的时候咬了一下。”   磕巴的效果立竿见影。   果然,他绝望地看到,桌上三位对他最了解的人马上露出了各异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笑) 第38章 误会   ◎接过吻的正常朋友关系。◎   林姨最先露出笑容, 给沈暮云夹了一筷子鸡肉,主动帮忙打圆场道:“我们小云今年都二十六岁了,有点自己的小秘密也很正常,不小心磕到就磕到了嘛,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对不对?”   沈凌山却没打算放过这个话题, 眉头轻轻皱起, 和梁和玉对视一眼,开始像分析财报一样冷静地分析:   “上次我看到你嘴上有伤,是两天前, 两天前你在沈医生的诊所里住了一晚,不太可能接触到其他的人,回来之后嘴角便肿了一小块……”   说到这里,她明显已经意识到什么,眉头越皱越紧, 有些难以置信地盯住沈暮云, 嘴唇几次开合, 都没能把得出来的结论平静陈述出来。   她对沈甲如此信任,甚至还去了他的诊所,向他说明了沈暮云精神状态异常的根源!   梁和玉还不嫌事大, 在一旁好奇地问:“所以,小云的女朋友是这位同样姓沈的医生?和患者搞男女关系不符合医生的道德标准吧?”   这句话显然极具杀伤力, 沈凌山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嘴角拉出极不愉快的弧度,缓缓纠正道:“……沈医生, 是男的。”   梁和玉:“……”   桌上一下又陷入了沉默。   沈暮云坐立不安, 紧紧攥着勺子, 心虚地反驳:“不是这样,我和沈医生只是单纯的医患关系,嘴上那个,是,是我自己咬的。”   再次磕巴,梁和玉和沈凌山同时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   沈暮云拼命挣扎:“……真的,我保证不是沈医生。”   无论如何,先把沈甲排出这个范围内,他还得去诊所继续治疗。   梁和玉半信半疑,神色也凝重了起来,问:“不是沈医生,那是谁?别说是你自己咬的了,小云,你真的不适合撒谎。”   沈暮云:“……”   他选择闭嘴,低头往嘴里塞八宝粥,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沈凌山却已经开始回忆沈暮云这段时间的人际关系。   “如果不是沈医生,那就是在你治疗的时候,有‘朋友’去诊所探望你,”沈凌山说,“最近和你走得近的几个人,一个是你的助理沈乙,一个是你的半个学生沈丁,这两个人我都见过,还有一个,我听林姐说,好像是你的同事,有一回送你回家。”   沈暮云开始流汗了。   救命。   他忽然发现,他和这四个“嫌疑人”中的三个都亲吻过,而且每次亲吻都发生得猝不及防,让他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思考这代表什么。   要不随便选一个出来告诉妈妈?   可他们并不是情侣啊!   ……等下,等下。   对,明明不是情侣,为什么他们都要亲吻自己,而他被亲吻时竟然也没有感觉哪里异常?   沈暮云的精神又陷入了刹那的混乱,和沈甲、沈丁、沈冰接吻时的画面挨个浮现到他的脑中,又因为脸盲症的原因全部混合在一起,让他无法分辨和他接吻的人到底是谁。   更难以理解的是,当他尝试以旁观者的视角回忆时,忽然发现每一次的亲吻他都沉溺其中,仿佛他们天生就应该做这样的事,甚至情不自禁感到亲切,似乎在过去的数年间他们已经亲过无数次。   意识到这件事后,沈暮云安静地抽了一口凉气,旁边的梁和玉也倒抽了一口气。   梁和玉惊叹:“真罕见,小云什么时候成为社交达人了?我认识他的这二十年都没见他一次交过这么多朋友。”   而沈暮云想的是:   真该死。   原来他看病的时候和医生接吻,聊画的时候和知己接吻,跟同事吃夜宵的时候和同事接吻……!他那段日子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是被魔鬼蛊惑,不知不觉中沦陷成了没有原则的浪子吗?   他下意识舔舐起嘴角的伤口。   沈凌山敲了敲桌子,找回沈暮云的注意力。   “所以,你跟其中的谁在一起了?”她问。   大约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冷硬,很快,沈凌山又缓和了声音,道:“没关系的,你喜欢男的也没事,如果谈了朋友,正式带回来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我们不是那种古板的家长。”   三双眼睛又一次灼热地盯住了沈暮云。   沈暮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嘴唇动了动,想要从这三人里随便挑一个给沈甲做掩护,又发现自己连这样简单的选择都做不出来。   “我不知道,”最终,他自暴自弃,“或许是他们中的一位吧,总之,不是沈医生。”   沈凌山、梁和玉:“……”   目光越来越不对劲了。   梁和玉放下了筷子,神色间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问:“什么叫‘或许是他们中的一位’?”   沈暮云蹩脚地转移话题:“我想吃冰淇淋,林姨,可以先上甜点吗?”   “等等,”梁和玉又打断他,“你该不会同时谈了三个?四个?”   沈暮云听到这句,头皮忽然麻了一下。   “当然没有!”他下意识辩解,“我不,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事实证明,他确实不适合任何方式的撒谎。   情况马上变得更加复杂了。   梁和玉眉头锁得更紧,沉声道:“带我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沈暮云求饶般开口:“大哥……”   梁和玉还要说什么,沈凌山叹了口气,道:“算了,不想说就不想说吧。这几个人我都有印象,沈助理是个很踏实的人,那位油画家性格也不错,你的同事我虽然没见过,但是能当成大学讲师,应该各方面很优秀。”   “你喜欢就谈着吧,”她一锤定音,结束这个话题,“如果都喜欢,一起谈也没什么。”   这回轮到沈暮云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妈妈。   这也行吗?   梁和玉听完,眉头依旧没有解开,沉默片刻后竟然也跟着点了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还是想找机会见见他们,正好小云也要过生日了,就以提前举办生日宴会坐由头把他们叫过来看看。”   沈凌山也是极具行动力的人,很快道:“沈乙是小云的助理,我比较熟悉,其余两位我不怎么熟,只有那位油画家我有联系方式。”   梁和玉很自然地接话:“要不让沈医生也一起,虽说不是他,但我想见下暮云现在的主治医生。”   他们聊得如此平静,沈暮云已经完全被他们弄懵了。   “等一下,”他茫然无比,不明白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大哥,我真的没有……”   梁和玉用一种“真不省心”的眼神看着他,慈爱地伸手摸摸他的头。   “先吃饭吧,”他说,“你不用操心这些,我们已经明白了。”   “不是,你们明白什么了啊?”沈暮云绝望地咬住嘴唇。   “林姐,给他拿一个冰淇淋,”沈凌山说,“吃了冰淇淋还是要喝完粥,不能挑食。”   沈暮云:“……”   他羞耻又紧张,好像自己真的在外面谈了三四个男朋友,躲躲藏藏几个月,最后忽然把秘密暴露在了家人面前,于是心脏咚咚直跳,手脚也紧张得发抖……   可他和沈甲、沈乙、沈冰、沈丁确实只是接过吻的正常朋友关系。   早知说是沈乙好了,沈暮云感到后悔,至少他和沈乙从来没有过越界的举动。   可现在已经为时过晚,妈妈和哥哥像是知道他的局促,主动帮他转移话题,再次聊起了股市、财报、人员调动,假装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假装到了刻意的地步。   沈暮云一点点尴尬地捏紧了餐勺。   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隐隐感觉到,从初次治疗结束开始,生活好像被打破了看不见的平衡,在一步步脱离原本的日常轨道。   【📢作者有话说】   治疗前你过的也不是什么日常生活吧啊喂! 第39章 差错   ◎甲、乙、丙、丁。◎   有两位执行力极强的人在, 沈暮云还没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拒绝,生日宴的事已经飞快敲定了下来,完全不给他反对的机会。   吃过饭没多久,他甚至看到妈妈和哥哥凑在一起, 左手拿着去年生日宴会剩下的邀请函, 右手拿着手机, 跟谁边聊边写着什么。   沈暮云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走近一些,隐隐听到手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沈乙正用他惯常的冷静语气说:“是的沈女士,我认识您说的那位同事, 他的名字叫沈冰,冰冷的冰。”   沈暮云:“……”   他大步走过去,看到大哥在邀请函上写下了“沈冰”两个字,然后把写好的邀请函一字排开,半开玩笑地说:“沈医生全名沈甲, 你叫沈乙, 有一位同事叫沈冰, 最后的画家先生叫沈丁……真是巧啊,大家都姓沈,名字也这么有规律, 你们是兄弟吗?”   沈乙在电话里回答:“不是的,我们彼此并不认识。”   “那就更巧了, ”梁和玉微笑, “或许你们应该聚一下。”   沈暮云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别扭情绪。   并不是因为被别人点醒了甲乙丙丁的奇特之处,而是好像某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被端到了台面上, 本来只有他和朋友们知道, 现在却马上要人尽皆知。   他自己也无法描述这股别扭的来源, 只是下意识越过梁和玉,直接拿起手机,对那头的沈乙道:“晚点打给你。”然后切断了电话。   沈凌山跟梁和玉同时回过头,看向他。   “怎么了,小云?”梁和玉问。   沈暮缓慢移动视线,看着邀请函上的沈甲、沈乙、沈冰、沈丁四个名字,张了张嘴。   经历了六岁生日的意外之后,家里每年都会为他举办盛大的生日宴会,叫来所有亲戚朋友,用热闹的人气来掩盖记忆里残留的血腥味。而作为生日宴主角,他的朋友们自然是重点邀请对象,一切都很理所当然。   沈暮云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有种危险的预感。   他看看大哥,又看看妈妈,道:“我不想邀请他们。”   沈凌山皱起眉,要说什么,梁和玉先露出笑容,拉了一下大姨的手,抢先道:“是不是我们在餐桌上的玩笑话让你不适了?别多想,刚才说着玩的,过几天只是顺带请你朋友们过来聚一聚。”   说着,他把邀请函收起来,很自然地交给林姨,让她寄出去。   沈暮云:“可我还是不想邀请他们。”   梁和玉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站着,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问:“为什么?”   沈暮云:“……”   说不出来。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的不希望四人同时出现。似乎只要和他们待在同一个空间,这个世界就会发生难以想象的恐怖改变。就像那天沈甲和沈乙在的咖啡馆……   沈暮云忍不住皱眉,打了个冷战。   梁和玉抬起手,安抚般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道:“难得你交朋友,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下次回国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沈暮云能听出大哥每句话背后的潜台词。   难得你交朋友——你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什么都不懂,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   介绍认识——这几个人的名字一听就奇怪,说不定是骗财骗色的犯罪团伙,必须要亲眼看看。   下次回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确定你身边人的身份,我怎么能安心回A国?   以沈暮云对大哥的了解,只要他再多反驳一句,梁和玉绝对会耐心耗尽,把这些真心话全部讲出来,然后顺理成章地开始对沈甲们的调查。   沈暮云只能放弃。   因为他确实无法解释上面的任何一个质疑。   他抿起嘴唇,沉默几秒,让步道:“那就让我来邀请,你们不要直接联系我的朋友们,可以吗?”   梁和玉笑。   “好,”他看向沈凌山,“姨,你没意见吧?”   沈凌山也跟着笑道:“嗯,是我的问题,我总把沈乙当下属,忘了他也是你的朋友之一,我应该提前向你征询意见。”   沈暮云又把邀请函们拿回手中,有些心不在焉地将它们卷成筒。   沈凌山不想他太紧绷,起身说先回公司开会。   梁和玉送走大姨,见沈暮云还站在那儿不知想什么,伸手揽住弟弟的肩膀,道:“走,带我去看看你的画。”   沈暮云记得很清楚,上次回来梁和玉也是为了看他的画。   他暂且把邀请函塞进口袋里,以为大哥想看那幅浴缸油画的进度,转身往三楼画室走,道:“前段时间我发生了过敏,去医院住了几天,所以进展不快,刚刚画出雏形……那位沈丁帮了我不少。”   他不由自主地给朋友说好话。   然而,梁和玉看起来有些疑惑:“嗯?什么进展?”   沈暮云:“就是上次给你看的那个。”   梁和玉沉思了许久,显然在努力挖掘七个月前的记忆,试图回忆起上次回国时看了些什么画。   还没找到头绪,沈暮云已经推开了画室的门。   关于浴缸的油画依然被放在老地方,因为这段时间都没动笔,所以用柔软的薄布盖了起来。   梁和玉踏进画室,非常熟稔地开始四处闲逛,在弟弟的作品前挨个驻留,每幅画都要看上好几分钟,一如既往的极其认真又无比茫然,完全没有留意到角落里用布遮盖的未成品。   最后,他伫立在最大的那幅意识流作品前,久久凝视。   沈暮云安静地陪他“欣赏”。   他本来想主动解释画的内容,但上次大哥回家时,直接从草图看出了他描绘的内容,所以沈暮云一时不确定梁和玉是不是真的在品鉴,只好站在一边耐心地等待他的评价。   许久,梁和玉缓慢吸一口气,嘴角艰难地动了动,含含糊糊夸奖:“嗯,你的画技又进步了,画的这个……呃……真是非常精湛。”   沈暮云:?   整整过去了二十分钟,原来大哥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的艺术素养怎么一下又变回去了?   沈暮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解释道:“画的是被蛇盘绕的玫瑰花。”   梁和玉立刻震惊地睁大眼,再次开始上下打量,神色间带着难以置信。   “哦,玫瑰花和蛇,”他惊叹,“不愧是艺术作品!”   沈暮云:“……我知道了,哥哥,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不不,我说的是真心话,”梁和玉终于找到了夸赞的方式,“非常非常的艺术范,色彩相当有冲击力,内容也很神秘,如果配上今天我送你的相框,放在拍卖会上一定能卖出最高的价钱。”   沈暮云:“……”   让人熟悉的“画评”,真是久违了。   梁和玉又道:“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位沈丁,他也是画这种风格的吗?他帮你画了什么?”   沈暮云道:“他不是,他是写实风格的油画家。”   “写实风?你有画写实风的作品?给我看看。”   沈暮云走到唯一的半成品油画前,看着布料下透出的一角,吸了口气,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状况。   治疗的好处又一次显现。   哪怕他刚刚接受了要同时邀请四位朋友的炸裂性提议,此刻的精神状态居然依旧平稳。   他抓住蒙在油画上的棉布,慢慢将它扯下。   刚上完第二遍底色的画作立刻撞入两人的视野。   比起上次简略的碳素草图,这次的作品已经有了清晰的色彩关系,他用了大量的红色和蓝色,红色代表血,蓝色代表夜幕和阴影,让整幅画已经开始呈现出似真似假的撕裂感。   沈暮云静静地看了十几秒,发现自己的情绪依然平稳,甚至产生了新的创作冲动。   心情因此也变得轻快一些,沈暮云拿起画笔,道:“说不定我能提早将它画完。”   但梁和玉没有接话。   他转过头去,看到大哥眉头皱起,肩膀紧绷,神色间略带疑惑,眼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画,似乎隐约能看懂一点,又不能完全看明白。   “我画的哪里不对吗?”沈暮云问。   梁和玉沉默了一会,然后缓慢摇了摇头。   “我没见过这个,”他说,“里面画的……是什么?”   沈暮云一愣。   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大舅哥就是沈甲乙丙丁的最大bug哈哈哈哈哈 第40章 人皮   ◎真假梁和玉。◎   上一次回家时, 梁和玉还看了这幅画许久,两人罕见地再次谈到六岁那晚的惨案。   现在刚过去多久,大哥怎么可能不记得了?   沈暮云半边脑袋刺痛了一下,怀疑地看着梁和玉, 打量眼前这张熟悉的年轻脸庞。   梁和玉的神色不似作伪。他眉头紧锁地看着画, 显然也受到画面的刺激, 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往事, 脸色微微发白,却迟迟不肯将视线从画上挪开。   刺痛感越来越强了。   沈暮云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哥,难以置信地反问:“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确实没见过, 你居然会画这样的作品,”梁和玉喃喃道,“我能看出八音盒和浴缸,但是浴缸里的人……你……”   他显然已经联想到什么,沉默几秒, 转过头来和沈暮云对视。   “你这段时间还好吗?”梁和玉用力握住他的肩膀, 手心的汗透过薄薄衣料渗到了沈暮云的皮肤上, “怎么忽然想到画这些?有心事也什么不跟我说?我虽然工作忙,但只要是你找,我一定都会抽时间。”   梁和玉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能证明, 他没有在开玩笑,他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沈暮云神色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沈暮云一寸寸打量眼前人, 确认他的每一个五官都是熟悉的, 然后忍不住伸出手去,沿着骨相缓慢地摸, 摸到下颌边缘来回摩挲, 确认这是一张完整真实的人皮, 而不是粘贴在骨头上的恐怖伪装。   梁和玉被他的反应吓到了。   他以为弟弟犯了老毛病,用力摇晃起他的肩膀,还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沈暮云的脸,皱眉道:”怎么了?是不是又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我马上给你叫医生!”   沈暮云:“……”   他被晃得想吐。   但梁和玉的反应让他感到很安心。   这是完全符合大哥性格的行为举止,过去这么多年,只要他在梁和玉面前表现出任何不正常,大哥就会一惊一乍地喊医生。   沈暮云在被晃的恶心感中冷静了一会,身手抓住梁和玉的手臂,勉强从他手心下挣脱出来。   “我很好,”他告诉梁和玉,“不用叫医生,我只是在确认你有没有变瘦。”   梁和玉怀疑地上下扫视他。   沈暮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往后退了半步,问:“大哥,你确定第一次见到这幅画吗?”   梁和玉重新看了一眼油画,压住心里涌出来的恐惧和不适,眉头皱得更紧一些,点头:“嗯,如果我之前见到你在画这些,一定会跟你好好谈谈。”   沈暮云:“你上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七个月零七天前。”梁和玉说得很笃定,他对数字和时间的记忆力向来卓越。   沈暮云:“……”   微微鼓起的腹部开始咚咚直跳,他下意识伸出手,隔着衣服捂住肚子。   世界好像已经出问题了,他沉默地想。   在他的记忆里,他清楚记得大哥不久前火急火燎临时回家,专程来看他新画的油画,而且一眼就从草图里认出了他想描绘的内容,和他重谈二十年前的往事。聊天的过程中,沈暮云一度接近精神崩溃,那时的“梁和玉”伸手将他揽进怀中,温柔地跟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真实,绝不可能是幻觉。   可在梁和玉的记忆里,这些画面全部凭空消失了。   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是他产生了难以分辨的逼真幻觉?还是大哥因为过去的心理创伤自动遗忘了部分记忆?   或者,眼前人是假的,是某种披着人皮的怪物,真正的梁和玉还好好待在A国,继续忙碌他的事业。   又或者……记忆里的梁和玉才是假的,有什么东西假扮成大哥,只为了看他的画、和他聊天。   ……   越往下想,大脑的刺痛越严重。   沈暮云脸色逐渐发白,用力捂住肚子,微微弯起腰。梁和玉很快察觉到他的异常,伸手扶住他,道:“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沈暮云看了一眼腹部。   那里隆起如四月怀胎,可梁和玉没有一点反应,像是看不到腹部的异常。   沈暮云勉强勾起嘴角,摇摇头,道:“只是中午有点吃撑了……哥哥,你还记得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吗?”   梁和玉担忧地看着他,对他的精神状态深感不安,但还是诚实地回答道:“你穿了浅蓝色的条纹衬衣,配深色的宽松牛仔裤和白色德训鞋。那天还下雨了,我记得很清楚,你想爬到雕塑后面拍照,差点摔跤。”   沈暮云又问:“我23岁生日的时候,你送了我什么?”   梁和玉:“二十三岁啊……送你的礼物太多了,这个要想想。”   沈暮云直勾勾盯住他的脸,安静等待。   很快,梁和玉给出答案:“啊,我想起来,应该是送了你一块限量款的LV手表,你还笑我眼光不行,说谁会跑去LV买手表,但我很喜欢那块表用卡通人物当指针的设计,觉得很配你。”   梁和玉的记忆力一如既往令人钦佩。   沈暮云仍然不死心,又问:“我初三的时候,你带我一起逃课去看演唱会,那天我两发现了什么?”   梁和玉:“发现我妈和她小情人在前侧方的座位接吻。”   沈暮云:“小学读的哪个学校?”   “A市一小,我们就差一届。”   “六岁生日之后……你还记得吗?”   “……”梁和玉沉默片刻。   这个话题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并不轻松。   许久,梁和玉长长叹气,伸手将弟弟柔软的头发全部弄乱,声音有些沙哑,道:“记得。那天是1月8号,你们学校组织冬令营,晚上十一点多大姨接到了老师的电话,说你从房间偷偷跑出去了,到处都找不到。我正好在你家中,第一次看到大姨崩溃成那个样子……甚至大姨夫自杀过世的时候,她都没有流过如此多的眼泪。”   “后来我们报了警,还从相熟的安保公司叫来许多人手,满山找你。后半夜下好大好大的雪,气温达到了零下十度,我们都开始陷入绝望,以为你……可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多,你又平安无事地出现在冬令营的营地里,没有任何伤口,就是人看起来受了些刺激,怎么问都问不出话。”   “再后来,大姨请了六个人,24小时跟在你身边,一直到你十岁。”   梁和玉看着弟弟漂亮清澈的眼睛:“我都记得,小云。有时候我也会痛恨自己,为什么记忆力这么好。”   沈暮云陷入了沉默。   他转头看向初现雏形的油画,心中再没有猜忌。   现在站在他身旁的,毫无疑问是真正的梁和玉。那些年代久远的琐碎细节,除了从小有天才之称的梁和玉以外,再没有人会记得如此清楚。   他甚至开始疑惑,为什么自己会怀疑梁和玉的身份?哪怕双方的记忆出现差异,大概率也是他又产生了幻觉,不可能真的有人会费这么大功夫假扮大哥,只为了来看看他的画。   然而,内心深处总有一些想法在蠢蠢欲动,让他无法控制不断涌出的奇思异想,怂恿他往危险的方向思考。   ……也许真的有人愿意为了一幅画伪装呢?   就像分不清脸的沈甲、沈乙、沈冰、沈丁一样,说不定他们都是同样的怪物,披上了不同的人皮,只为了从四面八方向他靠近。   这个念头一产生,沈暮云就陷入了自己都无法描述的强烈恐惧之中,浑身发抖,精神瞬间到了快要崩溃的临界点,又被治疗的效果强行镇压,维持着要疯不疯的诡异平和。   他看到梁和玉弯下腰,将油画重新用布盖起来,然后温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问他:“你是在尝试找回六岁那年的记忆吗?我能够理解,小云,但我想说的是,有时候遗忘也是一种幸运。”   沈暮云没说话。   看啊。他想。   真正的大哥经历过六岁时的血腥惨案,会跟他说“遗忘也是一种幸运”,而来路不明的“大哥”只会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上一个说这句话的人,正好是沈甲、沈乙和沈丁。   沈暮云在奇异的精神状态中伸手按住了太阳穴,顶着剧烈的头痛萌生出了新的念头:   他得把大哥上次回家时的客厅监控找出来,看看那张脸是不是真的和他记忆一样完美无缺。   还有。   邀请朋友们来参加生日宴会说不定是个好主意。   沈暮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梁和玉温热的手掌贴上了他的额头。   “你看起来真的不太正常,”大哥严肃地说,“我需要现在带你去看医生。”   沈暮云抬起嘴角,朝大哥露出冷静又疯狂的笑容。   “我很镇定,”他说,“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不愉快的记忆,这没什么,我总有一天要彻底征服它,不能让它的阴影一辈子拖着我。”   梁和玉惊讶地注视着弟弟,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好一会,梁和玉叹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用复杂的语气道:“这次回来,你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了……你能这么想,我和大姨都会很欣慰。” 第41章 马甲   ◎“而且要同时来,好么?”◎   嘴里虽然说着欣慰, 但梁和玉的神色一点也看不出欣慰,反而透出了浓浓的担忧。   沈暮云转移话题,不再谈论往事,和大哥聊起新收到的礼物, 商量着用什么样的画去配如此昂贵的画框。   聊了一会, 他找了倒时差的借口, 催大哥去午睡。   梁和玉还在纠结要不要带弟弟去看医生, 沈暮云直接把他推进次卧,留下一句“午安”,然后不由分说地将门带上。   四周安静下来。   沈暮云等待片刻, 等大哥没动静了,再轻手轻脚地下楼梯,绕过次卧,进了侧门的安保室。   家里一共有四个监控,分别装在正门口、停车场、后花园和一楼客厅。   沈暮云仔细回忆。   上一次梁和玉回来时, 他的手机正好落在了和沈冰见面的餐厅, 所以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沈暮云打开手机, 搜索聊天记录,很快定位到了他和沈冰相约的日期。   他在这个日期上往后推一天,非常顺利地搜到了客厅监控的记录。   监控摄像头很高清, 接近一百平的客厅每个细节都看得相当清楚。一路快进到早上,当右上角的时间跳到八点三十分时, 镜头里果然出现了熟悉的男性的身影。   “梁和玉”推开了门。   因为角度原因, 摄像头并没有拍到他的正脸。他熟稔地弯腰换鞋,背对着镜头走到厨房门口, 无论是身形还是走路的姿势, 看上去都跟真正的大哥一模一样。   他靠着厨房门, 对里面正在专心做早餐的林姨说:“早啊。”   林姨拿着打蛋器走出来,看到“梁和玉”后脸上流露非常自然的惊喜,显然同样没有发现异常,道:“哎呀,你怎么回来了?!”   “梁和玉”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我回来看看云云,林姨,你帮我保密,别告诉我姨,她最近太忙了。”   林姨笑道:“好好,小云还没醒呢,你先坐,吃早饭了么?我今天刚做了包子。”   她从厨房端出一盘热腾腾的小笼包,热情地招待客人,“梁和玉”推脱不过,转过身来,朝餐桌的方向走。   这一个转身,正好让摄像头捕捉到了他的脸。   沈暮云的瞳孔猛地收缩。   ——怎么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凑近一些,一动不动看着监控屏幕。可无论怎么看,屏幕中的“梁和玉”脸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神秘白雾,将五官完全掩藏其中,就和刚接受完治疗后看到沈甲时的感觉一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沈暮云背上一下渗出了冷汗,他把潮湿的手心攥紧,用力咬住下嘴唇,看着没有脸的人在餐桌边坐下,动作优雅地吃起了小笼包。   是他的眼睛出问题了吗?   还是他的脸盲症忽然发生了扩散?   明明,他记得非常清楚,上一次梁和玉回家的时候,每一个五官、每一个神色都无比正常,无论是他还是林姨,都从未质疑过他的身份。   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大哥”的脸变成了一片白雾?又偏偏和沈甲一样?   沈暮云开始神经质地啃咬自己的大拇指,身体轻微发抖,雕塑一样坐在椅子里,眼也不眨地盯着屏幕,无论如何都无法深想,也不敢去深想。   屏幕里,“梁和玉”开始吃小笼包。   林姨做的小笼包比外面扎实许多,一个包子几乎有三只饺子那么大,一盘满满当当放了二十个。   “梁和玉”动作优雅,夹起每个包子时都会稍作停顿,大约在用“眼睛”仔细打量包子的构成,几秒后才将它塞进那团神秘的白雾之中。紧接着,白雾会缓慢地蠕动,好像某种有生命力的蠕虫,将包子用看不见的“牙齿”或者别的东西嚼碎咽下。zll   沈暮云隔着屏幕看,只觉得胃部开始翻山倒海,口腔疯狂分泌唾液,一边强烈地想要呕吐,一边又感到诡异的饥饿。   他像是被钉在了椅子里,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怪物”吃完了一整盘包子,又喝下了两杯牛奶,然后用毫无破绽地声音和林姨聊天,大肆夸赞她的手艺,把林姨夸得直笑。   等到时间跳至九点,沈暮云看见自己打开了卧室门。   接下来,是和记忆力完全一致的场景,“梁和玉”站在餐桌边,声音含笑,打招呼道:“哟,起这么早?我还以为要等你等到十点呢。”而他没有察觉任何异样,惊讶地走到客厅,问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再平常不过的场景,却让沈暮云被冷汗浸湿了衣服。   他不敢继续看下去,将监控记录关闭,走到窗户边,急促地大口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是在治疗前,他一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可自从治疗结束之后,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稳定,除了在诊所吃的那顿血肉大餐以外,到现在再也没有产生过别的幻觉。   沈暮云在窗边站了很久。   只针对沈甲沈乙他们的脸盲症,竟然出现在了“梁和玉”的身上,再加上今天和大哥聊天时的记忆错位,许许多多小细节串联在一起,他隐约触碰到了什么,又无法想象真相。   理智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认知也随时可能崩塌,可强大的精神力依然残酷地牵着他,不让他彻底陷落。   沈暮云站到双腿开始麻木,终于下定决心,缓慢地转身,朝着次卧移动。   门安静地合着,梁和玉毕竟不是铁人,坐了二十小时飞机回国,又遇上时差,估计一倒头就睡了过去。   沈暮云在门前深呼吸,做了两分钟心里准备,发着抖将门悄悄推开。   果然,大哥已经睡着了。   他悄无声息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往床上投去视线——   呼……   沈暮云大松一口气。   床上的大哥五官分明,没有白雾,毫无疑问属于人类。   ……至少此时此刻属于人类。   沈暮云在旁边一直看,看到把大哥的五官深深刻进脑子里,然后安静离开次卧,将门带上。   四张邀请函仍然放在客厅的茶几边,沈暮云将它们拿起来,目光扫过那四个名字,沉思许久,最终选择直接给他们打电话。   第一个打过去的,是沈乙。   沈乙一如既往地飞快接起电话,嗓音依旧低沉磁性:“老板,身体好些了么?”   沈暮云垂眸看着邀请函上的“沈乙”两个字,道:“谢谢你提供血液给我,治疗很有效,我不仅身体好了很多,精神也发生了一连串变化,变得更镇定了。”   沈乙的声音带上了笑意:“那就好,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沈暮云:“你父亲的治疗如何了?”   沈乙道:“托老板的福,我已经付清了治疗费,昨天刚刚结束手术,手术非常成功。”   “这也是让人高兴的好事。”沈暮云说。   他面无表情将邀请函放下,没等沈乙再开口说什么,很快又道:“不介意的话,我想来医院探望一下伯父。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于情于理都应该以朋友的身份去看看。”   沈乙:“……”   电话那头立刻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沈暮云又问,“不方便?”   沈乙:“……没。只是医院里人太多,担心你传染到病菌。等下次出院回家吧。”   沈暮云捏紧手机。   “也行,”他没有坚持,“后天家里给我办生日宴,有时间能来吗?”   沈乙毫不犹豫道:“当然,沈女士之前已经跟我聊过了,我很高兴能收到邀请。”   沈暮云勾起嘴角:“我妈妈还找你问了我的其他朋友。”   “嗯。你准备都邀请吗?”   沈暮云在这里短暂停顿。   他听到了沈乙的呼吸声,节奏平稳,听不出异常。   他道:“是的,我准备邀请你、沈甲、沈冰、沈丁,还有我所有的亲戚。”   沈乙似乎早有准备,声音依旧镇定,道:“不错的主意,虽然里面有些人我并不怎么喜欢。”   沈暮云像是没听到这句,自顾自地又道:“今年的生日宴会做得很热闹,妈妈想让我趁这次机会好好相下亲,尽快定下婚约。”   “你们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无论如何一定要来,而且要同时来,好么?”   话音落地。   终于,他听见沈乙平稳的呼吸声乱了。   【📢作者有话说】   san值提升之后,不犯精神病的云云可是很聪明的! 第42章 肚皮   ◎“我直到现在依然深爱着你。”◎   “相亲?”沈乙的声音一下沉了下去, “老板,你才二十六岁,跟刚出生的小狗没什么区别,沈女士怎么会想让你这么快结婚?”   沈暮云胡编道:“对于我们来说, 婚姻是一门生意。”   “……和谁?”   “不知道, 大概率是某些家境良好的女生。”   沈乙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   再开口时, 他的嗓音变得难以描述, 很沙哑,音节和音节组合在一起,听起来难以辨认。他罕见地对雇主发表了意见, 而且情绪起伏很大,每个字都像是从声带深处挤出来的。   “沈女士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她曾经因你父亲的美貌而坠入爱河,为此不顾家人反对娶了你父亲,现在却要求你为了家族利益和不认识的人定下婚约?这是绝对不符合逻辑,也绝对不被允许的事情。老板, 你应该也这样认为才对。”   对不起了, 妈妈。沈暮云想。   他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爸妈这些事情的?”   沈乙:“这不是重点。老板, 我必须提醒你,你的治疗还没结束,和……”   沈暮云打断了他。   “你会来的对吧?生日宴。”   “……”   沈乙沉默两秒, 一字一顿坚定地回答:“当然。”   “好,”沈暮云道, “期待后天的会面。”   他挂断了电话。   挂断的一秒后, 沈乙的来电在屏幕上跳跃。作为一个专业的助理,他显然不应该对雇主的私生活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 坚持不懈地给沈暮云打电话, 似乎还有非说不可的话。   沈暮云一直等到电话自动挂断,在下一个电话进来之前抓紧时间拨给了沈冰。   沈冰同样非常迅速地接起了电话,他的声音很低沉,好像已经预感到沈暮云要说什么,听起来心情非常不好。   “找我有事?”沈冰问。   沈暮云从邀请函里抽出沈冰的那张,看着最上方那个端正的名字。   “下午好,”沈暮云平静地开口,“许久未见,你不好奇我治疗的效果如何吗?”   沈冰:“我听沈甲医生说了,治疗效果很好。”   沈暮云:“原来如此。”   两人之间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沈冰的心情在沉默之中变得更加低落,他用沙哑的声音又问了一次:“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沈暮云道:“后天来参加我的生日宴吧。我们之间虽然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但你帮助过我两次,我想我们算得上朋友。”   这句话似乎让沈冰产生了应激反应。   只是一个普通的邀请而已,沈冰受到刺激,莫名其妙地聊起了毫不相关的事,语速很缓慢,每个字都像是有千斤重。   “你知道,我直到现在依然深爱着你。”   这句话让沈暮云心头猛地一跳。他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封写满了血色“我爱你”的告白情书,喉结也紧跟着轻轻滚动,回忆起了将情书撕下来塞进嘴里时的美妙口感。   “朋友?是个好词。”沈冰语气尖锐,“大部分时候,我可以当一位随叫随到的普通朋友,但如果你选择与其他人结婚,我或许会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比如,将你吞下去,或者让你把我吞下去,这样我们就能血肉相融,永永远远长在一起。”   沈暮云打了个冷颤。   手背上全是鸡皮疙瘩,无法描述的阴冷顺着脊柱往上爬。他感到恐惧,花了半分钟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紧紧绷住:“为、为什么这么说?我只是邀请你参加生日宴而已。”   沈冰沉默。   沈暮云慢慢找回理智,像是终于抓住了破绽,很快又道:“你明明跟我说过,不会再讲这样的话吓唬我。我刚才很害怕,害怕得手心都全是汗。”   沈冰:“……”   沈暮云听见电话那头的人长长吐了一口气。   “好,我收回刚才的话。”他阴沉地说。   沈暮云不依不饶,重复问:“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沈冰被问住了,安静了一下,迅速意识到什么,重新变得冷静,片刻后回答道:“刚才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不愉快的梦。”   “梦到了什么?”   “梦到你在生日宴上爱上别人,并宣布将和她走进婚姻,共度余生。”沈冰咬着牙说,“这真是我做过的最可怕的梦。”   沈暮云没说话。   “梦啊……”许久,他缓缓叹息道。   沈冰还想说什么,沈暮云一下打断他,道:“后天见。你一定会来的,对吧?”   沈冰:“有时候,你对我真是残忍……”   沈暮云挂断了电话。   这回,沈乙和沈冰都没有再拨回来,他的手机难得清净。   他感到疲惫,只觉得在刚才两个电话里消耗了太多精力,缓了几分钟才拨向第三个人,沈丁。   沈丁没有立刻接,在电话快要自行挂断前才接通,声音微微发抖,低声道:“喂,前辈,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沈暮云在这里顿了顿,“怎么了?你听起来心情很不好。”   沈丁用了非常聪明的说法。   他说:“刚才沈乙给我打电话,通知我去参加你的生日宴会,还说……还说你家里催你结婚,你会在宴会上和别的女人相亲,说不定还会定下婚约。”   一口气说完,他沉默几秒,声音颤抖得更厉害。   “所以,前辈,你现在给我打电话,是要说这些吗?”沈丁低落地问。   所有准备好的台词都被提前讲了出来,沈暮云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抿起唇,垂眸看着第三张邀请函上的“沈丁”两个字。   没有等到回答,慢慢的,电话那头传来了细微的抽泣声。   沈丁明显在克制自己,抽泣声非常压抑,几乎很难察觉,但沈暮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的心脏瞬间被看不见的大手牢牢抓住,本能地感到紧张和难过,明明知道自己说的是必要的谎言,却还是忍不住想安慰沈丁,甚至想要给他承诺,只希望他停止哭泣。   “我……”他开了一个头,又迅速停下。   沈丁带着极轻的哽咽,强忍着问:“什么?”   沈暮云沉默。   沈乙让他内疚,沈冰让他恐惧,沈丁让他心软。   仅仅打了三个电话,他的情绪已经被对面的人牢牢掌控,哪怕他拼命装出了游刃有余的模样。   沈暮云咬住了嘴唇,沈甲在那里留下来的伤口已经接近愈合,又被他用力咬出了新的齿痕。   “没什么,”他尽量温和地跟沈丁说,“我打电话给你确实是要说这些,我知道你会来,我们后天见。”   沈丁哭泣得更厉害了,这回从电话里可以非常清晰地听见。   他断断续续地问沈暮云:“如果我变成女人的话,我可以成为你的相亲对象吗?你会选择我吗?你妈妈会同意这门婚事吗?”   沈暮云非常肯定,沈丁说这话的时候并非在跟他开玩笑。   他害怕后天真的看到一个穿着裙子、梨花带雨的沈丁,没忍住安慰了一句:“不要说傻话。相亲只是顺带的,而且也不一定能成功,主要是庆生。不要忘记给我带礼物,好吗?”   沈丁不再说话,只是缓慢抽泣。   沈暮云没有坚持多久,落荒而逃般地挂断了电话。   三个电话打完,他几乎精疲力尽。   沈暮云伸手捏住鼻根,看向最后的“沈甲”两个字,回想起几天前那个缠绵的、难以抗拒的亲吻,迟迟无法拿起手机,犹豫许久后不得不先去一趟洗手间,洗一把冷水脸让自己镇定。   重新回到客厅,他的第四个电话拨给了沈甲。   沈甲很快接起,没有说话,这头的沈暮云也没有说话。   两人互相对着电话沉默。   沉默到手机都开始微微发烫,沈暮云鼓起勇气,问:“沈乙也给你打电话了?”   沈甲没回答,而是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温柔开口,言语间甚至还带着熟悉的笑意,反问沈暮云:“宝贝,治疗的后遗症还严重吗?”   沈暮云完全没料到他的反应,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啊,还有一些……肚子依然是鼓鼓的,但大家好像都看不到。”   说着,他伸手捂住了腹部。   沈甲:“跳吗?”   这两个字没头没尾,但沈暮云迅速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   潮湿的掌心贴着肚脐,他能够清楚感觉到,肚皮下方有未知的东西正在精力充沛地规律跳动。   他点点头,肯定道:“跳。”   “那就好,”沈甲说,“别担心,沈乙已经给我打了电话,后天的生日宴我一定会来,而且会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沈暮云怔住。   为什么沈甲会这样无所谓……?是沈乙跟他说了其他的什么话吗?   他眼睛里流露出迷茫,疑惑地“哦”了一声。   沈甲在电话那头轻轻笑。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沈甲温柔又深情地说,“我的宝贝马上要27岁了。”   刹那间,沈暮云毫无由来地汗毛立起。   “……谢谢。”好一会,他有些慌张地说,“我先挂了,后天见。”   “后天见。”沈甲说。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激动 第43章 祂们   ◎“它们”在看他。◎   当晚, 沈暮云久违地又梦到了“大蛇”。   梦里发生了什么他一点也不记得了,只是醒来之后,他浑身酸痛,好像一整晚都在跟人打架, 手腕、腿根、腰腹、锁骨……到处都留下了青红痕迹。   等他迷迷糊糊洗完澡出来, 这些痕迹又迅速消失不见,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沈暮云盯着镜子愣了很久。   异常好像越来越多了。   而他稳定的精神就是这里面最异常的一部分。   他镇定地上下打量, 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披上衣服出门。   客厅里,林姨和妈妈都站在阳台上, 一边浇花一边商量生日宴的事情。沈凌山难得心情很愉快,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沈暮云走过去的时候,正听见妈妈跟阿姨说:“一定是上次去的那个庙很灵,所以最近都是好事儿。小云的身体有了起色,还谈了朋友, 说不定真能像正常人家的孩子那样平安健康, 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放在之前真是不敢想的事情。”   沈暮云脚步一顿。   很快, 林姨看到他,笑道:“小云醒了!快去陪你大哥吃早饭,等会有团队来布置场地, 早点吃完你们兄弟两出去走走。”   沈暮云点头。旁边的沈凌山也笑着问了一句:“朋友都请了吗?”   这个问题让沈暮云脸上的神色迅速僵住,藏在另一身侧的手指悄悄握成了拳头。   “……都邀请了, ”他勉强说, “妈妈,生日宴上人会不会很多?”   沈凌山心情非常好, 很开明地说:“你希望人多, 那我就叫很多人来。你希望人少, 我们就控制好人数。”   说完,她又有些期待地追问:“四个朋友都邀请了?他们都说会来?”   沈暮云极轻地动了动嘴角:“嗯。”   沈凌山弯起眼睛:“好。你放心,妈妈绝对不会说他们什么。”   沈暮云沉重又缓慢地抬起脚,朝着餐桌移动。移动到一半,又实在忍不住地转过身来,跟沈凌山道:“要不还是尽量少点人吧?就请家里比较亲近的亲戚,我怕人太多……唔,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   沈凌山:“生日宴而已,什么不好的影响?”   沈暮云:“……”   可太多了。   比如也许会伪装成女性的一米八男人,比如可能当场发疯的同事,比如精神不太稳定的助理。   他谨慎地组织语言,好一会才道:“我的朋友都比较有个性,他们不喜欢人太多。”   沈凌山笑了。   她以为沈暮云只是在害羞,所以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儿子,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道:“你知道吗,在和你爸爸结婚之前,我谈过九个男朋友,什么类型的都有。”   旁边的林姨立刻笑倒,边笑边连忙捂住沈凌山的嘴,道:“哎呀,小姐,你别跟云云说这些,他还小。”   沈凌山拉开阿姨的手,眼睛弯弯的,没有继续讲下去:“都听你的,我不会再叫外人过来。”   沈暮云:“……”   他看着妈妈脸上放松的神色,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嘴唇几次轻张,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   最终,他只能跟着笑了笑,加快脚步,逃也似的在餐桌边坐下。   梁和玉刚吃完早饭,从报纸后抬起眼睛看向弟弟,啧了一声,道:“早啊,怎么刚睡醒就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想到那些“朋友们”,沈暮云实在是精神不起来。   他跟大哥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没什么滋味地往嘴里塞东西。很快,来布置生日宴的团队到了,梁和玉以“身体不好就得多晒太阳”为由,将沈暮云拎出去散步。   八月底,外面艳阳高照。   一出门,一条油光水滑的大黑狗就蹲在花园门口,黄澄澄的眼睛被太阳照得快要发光,远远地直勾勾盯着沈暮云,视线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灼热几分。   梁和玉换完鞋起身,看到大黑狗,道:“对了,你们小区居然不管宠物狗吗?我刚才去跑步,这条健壮的黑狗跟了我好久,怪吓人的。”   沈暮云也看到狗子,“啊”了一声,愧疚道:“这几天差点把小星忘了。”   梁和玉:“小星?这是你养的?”   沈暮云大步朝黑狗走去,暂且将烦心事抛到耳后,脸上带上了真正的笑容:“好狗狗,过来!”   大黑狗等待已久,马上拔腿朝沈暮云狂奔而来,一个飞跃跨过栅栏,迅速将沈暮云扑倒在地,生气又迫切地控诉:“汪汪!汪汪汪!”   沈暮云抱住狗狗的脖子,被呼哧呼哧舔了一脸口水,道:“你又长胖了。”   黑狗几乎是贴在沈暮云身上,尾巴摇成了残影,好一阵热情的黏糊。沈暮云亲了一口狗狗的额头,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朝梁和玉介绍:“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邻居家的狗,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沈夜星。小星,和我哥哥打个招呼?”   大黑狗平日里极有灵性,什么指令都能听懂。但现在,它似乎忽然听不懂人话了,只是沉甸甸地看着梁和玉。   几秒后,它甚至朝梁和玉龇起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梁和玉的眉头紧紧皱起。   沈暮云很惊讶,不轻不重地拍了它一下,训诫道:“不许龇牙!”   大黑狗舔了舔沈暮云的手指,不情不愿地收起牙齿,尾巴也不再晃动,挑衅般地看着梁和玉。   梁和玉从那双狗眼睛里硬生生看出了敌意。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么大的狗,你确定没有攻击性?”   沈暮云尴尬道:“它很乖的,哥哥,可能今天看到陌生人有些紧张。小星,你说是不是?”   黑狗又开始装听不懂,转过身去,用屁股对着梁和玉,只亲昵地对沈暮云吐舌头。   沈暮云连忙道:“看,它多乖。”   梁和玉:“……”   沈暮云又道:“我已经做了决定,如果之后的治疗结果一次比一次好,我会想办法找到它的主人,正式收养它。如果……嗯,如果,治疗不达预期,我想让哥哥帮忙,替它找一个好人家。”   这是在接受治疗前,他给狗狗的承诺。   沈暮云温柔地摸着大黑狗热气腾腾的皮毛。   梁和玉看到弟弟脸上的柔和神色,又看了看长得壮且丑、而且明显不好惹的大狗,嘴角一动,欲言又止,最后点头答应:“好。”   沈暮云露出笑容。   “小星,坐下!”他拍拍黑狗,“和哥哥握个手!”   大黑狗不动。   沈暮云:“……坐下,握手。”   大黑狗依旧不动。   沈暮云感到疑惑,还想再说什么,正好生日宴的团队走到花园里,准备布置花园的凉亭。   大黑狗忽然站起身,冲着他们一通狂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沈暮云愣住。   真奇怪啊。他想。   不仅他的人类朋友们变得奇怪,居然连他的狗朋友也奇怪了起来。   沈暮云捏住狗嘴,不准它继续狂吠。旁边的梁和玉终于忍不住道:“如果你一定要收养这条狗,最好先送到狗学校里训练一下,这么大体型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沈暮云勉强笑笑,把黑狗拽到一边,又拍了它两下,严肃道:“不要这样,我会生气。”   黑狗委屈地耷拉下耳朵,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了。   沈暮云:“要做礼貌的好狗狗。如果你表现好,明天我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宴,怎么样?”   黑狗本来马上就要落泪,听到这句,又完全呆住,耳朵不可思议地立在空中。   它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暮云一眼,像是在问“确定吗?”   为了表达诚意,沈暮云去了一趟凉亭,找团队要了质地柔软的灯芯绒蝴蝶结,将它系在黑狗的脖子间。   “明天晚上六点整,你来后花园的小门,我让他们把专门的狗狗蛋糕送过来,”他悄悄说,“人太多了你可能不习惯,就在后花园安静享受晚餐吧。”   大黑狗:“……”   它低头看了看蝴蝶结,犹豫许久,最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沈暮云笑道:“好了,我们达成协议。去跟我哥哥握握手。”   大黑狗:“……”   它低下头,把神色藏在阳光的阴影里,看起来快疯了。   或者早在今天见到沈暮云之前,它已经要疯了。   它缓缓转身,朝梁和玉的方向走过去,一点也不希望这个男人出现在自己和沈暮云之间,眼神阴沉又炙热,盯着梁和玉上下打量,最后在沈暮云的催促中坐下,朝梁和玉伸出左爪。   梁和玉也很犹豫要不要和眼前的奇怪黑狗握手,但同样也抵不过弟弟的劝说,勉强伸出手,握住了大黑狗的左爪。   一人一狗对视。   人类的皮肤和狗的皮肤相贴。   他们同时感到抵触和敌意。   0.5秒后,人和狗都无比迅速地撤回了自己的手/爪,大黑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气得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尾巴把沈暮云的小腿甩得啪啪响,用湿漉漉的眼睛瞪了沈暮云片刻,然后很快转过身,大步消失在了小区外面。   沈暮云:“……?”   到底是怎么了?   他下意识往狗狗跑走的方向追,看着它跳进隔壁的灌木丛,正想再叫一句小星,又在它消失的前一瞬止住了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刚才,就在大黑狗钻进狗洞里时。   他很确定自己看到了一截柔软、绚丽、诡异、像蛇一样的触手……   他的精神对此做出了极为强烈的反应,在刹那间走向崩溃,又马上被改造过的大脑强行镇压下来,整个人陷入懵懂之中,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好一会,宽大的手掌压在他的肩膀上。   “怎么了?”梁和玉在他身边问,“你喜欢的狗挺有个性的,脾气还挺大。”   沈暮云猛地往肺里吸了一口气,用力晃了晃脑袋,然后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朝大哥笑。   “不要介意,哥哥,小星只是有些害羞,”他说,“我刚才邀请它参加生日宴了。加上它,我的朋友终于齐全。”   梁和玉茫然,一时无法理解:“啊?”   沈暮云只是笑,又道:“明天一定会很热闹。”   梁和玉:“你在说什么……你脸色好差,没事吧?”   沈暮云摇摇头,又抬头看了一眼邻居家的别墅二楼,在一个不起眼的阴影里隐约看到了熟悉的黄色眼睛。   它在看他。   不,是“它们”在看他。   沈暮云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   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他好像也快疯了,又诡异地冷静着,居然还能伸出手来,朝二楼挥了挥。   远远的,那头隐隐传来了奇怪的狗叫声。   【📢作者有话说】   这种聚会当然不能少了我们正牌狗攻! 第44章 宴会(一)   ◎“猜错了,老板,”男人说,“我是沈乙。”◎   第二天, 沈暮云睡过了头。   一觉醒来已经快十二点,他的身体比昨天还要酸痛,肚子高高鼓起,连起床都变得困难, 必须要撑着床头缓慢又小心地移动。   双脚落地的刹那,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顺着皮肤往下流。   沈暮云愣了两秒, 感到冰凉的液体一路流到脚踝, 最后滴落在木质地板上。可当他低头去看时,地板干净地反射出正午的阳光,没有任何潮湿的痕迹。   他又伸手摸了一下腿部的皮肤, 触感干燥柔软。   是错觉……?   可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还会发生错觉吗?   他皱起眉,慢慢走到镜子前,没发现任何可疑的液体,只看到自己红痣处的皮肤莫名肿起, 旁边留下了奇怪的牙印, 而三个月大小的肚子一夜之间变得有五个月大, 快要把肚脐都撑平了。   太阳穴抽痛了一下,他伸手捂住肚子,急急地吸了两口气, 感受到里面的未知生物在快乐跳动,好像比之前更活泼了一些。   他试探着用力按压腹部。   每按压一次, 腹腔内的东西就会朝着另一个方向蠕动, 内脏紧跟着被温柔挤压,触感非常清晰真实, 与过往的幻觉截然不同。   ……老天爷啊。沈暮云咬住嘴唇。   等生日宴结束, 他一定要找个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看看内科医生。   他微微发抖, 不敢再继续照镜子,转过身走到衣柜里,从里面挑出了最宽松的一套休闲衣服。   哪怕是oversize风的休闲裤,裤头依然牢牢卡在了过于累赘的肚子下方,宽松的上衣也无法完全掩盖隆起的腹部。   沈暮云拎着裤头,镇定又错乱的自我安慰:   没关系,家里人好像一直看不到,没有人会发现。   一定是他出现了新的幻觉……   这样反反复复地催眠了许久,他感觉冷静一些,于是从床头柜里拿出剪刀,将裤子的松紧带剪掉,让它正好可以松松垮垮挂在肚皮上。   上半身的白色衬衣是梁和玉的,很大,套上去之后长度一直到大腿中部,虽然没法掩藏肚子,至少可以让裤子看不出异常。   沈暮云松了口气,心不在焉完成洗漱,推开卧室门。   在两位工作狂人的监督下,他的小别墅短短一天时间内布置妥当,变成了宴会现场。   每年,沈凌山都会给他的生日宴会安排一个主题色,去年是蓝色,今年居然是粉色。   沈暮云看着客厅里堆满的粉色玫瑰,震惊地停下脚步,差点以为自己走到了哪个小女生的主题派对,好一会都回不过神。   虽说他骗朋友们要相亲,但就算真的相亲,这漫天遍野的粉玫瑰是不是也夸张了一点……?   沈暮云提前感到尴尬,默默伸手捂住脸颊,听见沈凌山喊他之后才含含糊糊应声,不太情愿地移动到花海之中。   “怎么样,喜欢吗?”沈凌山期待地问他,“我要他们布置得有氛围感些,我觉得很不错。”   沈暮云清楚地听见梁和玉在笑,嘲笑的笑。   他沉默很久,艰难地点一下头,不想让妈妈失望:“……嗯,挺好的。”   沈凌山又问:“我就请了你小姨他们,人不多,到时候晚上六点准时开席,菜单是中式的,以清淡为主,你觉得如何?”   沈暮云当然没有意见:“好。”   沈凌山把他翘起的一缕头发压下去,上下打量他的装扮,果然没有对越发隆起的肚子做出反应,道:“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儿子。妈妈没有太多心愿,只希望你健健康康。”   梁和玉的手臂也伸了过来,揽住弟弟的肩膀:“生日快乐,小云。”   家人的祝福让沈暮云放松一些,他流露出笑意,道:“谢谢。”   很快,林姨上了长寿面条,沈凌山一边看沈暮云慢条斯理地进食,一边跟他聊生日宴的细节,问他的朋友们有没有忌口、喜欢什么样的菜色。   每聊到一个名字,沈暮云就会绷紧一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陪妈妈聊天,聊着聊着,慢慢地竟紧张到手发抖,吃完面条的时候甚至不小心把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找个理由,快步离开客厅,又回到卧室里,焦虑地关上门。   心跳非常激烈,他不得不一直用手捧着肚子,安静地呆坐在椅子里,隐隐间觉得今晚会发生非常不同寻常的事情。   一直坐到五点半,外面的太阳开始西斜,他看了一眼手机,甲乙冰丁四人都很安静,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   但沈暮云知道,他们都会来,毫无疑问会来。   他喉结滚动,动作笨拙地站起身,走到阳台上,迫切地想要先看到大黑狗,他的狗朋友总是能快速安抚他的情绪。   然而,对面的阳台空空如也,连一只鸟都没有。   他只看见林姨在一楼布置给狗狗的生日蛋糕,花园里单独为狗狗搭建了临时的小棚子,林姨将订制的宠物蛋糕放进棚子中,插上低盐火腿肠当蜡烛,准备完成后走到马路对面,朝着黑狗经常出没的狗洞嘬嘬几声,可没有狗子回应。   林姨不死心地绕别墅走了一圈,边走边喊黑狗的名字,走得满头大汗,里面依旧静悄悄的。   她有些遗憾,最后还是选择放弃,回来的时候特意把花园的侧门留着。   沈暮云在楼上看到这一幕,本就紧绷的情绪越发难受。   昨天大黑狗好像很生气,今天还没消气吗?   马上要开宴了,它会不会不来了?   一想到大黑狗可能不参加,巨大的失落便会笼罩而来,好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拼好的拼图突然丢了最中间的那块。   沈暮云焦虑地在阳台站了二十几分钟,没能等到大黑狗,只等到了小姨家的奔驰,还有紧跟在奔驰后的、看不出品牌的黑色轿车。   六点整,约定的时间到了。   沈暮云心头用力一跳,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兴奋。他转身离开阳台,捂住肚子,笨重地朝着客厅小跑过去。   远远的,他听见小姨和别人说话的声音,那道声音明明非常熟悉,可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沈暮云下了楼梯,走到一楼。   第一位客人已经进门。   梁和玉帮养母拎着礼物,不急不忙地从玄关往客厅走。在他们母子旁边,还有一位身着正装、身材高挑的男性,男人手里抱着一捧绿色的鸢尾花,边走边和沈留江聊着什么,把小姨逗得直笑。   沈暮云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怔怔地望着第一位客人,瞳孔收缩,指甲陷入手掌。   ……认不出来。   他可以清楚地从他身上闻到熟悉的气息,也非常确定这个男人是他邀请的四位朋友之一,可无论怎么打量,那人的脸上都像蒙着朦胧的白雾,哪怕眼睛能勉强辨认出五官,大脑也无法将它们与记忆进行对应。   是谁?   个子很高,是沈丁?   还是沈乙?   沈暮云呼吸急促,直勾勾盯着那人的脸,连他们走到了自己身前都没察觉。   三人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沈留江笑着抱了沈暮云一下,道:“生日快乐!”   沈暮云没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   小姨显然误会了,暧昧地来回扫视他们两人,跃跃欲试道:“小云,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客人?”   沈暮云嘴唇动了动,轻轻张合,没能发出声音。   他看到眼前的男人勾起了嘴角,可大脑依然无法下出结论。   “生日快乐。”男人把鸢尾花换到左手,将右手空出来,伸向沈暮云,“又长大了一岁。”   他没有用任何称呼,或许是故意的,沈暮云无法从称呼的习惯里辨认出他的身份。   沈暮云深深吸气,将鸢尾花的香气和甜腻的诡香一起吸进肺里,犹豫着握住了男人的手。   男人的手掌很凉,手心极为细腻。   沈暮云忽然意识到,无论是沈甲、沈乙、沈冰还是沈丁,他们的手好像都是一样的,细腻得感觉不到皮肤纹路,像刚蜕皮的蛇。   “怎么了?一直这样看着我。”男人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笑,语气听起来又像沈甲,“不会是认不出我是谁吧?那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沈暮云喉咙干涩。   他有预料到脸盲症会加重,可当没有五官的“朋友”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这种诡异的冲击力依然让他措手不及。   很多危险的念头在脑中盘旋。他不敢想象四人同时出现的画面,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不,我知道你,你是……”   三双眼睛都在看他。   沈暮云的话停在这里。   他以为对面的男人会替他解围,毕竟“朋友们”虽然性格不同,但关键时刻都很贴心。   可惜,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完全没有提醒的意思。   沈暮云闭了一下眼睛,咬紧牙关。   “你是沈丁,”他自暴自弃地猜了一个,“小姨,他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画家,我们在学校里认识的,认识大半年了。”   话音落地,他死死盯住男人。   后者笑了一声。   他慢慢俯身,单膝跪地,右手依旧握着沈暮云的手,低下头去,在沈暮云冰凉的手背上印下了一个吻。   梁和玉:“喂,你干什……”   沈留江立刻拉住儿子,兴奋道:“哎呀,关系好的朋友嘛,小姨知道的。”   亲吻之后,有湿润的舌尖探到了沈暮云的皮肤上,紧跟着是牙齿。   他重重地在沈暮云手背上咬了一口。   沈暮云痛呼一声,想要把手抽回来,又被眼前人紧紧攥住,没有任何逃离的机会。   “猜错了,老板,”男人说, “我是沈乙。”   【📢作者有话说】   上周出差了五天,暴雨延误两次,加起来在机场滞留了十几个小时,崩溃社畜……   这周会加快更新频率,爱你们!今天评论区掉落红包哦~ 第45章 宴会(二)   ◎黑色的丝袜。◎   沈暮云:“……”   一段尴尬的沉默。   沈留江的笑容僵在脸上, 转过头来,惊讶地看向认错人的外甥。梁和玉也感到疑惑,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扫视一圈,在看到沈暮云手背的牙印之后微微一愣, 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伸手扣住沈乙的手腕, 将沈暮云的手从他手心里扯出。   “你咬他干嘛?”梁和玉看着弟弟皮肤上的红印子, 很不愉快, “还咬这么重。”   沈乙不急不忙地站起身,一米九的个子完全挡住了水晶灯的光,将沈暮云笼罩在他的影子之下。   “真是抱歉, ”沈乙又恢复了他平日里的淡淡语气,垂下眼睛,同样望着沈暮云的手背,“在听到老板叫错人的时候,我的情绪发生了一点失控。”   沈暮云尴尬得耳朵全红了, 悄悄将手藏到身后, 小心翼翼看向沈乙的眼睛。   在知晓了真实身份之后, 大脑收到暗示,开始自动往标准答案靠拢。看着看着,他发现眼前男人的五官也并非一团迷雾, 只要观察的时间足够长,他好像能勉强辨认出一双幽深、神秘、冷淡的墨绿色瞳孔, 而那正是沈乙身上最吸引他的五官之一。   ……真的是沈乙。   沈暮云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是心虚地挪开视线。   旁边的沈留江咳嗽一声,帮忙打圆场道:“原来你就是沈助理, 久仰久仰, 不好意思啊, 我外甥从小就记忆不太好,可能昨晚没休息好,现在有点晃神。是吧,小云?”   沈暮云低着脑袋,点点头。   沈乙伸过手,将沈暮云鬓角的碎发理顺,闲聊般平静地开口:“不要紧。我知道老板心里装了很多人,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被认错也正常。”   沈留江:“啊?”   这句话的含义实在过于丰富,沈留江睁大眼睛,八卦又兴奋地打量这两人:“什么装了很多人?我怎么不知道小云的人缘这么好?”   沈暮云的耳朵更红了,咬住嘴唇,有些心虚地打断小姨的八卦,对沈乙道:“抱歉。”   “没关系。”沈乙说,“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绿色的鸢尾花递了过来,沈暮云下意识将它抱住,鼻腔里立刻萦绕起浓郁腥甜的花香。   “生日礼物,”沈乙说,“希望你喜欢。”   沈暮云捧着花:“……谢谢。”   沈乙又一次露出笑容,深绿色的瞳孔无比灼热,看久了好像要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沈暮云又开始感到紧张,他觉得沈乙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尤其那双瞳孔,里面仿佛正旋转着星云,看久了甚至让人感到头晕。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又怕让沈乙更加难过,于是手足无措地僵立在原地。   好在很快,沈凌山从二楼下来,打破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   沈凌山看到沈乙,没有任何犹豫,非常自然地喊道:“沈助,来得这么早?欢迎欢迎,先坐。”   果然,只有沈暮云认不出来。   沈凌山一来,沈乙马上又恢复了精英助理的模样,熟稔地和真正的雇主聊天,说话滴水不漏、八面玲珑。沈暮云松了口气,心不在焉地抱着花,跟大家一起往餐桌的方向走。   餐桌上早早摆满了水果、点心、香槟和鲜花,他把绿色的鸢尾花插入自己面前的空瓶子里,看着花瓣发起了呆。   世界上有绿色的鸢尾花吗?   这个念头盘旋在脑中,沈暮云走了好一会神,直到听见妈妈在说:“肚子饿不饿?我们还有三位客人没来,等来齐了马上开饭,你先吃些点心。”   沈暮云立刻回过神来,坐直腰,看向手表。   六点零十分。   沈甲、沈冰、沈丁还没来,他们都不像会迟到的人。   是因为沈乙来了,所以他们都无法准时赶到吗?   沈暮云转过头,看向旁边五官依旧模糊的男人,想提议打电话催催其他人,可沈乙忽然朝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沈暮云的话一下卡在喉咙里。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沈乙彬彬有礼地说。   林姨热情地给他指路:“洗手间在走廊尽头,过去右转。”   沈乙站起身,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沈暮云的视线无意识地追随着他的身影,而就在他的身影消失的刹那,正门响起了铃声。   沈暮云收回视线,害怕又遇到当众认错人的场景,马上从椅子里跳起来,抢着道:“我去开!”   沈凌山和沈留江心领神会,相视一笑,慈爱地点头:“好,你去。”   沈暮云捂住累赘的肚子,大步走到玄关里,用力将门拉开——   门口站着一位身高明显超过了一米八的高挑女性。   沈暮云:?   他的目光最先落在暗红色的小礼裙上,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居然看到暗红的面料上有绿色的细线在蠕动,流淌出美丽又神秘的光泽,让他瞬间联想起治疗时满是蠕虫的绿色黏液。   看了几秒,沈暮云的视线才缓缓往上,滑过对方秀气的高跟鞋、包裹在裙子下的修长身体,白皙细腻的皮肤、有些过于宽大的手掌、茂密柔顺的长卷发、以及……以及……   以及,无法辨认出五官的白雾。   沈暮云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瞳孔发抖,不敢置信地上上下下再次打量,确定站在门口的人应该是一位女性,可他的四位朋友毫无疑问都是男性。   这一次,他没有太多犹豫,在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缓和下来之后,声音发抖地开口:“沈……沈丁?”   红礼裙的美女脱掉了高跟鞋,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问:“不请我进去吗?”   沈暮云如梦初醒,从鞋柜里拿出拖鞋,弯腰递过去的时候瞥到了来客的脚。   那双腿上穿了黑色的丝袜。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飞快收回视线,脸颊轻轻抽动,放下拖鞋后往后连退几步,一直退到走廊里,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凌山远远地问:“谁来了?快请人家进来坐呀。”   沈暮云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是沈丁吗?   可……   他喉结滚动,看着“女人”将披肩挂在玄关,不急不慢地朝着自己走来,走到身旁时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很凉,手心细腻无比,感觉不到汗毛,更感觉不到皮肤的纹路。   沈暮云瞬间汗毛倒起。   ……不是女人。他当即肯定。牵住他的人一定是他的朋友之一。   下一秒,他听见身边人凑到他耳边,用刻意捏造的声音跟他说悄悄话:“生日快乐,前辈。”   “你的相亲怎么样了?但愿我没有来得太晚。”   沈暮云的汗涔涔地攥着“女人”的手,眼睛和大脑同时开始放空,脸上呈现出一片空白。   他嘴唇艰难地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女人”笑了一声,紧紧扣住沈暮云,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路走到了餐桌边。   不出所料,“她”出现之后,一桌子都静了。   梁和玉不敢置信地张大嘴,显然没法把内向的弟弟和身高一米八多的高挑女人联系到一起。   沈留江死死盯着他们相握的手,看了一眼沈乙离开的方向,不知想到什么,震惊地捂住了嘴唇。   沈凌山和林姨更是一脸茫然,惊讶到大脑宕机,完全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   死一般的沉默。   直到“女人”晃了晃沈暮云的手,提醒道:“大家好像都不认识我,你应该帮忙介绍一下。”   沈暮云安静许久。   他已经开始感到后悔。后悔用相亲的借口骗朋友们,更后悔刚才那么迫切地跑去开门。   比起解释自己的朋友从男人变成了女人这件事,好像还是当众认错人更简单一点……   沈暮云用力深呼吸,在漫长的心理准备之后,终于艰难开口:   “这位是……我的画家朋友,”他嘴角勾起极为勉强的笑容,向家人们介绍,“他叫沈丁。”   【📢作者有话说】   这可能是我们小云治疗结束后掉san掉的最多的一次哈哈哈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第46章 宴会(三)   ◎“穿着裙子,用丝袜绑住你的手……”◎   不知什么时候, 去厕所的沈乙又悄无声息“回来”了。   他安静地坐在桌子的角落里,五官被石柱的影子遮盖,眼睛直勾勾看着沈暮云,沉默不语, 显得毫无存在感。   而桌面下方, 更难以察觉的阴影在悄然蠕动, 像脐带一样连接着沈乙和沈丁的脚。可惜,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沈丁吸引,没有谁留意到这些细节。   沈丁提起礼裙,优雅地向桌边众人微微弯腰, 伪装出来的声音雌雄莫辨,如同轻飘飘的羽毛,搔在每个人的鼓膜里。   “初次见面,伯母,大哥。”他笑着说。   沈凌山呆坐在椅子里。   她缓慢移动视线, 将沈丁打量了一遍, 然后看向沈暮云和他交握的手, 在短短的两分钟内产生了无数念头,迟钝好几拍才反应过来,跟着露出笑容, 站起身道:“欢迎!快请坐。我听小云提起过你。”   沈丁非常自然地占了沈乙之前的位置,就贴着沈暮云。   “是吗?”他道, “前辈说我什么了?”   沈凌山罕见地流露出一些尴尬:“说你是非常优秀的青年画家。就是……没提过你的性别。我们都以为小云的画家朋友是一位男性。”   沈暮云:“……”   梁和玉也皱起眉, 看着弟弟,显然已经误会, 抱怨道:“你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   沈暮云:“…………”   说什么?   说他的朋友为了参加相亲, 硬是把自己打扮成了女人吗?   沈暮云不死心地转过头去, 想看看沈丁到底伪装到什么程度,如果女性特征不明显,也许还能编个理由搪塞过去。   然而,无论他怎么仔细地打量,沈丁的脸上蒙着若有若无的白雾,只有脸侧饱满柔软的耳垂是清晰的。   看大家的反应,沈丁的装扮似乎非常成功。   于是,沈暮云只能沉默。   沈丁单手搂住他的胳膊,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依偎在沈暮云的肩头,非常体贴地为他解围:“对不起,大哥,是我让前辈保密的。我性格比较内向,很容易害羞,一直担心伯母会不会喜欢自己,所以……”   沈暮云:“。”   演得真好啊。   沈凌山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温柔地笑了起来。   沈暮云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在妈妈脸上见到如此柔和的笑容。   她握住沈丁的手,声音轻缓,道:“当然不会,我们家很开明,绝对不干预你们下一辈的事情。对了,林姨,你赶紧去我卧室的收藏柜看看,看里面有没有合适的金镯子。”   林姨脸上喜气洋洋,连忙站起身:“好,我马上去,挑个最大的!”   沈暮云有些茫然:“妈妈,你拿金镯子干什么?”   沈凌山没理会他,只欣慰地望着沈丁,又道:“不好意思啊小丁,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所以没提前准备,怠慢你了。你喜欢吃什么菜?我赶紧让厨师加。”   沈丁乖巧无比,声音越发地夹了起来,柔柔道:“谢谢伯母,我胃口小,吃得不多,就不麻烦厨师先生了。”   沈凌山:“你这么瘦,要多吃点才行,总减肥对身体不好。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去年才毕业。”   “正好正好,比云云小三岁。”沈凌山神色越发欣慰,“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沈丁沉默半秒,微微低头,又靠近沈暮云一些,生生把自己的高个子凹出了小鸟依人的感觉,犹犹豫豫回答:“我家里穷,爸妈也早早地过世了,读艺术学校开销大,四年里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多亏前辈照料,在学校时就常常接济我,毕业后还把我安排在一间画廊。”   哪怕认不清五官,沈暮云也能勉强看出来,沈丁正深情地看着自己,朝自己露出了痴迷的笑容。   “所以我现在在画廊打杂,工资不多,但有很多时间能够创作,”沈丁说,“前辈也经常来画廊和我探讨艺术,我们在画廊二楼的阁楼装修了一个三十来平的小房子,前辈说很喜欢那里,我觉得很幸福。”   沈暮云:“……”   等等。   虽然说的大部分是事实,但怎么听起来有些奇怪?   装修什么时候变成了“我们”?而且他也并没有常去画廊,总共加起来才去了两次,一次是将沈丁引荐给老板,一次是向沈丁请教写实画法。   他张张嘴,下意识想要纠正:“我……”   沈凌山的巴掌已经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他胳膊上。   “怎么不跟我说?”沈凌山皱眉,“三十几平够两个人住吗?而且画廊里是公众场合,人来人往的,人家姑娘平时晚上一个人待在里面,肯定不安全。”   沈暮云:“不是,妈妈……”   “这可不行!”小姨也在旁边惊呼起来,“小丁啊,你千万别有思想负担,我们家从来不计较什么家境的,你小小年纪吃了这么多苦,真不容易,我在艺术展会中心旁边有套房子,先给你住着吧?”   沈凌山也道:“对,那套房子不错,又清净,离画展中心又很近,方便去看展。”   沈暮云:“等等……”   沈丁感动地打断了沈暮云的话:“谢谢两位伯母,但会展中心会不会和这里离得太远了?我对物质没有什么追求,我太爱前辈了,只要能待在他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干。”   “哎哟……”小姨捂着胸口,为年轻人的爱情而感怀,“多好的姑娘。”   沈凌山长长叹了口气,摸了摸沈丁的头,没有再提房子的事,又问:“小丁,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沈丁羞涩地看了看前辈,不说话。   沈凌山转向沈暮云。   沈暮云想解释:“没多久,我们认识了才不到……”   沈丁这时又抢答道:“四年了。大一的时候在学校里遇到前辈,一见钟情。”   “……”   沈凌山眉头皱得越发紧:“傻孩子,怎么不早来家里。如果你们已经下定决心,干脆直接搬到家里来住。”   沈丁低着头,咬住嘴唇,道:“可是我听前辈说,您今天组织生日宴,就是想让他相……”   沈暮云顿时心头狂跳,马上伸手握住了沈丁的嘴。   沈凌山:?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误会,”沈暮云慌张地转移话题,“妈妈,要不我们先开席吧,沈甲和沈冰应该也很快会来。”   说话间,他感觉有什么潮湿冰凉的东西划过他的手心。   沈暮云愣了半秒才意识到,沈丁在舔他。   他触电般地将手收了回去。   沈凌山已经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问问沈甲到哪里了,众人的注意力暂且转移到开席的事情上。   沈丁在沈暮云身边低低地笑。   沈暮云转头看向朋友,眼睛里流露出祈求,嘴唇张合,无声地跟他说“别这样”。   沈丁的笑声更开心了,笑声里夹杂着几分疯狂的味道。很快,穿着黑色丝袜的脚轻轻踩在沈暮云的脚背,暧昧地来回缓缓蹭。   “别哪样?”沈丁凑到他耳边,用正常的男性嗓音极轻地问,“我们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你却跟我说想和别的女人结婚。前辈,你真是残忍,我那样哭你都不肯哄我一句。”   沈暮云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些“更亲密的事情”,耳朵瞬间红透。   沈丁的手臂不动声色地环绕住他的腰,让他们几乎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这身打扮好看吗?”沈丁又问,“等宴会结束,如果你妈妈选中了我,或许我可以光明正大去你的房间,穿着裙子,用丝袜绑住你的手,然后和上次一样……”   沈暮云脑袋里轰地一声。   他猛地往旁边躲,结果撞到了梁和玉的肩膀。梁和玉伸手扶了他一下:“怎么了?”   沈暮云:“没,我……没坐稳。”   沈丁笑着松开了手。   沈凌山没打通沈甲的电话,犹豫要不要开席。沈丁这时又站起身,道:“不急的伯母,我一点也不饿。我可以去看看挂在厨房冰箱上的画吗?那幅好像是前辈的作品。”   “当然,就当自己家里。”沈凌山笑道,“顺便看看喜欢吃什么,让厨师给你做。”   沈丁又优雅地微微弯腰,裙摆摇曳,走进了厨房。   沈暮云有些恍惚地盯着他的背影。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迷茫地想。   沈乙和沈丁好像都和平时不同了。   不仅仅是五官难以分辨,好像连性格都发生了微妙的融合。   沈暮云的太阳穴开始阵阵疼痛,他皱起眉,难受地收回视线,又在下一秒忽然僵住。   他对上了一双深沉的墨绿色的眼睛。   ……是沈乙。   沈乙什么时候回到餐桌边的?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刚才他又看到了多少?   沈暮云捏紧了椅子扶手,毫无由来地感到心虚,甚至手心都冒出了汗意。   【📢作者有话说】   奥斯卡(鼓掌) 第47章 宴会(四)   ◎“男儿媳,女儿媳,或者通通收下。”◎   但是沈乙只是一言不发, 目光乍看起来是落在他身上,但瞳孔并没有焦距,好像一具忽然没有了灵魂的玩偶。   沈暮云在他的注视下身体越来越紧绷,忍不住想开口喊他的名字, 又忽然被外面响起的新铃声打断。   沈凌山:“啊, 一定是沈医生他们来了。”   沈暮云转头看向玄关。有了沈丁的教训, 他没有立刻起身去开门, 而是很快收回目光,有些紧张地喝了一口眼前的果汁。   可惜,桌边谁也没动。   小姨道:“小云, 你去呀,你的朋友我们都不怎么认识。”   沈暮云僵了一下,朝小姨笑了笑,下意识看了眼沈乙,紧跟着又看了眼厨房里没露面的女装沈丁, 然后才站起身, 不怎么积极地朝大门走过去。   外面的人非常有耐心, 按了第一下后便一直安静等待。   沈暮云慢吞吞走到门边,拉开门把手——   门口居然站了两个人。   左边那位穿着材质上等的POLO衫和西装裤,手里拎着不怎么起眼的礼品袋。右边那位穿着衬衣和牛仔裤, 头发长到肩头,怀里捧了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   而他们的脸, 无一例外都被白雾笼罩, 再加上两人并肩站立的原因,沈暮云很难集中精神去辨认他们的五官和神色, 只能来来回回混乱地打量他们的衣着和身高, 试图从更简单的细节里获得答案。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开口。   “生日快乐。你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这可真值得好好庆祝。”左边的客人说。   “相亲进行得还顺利吗?希望我没有来得太晚。”右边的客人带着笑意。   沈暮云紧紧抓着门把手不放,发现自己竟然连声音的区别都听不出来。   理智接连受到冲击,他心绪大乱,无暇深想为什么脸盲症偏偏针对甲乙冰丁四人,只是飞快地挪开视线,含含糊糊试图蒙混过关:“沈医生、冰哥……你们终于来了,请进。”   两人都没有动。沈暮云能够感觉到,他们都在深深看着自己。   片刻,左边那位先行动起来,跨进玄关,将礼品袋放在鞋柜上,熟稔地自己穿上拖鞋,走到餐桌边。   那头很快传来谈笑的声音,沈暮云听见妈妈叫他“沈医生”,再跟小姨和大哥介绍沈甲的身份,几人很自然地聊起了沈暮云治疗的细节。   ……原来那位是沈甲。沈暮云想。   那么眼前这位,就是沈冰。   可沈冰为什么不动呢?   沈暮云无法精准地分辨他的神色,目光悄悄落在玫瑰花上,心脏开始咚咚直跳,一些微妙的预感涌上头顶。   他从鞋柜里拿出一次性拖鞋,往后连退几步,客气地勾起嘴角,生疏道:“快请进,冰哥。”   沈冰还是不动,宛若一尊雕塑。   也许是因为沈冰迟迟不进来,那头的聊天声慢慢停了,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门口。   沈甲的声音消失之后,沈冰才开始移动。   他把花换到左手,换上拖鞋,径直朝着沈暮云的方向迈步过来。   沈暮云头皮微微一麻,像是被看不见的电流击中了脑髓体,又忍不住往后退。可他后退的速度完全比不过沈冰接近的速度,眨眼的功夫,沈冰便走到他身边,再自然不过地揽住了他的腰。   沈冰的左手还捧着花,孤零零的右手用了非常大的力气,几乎是将沈暮云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   沈暮云瞳孔收缩:“你……”   沈冰低下头,趁他张嘴说话的间隙,无比精准地堵住了他的嘴唇,用舌头撬开他微张的牙齿,极为顺利地入侵他的口腔,卷住舌尖,扫荡黏膜,制造出清晰的水声。   沈暮云震惊得完全忘记思考。   沈冰似乎很满意他的呆愣,鼻腔里发出轻笑,一口咬在沈暮云被沈甲留下痕迹的地方,把怀里人咬痛了,又马上用舌尖温柔地舔舐,仿佛他们两是天底下最缠绵、最亲密的情侣。   沈暮云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从未想过沈冰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出格,可口腔里的柔软触感又提醒他,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这件事的的确确在现实世界里发生了。   半分钟后,混合的唾液已经开始顺着嘴角往下流,沈暮云终于回神,开始用力挣扎。   沈冰意外地没有勉强,很快和他分开,两人的嘴唇之间牵出了长长的银线。   环绕在他腰间的右手也跟着收了回去,转而牢牢握住沈暮云的手,以十指相扣的形式。   客厅那头鸦雀无声。   静到沈暮云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激烈的心跳。   他缓缓转头,看到梁和玉连酒杯都掉在了身上,香槟完全打湿了他的裤子,可他一动不动,只惊讶地注视着玄关;旁边的小姨嘴巴张成了O形,眼睛里不再是八卦带来的兴奋,而是难以置信的惊悚;而再旁边的妈妈已经完全没了表情,手紧紧地捏着高脚杯,像是要把玻璃捏碎掉。   还有沈乙、沈甲……以及不知何时回到餐桌边的女装沈丁。   所有人都看着沈暮云。   这些灼热的目光汇聚到一起,把沈暮云的大脑烧成了浆糊。   他神色麻木,不愿去思考这混乱的一切,木偶一样被沈冰牵着,重新回到修罗场的中心。   沈冰将玫瑰花放在了长桌的最中间,在之前沈丁坐的位置里坐下。   “两位伯母,大哥,”他礼貌地跟沈暮云的家人打招呼,“初次见面,我叫沈冰,和暮云是同事。”   受到了过大刺激的三人没什么反应。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得晚了,”沈冰又道,“我没有错过小云的相亲和生日宴吧?”   沈暮云已经做不出什么反应。   说吧,都说出来。他自暴自弃抿起被咬破的嘴唇。   一段时间的沉默,梁和玉长长叹气,歉意浓浓地看了弟弟一眼,像是终于知道为什么弟弟抗拒邀请朋友到家里来,并由衷后悔当初自己的提议。   旁边的沈凌山勉强笑了笑,小心地看了一眼沈丁,又悄悄打量没见过面的沈冰,看上去头很痛。   “绝对是误会了,小冰,”她强装冷静,若无其事地说,“什么相亲宴,没有的事,今天只是给暮云庆生。林姐,客人都来齐了,让厨房上菜。”   林姨此时一句话都不敢说,赶紧逃去了厨房。   不多时,丰盛的晚餐如流水般端上餐桌。   最后一道菜落桌,沈凌山还来不及憋出几句客套话,餐桌边忽然响起了轻柔的、足以让任何人听之动容的啜泣声。   众人又是一静。   几道目光胆战心惊地投向沈丁。   果然,这位美丽、优雅、个子极高的女生用宽大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脸,肩膀不停抖动,看起来在极力忍耐,可还是无法控制情绪,绝望地当众流下眼泪。   想到刚才她是如何满怀憧憬、如何诉说对沈暮云的狂热爱恋,梁和玉忍不住低下头去,心情复杂地伸手捂住额头。   沈留江显然也没料到内向的外甥在外玩得这么花,嘴角抽搐几下,赶紧端起酒杯,狂喝酒以掩饰尴尬。   沈凌山……沈凌山作为宴会的主人,只能直面现实。   她当了二十几年老总,在商场叱咤风云,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崩溃。   她绞尽脑汁,正要开口先把自家儿子训一顿,又听见坐在沈丁对面的沈冰开了口。   “是我的错,”沈冰的语气依旧冷静,听起来和平日里一样淡然,仿佛只是在聊今晚的菜色,“我早就知道沈丁的存在,但还是忍不住勾引了暮云。”   沈暮云:“……”   他抬起头来,心如死灰地看向头顶的水晶灯。   一定是幻觉吧,他想。   现实世界里的沈冰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沈丁又怎么会穿成女装哭泣?   可身边的沈冰还在继续往下说。   “我爱他,或者说,没有人能克制住不爱他。”沈冰平静又疯狂地陈述,一如那日在餐厅里的火热告白,“从见他第一面开始,我处心积虑接近他,给他写情书,约他吃饭,趁他迷糊的时候和他接吻,再发展到跟他在车里共度良夜。我知道这一切在人类社会里看起来不道德,但我无法控制。”   沈冰浅茶色的瞳孔转过来,没有看沈暮云,而是直勾勾看向了沈凌山。   “伯母,我和暮云已经私定终身。”他抛下这颗炸.弹。   沈丁紧跟着哭得更厉害了。   沈凌山的瞳孔在地震,嘴唇轻张:“你……你们……”   沈冰:“我不愿意离开暮云,我想对面的沈丁小姐也是一样。您不是要为暮云挑选伴侣么?我们把选择权交到您手上。”   沈丁的声音颤抖不已,拼命压制住啜泣,一顿一顿道:“我……我可以给暮云生孩子,伯母,如果您……想要孩子,就会选我,对吧?”   沈冰道:“我比暮云年长,可以更好地照料他的生活和工作,也不会造出孩子来让他劳累。如果您更希望小云活得轻松些,可以选我。”   沉默。   几秒后,不起眼的桌角,沈乙讽刺地哼了一声。   众人的精神状况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立刻把视线投向沈乙,生怕连这位极有职业道德的助理也说出惊世骇俗的话。   沈乙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目光扫过桌上的所有人,提出了新的选项:“既然沈冰和沈丁都可以成为候选人,我为什么不行?我最熟悉老板的生活习惯,也跟老板亲近的时间最多,而且,我能他们和平相处。”   沈凌山脆弱地拔高了音量,反问:“和平相处?!”   “和平相处,”沈乙重复,“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伯母。”   沈凌山手指发抖,失去了言语。   四个客人里面,只有沈甲还没有对这场闹剧发表言论。几人谨慎地将目光挪过去,怀疑地打量起沈甲。   沈甲看起来有些阴郁。   他喝了一口香槟,然后朝众人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啊,真是该死的人类医生守则。”   沈凌山的理智已经岌岌可危,几乎要从椅子里站起身,担心连这位主治医生都对沈暮云怀有不正常的感情。   然而,沈甲并没有向沈乙那样加入混战。   他把杯子里的香槟喝光,拉开笑容,戏谑地支起下巴,尾音拖得很长:“不用担心,亲爱的伯母,作为云云的私人医生,我百分百遵守医德,绝不会加入竞争行列,一定严格自律,直到把云云治疗得像小婴儿那样焕然一新——”   “不过,”他话锋一转,加深笑意。“我觉得大家的提议都很好。”   “您现在拥有了丰富的选择,男儿媳,女儿媳,或者干脆统统收下……”沈甲愉快地笑了起来,“我想,您对暮云的婚姻要求一定能得到满足,真是一场完美的相亲宴。”   “你说对吧,伯母?”   【📢作者有话说】   完美的相亲宴!(鼓掌)(笑得太大声) 第48章 魔术   ◎他们披上了大哥的人皮。◎   沈凌山:“……”   她并非保守家长, 在结婚之前放纵过好几年,甚至不是没尝过多角关系,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这些事情与沈暮云联系在一起。   她深知自家儿子的性格。   沈暮云从小便敏感、单纯、寡言、孤僻,完全不爱社交, 读书的时候几乎不出门, 到了大学之后才有所好转, 但也仅限于维护最表层的人际关系。   再加上身体一直不好, 沈凌山早早就和梁和玉私下约定,做好了接力养他一辈子的打算,根本没考虑过他的婚配问题。   而现在——   人太多了。   事情太颠覆了。   太……太难以想象。   沈暮云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是她工作太忙所以忽略了儿子爆发的青春期吗?   怎么……怎么……突然之间冒出一个、两个、三个……   沈凌山的目光从每一位客人脸上缓缓划过, 用力吸气,再呼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嘴角止不住抽搐,沉默许久才勉强开口:“什么相亲宴, 你们一定是误会了, 今天真的只是给小云过生日。”   沈甲乙冰丁四人用各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她, 显然一点也不信。   沈凌山也有所猜测,他们大概率也只是想借相亲的由头,迫不及待地要求一个名分。   “名分”两个字一浮现在脑中, 沈凌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老天爷啊。   她伸手捂住脸。   沈乙冰丁还没有放弃他们的自我推销,对相亲一事深信不疑, 并以为刚才提出的条件没能打动丈母娘, 开始继续游说。   他们发言非常有秩序,必须一个讲完、下一个才接上。而且一旦其中某位开始说话, 其他三位都会变得很沉默, 细看起来的话甚至称得上呆滞。   沈乙最先开口:“我知道老板家里的经济实力, 但大家族和大家族的联姻,也意味着麻烦的亲属关系和不单纯的夫妻感情。老板身体又不好,如果遇到难搞的联姻对象恐怕很不好过。伯母,我想您一定明白。”   我能不明白吗?还用得着你来教我当妈妈?沈凌山眉心直跳。   沈丁似乎受到了太大的刺激,说话语无伦次、断断续续:“我可以给前辈生一整窝小孩,他们能跑得满地都是,抱着伯母的腿叫齐声叫奶奶。”   梁和玉倒抽了一口气,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故事。   沈冰道:“还是清净一点好。我和暮云是同事,学的也都是艺术,有很多共同话题,也有不错的感情基础。我们会成为世界上最亲密的伴侣,互敬互爱,白头偕老。”   沈甲听完,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往自己杯子里倒满了酒,神色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   沈凌山也想喝酒了。   沈乙很快开始第二轮推销,她一口气灌干净杯子里的香槟,崩溃地打断他的话,道:“各位,各位,先听我说。”   甲乙冰丁四双眼睛都转向她的方向,空气中弥漫起焦灼的气氛,好像一群学生在等待老师给出最后的排名。   沈凌山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别开脸去,道:“首先,很感谢你们来参加生日宴。”   她在“生日宴”三个字上加重语气。   “然后,我觉得沈暮云年纪还小,婚姻的事情我暂时不替他考虑,也不打算介入下一代的恋爱关系,”她迅速把烫手山芋甩回给儿子,谁叫他不提前跟家里商量,一下惹出这么多情债?   “不过如果他干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我一定好好教育他。”她又假装正派地补充了一句。   饭桌重新静了下来。   片刻,沈甲开口,总结了沈凌山的发言:“所以,您一个都没看上。”   “……”沈凌山飞快往后靠近椅子里,连连否认,“不是,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只是尊重你们下一代的选择。”   于是,灼热的眼睛们齐刷刷转向沈暮云。   沈暮云正沉默地坐在椅子里,好像忽然对墙壁上的画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眼也不眨地盯着壁画,完全没有和他们对视的意愿。   “云云。”沈甲喊他。   沈暮云装死。   “大哥。”沈冰转向旁边的梁和玉。   梁和玉马上站起身,干笑道:“啊,刚才酒喝得太多了,有点想上洗手间……失陪失陪。”   沈丁:“小姨……”   沈留江像是被呛到,一阵咳嗽,然后柔弱地伸手撑住额头,也看向壁画:“怎么有点头晕……我喝多了,嗯,一定是喝多了。”   沈冰仍然不甘心,伸手去揽沈暮云的腰。手指碰到皮肤的瞬间,雕塑一样的沈暮云突然活了过来,几乎从椅子里直接跳起,似乎想起了极为重要的事情,大步朝着花园的方向跑了过去。   “还有一位客人没来!”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们先吃,我去接沈夜星!”   “……”   四位客人的脸色同时僵住。   “等等,老板……”沈乙出声,试图留住沈暮云。   沈暮云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花园里。   桌上剩下沈凌山、沈留江两姐妹,和四名客人面面相觑。   沈凌山清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脸上露出假笑,给儿子作掩护,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在最近的沈乙碗里,招待道:“吃吧,快吃,不然菜要凉了。”   几秒的沉默,终于,桌上响起了瓷器和筷子轻微碰撞的声音。   ……   沈暮云藏在花园的灌木丛里试图冷静。   灌木丛旁边就是新建的狗屋,可蛋糕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里面,大黑狗真的没有来。   外面太黑了,他感到不适,又不想回到客厅里去看那四张根本无法分辨的脸,只把能自己藏进植物枝叶的阴影之中,紧紧抱住膝盖。   一离开客厅,很多刚才没能留意的小细节涌到头顶。   他想到了沈丁说话时,沈乙像木偶一样死气沉沉的脸;还有沈甲进门时,沈冰僵硬又迟钝的身形;以及四人藏在迷雾下面仿佛完全一样的五官、永远不能同时走动的规则……   这些信息在尝试拼凑出一个结论,但对于人类来说,光是思考关于“怪物”的真相,便足以击垮整个意识。   他的大脑出现了bug。   关于沈甲、沈乙、沈冰、沈丁的记忆全部混在了一起。   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发出同样的声音,顶着同样认不出的五官,一会坐在餐厅里跟他告白,一会站在诊床边替他检查,一会又拉开了车门,帮他拎走背包……   沈暮云用力晃动脑袋,却把一切晃得更加糟糕,甚至连梦境的记忆都开始掺和进来。他看了一眼客厅玻璃透出的灯光,总觉得里面的四人刚才不是坐在椅子里,而是长在蠕动的树根之上,像恐怖片里的人脸鬼树,上半身没有任何异样,下半身的血肉却完全扭曲在一起,拧麻花一样拧着狰狞的绳。   ……停下。   灵感被刺激得越发敏锐。   沈暮云抖得厉害。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以相亲的理由将四人叫到家中,是……是因为怀疑他们披上大哥的人皮,堂而皇之走进他家里?   这段记忆一冒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本就卡住的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彻底死机了。   他怔怔地蜷缩在灌木丛里,眼睛和脑袋疼痛欲裂。   ……   寿星跑掉之后,生日宴不会太长。   不多时,梁和玉推开花园的窗户,压着声音对外面说:“小云,回来吧,我们把你的情人们都送走了。”   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旁边的沈凌山说:“应该上三楼去了,花园后面有个小电梯,直达画室。”   梁和玉:“我上去看看。”   窗户轻轻关上,家人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花园里依然只有花草被夜风拂动的簌簌声。   沈暮云鼓起的腹部在狂躁跳动,大脑像一锅沸腾的魔药,咕噜咕噜在等待制造出最后的成品。   ——直到一双冰凉的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和双腿,将他从灌木丛里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哦……我的云云,”来人身上带着甜腻的腥香,黏糊糊地呢喃低语,“吓到你了吗?可怜的宝贝……对不起,我们太心急,准备也不够充分,没能让伯母当场定下你的婚事。”   沈暮云缓慢地抬起疼痛的眼睛,看向抱住他的人。   下一秒,他的瞳孔迅速收缩到极致,一动不动地盯住眼前的脸,仿佛在看一场惊悚又诡谲的魔术。   【📢作者有话说】   看吧,把老婆刺激出毛病了!   速速安排突破性感情进展(?) 第49章 拼图   ◎“你是谁?”◎   他看见眼前的脸长出了六只眼睛、两个鼻子。眼睛密密麻麻占满脸颊, 鼻子横着挡住嘴唇的位置,嘴唇挪到额头上,一张一合之间露出了白色的颅骨和半透明的脑花……   沈暮云的呼吸停止了。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不受控制的惊叫已经涌到了嘴边——   “嘘……嘘。”怪物乱飞的五官流露出慌张神色, 急匆匆用右手捂住沈暮云的嘴, “我是悄悄从围墙边翻进来的, 如果让伯母知道, 她一定会生气。”   沈暮云:“唔、唔唔……唔!”   怪物的眼睛从脸颊蹿到额头,在眉心处像玻璃珠一样滴溜溜转,还没有意识到哪里出了错, 只是心疼地握紧心上人冰凉的手,看了一眼旁边的狗窝,安慰道:“亲爱的,你在等那条狗?别担心,等到后半夜, 它一定会来为你庆生。”   沈暮云的眼睛睁到极致, 连眨眼都忘了, 直勾勾盯住眼前的恐怖一幕,因为BUG而死机的大脑遭遇以毒攻毒,竟开始缓慢地重新启动。   他盯着怪物的脸, 听到了理智融化的声音。   而来人也终于从他的目光里察觉到一丝异样。   “嗯?”   祂凑得更近,两个鼻子的鼻翼同时张开, 贴着沈暮云的皮肤细细的嗅了半晌, 到处乱蹿的眼睛流露出疑惑。   “为什么这样看我?”   沈暮云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像是在啜泣, 又像是在发出问句。   祂谨慎地看了看楼上, 确认沈凌山和梁和玉离得比较远, 才小心将手掌挪开。   “我是沈甲,”祂主动向沈暮云提供身份,以为他又认不出自己,“宝贝,你是不是饿了?拆了我的礼物吗?我给你带来了美味的好东西。”   沈暮云没有接话。   寂静。   四周只剩下夜风拂过的窸窸窣窣,还有沈暮云的牙齿因为颤抖而磕出来的轻响。   “沈甲”微微皱眉,六只眼睛飞快聚集到右脸颊最中间,慎重地审视起爱人的状态,声音也变沉了一些,又问:“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沈暮云缓慢点头。   大脑还没有完全苏醒,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住“沈甲”的脸,指腹抚上最近的那只眼睛,却没有摸到鼓起的眼皮,只摸到了柔软的、冰凉的细腻皮肤。   “沈甲”扣住了他的手腕。   半秒后,两人几乎是脸靠着脸,极近地贴在了一起。   六枚一模一样的瞳孔像放大镜一样,将焦距集中在沈暮云的眼睛上,深深望进里面的倒影。   很快,“沈甲”似乎看到了什么,抽了一口凉气,又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伸手捂住了沈暮云的眼睛。   “你产生幻觉了,云云。”祂无比笃定地说,“你现在看到的都是虚假的幻影。”   沈暮云反握住祂的手。   不是幻觉。他的心中毫无由来地升起这个念头。   修改完BUG之后,他大脑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完成启动,逻辑开始重新运转。   他意识到,这是自治疗结束以来,他第一次在朋友们的脸上看到清晰的五官,哪怕它们正七零八落的散乱着。   是“拼图”……沈暮云脑中冒出这两个字。   眼前的脸就是一幅等待他拼出正确答案的拼图。   他浅浅吸气,灵感触碰到什么,心跳变得极快,下意识死死攥住沈甲的手背,苍白又坚定地否认了祂的说法:“不,我看到了。”   “沈甲”的声音越发慌张:“相信我。你刚才摸到了我的脸颊,那里明明是正常的皮肤,怎么可能长出六只眼睛?”   沈暮云只是摇头,用力想要把挡住视线的手拉开:“不,绝对不是幻觉,别挡住我!”   沈甲:“……”   很多事情都在悄无声息地脱离掌控。   怎么办?   祂迟疑片刻,感觉到沈暮云的眼球在他的掌心不停颤动,四周的肌肉群和皮肤都烫得厉害,明显正在发生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   ……今晚分了太多的身,对人类脆弱的眼睛造成了影响,怀里人的眼角膜或许随时会破碎。   “沈甲”已经从相亲的冲击里冷静了下来,祂注视着沈暮云,不得不开始怀疑——祂柔弱的心上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求他们同时来参加生日宴。   思索间,沈暮云倔强地将他的手拉开了一些,迫切地想要再多看一眼散装的五官。   “沈甲”难得感到棘手,不敢犹豫太长时间,从手心里涌出无数细碎的蠕虫,钻进滚烫的眼睛里,控制起所有不正常的细胞,将异变到一半的眼球硬生生扭回原来的状态。   沈暮云眼前绽开了绚丽的星光,有冰凉的液体流入眼中,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他的燥热,然后如胶水般将他快要破碎的眼球一点点粘合。   他发出难受的呻.吟,身体软了下去,松开了沈甲的手腕,倒进祂的怀中。   沈甲换了个姿势,让他坐在自己的左手小臂上,这样怀里人可以更舒服地将眼睛埋进祂的肩头。   “只是一点小小的副作用,”祂声音里带着笑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我刚才给你滴了眼药水,感觉好些了吗?”   沈暮云没说话。   他背上全是汗,四肢轻轻抽搐,发生了严重的排斥反应。   沈甲很有耐心地在灌木丛里坐下,环着祂的人类,一直等到滚烫的眼球恢复成正常的温度,才将手掌慢慢挪开,让昏暗的月光重新照进那双漂亮的瞳孔里。   新复原的瞳孔很亮,看起来一切正常。   沈甲打量几秒,然悄然松了一口气,凑过去,温柔地亲吻爱人的嘴角。   “我说过只是幻觉,”祂自信又坦然地重新展示自己的脸,“再看看,还有奇怪的东西吗?”   沈暮云花了一些时间缓过神,汗涔涔地抬起眼睛,视线慢条斯理地在祂脸上移动。   眼药水的效果很好。   六只眼睛和两个鼻子不再存在,撞入他眼中的是正常的人类五官。   但他的瞳孔就像一支破碎的高脚杯,哪怕被强行修复,也无法再回到最初的状态。   他从上往下缓慢打量,看到了深邃神秘的墨绿色瞳孔、俊秀挺拔的鼻子、唇珠明显的玫瑰色嘴唇、饱满柔软的耳垂……它们完美组合在一起,以恰当好处的距离各自占据人皮的一角,拼凑出奇迹般的美丽样貌,仿佛照着沈暮云的审美量身定制。   沈暮云嘴唇轻张。   月光流淌在这张陌生又熟悉的俊美脸庞上,将祂的脸照得如同一幅未干的油画。   热意以眼睛为圆心,迅速蔓延到全身。沈暮云的视线紧紧黏在上面,心脏不正常地狂热跳动,胃部涌出强烈的饥饿感,喉咙也干得仿佛要裂开。   他没法移开视线。   他好像认识祂,又好像对祂完全陌生。   那是沈乙的眼睛,沈冰的鼻子,沈甲的嘴唇,沈丁的耳垂,它们被强行拼凑在一起,又和谐到了诡异的程度,仿佛这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沈暮云喉结滚动,胸腔中涌出陌生的浓烈感情。他分不清那是什么,只是情不自禁地朝着眼前人靠近,喉咙里越来越渴,肚子里也饿得厉害,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求都化为了食欲。   眼前人蹙起眉,似乎有些紧张。   “还是奇怪?”祂伸手摸自己的脸。   沈暮云呼吸急促,摇头,又点头,声音极为沙哑:“你是谁?”   “看来,我得好好研究一下你的脸盲症,”祂伸手摸了摸沈暮云滚烫的额头,有些头疼,“我是沈甲,宝贝,我刚才跟你说过,还是认不出来吗?”   沈暮云眼也不眨地看着浅色的嘴唇一张一合。   饥渴感更重了。   他无意识舔了一下嘴角,声音越来越沙哑:“不,你不是沈甲。”   “沈甲”有些无奈,将刘海拨开,让沈暮云可以更完整地看到自己的脸:“不是沈甲,那是谁?”   沈暮云咬住下唇,又一次轻轻吞咽,食欲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起来。而他眼前的“沈甲”还在说话,大约在努力证明自己的身份,洁白的牙齿偶尔张开,猩红的舌尖会一闪而过,在月光下折射出潮湿的痕迹。   沈暮云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失礼地抓住了沈甲的衣领,他低下头来,堵住了聒噪的声音。   四周瞬间陷入安静。   沈冰的鼻子吸了口气,沈乙的眼睛微微收缩瞳孔,沈丁的耳垂快速染上了粉红……但沈暮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嘴唇上,他凭借本能把舌头探进去,像是下一秒就要饿死,急切吮吸对方口腔里的津液,再用力咬祂的舌尖,直到咬破皮肤,尝到甜腻的血液味道。   沈甲愣了两秒,立刻收紧手臂,带着怀里人一起倒进灌木丛中,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腰,轻易翻身将人困在下方,开始反守为攻。   初秋已至,本就摇摇欲坠的树叶落了他们一身。   他们急促的喘息交融,沈暮云在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迷乱的倒影……   ……   一个漫长的亲吻。   沈暮云全身都是汗,被沈甲的血液喂得肚子微微鼓起,终于满足地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身边人的脸。   他们躺在灌木丛中,头顶是明亮的月亮,衣服上沾满落叶,身下的泥土散发出潮湿的香气。   “沈甲”的瞳孔很深,目光还灼灼地落在沈暮云沾了血液的嘴唇上,声音同样沙哑下来,低笑着问:“今晚这么热情,是对我们在相亲宴上的表现感到满意?”   沈暮云只是盯着他看,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别这样看我,”沈甲轻轻撩动他的睫毛,“我会把它当成一种邀请。”   这句话让沈暮云慢慢露出了奇异的微笑。   他依旧这样看着眼前人,没头没尾地说:“是我搞错了。”   沈甲:“嗯?”   沈暮云轻声肯定:“你的确是沈甲。”   沈甲一怔,很快加深了笑容,松了口气,轻快地说:“你终于能分辨我们的长相了,真是个好消息。”   沈暮云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跟着一起笑,盛着月光的明亮瞳孔里泛起了阵阵涟漪。   【📢作者有话说】   自从发现整个世界都是精神病之后我的精神病好多了.jpg 第50章 动情   ◎身上到处发热,心跳也越来越快。◎   沈甲喉结轻动, 不清楚云云为什么这样主动,又被他勾得理智全无,忍不住翻了个身,让沈暮云坐在自己身上, 然后将他拉到眼前, 将他嘴角沾上的血珠舔舐干净。   “不要等狗了, ”沈甲低声说, “今晚,我……”   话音未落。   他们头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两人都是一愣,同时转过头去。   梁和玉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一楼的窗边, 正黑着脸看着他们两人,脸颊抽动,手在窗框上捏成了拳头,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   沈甲看了一眼他们此时的姿势。   云云几乎是趴在他身上,手肘撑着他的胸肌, 脸颊绯红, 嘴唇鲜艳, 双腿紧紧夹着他,似乎怕他跑了。而他的手早就探进了沈暮云的衬衣之中,左手牢牢握着心上人的腰, 右手缓慢抚摸着鼓起的腹部。   灌木丛被他们压倒一大片,月亮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天时地利人和。   沈甲脑中立刻浮现出两个字——“偷.情”。   他深感不妙, 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朝着大舅哥拉起笑容,若无其事地打招呼:“晚上好, 梁先生。”   梁和玉看起来快气疯了, 撸起袖子, 竟直接从窗户里翻到外面,大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糟糕。   比起其他三个身份,医生果然太敏感,但这个人设还不能掉,云云的治疗没有完全结束。   沈甲迅速抱着怀里人站起身,将沈暮云挡在身后,匆匆拍掉两人身上的落叶,朝着梁和玉举起双手:“冷静,梁先生,我只是,唔,回来检查一下小云的身体情况。”   “身体状况?”梁和玉把牙齿磨得咔咔响,声音压得很低,不想惊动里面的沈凌山和沈留江,“你把手伸到我弟弟的衣服里……检查身体情况?”   他很快走到他们面前,一把抓住了沈甲的衣领,怒火中烧:“你的医德呢?你今晚在餐桌边说的承诺呢?”   沈甲:“我可以解释,大哥,你听我说……”   “我叫他过来的。”   沈暮云打断了他的话,在他们身后平静开口。   剑拔弩张的两人安静几秒,梁和玉额角直跳,看着自家弟弟从旁边走了出来,拉住沈甲的手臂,将他反过来挡在自己的后面。   梁和玉的目光落在沈暮云的脸上。   沈暮云脸颊很红,眼睛亮得可怕,呼吸的频率也很急促,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声音有些过分沙哑。   “我肚子痛,”他仰头看着比他高很多的哥哥,“沈医生确实在帮我检查。”   梁和玉的视线挪向他破皮的嘴角,眉头怀疑地高高挑起。   沈暮云主动解释:“那个是沈冰留下的,在晚宴开始之前,他当着你们的面亲了我。”   梁和玉又看向他锁骨处留下的齿痕。   沈暮云:“沈丁今天受了点刺激,所以向我发泄情绪,离开前咬了我一口。”   梁和玉:“……”   他一个字都不信,但眼前的沈暮云似乎过于异常,他的注意力不得不从揍沈甲转移到弟弟的精神状况上。   “你怎么了?”梁和玉把手掌贴上他的额头,皱起眉,“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   沈暮云直直看进大哥的眼睛,突然放轻了声音,低低问:“哥哥,帮我看一下,现在站在我身后的是谁?”   这句话一说出来,花园里立刻静了。   梁和玉眉头皱得更紧,被瘆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下意识抬起头,目光越过沈暮云被弄得乱糟糟的头发,对上了沈甲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个让他手心发痒的男人是沈甲。   沈甲脸上也带着明显的诧异,不明白沈暮云为什么会这样问,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梁和玉很快把目光收回,仔细打量沈暮云的神色,小心翼翼给予肯定的回答:“嗯,是沈甲。”   沈暮云用力闭了一下眼。   随后,他转过身去,将眼睛重新睁开,看向身后的人。   瞳孔迅速收缩得很小。   哪怕在刚才已经认真打量过,当这张融合的脸再次撞进视野之时,沈暮云依然感到了极大的冲击力。他的每一个审美点都得到了极大的取悦,身体也紧跟着做出生理反应,心跳在变快,脑袋在发热,手指在颤抖,甚至连双腿都有些发软。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连怎么用鼻子呼吸都忘了,不得不轻轻张开嘴唇,以免彻底失去氧气。   眼前的人,绝不是沈甲……又绝对是沈甲。   沈暮云的大脑阵阵晕眩,伸手抓住了沈甲的手臂,将一部分重心转移了过去。   大哥来得恰到时候。   大哥的回答是最后的佐证。   ——确实只有他看到的和其他人不一样。   “你到底怎么了?”梁和玉见不得他两亲密,将他的手从沈甲身上扯开,单手扶住沈暮云,“问这些吓人的问题。”   沈暮云勾起嘴角。   他的目光仍然牢牢黏着沈甲,脸上慢慢浮现出混杂了恐惧、亢奋、迷惑、痛苦的矛盾神色。   片刻,他摇了摇头,对梁和玉说:“没什么。”接着又对沈甲说:“你先回去吧,我很好。明天我会叫沈乙过来。”   沈甲也有些担心沈暮云的状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梁和玉之后,他抿了下唇,很快露出和平日里一样的笑容,道:“好,注意身体,晚安。”   这个笑容让沈暮云又有了新的发现。   从白雾消失之后,他居然能轻易从对方的表情里分辨出他的身份,哪怕那人顶着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是沈甲,他又一次笃定地想。只有沈甲会这样笑。   沈暮云点了点头,语气轻飘飘的:“晚安,沈医生。”   沈甲转向梁和玉,朝他也笑了笑,果断选择暂时离开危险之地,以免被梁和玉一怒之下告状到妈妈那里。   沈暮云一路目送。   等沈甲启动了汽车,远远消失在黑夜之中,他仍旧站在原地,迟迟舍不得收回视线。   梁和玉瞥到他脸上的神色,耐心很快耗尽。   他忍无可忍地道:“我和你妈都需要跟你好好谈谈,小云。你跟什么沈乙丙丁搅在一起就算了,沈甲可是你的主治医生……”   “真奇怪,”沈暮云自顾自地说,“哥哥,我感到很害怕,连路都走不好了,但又舍不得离开,身上到处发热,心跳也越来越快。”   梁和玉:“?”   他把弟弟的身体掰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   “你在说什么?”梁和玉皱眉问。   沈甲离开之后,那双明亮的眼睛失去了焦距。   沈暮云的目光看似落在梁和玉脸上,却明显没有焦点,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存在吗?”沈暮云又问,“那种很可怕的妖怪……会剥掉人类的皮再披在自己身上。”   梁和玉紧张地晃了晃他的身体,试图把他的魂给晃回来:“不可能存在,那都是小说里写出来骗人的。小云,你又出现幻觉了?”   沈暮云笑了笑:“或许不会再有幻觉了。我总觉得我的的精神病很快就能痊愈。”   梁和玉:“这话听着可一点都不像要痊愈的样子,你不要吓我,明天别让沈乙来了,我给你叫个心理医生到家里看看。”   他抓住弟弟的手腕,拉着他往家里走,从他薄薄的皮肤下感受到了激烈的脉搏。   沈暮云一下变得很听话,沉默地跟在他后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梁和玉不放心地边走边叨絮,一会说他不应该同时谈好几个,一会说他千万别和主治医生发生什么,一会又愁眉苦脸地纠结明天叫哪个医生。   唠叨了一路,快要进门的时候,他终于听见弟弟给出了一点反应。   沈暮云在后头喃喃:   “那张脸真好看……”   【📢作者有话说】   沈甲此时还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笑) 第51章 进化   ◎和改造。◎   回到客厅之后, 妈妈和小姨都没走,正坐在餐桌边聊着今天晚上的几个男人。   看到沈暮云回来,小姨神色一顿,开口叫他:“小云, 过来我们聊聊。”   沈暮云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明显神游天外, 直接越过梁和玉, 梦游般地回了自己卧室, 剩下沈凌山他们三人面面相觑。   他把自己埋进装满热水的浴缸里,手伸出来,从旁边拿过沈甲今天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打开一看, 里面是十几条被剪断了还在不停蠕动的细长绒毛。   沈暮云一怔。   他眼睛微微睁大,看着绒毛不停扭动,有几条似乎是闻到了他的气息,甚至沿着礼品袋爬到边缘,试图蠕动他身上。   沈暮云看了一会, 把离他最近的那条拎起来。   绒毛立刻像小蛇一样将它的手指牢牢缠住, 讨好般用被剪掉后留下的切口蹭他的手指。   沈暮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他的口腔开始疯狂分泌唾沫。   他看着活生生的绒毛, 连连吞咽,鼓起的腹部也不安分地跳动,被刘海阴影遮挡的眼睛里流露出灼热的渴求。   片刻, 他把手指抬起来,轻轻舔了一口绒毛腥甜的表皮, 在绒毛迫不及待地扭动中按捺下饥饿, 给沈甲拨了个电话。   ”到家了吗?“沈暮云呼吸粗重地问。   ”嗯,“沈甲在那头说, “大哥还生不生气?没为难你吧。”   沈暮云急促地笑一声, 笑沈甲这么自然的叫梁和玉“大哥”。   “我忘了, 应该不生气了吧,”他心不在焉地说,“沈医生,你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还没拆?”   “在客厅里,我不想过去拿。”   沈甲声音里也带着笑意:“晚上饿了的时候偷偷去拿,我给你带了一袋子的巧克力棒,我自己做的,味道应该还不错。”   沈暮云垂下眼睛,望着缠绕在食指上长相可怕的小东西。   “巧克力棒啊……”沈暮云低低喘了口气,“晚点我会去拿的,晚安。”   他挂断了电话,重新靠进浴缸。   又有新的绒毛成功越狱,爬上他的肩头,朝着他的嘴唇处奋不顾身地蠕动,急切想要被他吞进肚子里,消化成血水养分。   沈暮云把它们一条一条捡回袋子里,因为忍耐着强烈欲.望的原因全身都泛起粉色。几秒的犹豫,他还是没忍住,将食指上足以让任何人恶心得呕吐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不用咀嚼,它立刻化成了甜美的汁水,散发出花蜜一般的黏腻芬芳,主动沿着他的喉咙钻进了胃里。   身上越发热了起来。沈暮云脸颊全红了,死死盯着礼品袋,真的像吃巧克力棒一样,一条接一条地将这些未知生物塞进嘴中,直到礼品袋里空空如也。   他好像醉了,不仅仅是身体热,连平日里总是毫无动静的地方也躁动地挺着。沈暮云有些生涩地用手圈住,清澈的水面因为他的动作而不停起波澜,而在他眼前晃的却是那张融合了所有人五官的陌生的脸。   沈暮云激烈地喘.息。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他眯着湿润的眼睛想。   好像是从接受第一次治疗开始。   沈甲给他注射了未知的药物,第二天醒来他便无法再分辨沈甲的五官,仿佛是他的眼睛开始拒绝浅显的欺骗。   那天早上,他也吃到了同样美味又血淋淋的大餐……并将它当成幻觉安慰自己。   再然后,他因为怀疑大哥被人伪装,邀请了四位朋友来参加生日宴。四张一模一样模糊的脸出现在面前,他的眼睛好像又出问题了。   沈医生于是在花园里敬职敬业地用手掌捂住他的眼皮,也许还帮他滴了未知的眼药水。等睁开眼时,他的眼睛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将朋友们的五官以最和谐的方式拼凑在了同一张脸上。   幻觉?沈暮云盯着波动得越发厉害的水面。   ……不,这也许是一场和眼睛相关的改造和进化。   说不定过去二十年来的正常世界才是幻觉,而他一直阴魂不散的扭曲幻觉才是真相。   有精神病的怎么不可能是所有的心理医生呢?   不然,他六岁那年又怎么能从大雪封山的森林里逃离,梁和玉又怎么能被毫无破绽的伪装?   他的身体因为治疗在变好,尸斑也越来越淡,所以眼睛跟着不再受蒙蔽,开始看到最真实的世界。   沈暮云转着这些疯狂的念头,自虐般收紧手指,皮肤一片水润的粉色,在让人窒息的紧绷中缓缓松懈下来。   他彻底力竭,倒进浴缸里躺了许久。   等到整个别墅都熄了灯,他疲惫地起身冲澡,躺进柔软的被子里,大脑却亢奋得没有丝毫睡意。   他又想起今晚沈丁穿的红色礼裙和薄薄黑丝,记忆里模糊不清的脸慢慢安上了融合的五官,于是女装扮相一下变得暧昧不清。   沈暮云翻来覆去,拿来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半。   他还是拨出了视频请求。   很快,沈丁接起视频,一张混杂着惊喜和诧异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果然。   除了神色不同以外,视频里的人和今晚花园里的沈甲一模一样。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透过镜头欣喜地看着他,形状漂亮的嘴唇拉起灿烂的笑容,浑圆小巧的耳垂还没有染上颜色,只安静地坠在两旁。   沈暮云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只可能出现在沈丁身上的表情。   “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视频,”沈丁声音轻快,笑吟吟地问,“是不是伯母仔细想了想,发现还是我最合适?”   因为摄像头的角度问题,沈暮云清楚地看到了他脱在沙发上的红色礼裙和丝袜。   沈丁似乎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肩膀完全赤.裸,被排列组合过的新脸好看得不可思议。沈暮云一下又有点呼吸困难,哪怕他们之间还隔着手机屏幕。   沈丁显然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眸色蓦然暗了下去,凑近镜头,直勾勾地看向沈暮云的方向。   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还是说——我亲爱的前辈惦记着我今天在桌边说的话,惦记得睡不着?”   沈暮云花了三秒钟才想起来他在桌边说了什么。   ……用丝袜把他的手绑起来,然后……   沈暮云吸了口气,立刻将手机移远了一些,但目光还牢牢落在沈丁的脸上。   “没有。”沈暮云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否认了他的说法,“我好像不太记得你原来长什么样子,所以想看看。”   沈丁在那头笑。顶着组合的五官,他的笑明媚到耀眼,简直比书里描绘的妖怪还要危险。   不知道沈乙和沈冰会用这张脸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沈暮云毫无由来地想。   “我听沈医生说了,”沈丁道,“他说他给你滴了特效药,所以你的脸盲症有所好转。现在看清楚了吗?”   沈暮云也露出一点笑意,笑的是沈丁的理由。   沈甲可不像那种会大半夜巴巴给不熟的人打电话通知这些小事的人。   但他并没有戳穿沈丁的小心思,点点头,道:“嗯,看清楚了。”   “怎么样。”沈丁又问。   沈暮云没有撒谎:“挺好看。”   沈丁的耳垂迅速变成了红色,眼睛也亮得吓人。   他正要开口说现在偷偷来沈家的小别墅,沈暮云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得非常自然:“上次找你请教写实派画法,结果那幅画我又卡住了,玩具熊总画不好。”   沈丁被他哄得晕头转向,随口接了一句:“不是画的八音盒?今晚我来你家,帮你看看,前辈,我真的想你,好久没跟你好好待在一块。”   沈暮云的笑容更明显了一些。   他静静地望着摄像头,精神稳定到了扭曲的状态,有种世界观被全部打碎后的坦然和无所畏惧。   ……他从来没有跟沈丁说过,画里有八音盒。   知道那幅画细节的,除了妈妈和林姨以外,只有真正的梁和玉和假的梁和玉。   沈丁却仍然没察觉到异样,把他的笑当成了默认,像一只得到了主人指令的开朗小狗,迫不及待地说:“等我半小时。”   沈暮云这时又笑着说:“下次吧,我有些困了,下次我们一起出去写生。”   沈丁一怔,不敢相信眼前人半夜把自己撩拨了一通又轻轻放下,将嘴唇瘪了起来,不甘心地埋怨:“前辈——”   沈暮云道:“晚安。”   视频被切断。   没了沈丁轻快的声音,四周陷入了深沉的寂静。   沈暮云脑袋里什么都没想,情绪也异常地变得很平静。他从床上起身,走到窗户边,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一点点打量花园里的每一个细节,不报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想多看看自己所身处的世界。   但很快,有什么东西闯进了他的视野。   沈暮云看到一道黑影矫捷地翻过围墙,跳上那个为它搭建的崭新狗窝,抬头灼灼地望向他的方向,尾巴摇得像螺旋桨,舌头也热情地吐在外头,虽然和人类是两个物种,可这副神色又跟刚才的沈丁微妙重合。   还没过十二点,大黑狗或许真的是来为他庆生。沈暮云等了它许久,心中感到高兴,想要轻声和狗朋友打招呼,又在对上它眼睛的刹那失去了语言。   他瞳孔微缩,眼也不眨地盯着大黑狗,嘴唇还维持着轻张,片刻后从喉咙里吐出了意味不明的一个音:“哈……”   他看到他的狗朋友脸上,居然长出了和人类一样的眼睛。   深邃又神秘的,墨绿色的眼睛。   狗脸长人眼,又是出现在深夜,这一幕完全可以把人吓到发疯。   但沈暮云只是怔怔地看着,然后慢慢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作者有话说】   甲乙丙丁早亮出这张脸,估计现在孩子都生了(摇头) 第52章 食欲   ◎“你要吃了我吗?”◎   当晚, 沈暮云发起了高烧。   继眼睛出问题之后,脑袋也紧跟着受到刺激。他仿佛是被架在了看不见的火上烤,脑浆都烤得快沸腾起来了,在头颅里咕噜咕噜响, 试图杀死所有入侵的病毒。   他昏昏沉沉睡了一晚, 长了人眼的大黑狗就在窗户外头呜呜地低声吠叫。那声音温柔又瘆人, 让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里, 他又回到六岁的生日宴上,推开命定的浴室门,看到自己英俊温柔的父亲倒在血泊之中, 可记忆里的可怕眼球全部消失不见了,画面虽然血腥,又无比“真实”,没有任何超脱现实的元素。   沈暮云就这么“看”了一整晚。   醒来的时候,他手上扎着针, 针的那头连着绿色的、黏稠的未知液体。   沈暮云目光迷茫, 望着药物走神,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很快,妈妈和大哥的声音接连传到耳中。   “醒了,终于醒了, ”妈妈说,“沈医生虽然人有些奇怪, 医术倒是非常可靠。”   梁和玉紧跟着开口:“一定是昨晚在花园里和……”他在这里紧急刹车, 面色变得有些不虞,“……乱玩, 所以才着凉。”   沈暮云慢慢转过头来。   他的嗓子哑得跟粗糙的砂纸一样:“我怎么了?”   梁和玉心疼地摸摸他的额头, 道:“你发高烧了, 小云,医生说你受了风寒,要吊两天水。”   不是风寒。沈暮云很清楚。   他的脑子好像起了火,但思维是清楚的,能够完整回忆起昨晚的梦境,以及在花园里遇到的人眼黑狗。   身体在对世界的真相做出徒劳抵抗。   沈暮云又看向点滴瓶里的液体,确认那里面装的是某种被密密麻麻蠕虫挤满的可怕东西,然后再重新把视线投向妈妈和哥哥,缓慢打量他们的脸,很庆幸地看到他们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没有五官乱飞,也没有排列组合。   他疲倦又放松地躺在被子里,朝床边人露出有些疯狂的笑意。   沈凌山也跟着笑:“还笑得出来啊,看来身体恢复得不错。明天你大哥就要回A国,今天让他好好陪你,我得去一趟公司。”   沈暮云点点头:“沈医生呢?我想……”   话还没说话,梁和玉立刻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打断道:“我让他开完药就回去了,你可别想着再跟他瞎胡闹,今天就躺在床上休息。”   沈暮云没有坚持,沉默了一会。   不知怎么,在窥探到了人皮的秘密后,他强烈渴望着与朋友见面,哪怕是吓人的狗朋友也行。   这种渴望就跟昨晚对蠕动绒毛的渴望一样,已经超过情感需求,变成了和食欲类似的生理现象。   他忍耐了几分钟,意志力被高热烧得岌岌可危,最后还是没忍住提出请求:“大哥每天都有很多远程会,我不想耽误他的工作……我可以叫朋友过来陪陪我吗?”   沈凌山本来已经准备下楼去公司,听到这句,又猛地回过头来看他。   “朋友?”她微微挑眉,“哪位朋友?”   “唔,”沈暮云犹豫两秒,选了看上去最安全的那位,“沈乙,行不行?”   梁和玉明显想说不行,但沈凌山拉住了他的手臂,眼睛里带着兴味,抢先问:“你在你的三个情人里面,最喜欢他?”   沈暮云愣了愣,想起昨晚的那场闹剧,本就烧得滚烫的脸颊又烫了几分。   他想要反驳,又有心无力,安静几秒,最终只是摇摇头。   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动作。沈凌山轻笑一声,回到床边,摸了摸他的脸,道:“我给沈乙打电话,让他今天过来陪你。他还不错。”   沈暮云:“……”   他头昏脑涨地闭上眼睛,听见妈妈把大哥拉了出去,大哥的质疑声离他越来越远。   很快,楼下传来汽车的声音。   沈暮云敏锐地察觉到,“他”来了。   他没有睁眼,耳朵跟随着楼下的轻微响动,听到“他”下车、按门铃、进门、从一楼到二楼不紧不慢地移动,最后在他的卧室门口短暂停留。   “咚咚咚。”   沈暮云睁开眼。   他没说话,过了半分钟,来人直接把门推开。   沈暮云对上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一双昨晚长在大黑狗脸上的眼睛。   明明形状是一模一样的,安在不同的生物上,又表现出了不同的神态。大黑狗的眼睛更亮更纯粹,像什么烦恼都没有的小朋友,而来人的眼睛沉默神秘,显得格外专注,能把人的注意力全吸进去。   沈暮云的呼吸蓦地变急促,仿佛快要渴死的人看到了一汪清水,立刻直勾勾盯着男人的脸,目光灼热,一寸寸仔细打量。   “老板,”沈乙手里端着林姨给的白粥,皱眉走到床边坐下,“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沈暮云眼也不眨盯着他看。   沈乙察觉到他的目光,伸手握住他的手:“认出来了?”   沈暮云缓慢点头,哑声道:“沈乙。”   沈乙亲了一下他的手背,亲密又不过分亲昵,像是对他的奖励:“嗯,是我。”   沈暮云收紧五指,没什么力气地回握住他的手。   沈乙顿了顿,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待遇,很快用力攥住沈暮云潮热的手,以十指相扣的形式。   “喝点粥吧,”他的声音柔和不少,“沈女士跟我说了,我今天不回去,就在这里陪你。”   沈暮云点点头。   沈乙将他从床上扶起来,用勺子喂他喝温热的白粥。沈暮云朝粥里看了一眼,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被加了料,有绿色的汁水蔓延在清汤之中,散发出熟悉的甜腻香味。   沈暮云不动声色地张开嘴,将粥喝进肚子里。   沈乙喂得很认真,眼睛半垂,浓密的睫毛将那双深邃眼眸遮了一半。两人安静地对坐片刻,等一碗白粥快要见底的时候,沈乙慢慢开了口。   “老板,你不问问为什么我昨晚要说那些话?”   沈暮云看着他,笑了一声。   “为什么?”他顺着他的话问。   沈乙道:“我嫉妒沈丁和沈冰,他们可以肆意妄为地向你示爱,并光明正大地成为你的相亲候选人。嫉妒会让人做出许多不符合常理的事。”   沈暮云很快听明白,沈乙在补补丁。   把不符合人设的地方用新的设定缝合上去,那个新设定看起来正和他意。   沈暮云又点点头,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问:“你在向我告白吗?”   沈乙平静和他对视,肯定道:“是的,老板。”   沈暮云故作疑惑,微微偏头,似乎有些苦恼:“但你曾跟我说,你有一个深爱的前女友……”   沈乙重新舀起一勺白粥,喂到沈暮云嘴中,神色严肃地解释:“我编造的前女友就是你,请原谅,我曾经害怕暴露而导致丢失工作。”   沈暮云:“你现在也可能因为这件事而被我辞退。”   沈乙微顿,抬起眼来,靠近一些,直直看进沈暮云的眼睛。   距离太近,这种对视简直像某种隐晦的缠绵。   沈暮云的脑子可能已经烧坏掉了。和昨晚昏暗的月光不同,沈乙的脸此刻沐浴在阳光下,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真切,磁铁一样牢牢吸引着他的全部注意力,取悦了他所有挑剔的审美点。   他的意识短暂空白,呼吸也逐渐粗重,迟钝地看到沈乙勾起嘴角。   墨绿色的眼睛里虽然带着一些迷惑,但更多是炙热的喜悦。沈乙像抓到了沈暮云的小把柄,低声问:“你会吗?老板,你的眼睛不是这样回答的。”   沈暮云轻轻“嗯”了一声。   沈乙很快加深了笑容,已经顾不上思考心上人为什么忽然对这个身份起了兴趣。他把最后一勺白粥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扣住沈暮云的后脑勺,低头堵住了他因为高烧而火热的嘴唇。   相贴的瞬间,沈乙听见沈暮云梦话一样含糊破碎的声音,通过亲吻直接渡到了他耳中。   “你们在……等待……吃了我……”沈暮云咬着他,“是吗?”   【📢作者有话说】   当然啦!!! 第53章 钟情   ◎“我可以同时跟你们所有人和狗约会吗?”◎   沈乙的注意力早就被那张柔软的嘴唇引走, 只是短暂停顿,将这句话当成了不得了的邀请,瞳孔又深了一些,很有进攻欲望地咬住沈暮云的下唇, 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们之间的亲吻总是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食欲。   用鼻子嗅, 用味蕾品尝, 用牙齿碰撞, 将最柔软的地方完全向对方展露,共同品尝混杂了“血液”的白粥和彼此的津液。   沈暮云的喉结一直在滚动。白粥吞咽干净之后,他几次想要咬沈乙的舌尖, 似乎已经无法满足于简单的亲吻,而是希望通过另一种更血腥直接的方式让他们完全相融,这样或许能更了解眼前的生物。   然而,高热和缺氧让他失去力气,他只能软绵绵地把重量转移到沈乙身上, 嘴唇被迫张开, 顺从地任由沈乙扫荡, 被吻得越来越无力。   直到他的心跳超过可以承受的极限,沈乙才依依不舍拉开距离,用暗宝石一样的瞳孔炙热地凝视他的脸庞。   沈暮云浑身是汗, 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直白的欲望。   他无法分辨那是什么欲望。   他们依旧靠得很近,呼吸纠缠在一起。沈乙将他嘴角沾染的米粒舔舐干净, 然后温柔亲吻他的眉心, 低声说:“很好吃。”   他在回答沈暮云接吻前的问题。   沈暮云盯着他俊美的眉眼,慢慢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伸出没有扎针的那只手, 贴上沈乙的脸, 沿着骨相一寸一寸地摸, 仔细辨认这张人皮的每一个细节,很认真地提醒他:“我说的不是这个,沈助。”   手指划过嘴唇时,沈乙张开嘴,将他的手指轻轻咬在牙齿间,在指腹上留下了一道齿痕。   “那是什么?”   沈暮云看着他白森森的牙齿,道:“我说的是真正的吃……治好我的病之后,尸斑就会消失,你可以控制注射进我体内的虫子,让它们从内部把我吃空,这样能得到一张完美的新人皮,是不是?”   沈乙微微抬眉,把这句话当成了特殊的情趣,笑道:“这倒是个新鲜说法,老板,你在期待这个吗?”   沈暮云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波澜的浅色瞳孔里透出了疯狂之意,道:“我本来就要死的,沈助。早在好几年前我已经做好随时消失的准备,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早就是一具尸体,是你们忽然闯进我的生活,让我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如果死掉之后我的人皮能够为你们发挥上作用,也许是一件好事。”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睛变亮了一些,又道:“你们披上我的模样后,会去看我妈妈么?如果会的话,一定要伪装得像一些,告诉她我过得很好,很健康,能够长命两百岁。”   沈乙怔怔地看着他脸上难得一见的生动神色,仿人类的心脏里涌出浓烈的爱意。他弯起眼睛,又一次低头亲吻沈暮云,哄道:“你烧糊涂了,小云,好好睡一觉吧。”   沈暮云抓住他的手指:“不,我很清醒。”   “你不清醒,”沈乙捏住他的鼻子,左右轻轻晃动,“我们会改造你,让你痊愈,让你快乐健康地一直活下去。”   沈暮云喃喃:“那你相信这个世界存在怪物吗?”   沈乙沉默两秒。   他松开手臂,让沈暮云靠上床头,仔细打量起眼前人的状态。   “为什么这么问?”沈乙看着他。   沈暮云勾起微笑的弧度,道:“我好像遇到了一种会画皮的怪物,就像《聊斋志异》里描绘的那样。”   沈乙迅速皱起眉,鼻翼轻动,仔细闻起沈暮云身上的味道:“在哪里遇到的?是什么时候?它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沈暮云和他对视,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片刻后微微低头,将脸掩盖在阴影之中,低声笑了许久。   “只是一个梦,”沈暮云笑着说,“所以,你相信世界上存在怪物。”   沈乙斟酌道:“人类科学有局限性,有很多未知的生物存在于宇宙中,这也是正常的。”   沈暮云:“怪物知道爱吗?”   沈乙:“什么?”   沈暮云一字一顿,重复:“怪物知道爱吗?像朋友之间的爱、亲人之间的爱,或者,恋人之间的爱。”   沈乙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他有些好笑地回答:“当然,老板。怪物的爱和人类不同,它们不会将感情划分出复杂的种类,只是纯粹又浓烈地爱它所热爱的一切。”   “它们又为什么要爱?”沈暮云又问,“怪物需要爱才能活下去?”   “不。”沈乙道,“有时候是因为约定,有时候是因为基因,但大部分时候,怪物可以轻易得到祂想要的一切,所以祂的爱并不需要理由,只需要契机。”   “比如,在漫长又无聊的岁月里,忽然有一只可爱的小蚂蚁闯进祂的世界,让祂复杂的大脑里萌生出了类似于爱的情绪。又比如,在准备沉睡之时,活泼的小兔子打扰了祂的安眠,让祂第一次对冬夜产生了兴趣,也对小兔子生活的世界产生了兴趣……”   “没有目的,只是单纯的一个契机。就像人类所说的一见钟情。”   沈暮云:“……原来是这样。”   房间里短暂陷入沉默。   “一见钟情”。   沈暮云呼吸沉沉地想着这四个字。   正午的光线勾勒出眼前完美无瑕的脸庞,沈乙的沉稳、沈甲的风情、沈冰的冷峻、沈丁的明媚、甚至沈夜星的单纯,这些东西全部在眼前的脸上融合。   只要看着这张脸,他的身体就会发生一系列变化。   心跳加快,血流加速,喉咙干渴,胃部饥饿,浑身发热。   无论是昨晚看沈甲、沈丁、沈夜星,还是现在看沈乙,都是同样。   “祂们”变幻成了不同的身份,又带给他完全一致的生理反应。   “一见钟情”。   只需要一个契机、不需要目的性的一见钟情。   沈暮云蓦地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对眼前的人发生名为“一见钟情”的化学反应。   他被浓烈的情绪蒙蔽了大脑,竟连一点恐惧都没有察觉,反而难以控制地想靠近,哪怕明知坐在床头的东西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咬住了嘴唇,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痉挛。   沈乙察觉到他的异样,伸手将他汗湿的碎发拨到耳后,温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暮云摇头,声音有些湿润:“没有。”   沈乙:“刚才问我那些,是想听我讲讲为什么喜欢上你?”   沈暮云:“嗯。为什么?”   沈乙道:“没有为什么,老板。一见钟情。”   意料之中的回答。   沈暮云眯起眼睛,不敢直视面前的脸庞,忽然理解起志怪小说里中那些轻易陷落的书生们。   他可能彻底疯掉了,但疯掉之后,精神状态反而好转许多。   他还能保持镇定,跟沈乙说:“还记不记得那天在车里,你问我,会不会和沈丁或者沈冰谈恋爱?”   沈乙:“我记得非常清楚,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忘记。你说你对我们都差了点感觉,所以不会选我们中的任何一人。”   沈暮云:“现在不是了。”   沈乙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怔了两秒,然后迅速凑近,几乎贴上沈暮云的鼻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嗯?”   “现在不是了,”沈暮云跟他说,“我终于知道之前缺了什么,并且将它找了回来。”   沈乙嘴唇微张,没什么反应,似乎还在消化这句话里蕴藏的含义。   但很快,沈暮云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绽放开的甜香,好像忽然之间被洒了满头满脸的花蕊。   沈乙的神色空白,满脸不可思议。   他冰凉的手掌抚上沈暮云的脸庞,牢牢控制住他的脑袋,不允许他做出任何回避,“小云,你的意思是……”   “是的,”沈暮云的目光落在他柔软的嘴唇上,又一次感到饥饿,喉结轻轻滚动,“沈助理,我对你产生了超乎友谊的感情——如果按照人类的情感分类的话。”   沈乙脸上的空白终于动了起来,甚至整个时空都因为他的情绪发生了片刻停滞。   时间暂停,空气变得很粘稠,让人上瘾的腥甜香味污染每一个氧分子,阳光被看不见的磁场扭曲,在地面折射出无法辨认的未知字符。   沈暮云被夺走了呼吸的能力,在沈乙不小心流露出的爱意里缓慢窒息,大脑也跟着接收到似真似假的信号,他仿佛感觉到脸上的手变成了某种滑腻的软体动物——   而在他想要低头去看的时候,一切又恢复正常。   沈乙滚烫的呼吸贴在他唇边,比发烧之人还要灼热。   他又给自己画上完美伪装,哑声道:“我非常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老板,你做出的最终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沈暮云的背脊已经被汗浸湿,脱力地靠在床头,盯着沈乙没有破绽的手,道:“不,我并不是最终选择你。”   沈乙的呼吸一顿,微微偏头,瞳孔里流露出一丝疑惑,似乎对人类的思维方式感到不解。   “可你说你对我心动。”沈乙紧张道。   沈暮云:“嗯。我对你、沈医生、小丁、冰哥、甚至我隔壁邻居家的大黑狗产生了同样的心动。你知道的,人类可以把爱分成很多份。”   “……”   寂静。   沈乙脸上的茫然更多了一些,俊美的脸看起来有些呆滞,像没得到指令的人偶。   “怎么会?”他迷惑地喃喃发问。   沈暮云握住沈乙贴着自己的手。   “会,”他告诉沈乙,“所以,我可以轮流跟你们所有人和狗约会吗?”   【📢作者有话说】   甲乙丙丁狗:疯狂换皮,来回切号,孔雀开屏,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云:不是都同一个怪吗?……算了,他演一定有他演的道理,我陪他演演吧! 第54章 约会(一)   ◎“非常好的蛋,很成熟,很饱满,很大!”◎   沈乙怪物的大脑已经陷入高速运转之中, 很快就要被烧干了。   他把最初捏造的脸分成四份,单纯只是想增大成功的概率,毕竟他对沈暮云的审美一无所知。   但是……   “宝贝,原来你……喜欢这样玩吗?”沈乙震惊地喃喃开口。   沈暮云没有回答, 也不打算戳破这个恐怖秘密, 只是宽容地看着他, 体贴提醒道:“这是沈医生习惯的叫法, 作为助理你应该叫我老板。”   沈乙蓦地回神,顿了顿,道:“啊, 是的。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更近了一层,所以用了更亲密的称呼。”   沈暮云似笑非笑:“嗯。那你的回答呢?”   沈乙一时无言:“……”   不对劲。   云云这样真不对劲。   他仔细打量沈暮云的神色,想确认眼前人是不是处于异常的精神状况下,可沈暮云没有任何病发的症状,甚至称得上冷静。   沈乙不得不花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他柔弱的、单纯的、宛若一张白纸的爱人, 居然跟他提出来想要……   算了。   没关系。他苦中作乐地想。   坏消息是心上人准备把爱分成五份, 但也有好消息不是吗?   好消息, 这五个身份全部都是他变的,他可以把分散的爱再聚集起来。   沈乙深深吸气,给自己做完了思想工作, 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脸上露出笑意, 低头亲吻沈暮云的脸颊, 回答道:“好,只要你觉得开心。”   沈暮云听见这个回答, 忍不住补充了一个善意地提醒:“如果你觉得不方便, 也可以和我谈谈心。得益于第一次治疗的成功,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产生幻觉,精神也比较稳定,或许能陪你聊聊某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惜,沈乙完全没领悟到这段话里的意思。   他并不知道沈暮云的眼睛出现异常,所以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人类爱人面前暴露。   他握住沈暮云的手,认真地跟他说:“没关系,老板,我们会一起陪伴你,满足你提出的任何要求。”   沈暮云:“。”   话题终结于此,两人各怀心思地对视许久。   沈暮云高烧未退,不得不暂且放弃复杂的思考,换了个姿势,把昏昏沉沉的身体完全陷入被窝中,有些恍惚地望望沈乙,慢慢道:“我明白了,我会尊重你们的秘密。”   沈乙:“……嗯?”   沈暮云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缓缓松懈下来,合上眼睛:“先约沈夜星好吗?我邻居家的可爱小狗一定能随叫随到,你说是不是?”   沈乙替他掖好被子。   “当然,”他替狗做出承诺,“一定会。”   ……   这个诺言很快得到兑现。   沈暮云没有病太久。他的身体素质好转不少,第一天烧到四十几度,第二天退烧,第三天便能自由活动。   梁和玉回了A国,妈妈要忙工作,家里又只剩下他和林姨两人。   康复后的第一件事,沈暮云去了邻居家门外。   荒芜花园里的野草又长高了,将狗洞严严实实掩藏起来。他单手托着沉重的腹腔,抬起头,目光在花园和阳台仔细逡巡,完全没有发现黑狗的身影。   但是不要紧。   “祂们”答应过他,会随叫随到。   沈暮云对着空无一人的别墅轻喊大黑狗的名字,喊到第六声,一道影子凭空出现在阳台上,兴奋地顺着桂花树一路跳到花园,再钻出狗洞,跑到沈暮云脚边。   湿漉漉的舌头热情舔舐他的脚踝,沈暮云做了两秒钟的心理准备,然后坚定地低下头去,和黑狗对视。   ……万幸,眼睛又回来了。   熟悉的黄色狗眼清澈无比,倒映出他的影子。   再往下,狗鼻子湿润秀气,狗嘴也毫无破绽。   沈暮云大松一口气,伸手去摸大狗的脑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冷汗。   大黑狗很享受他的抚摸,完全没察觉到异样,立刻摇起尾巴、咧开嘴,朝主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而就在它咧嘴的瞬间,沈暮云刚刚放松下来的神色彻底僵在脸上。   ——狗嘴里面,竟然齐齐整整长了上下两排洁白的人类牙齿……   沈暮云的手狠狠抖了两下,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痛,盯着两排牙齿看了片刻,终于不堪忍受地偏过头去。   “乖狗狗,”他有些勉强地说,“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带你去打疫苗、办狗证,以后你就跟着我一起生活,好么?”   黑狗明显一愣。   这个神色有点过于人性化,沈暮云余光里瞥到,又解释了一句:“我一直以为你是有主人的,所以不敢随便把你带走。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你和邻居没什么关系。”   黑狗歪头,黄色眼睛眨巴两下,似乎在问沈暮云怎么知道的。   沈暮云假装看不懂,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把它的狗嘴捏起来,让它无法再露出惊悚的牙齿,然后才心有余悸地给它套上牵引绳。   高端小区外面有好几家宠物店,沈暮云没有开车,就这样溜溜达达地牵着狗往外走。   大黑狗四条腿哒哒哒地欢快小跑,每跑远一段距离,又会折返到沈暮云身边,用热气腾腾的身体亲昵地蹭他的腿,或者用尾巴卷住他的手腕,像牵着他的手那样。   沈暮云安静观察。   如果忽略那些牙齿,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条……非常合格的狗。   活泼亲人,恰到好处的小聪明,一举一动都非常具有狗味。   沈暮云想更熟悉祂们一些,所以看得很认真。可看着看着,只要一想到这张狗皮下面藏着他的好朋友们,笑意就会像喷嚏一样不受控制地往上涌。   “真可爱,小星,”他边笑边夸赞,“等到下次约会,我陪你玩飞盘好不好?”   沈夜星不知道是激动“飞盘”还是激动“下一次约会”,立刻仰起头来,高兴地发出一连串吠声:“汪!汪汪!汪汪汪!”   沈暮云笑得更深了。   溜达了十分钟,他们走进最近的宠物店。   马上要到中秋节,店里寄养了许多主人外出的小猫咪,而当沈夜星踏进大厅的时候,满屋猫叫声立刻消失,所有小猫都炸起毛,躲进木笼的角落里。   老板是个年轻小姑娘,一下就被大黑狗夺走了注意力,没有留意到猫咪的异样,惊叹地“哇”了一声:“好帅的大狗!”   有外人在,黑狗马上矜持起来,威风凛凛地站在沈暮云身边,一脸冷淡地看着老板,低低“呜”了两声。   沈暮云把它牵到前台,礼貌道:“早上好,请帮我们安排一个体检套餐和免疫套餐,如果能办理狗证的话就更好了。”   老板笑眯眯地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弯下腰来观察大黑狗的状况:“没问题!宝贝看着挺大了,之前一直没办过狗证吗?”   沈暮云:“没有,它是可怜的小流浪,被我捡到了。”   老板惊讶:“这么漂亮的小流浪啊,多大年纪?”   “唔,”沈暮云偷偷瞥向大黑狗,没能得到后者的提示,“……这个不是很清楚,或许成年了吧。”   老板:“稍等,我看看。”   她随手从台面拿来一只手套戴上,绕到大黑狗身后,盯着某个地方看了两秒,接着,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捏了一下狗蛋。   狗和沈暮云都愣住了。   短暂寂静。   下一秒,大黑狗直接蹦到空中,猛蹿到沈暮云身后,朝老板一通愤怒的狂吠,尾巴也跟着耷拉下来,死死护住自己的两个球。   沈暮云眨眨眼,很快反应过来,把大黑狗挡住,然后没忍住扶着桌子不停地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过。   老板已经摘下手套,还认真地回味了一下触感。   “很成熟,很饱满,很大!”她不吝啬地赞扬,“这么好的蛋肯定早就成年了,最近我们店里在搞活动,绝育八折哦!结合狗证套餐更优惠,您可以一起考虑一下。”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让你装狗! 第55章 约会(二)   ◎很长,像蛇,活的,会蠕动。◎   绝育两个字产生了极大杀伤力。   大黑狗龇出上下两排人类牙齿, 用尾巴死死卷住沈暮云的小腿,扯着他想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一边扯还一边不忘低声呜呜恐吓老板。   沈暮云安抚地拍拍它的背,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反而跟老板聊了起来。   “不好意思, 我第一次养狗, 想请教一下是必须要绝育吗?”   老板热情跟他解释:“这个倒没有, 狗狗相比猫咪要好一些,不绝育也能正常家养,但如果选择绝育, 可以大幅减少它们的生殖系统患病风险,还能延长宝贝们的寿命,总体来说利远远大于弊。”   黑狗的毛已经全炸起来了,背脊拱着,用狗嘴焦急顶沈暮云的手。   沈暮云一副受教的模样:“原来如此。”   老板:“咱们家宝贝之前发过情吗?”   沈暮云:“我不太清楚, 一般狗狗发情会怎样?”   老板笑道:“会食欲减退、睡眠不好、焦躁不安。公狗的话还可能会乱尿, 或者抱着你的腿和拖鞋冲刺……”   “汪!汪汪汪!”   沈夜星又是一阵狂吠, 急得像下一秒就要开口说人话。   沈暮云笑着看了它一眼,终于不再挑拨狗朋友敏感的神经,道:“这个现象目前没有出现过, 等下次我确认它有发情的情况,再带它来。”   老板有些可惜地欣赏了两秒大黑狗的球:“好的, 那我们今天就主要做新宠套餐。”   她牵着大黑狗进里面的诊室, 沈夜星仍然不信任地频频打量她,把粗壮的尾巴甩得啪啪作响, 走几步就要回头确认“主人”在不在后面。   沈暮云就在两步之遥的地方, 不可避免被老板影响, 忍不住悄悄盯着那处看。   老板说得很对。   确实非常的……唔。   沈夜星又一次回头,沈暮云飞快收回目光,故作镇定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工作日没什么客人,老板麻利地给大黑狗做完体检、打完疫苗,在系统里办理了狗证申请,还送了它一块骨头样式的金属狗牌。   走的时候,她依依不舍,交代沈暮云:“想做绝育的话一定来我家,我技术可好了!给你八折!”   眼看沈夜星又要炸毛,沈暮云赶紧加快脚步,道:“好的,一定。”   这句话让人遛狗变成了狗遛人,沈夜星拽住狗绳,拉着他飞也似地逃离了宠物店。   一路小跑回别墅,沈暮云气喘吁吁,嘴角还没止住笑意。   不知道朋友们的“本体”是怎样?沈暮云忍不住地想。   如果也像沈夜星一样在外面挂着两个球……他没控制住又打量了几眼。   ……   有了狗证之后,他成为了大黑狗的合法主人,直接将它领回家里,特别允许它今天住在二楼的卧室。   他履行约会的承诺,一整天都跟大黑狗形影不离。   而手机也一直静悄悄的,他的朋友们几乎每天都会联系他,今天一反常态,连条消息都没有来过。   晚上睡觉前,沈暮云看着趴在沙发上的黑狗,忽然起了小心思。   他当着黑狗的面,给沈甲打了电话。   电话一拨出,正在沙发上沉浸式嗅沈暮云脏衣服的黑狗立刻支起耳朵,敏锐地看向主人的方向。   明明打的是沈甲的电话,沈暮云却一动不动地看着狗,嘴角微微勾起。   一段漫长的沉默等待,那头果不其然没有接。沈暮云挂掉电话,自言自语道:“沈医生怎么不接我电话?平时他明明都接得很快。”   狗尾巴开始啪嗒啪嗒拍打沙发。   沈暮云紧跟着又拨给了沈乙,没有接通后继续拨给沈丁,最后再拨给沈冰。全员无法接通。   最终,他放下手机,看到黑狗已经僵在了沙发上。   “真巧,”沈暮云微笑着又道,“所有人今天都不理我,让我有些失落。”   黑狗飞快蹿到床边,吐出舌头舔沈暮云的手背,黄澄澄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床上的人,看起来很想说点什么。   沈暮云又把这事轻飘飘揭过。   “算了,或许各自有事要忙。”他下了床,抱住狗脖子,在黑狗的额前轻轻一吻,“我也有些困了,早点睡觉吧。医生说打完疫苗不能洗澡,但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没关系。”   大黑狗:“呜……呜!”   表示肯定。   它甚至自己迈开了四条腿,哒哒哒跑进浴室里,鼻头轻动,沉醉地闻着浴室里残留的气味。   沈暮云跟着走到浴室,看到沈夜星已经自己拨开了水龙头,站在下面轻快甩水,期待地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沈暮云没有加入。   虽然明知眼前的生物现在是一条狗,他依旧有些拘谨。   他穿着衣服给大黑狗洗了澡,又花了很长时间把全身的毛吹干,然后在它面前合上了浴室门。   很快,外面传来了坚持不懈地挠门声,混杂着狗低低的呜呜声,沈暮云没有理会,将自己埋进浴室的温水里,合上眼睛假寐。   水波荡漾。   慢慢的,挠门声终于停止,狗好像放弃了。   沈暮云半支起下巴,又微微睁眼,垂眸看着浴缸里晃动的水面,似乎在发呆。   不知不觉中,四周的温度似乎降低了一些,日光灯也悄然暗了两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气,是刚才给狗洗澡留下来的沐浴露味道,但细闻起来,里面还掺杂着某种更神秘、更危险的气息。   沈暮云吸了口气。   他透过水面的折射,看到天花板上出现了一团暗影。   很长,像蛇,活的,会蠕动。   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人发出惊叫。   沈暮云咬住口腔内壁,手指轻轻发抖,又很快被他握成了拳头。   他想要直接抬头去看,但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又告诉他:这样做会带来非常危险的后果。   于是他全身一点点僵住,意识和本能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一边不受控制地感到恐惧,一边又强烈渴望着得知真相,哪怕真相会远远超过他的认知。   天人交战之中,有什么冰凉的黏液滴落在他的肩头。   这一触感瞬间打破了沈暮云的迟疑。   想回头看的渴望达到顶峰,他立刻转过头去,看向暗影所在的位置。   ——空的。   刚才还在那里的生物显然也意识到危险,已经飞速从这里撤离,天花板上只留下了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透明湿痕。   与此同时,外面的狗又开始咔咔挠门。   沈暮云愣了几秒,将自己彻底埋进水里,平息掉胸腔激烈的心跳,在让人安心的挠门声中冷静了十分钟。   没关系。他想。   他还有很多很多机会……   再次拉开浴室门时,沈暮云已经吹干了头发,全身上下严严实实穿着长款睡衣,假装若无其事地抚摸狗子的头。   “乖,”他声音略微发哑,“我洗好了,睡觉吧,晚上不许闹腾。”   黑狗盯着他的睡衣看了一会,期待彻底落空,尾巴迅速耷拉了下去。   沈暮云白天已经让人准备了柔软的狗窝,就在他的床边。他监督它在狗窝里躺好,又看着它发了半分钟的呆,微皱起眉,伸手关掉了灯。   黏液滴在肩膀上的触感依然清晰无比。   沈暮云听到床边的生物发出的悠长呼吸声,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但出乎意外的是,他飞快地沉进了睡梦之中。   梦里,他好像又看到了“大蛇”。   可梦才刚刚开始,他又猛地睁开眼,毫无征兆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清楚地感觉到,枕边有人。   ……是人。他能够肯定。   不是狗。   那人的体温偏低,身上带着好闻的香味,四肢像软体动物一样紧紧将他缠住,鼻尖顶着他的锁骨,在那处皮肤像狗一样疯狂地嗅,动作大胆,毫无顾忌,似乎很自信不会将怀里人吵醒。   而属于人类的那条尾巴,也和沈夜星粗壮的尾巴一样昭示着存在感。   沈暮云好一会没动作,只是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从平缓的心跳中品尝到了自己的情绪。   没有恐惧。   他不知道身边人是谁,但能够肯定,这人一定是“他们”中的一位。   沈暮云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他小心翼翼地转头,朝枕边看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做什么样的菜谱比较好呢(摸下巴) 第56章 约会(三)   ◎“我会坏掉……不要吃我!”◎   睡前留了睡眠灯, 但卧室的光线依然非常昏暗。   枕边人的墨绿色瞳孔像是沉在深水潭里的暗宝石,幽幽地折射出神秘光泽。沈暮云还来不及辨认他的五官,只一眼,便被这双美丽的眼睛摄去了心魂, 甚至短暂地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几秒对视。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他会忽然醒来, 很明显地愣住了, 如绳索般软弱无骨的长四肢迅速收缩, 很快变得和普通人类的四肢无异。   然而,身体恢复正常之后,这个姿势更显得暧昧。   他几乎是黏在沈暮云身上。   沈暮云缓慢眨眼, 注意力终于开始移动,就着昏暗的光线一点点打量眼前这张完美无瑕的脸,心脏很快开始不受控地跳动。   ……是什么?他盯着枕边人想。   刚才被缠绕的触感,似乎和在浴室天花板上看到的阴影类似,像刚刚蜕掉了皮的蛇, 或者某种黏糊糊湿哒哒的海洋软体动物。   如果醒来的时候更小心一些, 不惊动他, 悄悄地伸手去抓,是不是就能抓住他露出来的马脚?   沈暮云想象那东西在自己手心挣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一半是因为刻在本能里的抵触,还有一半是因为兴奋。   他嗓子哑了, 大部分时候都毫无动静的地方也产生了反应——那里产生的每一次反应都和“怪物”有关。   “你怎么在这?”他哑着声音低声问。   枕边人紧张得很明显, 喉结轻轻滚动,沉默了几秒, 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但黏在沈暮云身上的手脚却丝毫没有要拿开的打算, 甚至得寸进尺地揽得更用力。   “我……”他顿了顿, “太想你了。”   他一说话,沈暮云便从他的语气和神色中分辨出了他扮演的角色。   是沈冰。   真难得,居然选了沈冰。也许因为只有沈冰这种疯狂人设才方便半夜爬窗。   沈暮云胸口跳得很厉害,却没有露出太多声色,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沈冰”看,莫名口渴得很厉害,也跟着做了吞咽的动作。   “几点了?”沈暮云问。   “一点半。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你怎么进来的?沈夜星呢?”   “花园的后门没关,我悄悄溜进来,然后爬树爬上你的阳台……那条碍事的大黑狗被我赶到客厅去了。”   他们在被窝里耳鬓厮磨地说这些悄悄话,和最亲密的情侣没什么两样。   沈暮云听得笑了起来。   话里的每个字几乎都带着漏洞,可他什么也没说,无比纵容地点点头:“这样……”   沈冰见他没有深究,嘴角立刻放松,勾起一个带着引诱的弧度。   “沈乙跟我说,你答应和我们所有人约会。”   沈暮云望着他柔软的嘴唇,心不在焉:“他连这种事都跟你们说啊,我还以为他会瞒住。”   沈冰像是没听见,又道:“我实在是太想你了,让我插个队吧,明明是我最先告白的。”   说着,他轻轻挪动身体,换了一个姿势,将那条存在感极强的人类尾巴欲盖弥彰地挪远了一些,却正好不小心压住沈暮云。   沈暮云立刻闷哼了一声,终于开始挣扎,试图从他怀里挣脱。   沈冰微微一怔,花了两秒钟消化自己碰到了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扩大,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怀里人搂得更紧。   “云云,”他亲吻沈暮云的嘴角,“我们现在是恋人关系,对么?”   沈暮云背上已经出了汗,又热又难受,从耳朵到锁骨全红了,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他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但从答应沈乙之后,这一周他一直和黑狗在一起,还从未与四人如此亲密的接触过。   大脑在迟疑。他声音虚浮,没什么底气地说:“嗯,应该是吧,但和人类谈恋爱应该循序渐进,比如……”   话没能说完。   他闻到了浓郁的香气。   有什么在被子里缠住了他的双手手腕,一只冰凉宽大的手掌从衣角往里,沿着柔软温热的外腔缓慢移动。   沈暮云吸了一口凉气,在过分的刺激下条件反射地抬脚,不轻不重踹向身边人,又被后者轻而易举抓住了脚踝。   “让我看看是什么。”沈冰沙沙地说。   话音落地,他轻巧地钻下去,消失在沈暮云的视野之中。   沈暮云僵硬了几秒,然后开始剧烈挣扎,快要窒息般地疯狂喘息,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尖叫。   ……现在在他被子里的,还是人类吗?   他仿佛感觉到了类似于章鱼这种生物的表皮,在看不见的地方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明明是与人类一样的口腔结构,又带着绝对不属于人类的冰凉和滑腻,在滚烫之外显得尤其清晰。   沈暮云被飞快推向崩溃,诡异的触感让他后知后觉感到害怕,他想要挣脱,又被骨节分明的手牢牢钉住。在第一次崩溃之后,“怪物”竟然依旧不松开,甚至变本加厉,用无法描述的灵活细绳钻入了绝不可能被攻略的管道之中——   沈暮云受不了地哭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要被怪物从最具意义的地方一口一口由内到外吃掉,一边止不住的发抖,一边断断续续祈求:“别这样……别这样,沈冰,我要坏掉了,我好害怕……不要吃我……我会死……”   沈冰好像在里面笑。   他说,云云,你真可爱。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   这声音确实能组成人类的词汇,但听起来又好像完全与人类语言无关。   沈暮云满脸潮湿,几乎快昏迷过去。沈冰的口腔还在忙碌,那现在说话的又是什么器官?   他已经无法思考,脑子里一片空白,脚用力抵着被子里的肩膀,指甲甚至陷入了他的皮肤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全身的汗都要流光了,“怪物”终于捕获到足够的食物,心满意足从前端抽离。   沈暮云像死过一样软绵绵地躺着,一个音都发不出,只是不受控制地往外掉眼泪。   “怪物”又爬上来,看上去毫无异样,温柔地亲吻他的侧脸,然后伸手从床头柜拿来水杯,低头喝了一口。   片刻后,如花蜜般带着神秘香气的凉水渡到沈暮云口中,他无意识地大口大口吮吸。   “真乖。”沈冰又哑声夸赞,可他的嘴还在吻着沈暮云的嘴唇。   沈暮云喝完,嗓子终于可以发声,开始低低抽泣。“怪物”却用疯狂又灼热的目光看着他,似乎只要他再多掉一滴眼泪,祂就会因为过分膨胀的爱意而将他整个吃下去。   沈暮云对此一无所知,因为生理反应而不受控制地流泪。   于是很快,“怪物”又一次钻进了漆黑的爱巢。   这一次,祂缠住了膝盖,将它们分开,光滑到诡异的尾巴分泌出大量黏液,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藏在蚌壳中间的软处。   最开始,只是很细很细的一部分,像章鱼须。   沈暮云甚至什么都没有察觉,直到“章鱼须”缓缓扩大,显示出它最本来的凶恶面目。   沈暮云猛地睁大眼睛,连流泪都忘了,一时分不清自己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又很快被卷入了漩涡之中。   ……   ……   醒来时,天又是黑的。   沈暮云眼睛肿得难以睁开,腹腔也涨得难受,昏昏沉沉地伸手去摸肚子,摸到了圆鼓鼓像怀胎八月的肚皮。   他被烫到一般缩回手,鼻腔里发出害怕又难受的音节,耳朵捕捉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真奇怪。   他应该感到加倍的恐惧才对,毕竟他清清楚楚的记得每个疯狂又热烈的细节。   可他竟情不自禁地想要那人再靠近一点。   他数着脚步声,直到它们消失在自己的床边,然后艰难地拉开眼帘,看到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脸的主人微微笑着,被阳光迎面照亮,带着一点圣洁的味道,与昨夜所有的扭曲都毫无关系。   他弯下腰来,亲吻沈暮云的额头。   “节制一些,我的宝贝,”他说,“我会吃醋。”   沈暮云怔住。   ……怎么又变成了沈甲,是怕他发火吗?   【📢作者有话说】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 第57章 约会(四)   ◎“连这里都留了牙印。”◎   沈暮云张嘴要说话, 嗓子跟失声了一样完全发不出声,费了很大劲才吐出两个不成词的音。   沈甲将他轻而易举横抱起来,往浴室的方向走。   “你看看,话说不出来, 眼睛也肿得睁不开, 昨晚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沈暮云:“……”   他嘴角动了动, 眼前闪过那些混乱的画面, 又看了几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沈甲,忍不住踢了他一下。   沈甲抓住他的脚,微微弯腰, 在脚背上印下一个吻,然后盯着白皙的脚背看了几秒,不知想到什么,自顾自地低头笑:“连这里都留了牙印。”   沈暮云很快红到了锁骨,偏过头去, 咬牙哑声道:“小星呢?”   沈甲解开他的衣服, 微微眯眼欣赏了一下皮肤上留下的痕迹, 将他放进温水之中,回答得心不在焉:“管一条狗干什么?林姨应该牵着它遛去了吧。”   沈暮云沉进水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沈甲出去一趟, 拿着蜂蜜水进来,喂他喝了大半杯。沈暮云的嗓子终于好了一些, 咳嗽两声, 又问:“沈冰呢?”   沈甲撸起袖子,仔细洗干净双手, 在准备大干一场前短暂停留在浴缸边, 注视着沈暮云的眼睛, 似笑非笑:“昨晚是沈冰干的好事?”   沈暮云:“……”装得跟真的一样。   “你先提了狗,又提了沈冰,我会难过的,宝贝。”沈甲讲得煞有其事,“沈乙说你愿意接受我们所有人,那可不能偏心。”   沈暮云深深吸气,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水面下的身体。   牙印,吻痕,发肿的黏膜,还有一些无法描述的青紫痕迹,像是手指太用力掐出来的,又像是柔软绳索长时间捆绑后留下的罪证。   而他的肚皮,正诡异地高高鼓起,里面甚至还有东西在跳动。   沈暮云花了很长时间冷静。   他紧紧咬着牙齿,从牙缝里挤出了句子:“那你又怎么在这里?”   沈甲:“今天轮到我了,亲爱的。”   “轮到?”   “是的,云云,我们之间仔细商量过,做了一个排班表,这样就能二十四小时无微不至地照顾你。”   说完,沈甲俯下身,又一次亲吻他的唇瓣,接着把双手浸入了水中,和昨晚的尾巴一样灵活无比,熟练地陷入蚌贝壳内部。   沈暮云立刻惊叫出声,后怕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连连往后缩。   沈甲弯着眼睛:“别怕,我可不像沈冰那样毫无绅士风度。”   沈暮云还想挣扎,但沈甲的另一只手臂牢牢揽着他,不给他任何挣脱的机会。   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沈暮云看到水面慢慢漂浮起来的东西,意识很快被再次拉入昨晚的疯狂之中,他身体微微发抖,不停地摇头想要拒绝,断断续续问:“是什么……?”   “一些丢人的脏东西。”沈甲毫不客气地评价另一个自己留下的脏污。   “不,我不是问这个,”沈暮云紧紧攥着他的手臂,“昨晚上你用什么东西钻进了我前面的……”他在这里短暂停顿,回忆起那让人发疯的快乐,皮肤上迅速起了鸡皮疙瘩,“……很长,很细,很凉,黏糊糊的,会自己动……像恶心的虫子!”   沈甲看了一眼轻微发红的地方,显然也回味到了相同的美味,喉结轻轻滚动,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是什么呢?”他语气轻快,重复沈暮云的问句,“下次把我也叫上,我看看沈冰那个家伙都用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甲!”沈暮云有些生气了。   沈甲将手指陷得更深,让沈暮云迅速失去了声响。   “或许是某些医疗器械,”沈甲这次收起笑容,严肃回答,“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说完,他短暂结束后面的清洁工作,轻轻拿起被折腾到快要死掉的地方,认真检查了起来。   沈暮云睫毛全湿了,耳朵也红得厉害,死死咬住嘴唇,强忍了半分钟后挥手拍开了医生的手。   沈甲有些遗憾地把手收回,开口道:“没有受伤,那里好好的,不要担心。来,亲爱的,我们需要稍微换一个姿势,我帮你揉揉肚子,可以吗?”   嘴上彬彬有礼地询问,动作上已经把沈暮云的腿弯揽到了手臂上,另一只手按压鼓起的腹部。   水里的浑浊越来越多,沈暮云无法忍受地伸手捂住脸,靠着沈甲的肩膀发抖。   “乖,很快就好了。”沈甲的声音温柔又磁性,贴着他滚烫的耳朵,“你发烧才痊愈不久,必须要仔细……不过,它们好像吃得很开心,正在我手心里跳呢。”   沈暮云抖得更加厉害。   他肚子里的东西确实跳得非常欢快,似乎昨晚好好的饱餐了一顿。   沈暮云不敢深想,喃喃问:“那又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开玩笑的,“沈甲把吻落在他脸侧,”应该只是发炎,等会我给你开两片消炎药。”   沈暮云颤抖着吐出一口气:“还有……我感觉到了,昨天晚上,你们的……在变……最开始只是筷子大小,然后……”   沈甲装傻:“嗯?”   沈暮云:“……”   一段难耐的沉默。   终于,沈甲结束了工作,将他从水里抱出来,打开花洒,用沐浴球搓出细腻的泡沫。   沈暮云不太站得稳,只能将一部分重量转移到沈甲身上,毫无意外地将沈甲的衬衣和裤子弄湿了。   沈甲一点也不介意,甚至乐在其中,哼着轻快地小调,美滋滋帮爱人洗澡。   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哪怕在热水的淋浴下,沈甲的皮肤依然没有太多温度。   沈暮云联想到一些神奇生物,鸡皮疙瘩从背后一直蔓延到手臂。他忽然抓住沈甲的手,转过身来,将沈甲压在瓷砖上。   沈甲眨眨眼,目光灼热地打量爱人白皙俊秀的脸,慢慢举起双手,做出任君处置的投降姿势。   沈暮云看了他片刻,想着长虫一样钻进管道中带给他极乐的构造,想着可以随意变换大小的尾巴,又想着那些黏腻冰凉的皮肤触感……恐惧依然没有消散,但还有什么更浓郁、更疯狂的情绪侵占了他的大脑。   他有些害怕,混杂了恼怒,还带上些许兴奋,最后低下头,重重咬上沈甲勾引人的嘴唇,去品尝鲜血的味道。   沈甲立刻反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把这个亲吻加深。   哗哗的水流声中,他们疯了一样跟彼此接吻。   ……   “我们真的很高兴,亲爱的,高兴得跟做梦一样。”   沈甲不急不忙地扣上衣扣,转过身来。   衣服早就湿的没法穿,他现在换的全套都是沈暮云的,衣袖短了,脚踝全部露在外面,可他穿的很开心,好几次抬起袖子去嗅衣服上残留的味道。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追到你了,听到妈妈要让你相亲的消息,我脑子里甚至冒出过许多非法的念头……”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但你忽然之间接受了我们,早知如此,我们应该更早点来你家,和妈妈表明身份。”   沈暮云乏力地靠在沙发里,慢慢吃沈甲拿过来的莲子百合粥。   粥里明显加了其他东西,散发出浓浓的甜腻香味。   随着神秘食物越来越多滑进胃里,沈暮云清晰感觉到体力在恢复,酸胀的部位也逐渐恢复正常,甚至手臂上的吻痕都淡了许多。   他心不在焉,目光有意无意地追随着沈甲被衬衣勾勒出来的曲线,反问:“妈妈?”   “是的,妈妈,”沈甲立刻给予肯定,“沈女士现在当然也是我们的妈妈,毫无疑问。”   沈暮云笑了一声。   他把粥喝完,倒进柔软的皮质之中,腹部微微发烫,喃喃地跟沈甲道:“我也不知道。”   沈甲在沈暮云身边坐下,伸手亲昵地将他揽住:“什么?”   沈暮云瞳孔放得很空,像是在看沈甲,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东西:“……生日宴的那天晚上,在花园,我第一眼看到你,脑子就马上坏掉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沈甲呼吸微顿,隐隐意识到他要说什么,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了,嘴角勾起笑容:“然后?”   “早在之前,我知道自己一直很喜欢你们,但沈医生,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总是缺了点什么。直到你们……”   直到你们脱去伪装的人皮,展露出足以让任何人类尖叫发疯的恐怖一面,我才发现缺掉的那部分被补齐了。   但这些话沈暮云没法说出口。   他陷入了沉默,维持着作为精神病患者最后的尊严。   沈甲墨绿色的眼睛灼热无比,看起来想把眼前人整个吞下去。   “说完,宝贝,”他温声诱哄,“你的脑子怎么坏掉了?是被我们蛊惑,无可救药地深深爱上了我们吗?”   沈暮云不说话,垂眸看着沈甲圆润干净的指甲,想象它们变成恶心长虫的画面。   沈甲完全不知他的想象,已经非常满意,俊美的脸上带着巨大的、有些虚幻的餍足神色,飘飘然地看着沈暮云,仿佛在看一块裹满蜂蜜的糖果。   “你的每句话都甜得让我的舌头发麻,云云。”沈甲用黏腻的语气说,“我的脑子早就坏掉了,比你坏得更彻底,我应该把头盖骨掀开,让你看看里面是不是写满了你的名字。”   沈暮云被他如此望着,腹部和胸腔跟着一起热了起来。   他努力调整呼吸,片刻后从沙发里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把所有窗帘都拉开。   外面原来已经是下午了,涌进来的阳光立刻驱散昏暗,把卧室里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纤毫毕现。   窗户没有关,他低头看了一眼,看到林姨在花园里指挥园丁修剪玫瑰,园丁们的说话声传到二楼依然很清晰。   远远的,林姨也看到了他。   “醒了?”林姨笑着跟他打招呼,“我早上看到了沈医生,不要担心,小姐去T市出差,要下周才回来,我会帮你打掩护。”   沈暮云朝阿姨回以礼貌的笑:“谢谢。”   接着,他没有把窗户合上,就这样让房间充斥满阳光和鲜花的味道,重新回到了沙发边。   沈甲坐着,他站着。   沈甲最先行动,伸出手,和他十指相扣。   “想好今天怎么和我约会了吗?”沈甲笑吟吟地问。   沈暮云被太阳照着的一侧脸红得半透明,跟暖玉一样。   他分开膝盖,跪坐在沈甲的双腿两侧,低下头,就着明媚的阳光细细打量他的脸。   “想好了,”沈暮云低声说,“我要公平对待你们每一个人。”   他缓缓坐了下来。   沈甲一怔,瞳孔瞬间变得深不见底,宽大手掌紧紧攥住了沈暮云背部的柔软衣料。   沈暮云露出笑容。   这回,他想在阳光下好好看看,那些远超人类想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 第58章 狂热   ◎“宝贝,不要这样看我……”◎   披上了沈甲的皮之后, “怪物”又把所有疯狂和放纵都隐藏了起来,变得彬彬有礼、人模人样,用双手稳稳托住沈暮云,动作不急不缓。   沈暮云只觉得自己像漂在海上, 风很平, 浪很静, 意识轻飘飘的, 随着沈甲的动作起伏。阳光把沈甲的脸照得一清二楚,他过分细腻的皮肤看上去毫无真实感,仿佛一张柔软的、半透明的薄纸, 而他的深绿色双眼又存在感过强,吸走了沈暮云所有的注意力。   沈暮云看得入神,甚至忘了去抓“怪物”的把柄,在温柔的浮浮沉沉中忍不住低下头来,和沈甲慢慢接吻。   昨天沈冰让他的肚子鼓得像要分娩, 今天的沈甲却仿佛换了一个人, 还老老实实带了伞。   就这样一直温吞地亲昵到傍晚, 沈暮云身上依旧是干净的,舒服得昏昏沉沉,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似乎, 身上的人不应该是这样。   这张漂亮的人皮下面,应该藏着黏腻冰凉的恶心虫子, 会跟随主人的心情随意变换形态, 会和昨晚一样在黑暗的掩护下肆意妄为。   在最后一次被掏空之后,沈暮云打了个哈欠, 伏在沈甲肩头。   兢兢业业服务了一整个下午的沈甲立刻伸手揽住他, 把尾巴从温热撤离, 笑着问:“累了?先别睡,等吃完晚饭休息一下,晚上再早点睡。”   沈暮云低头看了一眼。   经历了接近三个小时的战斗,沈甲的尾巴依旧维持着原样,甚至伞外面的油都已经干了,而伞内部依旧毫无结果,感觉像伪装出来的无用结构。   沈暮云盯着它看。   沈甲再怎么游刃有余,渐渐也被盯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伸手想要扯掉外伞,沈暮云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甲笑了起来:“亲爱的,我觉得你已经没有存货了,再攒攒吧,不然沈丁和沈乙会杀了我的。”   沈暮云没理会他,只是微微偏头,皱眉继续盯着看。   “宝贝……别这样看我。”沈甲懒洋洋地拖长了尾音,侧过头亲吻沈暮云的眉尾。   沈暮云看了半晌,终于有所动作。他主动将沈甲的透明薄衣扯掉,将头低下去,就着窗外照进来的暖颜色夕阳,一点点用指腹研究起这个仿人类的构造。   沈甲的呼吸一顿,接着猛地吸了口气,紧紧绷住身体,在沙发上挪动两下,让皮料发出了细微的响声。   “云云。”沈甲哑声叫他。   沈暮云很严肃,从头研究到尾,再从尾研究到头,在沈甲即将投降的前一秒又抬起头来,停下了动作。   沈暮云发表结论:“昨晚它不是这样的。”   “……”沈甲喉结几次滚动,干脆扣住沈暮云的手,半强迫地带动他继续下去,“那是怎么样的?”   沈暮云被他带得机械性动作:“最开始比它细很多,后面又变得比它大。”   沈甲:“……不要在我身边提其他男人,也最好别用这样的表情去描述。”   “为什么?”沈暮云垂眸望着他发红的眼尾。   “我会忍不住想做出一些像沈冰一样过分的事情。”沈甲仰起头,靠在沙发上,喉结颤动不已,显然已经到了关键之处。   沈暮云毫无征兆地用力掐他。   沈甲瞬间眯起眼,额头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后槽牙磨动,发出咔咔的响声,好一会都没说话。   直到宽大的手掌变得松懈,沈暮云终于找到逃脱的机会,将湿漉漉的手收回,顺便从椅背上拿来毛巾。   “如果你想的话,我不会拒绝。”沈暮云边擦手边说,“我讲过要公平对待你们所有人。”   沈甲刚刚结束一次过分的考验,大脑还有些迟钝,瞳孔里被刺激得闪着危险的光,用看猎物一样的眼神灼热又痴迷地看沈暮云擦手。   许久,沈暮云把毛巾丢进垃圾桶,沈甲握住他的手,低头亲吻带着浓烈气息的手心。   俊美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沈甲的肩膀在发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理智,才克制住自己不要跌入这个甜蜜陷阱。   沈暮云又道:“而且你看起来有点问题,沈医生,回去之后给自己开点药吧。没有人能坚持三个小时还维持原样。”   沈甲:“……”   他几次轻张嘴唇,最后长长叹一口气,浓烈的欲.望几乎从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里钻了出来,让房间充斥满了腥甜的腐败花蕊味道。   “……我知道了。”沈甲又磨了磨牙,“云云,你真是……”   沈暮云微笑:“生气了?”   沈甲的手钻进衣服里,危险地缓慢抚摸细腻皮肤:“可能比生气更严重。”   沈暮云反而加深了笑意,浅色的瞳孔被照得透亮,柔美的脸庞以鼻梁做分界线,一边浸在夕阳里,一边沉在阴暗中,看上去圣洁又堕落,带着惊人的诱惑力,让沈甲的每一个脑细胞都在看不见的地方疯狂尖叫。   “是吗,”沈暮云非常大胆地笑着问,“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沈甲沉默几秒,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声音哑得如同砂纸,缓缓开口:“……在想,把你吃下去,从腹腔开始,到心脏,到脖子,到脑浆……我好饿,宝贝,有时候过分浓烈的爱意会让我分不清食欲和兴欲。”   沈暮云轻轻战栗,手背上起了鸡皮疙瘩。   他在沈甲的描述中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恐惧,可身体依然牢牢贴着他,眼睛也越发透亮。   “原来不止我会这样,”沈暮云轻轻说,“有时候,我看到你们也觉得饿,可能胃比心脏更清楚爱是什么感觉。”   话音落地,他的腹部忽然蠕动了一下,胃袋仿佛赞同他说法。   这对于沈甲来说,是最至高无上的情话。   他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已,伸手摸到了书桌上用来裁画纸的小刀,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割开自己的血管,给心上人献上热腾腾的美味大餐——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   房间里的两人同时停下动作。   林姨的声音传进来:“小云、沈医生,吃饭啦!我做了你们爱吃的菜,快来。”   都陷入狂热的两人飞快冷静下来,沈暮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说什么,沈甲显然也是同样。   刚才怎么了?他们简直像一起中了蛊……   沈暮云迅速远离沈甲,又一下能站稳,落地便栽了下去,被沈甲单手牢牢揽住。   沈甲站起身,动作有条不紊地帮沈暮云穿好衣服、梳理头发、遮住吻痕,顺带把一点作用都没发挥的小伞丢掉。   做完这一切,他们又回到了人类的身份之中,短暂对视半秒,默契地不再提刚才的话。   “马上来,林姨,”沈暮云开口,“稍等一下。”   林姨的脚步声渐渐变远,沈暮云抓着衣角,往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再忍不住转过身来,跟沈甲解释:   “医生,我有精神病史。”所以刚才只是发病,绝对没有真的想吃你。   沈甲也轻咳一声,墨绿色瞳孔心虚地转向旁边,没底气地说:“宝贝,是我的问题,我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有些失控。”   沈暮云点点头,矜持地转身往客厅走。   坐到餐桌边时,两人已经各自完成了各自的伪装,毫无破绽地陪林姨进行晚餐。   吃过饭,纵玉带来的后遗症开始显现,沈暮云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草草洗漱一下就倒进床里。   沈甲最爱这个环节,无比期待地爬上沈暮云的床,准备享受抱着爱人睡觉的幸福晚上。   可惜,沈暮云努力了一天也没能抓到怪物把柄,这会已经很倦怠,只觉得困,下意识地伸手推他。   “吃饱了,”他困得说话都含糊,“不饿。”   沈甲愣了半拍才明白沈暮云的意思。   他哭笑不得,伸手捏住沈暮云的耳垂,挑眉道:“吃饱就不打算要我了?”   沈暮云皱眉:“热。”   沈甲不为所动:“我把空调调低一些。”   “……不想吹。”   沈甲看向下午没能成功的裁纸小刀,犹豫两秒,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去,在沈暮云耳边悄声道:“还可以吃一点宵夜再睡,我留在这里,如果你饿了,我可以……”   沈暮云睁开眼。   他直勾勾看向沈甲的方向,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挣扎,一边被沈甲诱惑得呼吸急促,一边又努力克制欲.望,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一个没底线的精神变态。   三秒对视,沈甲知道他已经动了心,挽起袖子,故意露出白皙的手腕内侧。   沈暮云飞快翻身过去,还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重新闭上眼睛:“……沈夜星要回来,它都出去跑了一天了,该回来了,有点想它。”   沈甲:“……”   挺好,他们四个终究是比不上一条狗。   沈甲脸上的表情一阵变换,看了看床边的狗窝,又看了看心上人陷在枕头里的漂亮后颈,轻轻啧了一声。   几分钟的功夫里面,沈暮云已经累得睡着了。   沈甲无奈关掉卧室灯,拉好所有窗帘,然后悄无声息往狗窝的方向走。   高大的人类身影开始扭曲、变形,上一步还是两条腿,下一步就变成了四个柔软的肉垫落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出去玩了一天”的沈夜星出现在卧室中,黄色的眼球在黑暗里幽幽发光。它不太习惯地甩甩脑袋、晃晃尾巴,确保每一寸皮毛都是干净的,接着轻巧地跳到床上,在沈暮云保留的位置躺下。   沈暮云半梦半醒,本能地挪过来,伸手抱住大狗。   沈夜星四只爪子搭在他身上,用狗脸哼哧哼哧自得其乐地拱沈暮云的肩膀,以这种方式跟他说晚安。   沈暮云迷糊问:“明天谁值班?”   狗低声回答:“呜——呜呜——呜——”   沈暮云困顿地点了下头:“哦,沈丁……”   他贴着大黑狗油光水滑的皮毛,很快陷入深眠。   ……   然而,沈丁没有按时来接班。   沈甲走了之后,给他留了一条短信:“亲爱的,等你攒出足够存货我们再来,这几天多多休息:)”   除了这条信息以外,四人都毫无动静,给沈暮云腾出足够的时间修养,只留下沈夜星陪他画画。   沈暮云难得清闲地在家里画了两天画,因为精神状态好转的原因,停滞了一段时间的画作忽然来了灵感,顺利进入下一个阶段。   不知道他们通过什么来判断他的“存货”。   画到第三天,他们或许觉得存货已经充足,所以,沈丁来了。   因为林姨在家,沈丁又穿了女装,这次是一身活泼的水手服短裙,配上双马尾假发,看起来完全就是年轻高挑的美丽女孩子。   拉开门的那一刹那,沈暮云的目光被他几乎露在外面的白皙双腿吸走,大脑短暂陷入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沈丁会玩什么好游戏呢(摸下巴) 第59章 画皮   ◎“你喜欢,前辈。”◎   “早上好, 前辈!“沈丁露出明媚的笑容,脱掉鞋子,很自然地走进玄关里,低头亲吻沈暮云的侧脸。   极短的裙摆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不定, 大大方方向沈暮云展示流畅的腿部线条, 甚至“不小心”露出了和裙子同色系的浅蓝边角。   沈暮云受了惊般睁大眼, 连退几步, 耳朵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无比。   “你……你怎么……”他连该说什么话都忘了,不敢看沈丁,只盯着玄关摆放的鸢尾, “穿……”   沈丁笑得很高兴,眉眼弯弯,明明和其他三人顶着一模一样的脸,套上女装竟也毫无违和感。   他直接拎起裙摆,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在沈暮云面前转了一圈。   “好看吗?我新买的。”沈丁笑眯眯问。   浅蓝色的布料再次不依不饶撞入沈暮云视野里, 明明他们早做过更亲密的事情, 但这个装扮依然让沈暮云手足无措。   他耳朵红得更厉害,又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阿姨身上。   林姨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 正惊讶地看着门口:“小丁?”   有外人在,沈丁立刻表演欲发作, 快步走到沈暮云身边, 抱住他的胳膊,一米八几的个子小鸟依人样紧紧贴着他身体, 很有礼貌地说:“林姨, 早上好。”   “好, 好……”林姨也有些茫然,看了一眼沈暮云,再看了一眼楼上,担心里面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在,紧张道:“小云,你房间是不是还没收拾,需不需要我现在赶紧去房间里,帮你……”   沈丁歪起头,打断了她的话:“我可以帮前辈收拾房间的,林姨。”   阿姨愣了愣,有些为难:“你是客人,还是我来吧。”   沈丁勾着嘴角,半开玩笑地说:“我知道了,那一定是现在房间里有别的男人,不方便我进去。”   阿姨大惊,慌张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丁笑得更欢快,在沈暮云手臂上亲了一口,留下鲜红唇印,愉悦道:“没关系,您不用担心,我一点也不在意我男朋友谈了别的对象,因为我和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周一到周日,谁也不能独占,轮流共享和前辈的约会时间。”   “啪”的一声,阿姨手中的鸡毛掸子掉在了地上。   她缓慢张大嘴,震惊地看向沈暮云。   沈暮云:“……”   从沈乙到沈丁,他们装得越来越熟练了。   他低着头,连锁骨都红得夸张,含糊两声:“唔,我们先回卧室了。”   阿姨无比震惊地目送他们两人往卧室走,等走到楼梯间,她还是没忍住开口提醒:“记得做好安全措施!小丁可是女孩子!”   沈暮云脚下一个趔趄,又被身边“柔弱”的女生牢牢扶住。   沈丁回过头,笑容灿烂无比。   “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帮前辈穿上的!”   他拉着沈暮云进了卧室。   门一关,四周只剩下他们两人,沈暮云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把衣柜打开:“先换个衣服,你穿这个好奇怪。”   沈丁没动静。   沈暮云随便从衣柜里扯出衬衣和牛仔裤,转过身,准备把衣服丢给沈丁——   他瞳孔微微一缩,愣在原地。   沈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他被子上,双手手肘向后撑着软垫,近乎完全.裸.露的修长双腿交叠在一起,衣领处的扣子一直解到了腹部,露出大片白皙细腻的皮肤。   他很放松地微微仰着头,脖子绷紧,从锁骨到下巴连成一条绝美的性感曲线,墨绿色的瞳孔在阳光下闪着细碎光泽。   沈暮云这才发现,他甚至化了淡妆,本已经浓密的睫毛又长又黑,饱满的嘴唇被刷上了浅粉色的唇釉,右眼角还点了一颗鲜红色的小小泪痣,和沈暮云左胸处的红痣相似。   说话时,那张柔软嘴唇诱惑人般地一张一合,偶尔露出一点洁白牙齿。   “你不喜欢这身衣服吗?”沈丁问。   沈暮云无法说话。   他被剥夺了发声的权利,目光牢牢锁在沈丁身上,嘴角动了动,口腔内部开始疯狂分泌唾液。   沈丁对上他的眼睛,然后笑了起来。   “你喜欢。”他笃定地说。   沈暮云喉结滚动,不得不费很大的功夫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可惜,沈丁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他坐起身,扣住沈暮云的手腕,将那身衬衣牛仔裤丢到地上,手微微用力,把沈暮云拉得失去平衡,倒进他的怀里。   沈暮云的鼻子砸到了他的锁骨,疼得倒抽一口气,眼睛里迅速涌出眼泪。沈丁像指蜘蛛一样双手双脚严严实实将他缠住,再温柔亲吻他的鼻梁,哄小孩般轻快地说:“吹一吹,不痛。”   沈暮云被勒得太紧,一边忍痛一边挣扎:“……你把我勒疼了。”   沈丁听话地放松双臂,沈暮云抓住机会想要逃跑,又在下一秒被沈丁制住了软肋。   他今天穿的是宽松的亚麻长袍,对沈丁骨节分明的手毫不设防,被他精准地找到了弱点。   沈暮云迅速咬住牙,被卸掉了所有力气,朦胧地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张完美到让人心生惧意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得检查一下你的存货,”沈丁嘟囔着说,用指节夹住储物袋,轻轻掂量几下,评估里面积攒出来的分量,“前辈,你说过要公平对待我们所有人。”   沈暮云不喜欢这样,好像一切都掌控在沈丁手中,随时可能走向失控。他想要开口拒绝,可一张嘴,喉舌便背叛了身体,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柔软声音。   紧接着,他清晰地看到,沈丁光滑得异常的皮肤上,浮起了极度兴奋的鸡皮疙瘩。   完了。沈暮云想。   他只来得及产生这个念头。   沈丁把他不由分说地拽入了岩浆漩涡。   ……   很奇妙,当怪物换上新的人皮之后,连这种事的风格也变得截然不同起来。   沈冰纵玉疯狂,沈甲绅士克制,沈丁……玩心浓厚,把沈暮云当成一道需要仔细摸索的谜题。   不到半个小时,沈暮云便彻底虚脱。“怪物”没有使用任何超出人类的结构,只是凭借十根和他一模一样的手指,就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气。   沈丁显然准备慢慢享受约会时光,见沈暮云瞳孔开始涣散,于是体贴地进入休息时间,短暂起身,给快要昏睡过去的人倒了一杯水。   和水一起带过来的,还有一支小号画笔。   沈暮云渴得发疯,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水,倒进枕头里,胸腔不停起伏,余光中看到沈丁又靠了过去,立刻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挡他。   “别……”他断断续续,字不成句,“沈丁,你去……你去三楼的画室看看我的画好吗?我现在好累,我想先睡半小时。”   沈丁嘴唇上的唇釉已经没有了,在刚才的半小时里被沈暮云全部吃了进去,桃子味的。   可那张嘴唇看起来比化妆时还要红润。   沈丁在笑。   他亲吻沈暮云汗涔涔的肩头,画笔往下,从沾满罪证的地方轻轻扫过。   沈暮云几乎要弹跳起来,神经被细细的笔刷折磨得瞬间绷到极致。   他不受控制地发出声响,又被沈丁捂住了嘴。   画笔还在沾“墨”,沿着砚台来来回回扫荡。   沈暮云全身的毛孔都张开,开始疯狂分泌汗液,不停挣扎,长而卷的睫毛迅速被泪水和汗水打湿。   “嘘——”沈丁隔着手背亲吻他的嘴唇,“林姨在花园里散步,我们悄悄的,不能让她听见。”   沈暮云抖得停不下来,眼泪像失控的水龙头,从眼尾哗哗地往下掉。   他快要扛不住了,如果沈丁再多折磨半秒钟,他绝对会彻底走向崩溃……   沈丁踩着他能承受的极限停止了沾墨。   他把画笔拿到眼前,让沈暮云看笔尖。   那里被不知廉耻的特殊墨水完全浸透,甚至还在缓慢地往下滴。   “好棒,我来灵感了,”沈丁快乐地说,“你看到了吗?前辈。”   沈暮云此时已经不仅仅是瞳孔涣散,连精神都彻底涣散开来,只是无意识地追随沈丁的动作。   沈丁伸出手,熟练地从书桌上拿来裁纸小刀。   正好是两天前沈甲没能使用成功的小刀。   他汲取了教训,没有多余犹豫,直接用小刀在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等血液涌出来之后,将湿漉漉的画笔贴上去,让两种液体缓慢相融。   沈暮云还没有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浅浅吸气,去捕捉空气里弥漫开来的甜美气息。   沈丁很细致,仿佛在对待一幅重要的作品,仔细给笔刷的每一个角落都染上红色。   接着,他激动地趴了下来,开始在沈暮云皮肤上作画。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先不说…… 第60章 颜料   ◎“我爱你,你呢?”◎   柔软的笔刷行云流水, 在白皙皮肤上游走,将沈暮云的背部当成画布,在上面留下鲜红刺目的痕迹,接着一路往下, 蜿蜒到夭窝、大腿、脚踝……   混杂了怪物血液和人类……的墨水散发出浓郁的堕落气息, 又甜又腥, 让整个房间闻起来像某种爬行动物的巢穴。沈暮云已经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累得合上眼睛,在这样的香气里近乎昏迷。   和刚才的酷刑比起来,现在的笔尖温柔得如同催眠曲。   沈暮云很快昏睡了过去。   意识一片黑暗, 时间的流逝变得很模糊,隐隐约约中他听到沈丁在哼着走调的歌,歌词内容甜腻黏糊,跟蜜蜂似的嗡嗡嗡绕着他的鼓膜。他觉得烦躁,就这样不安稳地睡了大概十几分钟, 又在快要睡着的瞬间猛地被惊醒。   他几乎是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温柔的手臂立刻将他环住, 沈丁亲吻他的侧脸, 喊他“前辈”“宝贝”“心肝”“云云”,语气甜得像要把他溺死在里面,可凶悍的尾巴却毫不客气, 把沈暮云钉得无法动弹。   沈暮云连焦距都来不及对准,眼泪已经在不受控制地往外面涌。   沈丁这一下将他直接劈成两半。   他的指甲深深陷进怪物的肉里, 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句什么, 沈丁听着笑了起来,轻松将他抱在怀中, 站起身, 保持这个姿势往镜子的方向走。   每走一步, 尾巴都会随着裙摆一起动。沈暮云用力挣扎,可随着尾巴的动作,他的力气一点点被抽走,最后完全软成了一滩烂泥,只能将所有重量都转移到沈丁身上。   短短十几米,沈丁故意走得很慢。   等到镜子前,沈暮云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呼吸急促,无意识地磨蹭着前方紧贴的腹肌。   沈丁温柔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轻轻拨过去,让他去看镜子里的画面。   “这是我最满意的作品,前辈,”沈丁的声音贴着沈暮云的耳朵,“您点评一下,我画得好吗?”   沈暮云艰难抬起眼皮,看向镜中的场景。   ——沈丁仍然穿着那套超短水手服,上衣已经全部被蹭开了,露出被汗刷得亮闪闪的肌肉曲线,而他则像一株柔弱的藤蔓那样缠绕着沈丁,从最具象征意义的部分开始,缠得亲密无间、不分彼此、清晰可见。   沈丁从后面托着他,让他的背部完全呈现在镜面。   那里不知何时盘旋着一条鲜红的大蛇,从颈椎一直盘旋到脚踝,再从脚踝绕上来,最终消失在他们相接的地方。沈暮云的视野里撞入这一幕,心脏立刻开始失控的疯狂跳跃,他屏住呼吸,缓慢移动目光,打量着白皙皮肤和鲜红血渍碰撞出的妖异“画作”,最终把视线蛇头的位置。   蛇头正停留在他的腰窝。   短短数笔,将那个三角形的恐怖形象勾勒得淋漓尽致,可唯独蛇的眼睛是空的,沈丁故意将那里留了出来,就好像画龙不能点睛。   沈暮云甚至忘记呼吸,睁大眼一动不动地看,在和大蛇的注视中一点点窒息……   “吸气,前辈。”沈丁笑着提醒。   沈暮云这才回过神,很快收回视线,开始剧烈喘息。他把头别过去不敢再看,皮肤上也一层层地起鸡皮疙瘩,似乎用鲜血画出来的蛇已经拥有了实体,正用冰凉的鳞片缓慢摩擦他的皮肤。   沈暮云又恐惧又亢奋,连声音都变得很奇怪:“是什么?你画的东西,好奇怪……”   沈丁又开始缓慢地动,如果沈暮云这时回过头去,就会看到血蛇随着他的动作也跟着动了起来,和沈丁一样的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恨不得将没有眼睛的蛇头也塞进尾巴所在地。   “我的自画像,”沈丁兴奋地全身泛红,轻轻吻着沈暮云的耳朵,“好看吗,前辈?”   沈暮云用力抵着他的肩膀,又眯起眼睛,悄悄偷看镜中的画面,断断续续道:“我有点害怕。它……看起来像活的,会动。”   沈丁吻着他的鬓角不停笑:“哦,我可爱的云云,不要怕,它是假的,它永远不会伤害你。”   沈暮云沉默几秒。哪怕沈丁正有条不紊地往他腹腔里塞东西,他依然不受控制地走神。   “但它很漂亮……非常漂亮。”他自顾自地又说,“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蛇。它是蛇吗?或者别的软体动物,比如章鱼、水母、脱了壳的蜗牛。”   “好问题,”沈丁有些喘息,他抱着沈暮云重新走动起来,继续朝着镜子的方向,“……也可能是怪物,你觉得呢,前辈?”   沈暮云咬住下唇,抬起头来想看沈丁的脸,背部却忽然贴在了冰凉的镜面上。他被冰得低低惊呼,沈丁立刻抓住机会,堵住了他的嘴唇。   他们亲密接吻。   潮湿的皮肤和镜面摩擦出暧昧响动,镜面很快捂热了,血做的颜料也紧跟着开始融化,顺着起雾的玻璃缓缓往下流。   沈丁的动作逐渐失控,裙摆也不停晃动。沈暮云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团冰凉的火里,不得不将注意力从蛇身上抽离,重新投入到新的姓事里面。   沈丁比沈甲更热情,比沈冰更克制。   沈暮云很快投降,虚脱到连回抱沈丁的力气都没有。可后者看上去毫无疲惫感,又重新走到沙发边,让沈暮云半跪坐在上面,再从身后严严实实将人困住。   他一边继续,一边埋头去舔那些融化的颜料。   “血蛇”的轮廓早就模糊不清,但甜腥的香气久久不散。沈丁花了十几分钟将它画上去,又花上一个多小时将它们全部舔干净,像是在品尝一顿美味大餐……   ……   ……   好不容易积攒的存货又一次空空如也。   沈暮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画室的单人沙发上,身上什么都没穿,只盖了一条墨绿色的薄毯。   沈丁就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左手拿着颜料盘,右手拿着画笔,神色餍足又幸福,往画布上又添了一笔颜色,甜滋滋地说:“晚上好,亲爱的。睡得还好么?”   沈暮云从沙发里坐起来。   薄毯跟着从身上滑落,沈丁动作一顿,目光不动声色的滑过爱人的光滑皮肤,喉结轻轻滚动。   可惜,沈暮云察觉到之后,又迅速用毯子简单裹住自己。   “几点了?我睡了很久吗?”他哑声问。   沈丁道:“现在是七点整,你睡了六个小时。饿了吗?我有给你留晚饭。”   沈暮云“唔”了一声,光着脚走到画框的后方。   六个小时,沈丁显然在一刻不停地画,这幅作品的完成度已经非常高,只差细节的润色。   他的画风依旧细腻到看不出笔触,用色也不会像沈暮云那样张扬大胆,使用了大面积的朦胧灰调,再将为数不多的暖色调点缀其中,形成一种温柔的视觉冲击。   画里的沈暮云躺在深色的沙发,盖着暗绿色的被子,四周是阴沉的黄昏,唯独有一缕阳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庞,将他的皮肤映得宛若半透明,睫毛沾染着碎光,连带着胸前的红痣也鲜艳欲滴,看上去神圣又静谧。   色彩是世界上最直接、也最委婉的东西。   沈暮云站在画前,甚至忽略了沈丁的画技,从色彩里感受到了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澎湃爱意。   他看了许久,心跳在加快,热意慢慢从腹腔浮起,席卷到全身。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   不同于看到朋友们五官融合时的惊艳和心动,也不同于知晓怪物秘密时的恐惧、兴奋与狂热,此时情绪更温和,也更真实,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他的血液里,驱散了他四肢的寒意。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沈丁画完最后一笔,放下调色盘和画笔。   他从身后揽住心上人,撒娇般蹭着他的后颈,迫不及待想要得到他的赞扬:“画得好么?”   沈暮云握住了沈丁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他们做过很多亲密的事情,但这是沈暮云第一次主动这样牵住他们。   “嗯,画得很好,”他认真点头,“我很喜欢,我想把它挂在我的浴室里,这样每天晚上泡澡的时候都能看着它,一定会很暖和。”   沈丁微微一愣。   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向爱人专注的侧脸。   墨绿色的瞳孔一点点亮了起来。   沈丁脸上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明媚笑容,微微偏头,温柔亲吻沈暮云的侧脸。   “真是个好主意,”他高兴地说,“我可以藏在画里,透过画中的眼睛每天陪你泡澡……”   说到这里,沈丁短暂停顿,长长吸一口气,哑声又道:“光是想象这件事已经让我兴奋得发抖,云云,我实在太爱你了,你是不是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   晋江昨天登不上,今天又一直报错,说我不是作者本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笔给你你倒是帮我写!! 第61章 孕肚   ◎是幻觉?是肿瘤?还是……◎   “爱”。   沈暮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在他和怪物之间, 更多的好像是理所当然。从第一眼看到他们开始,他理所当然地被他们吸引,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助理、医生、朋友、追求者。等怪物的秘密被发现,散落的五官融合在同一张脸上, 他又理所当然地感到饥饿, 产生欲.望, 和他们发展到更进一步的关系。   似乎有看不见的羁绊存在于他们身上, 从很久之前就将他们紧密缠绕在一起,缠得他们血骨相融,除了死亡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能分开。   这样的羁绊远超“爱”这个词所能覆盖的含义, 是一种更神秘、更无法抵抗的力量。   如果一定要用人类词汇去描述的话,沈暮云只能想起一个词:“宿命”。   在灵感偶尔变敏锐的时候,他会从沈丁身上察觉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宿命。   他陷入安静,就这样被沈丁抱着,垂眸打量眼前的精湛画作, 思索了许久关于“爱”的答案。   然而, 沈丁将他的沉默当成了另一种回答。   所以当沈暮云想回答时, 他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算了,我不听了,”沈丁委屈又难受, 在他肩头蹭来蹭去,嘟嘟囔囔地埋怨, “万一听到了不想听的答案, 我会像暴晒后的颜料那样伤心到融化掉,真的。”   沈暮云将他的手拉开, 想把没说出口的话说完。   沈丁又飞快把脸埋进他后颈的头发里, 咬牙切齿打断:“我不听, 我不听,我不听!”   沈暮云没忍住笑了起来。   对于沈丁,他总是会多几分耐心,毕竟沈丁是几人里面唯一会在他面前掉眼泪的人。   “真不听?”沈暮云笑着问。   “不听!”   “好吧,”沈暮云表示遗憾,“我本来想和你讨论一下什么样才算爱,按照人类的标准,我或许确实是爱你们的,无论以朋友的身份,还是以家人的身份。”   沈丁一下子愣住。   两秒僵硬,他蹭地从头发里抬起头,将沈暮云的身体转向自己,灼热地看向那双浅色眼睛。   “你刚才说什么?”沈丁的瞳孔微微扩大,喃喃地问,“再说一遍,前辈。”   沈暮云:“我饿了,我们去吃晚饭吧。”   “再说一遍,宝贝,再说一遍。”   “你不是不听么?”   “我错了,”沈丁毫不犹豫地认错,“我要听的,再说一次,我不仅听,还想要用手机录下来,每天睡前都循环播放……你刚才说爱我,是不是?”   沈暮云裹着毛毯转身往二楼走,身上还带着过分纵欲后的酸痛,但心情难得轻快,故意道:“我说过吗?你听错了。”   “绝不会听错!”沈丁急匆匆赶上他,从后面紧紧攥住他的手,“老师,你说爱我,我听得很清楚。”   沈暮云脚步一顿:“……不要在这种时候叫我老师,听起来怪怪的。”   沈丁又吻上他的手背,跟在后面一直笑,翻来覆去炫耀刚才得到的答案,再以肉麻百倍的台词向沈暮云诉说属于他的爱意,沈暮云一边换衣服一边听着,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类的词汇如此丰富,光是表达爱,便有这么多种方式。   他在沈丁喋喋不休的告白中去客厅吃晚饭,沈丁不让他自己吃,非得将他抱在怀里,再拿勺子一下一下喂。   林姨从花园里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哎哟”一声,立刻伸手捂住眼睛,连忙跑了出去。   沈暮云耳朵红了。   他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把晚饭吃完,沈丁仍然抱得不肯放手,把他抱回了卧室。   今晚沈丁留宿。   狗狗当然是再次“玩得太开心所以舍不得归家”,卧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沈丁因为那句表白,亢奋得过了头,睡前缠着沈暮云想要他给自己画画。   沈暮云被缠得没办法,打着哈欠拿出素描本,靠在沙发上给他画速写。   沈丁还穿着水手服,把扣子解到了腹部,很随性地躺在床上,头斜靠着枕头,头发也乱糟糟散开,短裙被床单蹭上去了一些,露出淡色的内裤边缘和笔直修长的双腿。   每当沈暮云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之时,他都会勾起嘴角,一双墨绿色的眼睛专注又痴迷,好像是在一夜缠绵后看着醒来的爱人。   沈暮云画画的时候总是很专注,今晚却一直心不在焉。   简单的速写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因为模特总是过分明显地勾引自己。   炭笔在画纸上勾完最后的线条,他长长松一口气,将素描本放下,飞快挪开视线,低声道:“我们睡觉吧,我好困。”   沈丁从床上起身,笑着欣赏出自爱人之手的速写,然后低下头来,亲吻沈暮云的额头。   “谢谢前辈的画。”沈丁的双臂将沈暮云困在沙发之间,“我应该支付报酬,让你同样感受到我的爱。”   沈暮云听到“报酬”两个字,心脏咚咚跳了两下。他立刻想要拒绝,可沈丁今晚实在是太兴奋,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很快俯下身去,用牙齿咬住了他的牛仔裤拉链……   ……   下一次不能再随意说这些了,沈暮云坚定地想。   一句甚至称不上告白的答案让他元气大伤。   第二天离开时,沈丁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过分,走的时候忐忑无比,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神色,在玄关磨蹭了许久,反复确认爱人的情绪才敢出门。   沈丁走后,最后一个“值班人”是沈乙。   沈暮云以为他们会给自己足够的休息时间,可沈乙似乎也受到了沈丁狂热情绪的影响,没忍多久,第三天就来了。   他来的时候,沈暮云正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越发不容忽视的体型。   ——他的肚子又变大了许多。   接近半个月的时间,他一直和朋友们待在一起,哪里也没去,把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床上。而肚子的东西似乎也得到了不得了的滋养,在不知不觉中长到足足有六个月那么大,大到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腹部的异常。   他盯着西瓜大小的肚子看了很久,脑子里乱糟糟的,胸口也咚咚直跳。而肚子像是能察觉到他的目光,竟也跟着跳了起来。   沈暮云用力抿起嘴唇,犹豫着抬起手,将手心贴到肚皮上。   “咚!咚!”   有什么东西很有节奏感地撞上了他的掌心。   沈暮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收回,全身汗毛都跟着张开,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冷汗。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是幻觉?是肿瘤?还是……一个属于怪物的胎儿?   他们将许许多多液体流进他的腹部,那些细胞也许会钻入他的血肉,改变人类的腹腔结构,从本不适合孕育生命的环境里硬生生萌芽而出……   这个念头一产生,沈暮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晕眩。他不得不在沙发里坐下,喉结连连滚动,双手撑住有些沉重的腰身,因为紧张、恐惧、亢奋而急促喘息。   粗重的呼吸声中,他听到外面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小云,沈助理来了!”林姨在门口说,“我给你切了一盘梨子,方便进来吗?”   沈暮云下意识想把肚子藏起来,四处寻找几秒后又停下动作,咬着下唇,道:“请进。”   林姨端着盘子进房间,压着声音神秘道:“我让沈助理在楼下先等等,你有什么要处理的抓紧时间!”   沈暮云勉强笑了笑,在沙发里坐直了身体。   他穿着不算太宽松的家居服,肚子非常明显地鼓着,林姨却像什么都看不见,很自然地将梨子放下。   “给你五分钟够不够?”林姨又问。   “没事,”沈暮云心不在焉道,“林姨……你看看我的肚子,我是不是胖了?”   林姨低头打量了他片刻,目光几次从他诡异的腹腔划过。   几秒紧张的沉默,林姨笑道:“没有啊,还是很瘦,我看着都心疼。”   沈暮云:“……”   他嘴角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捂住膨胀的肚子,喃喃道:“这样啊……我知道了,让沈乙上来吧。”   【📢作者有话说】   辛辛苦苦轮番耕种,当然要结果啦! 第62章 实验   ◎沈暮云勾住了他裤头的松紧带。◎   沈乙推开门的时候, 沈暮云仍然双手捧着肚皮,呼吸粗重,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乙今天又抱来了紫色鸢尾花。   他把花插在床边,伸手将沈暮云乱糟糟的头发理顺, 然后从身后将人抱起来, 坐进沙发, 再让沈暮云坐在自己的腿上。   “身体怎么样?”沈乙环抱着他, 细细打量他的神色,“这次沈丁确实太过分了,我们已经惩罚了他, 取消了他下周的值班时间。”   沈暮云闻到沈乙身上的熟悉香气,精神稍稍松懈,肚子里的东西也跟着舒展了一下,把肚皮顶出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沈暮云一顿。   他的身体迅速重新绷紧,低声道:“你看到了吗?”   沈乙:“什么?”   沈暮云抓住他的手腕, 让他的手心隔着薄薄的衣料贴上腹腔。   “里面有东西在动!”沈暮云急促道, “而且它越来越大了, 我有时候走路走得急,甚至能听见里面的水声……”   沈乙在他耳边低低地笑。   他吻了一下沈暮云的太阳穴,温柔又缓慢地抚摸鼓起的腹部, 神色珍重,好像在抚摸一个由他们共同孕育的小生命。   沈暮云紧绷的精神发出难堪重负的响动。   他忽然伸手将沈乙拍开, 抬起头来, 直勾勾看向那双墨绿色的眼睛。   “你看得到。”沈暮云笃定地说。   沈乙和他十指相扣,没有躲避, 很平静地回视爱人的目光。   “你是说肚子吗?”沈乙语气自然, “我看到了, 是比之前大了一些。”   沈暮云:“……里面到底是什么?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沈乙将他揽得更紧一些,温和道:“别担心,老板,或许只是吃胖了,等下周天气好些,我陪你去沈甲那里检查一下。”   沈暮云眉头一点点皱紧。   “你骗我。”沈暮云说。   沈乙露出笑意,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反问:“那你觉得里面是什么?”   沈暮云沉默了片刻。   他显然在想最可能的那个答案,身体用力蜷缩,双手捂住脸,有些崩溃地自我催眠了好一会。   许久,他从指缝间勉强开口:“……我没法深想这件事,沈助,我是一名男性人类,现在却大了肚子,而且除了你和我以外没有其他人能够看见……我没法去想,又不得不被迫地想,一些画面会不受控制地涌到我眼前……我看到有像章鱼一样的小怪物划开我的肚皮,从里面钻出来,爬到我的身上叫我妈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颤抖,双腿死死压迫着六个月大小的肚皮,像是要把它彻底压回去。   极度的惶恐之下,他没能看到,沈乙脸上呈现出了危险的亢奋神色,似乎在他的描述中看到了绝妙的美景,并因此蠢蠢欲动,按耐不住产生了强烈渴望。   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生命……沈乙慢慢地想。   在人类社会里,这意味着他们将成为合法的、完整的一家人,而继承了他们血脉的小东西就是他们之间永远的羁绊。   真是好主意,光是想一想,便让他兴奋得浑身发抖。   沈乙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亲吻爱人的发旋,又盯着鼓起的肚皮看了片刻,才艰难地将视线转移开。   “不会的,云云,”他带上虚假的笑容,安抚怀里受惊的宝贝,“我向你保证,里面绝不会爬出奇形怪状的小章鱼——除非你跟我说,你想要怀一个孩子。”   沈暮云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这段时间里,他们日夜不离地连在一起,有无数液体流进他的腹部,而他的肚子也跟随其后大了起来,他实在没法考虑其余可能。   “我没法生孩子的,”沈暮云抓着他的衣襟,有些语无伦次,“我生不了,沈助,别这样对我,我会疯掉。”   “嘘……嘘,”沈乙轻轻拍打他的背部,“真的没有,只是吃胖了,或者遭遇了一些药物副作用,相信我,云云。”   沈暮云用力捂住肚皮:“没有人会把肚子吃得这么胖——”   “那就是副作用,”沈乙毫不犹豫,“第一次治疗结束后,沈甲给你服用了很多药物,有些可能含有激素,会让你的肠道产生水肿……如果你还是很担心,过几天我们找个医院检查一下,好么?我们爱你,所以我们不会做任何让你伤心的事情,除非迫不得已。”   沈乙说得有条不紊,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在谈论最普通的药物过敏。   沈暮云在他平缓的声音中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迷茫地看着沈乙,睫毛有些潮湿,重复道:“水肿?”   “是的,水肿,”沈乙笑着安抚,“不过我不是专业医生,也可能是肠胀气。”   沈暮云又低下头,打量自己笨重的身形。   在稳定精神值的加持下,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沈乙在骗他。   但他没有再重复生孩子的话题,只是怔怔地看着肚皮,又伸出手去仔细地摸了摸。   “在想什么?”沈乙问。   沈暮云摇摇头,花了一点时间强迫自己镇定,靠着沈乙的肩膀,喃喃道:“水肿啊……”   沈乙悄悄松了一口气,很快转移开话题,道:“我担心你的身体状况,所以提前过来了,今天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好好休息休息,怎么样?”   沈暮云心不在焉地点头。   沈乙:“中午吃过饭,我们一起做烘焙吃,然后我陪你画画,画到晚上,吃完晚饭后再去小区散散步,回来早点睡觉?”   沈暮云:“好。”   但答应完,他就这样亲密地靠着沈乙,好一会都没有动静。   沈乙:“是累了?靠着我睡一会吧。”   沈暮云没说话。过了几分钟,他突然风牛马不相及地开口,小声道:“我们之间应该有生殖隔离才对。”   沈乙:“……嗯?”   沈暮云像是在自言自语:“会是人类还是章鱼啊,如果同时是人类和章鱼,未免有些太丑了,会吓到家人……也很容易在学校里受歧视。”   沈乙:“……老板,你在说什么?”   沈暮云神情仍旧是恍惚的,捂着肚子,抬头又看了沈乙许久,细细的、审查式地一寸寸打量他的长相,似乎在评估他的基因结构。   “好吧,或许不会有那么糟糕,”沈暮云摸了摸眼前无可挑剔的脸,“你们总是知道怎么伪装。”   沈乙不得不严肃起来:“你还好么?是不是又看到了幻觉?”   沈暮云:“或许是吧。”   他有些笨拙地从沈乙身上下来,光脚站在地板上,从衣柜里挑选出更宽松的衣服,没有避讳沈乙的视线,直接将衣服换上。   沈乙也跟着站起身,想要过来帮忙,却被沈暮云拒绝。   两人隔了半米的距离,沈暮云撑着腰,微微歪头,后知后觉地接上沈乙之前的话:“你说今天什么都不做?”   沈乙:“你需要休息。当然,如果你有想做的事情,我可以陪你。”   沈暮云认真地告诉他:“不行,我答应过你们,要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   沈乙一愣。   墨绿色的眼睛立刻沉了下去,沈乙很快往后退了两步,像是害怕什么,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安全的范畴。   “我不在意这些,”沈乙紧张地说,“不用往心里去,老板。”   沈暮云看着他慢慢地笑了起来。   他小声道:“沈助理,你真贤良。”   沈乙对这个评价词表示赞同:“嗯,我比他们更心疼你。”   沈暮云托着肚子朝沈乙靠近,极低声地嘟囔:“但是我总觉得有点饿。我猜想一定是因为没吃饱,所以肚子里的东西才会一直闹腾。”   他走一步,沈乙便往后退一步。   很快,沈乙的小腿撞到了沙发边缘,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目光幽深地凝视着眼前的人,似乎在极力忍耐。   “我可以给你做饭,”沈乙哑声道,“我的手艺还可以,不比沈甲差。”   沈暮云摇头。   “现在不想吃饭,”沈暮云说,“你知道么?我刚才忽然想起一件事,肚子变大是从第一次在沈医生那里接受注射治疗开始的,又在这两周内长得格外的快……”   “所以,陪我做个实验吧,沈助。”沈暮云仰头看着他,神色平静,眼睛却透着精神被彻底击毁后的疯狂,“我想搞清楚它到底因为什么不停变大,是因为吃了你们做的饭,还是吃了别的什么东西?”   沈乙瞳孔微微收缩。   “你想做什么实验?”他伸手按住沈暮云的肩膀。   沈暮云勾住了他裤头的松紧带。   “请坐。”他对沈乙说,“我会安排。”   【📢作者有话说】   #得了精神病后精神好多了# 第63章 异样   ◎“你灌得太多了,我有点撑。”◎   沈暮云的膝盖被磨红了。   哪怕沈乙以最快的速度缴械, 因为体重增加的原因,沈暮云白皙的皮肤上依旧留下了红色印记,甚至无法独自站起来。   他撑着沙发努力起身,沈乙却迟迟没有搭把手, 显得格外不绅士。   沈暮云挣扎片刻, 最后自暴自弃地重新坐回地面, 哑声说:“沈助, 我需要你扶我一把。”   沈乙仍处于冲击的余波之中,甚至还在往外涌遗漏的液体,他皮肤发红, 胸腔激烈起伏,瞳孔微微扩散,一副被完全榨干的模样,好几秒没做出反应,似乎刚才的半小时之内他们的身份发生了颠倒, 他变成了跌入陷阱的柔弱书生, 而沈暮云才是化为人形的怪物。   两秒寂静, 沈暮云体贴地等待他完全结束,再次出声:“沈助理?”   沈乙用力眨眼,猛地吸了口气, 从恐怖到难以呼吸的快乐里回过神,看向难以起身的爱人……以及他衣襟和下巴处残留的大量潮湿痕迹。   他呼吸一窒, 飞快伸出手, 小心将沈暮云抱进怀里,揉着他通红的膝盖, 难得手足无措:“抱歉, 云云, 我刚才……”   光是说到这里,沈乙已经开始下意识地吞咽。   他看向沈暮云发红的嘴角,大脑再次变得空白。   被柔软的食道挤压的强烈刺激依旧残留在大脑皮层,他刚才甚至不受控制地短暂变出了触手原形,凭借本能疯狂地往里钻,恨不得直接滑进爱人的胃里,还丢脸地一股接一股不停涌出黏液,直到液体溢出来,不小心把沈暮云呛到……   沈乙用光了所有自制力,才强迫自己停止继续回忆,连眼白都忍出了血丝。   他低头亲吻沈暮云的嘴唇,哑声又一次道歉说:“对不起,我有点失控了,刚才没吓到你吧?”   沈暮云似乎没有对变异尾巴和多到夸张的粘液做出反应,只是显得有些疲惫:“嗓子疼。”   沈乙很慌乱,从书桌上抽来湿巾,细致地将爱人乱糟糟的嘴角、下巴、锁骨以及衣襟擦干净,再让沈暮云张开嘴,检查人类娇嫩的喉咙。   里面肿起来了。   沈乙自责无比,道:“我现在去炖雪梨汤,先泡个澡等我,好么?”   沈暮云盯着他看,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又把视线挪向下方,看到非常明显的湿痕。   沈乙很快紧张地绷住了肩膀。   他担心他的爱人下一秒就要发出问句,问刚才在他喉咙里蠕动的东西是什么,还有那些不停往外涌的、明显不同于人类的黏液又是什么——   但沈暮云只是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   他点点头,道:“好,但不要炖太多,我撑到了。”   说着,沈暮云捂住胃部,那里被注入了过多的粘液,和肚子一起微微鼓起。   沈乙:“……”   墨绿色的眼睛深得快要将沈暮云吞进去,他迅速挪开视线,燥热地站起身去浴室里放水,担心再多呆一秒就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等待浴缸被放满的时间里,沈乙洗了一个冷水澡。   冷水浇灭了沸腾的欲望。   再回到卧室时,他重新挂起无害的虚假表情,把沈暮云抱进浴室,然后逃也似的离开这个甜腻的地方,跑去厨房做雪梨汤。   沈暮云实在太撑,胃部和腹部都烫得厉害,他靠在浴缸里迷迷糊糊睡了十几分钟,连沈乙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只隐隐觉得有人在抱他。   等再醒来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   沈暮云撑着枕头想起身,身边人收紧手臂,将他固定在怀里。   “醒了?”沈乙摸摸他的脸,“刚才有点发烧,果然是累到了。老板,你总是不听话。”   沈暮云的喉咙被过分使用,完全发不出声音来,难受地干咳两声。沈乙把他扶起来,喂他喝了几口温热甜润的梨汤。   “你看,身体都还没恢复,又把嗓子弄成这样。”沈乙不放心地盯着他喝, “什么实验非得今天做?”   沈暮云喝完,嗓子舒服一些,沙沙道:“好腻。”   沈乙:“梨汁吗?”   沈暮云摇摇头,眉头紧皱:“上午喝下去的……好腻,像是蜂蜜兑猪油,我做梦的时候嘴里都是一股甜腻味道,想吐……”   他说得这样自然,沈乙愣了两秒,耳朵慢慢红了起来。   “不要用这样的词汇来描述……”他声音也跟着哑了,说话的语气没什么威慑力,“要不……含一片薄荷味的润喉片?”   沈暮云忍了一会,还是没能忍住,一把将沈乙推开,连鞋也没顾上穿,急匆匆跑进洗手间,开始疯狂地干呕。   上午被灌进去的液体早就被身体吸收得干干净净,吐出来的只有刚喝下去的梨汁。沈暮云把胃完全吐空,昏沉沉地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红润,皮肤细腻,消瘦的脸上长出了一点肉,一副被人精心饲养过的模样。   他看得出神。很快,沈乙赶过来,担忧地摸他的额头:“不舒服?”   沈暮云打量镜子里亲昵站在一起的两人。   “嗯……有点积食,胃很难受,”他慢慢说,“你灌得太多了,沈助。”   被指责的人不敢反驳,帮他揉了揉胃所在的地方:“我马上叫沈甲过来。”   沈暮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沈甲来会不一样吗?你也可以给我治病,我相信你的医术。”   沈乙当即道:“那就听我的,我给你吊个针。”   一个没有行医证的助理提出来要给他吊针。   沈暮云的身体出现状况,怪物显然已经连人设都顾不上伪装。   沈暮云很宽容地表示同意,丝毫不担心医疗事故,拖着沉重的腰身回到床上,看着沈乙从医药箱里拿出工具,背对着他配出了颜色诡异的药品,然后将它连上沈暮云的血管。   吊针的效果立竿见影。   药液流进血管后,不出十分钟,沈暮云乏力的身体开始恢复活力,那股挥之不去的黏腻味道也跟着消失,连肚子里闹腾的东西也消停了下来。   沈乙守在床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的脸,似乎能透过他的皮肤观察到他身体的状况。   ——像守在生病丈夫床边的焦心妻子。   这个想象一冒出来,沈暮云忍不住笑了。   他一笑,沈乙的神色也跟着缓和一些,嘴角也带上笑意,拿来一个枕头垫在他的腰后。   沈暮云:“原来你也会治病。”   沈乙面不改色:“是的,老板,久病成良医,你知道我有一位常年生病的父亲。”   沈暮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你觉得我刚才是犯了什么病?医生,我最近总觉得身体很重,偶尔会感到恶心,睡眠时间也越来越长。”   沈乙道:“多休息就好了,不要再像今天这样——”   “好,”沈暮云忽然说,“接下来半个月让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吧。”   半个月时间,足够他弄清楚肚子里的东西到底靠什么在发育。   沈乙有些猝不及防:“……”   嘴上说着要多多休息,可当沈暮云提出独处时,他的眉头还是非常诚实地皱了起来。   “半个月?”他表示反对,“时间太长了,你身体又不好,其他人也不会同意的。”   沈暮云道:“但是只要看到你们,我就会觉得饿。很饿很饿,吃到吐都觉得填不满,或许分开一下能缓解这个症状。”   沈乙谨慎地沉默了两秒:“你现在是在跟我说情话吗?嗯?”   “嗯,听起来是的。”沈暮云看着他,“但这是事实。”   沈乙:“……”   沈乙缓缓吸气,再缓缓吐气,眼睛有些放空。   他竟然因此感到甜滋滋的,一定是把脑子跟着黏液一起从身体里设了出去。   他暗暗品味着心上人的“情话”,原则全失,直接一个大退让:“……中间的周末让沈甲来一趟,他需要给你注射,巩固治疗的效果。”   沈暮云毫不犹豫:“好。”   沈乙将他搂进怀里,再次轻吻他,低低叹了口气,温声又道:“别担心,老板,等你下个月接受完第二次治疗,一切都会彻底好起来。到时候,我可以陪你玩上一整晚,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说着,他扣住沈暮云的手,抚摸他手肘出残留的一道极淡的尸斑。   沈暮云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片刻后半垂下眼睛。   “听起来不错,”他微笑着说,“不知道第二次治疗后会发生什么。”   ……   沈乙是个非常遵守规则的人。   得到了他的承诺,等同于得到了包括狗在内的所有人的承诺。   第二天,沈暮云送走沈乙,回到卧室后量了一下自己的腰围,发现和昨天早上比起来,腰围又涨了一厘米。   他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畸形的模样,又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去洗手间将今早喝下去的牛奶吐了个干净。   反胃是从这几天才开始的,尤其是在肚子长到六个月大小之后。   沈暮云没有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吐完牛奶又悄悄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吐司,填饱被吐空的胃部。   他的“恋人们”显然有些心虚,除了每天早中晚准时切换身份给他发消息以外,很老实地没有偷跑到他家里,想给他足够的休息时间。   于是,肚子里的东西断了“食物供给”。   休息到第四天,异常不出所料的发生了。   沈暮云开始出现类似于戒断的反应。   这是从第一次治疗结束后,他第一次和他们完全分离这么久。   最开始产生的症状,只是注意力有些分散,精神很难集中,时不时感到莫名的焦虑。   紧接着,他的肚子没日没夜咕噜咕噜闹腾,不管吃多少东西下去胃里都空空如也,哪怕五分钟之前刚吃完整份炒饭,五分钟后因为反胃去呕吐,也吐不出半点东西。   这还不是结束,他甚至在二十四小时恒温的室内觉得冷,晚上睡不好,频繁地梦到他和他们缠绵的场景,白天也用越来越长的时间来发呆,发呆发着还会无意识地拿起手机,点开和沈甲他们的聊天界面,神经质般反复阅读上面的每一个字。   不对劲。   沈暮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奇怪的状态。   他没有跟他们提起,只是默默地独自忍耐,可到了第五天,明明还没有到与沈甲约定的治疗时间,沈甲却提前给他寄过来了“曲奇饼干”。   饼干烤得非常漂亮,上下叠了三层,散发出浓郁的、带着血腥味的香气,分量充足到可以让他好好吃上三四天。   沈暮云收到饼干时,甚至还没来得及把盖子掀开,就已经被里面散发出来的味道深深吸引,像是快要饿死的人终于闻到了最心爱的食物,口腔疯狂分泌唾沫……等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一口气吃掉了整整一层的饼干,手上和嘴角都沾满了饼干碎屑。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后,他愣了许久,接着迅速将饼干盖上,把盒子塞进冰箱,让它远离自己的视线。   他打开手机。   沈甲给他留了消息。   “亲爱的,想你想得太厉害,所以没忍住做了饼干寄给你,希望你喜欢。我们后天见:)”   看起来毫无异样。   沈暮云盯着信息来来回回地看,然后把手机丢到沙发里,大步走向厨房,一口气喝光了两杯凉水。   仅仅只是吃了饼干,所有症状都好转了起来。   精神不再恍惚,胃部不再饥饿,心情变得很愉快,情绪也非常稳定。   更重要的一点是——   他总是闹腾不已的肚子彻底安分下来了。   沈暮云捂着鼓起的腹部,在厨房站了许久。   最终,他打开冰箱,放弃挣扎,把第二层饼干也吃了下去,哪怕他很清楚地知道饼干里添加了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类避之不及的小料。   吃完,他给沈甲回复消息,感谢他的饼干,并赞美饼干的美味,然后关掉界面,打开离他最近的私人医院界面,预约了明天的检查。   预约科室:妇产。   实验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他肚子里有一个活的、需要恋人浇灌的、能影响他情绪的东西。   他不能再回避这件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人妻沈助! 第64章 孕育   ◎像胎儿,又绝对不是胎儿。◎   预约时间, 第二天九点。   沈暮云一夜没睡好,早上八点不到独自开车去医院。   他全副武装戴好口罩和帽子,穿上oversize的大号卫衣,但仍然遮不住显眼的身形。   下车的时候, 他看到玻璃门反射出的影子里看到自己显眼的腹部。   心脏莫名慌张地一跳, 他下意识开始左右打量四周, 仿佛自己是藏在人群里的怪物。   好在这家私立医院以高昂的价格和绝对的隐私保护出名, 这个点人很少。沈暮云不安定地收回目光,低着头走到大厅,迎面遇上前来迎接的护士。   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腹部, 护士跟着看了一眼,没做出什么反应,微笑着和他打招呼:“是沈先生么?早。”   沈暮云将头深深地埋下去,朝护士点点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上了顶楼。   接诊的是欧医生, 医院里最资深的妇产科大夫。   沈暮云推开门, 欧医生正坐在诊台后面翻过往病历,看到他后温和地说:“早上好,沈先生, 请坐。”   沈暮云回了一句“早上好”,带上门坐下, 又一次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腹部。   医生的目光跟随他的动作移动过来, 和护士一样没有表现出任何疑问,只是问:“您太太没有跟着一起来吗?”   沈暮云愣了一下。   回到正常的人类社会, 他终于意识到, 自己低估了这件事的诡异程度。   该怎么开口描述?   跟医生说自己需要做一套完整的孕期检查, 因为不小心怀上了可能长得像章鱼的小怪物?   他病历上还有很长的精神病史,沈暮云很清楚这些医生会怎么做——他们一定面露微笑,安抚般地同意他的检查申请,然后把他的单子不动声色转移到精神科,把孕检变成精神检查。   意识到这一点,沈暮云长长地沉默。   私立医生见多识广,很快有了猜测,体贴地又道:“如果你有生殖方面的问题需要解决,我可以将你的号转移到生殖科,妇产科这边呢,主要是接待已经怀孕的女士和家属。”   沈暮云:“……”   他深深吸一口气,靠上椅背,放弃般地简短开口:“帮我开一张产检单,谢谢。”   欧医生脸上的笑容不变:“好的,想预约什么时候?”   “现在。”   欧医生看了一眼挂号人的姓名和性别,提醒道:“现在我们这边都是实名制,不能以您的名义给别人开单。”   沈暮云挪开视线,看着桌上的水杯,飞快地小声说:“我自己查。”   欧医生微愣,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再次望向今天的病人。   作为这里最资深的妇产专家,他有丰富的经验处理这种异常情况,仅仅只是安静几秒,很快耐心地再次跟沈暮云解释:“需要孕妇本人来,沈先生。我理解您的一些难处,但是……”   沈暮云这次非常坚决地打断他,明确道:“我查,医生,是我需要查。”   医生:“……你查?”   疑虑的目光落在沈暮云脸上,片刻后再次转移到他的腹部。欧医生盯着沈暮云平坦的肚子看了足足半分钟,最后低头翻开了关于精神病史的那一页病历。   “我知道了,”医生用平和的语气道,“我再确认一下,沈先生,你说的是你需要接受一次孕检,而且是马上开始检查,是吗?”   沈暮云坐直腰,看到那页病历,干脆彻底自暴自弃,道:“是的。欧医生,你应该看到了,我有精神病,所以我觉得我现在怀孕了,而且可能怀了一个怪物,必须马上进行孕检,看看肚子里的小怪物长成了什么样,能不能顺利生产,预产期又是什么时候——您能够明白吗?”   医生:“……”   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医生,绝不会对病患流露出任何不恰当的表情。   但此时,他脸上完美的职业假笑出现了一丝裂痕。   欧医生无言地看了沈暮云好一会,握住鼠标,准备将这个号转移到精神科:“沈先生,我认为……”   沈暮云直接抢走了他的鼠标。   “不需要您认为,”沈暮云客气又疯狂地跟他说,“您只需要开单,安排检查,然后对检查结果进行判定。我是精神病患者,为了您的安全和我的精神稳定,最好照我的要求办。”   欧医生吃了一惊,下意识想夺回鼠标,但沈暮云牢牢攥着鼠标不放,又道:“我有钱,把所有检查都安排一遍,马上。谢谢。”   三秒对峙。   医生紧张无比,被他盯得慢慢举起手,额头冒汗,道:“你,你先冷静,我现在开单,不要激动……”   沈暮云这才松开鼠标,重新坐回椅子里,沉沉地看着医生在系统里开出了孕检的所有项目,等待打印机咔咔吐出纸质检查单,然后一言不发地拿着检查单出了诊室。   得益于沈凌山在医院多年的“捐款”,没有人拦他,护士们只是神色各异地指引他去缴费,再把他带向检查室。   “患有精神病、把自己当成孕妇、喜欢砸钱检查着玩儿的有钱小少爷”。   这样的人设终于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五分钟后,沈暮云顺利躺上检查台,看着医生往自己肚皮上涂抹耦合剂,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沈甲们要开这么多马甲。   他做了个深呼吸,紧张地蜷起手指,看向B超机,试图从一团黑白灰中找到想到的形状。而给他检查的医生也同样紧张得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移动探头,生怕这位精神病患者突然发作。   检查室里静可闻针。   大概气氛过于沉闷,片刻后,检查医生谨慎开口:“……那个,沈先生,你怀了几个月了?”   沈暮云有些忧郁地沉默了一会,道:“我也不知道,看大小像六个月,但应该没有怀这么长时间。”   检查医生看着他平坦的肚皮,眼睛微微睁大,足足静止了一分钟,才重新移动起探头。   “哦……这样,”他干笑,“那我再认真看看,还没找到胎儿呢。”   沈暮云:“谢谢,帮忙查仔细点。”   医生飞快闭嘴,假装专心致志地看起屏幕,实际完全放空大脑,在心中默数着时间,巴不得快点结束这场表演。   探头敷衍地从一侧挪动到中间,再从中间挪动到旁边。   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忽然,画面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沈暮云的呼吸一窒,整个腹部都跟着紧紧绷住,他抓住检查台的边缘,半坐起身,急促道:“我看到了!”   医生:“嗯?没有啊,我……等下。”   画面又动了一下。   没错,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沈暮云一个人的错觉!   医生脸上的神色一下严肃起来,他把探头压在肚脐靠右的位置,凑到B超画面前,睁大眼睛,一点点仔细观察异样所在的位置——   那里被半透明的薄膜所掩盖,阻挡了机器的窥探,只隐隐在画面里折射出一个圆形肉球,正有镜头下规律地收缩,偶尔还会活泼地游动,似乎……似乎……还长了许多须……   像胎儿,又绝对不是胎儿。   像肿瘤,又明显与肿瘤不同。   医生的瞳孔一点点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从未见过的画面,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精神状态。   他凑得更近,想判断出画面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可看着看着,他的视野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模糊,眼睛越来越痛,痛得他不得不松开探头,倒吸一口冷气,迅速伸手捂住眼睛。   手指摸到了温热的液体。   他微微一愣,艰难地睁眼看了一下。   是血。   他的眼睛竟然在流血。   “……”   两秒安静,诊室里发出了惊恐的大叫。   【📢作者有话说】   好可爱的“胎儿” 第65章 喂养   ◎“怎么这么心急?饿了?”◎   外面的走廊传来忙乱的脚步声, 沈暮云很快起身,把检查室的门从里面反锁,正好挡住想要进来查看情况的工作人员。   砰砰的敲门声中,沈暮云转过头, 看向眼睛不停流血、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医生, 几乎是凭借本能拿起了桌面的医用剪刀, 划开自己的掌心。   血从伤口处涌出, 他用受伤的手捂住医生的眼睛,就像沈甲之前对待他那样。   渗出的血液慢慢与受伤的眼角膜相融,看不见的化学反应飞速改造人类的眼球。医生慢慢停下了惨叫, 不再觉得疼痛,只感觉眼球热热的,好像正被人拆下来放在温水里清洗修复。   他不敢动弹,就这样僵硬地被沈暮云捂着眼睛,在过度的惊吓之后意识变得一片茫然, 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处何处、又在做着什么。   很快, 被挡在外面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砸门了。   沈暮云低头确认医生的状态, 松开手掌,趁医生没反应过来,用医用湿巾把他的脸和手都擦干净, 再把自己的手掌裹上,重新躺回诊台。   “嘭!”   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七八个医务人员涌进来, 只看到了安安静静躺在诊台的病人, 和安安静静坐在地上缓不过神的医生。   他们以为医生遭到了精神病患者的袭击,可这里唯一的精神病患者沈暮云脸色苍白, 紧紧捂住肚子, 看上去吓坏了, 语无伦次道:“发生了什么?我很害怕,让我离开,为什么要把我反锁在里面?”   护士对上那双微微发红的浅色眼睛,怔了一下,立刻被强烈的内疚情绪淹没,脸颊慢慢也红了,下意识放轻声音,温声安抚:“没事没事,别害怕,沈先生,告诉我们刚才怎么了?”   沈暮云又看向医生。   医生已经被人扶起来了,眼球完整健康,除了神色有些茫然以外已经没什么异常。   沈暮云低声道:“我不知道,刚才医生给我检查,画面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把他吓得不停大叫……所以,我是真的怀孕了吗?是不是还怀了一个怪物?”   所有目光都转向检查医生。   医生的神色一片空白,记忆因为过分的刺激而产生了错乱。他手脚发软地跌坐进椅子里,晃晃脑袋,揉揉眉心,喃喃地发出疑问:“……我刚才怎么了?”   工作人员:“……”   一旁的护士温馨提醒:“刘医生,你刚才把门反锁了,还发出了大叫,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医生满脸迷茫,看着一屋子同事:“……啊?我叫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   一股微妙的、让人背脊发寒的气氛开始在房间里蔓延。   片刻安静,安保人员提议叫其他医生过来给刘医生也检查一下,这时,沈暮云轻声开口,跟医生道:“你叫了,刘医生,你看到我的B超结果,表现出极度的恐惧。”   刘医生转过身来,对上沈暮云的眼睛。   沈暮云的目光好像拥有未知的魔力,让他发生故障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几秒后,他眼睛里有了一点神采,恍然大悟般开口:“我想起来了!”   护士:“想起什么了?”   刘医生很快凑到电脑前,指着刚才拍下来的B超画面,断断续续:“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的,没错……沈先生确实怀了什么东西!是活的!我刚才B超看到的时候它还在里面动!!”   讲到这里,他喉结连连滚动,脸上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对不起,我刚才实在太吃惊,可能有些过激……我觉得现在需要把妇产科医生和肿瘤医生都叫过来会诊一下。”   说完,他重新拿起探头,想把检查继续下去,但又很快停下动作,心有余悸地选择放弃。   他只是点开一张B超照片:“你们看。”   众人看向屏幕,沈暮云也跟着望了过去。   照片拍得相当模糊。   似乎有薄纱一样的东西挡在了探头下,阻止它探测更深层的秘密,所以最精密的仪器也只能隐隐约约拍出一个轮廓。他肚子里的东西是圆的,中间一个黑色的小孔,周身长满了“线条”样的须,有的粗有的细,在类似于“羊水”的液体中舒展身体,诡异到难以用人类的语言去形容。   经过照片的处理之后,这样的画面已经不再会让人双目流血,但光是看上一眼,所有人都同时产生了不寒而栗的强烈恐惧,仿佛自己不小心直视到了绝对不能看的危险秘密……   刹那间,诊室里变得鸦雀无声。   全部人都开始轻微发抖、焦距涣散,只有沈暮云靠在诊台上,用力抱着肚子,神色晦暗,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里。   ……好丑,他想。   这么圆,会很胖吧?周围还长满了须状触手,说不定是水生动物,比如海葵。   所以,沈甲他们的本体真的生活在水下吗?……似乎和他们平时表现出来的又不太一样。   沈暮云眼也不眨地看,想要找出更多的线索,但看着看着,他又觉得它不太像海葵了,而是像一颗没有发育完全的心脏,心脏旁边密密麻麻连接的都是血管,再过几个月,那些血管说不定会扩张起来,慢慢长出皮肉……   哪怕精神力再怎么稳定,这个想象仍然让沈暮云起了鸡皮疙瘩。   他的手向上移动,用力抱住自己,漂亮的脸上浮现出阴郁神色。   而周围的人不知不觉中已经脸色惨白,好像随时可能昏迷。   沈暮云率先开口,打破了诊室的沉默:“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可能刚才被吓到了……我可以从这里离开吗?我不想再待在这个房间里了。”   听到他的声音,众人才如梦初醒,不约而同地转移视线,房间里响起了起此彼伏的抽气声。   没有人对B超结果发表看法,甚至不少人暗暗开始理解刚才刘医生的反应。最大胆的护士说话也打着颤,道:“很抱歉让您受惊了,沈先生,我们帮您换个房间,您先休息一下,好么?”   沈暮云点点头,被人从诊台扶了起来,回到休息室里。有人给他倒来热茶,并告诉他:“您的检查结果有些复杂,我们已经安排了专家会诊,稍后再告知您会诊结果。”   沈暮云捧着热茶慢慢喝,旁边两个护士守着他,害怕他出状况。没过多久,他听到隔壁不远的房间里传来激烈争吵声,他的会诊专家们正陷在怀疑医学的存在与否。   “不可能是肿瘤!我用我二十八年的从业经验打赌!绝对不会是肿瘤!”   “不是肿瘤,难道是胎儿?……就算,就算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一个正常长大的成年男性肚子里真的有寄生胎,也没可能长成这样!”   “我是实在想不出什么了,我现在头好痛,老天爷啊,我觉得我也需要去精神科挂个号,头真的痛得要裂开了……”   “你也头痛吗?好巧,我现在也有点头痛,是不是房间里冷气开太大?”   ……   争吵持续到正午。   沈暮云已经喝完了三杯热茶,终于,专家们陆陆续续结束会诊,走进休息室,一个个脸色白得跟鬼一样,嘴唇紫青,步伐虚浮,双目无神。   领头的欧医生沉默片刻,面色凝重地将检查结果交给沈暮云,跟他说:“非常不好意思,沈先生,我们这里可能无法下诊断,建议您去更权威的医院看看。今天的所有检查费用我们都会给您免掉。”   他们以为沈暮云会大失所望,或者大发雷霆。   但他情绪非常平稳,平稳得简直反过来把他们衬得像精神病人。   沈暮云只是点点头,把检查结果装进袋子里,向他们说了谢谢,然后问了一句:“如果把它当成一个胎儿的话,它大概几个月了?”   “……”欧医生又回想起B超画面,忍不住恐惧地攥紧了白大褂,“……大概,四个月吧。但我觉得不是胎儿。”   沈暮云像是没听到后面那句,又问:“还要多久才能成熟呢?”   医生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暮云指了指自己鼓起的肚子:“它,要多久才能成熟。”   其他人看向他的肚子,只能看到毫无异常的平坦腹部。欧医生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再开口时声音颤抖得厉害:“这个……不清楚。如果按正常怀孕算……六个月吧。”   沈暮云朝他礼貌地微笑:“谢谢。那我先回去了。”   旁边的刘医生喃喃道:“还来复查吗?”   沈暮云:“来的。您医术非常棒,下次我还预约您的号。”   刘医生:“……”   在他悲壮的目光之中,沈暮云拎着检查单,镇定地走出了休息室,回到车上。   医院耽搁的时间太长,他还没能吃午饭,开车到家时肚子里咕咕直响,长满触手的圆球正在里面饿得翻山倒海,将他的肚皮拱出不同的形状。   沈暮云脚步匆匆,偏偏身形又很重,一路艰难小跑,冲向厨房的冰箱,迫不及待想要吃掉最后剩下的曲奇——   一奔进玄关,便迎面撞上了一具冰凉柔软的身体。   有人稳稳当当伸出手,将他抱住。   “慢点跑,小心,”来人说,“怎么这么心急?饿了?”   沈暮云的鼻腔里涌入了熟悉的甜腻香气。   光是闻到这个味道,他的身体已经软了。太久没见,他不受控制地回抱住眼前的人,用力将熟悉的气味吸进肺里,口腔已经在疯狂分泌唾沫,强烈的饥饿感几乎是瞬间撕碎了他的理智。   是沈冰。   他的脑中只来得及冒出这个念头。   下一秒,他埋下头去,用力咬住了沈冰的肩膀。   沈冰微微一愣,随后温柔又强势地将他搂紧,在他耳边低低笑了起来,解开衬衣,让爱人可以更方便地把牙齿陷进去。   【📢作者有话说】   可爱捏,海葵!!! 第66章 交织   ◎“我怀孕了。”◎   十分钟后, 沈暮云呼吸急促地倒进沙发,半合上眼睛昏昏欲睡,意识完全放空。   长时间的饥饿之后,一顿过分的饱餐消耗了他全部精力, 所有消化细胞都聚集在胃部, 热火朝天的分解刚刚摄入的养料。   沈冰在他旁边坐下, 用拇指轻轻擦掉他嘴角残留的红色液体, 再很自然地张嘴含住,把拇指舔舐干净。   “白天去哪儿了?”沈冰问他。   沈暮云困得不想说话,含糊嘟囔了一句什么。沈冰闻言露出一点笑意, 把他捞进自己怀里,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睡吧。”   肩膀处的白色衬衣渗出了粘稠的深色血迹,散发着浓郁美味的香甜气息。   沈暮云觉得非常安心。   这种安心就好像刚刚出生的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被奶水的香气所围绕,一切烦恼都会有人解决。   他小动物一样依恋地蹭了蹭沈冰的侧颈, 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醒来时, 沈冰正在翻看沈暮云带回来的检查资料。   沈暮云仍然维持着睡前的姿势, 睡眼惺忪地看到B超单,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打了个哈欠。   “几点了?”他懒洋洋地伸手捂住肚子。   “七点半, ”沈冰又翻过一页,空出一只手来, 把沈暮云冰凉的脚拎进怀里捂着, “去医院怎么不跟我们说?你看,这种医院连普通肠道过敏都查不出来, 沈甲知道你跑去医院也不肯找他, 肯定要伤心了。”   肠道过敏。   沈暮云笑了一下。   他眯着眼睛打量恋人完美的侧脸, 在一顿饱食之后,这样的画面极大取悦了他的挑剔审美,让他格外宽容。   “我以为你巴不得沈医生伤心。”他顺着沈冰的话说。   沈冰笑了起来,低头在他脚背上吻了一下,道:“嗯,确实,所以我准备好好嘲笑他。”   沈暮云随意问:“你怎么来了?”   沈冰:“本来沈乙结束后就轮到我了,可他说要再等半个月,因为你想一个人好好安静一下,我怀疑他故意骗我的,所以过来找你问问。”   沈暮云听到他编的理由,实在没忍住,偏过头去笑。   他没有戳破沈冰的谎言,脚从沈冰的毛衣下方钻进去,故意说:“沈助理骗你的,他就是不想你来我这里,这些日子我其实也很想你。”   沈冰呼吸一顿。   墨绿色的瞳孔迅速变深,他从报告单里抬起头,灼灼地看向身边人。   沈暮云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意,神色松弛,像一只吃饱喝足的漂亮的猫,故意拖长了语调,又道:“所以,你准备把沈乙怎么样?”   沈冰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意从小腹涌到头顶,连披在身上的人皮都被灼得要融化掉了。   ……好甜。   云云这个表情好甜……好想吃掉。   沈冰被完全引诱,俯下身去,想咬沈暮云的嘴唇,又被沈暮云伸手抵住了胸膛,不允许他靠得过近。   沈冰深深吸气,只好在咫尺之隔的地方停下,闻着他身上散发的体温,哑声道:“我准备把他绑起来,吊在床边,让他看着我们交和,怎么样?”   他用的词太直白,沈暮云的视线下意识往下挪,立刻回忆起他和沈冰度过的第一个晚上,那些黑暗里如同软管般肆无忌惮钻进他前面的触手,以及为了确保他不受伤,所以肆意变小再变大的尾巴……   他轻轻吞咽,好像又饿了。   沈冰不动声色地扣住他的手腕,将碍事的手挪开,随后如愿以偿地将人搂进怀里,再次低头吻了下去。   嘴唇相接触的刹那,他甚至已经尝到了柔软的触感,可沈暮云又在下一瞬侧过脸,让他吻了个空。   沈暮云抬起膝盖轻轻撞他:“压到我肚子了!”   沈冰微微一愣,很快松开手,低头看向爱人的腹部。   那里高高鼓起,薄薄的肚皮下有什么东西在不满地躁动。   沈冰轻轻啧了一声,伸手温柔地摸摸沈暮云的肚子,敷衍地安抚里面受惊的小东西。而神奇的是,他的手一覆上来,肚子迅速变得安静,在他手下乖得和皮球一样。   沈冰一边摸,一边打量沈暮云的神色:“对不起,云云,我差点忘了你肚子不舒服。痛吗?我给你按摩一下。”   沈暮云躺着没动。   在沈冰的安抚下,刚刚被挑起的欲.望依旧强烈,又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脱离了对性的直白渴求,变得很复杂。   他的休闲裤下仍然保持了……但不再只是想要一场简单……而是渴望着抚摸、拥抱、亲吻、爱、温情……等等一系列象征着更深羁绊的东西。   沈暮云细细品尝这种奇妙滋味,沉默了几秒,忽然想起了今天在B超机上看到的丑陋画面:   沈冰见他不说话,有些担心:“哪里不舒服?”   沈暮云看看他,又看看肚子,然后抬起头,问:“能亲我一下吗?”   沈冰怔了半秒。   半秒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满足爱人的索求。这回,他小心地避开了鼓起的肚子,学起沈乙的样子,相当绅士地在沈暮云唇上蜻蜓点水而过,再短暂抬头观察爱人的表情,确认他没有抵触之后,才慢吞吞地将吻深入。   一个缱绻又柔情的长吻,分开时,他们都有些不舍,嘴唇间牵着留恋的银丝。   沈冰克制地用拇指摩挲他的唇角,问要不要回卧室里去。但沈暮云没什么反应,只是捧着肚子,恍惚地看着沈冰的脸,仍然在回味刚才的亲吻。   ……肚子里的东西因为他们的亲吻而完全安分了下来。   好一会,沈暮云长长吸一口气,嗡声跟沈冰说:“怎么办,冰哥,我好像被激素控制了大脑。”   沈冰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嗯?”   沈暮云的神色有些阴郁,又有些无奈和柔软。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无法克制想要倾诉的冲动,用力咬了咬牙,花了两秒钟克服对那两个字的抵触,最后一股脑把想说的话倒了出来:“因为我怀孕了。”   这四个字的效果非常好。   沈冰刚才还满脑子黄色废料,听到这句话后,又猛地坐直了腰,紧张地绷住身体,好像被天降的石头砸到脑袋。   沈暮云低声抱怨:“你看到了我的检查单,又不问我是怎么回事……它已经这么大了,甚至开始影响我的食欲和情绪,为什么你们还是故意将它忽略?”   沈冰瞳孔收缩,有些不敢置信地缓缓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检查单:“……上面不是写着,无法诊断吗?”   “我知道是怀孕了。”沈暮云笃定地说。   沈冰嘴唇轻张,半秒后又缓缓合上。   “里面是个圆乎乎的、长满触手须的小东西,看起来很丑,像怪物。”沈暮云又说,“但是看久了好像也有点可爱。”   沈冰用非常复杂的目光看着他,片刻后伸出手来,小心翼翼摸了一下沈暮云的额头。   “云云,你确定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他试探着问。   沈暮云听到这句,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烦躁和怒意,神色立刻变冷的一些。   他看着沈冰:“我没有犯病。”   沈冰美丽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点忧愁,干巴巴道:“但是沈乙给你解释过,你肚子变大只是因为药物副作用,等第二次治疗结束就会慢慢好起来。”   “过敏会让肚子里长出东西吗?”   “会的,”沈冰道,“明天是沈甲值班,他会带你回一趟诊所,给你做详细的检查,相信他能给你真正的答案。”   这些话让烦躁感越来越浓,沈暮云收紧手指似笑非笑,道:“嗯,他会在检查完后告诉我,这只是药物过敏让我产生了肠道水肿,是么?”   沈冰捧住他的脸,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不要胡思乱想,暮云。我们答应过你,不会做违背你意愿的事情,除非迫不得已——”   沈暮云终于无法再忍受,他缓缓收起笑意,沉沉盯住眼前人,冷声道:“沈冰,你们为什么一直不肯承认?”   沈冰对上爱人生气的眼睛,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一点点僵在沙发里。   【📢作者有话说】   沈甲乙丙丁狗:……救命老婆生气了!!! 第67章 爬床   ◎“它”比想象中的发育得更好、更快。◎   情况似乎很不妙。沈冰想。   在祂的计划里, 祂脆弱的男性.爱人绝不会把鼓起的肚子和怀孕联系到一起,只需随便找个理由,把几个月的孕育时间糊弄过去,再安排一场手术, 用麻醉弄晕云云, 然后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取出成熟之物, 将它安装进爱人的胸腔——   但是, 好像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脱轨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云云作为一名男性人类,怎么可能觉得自己怀孕?   难道在他的潜意识里面,其实一直都希望和祂一起孕育真正的后代吗?   这个念头产生后, 沈冰伪造的人类心脏便涌出了强烈热意,许多危险的想法开始蠢蠢欲动。他灼灼地看向沈暮云,想要再说几句柔软的情话,又被爱人冰冷的脸色瞬间堵住了喉咙。   沈暮云好像更生气了,眼睛里结了冰, 用力捧着肚子, 膝盖微微曲起, 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沈冰第一次见他这样愤怒,大脑短暂空白。   ……怎么办?   编造理由?还是假装真的怀孕?   又或者,假戏真做, 改造云云的腹腔结构,让他真正怀上一个小怪物?   沈冰的嘴角动了动, 垂眸看了一眼人类不堪一击的脆弱腹部, 想到孕育一个怪物需要付出的代价,心口开始抽痛。   如果真的需要生一个麻烦的小东西, 他宁可把自己的胃袋改造成孕囊……   一段漫长的沉默。   最终, 沈冰只能勾起一个勉强的笑, 轻轻咳嗽一声,避重就轻地心虚道:“先冷静一下,宝贝,等沈甲明天给你做个仔细的检查。他是医生,相信他不会骗你的。”   沈暮云往后靠近沙发,拉开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嘴角紧紧绷着:“我现在很冷静。”   沈冰忧心忡忡,道:“男性人类不可能轻易怀孕,这种时候还是要相信科学,好么?”   相信科学……沈暮云听到这句,神色古怪地笑了一声。   他直勾勾看着沈冰的眼睛,问:“你们没有别的秘密想跟我说吗?”   沈冰:“……什么?”   沈暮云:“仔细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忘记告诉我了。”   沈冰安静片刻,装作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宝贝,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   “我不要听这些。”沈暮云打断他,“听得已经太多了。”   沈冰愣住,越发地感到迷惑。沈暮云已经从沙发里站起身,托着肚子,把医院的检查单当着沈冰的面丢进垃圾桶里,从上方俯视他,表情藏在日光灯的阴影里。   “你回去吧,冰哥,今晚我想一个人睡。”沈暮云淡淡道,“顺便告诉一下沈甲,明天我有别的事情,不用来找我,再帮我谢谢他的饼干。”   沈冰愣了一下,这回彻底慌了神,紧跟着站起身,伸手想要攥住沈暮云的手腕:“有什么事?马上要第二次治疗了,明天是复查的时间,沈甲必须得来!小云,我们之间也许有误会……等等,你去哪?”   沈暮云已经把手抽出,转过身,径直往楼上走。   沈冰喊他的名字,紧跟着大步追上,但沈暮云的步伐越来越快,眉头也越皱越紧,沈冰怕他摔倒,又不得不放慢脚步,跟在后头提醒他小心。   很快,沈暮云走到卧室,嘭地一声,把门毫不留情地关上,甚至差点拍到沈冰的鼻子。   沈冰僵在门口。   木质的卧室门不到十厘米,如果他想进去,只需将触手钻进锁孔,不出三秒钟便能把锁解开。但他好像被看不见的绳子捆在原地,满脑子都是沈暮云愤怒的目光,浑身僵硬,一下都不敢动。   许久,他小心翼翼敲了敲门,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你还没吃晚饭,我陪你吃完晚饭再走好吗?”   门内毫无动静。   沈冰远超人类的听觉勉强辨认出,沈暮云似乎正站在阳台上,呼吸出乎意料的平稳,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愤怒,反而听起来很疲倦。   沈冰抬起的手迟疑几秒,最终无奈放下。   “我把饭菜放在冰箱,”沈冰说,“如果饿了,记得热一热。”   里面传来轻微的撞击声,沈暮云把阳台门也拉上了。   沈冰:“……”   他缓缓吸气,终于忍不住,小拇指变出一截细长灵活的触手,钻进锁里,“咔”地将门锁转开——   “回去。”沈暮云在里面说,像是知道他正做什么。   沈冰脸上的神色短暂失控,五官以诡异的姿态扭在一起,痛苦无比地纠结了整整一分钟,最终缓慢将触手收回,用古怪地声音叹息道:“好吧,好吧,亲爱的,那就后天见……这两天里我会非常想你,所以不要拒绝我太久……”   沈暮云仍然没说话。   沈冰再次叹息,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到玄关,假装放弃地离开了别墅。   十分钟后。   一条大黑狗悄无声息跳进花园,越过枯萎的玫瑰花,在别墅后方停下脚步,仰起头,讨好般吐出舌头,朝着二楼疯狂摇晃尾巴。   沈暮云正站在阳台上,没有开灯,整个人沉入阴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大黑狗前腿抬起,做出站立的姿势:“汪!汪汪!汪!”   楼上的人终于垂下了眼睛,和它对视。   大黑狗立刻兴奋转圈圈,恨不得把尾巴摇成螺旋桨,企图逗笑生气的恋人。   然而,沈暮云只是安静地看,看了一会后又转身进了卧室,把阳台门也从里面反锁了起来。   狗:?   它正在进行后空翻,还保持着倒立的姿势,滑稽地僵在花园里。   ……完蛋。   云云已经气到迁怒无辜的狗。   大黑狗心慌意乱,重新四脚着地,用尾巴挠了挠头,犹豫片刻后沿着桂花树爬到二楼,看到卧室的窗帘都严严实实拉好了。   狗:……   它失魂落魄,连狗皮也懒得再披,从四条腿里冒出数条细长触手,像蜘蛛一样爬到墙上,藏在空调外机的阴影中,隔着一面墙守住生气的爱人。   ……脚步声去了浴室……水龙头哗哗地响……笔尖和素描纸摩擦出沙沙的声音……纸张被簌簌撕碎……哈欠声……被子好像掀开了……灯光开关闭合……   半夜一点,沈暮云入了梦。   空调外机里的恐怖怪物终于开始行动,悄然爬进阳台,把自己压缩成纸张厚度,顺着阳台缝隙“流”进了卧室内部。   卧室一片漆黑,爱人安静躺在床上,睡得不是很安稳。   怪物用狗鼻子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的气息,确认云云不会醒来,这才小心翼翼爬到床边,不敢上去,只敢探出一条极细的触手,探入被子里面,隔着睡衣贴上鼓起的腹部。   因为今晚饱食了一顿的原因,肚子非常安静,“羊水”中的小东西一动不动,比之前又长大了一些。   怪物绿幽幽的瞳孔盯着肚子的方向。   嗯……得益于这段时间的滋养,“它”比想象中的发育得更好、更快,连血管都已经长齐了。   如果接受完第二次换血,“它”应该能在一周之内快速成熟,达到被剖出来的条件。   真是坏消息里的好消息。   怪物慢慢松了一口气,用触手尖蹭了蹭肚脐所在地,再忧郁地转动眼睛,看向爱人眉头紧皱的脸。   祂看到沈暮云正在做一个诡谲的噩梦,在梦里,他变成了奄奄一息的怀孕大蛇,被更大的蛇一路追杀,最后饥渴交加倒在沙漠之中等待死亡。   死亡前最后一刻,他的肚子忽然由内到外被破开,一条新的小蛇从里面爬出来,爬过孕育自己的尸体,对着沙漠的月亮发出嘶嘶的叫声。   细看起来,小蛇居然和死去的孕蛇长得一模一样……   怪物看到这里,神色一变,飞快收回触手钻进床底。   下一秒,床上的人猛地坐起身,大汗淋漓地捂住肚子。   许久的安静。   沈暮云梦话般喃喃吐出一个字:“沈……”   声音停在这里,又没有了下文。   似乎和“沈”相关的名字太多,不知从哪个开始唤起。   怪物在床底下伤心地动了动,听到沈暮云又叹了口气,重新倒进枕头里。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68章 名字   ◎不动声色地彻底疯掉。◎   之后, 一夜无梦。   沈暮云在手机的嗡嗡震动声中醒来,盯着天花板迷糊了一会,隐隐觉得昨晚做了一个噩梦,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是又梦到了“大蛇”吗……   他翻了个身, 疲倦地看向床头的手机, 上面跳跃着沈甲的名字。   没什么接的欲望。   沈暮云重新闭上眼, 蜷缩在被子里, 听着手机嗡嗡地震了半分钟,震到自动挂断。   可惜,还没来得及清净上几分钟, 那头很快又坚持不懈地拨了进来,一副不接电话誓不罢休的架势。沈暮云皱着眉,闭眼忍了一会,最后不怎么愉快地把手伸出去,就把手机放在床头, 按下免提。   “早安, 亲爱的, 还没醒吗?”那头传来沈甲磁性的声音,“已经十一点了,不要赖床, 小心低血糖。”   沈暮云安静听着没说话,过会儿翻了个身, 肚子里的“羊水”跟随他的动作晃动, 沉甸甸坠向另一个方向。   没等到他的回答,沈甲又装作完全无辜地道:“听沈冰说, 他昨天不小心惹你生气了?我们又罚了他的值班时间, 这个月你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沈暮云把手掌覆盖在腹部, 睡意还没有散去。他完全没有听沈甲说话,意识飘飘忽忽的,仍然在努力回忆昨晚到底梦到了什么。   好像是……沙漠,月亮,以及从他肚子里破出来的扭曲的怪物……   朦胧的画面浮现在脑中,寒意迅速顺着背脊往上爬,连暖和的羽绒被都无法阻挡。沈暮云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一动不动按着腹腔。   里面有东西在跳动。   咚、咚、咚……   非常有力,非常鲜活,带着比他更旺盛的生命力。   沈暮云凝神听着,不知怎么,刚才升起的寒意又一点点消散开来,一股极为奇妙的情绪取而代之涌上头顶,冲散了他大脑里的全部恐惧。   他发现,肚子里跳动的频率和心脏跳动的频率是一致的。   小怪物……他嘴唇轻动,无声地呢喃了一句,嘴角悄悄勾起。   沈甲还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叨絮:“我们约了今天复查的,宝贝,但沈冰跟我说不用来了,还说你昨天去普通医院做了体检……我很担心,无论如何都想过来看看,就半小时,可以么?我不会打扰你太久。”   沈暮云神游天外,还在听肚子里的“心跳”。   昨天在B超机上见到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眼前,肚子已经长到这么大了,里面的小东西却比想象的还要小很多,而且丑得很没有自知之明,被探头扫到的时候还在慢悠悠地舒展身体,好像一点不担心吓到别人。   沈暮云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但他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是冷静的,没有怒意,也没有恐惧,只是在一派冷静中不动声色地彻底疯掉。   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对披着人皮的朋友一见钟情,接受一段分裂成五份的恋爱关系,以男性的身份怀上孩子,甚至对肚子里逐渐长大的小怪物产生莫名的期待。   没错,他的精神病一定并非痊愈,而是急转直下到无药可救。   沈暮云呼吸浅而急促,嘴角的笑意又扩大了一点。   沈甲一直没得到回应,也停顿了片刻,然后放轻声音,有些谨慎地问:“云云,你在听吗?还是又睡着了?”   沈暮云用力蜷缩着身体,用四肢将鼓起的腹部包围起来,在接起电话后的第六分钟终于开了口,轻声道:“你来吧。”   沈甲在那头松了一口气,语气中也带上了笑意:“好,我马上到。”   ……   沈甲来的很快。   他赶到的时候,沈暮云仍然躺在床上,似乎又睡着了。   外面下了雪,可房间的主人像是忘记开暖气,四周冷得厉害。沈甲一进屋就皱起眉,懊恼昨晚处于怪物形态时忘记留意温度,伸手先将暖气打开。   太冷了,温度升得很慢,沈甲却像毫无知觉,在门口脱掉了拖鞋,取下外套,就穿着单薄毛衣,光脚悄悄走到床边。   沈暮云只留了一簇头发在外面,整个身体蜷成一团,是很不安稳的姿势。   沈甲静静看了两秒,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俯下身去,用手指小心探他的额头。   指腹刚刚碰到皮肤,一只温热地手就攥住了他的手腕。   沈甲微微一愣,紧接着露出温柔的笑容,低头亲吻沈暮云的太阳穴,问:“是肚子不舒服吗?”   沈暮云没动静,就这么紧紧握着他,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从被子里抬起头,看向床边的人。   那双浅色眼睛意外的很亮,瞳孔里含着怪物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沈甲非常认真地辨认了许久,试图从爱人的神色里瞧出点什么,可看来看去,他唯一只能确认——那里面装的不是生气。   沈甲深感苦恼。   宝贝这段时间似乎越来越难读懂了。   这么想着,沈甲脸上的笑容反而加深一些,将自己完美伪装起来,温声问:“或者只是没睡醒?不能再睡了,你会低血糖。”   沈暮云过了一会才松开他的手,神色很平静,回答道:“嗯,没睡醒,肚子也不舒服。”   沈甲便把诊疗箱打开,带上助听器,有模有样地探进被子里,去听沈暮云腹腔里的动静。   有节奏的跳动声清晰传进耳朵里,小东西跳得非常好,甚至今天就剖出来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沈甲在这件事上不会做任何冒险的举动,只是认真听了一会,再把助听器收起来,问:“具体是怎么不舒服?”   沈暮云淡淡道:“沈冰昨天没跟你说吗?”   沈甲眨着一双纯净的深绿色眼睛,看起来无辜又迷茫。   沈暮云忽然笑了一下,笑容带着一点不太正常的……不太像人类的气质。   沈甲心头微微一跳,以为他马上要把怀孕的事再提一遍,开始暗背昨晚准备的新说辞,可沈暮云却只是别过脸,道:“肠道水肿。”   沈甲反而愣了片刻。   “水肿……”他重复这个词,“沈冰给你下的诊断吗?他不是医生,别听他的,等会我给你检查一下,看看什么情况。”   沈暮云点点头,拿后脑勺对着他,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沈甲一时又拿不准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心中涌起没由来的忐忑和不安定,又道:“今天下雪,外面冷得厉害,所以我把东西都带过来了。起来吃点东西我们就开始,好么?”   沈暮云还是没反应。   沈甲的瞳孔变深一些,视网膜在刹那间有无数深绿色蠕虫爬过。   ——他透过被子看到,沈暮云正用双手用力捧着腹部,不知道在想什么。   忐忑感加深了。沈甲皱起眉:“……云云。”   沈暮云终于有了动作,行动明显不便,必须要撑着床头才能坐起身,坐起来后又缓了几分钟,才挺着肚子踩在拖鞋上。   沈甲今天特地带来了托腹带,从身后揽住爱人,细致地用托腹带撑起肚子,减轻腹部的重量。   沈暮云吐出一口气,显然放松了一些,但这样的松懈连两秒都没能维持,五官又很快痛苦地皱在了一起。   他连鞋都顾不上穿,快步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疯狂呕吐。   一晚上没进食,起床后饥饿感像看不见的大手一样死死抓着他的五脏六腑,恨不得把胆汁都挤光。   沈暮云感觉自己快要把胃都呕出来了,吐得浑身发抖、眼前发黑,背上全是冷汗,靠着马桶连站都站不起来,直到有人轻轻拍打他的背部,将一个保温杯抵住了他的嘴唇。   浓郁的、让人无法抵抗的香味钻进他的鼻腔。   翻滚的内脏瞬间被镇定,沈暮云颤抖着死死抓住杯子,把里面的液体大口大口往胃里倒。   “慢点喝,”沈甲在身后提醒,“别急,我还准备了一杯,管够。”   那液体粘稠得像粥一样,还是温热的,仿佛是活的东西,主动顺着他的食道往他身体里钻,非常聪明地直奔腹部。   沈暮云一口气喝完了整个保温杯,脸颊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又在地上坐了好一会,等那股可怕的恶心感彻底散去,才扶着沈甲的手小心站起来。   沈甲眉头皱得很厉害:“好点吗?”   沈暮云点头:“嗯。你先出去,我洗漱一下。”   “不行,”沈甲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浴室,我帮你。”   他没给沈暮云拒绝的机会,飞快拿过杯子,挤好牙膏,盯着沈暮云洗脸刷牙,左臂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他的腰,怕他再一个不小心摔倒。   有了他的帮助,洗漱在五分钟之内结束。   沈暮云脸上还滴着水,被他用洗脸巾仔细擦干净,又细致地抹上保湿霜,然后寸步不离地护着人回沙发上,从包里拿出了第二个保温杯。   “我早上给你炖的八宝粥,”沈甲道,“刚才是不是没喝饱?”   沈暮云接过来看了一眼,里面哪有什么八宝粥,分明是深绿色的、在不停蠕动的诡异黏液。   他面不改色,把超出人类认知的恐怖液体当八宝粥一样慢慢往嘴里倒。   暖气终于开始起作用,卧室的温度升到了二十六度。沈甲拿出抽血装置,解开沈暮云的睡衣,开始像真正的医生一样给他做检查。   喝着“八宝粥”的沈暮云乖得跟布娃娃一样,任由沈甲翻来覆去,配合地完成了全部项目,也把保温杯里的东西喝得见了底。   沈甲很满意。   他认为宝贝刚才的异样一定只是在发起床气。   他把装满血的试管小心放好,然后坐进沙发里,伸出手来,把沈暮云抱进自己怀中。   冰凉的手掌抚摸沈暮云的肚子。   “不用担心,云云,无论你昨天在医院拿到了什么诊断,我都会治好你,不会有问题。”沈甲在他耳边说。   沈暮云隔着沈甲的手掌贴上了自己的肚皮。   “真的吗?”他微笑着问。   “真的,”沈甲亲吻他的侧脸,“在医术上,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精湛的医生。”   沈暮云又问:“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沈甲:“什么都不会有,变大和呕吐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治疗副作用。毕竟我们要和罕见的绝症做斗争,所以有副作用也很正常,是不是?”   沈暮云静了一下,没什么表示,只是点点头,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那第二次治疗做完,副作用会不会变得更严重?”   沈甲非常认真地告诉他:“不会的,等第二次治疗结束,我会为你安排一场手术,彻底解决掉副作用。”   “……”   一段时间的沉默。   沈甲:“要不要再睡一会?”   沈暮云:“就叫沈夜星吧?”   两人同时开口,沈甲先茫然地愣住。   “什么?”沈甲没听明白。   “沈夜星,”沈暮云说,又指了指肚子,“是不是很贴切?跟狗狗同名。”   沈甲:“……?”   他微微张开嘴,看了看肚子,又看了看沈暮云嘴角的笑意,眼中的迷茫更甚。过了一会,沈暮云又不再提名字的事情,只是疲惫地靠上他的手臂,闭上眼睛,道:“明天,明天我们开始第二次治疗吧,我有点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 第69章 抉择   ◎毕竟那可是结婚啊!◎   沈甲的眉心跳了两下, 目光惊悚地往下滑,在沈暮云脸上停顿片刻,再小心翼翼地落在隆起的腹腔。   什么沈夜星?   什么等不及?   什么……名字?   沈甲的焦距一点点放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慢慢吸了一口气。   ……所以刚才他们交流这么久, 云云仍然觉得肚子里怀了一个小怪物?   可他怀里的人毫无疑问是一名男性人类。正常的男性人类会在所有人都否认的情况下, 仍然如此坚定地认为自己怀孕吗?   沈甲嘴唇轻张, 有那么一瞬想直接开口,问问怀里的恋人,是不是他又出现了奇怪的幻觉, 才会产生这么多奇怪的念头。   但刚一开口他又想起来,昨晚沈冰已经问过,并成功吃到了闭门羹。   于是,沈甲只是张了张嘴,几秒后又安分地把嘴闭上, 假装什么都没有听懂。   云云不提, 他就当不知道。   再坚持一下, 坚持到下个月……不,坚持到下下周,等肚子里的东西完全成熟, 他就能完成手术,再想办法抹去爱人的记忆, 就像二十年前做的那样。   沈甲缓缓吸气, 压住心头浓浓的不安,露出笑容, 开口道:“我得先把抽的血带回去, 看看检查结果怎么样, 如果都合格的话,我会尽快安排第二次治疗。”   没错,他也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云云每一次伸手捂住肚子,他的心都会跟着颤上一颤。   沈暮云看着他,因为喝了两杯“八宝粥”的缘故,脸上的气色很好。   他好像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朝沈甲露出有些奇怪的笑,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低下头来。   沈甲听话地把头低下头,以为他想要跟自己说什么悄悄话。   然而,沈暮云只是用两根手指把他的平光眼镜取了下来,然后偏头亲了一下他的鼻梁,再亲到鼻尖、嘴角,直到吻住他的嘴唇,仿佛想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的爱意。   沈甲呼吸一顿,鼻腔瞬间充斥满了爱人温热的体香,脑子也跟着转不动了,把什么怀孕、移植、改造全部抛到脑后,只直勾勾地盯着沈暮云的动作,急促喘息两下,然后毫不犹豫将他紧紧抱住,舌尖顶进去,加深了这个吻。   口腔里弥漫着残留的血腥味,沈暮云的舌头软绵绵地缠住了他。   许久没亲近,在怪物体内积攒了一个多礼拜的欲念立刻被点爆,沈甲不受控制地收紧了手臂,几乎要把沈暮云勒进肉里。   他想起来,上一次他披着沈甲这个身份时,也是在这个沙发上,云云双腿分开……   可还来不及做深入的想象,缠住的温热又从他口腔里撤离。   沈暮云声音有些哑,在他唇间低声道:“沈医生,把我的脑子也检查一下吧,我的精神确实出了问题。”   沈甲发出潮湿又难以忍耐的鼻音:“……嗯?”   沈暮云:“我好像有点疯掉了。”   “……是又出现了新的幻觉?”   沈暮云没回答,过了几秒钟转过头去,看向花园,忽然道:“妈妈回来了。”   沈甲还沉浸在刚才的亲吻中,灼热看着他的脸,过了好一会才艰难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沈凌山的车正好从正门开进来。   “不要紧,”沈甲收回视线,仍然心猿意马地盯着他的嘴唇,“她知道我今天上门复查,而且还没到饭点,我们可以再填一份心理问卷,看看你的精神状态……”   沈暮云却没有把吻继续下去,而是撑着肚子,从沈甲怀里起身。   “走吧,我带你去见妈妈,”他好像一下就从情绪里挣脱了出来,看着格外的平静,“沈冰他们的事妈妈都知道了,只有你,还没正式跟她讲过。”   沈甲顿时怔住。   他眉心一跳,很快跟着站起来,拉住沈暮云的手腕:“等我们第二次治疗结束吧?万一阿姨一生气,不让我做你的私人医生了怎么办?”   沈暮云坚定地往门外走:“不让做,你就会停止治疗吗?”   “……”沈甲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不会,就是得偷偷摸摸的。”   “嗯,”沈暮云拉着他,“她不同意我们就偷偷摸摸的。”   沈甲胸口有些发热,盯着沈暮云的后脑勺,一边尝到了浓郁的甜蜜,一边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有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正悄然脱轨。   从卧室走到一楼,沈凌山刚好在玄关脱下外套,转身准备进门。   远远的,她看到沈甲,朝他笑着点了一下头:“沈医生来了。留下来吃饭么?”   沈甲也礼貌地笑了笑,开口打了一声招呼,然后看向沈暮云的侧脸。   沈暮云也在笑。昨晚他还那么生气,今天却好像一直在笑。   沈甲没由来地产生了一阵不妙预感。   云云的精神状态的确非常不正常,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坦然又无所谓的模样,是之前在人类的医院受到了过分的刺激?   沈甲眉心微皱,很快听见沈暮云说:“我跟林姨说了给沈医生准备饭。妈妈,你下午还有会吗?”   沈凌山放下包往他们的方向走:“有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会。怎么了,有事跟我说?”   沈暮云换了一个姿势,和沈甲十指相扣:“对,有点事儿,您先坐。”   沈凌山看了他们的手一眼,微微挑眉,但没表现出什么情绪波动,转头叫了一声林姐,让阿姨端水果过来,然后在茶几边坐下。   “什么事儿啊?这么认真。”   沈暮云牵着沈甲,两人肩并肩坐下。林姨很快给他们简单切了一个果盘过来,看到这架势显然也猜到点什么,放下的时候朝沈暮云使了两个眼色,示意他注意分寸,别吓到妈妈。   沈暮云笑了笑。   等林姨重新进了阳台,他镇定地开口道:“妈妈,我谈了四个男朋友,您都认识的,分别是沈甲、沈乙、沈冰、沈丁。我们谈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为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所以,我想在这个月挑个时间跟他们去国外结婚。”   话音落地。   客厅里一片死寂。   正在叉苹果块的沈凌山完全僵住,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瞳孔收缩到极致,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旁边的沈甲也没有比沈凌山好到哪里去,听到“结婚”两个字之后耳朵里嗡地一声,仿佛在万里晴空的时候被巨雷迎面劈到,瞬间攥紧了沈暮云的手,剧烈的情绪波动甚至让四周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寂静持续了整整半分钟。   什么……结婚?!好端端的怎么……   沈暮云像是能听到他们的内心独白,又放缓语速,重复了一遍:“我想在这个月,挑时间结婚。”   沈凌山:“……”   沈甲:“……”   两人脸上呈现出了如出一辙的雷劈般空白。   许久,沈凌山先回过神,苹果也不吃了,把手颤抖着收回来,很快抓到了儿子话里的重点,甚至略过了四个男朋友这一震惊事实,敏锐又充满恐惧地问:“……所以,是发生了什么小意外?”   沈暮云勾起嘴角。   他露出这个笑容的刹那,沈甲毫无由来地被触发了直觉,伪造的心脏顿时开始狂跳,立刻想要伸手捂住爱人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但他晚了一步。   沈暮云的直觉比他来得更快,他连沈甲的另一只手一起攥住,没有犹豫地跟沈凌山说:“我肚子里长了一个小东西,预产期可能就在这个月。”   沈凌山:“…………”   这次的雷显然比刚才的威力更大。   沈凌山明显完全被劈晕了,连嘴唇都不知不觉中张开,目光缓缓滑向沈暮云的肚子,神色恍惚,好像自己也开始产生幻觉了。   沈暮云还嫌不够,又道:“因为不知道它到底是谁的,所以干脆同时和他们四个结婚,以免选错。”   说到这里,他偏过头来,看向沈甲,加深笑意:“你觉得怎么样,沈医生?”   明明沈甲才是这里最值得人害怕的怪物,可他的手已经连花纹都被吓了出来,五根手指也融合到了一起,还好沈凌山精神受到极大的刺激,根本注意不到这点小细节。   他几次嘴唇张合,完全没料到沈暮云会将这件事直愣愣地撕开了铺在家人面前,大脑完全是乱的,好一会才不敢置信地喃喃开口:“云云,你……”   话断到这里,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同意结婚?   可这个月预产期该怎么交代?   不对,什么预产期,最麻烦的应该是他要怎么跟沈凌山解释云云怀孕……不,云云觉得自己怀孕这件事?   等等,还是不对,问题重点在结婚和怀孕这两件事存在必然因果关系吗?   沈甲的心已经全乱了。   沈暮云却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看着他,一点点加重语气。   “怀孕就结婚,你说过这是人类社会最通用的规则,”沈暮云道,“所以,沈医生,我是发生了治疗副作用,还是真的怀了孕?”   沈甲:“…………”   他缓缓移动眼珠,对上爱人冷静又疯狂的目光。   ……没错,这个世界一定出现了问题。   否则,他柔弱又胆怯的爱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明明在生日宴会上,云云还在极力掩盖所有的异常,担心被家人发现端倪。   沈甲心跳狂乱,觉得自己也要疯掉了。   要不,今晚上自己怀一个吧?他想。   ……毕竟那可是结婚啊。   【📢作者有话说】   乐,看你怎么收场 第70章 脱轨   ◎“谁是你妈妈!”◎   沈甲缓缓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在这样癫狂的念头里心动良久,被蛊惑得连瞳孔都放大了,在理智回归之前已经情不自禁开了口:“我觉得,或许, 真的……”   一旁的沈凌山忽然抓住儿子的手臂, 因为担忧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到底在说什么, 最近是不是完全停药了?!”   沈甲猛地吸气, 停下话头,欲言又止地看着沈暮云。后者安静地和他对视片刻,有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然后转过头去看向妈妈。   “我说的是真的,”沈暮云对沈凌山说,“昨天我去了家里投资的私人医院,做了腹腔检查,我以为医院有主动将检查结果告知您。”   沈凌山崩溃地盯着他好几分钟, 干脆直接拿出手机, 给医院的对接人打电话。   她开门见山地问:“昨天我儿子有来医院检查吗?检查了什么?结果怎么样?”   那头说得有些支支吾吾, 毕竟昨天没能做出诊断,担心被金主质疑医术水平。   沈凌山听了半分钟就耐心耗尽:“他肚子里有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头给不出明确的答案,大概在客观描述那东西的模样。沈暮云看到妈妈的脸色一阵变幻, 眉头紧紧皱起,难以置信地看了沙发对面的两人一眼, 好一会都没说话, 只是听那边解释。   三分钟后,她切断了电话。   茶几四周陷入了短暂又焦灼的寂静。   沈凌山乱得厉害, 手指微微发抖, 死死盯着儿子的腹部, 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沈暮云缓缓抚摸隆起的部位,嘴角带上了一点笑意,道:“您相信了吗?我说的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相信?!   沈凌山用力吸气,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尽量温和地说:“你肚子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我?我帮你联络更好的医院,明天……不,今天下午,我带你去别的医院检查。”   说到这里,她复杂地扯了一下嘴角,又道:“……顺便去一趟心理医生那里。小云,妈妈最近工作太忙,可能忽略了你的身体问题,是我不好。”   沈暮云微笑道:“妈妈,我们这里有一位现成的优秀医生,上午刚帮我做完检查,或许可以听听他的意见。您还记得吗?上次我发生了严重过敏反应,连心跳都停止了,就是沈医生把我治好的。”   沈甲:“……”   沈凌山像是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人,转头看向沈甲。   没错,她确实一直都非常信赖这位沈医生,但现在不知为何,她光是和沈甲对视,都会感觉到一股不愉快的怒意,也许是因为他作为医生却和患者发展了关系。   沈凌山脸色冷了冷。   沈甲的脸色也跟着变得紧张且尴尬。   但现在有更麻烦的问题摆在眼前,沈凌山略过了儿子的感情问题,只是冷声问:“沈医生,你一直在跟小云的身体情况,这件事你有没有诊断结果?比如,是肌瘤,或者寄生胎,还是怀……”   沈凌山在这里紧急刹车,没把这个词吐出来,眉头皱得更紧,神色间隐隐浮现出一点绝望。   作为医生的沈甲看起来和她同样的绝望。   他的动作僵硬,五官因为过分激烈的情绪波动而显得很奇怪,眉毛以诡异的姿态垂着,瞳孔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白,鼻头也用力皱了起来,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好像一张失去了提线的人偶面具。   沈凌山:“沈医生?”   沈甲张开嘴:“我……”   刚说了一个字,“结婚”两个字立刻浮到脑中,阻断了他本来想说的话。   结婚……那可是结婚啊。他又一次着魔般地想。   在人类社会里,结婚代表着最漫长、最牢不可破的誓约。只要和云云签下婚书,他们将成为法律意义上最亲密的另一半,享有彼此包括生命在内的全部权益……   沈甲合上嘴,感到自己连呼出的空气都是灼热的。   他眼白发红地看向沈暮云,而后者也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的诊断是什么?”沈暮云轻轻问。   沈甲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嘴角有些扭曲,声音也是哑的。   “我今天上午只是做了最基础的检查,”他终于道,“具体的结果要等回去分析了血样之后才知道。”   沈凌山和沈暮云脸上同时浮现出失望的神色。   “但是,”他短暂停顿后再次开口,“我赞同云云的猜测。他大概率……雌雄同体,而肚子里的真的是胚胎。”   沈凌山猛地睁大了眼,静了两秒,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朝沈甲抬起右手。   沈甲没动。   这一巴掌也没有落下。   沈凌山的理智阻止了她的迁怒。   片刻僵持,她重新跌坐回椅子里,把沈暮云拉到自己身边,急促道:“你和他们四个都,都不做保护措施……”   沈暮云:“妈妈,你冷静一下,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沈凌山:“你叫我怎么冷静!我不想听你们胡扯,绝不可能是什么胚胎,我马上带你去更好的医院检查!”   沈暮云:“过几天可以么?我今天想去沈医生的诊所深入检查一下。”   沈凌山神色空白了两秒,大概是刺激过多有点宕机了。   她气极反笑,看着沈甲:“你被解雇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小云的私人医生,也不用再给他检查。”   沈暮云:“那我想作为男朋友去他家过夜,我保证明天就回来,好吗?”   沈甲被夹在火上不能进不能退,脱口而出道:“妈妈,我会对小云的事情负……”   “谁是你妈妈!”   沈暮云露出笑容,挽住沈凌山的手臂,酷似父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妈妈的脸,莫名说了一句:“谢谢您。”   沈凌山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沈暮云喂她吃了一块苹果。   嘴里有了东西后,许多话被迫停了下来。一块苹果的强制冷静时间里,沈凌山伸手撑住额头,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到休克了,头也又痛又晕。   沈暮云起身:“林姨,帮妈妈叫个医生,她有点不太舒服。”   沈甲也跟着站了起来,朝沈暮云摇摇头,不太赞同他今晚就来诊所,然后态度诚恳地主动向沈凌山道:“很抱歉,沈女士。”   沈凌山:“你给我赶紧走!”   沈甲上楼拿了医药箱,又朝沈暮云使了眼色,示意他先有话好好跟沈凌山说,然后再次道歉,准备暂且离开沈家,以免把未来的妈妈气出好歹来。   未来的妈妈……   想到这里,沈甲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沈暮云,嘴角不够控制地勾起。   沈暮云朝他点点头。   沈甲推门出去,当然不放心沈暮云一个人留在家里,把血样放回诊所后重新回到沈宅,这回变成了大黑狗,直接大摇大摆地进了客厅,被林姨看到后还被投喂了两块排骨。   黑狗咬着排骨一路上楼,经过沈暮云的卧室,里面没人。   再经过沈凌山住的主卧,依旧没人。   它焦躁地甩动尾巴,迈开四肢,很快把整个别墅都跑了一遍,确认这里只有林姨一个人在家。   林姨也心不在焉,浇花的时候把水淋得到处都是。   大黑狗蹭了蹭她的腿,焦急地“汪!”了一声,再咬住她的衣角把她望二楼卧室拉。林姨连忙放下水壶,拍拍他的头,担忧道:“哎!小云和小姐都不在,他们去医院了,你乖乖的啊,还吃排骨吗?”   听到这句,狗的耳朵和尾巴一起耷拉了下来。   它松了嘴,没精打采地回了花园,躺在自己的狗窝里,等到天快要黑的时候,终于看到沈凌山的车开进停车场。   母子两一前一后下车,沈暮云托着肚子,在车边干呕。   狗立刻蹿出去。   可惜,沈凌山现在心情极差,威胁地点了它一下,让它回花园好好呆着,然后拉着沈暮云进了客厅。   沈夜星能听到,母子两在卧室里交谈,谈了很久,一直谈到快半夜。   十二点一过,也不知他们得出了什么结论,今天的谈心暂且到此为止,二楼的灯陆陆续续开始熄灭。   沈夜星鼻子微动,闻了闻沈暮云的味道,想等爱人睡着之后,像昨晚那样潜入家中。   它闻到云云回了自己的卧室,独自洗了澡,身上散发出柔和的、愉悦的淡香。   接着,它看到卧室阳台的门被拉开了。   沈夜星此时藏在暗处,正在沈暮云的视野死角,可楼上的人像是察觉到什么,朝它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重新将阳台门带上,关闭所有灯光。   沈夜星以为他想在阳台看看月亮吹吹风。   然而下一秒,它看见沈暮云弯下腰,开始认真又笨拙地翻越阳台栏杆。   沈夜星:?   ?!!!!   它瞬间炸了毛,立刻冲了出去,可楼上的人已经在摇摇欲坠,因为肚子太大的原因很快失去平衡,整个朝着花园栽了下来。   沈夜星感觉自己连心跳都暂停了。   狗的身形太小,它已经顾不上会不会被看到,被月光照到的前一刻化身成人,冲向阳台下方,朝坠落的爱人张开双臂。   沈暮云稳稳当当地落入他怀中。   沈甲呼吸急促,额头带着极度恐惧后的冷汗,迅速收紧手臂,把人死死抱在怀里,脸上难得流露出怒气。   “云云,”他的声音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来,“你在做什么?!”   沈暮云被勒得很痛,不舒服地动了动,低声道:“去你的诊所。”   “去我的诊所?”沈甲不可思议地扬起眉。   “你说过,就算我妈妈不同意也要偷偷摸摸继续治疗,”沈暮云说,“今天下午的医院也没做出诊断,我要去你诊所里检查,看看肚子里的小东西到底是什么。”   说着,他停了一下,放轻了声音。   “沈医生,你一定会有办法拍到清晰的图像,对么?”   【📢作者有话说】   拿捏! 第71章 胎儿   ◎“沈医生,我有些害怕。”◎   半小时后, 沈暮云如愿地躺在了诊察台上。   凌晨一点,夜最浓的时候,诊室里只开了柔和的阅读灯,四处一片黑暗, 只有沈暮云所在的诊察台被月光照亮。   沈甲戴上医用手套, 准备好B超需要用到的物品, 转过头对上爱人明亮的眼睛, 轻轻抿唇,右手中的探测头迟迟没有下一步。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亮。   沈甲深深地看着沈暮云浸在月光中的脸。   他的爱人,此刻美丽、神圣、倔强, 又脆弱。   像一株绽放到极致的罂.粟花,吸引着黑暗里上瘾的怪物,又丝毫未察觉到危险已至,犹自毫无防备地摇摆着柔弱的花蕊。   沈甲不由得深深吸气。   从二十年前和云云相遇开始,无论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 每一次他看到这张脸, 都将它认为是造物主捏造人类时的最高杰作, 也自信地以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将它的主人完全掌控。   但事实显然已经失去了控制。   沈甲一直到今天才发现,他的人类恋人绝不像表面上那样的好哄。   真是糟糕啊。沈甲发出轻轻地叹息。   该怎么办好呢?   “现在怎么办?”诊床上的沈暮云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在犹豫什么?”   沈甲用左手手背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脸上没有笑容。   他犹豫的事情实在太多, 以至于一时不知道从哪一项回答起。   沈暮云:“或许, 你们并不希望这么早走进一段婚姻?”   沈甲立刻否认:“不,亲爱的, 与你结婚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我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努力。”   沈暮云勾起嘴角, 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沈甲俯下身来,在他的侧脸轻吻而过,随后再次发出叹息,终于拿起耦合剂,开始慢吞吞地往爱人肚子上涂抹。   “如果,”沈甲盯着鼓起的腹腔,有些心不在焉,“如果你肚子里的东西并非是有独立智慧的生命,宝贝,你还会愿意与我们结成伴侣吗?”   沈暮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那取决于它是什么。”   沈甲情不自禁感到悲伤:“所以,你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沈暮云下意识摇头,片刻后又皱起眉,目光中浮现出一点疑惑,似乎连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我不喜欢小孩,”他说,“但从我能感觉到它的心跳之后,一切都好像变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要一个后代……也许我真的希望有小生命继承我们的基因和血肉,但也可能只是激素操控了我的大脑,改变了我的思维,让我变成彻底的疯子。”   沈甲抬起眼。   沈暮云直直地看进那双深绿色的瞳孔深处。   “我唯一能够肯定的,只有一件事,”沈暮云轻声说,“现在的我,对肚子里的东西抱有不同寻常的期待。”   沈甲:“……”   一段时间的沉默。   耦合剂已经涂得过多,被夜风吹得发凉。沈甲看上去又想叹气,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流露出非常复杂的神色,像是无奈到极致后的妥协。   “好吧,宝贝,”他拖长尾音,“我们会满足你的一切心愿。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沈暮云看着他:“我不介意性别,甚至不太介意物种。”   沈甲:“为了你的精神状态考虑,我认为还是介意一下物种比较好。”   “是吗,”沈暮云笑了笑,“那就女孩吧。”   沈甲终于把探测头落在了他的肚皮上,却没有立刻移动,只是停留在一侧,又自言自语般地说:“既然是女孩,一定要长得像你……名字叫沈夜星的话,夜晚的星星,皮肤得白,嘴唇得红,性格要乖巧,学习……嗯,学习也必须聪明,最好和你一样喜欢画画……”   随着他的描述,探头开始移动。   沈暮云被一阵莫名的紧张攥紧了胃部,他用力扣住沈甲另一只手,眼也不眨地盯着屏幕,屏息等待着上面出现想要的画面。   探头移动得很慢。   沈甲一点也不像在寻找胚胎,不慌不忙,从外往内,最后将探头停留在肚脐右边。   半秒后,屏幕上紧随其后出现了图像。   ——一个非常清晰的人类胎儿停留在上面,五官皮肤纤毫毕现,眉眼几乎就是沈暮云的翻版,嘴角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四肢蜷缩在一起,双手握拳,肚子连着脐带,安静地浮在羊水之中,清晰得仿佛像把探头直接伸进了沈暮云的肚子里。   沈暮云猛地抽了口气。   不知为何,在看清这个画面的瞬间,他全身立刻起满了鸡皮疙瘩。   明明画面里毫无疑问是一个无比可爱的人类胎儿,但他仿佛被触动了灵视,眼角膜一阵灼热感,本能地感觉到强烈违和,恐惧感甚至远超上次在医院看到的诡异肉球。   ……不对。他的鼓膜咚咚直跳。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一定有哪里不对。   沈甲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看着屏幕很满意地夸赞道:“嗯,这样还不错,和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真可爱。”   沈暮云浑身难受,呼吸急促,攥紧沈甲的手指,头阵阵发晕,想要呕吐的冲动直涌而上。   他努力吸气,呼气,想摆脱这种不正常的抵触,但很快就失败了。   他突然拍开沈甲的探头,从诊察台上跳下来,光脚快步冲进洗手间里,开始疯狂的呕吐。   和白天的呕吐不同。   这次的恶心感像是从灵魂深处喷薄而出的,与肉.体感官完全没有关系,强烈到恨不得把五脏六腑连同肚子里的胎儿一起吐出来。   他很快吐光了食物,再吐光了胆汁,最后只是单纯地干呕,一直呕到满身虚汗、胃部抽筋。   沈甲心疼地将他揽住,用湿巾擦干净他的嘴角,喂他喝了半杯加了料的白开水,轻轻拍打他的背部。   “云云,你看,你的身体太差了,无法承受孕育一个真正的胚胎……不过没关系,我说过,我们会满足你的一切心愿。”   沈暮云全是汗的手心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角。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他哑着声音问。   沈甲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他看过B超之后还会如此发问,微微偏起头,探究了打量了爱人两秒,道:“是一个可爱的人类小宝宝,你刚才有看到。怎么了?你不喜欢它么?”   沈暮云没说话,他听到自己的牙齿因为颤抖而磕得咔咔轻响。   “你……”   没了下文。   沈甲耐心等待,看着沈暮云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变得疲惫又虚弱。   “你不会再骗我了吧?”   沈甲难得迟疑了一下。   “嗯,当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移开了视线。   沈暮云:“那个你说的……可爱的人类婴儿,真的会从我肚子里爬出来?”   “唔。”   “是我和你之间一起孕育的新生命?”   “对。”   沈暮云又陷入沉默。   他松开沈甲的手,又喝了两口白开水,压住迟迟不散的恶心感,靠着盥洗台洗了一把冷水脸。   沈甲将四周收拾干净,用纸巾擦掉爱人肚子上残留的耦合剂,再将人抱起来,没有抱回诊察台,而是抱进了诊所的主卧。   主卧早早地开了暖气和加湿器,四处温暖如春,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熟悉香气。沈甲将他放进床中,用羽绒被仔细盖好他冰凉的四肢,担忧地皱眉探他的额头。   沈暮云在被子里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我今晚想睡在这里,”他喃喃道,“沈医生,我有些害怕。”   怪物如果有真正的心脏,现在应该已经心疼得快要停止跳动。   他隔着被子小心揽住情绪不稳定的爱人,温声说:“如果你害怕它,我可以将它现在取出来,一切选择都由你掌控。”   沈暮云咬着牙,坚定道:“不。”   沈甲:“……”   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坐起身,握着沈暮云潮湿的手:“我知道了,宝贝。我们已经做完了全部检查,你的身体状态可以开始第二次治疗,今晚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明天吃过早饭我们就开始。先把治疗做完再考虑怀孕的事,好吗?”   沈暮云摇头:“不,就今晚,越快越好。”   沈甲:“你会睡不好觉。”   “没关系,就今晚,”沈暮云蜷得更紧,“你会陪着我的对吗?”   “当然,云云,我会寸步不离地陪在你身边,”沈甲无奈道,“你吐光了晚餐,还是先睡一小时,我去给你准备宵夜,吃完宵夜再开始。”   沈暮云终于点了点头。   沈甲烦恼地揉了揉眉心,站起身,准备去厨房屠宰一下自己的幸运触手们。刚一转身,他又听见沈暮云在意识模糊地自言自语:   “它快要成熟了,医生,它一定快要成熟了。做完治疗,明天,它……”   沈甲又放弃了展露厨艺,重新坐下来,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安抚他的情绪。   沈暮云渐渐变得安静。   沈甲看着他苍白又倔强的侧脸,一直等到他完全陷入沉睡,才亲昵地低声叹道:“心急的小家伙们。”   床上的人和他肚子里的小东西一起动了动,像是在回应。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几张算是高潮情节了,我觉得,嗯,还是,那什么,掉san预警一下?   很甜的!相信我!(bushi) 第72章 厨神   ◎将自己完全交到怪物手中。◎   怪物忧心忡忡地离开熟睡的爱人, 轻轻带上门,属于人类的双腿化为数条长满绒毛的银色触手,在地面悄然无声蠕动,爬向一楼厨房。   厨房是空的。   祂没有料到云云今晚会突然来访, 所以并没有提前准备食物。   不过没关系, 这里有最新鲜、最营养丰富的食材。   怪物在厨房门口短暂停顿, 抬起头, 看向卧室的方向,耳朵轻动,确认楼上的人正在酣然熟睡, 于是放心地将厨房门带上,撸起袖子准备展示厨艺。   祂的视线缓慢划过架子上琳琅满目的刀具。   不仅要做夜宵,还要准备第二次治疗的“药液”,得剁下最粗壮的触手才够……所以,选哪把好呢?   十几条触手同时行动, 将所有刀一起提出, 在空中呼呼挥舞, 折射出让人眼花缭乱的冷刃光。   片刻后,怪物点点头,选出了其中最大、最重的那把。   其余刀齐齐整整回到刀架, 祂一条触手卷着刀,一条触手放好砧板, 四条触手分别搬来四个榨汁机, 剩下的触手端着盘子、杯子、药液袋……最后留下两条停留在砧板正中央。   祂用刀对着它们比划了几下。   夜宵只需要用上半条,但是治疗得用一条半。   正好, 不多不少。   祂维持着人类相貌的脸上勾起了奇异的笑容。   “咚!咚!”   两刀下去, 砧板上的触手应声脱落, 离开本体,但依然保持着极为旺盛的生命力,绒毛乱舞,兴奋地爬来爬去,在台面上留下淡绿色的黏液痕迹。   “咚!咚!咚!……”   又是几声闷响,怪物触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它们继续分为六截,把其中四截分别塞进榨汁机里,按下启动键。   四台榨汁机开始同时嗡嗡嗡工作,深夜时分显得格外刺耳,又被特殊的时空结界封闭,不会逃逸到厨房外面。   榨汁的同时,其余触手们依然有条不紊的忙碌。它们把榨出来的深绿色“汁水”用杯子装好,再接力般前仆后继将同类们倒入特制药液袋里——不用担心消毒,“汁水”本身便具有智慧,知道如何消灭可能存在的微生物。   这边热火朝天地准备药液,那头已经开始展示不同凡响的厨艺。   剩下来作为夜宵的两截,祂准备给爱人做一顿全肉宴。   祂给其中一截涂抹上粗盐、胡椒和橄榄油。不出三十秒,被腌制的触手积极主动,将调料品吸收进去,让自己全面入味,接着自觉跳入滚烫的平底锅里,噼里啪啦煎出肉香,煎到火候正好之时再给自己翻一个面。   还有一截,被切成漂亮的薄片,在盘里拼出血淋淋的爱心,爱心最中间放上刺身专用的蘸料,保留原汁原味。   榨完汁剩下来的渣也不能浪费,祂熟练地掏出陶瓷盆,把肉渣装进去,和上面粉,用“汁水”做介质,将肉渣跟面粉揉到一起,再捏成一个个小动物形状的肉丸,放进沸水中煮成肉丸汤……   一切工作高效又井井有条。   无论是当药材的,还是当食材的,或者当厨师的、当打杂助理的……都拥有完全独立的生命意识,也拥有完全一致的目标。   它们心甘情愿。   它们兴奋无比。   它们迫不及待。   哪怕把它们一层一层分解下去,分解成一个个单独的细胞,那些细胞也绝不会背叛。   因为连里面的细胞核都写满了对恋人狂热的爱意。   怪物看着热火朝天的厨房,忍不住加深了笑容。   半小时后,触手们拎着足足有四千毫升的药液,端着牛排、刺身、肉丸汤三道硬菜,无比稳重地重新爬回二楼,在卧室门口稍作停留。   云云还没醒。   但他睡得很浅,在床上不安定地呢喃着梦话。   已经没有心脏的怪物依然感到一阵温柔的心软。祂悄然拉开门,将三道菜放在卧室的小桌子上,再把十几个药液袋按顺序挂上输液架。   做完这些,祂低头看向月光里的爱人。   虽然只有一半变回了原型,但这里唯一的人类依然本能地感到寒冷,在被子里无意识瑟缩了一下。   怪物抬起被砍掉的那条触手根,用伤口处依恋地蹭了蹭沈暮云的脸。后者很快瑟缩得更厉害,甚至开始微微发抖,眼皮也不停颤动,眼看着要醒来。   怪物于是往后退了半步。   下一秒,沈暮云缓缓睁开眼。   高大英俊的医生站在他面前,面容美丽,神色温和,四肢正常,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以外没有任何异样。   “你只睡了四十分钟,”医生很自然说,“要再睡一会吗?”   沈暮云又累又困,意识还陷在刚才不愉快的梦里,但鼻子已经更快一步地闻到了香味。   ……好香。   ……好香好香。   这次的香味比沈甲之前给他做的所有食物加起来还要浓郁,像是某种无法抵抗的信息素,直接顺着鼻腔钻入他的大脑,再沿着血管流到全身各处,让他瞬间被无比强烈的饥渴感引爆,条件反射般疯狂吞咽,四肢也软得没有一点力气。   他直挺挺从床上坐起身,瞳孔颤得厉害,张嘴想问这是什么味道,又被分泌的唾沫堵住了喉咙。   沈甲低低笑了起来,把放了食物的小桌推到床边。   “饿了吧?我给你做了夜宵,”他在床边坐下,先用勺子舀起一个热腾腾的肉丸,送到沈暮云嘴边,“尝尝味道怎么样?今晚要吊完四升药,没法睡觉,所以一定要吃得饱饱的,补充体力。”   沈暮云对四升药都没做出反应。   他急切地张开嘴,把肉丸吞进嘴里,草草咀嚼两下,狼吞虎咽地把它咽入胃部。   刚吐空的胃部立刻发出欢呼,连带着肚子里饿得许久的“人类胎儿”也兴奋闹腾。一股暖意从腹腔蔓延开来,他忍不住直接从沈甲手中夺过餐具,开始毫无礼仪地疯狂进食。   刺身一点腥味都没有,清甜芬芳,入口即化,根本不需要蘸料汁。肉丸口感劲道,咀嚼的时候偶尔好像会动。煎的“牛排”更是恰到好处五分熟,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肉类,切开见绿,又不会有汁水流出……   三份食物分量都很足,单独拿一份就超过了沈暮云平日里的食量,但他的胃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底洞,哪怕再来三份都能完全吃进去。   吃着吃着,他的眼睛因为直视这些肉的原因受了刺激,开始生理性流泪。   沈甲忍不住又笑,伸过手来,擦拭沈暮云的眼角。   他假装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手,让食指带上微不可查的伤口,在擦拭时“不慎”将血液蹭进了沈暮云眼中。   眼睛的轻微疼痛感缓和下来。   沈暮云应该抬头去看才对。   上一次被沈甲滴入“眼药水”,他看到了融合在一起的五官。这一次——如果他现在抬起头,也许能再次透过眼前的人皮,看到更不可思议、更恐怖的真相。   可惜,他被食物摄去了心魂,错过了血液生效时的最佳十几秒。   不到十五分钟,他将远超自己正常食量的食物全部塞进肚子里,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撑得脑子晕乎乎的,眼睛也没有焦距地眯了起来,靠在床头迟迟没有动静。   他的嘴角沾了食物残渣,以他平日的用餐礼仪,这是决不允许的事。   沈甲弯着眼睛,凑近一些,将他的嘴角细致舔干净,然后吻住他的嘴唇,过分灵活的舌头钻入其中,耐心清点每一颗牙齿,确保所有食物都听话地钻进了肚子,没有残留在他的口腔之中。   接着,他们接了一个慢吞吞的吻。   分离时,沈暮云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迷迷糊糊看着沈甲的脸,喘息着道:“……好撑。”   沈甲握住他的手,拍拍他消瘦的手背,看了一眼血管所在的位置:“真的吃饱了?要很饱很饱,不然你扛不到天亮。”   沈暮云迟钝点头,重复:“嗯,很饱很饱。”   沈甲笑:“那我们开始?”   沈暮云还沉浸在食物的美味里,没有意识到四升药意味着什么,又一次乖巧点头,将自己懵懵懂懂地完全交到怪物手中。   【📢作者有话说】   嗯,工作使我精神状态美丽 第73章 重塑   ◎身体开始流动起来了。◎   沈甲短暂离开卧室, 把吃空的盘子收进厨房里,从诊所中拿来了医疗用品。   前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沈暮云已经重新趟进床里,积攒了一整天的疲惫和不安被美食彻底抚平。   他没有再把自己蜷缩起来, 而是很放松地平躺在羽绒被中,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 一点一点的, 似乎随时能完全睡过去。   沈甲轻轻开门,把医疗箱放在床头,见他这样, 忍不住温柔地笑了笑。   “你还有后悔的机会,亲爱的。”他毫无原则地溺爱,伸手摸了摸爱人略微潮湿的头发,“如果真的很困,那干脆睡觉好了, 我们可以明天再治疗。”   沈暮云拼命撑开眼皮看他, 焦距晃了半晌才勉强对准他的脸。   “不, ”他摇摇头,把手放在鼓起的腹部,打了个哈欠, “我们现在开始吧。”   沈甲看了他片刻,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一半的无奈, 一半的心疼,还掺杂着零零散散的迟疑与紧张, 似乎对今晚的治疗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几秒安静, 沈甲叹息一声, 道:“好吧,总归是要经历一次……”   他从脖子上把丝质的深绿色领带取了下来。   沈暮云不知道他为什么深夜要打领带,微微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领带上的花纹……接着便感到一只手托起了他的后脑勺,有冰凉柔软的东西从后方蒙住了他的眼睛。   视野里瞬间一片漆黑。沈暮云有些茫然地伸手去摸,又被沈甲抓住了手腕。   “……嗯?”他困顿地发出疑惑。   沈甲缓慢又细致地捏他的左手,先是将拇指按在他手背的血管上,揉了片刻后大约觉得并不合适,又一点点往下,直到按住他的腕动脉,按了许久。   最终,他满意地在那里落了一个吻。   “不要看,”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磁性,穿透沈暮云的鼓膜,镇定他不安的情绪,“今天要注入的药物很多,所以,我选用了比较粗的针头,怕你看到会紧张——别担心,不会有疼痛,我会为你敷上麻药。”   说着,冰凉的黏液包裹住了他的腕部,有像蜗牛一样软绵又湿润的东西在那里爬来爬去。沈暮云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刻在人类本能里的恐惧被激发,让他刹那间睡意全无。   他几乎克制不住想要坐起身,扯掉领带,看看现在缠着他手腕的到底是什么。   ——会是怪物本体的一部分吗?   但冲动的前一刻,他又生生忍了下来,另一只手紧紧按着腹部。   忍耐。他告诫自己。   已经到了揭晓全部秘密的前夕。   他知道自己的恋人是怪物,并和祂发生了关系,甚至无比诡异地怀上了一个小怪物……   所以,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就算他的怪物恋人今晚要像螳螂一样把他从内部吃掉……也没关系。他本来就只是一架死去二十几年的白骨而已。   沈暮云呼吸急促,用力抿起唇,领带下的眼睛眨了几下,死死盯着沈甲所在的方位。   沈甲感觉到,云云在极力克制发抖。   还没正式开始,怪物先心疼了。   领带之外,祂已经只剩下一个类人的躯干,但伪装人类的时间长了以后,祂的虚假心脏已经能凭空产生各种情绪。   “别怕,云云,别怕,”祂用残留的声带说。因为离开了喉舌,这次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刚才那么磁性,略显得有些空荡,“我会很轻很轻,轻到让你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话音落地,触手绒毛刺破了人类脆弱的皮肤。   确实不痛,如果不凝神感受,甚至难以察觉。   但扎入只是一个开始,绒毛锁定血管之后,从针孔大小谨慎地扩张,扩张到将血管完全占满,然后稍作停顿观察沈暮云的状态,接着继续扩大,直到他的整个手腕都肿了起来。   如果沈暮云扯掉领带去看,能看到三指宽的巨大绒毛管在他皮下缓慢蠕动。   “嗯……很好,第一个针头已经插进去了。”声带又道,“扎得很准,回血也很快,宝贝,你的血压比上一次要好转了许多,上次我一直没见你回血……”   沈暮云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也没感觉到一点疼痛,但不知为何,他被无法言说的恐惧彻底淹没,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嘴唇微张,开始用力喘气。怪物以为他觉得疼,于是将其中一条触手变回手掌,安抚般地隔着被子轻轻拍打他的身体。   “很顺利,接下来只剩下两针……”   黏液紧跟着缠上了他的右手腕和脖子,本就不畅快的呼吸雪上加霜,沈暮云不得不将鼻翼完全张开,胸腔疯狂起伏。   “你在紧张吗?没事的宝贝,我加大了麻药的用量,会很轻很轻。”   新的绒毛紧接着扎进了他的右手手腕和侧颈动脉。   怪物说到做到,这次比上次还要轻,再加上黏液的麻醉效果,沈暮云什么都没有察觉,只隐约感到自己的气管慢慢鼓了起来,有东西和刚才一样,谨慎又霸道地不停往里钻,像会变大变小的活蛇。   什么都看不见,沈暮云快疯了。   极端的压抑之下,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沿着眼角往外淌,打湿了丝质领带。   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在恐惧中彻底昏厥,但又有氧气顺着“针管”直接输入他的肺泡和血液,哪怕他紧张到胸腔不再起伏,鼻子也忘了该怎么呼吸,他的身体也依然维持着正常运作,甚至比刚才运转得还要好。   “非常棒,亲爱的,”声带又一次笑了起来,“现在所有针都扎完了,你真勇敢。”   “接下来就是输液时间,你可以闭上眼睛好好的休息一下,但不能真的睡过去。我就在旁边,今晚我会彻夜不眠地守着你。”   “哧”地一声轻响,第一个输液袋被刺破。   怪物当然哪里也不会去。祂已经将自己的触手作为了输液器,一端连着爱人的身体,另一端连着挂满“药液”的架子。   半透明的绒毛很快被深绿色液体充满,这些被榨汁机榨出来的汁水极为缓慢地流入人类身体。   液体流入的刹那,沈暮云才终于意识到,今晚会有多么难熬。   他全身都开始痉挛。   他抬起手,死死抓住沈甲的衣角,脸色一片惨白,痛苦地想要把身体蜷缩起来,嘴里发出难以忍受的呻吟。   这种痛苦远远超过了第一次治疗。   第一次治疗时,他从一具白骨开始长出新鲜的血肉。可这一次治疗,流进来的药液似乎要把上次长出来的血肉完全腐蚀掉,再融化他的脑浆,敲碎他的骨头,搅散他的基因链,把他先变成一滩彻头彻尾的烂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他重新排列组合,组合成全新的人类,或者全新的怪物。   沈暮云一开始拼了命地忍。   大约忍了十分钟,在三个“针管”的努力下,那些“汁水”非常高效地流遍了他的全身。   沈暮云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跟着药液一起流动起来了。   先是皮掉落。   接着肉分离。   最后骨头断裂、经络融化。   注射进来的“药物”像有活性的胶水,混在散落满床的人类组织中间,把他变成一滩可以控制的史莱姆,肆意操控着他的形状。   他拼命告诫自己要冷静、反复安慰自己他的恋人是怪物,是神明,能治好绝症,绝不会让他有事……但脑袋里的神经依然以极快的速度被拉到极致,并不堪重负地齐齐断裂。   接受输液的第十一分钟,治疗才刚刚开始,他的精神彻底崩溃。   凌晨两点,鸦雀无声的别墅区里发出了惨叫。   【📢作者有话说】   嗯……很适合深夜食用 第74章 降临   ◎有什么东西以他的血为媒介,重新降临到人间。◎   “嘘……嘘。”   柔软无骨的手掌温柔擦拭沈暮云额头的冷汗, 怪物仍然站在原地,身体却像绳子一样抽长、扭转,将仅剩的脸和声带贴上爱人侧脸,一边用空余的触手将领带系得更紧, 一边在沈暮云耳边温声哄着。   “你只是产生了幻觉, 云云, 不要怕, ”那声音轻飘飘的,不经过鼓膜,直接从更高的次元传进他的灵魂深处,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像拼图一样散落开了?那是药水带来的副作用,你看,你的手……能感觉到吗?”   沈暮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捏”他的手。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从他散落的神经里挑到了掌管触觉的那一条,并制造出“手被人捏着”的错觉。   他依然无法停止惊叫, 分不清是汗还是血的液体浸透了领带, 光影因此变得更加清晰, 他看见自己身前停留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暗影。   “哎……”一声心疼到发颤的叹息。   “……还有肚子,这个是肚子,”触感又慢慢往旁边移动, 怪物没有放弃对他的安抚,“我在摸你的肚皮, 这里还是鼓鼓的, 我们的宝宝在里面和我打招呼……你看,你跟宝宝都好好的, 只是幻觉。”   不是幻觉。   沈暮云很清楚。   他甚至知道自己已经融化到了头部, 所以怪物才会不停地收紧领带——   没错, 他连头骨都没有了,脑浆在枕头上晃动,五官跟塑料似的飘得到处都是,被注入体内的药水黏着,不至于乱跑。而他的两个瞳孔,下面连接的不再是血管,而是从怪物体内探过来的绒毛。   绒毛牢牢缠着眼球,将它们固定在领带之下,不允许他看到任何超出常理的画面。   但他都知道。   上一次治疗已经改变过他的身体结构,他现在该死的坚强,连昏迷都做不到。   怪物还在他身边说着什么,可沈暮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的神经在脑浆里惊恐乱跑,声带拼了命地发出尖叫。但叫着叫着,连发出来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很快就完全消失在寂静的夜晚里。   他的声带也融化了。   治疗的第三十分钟,他变成了一滩物理意义上的血泥。   灵魂无法继续停留,他不再感觉疼痛,没有重量地浮到了半空。   ……是死了吗?   他下意识地低头。   这个状态下,房间里的一切反而清晰了起来。他看到昂贵的真丝床品上流淌着深绿色的泥巴,泥巴中间蜿蜒着三条粗壮的触手和几百条细小的绒毛。触手像树干,绒毛像树枝,有主有次地将随时可能散架的泥巴牢牢掌控。   而触手的另一头,连接着一整排输液袋,粗略看过去竟然有接近二十个,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活动蠕虫,蠕虫们把绒毛当成通道,兴奋地往泥巴的方向冲。   沈暮云“看”着。   离开身体之后,意识一片懵懂,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茫然地看,好像在看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一具尸体。   第四个输液袋流空之后,有足够多的“蠕虫”与血泥混合,让血泥变得越来越粘稠。于是,扎在泥巴里的数白条绒毛同时动了起来,它们忙忙碌碌又井井有条,似乎早已经提前演练过无数次,捏橡皮泥一样改变着泥巴的形状,慢慢从一滩流动液体里捏出了一副骨头架子……   沈暮云没有起任何波澜。   他怔怔地飘在半空,被迫观赏一场毛骨悚然又神圣非凡的“神明造人”……直到一副深绿色的骨架完美呈现在床上,精雕细琢的怪物才猛地松了口气,毫无征兆地抬起头来,径直看向半空的方向。   沈暮云蓦地对上了六只旋转着星辰的暗绿色瞳孔。   他的意识几乎是瞬间炸开。   哪怕他现在是灵体状态,怪物投来的视线依然让他化成了看不见的烟花,从分子这个层级开始炸得四分五裂。   可下一秒,又有无比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将已经彻底炸散的分子们一颗一颗找出来,重新汇聚成灵体的形态。   怪物似乎在朝他笑。   也就是这一秒的时间里,沈暮云终于看清了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怪物全貌。   祂……祂有十几条粗壮的银色触手,其中两条触手被砍掉了,只留下两个可怖的切口,切口处不停蠕动,似乎正缓慢长出新的血肉……其他正常触手的尖端长满了半透明的荧光绒毛,绒毛下方是带着繁复花纹的美丽银色鳞片,鳞片好像也是活的,会随着怪物的心情一张一合,仿佛里面藏着呼吸的腺体。触手的根部,有几条似乎很特殊,会长出深绿色无瞳之眼,没有眼白,只有不停旋转的神秘星云……再往里,是祂几乎没有外露的主躯干,沈暮云只能看到巨大又丑陋的口器的一部分,口器里密密麻麻长满尖牙。   沈暮云只来得及看一眼。   也只能承受看一眼。   他的灵魂被粗暴地拽下来,塞回了脑子里。   是的,骨架被捏出来之后,他现在有头骨了,脑浆不再流得到处都是。   沈暮云大约是“活过来”了,他重新感到疼痛,但意识被折腾得一片混乱,已经感觉不到恐惧,只是呆呆地任由绒毛们跟电工师傅似的兢兢业业安装他的神经。   他还在想刚才的惊鸿一瞥。   ……是在哪里见过?   那银色的触手,绿色的瞳孔,荧光的绒毛……美丽到极致,也恶心恐怖到极致,足以将任何人吓得精神失常的怪物……   他一定见过!   到底在哪里?   沈暮云发了疯一样拼命地想,一直想到第七袋药液流进他的身体里,忙碌的绒毛们在他脑中搭好了最后一根神经,他的记忆就像终于通电的老旧灯泡,啪地亮出一片白光。   ……想起来了。   被绑在领带下的眼球开始疯狂颤动。   沈暮云崭新的神经们高速传导着思维信号,他感到一阵刻骨又真实的寒冷,还烂在泥里的皮肤似乎被隆冬的北风呼呼刺痛,不存在的双腿正艰难迈动,甚至鼓膜里还也响起了新雪被踩进去的簌簌声。   他又回到了六岁的那个雪夜。   眼前一片昏暗,天空是血红色,树影像张牙舞爪的鬼怪。他身体太小,四肢太短,几乎要被雪埋进去,却依然顽强地沿着山路移动,在冻到失去知觉的前一刻抵达了山顶悬崖。   头顶是簌簌的暴雪。   脚下是一望不见底的黑暗。   他的太阳穴在激烈跳动,快冻僵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变得滚烫。从生日宴那晚开始,他受到父亲死亡的刺激开了灵视,大脑便无法再分辨幻觉与真实,所以此刻,他看到父亲俊美的脸从悬崖下方浮现出来,依旧是血淋淋的,却带着鲜活又温柔的微笑,朝他发出无声的邀请。   沈暮云毫不犹豫地又往前一步。   脚已经半边悬空,父亲鲜艳的嘴唇张合,一如生前那样温柔地和他说话。   “宝宝,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宝宝,我好想你。”   “水里好冷,下面又很黑,你怕不怕?”   “到爸爸怀里来,宝宝,爸爸一直在等你……”   沈暮云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异样的潮红,他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声“爸爸”,接着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   他想起来了。   所有被神力抹掉的记忆,他都想起来了。   他在寒冷的雪夜中不停下坠、下坠,直到一截灰色的尾骨穿透他的心脏,将他钉在黎明的第一束曦阳里。   血高高溅到半空,再染红整片雪地,一切看起来犹如一场神秘又诡谲的献祭。   在穿透的那一瞬间,沈暮云的生命力迅速消散,变成了一具新鲜的尸体,可他却又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他心脏里的尾骨开始缓慢地蠕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以他的血为媒介,重新降临到了人间。   【📢作者有话说】   wow 第75章 共生   ◎尸体的左胸口处留下了一颗鲜艳的红痣。◎   被吸干了血水的心脏在尾骨的蠕动中重新变得湿润。   未知的粘液灌满了快要枯萎的心房, 本来坚硬又锋利的尾骨柔软无比,慢慢完全融化在这具还没有完全失温的人类身体里,操控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让它密密麻麻长满了根系般的血管……   初晨的太阳从赤红色暗云后头钻出来, 穿过坠满积雪的枝头, 柔柔地驱散谷底的黑暗。雪已经停了, 四处鸦雀无声, 连风都不敢从这里穿过,只有稀稀疏疏被雪蒙着眼睛的大树沉默立在一旁,见证这一场宿命般的仪式。   寂静过头的时候, 一切看起来如同凝固的琥珀。   当太阳缓慢移动到树林的缺口处,阳光完全将尸体照亮时,忽然之间,厚厚的雪面开始震动,整个地面被拱动得簌簌作响。   紧接着, 从尸体的左胸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数条粗壮触手, 触手上的银色鳞片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 六只深绿色的瞳孔好奇又冷漠地朝这个世界投去第一道视线。   沈暮云已经死了,又看得一清二楚。   他暗淡的瞳孔映着触手们兴高采烈的倒影,它们甩断了旁边的大树, 把雪捧起来洒得满地都是,再将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完全裹住, 上上下下四处探索, 沉思许久后又慢慢放下沈暮云,再次缩回他的身体里。   怪物消失了。   尸体的左胸口处留下了一颗鲜艳的红痣。   下一秒, 破碎的心脏开始跳动……咚、咚、咚。   溅满鲜血的雪地里, 沈暮云猛地睁开眼睛, 脸上带着诡异又僵硬的微笑,瞳孔里一片幽深的墨绿,毫不畏惧地直勾勾盯着头顶的太阳……   ……   卧室的日光灯像记忆里的太阳一样灼热刺眼。   沈暮云汗涔涔地睁开眼,领带挡住了他的全部视野,但日光灯透进来的零散光线依然让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往外流眼泪。   “你在哭,”耳边有人用奇异的语调说话,“是太痛了吗?”   沈暮云已经感觉不到痛,只是单纯控制不了往外涌的液体。他湿漉漉地朝身边看过去,看到床边的暗影比之前靠得更近了,几乎贴在他的身上,带来一股浓郁的神秘香气。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干巴巴的骨头上已经长齐了肉,几百条绒毛正在血肉的海洋里上下翻飞,忙碌着将毛线一样的血管一根根装到正确的位置。   他的脑袋也变得很完整,五官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鼻腔、支气管、肺泡重新开始运作,但皮肤还没来得及修复。眼泪往外掉的时候,一部分肉沫会跟着被冲散,流到枕巾上。   操控这场精密手术的怪物此时实在太忙,甚至抽不出绒毛来替爱人擦拭泪水。   “已经成功了大半了,亲爱的,”怪物医生紧张地说,“最后再坚持一个小时,治疗一定会非常成功。”   声带还挂在肋骨上,沈暮云说不了话,只是不停地流泪和发抖。   雪的味道残留于鼻尖,他好像还走在暴雪的林间,两条腿变成了银色的触手,脸上长出了六只眼睛,神色陌生冷酷,皮肤上带着尸斑。可一晃神,他又回到了生日那天的晚宴,正伸手推开浴室的门,看到密密麻麻的眼球像喷涌而出的血一般朝自己涌来……再仔细去看,眼球消失了,浴缸里没有尸体,沈甲温柔的眼睛藏在平光镜后面,手里拿着八音盒,在生日快乐的音乐中,将不停尖叫的六岁的他抱进怀中,跟他说:“不要怕,云云,一切都会好起来。”   以八音盒为圆点,麻团一样的记忆有了头绪,沈暮云终于从逼真的死亡和可怕的真相中冷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应该思考一些更复杂的问题。   比如,原来他真的已经死了整整二十年了。   比如,这二十年里,怪物是不是一直和他共用一具身体、一个心脏。   再比如,这样的生物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又真的会明白爱吗。   还有,今晚过后他们会不会完全分离,怪物会不会因为失去宿主而走向死亡?   ……但沈暮云什么都想不了,也不想去想。   他只是躺在床上,一边安静地感受“药液”源源不断流进血肉,一边走马观花式地放映许多没有意义的片段。   沈乙第一次来面试的时候,把领带打错了位置。   沈甲喜欢看他吃饭,所以每次都只是坐在旁边撑着下巴看,等他吃饱了,再把剩下来的食物一扫而光。   沈丁有一回画画忘记沾颜料,却还是用画笔在画布上涂出了色彩。   沈冰其实挺可爱的,哪怕一脸冷静地说着最疯狂的告白之语,耳垂也会悄悄变红。   沈夜星……对,还有沈夜星。   沈夜星的蛋确实好大啊,被兽医检查的时候还在晃……   沈暮云的眼泪还没有停,嘴角却慢慢勾起。他感觉自己精神不太正常了,伸出手发疯般地想去抓到点什么。可他手上的血肉长得太慢,一半都露着白骨,不怎么听使唤,费了很大力气也只是勉强动了动,攥住了最近的一条绒毛。   这个动作让几百条绒毛同时停止了工作。   怪物很明显愣了一下。   也因为这半秒的呆愣,他刚刚被捏好的下巴不慎脱落,掉进了肺泡中。   怪物的口器立刻发出惊恐地咔咔响声,绒毛飞速从沈暮云手掌中撤离,下巴被小心翼翼捡回来,再小心翼翼重新接回脸上,砸出了一个小坑的肺泡马上注入了大量“药液”,咕噜咕噜地开始自我修复。   直到下巴和脸部骨骼完全融合,肺泡也长成原来的形状,怪物才松了口气,假装无事发生,用轻松温柔的语气说:“现在可以睡了,云云,睡一会吧,睡过去就不难熬了。”   一只伪装的人类手指探入领带,擦过潮湿的眼角。   脸部皮肤不知什么时候也修复完毕了,新生的皮肤格外敏感。   “你的大脑已经结束治疗,所以不用像刚才那么紧绷。我就在你身边,安心睡,一觉醒来你就痊愈了。”   接着,冰凉细腻的手掌落在他额头。   沈暮云立刻被无法抵抗的睡意拖住了意识,他不想睡,又找不到声带在哪里,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用力睁大眼睛,透过领带的光影看着床头的爱人,嘴唇蠕动,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香气瞬间变得浓郁。   怪物短暂停止治疗,凑到了他的面前,声带落在了他还没长出肉的锁骨处。   “什么?”祂问。   沈暮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一次,只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再次动了动白骨森森的左手,骨节顽强又执着地勾住了银色鳞片。   怪物又愣了一下,这回没有再将触手抽回,而是专门将它变成五指分明的手掌,和爱人的白骨十指相扣。   “嘘……不怕,我的宝贝。”祂用甜腻到夸张的语气说,“我在这里,什么也不用怕。”   沈暮云徘徊在疯狂和混乱之间的情绪迅速变得镇定。   他扣着那只伪装的手掌,好像找到了遗失的另一半身体,眼睛一点点闭合,任由自己被拖进昏睡之中。   【📢作者有话说】   发现可怕真相后想的第一件事是沈乙面试打错了领带,怎么不算爱呢 第76章 红痣   ◎人类的心脏是两百五十克。◎   这一觉睡的时间很长, 沈暮云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是从数千英尺的地底爬出来的活尸,看着落在被子上的阳光恍若隔世。   身体到处充斥着陌生感,他动了动手指, 大脑过了几秒才接收到皮肤和布料摩擦的触感。   沈暮云盯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   哪怕沈甲还什么都没说, 他也很清楚地知道, 治疗非常成功。   这是一场各种意义上的、奇迹般的新生。   沈暮云应该感到高兴和新奇,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左胸膛处空荡荡的,仿佛被挖走了极为重要的某样东西, 情绪也跟着轻飘飘失去了着落,鼻尖止不住泛酸。   他又一次动了动手,将五根手指攥成拳头,片刻后摸向崭新的腹部,在那处摸到了熟悉的弧度。   肚子里的东西还在, 和治疗前比起来变得更大了, 大得像随时都会炸开, 连肚脐都被完全撑平。   健壮的小家伙在里面兴奋跳动,把羊水晃得咚咚咚作响。沈暮云用力压住侧腹,数着“胎儿”跳动的频率, 低落的情绪稍稍缓和一些。   他昨晚虽然被强制入睡,但一部分灵体还残留在房间里, 隐隐约约地旁观了下半场的治疗。   一切像是做梦一样, 他似乎看到了怪物小心翼翼举着白皙细腻的人类皮肤,将裸.露的血肉认真遮盖, 仔细拉平每一道皱纹, 再用细绒毛当针线, 从侧面将皮肤缝合起来,最后抹去针脚的痕迹,把床上破破烂烂的“布娃娃”变成毫无破绽的新人类。   缝合到腹腔的时候,祂短暂停顿,用上三根触手,在血肉模糊的五脏六腑里反复搅弄,片刻后从里面掏出了一颗……   回忆出现卡顿,本就不可靠的记忆短暂走失。   沈暮云皱起眉,凝神想了一会。   新的大脑比之前反应更快,也更不容易被外力影响。   他只花了半分钟的时间,便顺利找回了“梦中”看到的场景。   ……触手从血淋淋的内脏里掏出的是一颗没有蛋壳的卵。   白色的、半透明的膜覆盖在外面,整个卵足足有小西瓜那么大,里头沉甸甸装满了液体。日光灯从上方穿透时,能隐约照出里面黑色的圆形暗影。   触手很温柔地摸了摸西瓜脑袋,用绒毛刺进内部,为里面的小家伙直接输送“药液”。   “卵”接受到养料开始飞速膨胀,很快变得有篮球那么大,散发出柔柔的淡红色,把外层的薄膜撑得摇摇欲坠。   怪物没有立刻将它剖出,而是把它重新塞回沈暮云的腹腔,仔细缝好肚皮处的皮肤。   缝好之后,怪物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沈暮云挪开按着腹部的手,撑住床垫勉强坐起身,动作很不协调地拿来枕头垫住发酸的腰部。   他这才注意到,沈甲正趴在他的床沿沉睡。   沈甲把左手压在脸下,右手保持着拥抱沈暮云的姿势,脖子以一个让人牙酸的弧度扭曲着,被阳光照亮的脸略显苍白,呼吸倒是悠长平稳,整个人带着长时间紧绷后的脱力感,也不知道就这样睡了多久。   或许是消耗过度的原因,他左脸处的部分伪装失了效果,暴露出一小片银色的美丽鳞片。   沈暮云的呼吸一下子窒住,瞳孔微微收缩,眼也不眨地盯着爱人的脸。   缺失的左胸膛正在被陌生的感情一点点填平。   他没有感到任何恐惧,反而从心中涌出了像硫酸一样浓烈的情绪,缓慢又深刻地灼烧这具崭新的陌生身体。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朝怪物的方向靠近,想要触摸那片熠熠生辉的鳞甲。   指尖刚碰到鳞片边缘,沉睡的怪物忽然抬起手来,紧紧攥住沈暮云的手腕。   鳞片迅速消失了,床边人再次变得毫无破绽。   沈甲有些困顿地睁开双眼,先在沈暮云的手心里吻了两下,然后缓缓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哑声道:“抱歉,我刚才不小心睡了过去……身体感觉怎么样?”   沈暮云一言不发,只直勾勾地看他。   沈甲打了个哈欠,神色疲惫又亢奋,抓着他的手反复检查了片刻,然后解开他的衣扣,用手掌沿着光滑的皮肤一路往下,像一个责任心很强的质检员在认真确认新产品的每一个细节。   “完美,非常完美,”他一边检查,一边连连惊叹,“治疗非常成功,宝贝,你看你身上所有的瘢痕都消失了,肌肉的形状恰到好处,血液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血管也充满弹性……”   沈暮云移动视线,看向另一侧床头的输液架。   输液架上是空的,垃圾袋里堆满了输液袋,但他的手腕和颈侧都没有留下针孔。   他知道自己应该发起疑问,让沈甲有机会找理由完善伪装。   但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左胸热得厉害,呼吸也很急促,所有念头都化为了最原始的渴望。   他想要眼前的怪物再靠近一点,想要他们两人的皮肤完全相贴……更想要祂重新回到自己身体内部,填满左胸腔里的空隙。   沈暮云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不小心咬破了皮肤,逼真的红色血液渗出来,被他舔进嘴里,是甜的,和怪物身上的味道一样。   “医生,”他沙哑开口,肩膀抖得厉害,“能抱我一下吗?”   沈甲立刻停下动作。   墨绿色的眼睛抬起来,看进沈暮云清澈的瞳孔深处。两秒对视,沈甲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眼睛里逐渐带上浓烈的爱意。   他用力把沈暮云揽进怀里,恶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把刚才咬破的伤口吮吸干净,再激动地顶入口腔内部,像吃生蚝一样急切地搅动起他的唇舌。   隆冬已至,昨晚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厚厚的积雪折射出耀眼的白光,照入窗内,将他们两人的影子完全融合在一起,一如二十年前在山谷处的初遇。   沈暮云的眼睛被白雪刺痛,开始安静地往外流眼泪。怪物吃完他的唇舌,又沿着眼泪的痕迹一路往上,含住他的眼睛,拨弄他的睫毛,把还没来得及继续往外涌的眼泪全部吞进肚子里。   “我的云云……”他亲吻他的眉心,语气深沉又狂热,“从今天开始,我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沈暮云在这个吻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悸动,一种迟来的、理所当然的、陌生又熟悉的悸动。他深深吸气,终于鼓起勇气将手心按在自己的左胸处——   悸动从心脏的位置产生,可那里没有丝毫跳动。   肋骨下面,是空的。   他的心脏果然不见了。   沈暮云闭上眼睛,回抱住怪物冰凉的身体,把脸埋进他柔软的肩颈。   “原来你一直以来都只有两百五十克。”他的声音闷闷的。   沈甲疑惑地微微偏头,看向爱人的侧脸,正看到沈暮云勾起的嘴角。   “你说什么?”沈甲亲昵地咬一口他的耳尖。   沈暮云却没有继续解释,只是问:“我今天就会分娩吗?”   沈甲露出笑容。他伸手将沈暮云揽进臂弯,将他从床上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手掌温柔又缓慢地抚摸起激烈跳动的肚皮。   “不要心急,亲爱的。”沈甲心情极好,眼睛愉悦地微微眯起,“需要再给它两天时间,让它适应一下新的身体,以免后面产生排斥反应。”   沈暮云跟随他的动作一起低下头。   他本来想看看那里到底变得有多大,可一低头,目光便被自己的左胸膛吸引了过去。   本来存在于那里的红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极小极小、小到难以察觉的红色爱心。   【📢作者有话说】   好啊,医生夹带私货! 第77章 试探   ◎含住了脚背上的伤口。◎   沈暮云空荡荡的胸腔收紧了一下。   他盯着血渍一样的红色小心, 嘴角动了动,伸手想去触碰,又被沈甲手疾眼快地扣住了手心。   沈甲明显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故作糊涂, 只牢牢握着他的手不允许他触碰那处, 将他的扣子不紧不慢地重新扣起来, 微笑着转移话题:“饿不饿?你可能不习惯现在的身体, 最好下楼走动走动,我正好去做早餐。”   红心被布料挡住,沈暮云仍然执着地盯着左胸看。沈甲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强迫他看向自己的脸:“有在听我说话吗?”   沈暮云在墨绿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把重量完全转移给沈甲,嘴角流露出一点笑意。   “嗯,但我还不是很饿,”沈暮云说, “我们就这样坐一会可以吗?”   沈甲于是收紧手臂, 将他揽得更近。他们上半身几乎完全贴合, 沈暮云庞大的肚子抵着怪物的腹部,夹在其中的东西咚咚咚激烈跳动。   “好,”沈甲看着他, 手沿着衣服下摆探进去,抚摸被撑平的肚脐, “那就这样坐着。”   两人安静地拥抱, 沈暮云的手又一次蠢蠢欲动,摸到了胸口的纽扣。   沈甲立刻将不安分的手重新握住。   沈暮云反握着他的手, 问:“为什么不让我看?”   沈甲只是微笑:“不让你看什么?”   沈暮云:“我胸口的红痣不见了, 医生。我看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心脏。”   沈甲笑了一声, 扣着他的手不放,另外空出一只手把刚系上去的扣子重新解开,低声道:“我昨晚在你身上藏的小秘密,本以为能糊弄过去,没想到云云眼睛这么尖。”   睡衣很快被解到胸前,沈甲挑开衣襟,灼热地看向那道痕迹,拇指挪过去,缓慢又珍重地来回抚摸。   “一个小小的‘纹身’,”他坦然解释,“趁你睡着的时候悄悄弄的。宝贝,你喜欢吗?”   那处皮肤很快被擦红了,衬得爱心鲜艳似血。沈暮云忽然意识到,沈甲不是怕他发现这个无关紧要的红点,而是不想他去触碰自己的左胸,怕他知道里面没有了心脏的真相。   沈暮云不知想到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没有再尝试把手抽出,就这样看着沈甲反复抚摸鲜红的爱心,道:“挺好看。”   沈甲环住他的腰,把他往怀里带了一下,冰凉的唇落在了他的左胸。   蜻蜓点水般一吻而过,沈暮云握住他的肩膀,在他眉心回了一个吻。   沈甲眯起眼睛,迎着阳光沉迷地凝望他的脸,手指在他腰间危险地来回滑动,看上去非常想做点什么,又在努力克制。   沈暮云半开玩笑地说:“我昨晚上好像做了很多梦,一会梦到我的魂魄像风筝一样飘了起来,飘到天花板,看见自己的骨头躺在病床中间,一会又梦到你把一个假的心脏从我肋骨里面拿出来,血不小心滴在皮肤上,凝固成爱心的形状。”   沈甲面不改色:“麻药总会让人产生奇奇怪怪的幻觉,做噩梦也很正常,昨晚我只是给你挂了一晚的点滴。”   沈暮云“嗯”了一声,忽然又道:“人没了心脏的话,就会死掉的吧?”   沈甲迟疑半秒:“理论上是的。”   “非理论状态下呢?”   沈甲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他的腰,道:“非理论状态下……只要身体里有足够的‘能量’,哪怕不需要心脏,血液也可以自动流通。但这并不能持续太久,能量消耗完之前必须要将心脏找回来。”   沈暮云:“那你找到了吗?”   “嗯?”   “心脏,”沈暮云安静又快速地伸出手,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把手掌按在沈甲的左胸处,“你的心脏。”   手心下面传来了清晰地跳动,稳定得宛如一架精密机器。   沈暮云悄悄松了一口气。   沈甲笑看着他,说话的时候胸腔嗡嗡震动:“当然,云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找到了。我的心脏在这里呢。”   他的手指点在沈暮云左胸的小红心上。   沈暮云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心口微微发热,忍不住扯开他的衣襟,往他的胸膛处也看了一眼。   ——那里赫然停留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鲜红小爱心。   一股奇异的情绪升腾起来,让沈暮云感觉轻飘飘的。他直勾勾看着爱人身上相同的印记,总觉得有无形的绳索通过红心将他们绑成了连体婴,让他们不得不相互寄生,无论谁先死去,另外一个也无法独立存活。   沈暮云喉咙里涌出一股渴意。他低下头去,在印记所在的地方用力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清晰的牙印。   沈甲的声音哑了,手指也深深陷进他腰间的皮肤里,语气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忍耐:“宝贝,我想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吃过饭回来再慢慢休息。”   沈暮云却不肯动。不知是不是找回记忆的后遗症,他的脑子里闷闷的,像装满了水,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本能地想待在怪物身边,闻着祂身上神秘的香气,哪里也不愿意去。   沈甲伸手要将他抱起来,沈暮云把沉甸甸的脑袋靠下去,阻止了他的动作:“再坐会儿,身上没力气,不想动。”   沈甲哄道:“得走起来血液才能通畅,你只是不适应现在的身……”   沈暮云打断了他的话:“再坐会儿。”   沈甲于是重新坐进沙发,换了个姿势,让爱人侧靠在自己怀里,安抚般地温柔顺着他的头发:“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暮云听着他的心跳,回忆起这张人皮里面藏的银色触手和恐怖口器,身体四处一点点热了起来。明明他们已经以最亲密的姿势相拥,他还是觉得不够,总不受控制地去想自己被口器绞碎了吞下去的画面,似乎那样他们才能完全融合在一起,就和过去的二十年一样。   沈暮云用力贴着沈甲的侧颈,小声道:“我后悔接受治疗了。”   沈甲有些惊讶地低头:“是身上还痛吗?”   沈暮云:“我不想和你分开,或许之前那样才是最好的。”   沈甲笑道:“你在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和你分开,我们还要结婚,还要一起生个孩子,然后把接下来的人生完全绑在一起,谁也别想甩掉谁。”   沈暮云不说话,只紧紧地回抱住他。沈甲越发搞不懂爱人小小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复杂问题,只能凭借本能安抚他的情绪,低头先吻一下他光洁的额头,然后沿着崭新的皮肤往下,在鼻尖处轻轻咬了一口,最后堵住他紧紧抿起的嘴唇。   阳光晃眼,沈暮云什么都看不见,张开嘴唇任凭怪物的舌头探进来,将它想象成灵活的触手……   接完吻后,沈暮云的情绪略微好转了一些。   沈甲用手背蹭了蹭他滚烫的脸颊,半哄半骗地把他抱下去,让他在客厅里走动走动。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腹部还挺着一个碍事的东西,沈暮云走得非常慢,像第一次学步的小孩,扶住家具一点点往前挪。   他不肯离怪物太远,就在厨房门口,确保一偏头就能看到熟悉的身影。沈甲被他盯着,没法发挥“厨艺”,只能规规矩矩系上围裙,处理起最普通的人类食材。   走了十来分钟,沈暮云大汗淋淋,有些虚脱地撑着腰坐在电视柜边,看到沈甲正背对着自己,把煎蛋装进盘子里。   没由来的,沈暮云产生了一种冲动。   他没有犹豫,立刻将冲动付诸实际,站起身把电视柜上的花瓶碰倒在地面。   “嘭”!   清脆悦耳的破碎声打断了这个温馨时刻,碎片和水一起飞溅到了沈暮云腿上,划开几道细小的口子。轻微的疼痛感让沈暮云的眼睛亮得可怕,他勾起嘴角,毫不犹豫地朝着满地的碎片倒了下去——   有什么冰凉黏腻的东西飞快卷住了他的左手腕。   沈暮云等待已久,飞快转过头,看向朝着左手的方向。可视线刚刚落定……黏腻的触感消失了,抓着他手腕的东西变成了再熟悉不过的人类手掌。   一股巨力紧跟其后,将马上要栽进碎片里的沈暮云拽回来,拽进一个带着淡淡油烟味的怀里。   上一秒还在厨房端着铁锅的怪物,这一秒已经出现在沈暮云身边。   沈甲深深皱起眉,上下检查沈暮云的身体:“伤到了?”   沈暮云盯着他的手走神,腹部里的东西砰砰直跳,脸上不受控制地流露出遗憾的神色。   ……差一点。   真可惜啊。   他不怎么愉快地拉紧嘴角,没有掩藏自己的情绪。沈甲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还生起气来了?好了宝贝,慢慢来,不要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训练呢。”   说着,他把沈暮云抱上吧台的高脚凳,单膝跪地,握着他的脚腕,仔细检查被碎片划伤的地方。   看了一会,沈甲心疼地拧起眉心,低下头去,含住了脚背上的伤口。   冰凉的触感从皮肤处传来,沈暮云轻轻吸了口气,没着落的心慢慢变得很安定。   【📢作者有话说】   拖延症已经没救了! 第78章 婚事   ◎“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对吧?”◎   下午, 沈暮云逐个给沈乙、沈冰、沈丁打电话,邀请他们来诊所。   他腿上被碎片刮出来的伤痕已经愈合不见,走路也逐渐熟练,手指能够灵活地控制手机键盘, 很顺利地拨出其他人的电话。   他将手机贴在耳侧, 一边等待接通, 一边光脚踩着地毯, 悄无声息地往楼上走。   沈甲在二楼整理床铺。   手机那头传来漫长的嘟嘟声,迟迟没有人接。沈暮云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短暂停下脚步, 微微低头,看到门缝下透出来的光影在变幻,昭示着有人正从门后走过。   沈暮云轻轻握住门把手,然后飞快将门拉开。   白色的纺纱晒被冷风吹得摇摆不定,开着暖气的屋子忘了关窗, 隆冬的冷意从阳台渗透到房间内部, 让光着腿的沈暮云打了个寒战。   房间里空无一人, 只有还没套完的被套乱糟糟堆在沙发边。   与此同时,电话那头接通了。   沈暮云甚至忘记了第一个拨给的是谁,只听到轻快的声音在手机听筒里响起, 滔滔不绝地跟他打招呼、问他第二次治疗效果怎么样、现在身体有没有好些。沈暮云怔怔地看着被套堆,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才辨认出说话的人是沈丁。   他吸一口气, 终于开了口, 让沈丁马上来一趟诊所,把沈夜星也带来。   沈丁在电话里支支吾吾。   这绝不像他该有的反应, 毕竟他是四个人里最闲的那个, 没有正经工作, 每天在画廊里划水摸鱼,过去几个月都是随叫随到,从来没有拒绝过沈暮云的请求。   沈暮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借口,顶着冷风走到阳台上,四处打量片刻,依然没有看见沈甲的身影。   于是,他跟沈丁说:“还是来吧,我准备跟你们商量一下结婚的事情。”   电话里立刻陷入了沉默。   再开口时,沈丁声音激动得微微发抖,什么借口都不找了,用甜腻腻的语气喊了一句前辈,跟他说:“等我四十分钟,我马上带着狗赶到!”   沈暮云挂断电话,继续拨给沈乙和沈冰,用的是同样的理由,非常顺利地从他们那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打电话的时间里,他又将整个卧室找了一遍,可本应该在这里换被套的沈甲还是无影无踪。   十分钟前,沈暮云亲眼看见他抱着被套进的房间,之后便再也没出来。   肚子太大,四肢也没有完全恢复灵活,他很快找累了。   沈暮云把手机随意丢在一旁,有些疲惫地撑腰坐进沙发里,看着阳光里飞舞的尘埃走了一会神,然后蜷缩着将膝盖抱住,自言自语般道:“……你在跟我玩躲猫猫吗?”   几秒寂静。   “咚咚咚”,门外传来绅士地敲门声。   沈暮云迅速回过头,看到沈甲变魔术般出现在房间外,手上拿着刚刚洗净烘干的枕套,两眼弯弯,温柔又深情地看着沙发里的爱人:“和谁玩躲猫猫?”   沈暮云的目光一错不错落在他身上。   沈甲加深笑意,走到沙发边,将枕套随手放下,在沈暮云面前半蹲下来,用手掌蹭了蹭他有些发凉的脸颊:“我刚才把窗户打开通风了,别在这儿坐着,小心着凉。”   沈暮云像是受到那双眼睛的蛊惑,怔怔看了一会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露出了一点笑意,点点头,握住沈甲的手腕。   沈甲便将他轻而易举地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沈暮云问:“你去哪了?”   沈甲很自然地说:“我一直在洗衣房,宝贝。你在找我吗?”   “嗯。”沈暮云盯着他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红色小爱心。   “叫我一声就可以了,”沈甲说,“我会随叫随到。”   沈暮云:“好,下次找不到的时候我叫你。”   沈甲侧过头来亲亲他的脸颊,把他放进贵妃椅里,用毛毯盖起来:“我听到你在打电话,是打给……你的情人们?”   说完,沈甲自己先顿了一下,沈暮云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沈甲,尾音拖得很长,听起来懒洋洋的,像是在调侃:“啊,我的情人们……确实。我让他们都过来,聊聊重要的事情。”   沈甲:“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吃醋?”   沈暮云笑着说:“嗯,吃完记得给我的情人们准备茶水和点心。”   沈甲微微挑眉,审视般地看了沈暮云一会,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又无法确定问题出在哪里,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怎么样的反应。   两人对视片刻,沈暮云慢慢收起笑容,摘掉他的眼镜,用指腹在他眼角处轻轻摸了两下。   “沈医生。”他忽然喊他的名字。   沈甲:“嗯?”   沈暮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虽然迟了一些,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爱你们。”   沈甲微微一愣。   沈暮云耳朵已经红了,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将眼镜重新架回沈甲的鼻梁,挡住越来越灼热的视线,道:“去泡点茶吧,我听见车的声音了。”   ……   最先到的是沈冰。   沈乙跟沈丁紧随其后,他们坐了同一辆车,副驾顺便捎来了穿着小皮袄的大黑狗。   家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几人围着沈暮云聊了一会,仔细检查他的身体状况,然后满满当当围着坐在餐厅的圆桌边。   沈暮云已经换下了睡衣,因为腹腔过大的原因没法穿裤子,只套了沈甲的长T恤,松散地靠在软椅里,手捂着腹部,欣赏般慢慢打量他的爱人们。   外面又下起雪来了,沈暮云穿得少,所以沈甲将暖气开得非常足,室内温度直逼三十五度,可其余人像不知道热似的,仍然穿着毛衣,脸上一点汗都没有。   五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时看着他。   沈甲离沈暮云最近,此时又把眼镜戴上了,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还披着白大褂,面前的桌子摊开一个笔记本,严肃得像是在参加国际学术会议。   沈乙占据沈暮云另一侧的位置,不紧不慢地给桌边的其他“人”倒茶,热气腾腾的水雾混杂着茶叶的香气随着他的动作蔓延。   再旁边的沈冰穿着深绿色的毛衣,将那双漂亮的眼睛衬得像松石一样清透。他单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就一直盯着沈暮云的肚子看,嘴唇有些紧张地抿起。   最远处的沈丁又把头发染回了黑色,扎了个丸子头在脑后,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看上去心情非常好,毫不掩饰自己此时的期待和兴奋。   所有身份同时出现,他们做不到很自然地一起活动,所以在沈乙倒茶的时候,其余几人都没有动作,保持了相对静止。   很快,沈乙将茶分完,在给沈暮云的那杯里加了蜂蜜。   做完这些,几人整齐划一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再整齐划一地将茶杯放下,直勾勾望着沈暮云,等待他开口说话。   沈暮云打了个响指,朝沈夜星摆摆手。大黑狗从地板上跳起来,灵活得跃到沈暮云的椅子里,在他怀里乖乖趴下。   他摸着黑狗光滑的皮毛,笑了笑,道:“忽然想着要开个家庭会议。”   坐他左手边的沈甲也跟着笑,目光滑过其他人,语气有些复杂:“我们这个家庭成员还挺多。”   等他说完,沈乙紧跟着很有秩序地开口:“听沈医生说,第二次治疗非常成功,我们都很高兴,是应该在一起庆祝一下。”   沈冰勾起嘴角:“嗯,确实是天大的喜事,如果有双喜临门就更好了。云云,你觉得呢?”   沈丁跃跃欲试,在桌下亲昵地蹭了蹭沈暮云的小腿:“前辈,我听说你跟妈妈提了请求,要和我们所有人一起结婚!”   沈夜星:“汪!汪汪!汪!”   沈暮云安静听着,脸上的神色一点点柔和。   他揉着沈夜星的耳朵,先看向沈甲,道:“医生先说?”   沈甲看到他脸上的柔软又乖巧的神色,忍不住靠近一些,当着其他所有人的面在沈暮云嘴角落下一个吻。   “那我先讲讲治疗的事情,”他心情愉快地开口,“这段时间我陆陆续续从沈乙身上抽了四升血,昨晚全部注入云云体内,替换他原来的血液,将病灶彻底清除掉了。目前来看,最终的治疗效果非常好,只需再适应两天,云云便会拥有一具完美无缺的崭新身体。”   “啪啪啪”,众人齐刷刷地鼓掌,脸上如出一辙地喜气洋洋,连大黑狗都开心得不停甩尾巴。   沈暮云礼貌又含蓄地点点头:“谢谢,这真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奇迹,尤其感谢沈助和沈医生。”   沈乙话不多,被点了名之后只是略微颔首,牵过沈暮云的手,在手背上不甘示弱地也印下一个吻。   沈暮云道:“按照沈医生的计划,治疗成功后,我肚子里的东西会在这两天内完全成熟。”他在这里短暂停顿,犹豫了一下,“我会接受剖腹产手术,把‘孩子’取出来——”   说到这里,沈暮云又一次陷入停顿。   圆桌很安静,大家都在等待他组织语言。   一模一样的面孔用同样深邃又浓郁的目光注视着祂们的爱人。   沈暮云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波动的情绪又逐渐变得平和。他没有再迟疑,嘴角带上笑意,轻而坚定地继续说了下去。   “无论我生出来的是什么,我都会按照约定,给你们每一位都准备戒指和西装,挑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邀请比较近的亲戚朋友们,在他们的见证下举行一场真正的婚礼。”   “我知道这样可能会太仓促,但我确实有些等不下去了。”沈暮云微微低着头,眼睛被刘海盖住,像是在看孕肚,又像是在看左胸处,“我想,也许是不小心丢掉了身体里很重要的某部分,所以迫不及待想要以别的方式找回来。”   他用力搂紧怀里的大黑狗,很快又抬起头,看向其余四双墨绿色眼睛。   “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对吧?”   他先用的是不确定的反问句,还没等其他人回答,又紧接着用了一个不容置疑的肯定句。   “嗯,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   【📢作者有话说】   悲报,继出差三天后紧跟着出差六天 第79章 溺爱   ◎他正在被过量的爱意塞满。◎   湿漉漉的舌头舔着沈暮云的脖子, 沈夜星在他怀里抬起头,鼻子拱着他的锁骨,尾巴用力缠住他的手臂,低低呜呜几声像是在回答。   沈丁紧跟着站起身, 走到沈暮云身后, 隔着椅子揽住他, 一点点收紧手臂, 仿佛要把他勒进身体里去,低声道:“当然,前辈, 我们谁也不会和你分开,也无法和你分开。我们命中注定要被绑定在同一具身体里面,血骨相融,灵魂交合。哪怕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分裂成了两半,也会有看不见丝线连在我们之间……”他的手掌贴着沈暮云没有动静的左胸, 嘴唇撒娇般地来回蹭着他的额角, “……感受到了吗?你这里同样在跳动。”   沈丁的手一如既往没有温度, 但沈暮云被他贴住的地方莫名热了起来,似乎有不存在的心跳在他胸腔里咚咚跳动,连带着他庞大的腹部也紧跟着以同样的频率跳动。   这是属于怪物的心跳节奏。   沈暮云呼吸急促, 抬头想要寻找沈丁的嘴唇,离他最近的沈甲这时又伸出手, 从大黑狗和沈丁怀抱的间隙里找到了沈暮云的手掌, 和他用力十指相扣,指甲温柔挠着手心里的浅浅纹路:“今天你一直看起来有点不安, 云云, 是因为还不适应身体的变化吗?需不需要我再给你做一次检查?”   没来得及回答, 另一侧的沈乙也开始动了。沈乙拖动椅子,坐到沈暮云身前,连大黑狗一起将沈暮云抱进怀里,然后微微低头,墨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看向他的瞳孔,手掌蹭了一下他微微发热的脸颊:“你不应该质疑这件事,老板。如果你不安的原因是担心我们会离开,这会让我们感到悲伤。”   沈丁在身后笑了一声,含住沈暮云的耳垂,赞同道:“嗯,我现在就有点伤心,怎么办?”   沈暮云得不得张开嘴,轻微喘息。   他的爱人们用行动给出了他最肯定的答案。   短短几分钟内,他被爱人们完全包围,沈乙在前,沈丁在后,沈夜星在怀中,沈甲在右侧……铺天盖地的熟悉腥香裹着他的情绪,让他感到一阵病态的愉悦。他微微偏头,依恋地靠在沈乙的肩膀上,看向对面唯一没有动作的沈冰。   沈冰对上他的眼睛,慢慢也露出了笑容,从椅子里站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到他身侧,在众人的缝隙里扣住了沈暮云的下巴。   沈暮云以为他也要说点什么,但沈冰保持了沉默,似乎是觉得人类的语言过于无力,只灼灼地看着他的脸。   片刻后,他低下头,堵住他的嘴唇。   这个动作像是无声的号角。   他站着,沈暮云坐着,因为高度差的原因,沈暮云不得不用力仰着头,牙齿不受控制地张开,像从水里探出的鱼一样,从沈冰的口腔里汲取生命所必须的氧气。而当沈冰的舌头开始缠绕的时候,沈丁从后方用力咬上了他的侧颈,在上面留下清晰的牙印,沈甲含住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细又享受地品尝,沈乙悄无声息拨开了他的T恤下摆,沿着光滑的新皮肤缓慢往里,连沈夜星都将头靠上了鼓起的腹部,热乎乎地舔着爱人的孕肚。   四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此时浮现出了完全相同的狂热神色。   沈暮云已经无法动弹,如同被钉在椅子里的祭品,喉咙里发出虚弱又兴奋的低喃,含含糊糊地喊着爱人的名字。沈乙深吸一口气,难以忍受般用力扣住他的腰,连狗带人一起,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   茶已经冷了,奇异的香气萦绕在客厅里,厨房咕噜咕噜煮上了混合了怪物血肉的牛奶。   沈暮云神情恍惚,四肢无力,软绵绵地靠在沈乙怀中,裸.露的双腿和手臂全是红艳的吻痕,T恤也莫名湿了大半,黏糊糊贴在皮肉上。   他又一次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想要开口说话,可一开口,从喉咙里泄露出来的变成了甜腻的呻音。   沈乙换了个姿势,让沈暮云可以坐得更舒服一些,微微低头亲吻他潮湿的侧脸。   其余人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餍足地支着下巴欣赏爱人脸红的模样,一本正经将这场家庭会议继续了下去。   沈甲又在转笔,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带了未知的黏液,深蓝色的钢笔外壳闪烁着暧昧的水痕。他的声音慵懒华丽,听起来像一只刚刚吃饱的野兽:“从刚才的检查结果来看,宝贝确实有一些焦虑不安,也许是新的神经系统和身体适应不良的原因,等会喝点牛奶就好了。”   沈丁脸上带着再显眼不过的咬痕,此时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非常好:“刚才聊到结婚——前辈说要给我们一人送一个戒指,我们也要给前辈准备戒指才行。这样吧,先分好手指,定好尺寸,这样我们五人的戒指正好可以戴满五个手指。”   沈丁甚至连狗都算进去了。   沈乙已经开始摩挲沈暮云的无名指,沈暮云一把将他攥住,发红的眼睛湿漉漉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两只手……嗯……无名指,和食指……啊!”   尾音骤然拔高,又消失在唇齿之间。   沈乙吻住了他。   沈甲极有行动力地拿来卷尺,开始量沈暮云左右两只手的无名指、食指和小指,将数据记录好,撕成五个小纸条,揉成团让大家抓阄。   沈暮云的视野一片模糊,看着爱人们将纸团飞快分完,互相对视一眼,毫无异议地就此达成一致,神神秘秘把纸条藏起来,同时转头重新看向湿透的恋人,继续观赏最后的美景。   过载的爱已经快让沈暮云失去意识。   他低低地哼着什么,沈乙凑过去听,只听到了无意义的只言片语。沈冰忍不住笑了一下,哑声道:“宝贝这样子真可爱……我已经在期待我们的新婚之夜。”   几人无比赞同地点头。沈甲轻咳一声,再次开口,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家庭会议议题上,继续道继:“戒指的事情就这样定了,接下来是婚礼选址。云云只希望小范围的邀请亲戚朋友,所以也不用太大张旗鼓,就在别墅的小花园里好了。”   沈丁立刻道:“但我还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结婚的事!”   沈冰:“在市区下一场喜糖雨?入夜后给所有人的梦境送去喜讯?或者让天边的云变成……”   沈暮云被用力顶得差点从椅子里倒下来,他短促地低叫了一声,还分出了一根神经给会议内容,汗涔涔地皱眉:“不要……”   沈丁:“要吧,前辈,我想要。”   沈暮云:“不!”   沈甲叹了口气,将沈暮云汗湿的刘海拨到耳朵,宠溺道:“好,都听你的,你不想要那就不要了,我们低调举办婚礼,怎么样?”   沈暮云狠狠咬住他的手指。   沈甲温柔又甜蜜地笑,拨弄起他软绵绵的舌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沈乙的动作越来越快,沈丁和沈冰还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但沈暮云已经撑不住了,手指死死抓住沈乙的肩膀,脖子不堪承受般用力后仰,像被掐住了喉咙的天鹅。   一阵沉默又急促地摇晃,沈暮云在沈乙肩膀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客厅里的甜腥香味越发浓郁。   沈乙换了个姿势,从桌上抽出纸巾,细致又小心地擦掉新鲜污渍,将沈暮云湿透的T恤脱下来挂在沙发背上。   沈丁停下讨论,默契地上楼,拿来热毛巾和宽松的长款毛衣。   沈冰用热毛巾擦干净爱人的身体,沈乙接过毛衣,把彻底脱力的人裹住。   沈甲从厨房里端出煮好的血肉牛奶,送到沈暮云嘴边。沈暮云低头喝了一口,明明刚才厨房里还开着火,杯子里的液体却恰好只有温温热,又暖又香地顺着食道滑进胃里。   沈暮云一鼓作气把牛奶全部喝光,倦怠地靠进椅子里。   围在身边的众人又很快散去,回到自己的位置。家庭会议已经接近尾声,所有该讨论的事情都讨论完毕——虽然沈暮云并没有精力参与每个细节。   五双眼睛期待地注视着他,等待一家之主做最后总结发言。   沈暮云缓缓和他们每一个人对视,胸膛还在激烈起伏。   在一场足以耗光他全部精力的漫长交缠之中,他的大脑被过量的爱意塞满,没空感到不安,更没空再去思考他们会不会分开的问题。   他感到满足,伸手捂着肚子,懒洋洋地微笑道:“婚礼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沈乙用手指顺了顺他的头发:“好,我们会布置一切。”   沈暮云抓住他的手,让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肚脐处。   “这两天就在这里陪我,”沈暮云低声要求,“除了准备婚礼,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情了。”   所有目光都跟随他的动作聚集在膨胀的肚子上,桌边短暂陷入心思各异的沉默。沈暮云转头看向医生沈甲,沈甲加深笑容,俯下身去,吻上已经完全成熟的肚皮。   “一切都很顺利,宝贝,”他说,“放心交给我。”   【📢作者有话说】   来自酒店的更新!嘿嘿! 第80章 爱人   ◎“1分35秒,我比沈丁多两秒。”◎   晚上, 所有人都留在诊所里陪待产的爱人。   晚餐是沈乙和沈丁做的,因为家里吃饭的人多,他们装模作样做了一整桌菜,其中一半都带着浓重的腥甜味, 另外一半倒平平无奇, 难得让客厅里弥漫着正常的饭菜香味。   加了料的饭菜全部放在沈暮云面前, 普通饭菜被其余人瓜分。四人带一狗围着沈暮云坐, 用同样欣慰又期待地眼神看着他,按顺序一个接一个地给他布菜,哄着他多吃一点, 好好补一下身体。   沈暮云于是又吃撑了。   连续摄入怪物血肉给他崭新的胃带来负担,被爱人们逼着吃完了所有专属食物之后,他昏昏欲睡地靠进摇椅里,用力捂着肚子和胃部,感到薄而滚烫的肚皮在他手掌下危险颤动, 涨得仿佛随时要炸开。   他难受地呻.吟, 刚一坐下便含糊着念起了怪物们的名字, 哪怕沈冰才从他身边离开。   他没法忍受怪物们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一秒也不行。   这种症状是治疗结束后开始的,也许是治疗后遗症的一种, 毕竟他现在全身上下都流着和怪物相同的血液,会对身体真正的主人产生亲近之意也不奇怪。   但沈暮云偶尔又觉得, 这样的渴望好像已经在他心底藏了许久, 让他过去二十年过得浑浑噩噩又一无所知,直到现在才彻底爆发出来。   他独自靠在椅子里, 胃里涨得厉害, 敏锐的耳朵听到沈甲在楼上准备“待产”的医疗用品, 沈乙在洗碗,沈丁在铺白天没铺完的床,沈冰在浴室里放热水,沈夜星在帮沈乙处理厨余垃圾。   一切静谧又美好,怪物们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沈暮云却仿佛难以忍耐,眉头越皱越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嘴里的低喃声音逐渐变大,最后几乎是生气地喊:“沈乙!”   沈乙离他最近,听到了他的喊声后立刻关掉了水龙头,从厨房里朝他走来。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下都如同踩在沈暮云最娇嫩的心尖上,让他的手跟着脚步的节奏轻轻颤动。   很快,有人半跪在椅子边,伸出手来,将沈暮云温柔地揽进怀里。   “怎么了宝贝?”沈乙低沉磁性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渴了?困了?累了?还是晚上没吃饱?”   沈暮云用力蹭着他滑腻的皮肤,刚才还七上八下的心在这个拥抱里迅速变得宁静,连肚子里闹腾的小东西都跟着安分起来。   他回抱住沈乙,用嘴唇来回蹭他滑腻的皮肤,深深吸一口气,沉默了一下才小声道:“陪我一下好吗?肚子不舒服。”   沈乙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毫不掩饰地依恋,依恋到有些孩子气的地步。   他很快笑了。   手还是湿的,带着没有冲干净的洗洁精,他在自己衣服上满不在乎地擦两下,然后把沈暮云轻松抱起来,让他坐进自己怀里。   骨节分明地手环住沈暮云激烈跳动的腹部,在上面来回抚摸。沈乙从身后亲了亲爱人的耳垂,道:“再忍一忍,老板,它已经成熟了,所以难免会闹腾一些。”   这个姿势让沈暮云被怪物的气味完全包围,他小心地深呼吸,身体完全放松,点点头。   厨房里,沈夜星接替了沈乙的工作,跳上厨房台面用尾巴和前爪继续洗碗。   沈暮云听到碗碟碰撞声和水声,睡意又上来了。他就这么靠在沈乙身上,微微侧头,把半边脸埋进沈乙的脖子里。   沈乙换了个姿势,搂着他的腰:“困了?”   沈暮云慢吞吞地说:“嗯,但是吃太撑,胃里涨得难受,睡不着。”   沈乙便把手掌贴在他的胃部,有奇异的余温透过皮肤辐射到内脏,让不堪重负的胃很快缓和不少。   “你现在刚刚结束治疗,又怀着……我们的孩子,”沈乙在这里顿了顿,“必须要摄入足够多的能量。”   沈暮云勾起嘴角,重复:“我们的孩子……”   沈乙将他揽得更紧:“嗯,一个长得像你的漂亮女孩。”   沈暮云不再说话。   沈乙就这样搂着他,手掌贴着他的胃部帮助消化,时不时低头亲两下他的额头,墨绿色的眼睛里全是隐秘的愉悦。   躺了半个多小时,胃部的不适完全消失,沈乙拍拍怀里人的屁股,道:“沈冰放好了水,上去泡个热水澡,我们陪你睡觉。”   这句话说完,没等沈暮云回答,房间里的人又一起行动了起来。   大黑狗把洗干净地碗筷收进消毒柜里,摇着尾巴从厨房里跑出来。沈乙抱着沈暮云,往二楼的卧室走,跟沈冰进行交接。沈冰已经脱掉了衣服,只剩下宽松的沙滩裤,接力般把沈暮云抱进了浴室。沈丁将两张双人床拼在一起,正在准备第四个枕头。沈甲站在床边,支起了输液架,往上挂今晚用来巩固疗效用的注射药。   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还有沈冰和沈暮云的说话声。外面几人的动作一时都有些迟缓,明明不在浴室里,脸上却浮现出和沈冰一模一样痴迷的神色,好像被什么人夺了舍。   一直等到沈暮云裹着厚厚的浴袍出来,几人才若无其事恢复正常。   经过几次练习,祂对控制不同触手化成的分.身这件事已经越来越熟练。   祂们同时朝着沈暮云笑。   沈暮云看到祂们,心头安定,也跟着笑,笑着笑着打了个哈欠。   沈甲:“睡吧亲爱的,今晚不是预产期,你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   沈丁:“睡前再喝一杯牛奶,你还在长身体,需要营养。”   沈冰:“我们会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沈乙:“嗯,哪里都不去。”   沈暮云伸手抱住离他最近的沈冰,亲吻他的嘴唇。沈冰露出温柔的笑容,揉揉他的头发,把他带到了床上。   刚一躺下,沈暮云的电话就响了。   还没来得及看清来电人是谁,沈甲已经将电话拿走,往阳台走了几步,将电话接起。   沈暮云听到他一开口就是:“妈妈,晚上好。”   房间里很安静,那头的沈凌山好像气疯了,几乎是在咆哮,隔了几米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是你接的电话?我儿子呢?我今天给他约了最权威的内科医生,他倒好,跑得连人影都不见了!赶紧把人送回来!!”   沈甲彬彬有礼,语气诚恳,甚至称得上毕恭毕敬:“非常抱歉,妈妈,忘记跟你说了,云云这两天到了预产期,为了保险起见我把他带来了我这里。”   电话那头一静,紧接着是更加崩溃的咆哮:“什么预产期?!”   “您不用担心,我和云云的其他爱人们在一起,我们四个人同时守着他,不会出任何问题,”沈甲眉眼弯弯,“对了,我们还商量了婚礼的事情,到时候等分娩结束,我们想在家里的小花园办婚礼,您看怎么样?”   沈凌山被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你们”了半天。   一旁的沈乙走过去,从沈甲手里拿走电话,朝沈暮云做了一个别担心的口型,拿着手机去了外面,关门的时候沈暮云只听到他也在喊沈凌山“妈妈”。   房间重新变得安静。   因为这通电话,怪物们有些紧张,怕云云会情绪低落或者生气,四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床上人的脸侧。   沈暮云只是微微沉默,很快笑了起来。   “我们好像一对未婚先孕、相约私奔的苦命鸳鸯。”   怪物们眼睛里映着他的笑容,眸色变深了一些。   沈甲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办婚礼的时候如果妈妈要打断我们的腿,你可得护着我们。”   沈暮云道:“生完就没事了。”   沈乙在床的另一侧坐下,掀开被子躺进去,一点点挪到床的正中央,侧身将沈暮云搂住:“为什么?”   “我和她聊过了,她只是不相信我会怀孕,”沈暮云又打了个哈欠,“没有反对我们结婚。”   沈丁从床尾钻进被子,像大型毛毛虫般爬到床头,占据沈暮云的另一边身侧,黏糊糊将头埋进爱人的锁骨处,舔了舔香喷喷的皮肤,手不安分地摸来摸去:“那就好,到时候把我们的女儿抱回去……”   沈暮云转过头,很公平地也吻住了沈丁的嘴唇。   等沈乙安抚完丈母娘回卧室的时候,沈暮云左边缠着沈冰,右边缠着沈丁,脚边蜷缩着沈夜星,同时还被沈甲托起后脑勺,亲得啧啧作响。   他把手机放下,凑热闹似的也跟着弯下腰,舔走沈暮云嘴角边不受控制往下流的唾液。   “好了,让他睡吧,”沈乙意犹未尽,“刚才在客厅他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沈甲这才放开人,看了一眼手表,笑吟吟道:“1分35秒,我比沈丁多两秒。”   沈丁哼了一声,立刻压住沈暮云的嘴唇,把那两秒找了回来。   沈暮云也忍不住笑,又困又满足,在被子里握住沈冰的手。   沈乙很快跟着上了床,没有和那两人抢位置,与沈暮云中间隔了沈丁,但脚有意无意地和沈暮云碰在了一起。   最后只剩下沈甲。   沈暮云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因为太困的原因,他看向沈甲的目光显得软绵绵的,好像在里面藏满了眷恋。   沈甲眼也不眨地和他对视。   “你不睡吗?”沈暮云问。   沈甲又一次伸出手,珍重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手掌下的皮肤温热,细腻,带着勃勃的生机,昭示着皮肤的主人此刻不仅是活的,而且鲜活无比。   沈甲嘴角勾起无比灿烂的笑容,道:“你们先睡,我给你再吊一瓶营养液,就在旁边看着点药。”   沈暮云有些失落:“那好吧,晚安。”   沈甲:“晚安。”   沈乙:“晚安老板。”   沈丁:“一夜好梦。”   沈冰:“睡吧。”   沈夜星:“呜……呜!”   沈暮云靠进沈冰怀里,在前所未有的安心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   准备生“孩子”,嘿嘿(搓手) 第81章 待产   ◎肚皮不知何时变成了诡异的鲜红色。◎   后半夜又下起雪来了, 卧室里暖气开得很足,热气沿着地板一直蔓延到床上,但沈暮云依然感觉到冷,好像自己正被某种捂不热的冷血动物牢牢盘踞。   他在这样温柔的凉意中做了梦, 梦到自己独自一人躺在别墅二楼的卧室, 身着宽松丝绸睡衣, 没有盖被子, 开着窗,任凭外面的冷风吹动头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只是痴痴地看着天花板,嘴唇轻动,无声呢喃着什么。   慢慢的,他的左胸鼓了起来,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脏处钻出, 在睡衣下懒洋洋地蠕动、变大, 把扣子撑得紧绷起, 然后嘭的一声轻响,从衣服里彻底“炸开”。   沈暮云的心脏长出了根须。   六条触手以左胸为支点,在空中摇头晃脑地摆动片刻, 接着相当放肆地钻进衣服里,用吸盘和绒毛来回蹭人类细腻的皮肤, 像怎么也尝不够似的, 在上面留下一串串红色的吻痕。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怪物无法理解自己的快乐,更不知道怎么控制陌生的欲.望。很快, 触手们变得有蟒蛇那么大, 将脆弱的人类身体严严实实缠住, 从吸盘里分泌出大量贪婪的唾液,一寸一寸舔舐、啃咬怀里的宝贝,恨不得将他完全吞进肚子里……   可宝贝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甚至在他怀里越变越冷。   怪物睁开六只无瞳之眼,迷惑地反复打量,看到宝贝漂亮的脸庞上没有了白天里生动可爱的表情,明亮的瞳孔不知何时死气沉沉一片,白皙的皮肤居然泛起大片大片的青斑,甚至连柔软的四肢都在迅速变硬。   祂对人类一无所知,但对死亡了如指掌。   祂很快意识到,祂的人类死了。   死了好一会,连尸斑都长出来了。   刚才还兴奋不已的触手们索然无味地耷拉下去,其中一条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沈暮云的脸颊,又触电般地飞快挪开。   无瞳之眼中翻滚起无法化开的浓烈痛苦,空气里因为骤降的气温而凝结出了冰花,房间到处白晶晶的,像一场临时的哀悼会。   触手们发着抖,在床上翻来覆去扭动,被名为悲伤的热油慢慢煎熬。祂们才刚刚离开胸腔三分钟,又飞快做出了第二个决定,没有太多犹豫地重新钻回监狱般狭窄的肋骨后方,带动起心脏,让它铿锵有力地再次跳动。   于是,血液重新开始流淌,尸斑淡去,扩散的瞳孔收缩,僵硬的身体缓慢变暖、变软。   沈暮云又活了。   怪物强大到可以无视世间万物法则,此时却又心甘情愿地沦为囚徒,将自己困在人类小小的心房中。   沈暮云在床上急促呼吸,还不知道自己又一次逃离了死亡,不安稳地紧紧闭着眼睛。不一会儿,等身体状况稳定之后,又有一小截触手从心脏爬出来,不复刚才的健壮,细细长长地像可怜的蚯蚓,慢吞吞爬到人类的脸上,左右摇摆着,模仿人类唇舌,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词语的声音:   “爱……人类……我的……宝贝……爱……我爱……爱你……爱……很多……爱你……爱……”   沈暮云眉头越皱越紧,在无法摆脱的爱的紧箍咒里微微发抖,然后猛地睁开眼——   四周一片漆黑,冰凉柔软的嘴唇落在他的眉心。   “做噩梦了?”身边有人温声问。   沈暮云飞快回过头去,借着月光,隐隐看到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他愣了许久,眼睛忽然就湿润起来,回抱住眼前这个不知道代表谁的分.身,声音沙哑无比:“我也爱你。”   身侧的人一怔。   很快,有人顺着他的汗湿的头发,有人含住他的嘴唇,有人啃咬起他的锁骨,还有人钻进睡衣内部,抚摸起左胸处的红色小爱心。   又有人在一旁笑吟吟地跟他说:“我们也爱你,宝贝,比你爱的还要多得多。”   沈暮云用力抱住其中一人的身体,耳边仿佛还残留着梦里怪物不熟练的告白。他想问问祂们,这么多年挤在心脏里会不会难受?为什么直到今年才能离开他的身体?治疗结束后是不是就不用再被他束缚了?……但一张嘴,从喉咙里涌出来的只剩下呻.吟。   并非情动,而是不受控制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他不得不松开手臂,捂住异样的肚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情绪波动的原因,他肚子里的东西从醒来起便疯狂跳动,跳得四周的皮肤滚烫无比,摸起来快超过五十度。   这样的症状来得太快太突然,一下推翻了沈甲白天对预产期的判断。沈暮云被阵阵疼痛和酸胀席卷,下意识想把自己蜷缩起来,但爱人们缠着他的四肢,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沈暮云偏头躲开谁的嘴唇,无心将这场亲昵继续下去,“不行……肚子好难受。”   几人的动作同时顿住。   啪的一声,睡在最外面的沈甲打开了台灯。   沈冰将人抱进怀里,托着他的背让他坐起来,沈丁迅速解开他的衣服,露出鼓得快要爆炸的腹部。   柔和的灯光下,包括沈暮云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到——怀孕的肚皮不知何时变成了诡异的鲜红色。   沈暮云急促地低叫了一声,伸手想再摸一次狂跳不已的肚子,又被沈乙紧紧扣住了手。   “嘘,嘘……别怕,”沈乙神色严肃地说,“吸气,呼气,对,就这样慢慢的……先冷静一点。”   沈暮云额头全是汗,盯着鲜红的腹部,片刻后又无意识地看向自己左胸处的红心,喉结紧张滚动,低低道:“是不是,是不是要生了……好难受,沈乙,它还在变大,我的肚子,肚子好像要炸了……”   沈甲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肚子,感觉到里面的东西亢奋无比,从营养液里迫不期待浮了出来,几乎就挨着肚皮,在他贴过去的时候甚至激烈地撞向了他的手掌。   沈甲从床上起身,卷起袖子,嘴角带上笑意,道:“下午的浇灌起了作用,它和新身体适应得很好,已经‘活’过来了,比我想象地还要快。”   沈暮云汗涔涔抬起头,迷茫看向爱人墨绿色的眼睛。   沈甲俯身亲了一下他的眉心。   “不要害怕,宝贝,”他又说,“我们所有人都在这,你稍等我两分钟,我去准备手术室。”   说着,他大步离开卧室,去了三楼的诊所区。   剩下的几人一齐行动,沈冰把沈暮云从床上打横抱起,用柔软的毛毯裹住他的身体,沈乙带着大黑狗冲向一楼厨房,准备可能要用到的“药液”与“食物”,沈丁拿起提前准备的婴儿用品和待产包,一样样仔细清点。   沈暮云已经有些呼吸困难,肚子跳得越厉害,左胸处便越难受,连肺部都受到影响。他大口大口呼吸,最后难受地把脸埋下去,狠狠咬住沈冰的肩膀,咬破皮肤,去尝里面绿色的腥甜血液。   沈冰抱着他往手术室走,轻轻拍打他的背部。   “忍耐一下,打上麻药就好了,”沈冰显然也很紧张,在他耳侧喃喃低语,“早产是一个好现象,说明它和新身体匹配度很高,后续发生排斥反应的概率就会减少……呼,看起来一切顺利,宝贝,这是最后一场手术,我们等今天已经等得太久……”z.ll   沈暮云耳朵里一片嗡嗡声,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凭借本能死命咬他的皮肤,力所能及地吮吸能量。沈冰将衣领拉得更开些,微微低头,让他可以更方便地喝自己的血,抱着他飞快跨向三楼。   沈甲早就收拾好了手术室,这会只是在准备“麻药”。沈冰将沈暮云小心翼翼放在手术台上,沈暮云立刻紧紧蜷缩起来,用四肢护着快要裂开的肚子,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孩子……小怪物……我们的孩子……”   沈甲缓缓吸一口气。   他擦掉沈暮云脸上的冷汗,右手拿着装满“麻药”的注射器,朝爱人露出一个若无其事地安抚性笑容。   “交给我吧,”沈甲说着,将针头扎入沈暮云手臂处的静脉,“你只需要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作者有话说】   接生ing 第82章 新生   ◎“你喜欢吗?”怪物笑眯眯问,“一个宝宝。”◎   所谓“麻药”, 其实是怪物从口器里分泌出来的毒素,剂量和毒性专门针对沈暮云定制,可以在三秒内让他没有痛苦地陷入昏睡,效果极佳, 二十年来屡试不爽, 从未有失手的时候。   沈甲低头注视着爱人浅色的瞳孔, 将药缓缓推完, 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在心里默数三个数。   三。   沈暮云的手无力垂下,瞳孔涣散, 嘴唇轻轻动着,直勾勾和沈甲对视,似乎仍然要说什么。   沈甲于是将身体弯得更低,“嗯?”了一声,想听清他的低喃, 又正好被沈暮云勾住了小拇指。   二。   庞大的腹部拱起一个可怕的形状, 皮肤已经绷到极致, 产生了蜘蛛网一样鲜红的裂痕。   一。   沈暮云难受地闭上眼睛,眉头紧皱,嘴唇用力抿起, 好像陷入了恐怖的噩梦里。   沈甲摸摸他的脸,低声道:“云云?”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沈甲站直腰, 和旁边的沈冰和沈丁对视一眼, 从大腿处蹿出两条粗壮的触手,瞬间将两个分.身绞碎、吞入。   房间里眨眼便只剩下沈甲一人还站着, 他的身高一下拔高到两米以上, 长出三只手、四条腿、八条触手, 墨绿色的瞳孔里翻滚起冰冷的星云,像仪器一样来回扫描着爱人的身体,探查他的脑波频率,再次确认他已经处于昏睡状态。   “希望你能做个好梦,”两米巨人用怪异语调开口,“我勇敢的人类。”   两条触手抬起,缠住快要裂开的腹部,吸盘蠕动,在滚烫的皮肤上涂满厚厚黏液。   怪物医生给自己仅剩的三只手都戴上无菌手套,准备开始治疗。   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一场几乎不可能成功的死亡手术。   但对于怪物来说,最难的两次换血治疗已经成功,剩下的步骤简直和做饭一样简单。   祂愉快又激动,忍不住轻轻哼起摇篮曲,右手拿手术刀,左手拿针管,触手缓慢用力,把腹部挤得分了层,隔着皮肤牢牢控制住里面蹦跶不止的小东西。   长长的针头折射出让人胆寒的光泽。   沈甲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触手捏出的小鼓包,快而稳地将针头全部扎了进去。   针管里同样装着“麻醉剂”,比刚才剂量更少,一下就推完了,理应不会带来太多的疼痛。   但已经沉睡过去的沈暮云突然之间抽搐了两下。   沈甲微愣,惊讶地睁大眼,俯身用鼻尖贴上沈暮云的侧脸,仔仔细细闻了好一会,第三次确认他现在昏睡着,绝不可能还残留有自我意识。   ……或许是在做噩梦。祂想。   祂有些怀疑地打量着沉睡之人,将触手小心翼翼挪开。   被打了麻药的“胚胎”很快陷入昏睡,不再到处乱蹿,老老实实沉进了腹腔的最深处,而沈暮云也再没有其他动静。   沈甲放下针管,伸手将沈暮云眉心的褶皱一点点抚平,安静地等待了一会。   很快,楼下的沈乙和沈夜星结束任务,拎着三个装满绿色黏液的输液袋进入房间。   沈乙把输液袋挂在架子上,沈夜星跳到手术台边。一人一狗同时低下头去,眼也不眨地紧张盯着沈暮云的脸。   片刻寂静。沈乙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小声问:“……真的睡着了?”   沈夜星在旁边点点头,“呜呜”回答。   沈甲熟练地给沈暮云接上点滴,像是在自我安慰,肯定道:“嗯,绝对睡着了。这个麻药配方我用了二十年,不会出错的。”   沈乙亲吻爱人带着汗珠的鼻尖,声音越来越轻:“可他的肌肉没有很放松,眼球也颤得厉害……会不会新的身体产生了抗药性?”   沈甲叹了口气,自问自答:“脑波很平稳,睡得非常熟,我确认了好几次。”   另一个自己被说服了。   沈乙不再说话,闭上眼睛,眷恋地蹭了蹭爱人的脸。沈甲拍拍他的背部,抬起触手:“回来吧。”   触手收紧,将沈乙和沈夜星也搅碎了吞进去。   一切准备就绪。   怪物的身形已经完全脱离人类,只有三只手还保留了五指修长的模样,其中一只轻松捏着手术刀柄,将锋利的刀刃贴上了裹满黏液的皮肤,一点点用力,缓慢而坚定地切开腹腔……   ……   沈暮云猛地往肺里吸了一口气。   他好像被水泥封住了口鼻,又在完全窒息的前一秒灵肉脱离,轻飘飘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浮了起来。   他虽然用力吸着气,却什么都没有吸到。   没有嗅觉,没有触觉,没有重量,甚至没有意识。   就和前晚治疗时一样。   他迷茫地飘来飘去,脑袋穿过了天花板,看到外面正在下鹅毛大雪,雪花在月光的照耀下翩翩起舞,冰冷又美丽。他怔怔地看了许久,本不应该有感觉的腹腔忽然一阵剧烈疼痛,疼得他浑身打颤,没心思再欣赏雪夜美景,摇摇晃晃地又飘回了房间里。   原来,是躺在病床上的身体在颤。   他懵懵懂懂,迷茫无比,看着怪物如临大敌地用触手卷起身体,上上下下反复检查,又凑到身体的耳朵边试探性地喊:“云云?宝贝?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现在有意识吗?怎么会又开始发抖了?”   床上的身体连魂都没有,自然也不会做出反应。   怪物紧张地看了又看,保险起见还是拿来针管,给身体又一次注射了“麻药”。   沈暮云脑子里嗡地一声,视野进一步模糊了起来,似乎有白色的纱蒙住了他的眼睛。他越发迷茫,哪里也去不了了,就飘在病床的上方,无意识地注视着怪物,看祂四条触手一起探进敞开的腹腔里,在里面搅和,搅出了满地混着血的羊水,最后从里面掏出一个……一个……   沈暮云睁大眼睛。   ……好像是一个长满根须的鲜红心脏。   它是活的,哪怕在麻药的影响下无法跳动,依然会有节奏地收缩,似乎正陶醉地摄入氧气。   怪物捧着它,发出阵阵轻叹,用触手温柔无比地缓慢抚摸。而它也对怪物表现出不同寻常的亲昵,抬起根须黏糊糊地蹭触手漂亮的银色鳞片。   “真可爱,”怪物小心翼翼摸着,藏在口器里的声带嗡嗡震动,“多漂亮啊……像个红石榴。”   祂把活的心脏举到手术灯下,六只无瞳之眼同时眯起,细细地欣赏这个孕育了数月的小东西。在欣赏的同时,祂的另外两条触手正给敞开的腹部做缝合,触手尖卷着会蠕动的长虫,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穿针引线。   等怪物心满意足地放下心脏时,破烂的肚皮已经恢复如初。   触手重新卷起沾满了血的手术刀,这一次的目标是空荡荡的左胸。   越到关键时刻,祂的情绪越兴奋。   祂又开始哼歌,这次哼的是《小星星》。   欢快的音符中,祂把手术刀移向左胸的位置,用刀尖抵着那里的红色小爱心。   “我们的新婚礼物,宝贝,”怪物如唱歌般轻快说着,“一个可爱的人类心脏……一个漂亮的人类婴儿。”   祂笑了起来。   刀尖陷入皮肤里,切橡皮泥般轻松切开了沈暮云的整个胸膛。触手紧跟着掀开肋骨,把晕乎乎的心脏小心翼翼塞入空洞之中。   麻药用的有些多了,心脏懒洋洋地栽倒进里面,迟迟没有下一步。   触手很是溺爱地捏了捏心脏的根须,然后割开自己的鳞片。   墨绿色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心脏上。   血液瞬间被吸收殆尽,心脏呼吸的频率明显快了起来,凭借本能追随着触手伤口所在之处,在睡梦之中被食物的香味勾引,竟然急得直立了起来。   怪物又笑了两声,故意又把触手藏到身后。   没有了“食物”,心脏开始疑惑地摇摆,绕着胸腔滚来滚去,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怪物又一次拍它的头,催促它快一点,它不怎么情愿地缓缓移动,停留在最中央的位置。   “真乖,”医生毫不吝啬于夸奖,“这是个好位置,一点不差,你是个聪明的好宝宝。”   心脏快乐地鼓动两下,认准了这个地方,不再移动,周身的根须开始飞快生长——   它们钻入血肉,接上所有动脉,像一个功率极高的泵,瞬间将全身的血液都吸向心房,再用力收缩,把压力加到最大,让血液欢腾地喷向全身各处……   “咚。”   “咚。”   “咚!”   它越跳越快,越跳越熟练,眨眼间便跟胸腔天衣无缝地融合成了一体,完美得仿佛一出生就是如此。   而沈暮云的身体也跟着温暖了起来。心脏带来活力和热量,让所有新的细胞真正的苏醒。   他的四肢变得柔软,敞开的胸膛有节奏起伏,皮肤在手术灯下泛起光泽,苍白的脸颊终于带上了血色。   六只眼睛严肃地盯着这一幕,看着看着,触手吸盘里悄无声息涌出了透明的黏液。   黏液滴在温热的皮肤上,凉凉的。   沈暮云的魂明明还在床边飘着,应该什么都感觉不到才对,可眼泪滴在皮肤上的触感却如此清晰,清晰得仿佛直接滴在了他的魂魄之中。   不知为何,他的眼睛也湿润了起来。   他此刻没有可以流泪的器官,但有什么东西依然不受控制地从他灵魂深处流淌而出,涌向怪物所在的位置。   他想要靠近怪物,去亲吻那些哭泣的吸盘。而怪物也低下了头,用人类的嘴唇亲吻他颤动的眼角。   “我把它还给你了,云云,”祂在他耳边哑声呢喃,“从今天开始,它会永不停歇地跳动,无论是疾病还是衰老都无法将它打败……”   嘴唇一点点移动,从眼角移动到侧脸,再到跳跃的侧颈,最后落在敞开的胸膛。   怪物吻着里面的心脏,似乎在和自己待了二十年的地方郑重告别。   许久,祂吸一口气,怜惜地摸了摸心脏尖尖,把掀开的肋骨重新盖起来,将皮肤缝合。   黏液裹住伤痕,蜈蚣般的缝合口飞速消失。很快,左胸处只剩下熟悉的红色小爱心,只是比白天更鲜艳了一些。   怪物嘴角带着笑意,盯着那处看了很久。   手术已经结束,沈暮云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腹部一片平坦,胸腔缓慢起伏,好像只是真的睡着了。   医生轻轻抚掌,语气变得松懈:“好了,最后的小手术非常完美。接下来,让我给你准备第二份礼物……希望你明早醒来会喜欢。”   说着,祂往后退了两步,移动到房间里比较空旷的地方,身躯从正中间分裂成两半。   左边那一半冷静地直立着,保留了四只眼睛、五条触手。右边那一半只有两只眼睛和四条触手,先是趴在地毯上,适应了片刻后开始缓慢爬行。   爬行的姿势相当怪异,似乎在刻意模仿某种生物的行为模式,一开始表现得诡异又笨拙,爬了二十几分钟才逐渐熟练。   接着,“它”调整起自己的模样。   四条触手越变越短,触手尖出现了圆乎乎的手掌和脚掌;巨大的身躯也跟着缩得很小,挤压成一个圆滚滚的小肉球;两只墨绿色眼睛逐渐上移,移动到肉球最上方,分出眼白和眼仁,长出浓密卷翘的睫毛,眼皮轻快地眨动——   怪物又一次笑出了声。   另一半躯体重新变回人类的模样,沈甲出现在房间里,神色相当愉悦,微微眯着眼睛欣赏地上的骇人分.身,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指点道:“嗯……皮肤得再白点,身体要再小一些,刚出生的人类不比小猫咪大多少……欸,关节不能忘了,难怪四肢看着总有点别扭,得把关节长出来。嗯嗯,对,现在好多了,我再想想……对了!眼睛还是变成和云云一样的颜色吧,我想要一个和云云一模一样的女儿。”   说话间,地上的怪物已经不再爬动,躺在地毯上很是乖巧,四肢朝天,开心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它”长出了白皙的皮肤、漂亮精致的五官、胖嘟嘟的身体和手脚,肚脐处甚至还连着一条逼真的脐带,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爸爸”。   沈甲迈动脚步,走向凭空出现的婴儿,动作温柔地将它抱进怀里。   小婴儿立刻活泼地爬上他的肩膀,他在它额头轻弹一下,警告道:“这可不像刚刚出生的样子。”   婴儿微微歪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   它又从“爸爸”肩头爬下来,半合上眼睛,装作睁不开眼的模样,身体蜷缩起来,把拇指塞进嘴里含住,虚弱地依偎在沈甲的怀中。   沈甲满意地点点头。   他抱着孩子走向病床,期待地说:“来吧,宝贝,让我们来当你的助理、同事、学生、医生、爱人、亲人、朋友、以及——孩子。这样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占据你的全世界,让你的视线永远都落在我们的身上。”   “看看我们的孩子,云云,这是你想要的东西吗?看她,是不是长得和你很像?”   沈甲在床边坐下,将乖巧的婴儿放在沈暮云身边。   一离开父亲的怀抱,它又忍不住开始爬行,有些兴奋地爬到沈暮云身上,在“母亲”温暖的胸膛处找到了合适的位置,然后张嘴含住……幸福地闭上眼睛。   沈甲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六点,天快亮了。   他站在床头,久久地注视着爱人和孩子相依沉睡的画面。   一股浓烈的情绪从心脏处涌出,带着滚烫的热意,感染了总是没有温度的四肢,让他像真正的人类那样暖和了起来。   他把床上的一大一小同时抱起,离开冰凉的诊室,将他们抱回卧室,放在柔软的床上。   卧室的暖气一直开着,外面在下鹅毛大雪,里面却温暖得如同初夏。   沈甲安静地跟着上床,展开手臂,把爱人和孩子一起揽入怀中,满足得长吐口气。   “晚安,”他贴着沈暮云的耳朵,“希望接下来的你不会再做梦。”   ……   沈暮云还是做了梦,但想不起来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依旧一片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时间好像发生了错位。   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也分不清自己的灵魂是回来了还是依旧飘着。   躺了有好几分钟,五感才逐渐回归到身体里面。他最先听到的,是鼓膜里有节奏的跳动声。   咚、咚、咚……跳得不急不缓,平稳有力,比头顶的钟表还要准时。   沈暮云伸出手,按住自己的左胸。   左胸下的空洞消失了,里面被完全填满,多出来的小东西因为睡得太久所以有些懒洋洋的,但工作相当敬业,一刻不停地将血液运输到身体各处。   啊……应该是真正活过来了。沈暮云想。   他无声地露出笑容,可笑容只维持了三秒钟,又飞快消失在脸上。   这个心脏是……是从他……   模糊的画面从他脑中闪过,他忽然发起抖来,急促地吸气、呼气,想要立刻坐起身去查看自己的腹部,可一动弹又发现,自己正被人牢牢地困在怀里。   沈暮云转过头去。   熟悉的脸庞撞入视野之中,他的爱人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双手双脚像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看上去还在做着美梦。   沈暮云慌乱的情绪一下变得很镇定。   只要看着眼前这一幕,似乎连生出了一颗心脏的事情都变得无所谓起来。他悄悄抬起手,摸了摸爱人的眉眼,脸上重新勾起笑容,悄悄亲了亲怪物的侧脸。   没关系,他想。   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也能够体谅怪物们的不容易。孩子……孩子总会有的,他们还会结婚,还要一起度过漫长的岁月。   沈暮云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怪物在梦中发出亲昵的鼻音,似乎快要醒来了。沈暮云加深笑意,凑过去想喊怪物的名字,还来得及没开口,他的右胸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疼痛。   他微微一愣,伸手摸向心脏另一侧。   手指摸到了柔软的、温热的、会动的什么东西……   崭新的心脏发生了短暂停顿。沈暮云低声惊叫,触电般缩回手,然后一把攥住被子,将被子飞快掀开。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正躺在他右胸呼呼大睡,嘴里含着他无用的某个器官,睡着睡着还会砸吧砸吧嘴,好像正在梦里享受妈妈的哺育。   沈暮云又一次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他瞳孔剧烈收缩,嘴唇张开,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是什么?!   一个……人类,婴儿?   一个长得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类婴儿!   沈暮云抽了一口气,额头开始突突直跳。他小心翼翼伸出手,用手指碰了一下婴儿的侧脸,确认自己碰到的是活生生的、带着体温的东西。   新安上的心脏非常强健,马上开始在他胸膛里狂跳不止。   他不敢伸手抱眼前的小胖球,慌张地摇晃起旁边的沈……沈不知道谁。   “沈医生,沈助,沈夜星,快醒醒!我怀里这个东西是什么?你、你们,昨晚上替我生了一个孩子吗?!”   怪物这几天累得够呛,把脸埋进爱人的肩颈处蹭了蹭,困顿地眯着眼睛,含糊道:“……早安亲爱的。这小东西是你生的,昨晚我给你接生接了一夜,好困啊……”   在沈暮云怀里的宝宝也被吵醒了,终于松开嘴,睁开一双清澈的浅色眼睛,对上妈妈难以置信的视线,用小肉手攥住沈暮云的小拇指,朝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睁开眼睛之后,这张脸和沈暮云越发相似,完全就是他的等比例缩小。   沈暮云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只是低头看着,大脑一片空白。   他竟然下意识地相信起怪物的说法,心中涌出难以形容的浓郁爱意,有些笨拙地抱起他们的孩子,让她可以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手臂里。   那双透亮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沈暮云喜悦的表情。   沈暮云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可当他在宝宝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时,又有新的画面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一些匪夷所思的、像恐怖电影场景的画面。   他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狂热的喜意一点点散去,理智开始回归,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挑破眼前摇摇欲坠的真相。   沈暮云一动不动“看着”孩子,意外地没有感到恐惧,也没有感到生气,只是逐渐五味杂陈,甚至还有点无奈。   身边的怪物终于醒了,靠着床头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揽住沈暮云的肩膀。   “云云,你喜欢吗?”怪物的声音慵懒磁性,带着浓浓的笑意,“我们的小宝宝。”   【📢作者有话说】   粗长! 第83章 疯长   ◎如果让祂们失去这几张人皮。◎   沈暮云低着头, 眼睛藏在刘海下,许久没有回答,似乎看怀里的小东西看呆了。   宝宝攥着他的小拇指塞进嘴里,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用没长牙的牙龈磨着他的指腹, 磨了一会后再朝着沈暮云张开嘴, 给他看自己饥饿的喉咙。   沈暮云凝固的笑容又一点点重新勾起。   他把宝宝抱得更紧一些, 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神色有些复杂地转头看向身边人,终于辨认出来祂现在正扮演着沈甲。   沈甲见他不说话, 又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她?”   沈暮云轻轻叹了口气,抿唇道:“没有,我很喜欢。”   沈甲立刻弯起眼睛,凑过来吻他的脸,吻完后又低头吻过宝宝的额头。   “她看起来饿了, ”沈暮云温柔拍打她的背部, “好吧, 她勉强也算一个……人类小婴儿,该吃点什么好呢?我没有奶水可以喂她。”   沈甲道:“给她冲点奶粉就行了。”   “奶粉真的行吗?她实在是太小了,这么小……是被抛弃的某个可怜的部分吧, 奶粉好像不足以支撑她长大,或许需要一些更有营养的液体?”   “比如?”   “比如, 血液什么的。”沈暮云说得风轻云淡。   沈甲流露出相当自然的惊讶神色, 仿佛他说了什么无法理解的话:“怎么会?我们的宝宝是正经人类,又不是小吸血鬼, 哪有人类会喝血?”   “是吗, ”沈暮云轻轻笑着, “只要喝奶……这么说来,真是神奇,我们真的‘生’了一个人类宝宝。”   他在“生”字上加了重音,说完后俯下身去,把脸埋进宝宝的腹部,闻着小婴儿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的甜腥味,听到了属于她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好真实的触感。他想。   如果忽略那些隐约残留的恐怖画面,此刻的温馨真实得像一个侵入了现实的梦。   但他大脑里一片混乱,止不住地去思考现在他和祂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   他们已经成为过同事、上下属、医患、朋友,甚至还有主宠,如果再变成父女,似乎就会出现伦理上的问题。怪物也许不讲究伦理,可他还保留了半个人类身份,很难完全不去在意。   沈暮云越想越糊涂,连带着心跳也一阵快一阵慢,保持着这个姿势迟迟没有动静。而怀里的宝宝已经等不下去了,把头钻进他的睡衣里,一口含住无法产生食物的器官,用牙龈拼命地磨。   沈暮云倒吸一口气,迅速捏着小家伙的后劲,将她从自己胸前扯开。   小家伙没有得到自己想到的东西,瘪嘴委屈无比地看着妈妈,两秒后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母慈子孝的静谧时刻被打断,房间里回响起让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沈甲在旁边笑个不停。他终于不再袖手旁观看热闹,从床上起身,把孩子拎到自己怀里,道:“昨晚辛苦了宝贝,再好好休息一下,孩子就交给我吧,我去楼下给她冲奶粉。”   奶粉上周就买了,是沈暮云亲自选择牌子。沈暮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愣地看着爱人抱着孩子离开房间,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不是梦。   他沉默地在床头坐了一会。   很快,又有人推开了卧室的门,这次进来的是沈丁和沈冰。他们一左一右坐在床边,先后给了沈暮云一个早安吻,沈冰替他披上针织衫,沈丁解开他的衣扣,检查他的胸腔和腹腔情况。   “云云,你现在是坐月子的时候,身体很虚弱,”沈冰严肃地说,“必须要随时注意保暖,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沈暮云一脸茫然,“坐月子?”   “是的,宝贝,人类都需要坐月子。我们进行了分工,沈乙负责为你做营养丰富的月子餐,沈甲负责带孩子,我和沈丁负责照顾你的起居,你只需好好休养。”   “………”   沈暮云突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强烈羞耻,他伸手攥紧被子,辩驳道:“虽然昨晚确实有什么东西从我肚子里出来了,但我现在很好,连疤痕都没有留下,不需要坐……月子!”   沈丁来回抚摸着沈暮云光滑如初的肚皮,又低头亲吻他左胸的红色爱心,嘴唇在那里多停留了几秒,感受着里面沉稳有力的心跳,脸上浮现出沉醉的神色,皮肤微微泛红,喝醉般愉快呢喃:“确实,我们的医术非常完美,连疤痕都没有……前辈身体现在好热,好软,好暖和,心脏也跳得真好,跳得我都有点想哭了。”   沈暮云因为这句话心跳漏了一拍,低头去看沈丁的头顶,想伸手把他搂住。旁边的沈冰又忽然把沈丁拉开,将沈暮云的扣子重新扣好:“好了,医术再怎么好也要坐月子。这段时间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吃冰的,不能熬夜,不能劳累……”   说着,他把沈暮云抱了起来。   沈暮云下意识地回抱住他,沈冰低下头,墨绿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要不要洗个澡?”   沈暮云的心跳又开始变快。昨夜刚刚上岗的小东西似乎还不能好好控制自己,在胸腔里活蹦乱跳地昭示存在感。   “嗯。”他认真点头。   沈冰勾起笑容,把他抱进浴室。   浴室里不知什么时候放好了热水,比外面的卧室还要高上几度,到处水雾蒙蒙。沈冰脱他的衣服,将他放进微微发烫的浴缸水中,沈丁从旁边拿来玻璃杯,用杯沿抵住他的嘴唇,不容置喙地直接把液体喂进他嘴里。   沈暮云被迫吞咽,一直把杯子里的东西全部吞完,才后知后觉品尝出里面是带着甜味的牛奶。   牛奶里显然掺杂了别的东西。   一整杯喝下去之后,兴奋的心脏安定不少,变得有条不紊。   沈暮云舒服地眯起眼睛,又有些昏昏欲睡,迷糊中感觉到沈丁在一旁摸他的脸。   摸了好一会,他听见沈丁有些恍惚地又说:“好暖和啊……原来你应该是这样的温度,像亮了一晚上的小灯泡。”   沈暮云伸手覆住他的手背,把他的掌心带到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沈冰从另一侧俯下身,又覆住了沈暮云的手背。三人的右手交叠在一起,掉进热水里面,溅起一阵水花。   沈冰低头和沈暮云接吻。   吻完,沈暮云刚刚得到安抚的心脏又有失控的趋势。他缺氧般微微张嘴喘息,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左胸,感到里面的东西正在不受控制的阵阵悸动。   沈丁笑道:“好了,不能泡太久,吃过饭再睡。”   沈暮云浑身没力气,起不了身,只能被他的爱人们一左一右从浴缸里扶起来。沈冰要替他裹上浴巾,他挡了一下,有些摇晃地走到镜子前,伸手去擦上面厚厚的水雾。   一具熟悉又陌生的身体朦胧呈现出来。   没有尸斑,没有腐败带来的轻微水肿,也没有死气沉沉的青白。   里面映出来的身体光滑紧致,白皙无暇,因为泡过澡的原因处处透着气色很好的淡粉,除了左胸的红色小心以外找不出任何疤痕,完美得像刚刚从母亲子宫里爬出来的婴儿。   沈暮云瞳孔收紧,直勾勾地看着挪不开眼。   这是……他的爱人们赋予他的身体。一具用怪物的血肉捏出来的身体。   沈甲们创造了他,像亚当创造出夏娃那样。   这个念头让沈暮云没由来的四肢发热,某个软绵绵的部分也因为亢奋而微微发生改变。身后有人笑了一声,一双长而结实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冰凉的嘴唇在他耳侧吻了一下。   “喜欢这具身体?”沈冰在耳边问他。   沈暮云哑声道:“嗯,我知道你们在我的身体里。”   沈冰的呼吸很明显一顿,紧接着变得粗重急促。   沈丁的声音也沙哑了,在旁边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戏谑般轻轻捏了捏沈暮云的尾巴,但仅仅只是一下就很快把手收了回去。   “不行哦前辈,”他沙沙地说,“就算你这样撩拨我们,也不行。”   沈冰又吻他的侧颈:“你的心脏现在还承受不了。”   沈暮云热得厉害,抓着他的手不放,转过头想找他的嘴唇,沈冰怕自己忍不住,偏头避开了,草草扯来浴袍,有些粗暴地把沈暮云严严实实裹成茧,将他重新抱进怀里。   “要乖。”沈冰告诫他,“先下楼吃早饭。”   他就这样把人从二楼抱下了一楼。   怪物之间显然有不为人知的沟通渠道,沈暮云下来的时候,沈乙正好已经摆满了整整一桌热气腾腾的菜,沈甲也冲完了奶,用一个很随意的姿势揽着不再大哭的女儿,而后者正抓着奶瓶吨吨吨地喝奶,喝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一看到沈暮云,他们同时转来视线,脸上露出了如出一辙甜蜜的笑容。   “早安。”他们说。   沈暮云微微张嘴。   他本来想说早安,可话到嘴边,又被一股突如其来地强烈冲动掐住了声道。   鼓膜咚咚直跳,心脏再次开始展现它的活力。沈暮云看着这些一模一样的脸,一个念头在脑中疯长。   多么美好的早上,他刚刚获得新生,拥有了活泼的心脏,也拥有了一个女儿,和爱人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饥肠辘辘地面对一整桌佳肴,不再有死亡的阴影,也不再会被那些诡谲的幻觉纠缠。   唯一只剩下一件事,横在他和触手可及的真实世界之间。   如果现在把一切揭露会怎么样?   干脆打破最后的隔阂,和爱人们彼此完全坦诚……沈暮云这样想着,甚至刚刚没有得到抚慰的地方又一次有了动静,渴望着真正的、带着白色鳞片的东西不留情面地侵入……   沈暮云做了一个深呼吸,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新装的心脏控制了脑子,不然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离他最近的沈丁察觉到他的异常心跳,有些担忧地皱起眉,靠近些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暮云摇摇头,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说完了刚才没能开口的话:“早安,沈医生,沈助,小丁,冰哥……以及小夜星。”   大黑狗不见了,沈暮云也没有问。五个分.身或许已经是极限,有了女儿,可能就会失去宠物。   几人笑了起来,小宝宝也在吃奶的间隙咯咯笑,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沈乙给他夹了一筷子脆笋,道:“酸辣口的,尝尝,很开胃。”   沈暮云低头把菜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看爱人们逗弄喝奶的宝宝,任由欲望不受控地膨胀满整个胸膛。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84章 回家   ◎“妈妈,我昨晚生了一个女儿。”◎   这股欲望在餐后抱住了沈夜星的时候达到顶峰。   沈暮云低头看着正在咬自己手指头的宝宝, 呼吸急促,胸口涨得厉害,手握着那只软绵绵的、明显属于人类的小肉脚,不受控制地去联想昨晚在地上爬行的诡异生物, 眼前又浮现起月光下折射着美丽花纹的银色鳞片, 以及藏在鳞片深处, 若隐若现的恐怖吸盘……   沈甲们在愉快地聊着育儿知识, 沈暮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想得有些魔怔了,甚至情不自禁把宝宝抱得更紧,产生了一点扭曲又隐秘的快乐。   这确实是他和怪物生下来的孩子, 他在心里说。   怪物用自己的血肉捏造了他,又从本体里分裂出一个同样的小怪物。所以,祂、他和它身上都流着同样的血,运行着同样的DNA,也理所当然是这个世界里血缘关系最紧密的一家人。   它是他们的生命的延续……没错, 它是继承了他们爱情的下一代。   只是, 它不应该长成这样。   它得更像怪物一些, 得有灵活强健的触手,有杀伤力极强的触手,有漂亮的墨绿色眼睛……这样才能真正成为祂的孩子。   沈暮云勾起嘴角, 低头温柔地亲吻它带着奶味和甜腥味的脸蛋。宝宝很喜欢他的亲昵,马上伸出短短的手搂住他的脖子, 裂开嘴露出没有牙齿的牙龈, 非常开心地笑。   另外四人支起下巴,无比享受地注视着这一幕。沈乙低低感慨道:“孩子果然很重要, 我们真应该早点备孕, 多生几个……”   沈甲在旁边赞同地点头:“是啊, 要是早点开始准备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三胎了,妈妈也能早点接受我们做儿媳妇的吧?”   沈冰叹息道:“还是当年的人类学课程学得不够深入,走了一些弯路。”   沈丁:“不过没关系!现在也不迟。等云云再修养一段时间,我们好好策划一下二胎,这回我们来生。”   沈乙:“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对了,我们什么时候把孩子出生的消息告诉妈妈?”   沈丁愉快地说:“云云,你觉得呢?”   沈暮云发痴般把脸埋在宝宝怀里,好一会才从那股强烈的情绪中缓过神,抬起头来,看向聊得热火朝天的爱人们,还在想着如何顺理成章地让怪物展露本体,心不在焉地问:“什么?”   沈甲笑眯眯顺了顺他的头发:“我们刚才在讨论怎么通知哥哥和妈妈。”   沈暮云眨眨眼:“嗯?通知?”   “当然是通知他们升级当奶奶和舅舅了!”沈丁兴奋地凑到他身旁,“明天我们就把小夜星带回家吧?妈妈一定不会再阻止我们的婚礼,也不会老担心你是长了肿瘤。”   沈乙伸手揽住沈暮云的腰,拿大黑狗剩下的小铃铛逗弄宝宝,笑道:“而且也得回去准备婚礼。有了沈夜星,我们应该就能入赘到你家里住。”   沈暮云愣了一会,设想了一下那个场面,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暂且压制住心里翻滚的冲动,又亲了沈夜星一口,看着小婴儿红润的脸蛋,道:“会把妈妈和大哥吓坏吧。”   “我已经准备了非常详细的资料,”沈甲道,“可以科学地解释为什么我们能够生出一个孩子。”   沈暮云想了想,当即站起身:“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趁着宝宝还维持了人类的形态,是最容易被家人接受的时候。   沈冰有些惊讶:“现在?这么赶?”   “婚礼要来不及了,”沈暮云认真道,“而且,我确实也很期待妈妈和大哥看到小夜星会怎么样。”   几人立刻紧张起来,各自分工,开始飞快整理行李,跟搬家似的,把大人的衣服、生活用品、宝宝的奶粉和衣物、医疗用品……等等统统都带上,收拾出了四个大行李箱,然后齐齐整整地站在门口等待沈暮云。   沈暮云抱着孩子,看到这一幕笑了。   “不怕妈妈把我们赶出来?”   沈甲冷静地推了推眼镜,道:“根据我们分析,妈妈其实并不介意我们之间的多人关系,而且她很喜欢小朋友,一定不忍心让孙子一出生就没了爸爸。”   沈暮云不知为何止不住地笑,笑到上车都没停。   他在车上先给大哥打了个电话。大哥那边正好是晚上十一点多,还没到睡觉时间,只响了一声便接起电话:“小云?”   手机连着车内蓝牙,电话可以同时传进所有人耳朵里。沈暮云坐在副驾,沈乙开车,沈甲、冰、丁挤在后排,听到梁和玉的声音之后同时坐直了腰,脸上多少有些紧张。   沈暮云轻捏着宝宝的手,道:“哥哥,最近有时间回一趟国吗?”   梁和玉:“怎么,想我了?”   “嗯,有两件比较重要的事需要你在场,”沈暮云镇定地说,“不知道妈妈有没有提前跟你说。”   那头静了一下。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啊,赶紧说,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沈暮云笑了笑,把手机贴在宝宝耳侧,跟沈夜星温声道:“宝宝,和舅舅打个招呼。”   沈夜星高兴得手舞足蹈:“咿呀!啊!啊啊!呀!”   沈暮云把手机重新拿回来,道:“听到了吗?刚才说话的是我女儿,昨晚上生的。”   “嘭”的一声,那头的手机砸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好几十秒的死寂,梁和玉似乎颤抖着骂了一句什么,又过了片刻才有声音重新出现在收音器边,被刻意压得很低,听起来咬牙切齿:“……沈暮云,你到底在搞什么?!怎么还搞出人命来了!十个月前……十个月前你和哪家的姑娘谈了?!”   沈暮云:“不是姑娘,孩子是我生的,哥。”   梁和玉:“………?”   “孩子的爸爸是谁也不太清楚,不过可以确定是沈甲、沈乙、沈冰、沈丁中的一个,”沈暮云又道,“为了不遗漏掉真正的爸爸,所以我决定和他们一起结婚,婚期就定在下周四。”   梁和玉:“……………”   寂静。   那头的呼吸声听起来快要断了。   沈暮云耐心地等待了很久,听着大哥越发喘不上气,于是放柔声音,体贴关心道:“你还好吗?”   许久,梁和玉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音:“给我等着!”   电话挂了,嘟嘟嘟的忙音传过来。   车上屏息聆听的四个大人带一个小孩同时松了一口气。   沈丁抚了抚胸,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忧愁:“我怎么感觉大哥比妈妈还要危险……他不会把我们的腿打断吧?到时候我们是躺下来方便他打呢,还是假装跑几步增加气氛?”   沈暮云:“嘘——我现在要打给妈妈。”   车里陷入新一轮的紧张沉默。   沈暮云没有直接拨给沈凌山,而是先打给了林姨。   林姨也接的很快,声音一如既往带着慈爱的笑意,叨叨絮絮地说:“小云啊,你这几天去哪了?跟男朋友约会去了吗?天气这么冷,在外面要注意保暖,东西么也要多吃一点,记得早点回家。”   沈暮云道:“林姨,我大概半小时后到家,麻烦帮忙准备午饭,我带上了我的男朋友们。”   林姨很高兴:“好的呀,没问题,房间要不要收拾?下这么大雪,他们今晚就住家里吧?”   “嗯,就住家里,”沈暮云弯弯眼睛,“妈妈在吗?她心情好不好?”   林姨:“你打电话过来,小姐不管在干什么心情都会变好的。”一阵咚咚咚的声音,那头的人似乎正在快步上楼,“她在房间里开会呢,我去看看她开完了没有。”   沈暮云等了一会,听到林姨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很快电话便给到了沈凌山。   “还知道回来?”沈凌山说着,好像不怎么愉快,但声音里没有太多责备。   沈暮云:“妈妈,我昨晚生了一个女儿,现在正带着她和她的爸爸们一起回家。”   沈凌山:“…………”   一段漫长又难熬的沉默。   “啪”,电话毫无征兆地又挂了。   沈暮云把手机放下,回头看向越发紧张的爱人们,道:“她会喜欢的。”   沈丁干笑:“哈哈,是吗。”   沈冰:“我又开始怀疑我们刚才的分析了。”   沈甲:“……唉,船到桥头自然直,实在不行把云云隔壁那栋别墅买下来吧?那邻居看起来也不会回国了。”   后排开始讨论“如何才能获取大舅哥和丈母娘的欢心”,沈暮云安静听着,从包里拿来围巾给沈夜星围上,靠进椅子里细细打量着这张和自己完全一样的脸,嘴角慢慢带上笑意。   那股冲动的欲望又一次涌上头顶……心脏在胸膛里狂跳不止,他的口腔甚至开始分泌唾液,想要低头轻轻咬一口宝宝的手,尝尝新生儿细腻的皮肤会不会带上属于怪物的味道。   他缓缓吸气,和宝宝对视,片刻后强迫自己挪开眼睛,看向窗外。   沈乙车开得很稳,半个小时后准时开进了沈甲的小别墅。   连续下了两天雪,花园里一片白皑皑,停车库因为结冰太厉害没法打开,他们只好把车停在外头。   沈甲最先下了车,帮沈暮云拉开车门,接过他怀里的沈夜星,小声道:“宝贝,让我抱着壮壮胆。”   沈暮云笑着挽住他的手,其余几人都去后备箱搬运行李。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暴雪便在他们身上落了薄薄一层,像温柔的棉絮。   等行李都卸完,沈暮云道:“我去敲门。”   他正抬脚准备走,不远处的大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   沈凌山连鞋都没穿,头发也有点乱,呼吸急促,像是一路从二楼狂奔下来的,神色很混乱,拉开门后快速扫过所有人,接着飞快把目光钉在了沈甲怀里的小宝宝身上。   她没有说话,瞳孔开始一点点收缩。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点重要的剧情,所以只是提前问一下:宝贝们,想看什么番外呀?[让我康康] 第85章 家长   ◎当妈真不容易啊……◎   门口一时间静得只剩下呜呜的北风声, 沈凌山完全僵住了,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冷的,手抓着门把手的地方一片泛白, 嘴唇哆嗦了半天都没能开口说出一个字。   她本来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 也准备了许多质问, 但一对上沈夜星那张熟悉的脸, 所有这些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不需要假设,也不需要质疑。   只要看到这张脸,就能百分百确认——沈甲怀里含着手指无忧无虑傻笑的小东西, 毫无疑问就是沈暮云亲生的孩子。   沈凌山吸气,呼气,眼睛泛白,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沈夜星非常聪明地立刻张开小手,朝着奶奶咿咿呀呀, 笑得嘴角流出口水, 用吃奶的力气攥住沈凌山的头发。   沈凌山硬生生靠着头发被扯住的轻微痛感稳住心神, 发着颤开口:“林姐,扶……扶我一下。”   阿姨刚走到玄关,听见这句, 快步过来扶住沈凌山,有些惊奇地转头看向门外, 随后和沈凌山如出一辙地瞳孔收缩, 震惊得失去了声音。   沈甲有些忐忑不安,求救般看了沈暮云一眼。沈暮云朝他点点头。   “妈妈, 让我们先进来吧?外面好冷。”沈甲温声说。   沈凌山死死抓着阿姨, 目光还盯着沈夜星不肯挪开, 虚弱又亢奋地往旁边挪开几步:“……对,外面冷……你们先进来。”   几人鱼贯进了玄关,沈暮云搂住妈妈的手臂,扶着大受刺激的她去桌边坐下。沈甲很有眼色地坐在丈母娘旁边,把小宝宝递过去,问:“要不要抱一下?”   沈凌山脸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了,只是机械性地伸手双手,极为仔细地把沈夜星抱起来,连呼吸都小心屏住,大睁着眼睛和孙女对视,就这样足足僵持了五分钟。   一桌子人紧张地注视着她。   终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忽然活过来了,浮现出梦游般的神色,喃喃道:“我的孙女……?”   沈甲咳嗽一声:“是的妈妈,这是我们和云云生的女儿。”   沈凌山的声音是飘着的,听起来很虚:“什么时候的事?我完全……我真的……我以为你们之前在骗我。”   沈乙从厨房里倒来了热茶,放在沈凌山桌前,用聊天气一样自然的语气回答:“就在昨天晚上,是沈医生接的生。”   沈凌山静了两秒。   两秒后,她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昨天晚上才生下来,今天就让他们父女两见风!!冒着这么大雪回家!!!”   一行人顿时全部呆住。   沈暮云眨眨眼,惊讶于妈妈的接受速度,马上跟着站起身,把衣服掀起来让妈妈看自己的肚子:“没关系的妈妈,你看,我……”   沈凌山一巴掌呼在他肩膀上:“快!快上楼躺着!林姐赶紧去把他卧室的暖气打开,沈乙别愣着了,把他抓到楼上去!沈丁,沈丁你赶紧拿条毛毯来,这么冷的天怎么就给孩子穿这么点!”   本来死寂的客厅一阵鸡飞狗跳,怪物们生怕给丈母娘留下不负责任的渣男印象,全员飞快开始行动。沈乙直接把沈暮云打横抱起,大步冲进卧室里,沈丁火急火燎去拿毛毯,沈甲去给孩子冲奶粉,沈冰端着热红枣茶追进卧室……   十分钟后,聊天的场所从客厅转移到了二楼次卧。   沈暮云被迫坐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腰后面垫着三个软枕头,脑袋也套上了毛线帽子,尴尬地被七双眼睛盯着,嘴唇艰难蠕动,小声道:“我很好,妈妈,真的。”   沈凌山搂着裹成了一个球的沈夜星,后知后觉开始情绪激动,两颊泛起了红色,胸腔起伏,尽量温柔地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可惜语气听起来依然咬牙切齿:“昨晚上怎么生的?”   沈暮云在自己肚子上比划:“就是剖腹产,在这里划一道小小的口子,抓着沈夜星的脚,一下就把她拽出来——”   沈凌山看起来又要昏过去了,沈甲连忙靠过去掐住她的人中,沈乙拍她的背,沈冰帮她顺气,好一会才把丈母娘从昏迷的边缘挽救回来。   沈乙紧张地把杯子递到沈凌山面前,辩解道:“妈妈,不是这样,没有云云说的那么危险,您听我们解释!”   沈凌山喝一口茶,压住心头翻滚的惊吓,发着抖:“那你说,是什么样的?”   沈甲正色从包里拿出提前伪造的详细报告,清了清嗓子,认真严肃地向沈凌山说明:“是这样的妈妈,我跟您说一下我们怀孕的全过程。云云体质比较特殊,他虽然是完整的男性,但肚子里藏了一套隐秘的器官,发育非常完全,一直没有被发现。后来因为治疗的原因我给他做了一次很深入的检查,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个秘密,我们怕吓到您,所以商量之后决定先保密……”   沈甲不急不忙,吐词清晰,逻辑鲜明,言语中显然还动用了一点神秘的力量,说话的时候自带让人信服的气场。   说着说着,快要崩溃的沈凌山慢慢平静了下来,微微皱起眉,很专注地听,似乎在努力用人类的知识去接受这件无论怎么看都匪夷所思的事情。   沈甲说得很细,真假掺杂,编造了一个温馨的、充满了爱孕期故事,连沈暮云都被他唬得愣了一会。   讲完之后,他口干舌燥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茶,朝沈凌山露出真挚无害的笑容,总结道:“所以,您真的不用担心,过程中的一切都非常顺利。不信的话您看看小云的脸色,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   沈凌山半信半疑地打量起儿子,这才发现沈暮云的气色和平时截然不同,常年苍白的脸上居然透出了健康的红润之色。   她怔怔地看了好久,又伸出手来,摸了摸沈暮云的手心。   很暖,甚至带了一点潮气。   而在以前,每年的冬天都是一个坎,沈暮云总是动不动就会病倒,无论暖气开得多足,手脚永远都是冰凉的。   渐渐的,沈凌山浮现出了非常复杂的神色,眼尾带上了一点罕见的潮意。   她把视线挪开,又看向怀里一声都没哭过的小婴儿。   虽然才刚刚出生一天,沈夜星看上去却非常结实,和满月宝宝比也不遑多让,小脸蛋红扑扑的,身上全是肉,又乖又懂事,一双浅色的眼睛灵气十足,好像什么都懂。   明明五官长得和沈暮云一模一样,又和当年虚弱的他完全不同。沈凌山记得很清楚,她提前早产,差点血崩,孩子一生下来就进了重病监护室,仔细养了半个月后还像小猴子一样,瘦得只有皮包骨……   沈凌山忽然低下头去,把脸埋在沈夜星的毛毯里。   一屋子人又屏住呼吸,沈暮云担忧道:“妈妈,你还好吗?”   沈凌山有些哽咽:“我得缓一下,这个消息太吓人了……好像在做梦。”   沈暮云看向床边的爱人,沈冰摇摇头,伸手揽住他的肩,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众人静静等待,让这里唯一的纯正人类好好消化这个爆炸消息。沈暮云几次怀疑妈妈是不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流泪,可片刻之后沈凌山抬起头,只是眼睛有些泛红,不知在这段时间里想了些什么,情绪看起来平静了许多。   沈甲小心问:“您还有什么问题吗?我都可以解答。”   沈凌山声音略微沙哑,把怀里的宝宝抱得紧一些,道:“我有很多问题,但现在太乱了,得慢慢理一理。你……沈医生,今晚来一下我房间,我们聊聊。”   沈甲绷直了背:“好的,我听您的安排。”   沈凌山亲亲孙女的额头,又道:“今晚你们就住这里吧,我也不问到底是谁的孩子了,小云说过想和你们一起结婚,你们都愿意?”   几人立刻道:“当然,我们愿意!”   沈凌山点点头:“这事不管怎样还是有些太超前了,所以建议你们低调地搞。我已经准备一部分了,沈乙,你对这方面比较熟悉,下午我安排你和婚庆公司对接。”   沈乙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嘴角带上笑意,愉快答应道:“没问题,交给我。”   沈凌山又看向沈丁和沈冰:“你们两我不怎么熟……”   沈丁:“妈妈,您尽管吩咐!”   沈冰:“我什么都可以做。”   沈凌山道:“那沈丁负责面试月嫂阿姨吧,家里添了一个小家伙,你们又都没经验,我也有工作,得找人和林姐一起二十四小时盯着,顺便照看小云。”   沈丁连连点头,毫无异议地领了任务。   沈凌山又看向沈冰:“你就跟沈乙一起负责婚礼的事情。”   沈冰:“好的妈妈。”   沈凌山叹一口气,把四个儿婿都安排妥当,摆摆手,开始赶人:“好了,你们都去忙吧,我现在看到你们有点心烦。”   怪物们选择一起装老实,丈母娘说什么就做什么,二话不说乖乖离开房间,把空间留给母子孙三人,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沈暮云和沈凌山,外带一个伪装婴儿的怪物分.身。   沈凌山看着床上的人,神色极为复杂,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伸手按住了太阳穴。   沈暮云笑了笑:“您看起来有点头疼。”   “是挺头疼的,”沈凌山喃喃道,语气里全是无奈,“好端端养了二十六年的儿子未婚先孕,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先生气……要不还是把他们腿打断吧?”   沈暮云微笑:“不要,妈妈,我会心疼的。”   沈凌山:“……”   沈凌山:“唉。”   当妈真不容易啊……她想。   【📢作者有话说】   应该是当人类真不容易哈哈哈哈! 第86章 温存   ◎把舌头当成触手交接腕那样缠绵。◎   “算了, 没关系,仔细想想我对你好像也没什么要求,”沈凌山看了他一会,又道, “我努力工作几十年, 就是想让你可以不受世俗拘束地随心生活。所以同时和好几个男人结婚也好, 想要生小孩也好, 甚至自己亲自怀孕生小孩也好……无论怎么惊世骇俗都无所谓,只要你身体健康,每天开心, 好好地活到我死掉之后,我的心愿就完成了。”   沈夜星含住奶奶的拇指,砸吧着嘴,无忧无虑地笑。沈凌山拿手上的玉镯逗她,脸上也带上了笑意。   沈暮云靠在枕头上, 声音轻轻的, 听起来很平和:“妈妈, 我现在感到很幸福。”   沈凌山抬起头,注视儿子的眼睛。   她有些感慨:“很少听见你说这个词。是因为你的男友们?”   沈暮云:“是的。我爱他们,比我原来以为的还要爱很多很多倍。”   沈凌山安静片刻, 比较委婉地提出了质疑:“可据我所知,你们才认识了不到一年时间。你确定你是真的爱他们, 而不是误把一些其他的情绪当成了爱意?”   沈暮云听到这句, 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不,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他压低声音。   沈凌山“嗯?”了一声, 挑起眉:“我不记得你有过这样的朋友。”   沈暮云侧过身来, 靠近母亲, 向她分享自己发现的小秘密:“我之前一直浑浑噩噩的,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直到最近精神状况好转,才突然想起来——我在六岁的时候就见过他们。”   “六岁”对于沈凌山来说,同样是一个敏感的年份。她眉心动了动,预感到什么,安静等待沈暮云的下文。   沈暮云:“……其实在雪山迷路的那晚,不是遇到了什么奇迹,而是他们把我救出来的。遗憾的是我当时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回来后把他们忘得干干净净。”   沈凌山惊讶地睁大眼。   “他们……那种天气怎么会在山里面?”她仍然有些难以置信,“你确定你的记忆是可靠的吗?”   沈暮云非常认真地点头:“我很确定,妈妈。他们山里露营,因为一些阴差阳错,总之,最后捡到了我,把我送回了基地。”   沈凌山瞳孔收缩,看着他许久没有言语。   沈暮云有些心虚地握住了拳头,脸上依然带着笑。   在怪物的亲身教学下,他的撒谎技术似乎越来越高超了。   好一会,沈凌山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半信半疑的,但信的部分明显更多一些。她百感交集,道:“我一直很在意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缘分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沈暮云:“所以,妈妈,我命中注定要和他们永远在一起,一见钟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沈凌山笑了,伸出手来,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行,你觉得开心就好。就算结婚以后发现他们并非良人也不要紧,反正又没领证,踹了再找更好的。”   怀里认真偷听的沈夜星顿时瞪大眼睛,呆呆地看了奶奶两秒,然后飞快瘪起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头回当奶奶的沈凌山吓了一跳,注意力马上转移到孙女身上,一颗心用力揪起,连忙站起身,有些笨拙地晃动起宝宝:“怎么哭了?是不是肚子饿?哎呀,宝宝不哭,不哭,奶奶在呢。”   沈夜星哭得伤心欲绝,眼泪跟拧开的水龙头一样往外涌,拳头紧紧攥着奶奶的手指头,呜哩哇啦不同意踹了爸爸。   沈凌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求救般地看向沈暮云。沈暮云重新靠进枕头里,差点没忍住笑,掩饰般咳嗽了一声:“应该是饿了,让沈甲给她冲奶吧。”   沈凌山抱着孩子,魂不守舍地跑下楼找儿婿去了。   沈暮云被迫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坐月子”,听着楼下鸡飞狗跳的热闹,百无聊赖地画了一会素描,又躺下来睡了一觉,最后在一阵喧嚣中被吵醒。   他迷迷糊糊听到沈丁在大喊:“大哥!!你听我们解释!!!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紧跟着还有沈凌山的:“和玉你先冷静一下,事情虽然很离谱,但也还算科学!林姐,林姐你快拉住他!!”   中间还混杂着沈夜星震耳欲聋的爆哭声、乒乒乓乓的打闹声、林姨的尖叫声……   沈暮云马上清醒了,有些兴奋地从床上爬起身,准备去楼下看热闹,正要推门的时候他又听见妈妈大声说了一句什么,接着乱哄哄的客厅很快安静了下来。   沈暮云走到楼梯上,发现混战已经告一段落。梁和玉面无表情抱着宝宝,脚边丢了两个空威士忌瓶子,林姨和沈凌山用力揽着他不准他往前,沈甲们紧张地站在一旁,打量着向来温和的大舅哥罕见冒火的脸。   梁和玉拼命深呼吸,不怎么温柔地拍了拍沈夜星,干巴巴哄:“不哭不哭,舅舅没凶你,乖啊。”哄完后又转向沈凌山:“当年真的是他们把小云从山里救回来的?”   沈凌山松了口气,不管是真是假,暂且肯定道:“对,就是他们。”   梁和玉缓缓扫过眼前人数众多的弟婿们,手指动了动,看起来还是想动手,忍得额角直跳。   “好吧,就算他们救了小云,”梁和玉咬牙切齿,“但是未婚先孕?在小诊所里剖腹产?连月嫂都没请,也不安排住院,生完就回家里?”   沈甲立刻解释:“大哥,是这样的……”   沈暮云赶紧在身后喊了一句:“大哥。”   所有人同时回过头,梁和玉的目光飞快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眉头已经紧紧皱起,在他开口说第二句话之前抢走了话头:“别帮他们说话,我也有很多账要跟你算。”   沈暮云:“那好吧。”   他走到客厅,毫不畏惧地靠近气疯的大哥,低头在沈夜星的脸蛋上亲了一下:“不哭,朝舅舅……或者叔叔?算了,舅舅叔叔都行,来,笑一个。”   沈夜星立竿见影地停止哭泣,可怜巴巴抬起头,朝梁和玉吹出一个鼻涕泡泡。   梁和玉对上那张和弟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黑沉沉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趁着大舅子还没发作,沈甲在一旁握住沈暮云的手,摸了摸他的手心,低声问:“吵醒你了?”   沈暮云转身抱住他,当着妈妈和大哥的面在他嘴角一吻而过:“嗯,好热闹。”   梁和玉重重哼了一声,很不愉快地警告:“干什么?你们还没结婚呢!”   沈暮云拉着沈甲,弯起眼睛看向大哥:“大哥,我饿了,能不能先开饭?”   沈凌山听到这个绝妙好建议,立刻一拍掌,笑道:“对,先吃饭!和玉坐了一整天飞机,估计也饿了,林姐,开饭吧。”   说着,她把梁和玉拉到桌边,给他塞了一个奶瓶,安排他给沈夜星喂奶转移注意力。   沈夜星蹭到舅舅身边,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他昂贵的西装上,啊啊两声,朝他露出自己的喉咙。梁和玉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小家伙勾走了,还真的拿起奶瓶,小心塞进她嘴里,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喝奶,紧绷的眉眼慢慢露出一点柔和神色。   林姨陆陆续续端来一桌子菜,有了食物做缓冲,气氛缓和了许多。   沈凌山听说了那段雪山往事之后,对她的儿婿们看顺眼了许多,饭桌上聊起很家常的话题,问他们婚礼准备得怎么样、晚上怎么分二楼的几个次卧、平时喜欢吃些什么……   沈暮云偶尔也会插两句嘴,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一顿饭吃得很温馨又平和,唯一的火.药星子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升级当舅舅这件事上,喂完奶后看起来平静不少,满眼都只有怀里软绵绵的小婴儿,直接把碍眼的沈甲们当空气。   吃完饭,沈凌山怕他们再闹起来,先赶梁和玉上楼休息,再盯着沈甲他们各自回各自的客卧,最后才守着沈暮云进房间,警告他:“现在特殊时期,早点休息,听到了吗?”   沈暮云白天睡得太久,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挣扎问:“那沈夜星呢?”   沈凌山:“小孩子晚上要喂奶,太耗神了,我让沈乙带着呢,你好好睡觉。”   她啪地将门关上,还从外面上了锁,生怕晚上有心怀不轨的人溜进来干坏事。   沈暮云:“……”   他只好无聊地去泡了个澡,重新躺回床上,乖乖听话关掉灯,翻来覆去好一会终于酝酿出一点睡意。   半睡半醒间,他的意识好像又飘起来了。白日里所有琐碎的家庭平凡事都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游离于现实与梦境之中的朦胧月景。   梦里面,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深爱的怪物,祂缠绕在阳台的围栏上,银色的鳞片落了雪,半透明绒毛随着北风轻轻晃动,骇人的躯干浸泡在月光中,望着沈暮云,好似带了温柔的笑意。   沈暮云看了很久很久,胸膛里的心脏开始狂热地躁动,咚咚咚狠狠撞击肋骨。   而慢慢的,怪物动了起来,触手安静爬行,似乎准备从阳台离开。   沈暮云用力吸气,在强烈的渴求下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急促地喊了一句:“……别走!”   阳台里怪物怔住,似乎回过身看了他一眼,又在下一秒毫无征兆地消失。   沈暮云的视野里一片潮湿,呼吸急促,心跳如雷,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从梦里醒来了,正睁着眼睛,视网膜映出来的是真实世界里的场景。   真实的阳台上,显然不会有怪物,只会有……   ……努力往里爬的沈夜星?   沈暮云愣了一下,脑袋里嗡地一声,马上撑着床翻身下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光脚跑向阳台,拉开门,把地上乱爬的沈夜星拎进怀里。   紧接着,他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抓着栏杆,轻巧地从旁边翻进阳台,正对上沈暮云震惊的目光。   沈暮云:“……”   沈乙:“……”   几秒呆滞。   外面还在下雪,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以下,阳台门一拉开,室内的暖气争先恐后往外面跑。沈乙先回过神,轻轻咳嗽一声,小声道:“先进去,小心着凉。”   沈暮云这才发现自己光脚站在结冰的瓷砖上,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并不觉得很冷,四肢反而热得厉害。   他点点头,先进了卧室,抱着沈夜星回到床上。很快,沈乙脱掉外套,轻车熟路地钻进被子里,从身后将沈暮云紧紧抱住,嗅了嗅爱人鬓角的香气,舒服得长长叹一口气。   沈暮云就着台灯看他,不知是不是刚梦到了怪物的原因,他觉得现在的沈乙有点不太一样。   像是沈乙,又似乎不单单是沈乙,仿佛还融合了更多的人格力量……而沈暮云刚才认为祂是沈乙,也仅仅只是因为祂翻围墙时的神色更符合沈乙平日的表情。   于是,灯光下,沈暮云变得不太确定。   从第二次治疗结束开始,他已经很久没有混淆过爱人们的身份了,哪怕他们变成了同一张脸。   沈暮云盯着他看。   “沈乙”慢慢露出有些紧张的笑容——这样看起来又像沈丁了——主动朝他解释:“我只是太想你,宝贝,外面雪下个没停,天气又这么冷,没有你在旁边我没法入睡。”   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有些碍事的小家伙。小家伙这时候仍然兢兢业业地伪装合格小婴儿,又在挂着口水傻笑。   沈暮云摸了摸女儿稀疏的头发,没说话。“沈乙”很明显误会了,又立刻补充:“……我没有虐待我们的女儿,你放心!她刚才只是在阳台,额,散步。她喝奶喝得太饱了,一直闹着要找妈妈,所以我把她从隔壁阳台丢过来,让她可以消消食……”   沈暮云实在没忍住笑了。   他一笑,枕边的怪物也跟着放松地笑起来。   他们在昏暗的阅读灯下灼灼对视,沈暮云依然无法明确祂现在扮演的角色,但这个问题又似乎不重要了起来。   ——或许今晚的怪物把所有人皮都融合在了一起呢?毕竟卧室的床太小,只够睡下两个人。   沈暮云被那双墨绿色眼睛深深吸引,呼吸越发急促,没有开口叫祂的名字,越过沈夜星,低头吻住了那张冰凉的嘴唇。   腰间的手用力收紧,怪物把碍事的小家伙拎到床头,翻身将沈暮云牢牢困在自己怀中。   安静的卧室里响起了暧昧的水声。   他们像品尝美食那样细细地接了很长时间的吻,清点彼此口腔里的牙齿数量,把舌头当成触手交接腕那样缠绵,却又不带情玉气息,只是一场亲昵的温存。   沈暮云在怪物的味道中浑身发麻,好像一只落入了蛛网的猎物,被毒素麻痹了神经,意识飘飘欲仙,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当成猎手的养分。   他们亲了许久,亲到床头柜上的沈夜星都快冻成冰雕。   沈暮云依依不舍地离开怪物的嘴唇,舔走上面沾染的水光,把祂的手拉到胸前,让祂去感受胸腔里激烈跳动的心脏。   “它跳得好快,好健康,”沈暮云沙沙地说,“和之前装着你的时候不一样。”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怪物轻而易举联想到了其中的隐喻。   祂低下头去,隔着皮肤亲吻那颗曾被祂精心浇灌的、在沈暮云肚子里待了三个月的、真正的胎儿。   沈暮云伸手将祂揽紧,不许祂再离开。   这个动作让怪物心情非常好,祂愉悦地眯起眼睛,靠在爱人怀中,数着那美妙的心跳声,和平常夫妻没两样地聊起了家常话:“心脏倒是跳得越来越好的,不过晚上看你吃得好少,是没胃口么?”   沈暮云懒洋洋地闭上眼睛,把下巴支在怪物头上,满足得一动也不想动:“白天睡了大半天,晚上吃不下。”   “现在饿不饿?”怪物摸摸他的肚子,“我去悄悄给你做点夜宵?”   沈暮云摇摇头:“别动,让我抱会……今天折腾得够呛的。”   祂想起今天和丈母娘、大舅子的混战,没忍住笑了一声:“嗯,是挺折腾,不过真开心啊。”   沈暮云勾起嘴角,听祂聊着婚礼的各种安排,手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衣服里,沿着熟悉的曲线一寸一寸地摸,像是在用手掌探索怀里的人皮,摸得很慢,仔仔细细,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破绽。   祂说话的声音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沈暮云又想到刚才梦里看到的银色怪物,以及怪物在月光下绝美的银色鳞片……   直到一只修长的手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   怪物的工作总结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声音哑了下去,带着淡淡的暗火。   “你的心脏还要休养一段时间,亲爱的,”祂说,“放过我,嗯?”   沈暮云反扣住祂手,又一根根摸起他分明的五指,片刻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怀里人深深地看着他,目光灼热,似乎正在经历严峻的考验。   沈暮云和祂对视片刻,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胸腔里的欲.望撑得炸开了。他微微抿一下唇,随后扯开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忽然道:“婚礼前我们去露一次营吧?之前身体一直不好,好久没有户外活动了,有些憋闷。”   他的爱人从来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哪怕现在寒冬腊月、大雪不停,祂仍然宠溺地笑着点头,轻快道:“好啊,再休息几天,等你和这具身体更适应一些,我来安排。”   祂把耳朵从沈暮云的心脏处挪开,抬起头,蹭了蹭沈暮云红润的脸颊,又问:“想去哪里?”   沈暮云注视着眼前的美丽眼睛,温声道:“我们去山里看雪景吧。”   【📢作者有话说】   粗粗粗长~ 第87章 婚前   ◎他们相遇的地方。◎   冒雪去山上露营这种事, 当然不能告诉沈凌山。从六岁那年差点死在山上以后,沈凌山对任何爬山活动都严令禁止,更别提零下十几度带着刚出生的小宝宝跑到山上去住帐篷。   一般的正常人也绝不会想到如此天才的主意——除了怪物和精神病。   沈甲对自己的心肝宝贝毫无原则地宠溺,沈暮云也表现得无比自然, 谁也没感觉这项活动有什么不对, 好像接下来只是要进行一场普通冬游。   冬游前, 沈暮云乖乖在家休养了几天。   离婚礼的时间越来越近, 家里也越发忙得不可开交,沈凌山和梁和玉把自己的助理都叫过来了,跟做几个亿的大项目似的一项项仔细过婚礼的流程。沈甲他们成为免费劳动力, 每天被使唤得不见踪影,到晚上才翻阳台出现在沈暮云的卧室。   百忙之中,怪物们还没忘记答应宝贝的事,偷偷开来了一辆八座的高底盘越野车,又趁风黑月高做贼般把露营要用的工具塞进后备箱, 做好完全的准备后告诉沈暮云:“我们随时可以出发去露营!”   于是第二天, 沈暮云跟妈妈说要带沈夜星去打疫苗。   沈凌山正和造型师对着满屋子定制西装发愁, 纠结要不要给四个儿婿做一样的衣服。   听到儿子要带孙女去打疫苗,她头也没回,敷衍道:“你少出门, 让你那堆未婚夫带宝贝儿去……先过来试试这套衣服。”   说完,门口好半天都没见人答复, 沈凌山再一回头, 刚才还站在那儿的沈暮云已经无影无踪,楼下传来了高性能发动机被点燃的轰鸣声。   沈凌山大步冲到窗边, 看见沈暮云抱着沈夜星坐在副驾, 两张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同时从车窗里仰起头, 朝着楼上开心挥手。   沈凌山:“……”   “回来吃晚饭!”她对着车尾气吼,“还要试衣服!彩排!选戒指!试妆造!”   越野车已经消失在小区的拐角里。   今天开车的换成了沈丁,开车习惯相当狂野,一边把油门踩得嗡嗡响,一边忧心忡忡地问:“宝贝,你没跟妈妈说我们要在外面过夜吗?妈妈真的不会生气?她这几天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今早上吃完饭我在阳台上浇花,她神色很奇怪地站在边上,好像还在碎碎念着什么‘真的行吗’‘要不算了’‘人也太多了’……她不会因为我们夜不归宿一怒之下悔婚吧?”   四双眼睛同样担忧地注视着沈暮云,沈暮云镇定道:“没关系,晚点我再打电话给妈妈解释,。”   沈乙伸过手:“孩子给我抱着——你打算怎么跟妈妈解释?”   沈暮云打了个哈欠,把越来越重的沈夜星递给“孩子他爸”。   昨晚上他没睡好,一直在做梦,梦到怪物整夜整夜用触手进攻他的喉咙。   他靠进副驾座椅,嗓子有些发干,说话时哑哑的,敷衍道:“就说去外面和朋友举行婚前单身派对,我们这儿都流行这么干。”   怪物们在后排面面相觑。   “哦。”沈乙似懂非懂,“妈妈会问为什么不在家办吧?请几个朋友到家里来,又暖和又热闹。”   沈暮云勾起嘴角。   “那就告诉她我想和未婚夫过五人世界,”他说,“在结婚前的最后24小时一起迎接日出。”   这一句话就让怪物们的心情变好了起来。沈甲从后面替他盖上毛毯,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笑道:“好,都听你的,睡会儿吧,看你都困得睁不开眼了。”   沈暮云“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想要在车上补个觉,但不知为何又死活睡不着,藏在毛毯下面的手莫名地一直在发抖,似乎大脑的一部分已经失去控制,兴奋得不能自已。   他咬住嘴唇,强行闭目养神了一会,闻着车内弥漫的淡淡腥香,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干脆坐起身,握住沈丁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沈丁很快反扣住他,在他手心挠了两下:“怎么了亲爱的?开过去要两个小时,还早。”   沈暮云把他的手攥到嘴边,缓慢而用力地咬了下去。   车里短暂沉默,四张脸同时露出如出一辙的愉悦。   怪物们大约是愉悦过头了,明明被咬的是沈丁,却是坐在身后的沈甲开了口,声音温柔磁性,带着引诱人的魔力:“是不是肚子饿?这样有点太轻了,再用力一点,用你两个可爱的小虎牙……对,让它们陷进去,再深一些,得咬到骨头,让血更快渗出来……”   沈暮云咬得嘴发酸,把所有兴奋都倾注在暴力行为上,咬完后又一点点把血细致地舔干净,舔得喉咙里一阵甜腻腥味。   他喝饱了,嘴唇红彤彤的,分不清是涌上来的血气还是沾染的血液,喝醉般有些软绵绵地松开手,重新倒进副驾里。   沈丁仍然没收回手,余光盯着爱人满足的侧脸,心里像是被羽毛搔着,泛起阵阵又麻又痒的涟漪。   “再来点?”沈丁跃跃欲试。   沈暮云摇摇头:“不喝了,我得留着肚子吃正餐。”   沈乙在后面揉了揉他手上不存在的咬痕,轻快问:“露营的时候想吃什么?我们带了很多食材过来,到时候在雪山顶上搞烧烤派对。”   沈暮云笑了一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舔了舔嘴唇:“什么都行。”   沈甲很开心:“今天怎么这么馋啊,跟小猫似的。”   沈暮云又一次握住沈丁被咬的那只手,和他十指相扣,指腹蹭着掌心里的纹路:“我也不知道,可能这几天总是做梦,梦到了各式各样的美食,所以醒来之后总想吃东西。”   怪物们最热衷的事情就是投喂爱人,听到沈暮云说饿,于是很快在后排兴致勃勃地讨论起露营的伙食。沈暮云坐在前头听,听着听着终于有些困了,闭上眼睛刚眯了一下,那股萦绕不散的欲望立刻见缝插针,涌进他的梦里。   他又看到了怪物,就坐在这辆车上,庞大的身躯挤满所有座位,把他挤在副驾的一个小角落,触手欢快地蠕动清点着后备箱,其中一条触手上还带着他刚才留下的咬痕,鳞片都被咬裂了,露出里面深绿色的血肉……   沈暮云又猛地从梦里惊醒,翻开眼皮求证般看向主驾。   人模人样的沈丁坐在那里,正心情极佳地哼着走调的小曲。   睡过去的时间太短,后排几人还在讨论菜单,沈暮云按住疯狂跳动的心脏,喉结滚动,那股阴魂不散的欲望更浓了。   他花了两分钟平复心情,告诉自己再最后忍耐一晚上,最后一晚上。   车已经下了高速,开进国道,在冰天雪地中飞驰。沈暮云等待翻滚的欲望平息下来,忽然没头没尾地插入了爱人们的对话:   “我应该叫你们什么呢?”他问。   关于菜单的话题暂停,沈丁偏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还带着笑意:“嗯?什么叫什么?”   沈暮云:“你看,你们的名字分别是沈甲、沈乙、沈冰、沈丁……我本来给大黑狗取名叫沈夜星,是想有机会给大家一起用的,但现在又多了一个女儿,女儿先用上了。那你们该叫什么呢?”   车里立刻静了。   沈冰微微挑眉:“你想给我们起一个共同的名字?”   沈暮云点头:“是的,毕竟我们得往外发婚贴,这么多名字在请贴上写不下,干脆就取一个新名字吧?”   沈乙沉吟片刻:“……五个名字都放不下吗?我昨天看妈妈在做请帖样本,好像挺大一张的。”   沈暮云抿起唇:“放不下。”   见他有些不高兴,沈甲立刻调转话头,笑眯眯道:“当然可以,没问题宝贝,让我想想……就从甲乙丙丁里面选一个吧?抽个签出来,让中签的那个代表我们所有人,我们不介意。”   沈暮云觉得不妥,他还没开口,一旁的沈丁先表达了反对:“不要。这四个名字都是我们自己取的,选什么都没意思。”   沈冰沉吟道:“只有沈夜星这个名字是云云取的。”   沈丁嘟嘟囔囔:“说实话,我很喜欢沈夜星这三个字,当初前辈说要给女儿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有点难过。”   沈甲:“暮云和夜星,很般配。”   沈乙:“是啊,要不就用沈夜星?反正女儿也是我们生的,狗也是我们养的,共用一个名字也没什么。”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沈暮云。   沈暮云笑了。   “有点奇怪,”他评价,“不过……”   不过,狗也好,女儿也好,爱人也好,他总会有办法让祂们合为一体。   手指尖又开始发抖,沈暮云把毛毯扯上来一些,挡住战栗的身体,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道:“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也很喜欢沈夜星这个名字。”   沈丁哼歌的曲调变得更快乐,沈夜星在沈乙怀中咿咿呀呀,也不知道是表示赞同还是反对。   沈暮云安静地偏头看向窗外。   车已经离开了他们所在的城市,进入隔壁市的地域。二十年过去,记忆里坑坑洼洼的盘山公路被修得焕然一新,因为结冰的原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温差太大,车窗上起了水雾,爱人们倒映朦朦胧胧映在上面,和外面的景色重叠在一起,显得有些扭曲,像是现实与梦境的一个夹角。   沈暮云擦掉水雾,让画面变得清晰。   他耳朵红红的,凑到窗边,挡住影子们,专注地看向陌生的景色。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二十年时间,对于人类来说太长太久,久到足足占据了整个人生的四分之一。   但仅仅只是这么看着,哪怕没能从记忆里找出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沈暮云的心跳仍然随着车的靠近而加快,有埋藏已久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悄无声息抬头。   这次露营,是沈暮云选的地址。   他选了他们六岁那年相遇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猜猜咱们聪明云准备做什么逼怪物就范?ww 第88章 奇迹   ◎关于爱。◎   车载收音机里在放今年是五十年一遇的极端低温, 雪下得比记忆里还要大,整座山白茫茫一片,看久了让人眼膜发痛。   路上除了他们一辆车都没有,沈丁一路痛快开车, 开到半山腰, 却被路障挡住了去路, 路障边上立着巨大的牌子, 上面用红色大字写了“雪崩危险!请勿上山!”   沈丁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障前,道:“宝贝儿别动, 我下去看看。”   他推开门下车,被迎面而来的鹅毛大雪吹了个哆嗦,用手挡住眉骨,越过路障,眯着眼睛往前看了一眼, 看到不远处的山路刚经历一场雪崩, 大雪把整个路面都埋了。   对于一场婚前冬游来说, 眼前的状况似乎过于危险。   但对于怪物们来说,危险得简直恰到好处。   沈丁在雪里吹了一声口哨,嘴角勾着, 愉快地喃喃自语:“看来今晚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五人世界。”   沈暮云摇下车窗,从副驾探出头:“怎么样?”   沈丁头也不回地笑道:“没事儿, 路况很好, 我先过去探探路!”   说着,他把路障搬开一个可以通过的口子, 转头进到山里。雪太大了,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他的身影便完全消失在视野范围内,连脚印都没法留下。   沈暮云皱了皱眉,也跟着下了车,试图看清前方的情况,但脚刚一着地,一只冰凉的手从身后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他重新拉回了车辆后排。   又有一双手臂搂住他的腰,将他带入怀中。沈暮云转头想去看,嘴唇立刻被人温柔地堵住。   “沈丁去探路,换我来开车,”旁边有人笑眯眯地说,“沈医生看着云云,别让他下车吹风。”   沈暮云在缠绵的亲吻中抽空垂下眼帘,看到沈甲英俊的脸庞和淡色的嘴唇。前方又传来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不知谁继承了司机身份,对路边的警告熟视无睹,相当嚣张地把车开进了禁区。   为了转移沈暮云的注意力,沈甲兢兢业业卷着他的舌尖,手甚至探进了他的衣服下摆里。   沈暮云扣住他的手腕,偏头躲开亲吻,忍不住笑了。   沈甲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有些不稳:“笑什么?”   沈暮云又看了一眼窗外,笑道:“说不上来,就是想笑,觉得你们也装得挺不容易的。”   沈甲捏住他的鼻子:“嗯?又开始胡说了。”   沈暮云把他的手指尖塞进嘴里,咬了一口,眼睛里的笑意依旧很浓:“但你们好像挺乐在其中。”   沈甲拨弄着他的舌头,温声道:“当然,只要和你待在一起,我们总是乐在其中。”   沈暮云从他指腹处尝到了淡淡的甜味,忍不住又吮吸了两口。沈甲被他的小动作迷得晕头转向,灼灼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一把将他扣进怀里,收回手指,重新重重堵住他的嘴唇。   等开到雪崩地点的时候,沈暮云还在和沈甲亲得难舍难分。   司机停了车,沈暮云想起什么,立刻从沈甲怀里爬起来,凑到窗户边,去看外面的景象。   柏油马路通畅无比,尤其是他们所在的这一段,别说积雪了,就连结冰都没有。   沈丁的鼻子冻得红彤彤的,站在车外朝他笑,一笑就在车窗上留下了雾气。沈暮云上上下下打量他,没看到触手,也没看到吸盘,衣服都好好的穿在身上,找不到一点非人的痕迹。   沈暮云拉开车门,沈丁扑进他怀里,带来一阵冷冽的寒气。   沈暮云搂紧他,问他去干什么了,沈丁把脸埋在他肩膀里,撒娇般地蹭来蹭去,编造出没什么诚意的谎话,说自己只是去看了看路。   沈暮云没戳穿他,只是抱着人笑。   能见度太低,车速起不来,走完盘山路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沈暮云二十年前来这里是住在山上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里,但因为大雪封山的原因,酒店没有开业,偌大的建筑群立在雪中,灰蒙蒙的,显示出一股不真切的颓败。   路过酒店时,沈乙把车速放缓,让后排的沈暮云可以慢慢地看,还故意找借口掩饰:“雪越来越大了,我还是再开慢点的好。”   沈暮云开了车窗,趴在车门上,眼也不眨地盯着。   ……记不清了。   他在手术台上可以清楚回忆起和怪物相遇的每一个细节,但除此之外的事情,一件都记不清。   因为什么参加的学校活动、住了什么酒店、怎么连夜跑出来、又是怎么重新回了酒店……通通想不起来。   只有那晚跌入悬崖后如梦般的画面栩栩如生,甚至连雪和血的气味都至今残留在鼻腔里,记忆一触发便能无比真切地刺激到嗅觉。   沈暮云动了动鼻子。   空气里弥漫着雪的清新味道,唯独这个有点熟悉。   他回到车内,很快被沈冰捂住了冻僵的脸颊。沈甲在一旁道:“等会我们直接开到山顶上去,在悬崖边搭上帐篷。那里看日出最美了,视野一点遮挡都没有,太阳会从山尖尖的地方爬起来,把满世界的雪染成红色。”   沈暮云扣住他的手,藏起手尖越来越严重的颤抖:“好。”   沈乙一路开车上了悬崖。   悬崖距离酒店不远,当年六岁的沈暮云在雪地里走了大半夜,现在开车才发现只需要十分钟就能到。沈乙把车停在山顶的空地,叮嘱沈暮云抱着宝宝待在车内,等他们搭建好帐篷再下来。   四周的景色终于和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这里其实一点看头都没有,到处光秃秃的,被雪严严实实覆盖,一脚下去能淹没人半个身子,不远处便是横亘在两个山崖间的裂谷,从上面看下去白蒙蒙一片,透出危险的肃杀之感。   沈甲们先下了车,碍于沈暮云在场,一个个老老实实拿起铲子,效率很高地把附近的浮雪铲干净,一直铲到下面的结实冻土,然后在呜呜的北风和漫天的大雪中支起帐篷,铺上柔软床垫和被子,从车上接了电,打开带来的暖气扇,先把帐篷里弄得暖和无比。   沈丁拍干净身上的雪,将沈暮云连女儿一起从车上抱下来,往帐篷的方向走。沈冰站在门口,脱掉沈暮云的鞋子放在外面。沈乙从里面把帐篷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死守着那点热气,飞快将爱人接进去。   沈暮云只来得及沾上几片雪花,就已经身处于舒适无比的帐篷内部。   沈乙先把沈夜星随意丢在床头,伸手取走沈暮云的外套,摸了摸他的耳朵:“冷么?”   沈暮云摇头:“不冷。外面还要搭什么吗?我去帮帮忙。”   沈乙又捏了捏他的脸:“乖,好好待在里面,不要给我们添乱。等会吃烤鱿鱼怎么样?”   沈暮云;“……烤鱿鱼?”   “嗯,”沈乙弯着眼睛,“绝对新鲜,我们带了很多。”   “……”他有些为难,结婚前夕在初遇的地方吃爱人的触手,听起来像恐怖故事,而且也不大吉利,“要不换点别的?”   沈乙亲吻他的侧脸,笃定:“你会喜欢的,试试看吧,对身体好。”   说完,他转身也去了外面,剩下沈暮云和沈夜星两个待在温暖如春的帐篷里。   沈暮云无所事事地等了半小时,实在无聊,又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悄悄跑到外头。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浓郁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开始入侵,但他们所在的位置闪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照亮出一小片不受黑暗侵扰的桃源。   沈暮云微微一愣。   ——半个小时的时间,他的爱人们用红玫瑰铺满了整个雪地,又支起巨大的伞遮挡暴雪,伞下挂满一闪一闪的霓虹灯,再架好烧烤架、打开音响,让浪漫的钢琴曲与北风合奏,在这个寂寥又寒冷的山顶上用最原始的炭火进行烧烤。   烤网上一排放的全是“鱿鱼”,滋啦滋啦冒着孜然的香气,而他的爱人们一个个忙得热火朝天,沈甲边哼歌边调料,沈乙在严谨地挪动红玫瑰,似乎要将它们拼成什么字样,沈冰认真蹲在旁边清洗蔬菜,沈丁背对着帐篷,低头倒腾着什么,手里藏着的东西看起来像戒指——   而离他们不到十米的地方,就是沈暮云曾经被幻觉逼到绝境、选择一跃而下的悬崖。   沈暮云瞳孔收缩,心脏咚咚跳着,怔怔看着这一幕,似乎被卷入了过去与现在的夹缝,太阳穴尖锐地绷紧,好像在看另一个更不可思议的幻境。   他沉默不语,直到沈乙抱着一大捧玫瑰回伞下,看到沈暮云吃了一惊:“云云怎么出来了?是饿了吗?很快就烤好了,等会我给你送帐篷里去。”   沈暮云转头,正对上一双被红玫瑰衬托的墨绿色眼睛。   熟悉的瞳孔里映着五彩霓虹和他的倒影,像是装了一整个星河在里面,美得足以让人失语。   沈暮云慢慢笑了起来,伸出手,连玫瑰花一起,将爱人用力抱住怀里,深深地汲取他身上比花香还要浓郁的味道。   沈乙微微偏头,用嘴唇试探地碰了碰他的耳垂,温声问:“怎么了?”   沈暮云将他抱得更紧,在冷风里和爱人接了一个短暂的吻,哑声问:“没什么,就想出来看看。你们从哪里弄来的玫瑰?”   他们来时,后备箱显然放不下这么多玫瑰花,这是怪物们绞尽所有浪漫细胞为爱人准备的惊喜。   准备惊喜的同时,祂们显然也准备了一套说辞。所以沈暮云这么一问,沈乙脸上便带上了笑容,用期待又雀跃的语气毫不犹豫回道:“云云,你刚才错过了一个奇迹!”   “奇迹”两个字触动了沈暮云的神经,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悬崖,心想着你们就是我遇到的最大的奇迹,嘴里还是很配合地问:“什么奇迹?”   “帐篷一搭好,雪地里忽然大片大片地长出了红玫瑰!”沈乙轻快道,“一定是我们浓郁的爱浇灌了山顶的冻土,让土里的玫瑰花种子们在零下二十度的温度中勇敢破土而出!你说这是不是一场奇迹?”   沈暮云:“……”   沉默。   他本意想迎合怪物们的说法,毕竟祂们这些年伪装得不容易,但……一时之间他竟无言以对。   沈乙眨着眼,还没察觉到不对劲,只是无比高兴地回望着他,瞳孔跟随霓虹灯一闪一闪:“你喜欢么?”   咆哮的北风中,沈暮云慢慢笑了。   他低下头,吻了吻沈乙怀中鲜艳欲滴的新鲜玫瑰,“嗯”了一声,假装什么破绽都没发现,若无其事点头道:“谢谢,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求婚和掉马必须同时进行(激动) 第89章 求婚   ◎融入血肉的戒指。◎   他们在玫瑰的香气里拥吻, 舌头甜蜜地缠在一起,一旁的沈甲端着盘子啧了两声,拉住沈暮云的手,清清嗓子, 提醒道:“先吃饭了, 宝贝。这么冷的天嘴唇会被冻在一起的, 等吃了饭我们去帐篷里, 可以好好地快乐一晚上。”   沈暮云有些依依不舍地和沈乙分开,风一吹,湿润的唇角迅速产生了快结冰的感觉。   沈甲一边笑一边抹掉他唇边的冰晶, 把盘子放烤网,用炭火温着防止变冷,再轻松将沈暮云抱坐在自己大腿上,用手臂严严实实环住,抵挡寒冷的大风。   “尝尝看?”沈甲拿起一串鱿鱼□□.哄。   沈暮云低头看了一眼, 透过怪物们忘记升级的伪装看到了一串蠕动绒毛。   它被穿在竹签上, 顽强地发着淡淡的绿色荧光, 周身洒满了孜然和辣椒面,被举起来的时候仍然快乐地扭动身躯,迫不及待想要钻进爱人的嘴巴里。   沈暮云和它对视两秒, 在它的温度彻底流失之前张开嘴,就着沈甲的手把鱿鱼丝塞进了肚子。   虽然已经尝过好几次怪物的味道, 但烧烤的做法确实是头一回。   绒毛的劲道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留, 高级油脂在炭火的作用下散发着致命的诱人香气,椒盐和孜然经过漫长熏烤后完全入味, 一口下去味蕾间绽开了层次丰富的美味, 有烧烤的焦香、肉质本身的甜香、调味料的辛香……   结婚前夕, 把自己的爱人吃进肚子里好像不太像话。   但沈暮云的理智在咽下绒毛的三秒之内消失殆尽,眼睛里飞快亮起了光彩,直勾勾盯住炭火上的烤盘,喉结开始疯狂滚动。   沈甲看到他的表情已经开始愉悦了,还要矜持地故意问一句:“怎么样?”   沈暮云用力点头:“好吃!”   爱人们笑了起来。沈甲一串接一串地往他嘴里喂烧烤,沈乙也不摆弄玫瑰了,接管厨师一职,源源不断给沈暮云供应肉类,沈冰拿起化完冻的梨子手工榨汁(顺便加点血料),沈丁在沈乙身边帮忙烤蔬菜,致力于让这顿饭看起来荤素搭配……   几人各自干着活,眼睛却眨也不眨地黏在沈暮云身上,用视线舔着他的每一个表情、揣摩他的喜好、品尝他的情绪变化,嘴角越翘越高,甚至忍不住跟着音响一起哼起了歌。   “再尝尝这个烤包菜。”沈丁快乐地递来两个竹签,串在签上的并非包菜叶,而是叠在一起的银色鳞片。   沈暮云张嘴吃了,又脆又甜。   沈冰又愉悦地递来冻梨汁,里面翻滚着绿色的蠕虫,散发出甜腻的香气:“喝点饮料解解腻。”   沈暮云低头喝了两口,冰冰凉凉很解渴。   沈甲再适时拿过一串烤掌中宝,上面串着的分明是四个拔掉了牙齿的吸盘:“这个也不错,试试看。”   沈暮云用牙齿咬住,吸盘活蹦乱跳地跳进他嘴里,蹦了他满嘴的汁水。   大厨沈乙于是又抽空侧过身来,将他嘴边的汁水舔干净,眯着眼睛回味了片刻,陶醉道:“……真好吃。”   沈暮云连话都来不及说,又被塞了一嘴“肉汁茄子”……   这顿烧烤完全称得上怪物盛宴。   半个小时后,沈暮云被塞得小腹鼓起,目光迷离,嘴唇微微张开,一动不能动地靠在沈甲怀里,捂着胃部,面色红润地摇摇头,艰难拒绝了最后一串鱿鱼丝:“再吃要吐了!”   沈甲覆住他的手背,享受般细细抚摸着爱人微隆的腹部,把剩下的食物扫进肚子里。   “要不要再喝一杯梨汁?”沈冰问。   “不行,我的胃快要炸了,”沈暮云撑得直喘气,“消食片……算了消食片也吃不下。”   沈甲笑着松开手:“走,那我们去散散步消食。”   沈暮云两眼放空:“走不动,就让我坐会儿。”   沈乙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宝贝儿食量也太小了。”   沈暮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倒在椅子里一动不动,被冷风吹了许久也依旧浑身发热,看着爱人们心情大好地收拾场地,然后从后备箱里扛下来一桶山泉水,烧完水后打湿毛巾给沈暮云擦脸、刷牙。   沈暮云全身的血液都聚集在胃部奋力消化,任由他们折腾,折腾完后被沈冰重新抱进了怀中。   伞外的雪好像变小了,只有北风依然在呼呼地刮,一副恨不得把天上的云都刮走的架势。   沈冰抱着他亲,从额头细细密密吻到下巴,沈甲的手悄悄探进了他的衣服里,隔着毛衣有一下没一下帮他揉着胃部,沈乙和沈丁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俊美的脸被霓虹灯照着,墨绿色瞳孔奇异又深情,嘴边带着微笑,安静地注视着沈暮云。   祂们看他,他也不受控制地看祂们。   彼此的视线像乱麻一样彻底纠缠在一起,沈暮云的喉结又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哪怕胃里已经撑得连头发丝都塞不下,可当他这么看着他的爱人们时,一股强烈的饥饿感仍然在疯狂往外涌,让他的胃部开始阵阵痉挛。   “雪好像停了,云云。”沈乙忽然开口说。   仅仅几分钟的时间,沈暮云的腹腔又变得空空如也,那些吃进去的血肉仿佛是直接化在了胃液里。   他握住沈甲的手,再把身体微微侧过来靠着沈冰,直勾勾地看着沈乙和沈丁的脸,一点点露出笑容,“嗯”了一声。   沈丁抬起头,看向伞外的天空。   “能看到银河,”他的声音有些雀跃,“很漂亮!”   沈暮云偏头过去,顺着沈丁的视线往上看。雪确实已经停了,风也变得很平缓,大片的乌云被吹散,让天空露出了它最本来的模样。   远离了城市的人造光源之后,银河像一匹镶嵌满彩色宝石的发光绸缎,横跨整个繁星密布的天幕,温柔又神秘地映入视野里。   沈暮云看得入了神。   记忆和现实同时开始移位,不动声色地重叠在一起。他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深夜,当他在树林里艰难穿行时,偶尔也会抬头越过树枝看向天空,那时天空里挂着和现在一模一样的银河,星星们同样闪着悠远的光芒,宁静得仿佛丝毫不为时间所动……   沈暮云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的心脏一阵莫名地收紧,似乎感受到了被锋利尾骨刺穿的痛意。但这样的痛苦也是带着甜味的,和今晚沈冰榨的梨汁一样,顺着血液甜滋滋地流遍全身各处。   沈暮云把沈甲的手拿到嘴边咬住,刚咬了一口,手掌又被人牵走了。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套入了无名指尾部。   他从银河里回过神,低头去看,看到沈丁不知何时已经单膝跪在他面前,眉眼含笑,用一枚长满了根须的银色素戒圈住他的无名指。   沈暮云忍不住加深了笑意。   沈乙站在旁边,怀里捧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沈冰有些紧张地贴着他的脸颊,粗重的呼吸喷在他的耳侧。沈甲紧紧扣住他的另一只手,十指交缠,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沈丁仔细转动戒指,找到了最心仪的位置,然后抬起头,深深看进沈暮云的瞳孔里。   “我们爱你,云云,”沈丁一字一字缓慢地说,“我们命中注定要同体一心、永不分离。”   沈乙将玫瑰放入沈暮云怀中,握住他的肩膀,低头亲吻他火热的嘴唇,接上沈丁的话,语气郑重得有些僵硬:“你愿意和我们结婚吗?”   沈暮云又一次闻到了花香,心脏在胸腔里无比激烈地狂跳。他缓缓移动视线,依次看向身边四张完全相同的脸和四双同样深情的眼睛,喉咙深处涌出无法抑制的强烈渴意。   爱人们都紧张地陷入了沉默,安静等待他的回答,可他不合时宜地又走神了片刻,脑中浮现起许多琐琐碎碎的细节。   比如沈乙面试时没打好的领带,沈甲拿他没办法时无奈又宠溺的笑容,沈丁一边画画一边咬手指的坏习惯,沈冰在餐厅里和他狂热告白时的深邃眼眸……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梦中的怪物模样。   怪物缠绕着花园里的桂花树,触手和绒毛们悠闲地轻轻摆动,六只没有瞳孔的眼睛定定凝望着他的方向,吸盘们兴奋地张开再闭合,似乎在等待祂的猎物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沈暮云猛地吸了口气。   他的胸腔变得好烫,心脏好像要热得化开了。   他有些发抖地回扣住沈丁的手,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焦距拉得很长,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在透过他看其他什么东西。   沈暮云语气灼热地回答:“我也爱你,我们会结成伴侣,永远不分开。”   话音落地,空气似乎发生了扭曲,一阵微妙的能量波动席卷了这里的五个人,将他们牢牢捆绑在一起。   沈暮云清晰地看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活过来了。   戒指的根须们欣喜若狂扎入他的皮肤,和他的血肉融为一体,戒指表面慢慢浮现出神秘的图腾,看起来像五条大蛇彼此缠绕,而银色的表层泛起了淡淡的血光。   沈暮云有些惊讶地看着,再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的爱人们无名指上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戒指。   看不见羁绊以血肉和誓言为媒介,连接在他们周身。   怪物们欣喜地大松一口气,沈丁直接扑上来,将沈暮云扑倒进雪地里,在漫天的星空下狠狠吻住他的嘴唇。   沈暮云回抱住他,心跳依然狂乱无比,从他的口腔中搜刮津液,试图缓解喉咙里让人发疯的渴意。   还有一个念头着魔般地钻进脑子里。   ……戒指刚才已经融入了他们的血肉中,那怪物的触手上也会缠着戒指吗?   沈暮云用力摩挲爱人手指处温热的戒指,被一股奇异的兴奋击中,兴奋得全身都发起抖来。 第90章 袒露   ◎交接腕在他皮肤上吐出腥甜津液◎   他脸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衣服头发全是雪,翻身把沈丁压在下方,伸手去拽冲锋衣上的拉链,结果因为拽得太心急, 直接将拉链头拽飞了, 弹到沈丁下巴, 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红痕。   沈丁握着他的脚踝一直笑, 沈冰从后面把沈暮云抱起来,紧紧扣住他的腰,用嘴将没了头的拉链咬开, 又凑过去亲吻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声音发哑:“这么心急?”   沈甲从后面伸过手,意味十足地抚摸他的手背,沈乙的手指探入他的唇间,撬开牙齿, 拨弄起里面软绵绵的舌头。沈丁捏着他的脚踝, 慢慢脱掉了他的鞋袜, 露出关节泛着粉的白皙双脚。   粗重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沈暮云热得厉害,用力咬紧口腔里的手指, 灼灼对上沈乙的眼睛。   沈乙喉结轻轻一动,难耐地忍了几秒, 开口道:“去帐篷里, 外面太冷。”   沈甲抱着人开始移动,急切地拉开帐篷走了进去, 其余跃跃欲试的怪物们跟随其后, 一下让宽敞的帐篷变得狭小紧凑。   吉祥物沈夜星还躺在床头含着手指, 不哭也不闹,非常懂事地不打扰爸妈们的愉快时光。沈乙随手将她放进折叠椅里,自己占据床头的位置,张开手臂,从沈甲那儿接过他们的爱人。   帐篷里很暖,沈暮云一进来就开始出汗。   很快,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衣服都被扒了下来,有人用力咬他的无名指,有人在舔舐他的脚背,有人按着他的后颈将他按在沈乙怀里,还有人用牙齿磨他的耳垂,在耳边哄他把嘴张开……   数不清的情话和热气一起涌进他的耳朵里,沈暮云全身都泛起了粉,张开嘴,再努力打开喉咙,期待有东西能够止住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渴意。   从手术台下来之后,祂们顾忌他的心脏,已经忍了太久,所以一点都舍不得为难怀里的柔弱爱人。   腥甜的汁水顺着喉咙往里面流,让人联想起晚餐时喝下的梨汁,沈暮云呛了一下,咳得眼睛湿润,喝醉般眯起眼睛,湿漉漉地看了那人一眼。   帐篷里紧接着响起了抽气声、低骂声、沙哑的笑声,里面还掺杂着彼此激烈的心跳声。   餐点甜汤到此为止,祂们扣住沈暮云的四肢,迫不及待地开始瓜分怀里的美味正餐……   ……   半夜又开始下雪。   摇晃了几个小时的帐篷暂时偃旗息鼓,沈甲从里面钻出来,眼角带着餍足的春色,哼着小调拎起烧水壶,点燃炭火,守在旁边等待水开。   他脸上的眼镜不知丢在了哪里,墨绿色眼睛里盛满了毫不遮掩的愉悦感,幸福地摸摸戒指,再摸摸锁骨处的新鲜咬痕。   零下二十度,他只穿了一件衬衣,却丝毫不觉得冷,甚至还有点热。   只要一回味刚才的大餐,身体像是能烧起来。   沈甲翘着嘴唇,在脑中把那些香艳的画面调整成0.5倍速,一帧一帧细细品尝。   宝贝儿用沙哑的声音喊他们的名字,关节全部变成了粉色,胸口红色的小爱心鲜艳得简直要滴出血,崭新的小心脏在他们耳朵下健康活泼地怦怦跳动,后颈流下来的汗水一直顺着背脊流到腰窝……哦还有,宝贝今晚答应了求婚之后变得格外热情,在祂们每个人身上都咬出了一堆牙印,被欺负得狠了也不生气,还会软绵绵地说我爱你。   沈甲的耳朵被冷风吹红了。   他舔了一下嘴角,花几分钟压制住情绪,把烧开的水倒进盆里,再用凉水兑到微烫,心情极好地重新进了帐篷。   祂们的新婚妻子已经累得睡着了,沉沉地趴在沈丁怀中,脸上的潮红还没有褪去。   沈丁温柔地环着他,沈乙撑着下巴极近地欣赏他的脸,沈冰从一侧揽着他的腰。   四双一样的眼睛黏糊糊粘在他身上,这一幕让沈暮云看起来像不慎落入怪物巢穴的可怜的猎物。   沈甲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热意又涌到了脸上。   几人不需要交流,默契地开始行动。祂们拧来毛巾,轻手轻脚擦干净爱人皮肤上沾得到处都是的污秽,再给他套上柔软的睡衣,让他清清爽爽地躺进被子里。   沈暮云实在是太累,全程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怪物们看着他熟睡的脸,心里的爱意疯狂膨胀。祂们同时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甜蜜笑容,沈甲俯下身来,轻轻吻他滚烫的脸颊。   “老婆,”他用痴迷的语气小声说,“晚安。”   沈暮云在梦里动了动,沈冰立刻从身后将他抱住。   沈暮云的身体无意识地将自己完全蜷缩进他怀中,戴着戒指的手不小心碰在了一起,戒指和戒指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一夜好梦。   ……   沈暮云不到五点就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身上长满了人。   他的爱人们从四面八方将他完全包围,瓜分他的四肢,让他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外面的北风把帐篷刮得簌簌响,但被子里蓬松又暖和。沈暮云挨个在他的爱人额头吻了一下,再微微偏头,正对上凳子里沈夜星的眼睛。   沈暮云:“……”   昨晚玩得太尽兴,他们都把女儿给忘了。   没给她喂奶,也忘了将她塞进被子里。   不过沈夜星显然也并不需要家长们照料,她像吉祥物一样乖乖地靠在椅子里,眼睛亮晶晶的,不哭不闹,一看到沈暮云就咧开没有牙齿的嘴笑。   沈暮云也对她笑。   怪物们还在睡,只有沈夜星代表的这一小部分躯体醒着,沈暮云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四肢抽出来,缓慢越过他们爬下床,伸手将椅子里的沈夜星抱进怀里。   他一走,床上的人立刻有了动静,似乎也跟着要苏醒。   沈暮云草草套上沈甲的大羽绒服,趁机拉开帐篷拉链走了出去。   外面还是黑的,只有东方的天边微微泛白,雪已经停了,一晚上的功夫地上又攒了厚厚的积雪,一脚下去直接陷到小腿。   沈暮云抱着孩子,有些艰难地往外走。没走几步里面人就醒了,帐篷里传来睡意朦胧的声音,问他去哪。   沈暮云道:“你们再睡会儿,我出来喝点水就回来。”   老婆不在,怪物显然没打算再继续睡下去。   沈冰最先起身,披上外套,拉开帐篷,想悄悄从身后抱住爱人,再好好的温存几分钟。   可一抬头,他才发现沈暮云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正低头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山谷。   “云云?”沈冰有些疑惑地喊他。   沈暮云吻了吻女儿冰凉的脸,又吻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回过头来,神色笼罩在黑暗里看不太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嘴角勾着,姿态也很放松,看上去心情很好。   于是,沈冰放下心来,把脚下的雪踩得嘎吱嘎吱作响,一点点艰难地朝爱人的方向移动。   沈暮云远远站着,和他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零落,聊家常般开口:“明天就要举行结婚仪式了,结完婚后我们找个时间去一趟国外,选四个国家,分别和你们四人领证。”   沈冰笑道:“好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宝贝,昨晚上我还做了梦,梦到我们结婚的时候是个大晴天,你穿着白色西装走过红毯,用力牵住我们的手,然后从天空里落下了浪漫的花瓣雨……”   沈暮云也笑了:“……真俗气。”   沈冰惊讶:“怎么会?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美吗?”   沈暮云捏着沈夜星软绵绵的手,配合地嗯了一声,又重新把头转过去,看向泛白的天际。   “快出太阳了。”他说。   “嗯,乌云已经散开,等会的日出会非常漂亮。”   “从山顶上看日出,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体验,”沈暮云喃喃自语,“我还记得山谷里的日出是什么样,阳光洒下来的时候会被无数树枝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照在身上一点暖意都没有。”   沈冰忽然陷入了沉默。   好几秒的时间,这里只剩下雪被踩踏时发出的细碎响动。   沈暮云短暂停顿后又开了口:“说起来,之前一直忘记问了,你们为什么会热衷和我扮演一个完整家庭?是有什么行为准则要求你们这样做吗?”   沈冰的目光灼热地落在他背后,沉默了一会,回答的时候很小心,试探道:“怎么忽然问这个?你想起了什么吗?”   沈暮云:“只是好奇。”   沈冰这才说:“我们害怕被你讨厌,云云。而且我们也渴望把你所有的目光都攥在手里,让你不管干什么事情都能理所当然和我们一起,这样你就没有空去看任何其他人了。”   说这段话时,沈冰的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甜腻控制欲,仿佛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爱意。   沈暮云笑了一声:“真贪心。”   沈冰微微一顿,似乎清醒了一些,有点紧张地抿起唇。但下一秒他又听到沈暮云说:“不过没关系,有时候我也会对你们有同样的欲望。毕竟我们本来就是一具身体里分出来的不同个体。”   沈冰:“……你说什么,宝贝?”   沈暮云:“我爱你,无论你是什么。”   沈暮云回头,又一次看向他。   浅色的瞳孔对上了沈冰的眼睛,里面装满了温柔的笑意和爱意。   沈冰被这一眼迷得头晕目眩,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清楚地看到沈暮云耳垂上、锁骨上、侧脖上的新鲜牙印和吻痕。   空气好像变热了,他加快步伐,眼也不眨地盯着爱人红肿的嘴唇,大脑被爱欲彻底占领,迫不及待想要冲过去抱着他狠狠接吻,让他知道他们比他爱得更多、更深。   沈暮云似乎也处于亢奋状态,眼睛很亮,往后退了一点,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发抖,又重复了一遍:“你刚才在听吗?无论你们是什么模样,我都爱你们。”   沈冰看着他嘴唇张合时露出来牙齿,满脑子都是昨晚上白色黏液从里面渗出来的画面,敷衍地用力点头:“嗯,我在听,我们也爱你!”   沈暮云紧跟着说:“所以,沈夜星,把你的触手露出来给我看看。”   正急切奔向爱人的怪物猛地停下脚步。   装满了亲亲抱抱的脑子终于开始迟钝运转。   沈暮云还在往后退,脚后跟已经踩到了悬崖边缘。他怀里的沈夜星咿咿啊啊两声,攥住了妈妈的头发,有些着急。   沈冰预感到什么,身上的热意被完全吓退,刹那间寒毛倒起,脸色骤变,咬牙喊了一句“云云!”,再也顾不上伪装,身体诡异地扭曲,朝着爱人的方向飞扑过去。   沈暮云看着他,愉快地笑了起来。   沈冰的冷汗唰地下来了:“我给你看,宝贝,我给你看!”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收缩到极致,里面映出足以让他发疯的画面。   沈暮云抱着孩子,毫不犹豫地倒向山谷——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失重感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负担,让他变得像鸟儿一样轻盈快乐。他听到怪物在喊自己的名字,还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一股甜蜜的热流从他胸腔里蹿到全身各处。   二十年前,他在幻觉的引诱下从这里坠落。   二十年后,他精神稳定,情绪良好,心甘情愿地再次纵身跳下。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真切期待着自己不被救起,希望像上次一样结结实实摔下去,让那条灰色的尾骨再次戳穿他的心脏,这样怪物就能从他的胸膛里又一次重生。   沈暮云瞳孔放大,急促呼吸,余光里看到太阳露出了头,给漫山遍野的白雪染上了赤红,也染红了沈夜星的侧脸。   沈夜星的脸开始扭曲,明明只是一个未满月的小婴儿,却流露出惊吓、生气、难过、忐忑等一系列表情。   沈暮云毫不意外地又朝她笑,笑容里带着鼓励的意味。于是她的身体开始飞速变形,娇嫩的皮肤上爬满了银色鳞片,四肢化为蛇一样柔软的诡异触手,黑白分明的眼睛被墨绿色填满,狰狞的口器贴上了沈暮云的手臂……   婴儿服被撑破,一条触手飞快蹿出,卷住悬崖上生长的大树树干,而其余触手严严实实捆着沈暮云,吸盘们在他身上躁动的爬来爬去。   下坠的速度在减慢,很快便完全停止。   沈暮云悬在半空,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就着初升的太阳死死盯着眼前的怪物。   怪物在委屈,一边委屈一边变大,两只眼睛变成六只,四条触手变成十几条,巨大的口器里探出来一条舌头般的声带,郁闷地舔了舔沈暮云的脸颊。   为了确保爱人的安全,祂把所有分.身都召回了本体里。   而就在祂展露出完全形态的瞬间,沈暮云被心里涌出的巨大爱意淹没了。   曾经隔着梦境偷看到的景象,此时无比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甚至忘记自己还停留在万丈悬崖之中,情不自禁伸出手,抓住最近的触手尖,将它不管不顾地塞进嘴里、喉咙里、食道里……试图用最柔软的内脏将祂们完全包裹,再用消化液拼命腐蚀坚硬的鳞片,让祂们与自己融为一体——就像二十年前那样。   很快,他咬到了一个冰凉又坚硬的东西。   ……是长在触手上的结婚戒指。   沈暮云一下停止了疯狂举动,怔怔地和怪物对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用舌头舔舐戒指外圈,眼睛里涌出被食欲和爱欲逼到了极致的泪水。   他含含糊糊,发出无法辨别的音节,磕绊地诉说爱。   而怪物已经完全僵住,难以置信又小心翼翼,刚爬上爱人额头的触手不敢进行下一步,就这样滑稽地停留在空中。   祂本想清空这一刻的记忆。   只要三秒的时间,祂的爱人就会忘掉这副恐怖又丑陋的模样,只记得那几个俊美的批皮玩偶,回归到正常的人类生活。   但……祂听到沈暮云在说:   “真漂亮,好香……我爱你……爱……想要吃下去……消化……所有的爱你……”   银色的鳞片上一点点泛起粉色,所有绒毛爆发出绚丽的彩光。   六只眼睛不知所措又谨慎无比,试探地细细打量沈暮云的表情,可惜触手暴露了祂的悸动,诚实无比地往爱人胃里钻了钻,期待能被胃液消化……   但祂只是短暂失控了几秒,又飞快重归冷静,将触手从沈暮云嘴中小心抽离,用可怖的口器亲吻他光滑的皮肤。   “我们上去,”声带别别扭扭吐出词句,“先上去,宝贝,上去了再给你吃。”   触手的吸盘牢牢吸上悬崖,开始卷着沈暮云慢慢往上爬。祂显然被沈暮云刚才跳崖的举动吓得够呛,爬得非常认真,生怕一个抖动把人不小心掉下去。   坠下来只花了几秒,爬上去却用了十几分钟。   如果怪物可以流汗的话,翻上悬崖的那一刻祂一定已经汗流浃背。   不是累的,是吓的。   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懒洋洋地照在他们身上,和记忆相同的冰冷,一点暖意都没有。怪物摸了摸爱人冰凉的脸颊,触手继续蠕动,爬进帐篷里,把沈暮云重新放回被子,然后嗖地往外蹿,想从这个犯罪现场先行逃离。   刚蹿到一半,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祂最长的那根触手。   祂明明可以轻而易举挣脱,又跟被抓住了七寸的蛇一样飞快僵住,惊恐地看了沈暮云六眼,扒住帐篷边缘有气无力挣扎了两下。   沈暮云用力将祂从帐篷口慢慢拽回身旁。   浅色的瞳孔仍然是湿润的,兴奋无比地直勾勾注视着祂,看上去想一口口把祂完全吃进肚子里。   怪物用触手捂住丑陋的头部,遮挡沈暮云的视线,痛苦地呻.吟着,祈求祂的人类可以给祂几分钟时间,让祂变回人形。   沈暮云哑声说:“不行,我喜欢你这样,再让我看看。”   怪物发出奇怪的声音,脱离了人类语言的范畴,但沈暮云可以轻松听明白。   “会吓到你的,不要,云云,让我变回来……你那么胆小,那么柔弱,哪怕是噩梦里不小心看到我都会哭泣,又怎么愿意跟这样的……结婚?”祂发出两声短而尖锐的抽气,“我以后会更严格的伪装好自己,你……你现在只是受了刺激,才会觉得……”   沈暮云伸出手,慢慢将庞大的怪物抱住,低头亲吻嗡嗡震动的类人声带。   “不,”他无比坚决地开口,“我说过我爱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   “我曾经确实胆子很小,会被幻觉吓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看到任何非人事物都不停发抖……但当我开始接受你的治疗,当你从我的胸腔里离开、开始为我培育一颗新的心脏时,我好像又什么都不怕了。”   沈暮云急促地说,一边细细密密移动嘴唇,舔舐触手上冰凉的银色鳞片,一边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   “所以我有时候会想,我那么害怕怪物——是不是因为你无意中将这样的念头投射到了我意识里。你觉得我会害怕,你觉得我无法接受,你觉得我会完全疯掉,你觉得我不应该记得真相……所以我忘记了一切,像个胆小的精神病患者一样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   说到这里,他短暂停顿,脸上露出让人炫目的疯狂又俊美的笑容。   “不过现在我确实有点疯掉了,”他说,“这种感觉真不错。”   他坐在了怪物身上。   经过一整夜的耕耘,他的身体已经足够柔软,期待着另一种形式的食欲被满足,又因为对眼前怪异生物的一无所知,迟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他胡乱摸索着触手上的每一个结构,没能找到想要的东西,于是不管不顾地把触手尖往里面吞。   怪物的绒毛迅速变成了鲜艳的红色,声带抖动着发出阵阵吸气声,慌乱地把触手尖藏进身后。   沈暮云抓起另一条触手,捏着上面的结婚戒指,凑到怪物眼前,沙哑又认真地命令:“别躲,给我,我们是合法的伴侣——你不想跟我结婚了吗?”   怪物墨绿色的眼睛怔怔凝视着他,从里面缓缓流露出浓烈的、有实体般的情绪。   “要结婚,”祂说,“我们会结婚。”   祂卷住沈暮云的手腕,用吸盘湿漉漉舔舐相同的那枚戒指,断断续续又说了几句什么,无可奈何地将最长那条触手翻了个面,袒露出腹部的光滑黏膜,以及黏膜深处正处于闭合状态的一块硬甲。   沈暮云心跳如雷,兴奋地将硬甲掀开。   一条早就膨胀到极致的交接腕从里面缓缓弹出,缠住沈暮云的小臂,在他皮肤上吐出腥甜的津液。   太阳高照,帐篷开始再次摇晃……   ……   天空里一片乌云都没有,明天看起来也会是个大晴天,就像怪物所期待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要完结咯!!嘿嘿嘿希望你们都看得开心呀!! 第91章 婚礼(一)   ◎挤满蠕虫的液体大鼓大鼓往外涌。◎   从日出到日落, 天又黑了。   沈暮云无法站立,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软绵绵地靠在触手上,腹部鼓起如五月怀胎, 稍微一起身就会有挤满蠕虫的液体大鼓大鼓往外涌。   他的身体汲取着这些能量, 竟一点也不觉得饿, 甚至跃跃欲试又摸上那块硬甲, 试图把藏在里面的东西拽出来。但怪物牢牢卷住他的双手,用声带不轻不重地敲了他的额头两下,如临大敌地提醒:“我们得回去了, 宝贝。”   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来电,怪物把它举到沈暮云眼前,给他看沈凌山和梁和玉发来的一大堆信息,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们已经气得要咬人。   沈暮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吻着潮湿的鳞片, 含住绒毛依依不舍地舔, 将自己整个贴在怪物身上, 像是得了皮肤饥渴症一样,白皙的皮肤大片大片泛着红。   怪物的六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犹豫好一会后才用触手吸盘黏住他的后颈, 一边馋得不停分泌粘液,一边遗憾无比地把爱人拉开。   “别这样, 云云……”祂揉着沈暮云身上犹如蚌肉般柔软湿润的地方, 将那里小心揉开,再切下来一块触手塞进去堵住出口, 防止里面的液体继续往外涌, “我这个状态没法很好控制自己, 我感觉好饿,真的不能再继续了,我……我想把你吃掉。”   祂威胁着自己的贪心爱人,试图将他吓退。但沈暮云加倍兴奋了起来,一双潮湿的眼睛径直盯着祂,然后低头用牙齿咬开硬甲,再用舌头去找深藏其中的交接腕。   怪物发出难以辨别的奇怪声音,似乎在拒绝,可触手们非常诚实地收紧,把不听话的爱人死死缠住,吸盘里开始疯狂分泌“唾液”……   “嗡嗡——”   一旁的手机突然震动,“妈妈”两个字愤怒地跳在屏幕上。   怪物岌岌可危的理智被拉了回来,祂吸着气,挂掉电话,给妈妈回了一条消息:“抱歉妈妈,我们在开车,两分钟后给您回电话可以吗?”   回完后,怪物放下手机,直勾勾盯着沈暮云鲜红温热的舌尖,把自己的交接腕藏到最深处,再用触手最柔软的部分裹住爱人的尾巴,亵玩般恶意十足地拨弄。   三十秒。   沈暮云完全软下去,无力地趴着,全身红得厉害,连指甲剪都泛着粉,嘴唇张开,被过度使用的喉咙只能断断续续喊怪物的名字。   怪物六只眼球同时颤动,墨绿色的漩涡里馋得要流血,声音越发狂热,带着让人恐惧的强烈食欲。   “……真想把你整个吞下去,宝贝,”祂一边收紧一边沙沙地说,“把你藏进我的胃袋,用消化绒毛严严实实裹住,腐蚀掉你的皮肤,细细品尝你的血肉,让你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这样我们就能一起走向永生……”   一分钟。   沈暮云瞳孔上翻,死死咬住银色鳞片,全身疯狂抽搐,喉咙里终于发出了一点濒死的声音,好像随时要因为过分的惩罚而昏迷。   怪物仍然没有放过他,将这种折磨无限延长,直到沈暮云缓缓松开牙齿,唾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眼皮不受控制地半闭合,留下一点无意识的眼白。   两分钟。   触手松开触手,吸盘小心翼翼亲了一下被弄得鲜红无比的地方,然后长长松了口气,掐着点儿给妈妈和大哥回了电话。   怀里的人全程无知无觉,昏迷得很深。   六只眼睛愉快眯起,肆无忌惮扫视爱人,目光在他还时不时抖动的小腹上停留了许久。   “好甜啊我的宝贝……”祂黏糊糊地把人完全裹住,细细舔舐皮肤上的汗水和别的液体,“真喜欢,喜欢得想一口吃掉……但不要害怕,我们只是说说,当然舍不得……”祂又哼了一段完全不着调的小曲,“你今天这么高兴,所以你一定不会骗我们对吧,你喜欢我们这样,喜欢触手,喜欢丑陋的、吓人的吸盘和口器,你绝不会撒谎的,嗯?”吸盘里探出牙齿,在爱人皮肤上留下漂亮的痕迹,像是要证明什么,“……啊,肚子还在抽动,太可爱了,又可爱又贪吃,明明一下就能昏过去……来让我们好好舔舔,嗯我们现在是你的合法伴侣,我们要结婚,我们可以随时舔来舔去……尝一下……香香的……”   诡异的自言自语叽叽咕咕在帐篷里响起,怪物把透支的爱人仔细舔干净,让他全身上下都沾满自己的味道,然后帮他穿上衣服,收拾好帐篷,重新回到车上。   处理好这些琐事,祂美滋滋地亲吻副驾昏迷不醒的人,发动汽车启程。   开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九点,沈暮云透支了一天一夜,在副驾睡出了轻微的鼾声。   怪物把车停在离家五十米的地方,用甜腻的目光一寸寸扫着爱人,看够了之后才唤了两声,试图把沈暮云唤醒。   副驾的人毫无反应,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怪物又叹气,连叹气都是甜蜜的。祂拉高沈暮云的衣领,遮住那些骇人的吻痕,然后从本体中分裂出五份,重新变回人形。   车安静地开入别墅,沈甲抱着爱人从花园里一跃上二楼,将沈暮云轻轻放在床上,在他嘴角处留下晚安吻,然后拉开房门去隔壁主卧,独自向妈妈解释为什么整夜不归,并再三保证明天一定会好好出现婚礼现场。   堵在沈暮云身体里的断触手一直没有被拿出来。   他塞着它睡了整整十个小时,睡到第二天五点,才被人从美梦里轻轻拍醒。   沈暮云睡得眼皮发沉,倦倦地睁开眼,正看到妈妈严肃的脸出现在面前,嘴唇一张一合,不容置疑地说:“起床化妆!我再也不信任你们两的承诺了!”   揽在沈暮云腰间的手臂不情不愿地动弹两下,沈暮云想到什么,飞快惊醒,心跳猛地暂停两拍,立刻转头去看自己的枕边——   沈丁睡在他的左侧,沈乙睡在他的右侧,两人五官分明,四肢健全,皮肤光滑,非常人模人样,没有长出任何不该长的东西。   沈暮云松一口气。   “好的妈妈,”他干巴巴说,“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马上就起床。”   沈凌山怀疑地盯着床上三人看了两分钟,在沈丁和沈乙头上轻拍了一巴掌,然后转身往门外走,关门的时候还留下一句:“下次不许同时和两个人睡!”   沈暮云:“……好的妈妈。”   门“嘭”地关上。   门一关,马上有灵活柔软如蛇一样的东西缠住了沈暮云的大腿,钻进睡裤的松紧腰,绕过前方障碍物,精准地探向祂们的极乐巢穴所在。   沈暮云下意识将祂们夹紧,脸颊飞快变热。   他想起了在山顶疯狂的一天一夜,从人,到怪物……于是喉结滚动,被引诱般不受控制地抓住了熟悉的触手,跃跃欲试又心口不一,含糊道:“今天我们要结婚……等晚上吧?妈妈已经很生气了。”   两边的人同时轻笑出声,有人一口咬住了他的耳垂。   “又在想什么呢宝贝?”   触手精准地找到昨天剩下的小东西,缓缓抽开,发出了“啵”的一声轻响。经过一整晚的消化,那些爬满了蠕虫的液体已经被完全吸收,肚子也变得平坦无比,被抽走后一丁点都没有流出。   触手尖贪恋地在柔软之处舔了舔,然后规规矩矩离开了沈暮云,化为正常的人类双手。   两双一模一样的墨绿色眼睛深情注视着他。   “早安,老婆。”祂们同时开口,异口同声。   沈暮云温柔一笑:“早安。”   “像做梦一样,”祂们将爱人的碎发拨至耳后,瞳孔越发深沉,“你接受了我们的求婚,接纳了我们的本体,现在正准备起床进行我们的结婚仪式……昨天一整晚我都在想,我有没有在不经意的时候改变过你的大脑,给你种下了某些暗示,所以才会……”   沈暮云用左手和右手分别捂住他们的嘴。   “不,”他说,“爱上你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我患精神病几十年。”   沈丁和沈乙同时眨巴了两下眼睛。   沈暮云于是在他们眼皮上亲了一下。   “起床吧,”他笑着说,“结婚呢。”   两人灼灼看着沈暮云,几秒安静,沈乙忽然吸了口气,一个翻身坐起来,脸上全是潮红,兴奋得直接把沈暮云从床上捞起,大喊了一句“结婚!”,然后飞快冲向了洗手间。   ……   十分钟后,婚礼的所有成员准时出现在客厅。沈暮云嘴里咬着吐司清点人数,从沈甲清点到沈丁,再清点到沈夜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吞掉吐司,道:“好久没见到我们的狗朋友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沈凌山正在指挥服装和化妆团队入场,梁和玉在和厨师团队对菜单,林姨在和摄影师确认机位,客厅里乱糟糟一片。   沈甲面露为难,看了丈母娘一眼,然后凑到沈暮云耳边,低声道:“五个分.身是极限,亲爱的。你知道我们其实并不怎么擅长分开行动,之前连两个分.身都没法同时处理好……再加上狗狗的话说不定会失控露出尾巴。”   沈暮云沉吟片刻,也跟着压低声音,和沈甲说悄悄话:“小夜星昨天跟我们去露营,不小心感冒了,所以今天只能在卧室里好好睡觉,怎么样?”   沈甲眼睛里慢慢露出笑意。   他抱起沈夜星,和妈妈说了几句什么,把吉祥物送回了卧室,为了以防万一还留下一小截触手,伪装成沈夜星的模样,但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只是看着像在熟睡。   放完“女儿”,他从阳台跳进花园的灌木丛里。   出来布置机位的摄影师听到声音转头来看,恰好看见一条巨大的黑狗从灌木丛中跃出,兴奋地“汪汪”了两声,在相机镜头里留下矫健的影子,接着蹿入客厅之中,扑到刚化完妆的沈暮云怀里。   本就热闹的客厅被大黑狗吓得一阵混乱,沈暮云的笑着把狗狗搂住,亲了亲久违的热气腾腾的狗脑袋,牵着它去旁边选衣服。   衣服是沈凌山准备的,沈甲他们已经换上了,清一色的深灰定制西装,同一个款式,只有口袋里别的玫瑰颜色不同。   沈甲别的红,沈乙别的粉,沈冰别的蓝,沈丁别的黄。   而沈暮云的西装是截然相反的白色,口袋处也没有玫瑰,只有昂贵又华丽的钻石别针。   沈暮云一走过来,化完妆的爱人们同时迈开步伐,墨绿色的眼睛们明亮无比,贪婪地用目光舔舐沈暮云被化妆品修饰过的脸庞,以及他无名指上已经无法取下的戒指。   沈甲喉结滚动,盯着宝贝长而卷的睫毛,没忍住当着一屋子的人亲吻了他的嘴角。   “老婆,你真好看,”他黏糊地小声说,“好想抱。”   沈凌山在旁边不满地“啧”了一声,沈暮云马上听话地往旁边挪开一点距离,朝沈甲笑:“晚上。”   沈甲胸口发热,故作镇定地挪开视线,看向大黑狗,轻轻咳嗽一声,僵硬地转移话题:“它也得穿黑的。”   “嗯,穿黑的,”沈暮云表示赞同,“而且它是不是也得戴上戒指……?”   话音刚落,他的余光忽然瞥到,大黑狗的耳朵根上挂着亮闪闪的东西。   他脚步一顿,单膝跪地,把狗子拉到自己身前。   大黑狗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打了“耳洞”,上面串着和他们一模一样的戒指,戒指内侧细看起来长了半透明的“根须”,牢牢扎在耳洞深处。   狗爪快乐地搭上他的肩膀,热乎乎湿漉漉的舌头舔着沈暮云,把沈他戴了戒指的手舔得跟洗过一样。   “汪汪!汪!汪汪汪汪!”   沈暮云笑了,伸手捏了一下戒指。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女儿和狗只能二选一出现,又用的是同一个名字,这样算不算他和怪物们一起生了条狗?   他笑意越发浓厚,重新牵起狗,给它选了带蝴蝶结的小黑色鸢尾服西装,然后在西装口袋里同样装上了玫瑰,白色的玫瑰。   大黑狗高兴得把尾巴摇成螺旋桨,紧紧贴着沈暮云的大腿,呼哧呼哧吐着气。   一旁的沈凌山等狗打扮完,用力拍了拍手,道:“过来给我跟和玉仔细看看。”   听到丈母娘的指令,四人带一狗同时移动起来。   沈暮云跟在他们后面,在沈凌山和梁和玉面前一字排开。沈凌山罕见地戴上了眼镜,推了推镜框,细细打量起她的作品,梁和玉则双手抱胸,眉间微皱,极为挑剔地扫视着他的弟婿们。   ……虽然让沈暮云未婚先孕这件事很过分,但不得不说,这几个人长得倒是很有那么回事。   梁和玉和沈凌山眼中同时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而一旁的化妆师已经快被美色闪晕过去了,一边叨叨絮絮说着“太美了,这是我毕生最佳的作品……”,一边掏出手机,咔咔地拍照记录。   沈暮云莫名有些紧张,整了整衣角,担忧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会很奇怪吗妈妈?我好像没穿过白色的西装。”   沈凌山还没有回答,旁边四人和一狗先给出了答案。   “当然不!”“非常美。”“你现在英俊得可以让太阳失色,宝贝。”“毫无疑问,我已经要无法呼吸了。”“汪汪汪!汪!”   沈凌山严肃了一整个早晨,这时候终于流露出一点笑意。   在心中翻滚了好几天的不安情绪稍稍散去,她感慨般摸了摸沈暮云的头发,温声道:“不奇怪,很好看。走吧,我们去室外,宾客们快来了。”   沈暮云点点头,然后转身和自己的爱人对视,为难了两秒,最后只能伸出仅有的两只手,分给其中的两位爱人。   怪物们的神色温柔又痴迷,立刻紧紧扣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迈向婚礼现场。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控全文字数在299999……但是写得止不住了,   真的好喜欢他们!!既然止不住了就再放飞几章哈哈哈哈,开心转圈圈 第92章 婚礼(二)   ◎如同他与祂之间命中注定的姻缘红线。◎   天气果然极好。   气温很低, 花园里的积雪未化,但阳光明媚无比,天空也一蓝如洗,把婚礼现场的鲜花映得娇艳如春。   婚礼不算大办。沈暮云的社交圈已经被怪物假扮了个彻底, 基本没有朋友, 而怪物们也如出一辙的苦衷众多, 要么父母病重无法出席, 要么父母在国外,要么孤儿,要么和家里已经断绝关系……总之, 请不到一个能出席的朋友和家人。   于是,沈凌山只好邀请了家里比较亲近的几位亲戚,为了不让人数看起来太寒碜,又和梁和玉一起请了信得过的好友,满打满算加起来才二十人。   二十人正好坐满别墅后方的小花园。他们中绝大部分颇有社会地位, 又在接到请帖时被沈凌山反复叮嘱, 所以在看到沈家的漂亮独生子和四个男人带一条狗站在门口迎宾时, 大都只是睁大眼睛好奇地多打量几眼,很默契地没有东问西问。   不多时,宾客们到齐, 沈凌山紧张起来,搓了搓冰凉的手, 看了一眼手表。   十点零三分。   距离婚礼开始的时间, 还有七分钟。   她大声叫来化妆团队,指挥他们检查新郎们的服饰妆容, 又喊来厨师再次确认正餐进度, 再依次点检酒水、甜品、摄影、场控……然后掐着点儿准备指挥新郎们进场。结果一转头, 便看到自家儿子正和其中一位抱在一起,婚礼还没开始已经亲得难舍难分,而神父正站在台上无奈地笑,宾客们则阵阵起哄。   沈凌山干了多年老总,控制欲极强,尤其是对重要的大型活动,必须每分每秒每个人都按自己的安排稳稳推进。   所以,看着这一幕的时候,她只觉得眼前一黑。   “沈……沈……沈……”她气得一时分不清是谁,“……沈甲!”   抱着沈暮云的人飞快后退半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然后心虚地看向丈母娘,轻咳一声:“妈妈,我是沈丁。”   沈凌山咬着牙:“快!化妆师!!口红都亲出来了!!”   化妆师飞奔而出,还没碰到沈暮云的嘴角,一旁的沈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舔走了沈暮云嘴角边的口红。   沈凌山:“……”   化妆师:“……”   化妆小姑娘脸全红了,眼睛发直地看着他们两个。沈暮云笑着伸出手,很自然地把沈丁嘴边蹭出来的口红也抹掉。   十点零九。   沈凌山急得快要发狂了,顾不上骂人,连声喊着“快快快,到时间了!”,她的儿婿们还不慌不忙地挨个蹭了蹭爱人的脸,然后才抬脚走向红毯。   婚礼规模虽小,但布置得非常用心。红毯镶了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洒满了碎钻;宾客们的桌椅是临时从某奢牌店里买回来的,设计感十足,桌角和椅背都刻了栩栩如生的玫瑰花;院子里的积雪特意没有清理,用洁白的雪花做衬托,专门来衬精心布置的满院的鲜花。神父的宣誓台边还堆起了两个小雪人,用红萝卜做鼻子,围着红色围巾,手上拎着花篮,充当花童。   沈甲、沈乙、沈丁、沈冰,带着一条威风凛凛大黑狗,一路走到宣誓台前,将小小的宣誓台完全占满,然后转过身来,灼热的目光穿过宾客群,定定落在不远处的沈暮云身上。   在人类宾客们眼里,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英俊五官,身高、气质也各不相同,看起来是完全独立的四个人。可当他们看向沈暮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几人脸上的神色与表情完全重叠,好像有看不见的人偶线同时拨动了他们的人皮——   花园里陷入了几秒奇异的寂静。   所有宾客的心脏都漏了半拍,手背上莫名其妙起了鸡皮疙瘩。其中不少人甚至打了个哆嗦,迅速移开视线,不敢再继续盯着台上的新郎们看。   优雅的音乐流淌而出,高价请来的钢琴师在二楼的空中花园里弹奏起婚礼进行曲。   沈暮云挽住了沈凌山的手,迈向红毯。   几十米之外,灰色西服的新郎们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兴奋笑容,大黑狗已经无法等待,仗着自己是狗,小碎步朝着自己的爱人奔跑而去,紧紧贴着沈暮云的小腿,护送他走向宣誓台。   一股难以描述的香气不动声色蔓延开来,像花香,像鱼腥,又像喷了香水的腐败肉类,缓缓将整个花园笼罩,让这里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产生了喜悦。   刚才的诡异感一扫而光,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有人起哄。   矜持的社会精英宾客纷纷丢下包袱,开始热烈地祝福起新人们。   沈暮云动了动鼻子,也忍不住加深笑意,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差点把妈妈绊倒,被沈凌山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手指。   “瞧你那点出息,”沈凌山声音里也带着笑意,“走那么快干什么?这么几秒也舍不得他们等吗?”   沈暮云红了耳朵,吸一口气,又把脚步放缓,但目光仍然牢牢黏在爱人们身上,一下都舍不得挪开。   香味越来越浓,他的情绪也跟着膨胀,胸腔里被自己孕育出来的心脏像是疯了一样地跳。   他看着那四双专注的墨绿色瞳孔,在过分强烈的情绪中感到了一阵幸福的眩晕,许许多多琐碎记忆紧跟着纷至沓来。   他看到沈甲戴着眼镜坐在书桌后面,手边放着他的绝症诊断,嘴角带着深深的笑意,煞有其事将自制的“绝症特效药”递到他手里,声音坚定又柔和,跟他说:“别怕,云云,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后沈乙发动了汽车,专注盯着眼前的高速,脸上呈现出奇怪的亢奋神色,用失落又享受的语气跟他描绘自己的失恋,然后轻飘飘告诉他:“我毫无疑问深爱他,如果我必须要和他分离,我血管里的血液会干涸,灵魂会从脑袋里抽离,身体更是会马上腐败,化作养料和白骨……”   沈冰的脸被挡在餐桌正中央的玫瑰花后面,嘴唇张合,声音慢慢与沈乙的剖白重叠在一起:“祂会把他带回柔软的巢穴,用鳞片和蜕掉的皮筑成舒适巢穴让他安睡,再采集最新鲜的露水为他解渴,带他去宇宙里看最真实的月亮,用上亿年的陨石给他做戒指。”   沈暮云又笑了,这一次他没有恐惧,也没有产生幻觉,反而从心脏深处泛出细细密密的酥麻,手指忍不住动了动,想到知道沈冰说这些话时泛红的脸是不是柔软又滚烫。而记忆里有人恰逢其时地握住了他的手,牵引着他的手指,伸向了自己的耳垂。   沈丁躺在床上,耳垂又红又润,像一块美玉。他直勾勾地盯着沈暮云,声音宛若缓缓溪流:“试试看吧,捏着我的耳垂,好好睡上一觉……”   沈暮云闭上眼睛。   “汪!汪汪汪!汪!”   他呼吸滚烫,被汹涌的爱意烧起了整个大脑,受蛊惑般不受控制地伸出手,然后被一只柔软的、光滑到没有纹路的手掌紧紧攥住。   他睁开眼,爱人们让人目眩的俊美脸庞出现在他眼。沈凌山的手紧跟着覆上他们交握的十指,眼睛发红,声音微微哽咽,不容置疑地笃定道:“你们会永远幸福。”   沈甲一点点用力,几乎要将沈暮云的手揉进骨头里,一字一顿地承诺:“会的,妈妈。我们会永远幸福。”   沈凌山擦了一下眼角,转身离开宣誓台。   狭小的台前剩下他们五人,对于一场人类的婚礼来说有些过于拥挤。大黑狗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沈暮云被爱人们的影子严严实实包裹,呼吸急促地抬起头来,和他们所有人对视。   神父温和的声音在花园里回荡。   “你们是否愿意与彼此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会爱对方,照顾对方,尊重对方,接纳对方,永远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怪物们单膝跪地,沈甲牵起沈暮云的手。   哒哒哒的脚步声,大黑狗背着小盒子,飞快从红毯另一端跑过来。   沈乙打开盒子,里面装了六枚戒指,戒指表面散发着幽幽的深蓝色光泽,带着无法描述的深邃气息,其中五枚都没有任何标记,只有最中间的一枚上面刻着S&S的缩写。   沈丁将那枚戒指举到沈暮云面前。   沈冰俯下身去,执起沈暮云另一只手,亲吻上面已经融于血肉的另一枚戒指。   “我愿意。”祂们给出回答,然后用那枚戒指不由分说地套住沈暮云空着的无名指,哪怕他们还没有得到爱人的答案。   沈暮云笑着。从踏上红毯开始,他脸上一直带着笑。   他把手轻轻抽出,在阳光下欣赏了几眼,从盒子里拿起另外五枚戒指。   戒指有点多了,他的动作很小心,将它们一枚接一枚套进四名爱人的无名指,再将最后一枚挂在沈夜星的另一只耳朵上。   “我愿意。”沈暮云说。   沈甲站起身,搂住他的腰,兴奋得几乎已经无法维持人类形态,皮肤上有白色鳞片一闪而过,低头狠狠吻住他的嘴唇。   沈乙和沈冰仍然单膝跪地,虔诚地亲吻爱人的手背。   沈丁把沈夜星抱到沈暮云身边,朝着摄像头的方向露出大大的笑容。   花园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里面混杂着宾客们的起哄声、快门声、狗叫声、笑声、接吻时的水声……灿烂的阳光洒在每一个人身上,隆冬的寒冷似乎也跟着慢慢散去,积了好几晚的厚雪在热闹中悄然融化。   沈暮云恶狠狠咬着沈甲的嘴唇,咬破他的皮肤,像快要饿死了一样吮吸他的血液,品尝他的血肉,缓解喉咙里燃烧的爱意和食欲。沈甲朝他纵容地敞开自己的唇舌,甚至主动划破舌尖,让他们的吻变得热切又血淋淋。   沈丁放下了大黑狗,从身后环住他,含住他的耳垂。沈冰摩挲着他的戒指与掌心,一点点舔舐手掌中因为激动而渗出细汗。沈乙的影子似乎化成了看不见的触手,钻进沈暮云昂贵的西装里,卷住那截纤细的腰。   一片嘈杂中,沈暮云清晰地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一切都好起来了,宝贝。”   “我们爱你,永远、永远爱你。”   沈暮云骤然红了眼睛,心脏在胸膛里狠狠地撞击肋骨。   他离开沈甲的嘴唇,牵起一段血红的长丝,被阳光照着,显得血腥又甜蜜,如同他与祂之间命中注定的姻缘红线。   沈暮云声音微微发抖,带着一点哽咽,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也是。”   披着人皮的怪物慢慢勾起鲜血淋漓的嘴角,低下头来,再次堵住了爱人的嘴唇。   “滴答、滴答”。   屋檐上的坚冰终于被太阳照化,表面融起清澈的水珠,温柔地落在鲜花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