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加冕为王前Ⅲ》作者:是非非啊   文案:   阅读须知:   1.1v1,主攻,单箭头很多,有修罗场。   2.此文非甜宠,非甜宠,非甜宠,剧情搞事为主。   3.架空,私设非常非常多,神学魔法,多种族。   4.主角性格复杂,和傻白甜没有任何关系,想尝试塑造不一样的形象。   阅读须知:   1、1v1,主攻,高智商攻,性格复杂。   2、架空,非常非常空,与常规丧尸设定完全不同。   3、不太会写文案,高能反转剧情流。   内容标签:西幻逆袭史诗奇幻正剧   希恩·米勒赫莱尔   一句话简介:死于灰烬,生而为王。   立意:掌控人生,敢于在命运横流中逆行 第1章 序章01   萨尔菲德三世加冕元年,初秋,东方领地海滨,无名堡礁。   堡礁坐落在圣维亚帝国东方领地海滨,由十三座珊瑚岛组成,四面被深邃的海水包围,朝东便隐隐能瞧见东洋古国的边界轮廓。   这里是一处远离大多数视线的偏远地带,外围有零星的灯塔,岛上有参天的树木,久尘封遗迹和一座庄重的教堂。但它并非籍籍无名的孤岛荒地。   其中位于最中央的最大岛屿是千千万万光明教廷信徒心目中的至高圣地,它曾经是“开国大帝”萨尔菲德一世被飞鸽指引找寻到的庇护所,还是传说中真神顿悟生死轮回、善恶因果之地。   在那本红皮的《光明旧约》上,这座岛屿名为“白鸽圣苑”。   一艘刻有月亮与藤蔓花纹的四桅的帆船靠近红白色的灯塔,头发花白的看守者站在观察廊上,肩背着长管鸟|枪,布满褶皱的脖颈上挂着一串醒目的纯铁十字架。从他略有诧异的神情中不能看出此处已许久无人到访了。   这里的地势非常险恶,看守者眯眼眺望,有点担心海面上的这艘“大家伙”能不能顺顺利利地停泊靠岸。要知道夏季已经过去,海面上的浮冰已经悄悄凝结,这些危险的玩意随便随便就能让经验不足的船只沉没海底。   “调头吧,冰没开裂,不能向前了。”看守者朝着进度缓慢的船只做出驱赶的手势。   虽说有船就代表着有补给,他内心很欢迎客人的到来。但最近尊贵的来客实在是有点多,比几年加起来得都要多,这种感觉就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让他心里难免感到不安。   “真想不通,这些贵族老爷们跑这儿来做什么?”看守者用力眨了下眼,打了个哈欠。   他忽然抬起头,瞳孔放大,神色怪异地盯着海面之上,有个不可思议的身影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一个模糊的身影离开了帆船的甲板,悬浮于空中,以不快不慢的平稳速度向灯塔靠近。   他的光明神!这个人在海面上飞?   看守者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他的大脑疯狂猜测着来者的身份,一般的人类当然无法离开地面,如飞鸟般横跨海面,但这种事也并非完全无法做到……有一类特殊的人是可以的。   魔法师,准确说是极为强大的魔法师。   看守者停止思考了,他只能望着那个渐渐清晰的人影,肩膀不可见地颤抖。   在大约十分钟之后,黑色的皮靴踩在了深红色的砖片上,那人优雅地停在了灯塔的穹顶上,看守者不得不直起脖子,仰望着对方。   这是个让人不由心生敬畏的男人,衣着讲究,身姿笔挺,容貌英俊,棕色短发梳理得整齐发亮。看守者这辈子没见过几位贵族,但凑巧的是,如此俊美年轻的贵族,他倒也见过一位。   可一想到对方还是位强大的魔法师,他心里便有点打鼓了,不敢随意打探对方身份。男人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将一封密封的烫金手令递了过来。   看守者愣了下,有些惶恐接过。   “这是来自皇室的王命。”男人解开斗篷,胸前露出了与船只上一般的金色家徽,“我是奥斯卡·弗雷德里克,来自都城。我要见那位刚上任的帝国使者。”   “好、好的,魔法师大人,我这就带您去。”看守者语气尊敬,知道对方来自帝国的权利中心。   男人没有再说什么,驻扎偏远的看守者没有听闻过大名鼎鼎的“弗雷德里克”家族,未能意识到他不仅是一位魔法师,还是一位帝国公爵。   温暖的地窖里,炉火滋啦啦地燃烧,黑发青年倚在铺着羊皮的躺椅上,手里捧着一册比他脸要大得多的老旧书本,惬意慵懒地前后摇晃着,似乎没有察觉到客人的到来。   “大人,有位……从帝国都城的魔法师大人要见您。”见青年还沉迷于书本中,看守者有些尴尬地出声提醒。   “哦,有人要见我吗?真是件稀奇事。”青年终于放下了书,当淡蓝色的眼眸和奥斯卡对上时,他忽然笑了,“奥拓,你可犯了一个天大的误会。”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这位可不是一般的魔法师,而是尊贵无比的北方领主奥斯卡公爵大人。”   “北方领主?公爵大人?”上了年纪的奥拓被吓得不轻,“怎么可能,他那么年轻……”   “我五岁第一次见到公爵大人时,他便就是如此模样了。恐怕我们两人加起来的经历也不过是这位大人的岁月一瞬啊。”青年用开玩笑地语气说着,并亲自动手泡起茶来。   奥拓的老脸上写满了惊悚,他带着无法确定的疑问为两人阖上了门。   “五岁的时候……”奥斯卡的声音如外面冰冷的海水,“我以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请不要介意,公爵大人。”黑发青年递上一杯被热水冲泡开的浓茶,声音温和有礼,“那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你不会信以为真了吧。”   “你和我所了解得很不一样。”奥斯卡入座,放下手里的骨瓷杯。   “您来之前有了解过我吗?”青年微微挑眉。   “诺曼子爵,国王陛下第亲派的第一位外交使者,不仅是年轻有为的魔法师,还是帝国首屈一指的炼金术师、魔法阵学者、古魔法学者、新型火|器改造者、蒸汽运用推进者。”奥斯卡注视着对面的青年,将对方的光辉头衔一项项列出。   “其实我还是位小有名气的诗人,在修辞学、风俗学和神学方面也非常拿手。”诺曼子爵没有显露出任何不好意思的情绪,甚至还补上了自己几处长项,“最近因为奥拓,我正在研究灯塔,或许能成为帝国第一位灯塔学者。”   “国王陛下称赞你是帝国会说话的‘百科全书’,认识你的人都说你是当下最有智慧的人。”奥斯卡说。   “谈不上智能,我只是喜欢读书。”诺曼子爵淡淡笑了笑,“更确切些说,我更像是一位图书管理员,将前人留下的智慧重新按序整理而已。”他抿了口红茶,“与您一样,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帝国。”   奥斯卡公爵没再出口试探,但也未停止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他知道诺曼子爵不是纯粹的“圣维亚人”,卡贝德家族绵延着一半的东洋血统,是帝国内极其罕见的混血贵族。   这位年轻的子爵有着黑色的头发,面容俊美,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身穿一件低调的灰色衬衣,领口系着白色的丝巾,全身上下没有半分强硬姿态,整个人完全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学者做派。   结束寒暄,子爵转入正题:“还没有问,您从遥远的北方领地漂洋过海来到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是国王陛下派我前来的。”奥斯卡公爵直视诺曼子爵的双眼,“因为听说了那件关于修女的事……”   诺曼子爵愣了下:“这件事都已经传到都城了吗?”   “事关恶魔。”   “那来的不应该是光明教廷的红衣主教吗?”   “他们或许在赶来的路上。”   诺曼子爵忽然开口:“也就是说,你们不是一起来的,而是分开行动……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对于超于人类的神秘力量,国王陛下有自己了解的途径。你应当是明白的,皇室绝非依靠光明教廷的力量存在着。”   “当然,我能理解。我是贵族,国王陛下才是我效忠的对象。”诺曼子爵很识趣地向奥斯卡公爵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与公爵大人您是一伙的。”   “很高兴你能想通一切,这省下了我们彼此的时间。现在可以聊一聊,那名被‘恶魔’俯身的修女吗?那些传闻是真实的吗?”   诺曼子爵沉默了片刻,面容变得严肃,“是的,您听到的内容大部分是真实的。我们这儿的一名修女,她被‘恶魔’控制了。”   “要知道‘恶魔’是和神明一般虚无缥缈的存在。你们是如何确定的?”   “确实,我们没有见过‘恶魔’,但如果能亲眼瞧见她的那些病症,您也一定会如此认为。”诺曼子爵微微叹了口气,“这是一件令人悲伤怜悯的事,尤拉是位信仰虔诚的修女,从小到大甚至都没有离开过这块岛屿,一直侍奉在光明神身边。谁都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被‘恶魔’盯上。”   “什么叫作‘被控制’了?”奥斯卡公爵皱眉。   “她声称自己能瞧见恶魔,对方还用言语威胁诱惑她。”诺曼子爵说,“最可怕的是她有时候会情绪大变,做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有人敲了敲门,传来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女声:“诺曼大人,刚刚祈祷结束后,尤拉的状态变得很不好,请您过去看一看。”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诺曼子爵站起身,望向奥斯卡公爵,“如您所见,我们正在积极地采用治疗手段,但还是无法抑制她心中的恶魔。”他抓起衣架上厚实的外袍,“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第2章 序章02   清冷的教堂里放置着一张木床,满头棕发的少女平躺着,年纪大约十五、六岁,身形纤瘦,罩着一件纯色素雅的黑袍,脖子挂着银色的十字架,四肢都被麻绳紧紧系着,捆绑在了床架四角上。   她双眼发黑,脸色惨白,表情狰狞扭曲,像脱水的鱼儿疯狂挣扎,显然想拼命摆脱身上的这些束缚。站在身边的老修女正尽力安抚着她的情绪,呼唤着尤拉的名字,竭尽所能地想要唤醒少女的意识。   “她看起来很痛苦,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猛兽。”奥斯卡注视着少女,说出自己的判断,“会不会是脑袋里出现了问题?”   “我也曾如此认为过,但她的病症远不止如此。”诺曼拍了下老修女的肩膀,“拿一些热水和麻布,还有马鞭草的汁液。”   诺曼的表现十分镇定,没有手忙脚乱,明显不是第一次应对这样可怖的情况。   “你打算怎么做?”奥斯卡站在旁边问。   “目前还不知道真正的病因,我只能先用药剂麻痹她的意识,这样至少可以暂时缓解她的痛苦。”诺曼接过老修女取来的药剂。   “你还是名医师?”   “称呼我为炼药师会比较贴切。”诺曼走到床边,温柔地将少女脸侧的碎发撇开,“尤拉,不要害怕,很快就不会疼了。”   像是某种响应,少女的喉咙里发出沉闷嘶哑的怪响。   “别担心,大家都在你的身边。在神像之下,它伤害不了任何人。”诺曼一边安抚着少女的情绪,一边将浸泡过药剂的热布条遮盖住那双全黑的眼眸,“不要轻易的放弃,神明的圣光一直普照着你前行的道路。”   少女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脖子上布满着暴起的青筋,似乎真的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抗争着。为了防止少女将自己咬伤,诺曼又拿了一小块柔软的布想要垫在尤拉的牙齿间,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无法忍耐的少女直接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诺曼紧皱着双眉,没有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药剂慢慢起效,尤拉逐渐安定下来,诺曼的神情才略微松了松,“幸好……看来暂时结束了。”   奥斯卡瞧了眼诺曼被咬的鲜血淋漓的左手:“她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诺曼独自走到斑驳的玫瑰窗边,打开一只药箱,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似乎没有听见奥斯卡的问话。   “尤拉是我收养的孩子,她只是个很普通的孤女。”这时一直沉默的老修女忽然开口了,“这座岛屿上的人很少,诺曼大人对我们平易近人,虽然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但与我们就像对待家人一般亲切。”   “他是个奇怪的贵族。”奥斯卡说。   “诺曼大人是真正的好人。”老修女语气坚定。   “尤拉?”   诺曼注意到细小的呻|吟声,走回到床榻边,老修女连忙拿起湿润的布擦了擦女孩干到脱皮的嘴唇。奥斯卡站在边上,冷漠注视着少女,她依旧虚弱不堪,像一只可怜无力的羔羊,但神情已没有之前那般痛苦。   “你感觉怎么样,尤拉?”   “母亲,我……”过了好久,少女才发出了迷迷糊糊的声响。   “我可怜的孩子。”见尤拉恢复了自己的意识,老修女弯下腰,怜惜地亲吻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蛋。   “我怎么了……”尤拉瞳孔一颤,她很快察觉到自己被束缚的四肢,“它又找到我了?!为什么……神啊,为什么……它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尤拉,我们会找到驱赶它的方法的。”诺曼眼神怜悯,他伸手想解开捆绑在床头的绳索。   “啊!!恶魔——!恶魔!!诺曼救救我!”尤拉的身体扭曲着,此时此刻她的意识似乎还是保持清醒的,但遗憾的是她的精神已经被折磨到接近崩溃的状态了。   “求你了——,放过我!放过……我!求你了——!”   少女死死盯着头顶的光明神像,眼眶充满恐惧乞求的泪水,老修女抱着她,泣不成声。   诺曼收回手,转头望向奥斯卡:“我们还是先离开吧,太多的人在这儿可能会刺激到她。”   奥斯卡跟随在诺曼身后离开,临走前他又淡淡扫了一眼瘫倒在床榻上的尤拉,十分凑巧地与少女无意投来的视线对上。   那双涣散的眼眸里似乎倒映着绝望和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第一次见面为什么要用如此复杂的眼神望着他?奥斯卡默默收回了目光,对于无关紧要的人,这种疑问也只是一闪而过,不会在他的脑中存留太久。   “你打算怎么处理她?”奥斯卡问。   “尤拉的症状已经超出我们一般的认知了,普通的医药治疗也没有用。”诺曼回头看向奥斯卡,“您认为……隐藏在她身体里的是恶魔,对吗?”   奥斯卡眼神暗了暗,没有直接回答。   “如果是恶魔,你打算如何做?”   “驱魔。”诺曼沉默了片刻,神色很是凝重,“寻求教廷的帮助,只有这一个方法了。”   “魔鬼无法杀死。”奥斯卡低声念出了《光明旧约》第三章 的首句。   “不知道教廷那边会派哪位教主过来。”诺曼挠了下黑色的头发,叹了口气,“不管是谁,我只希望他们能再快一点,尤拉的状态实在是不容乐观。”   “或许是明天。他们不会比我慢太多。”奥斯卡话题一转,面无表情地问,“我可以看看你的藏书吗?”   “当然。”诺曼愣了下,领着这位公爵大人回到自己的的书房。   “您想看什么方面的书?或许我可以帮忙找一找。”   奥斯卡抬起头,除去五大排的实木书架,房间的四面墙也被砌成了一层层架子的形态,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我只是想打发时间。”奥斯卡眼神在书目间游走,淡淡地说,“我可以在这儿待多久。”   “想多久就多久。”诺曼掏出自己的银色怀表看了一眼,“但如果时间太长,因为教堂里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可能无法一直留陪同您。”   “不用在意我。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公爵大人,感谢您的宽容大量与善解人意。”诺曼向奥斯卡的背影微微行礼。   门锁轻轻扣上。奥斯卡抬了抬指尖,一本其貌不扬的厚厚古籍从书架的最顶层飞下,如羽毛般静悄悄地落到了他手中。   ****   第二日凌晨,光明教廷的人员也来到了这座岛屿上。来者是教廷祭祀克拉拉·卡尔以及三名来自中央教廷的年轻神甫。   他们自然不像奥斯卡公爵可以“飞”上岛来,听守塔人奥拓描述,他们三个人居然自制了雪橇,从厚实的冰面一路滑行上岛的。   “那都是冻结的水面!要是掉进哪个冰窟窿里就永远上不来了!你们都城人都这么疯狂的吗?”仅仅隔了不到一天,奥拓又被狠狠震撼了。   “放心,老伙计。我们都是被神明眷顾的信徒。”三个冷得打颤的大男人脸上挂着虔诚的微笑,“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奥拓深深怀疑这几位先生可能被冻傻了,于是先将他们带回灯塔里暖和暖和身子,并给他们一人来了杯温热的莱福酒。   等到奥斯卡见到他们的时候,这三位神职人员已经容光焕发,斗志昂扬,只有身上皱巴巴的衣服表现出了他们一路上的狼狈艰难。   “请放心交给我们吧,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拯救深受折磨的纯洁灵魂。”年轻有为的克拉拉祭祀握紧拳头,神情写着不屈的正义。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同行的三名神甫帮助他一起在这座斑驳的教堂内准备驱魔仪式所需要的物品。   “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我以为让他们相信尤拉的症状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诺曼摸了摸下巴,对于这位克拉拉祭祀表现出来的积极态度有一点吃惊,“他们真的认识到‘恶魔’的存在了吗?”   “这是信仰需要,也是教廷希望看见的。”奥斯卡平静地说。   “因为恶魔的存在恰巧证实了神明的存在吗?”诺曼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感觉有些讽刺吧。”   “无论事实如何,只要这次成功驱魔,晋升红衣主教的大门将会为他敞开。”奥斯卡似乎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   “我必须给他们提个醒,事情不会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简单。”诺曼走入教堂,拦住了正在忙碌布置的克拉拉祭祀。   “祭祀大人。”诺曼望着眼前用粗糙木头制作出来的巨大十字架皱了皱眉头,“这是——”   “‘受难十字架’,它能困住肮脏邪恶的生灵。”克拉拉停下手里的动作,为诺曼解释此物的用途,“等下我们会将那名可怜的少女和它绑在一起,以此打压她身体里的恶魔。”   “打压恶魔……靠这个吗?”   似乎听出了诺曼语气里的质疑,克拉拉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诺曼子爵,我是一名真正的教廷祭祀,并且在所在的村镇里积累了丰富的驱魔经验……”   “但此处情况并不相同。”诺曼打断了克拉拉的话,“请您相信这是真正的恶魔——”   “没有任何不同,我以前驱逐的也是。”克拉拉忽然微笑,拍了拍诺曼的肩膀,“我知道您的担心和害怕,对于第一次经历的普通人来说,这确实是难以琢磨的怪事。但对于我们来说,‘捣乱的恶魔’只能算是家常便饭。”   诺曼和克拉拉对视了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好吧,你们还需要什么帮助?”   “谢谢您的信任。但我们是有备而来的。”克拉拉翻开手边的红皮书,“当太阳位于天空最高点的时候,是光明力量最为强盛,黑暗力量最为虚弱的分界线,我们会在那时正式开始这场驱魔仪式。”   “这么匆忙?”诺曼望了眼自己的怀表,现在距离正午只有不到一个小时。   “是的,要知道与恶魔共处一体中可不是件好事,拖延的越久,被腐蚀的可能就会越大。”克拉拉义正言辞,他的理由很充分,“我们应当以最快的速度解救这位可怜的修女。”   见克拉拉胸有成竹的模样,诺曼点了点头。   正午的阳光笼罩着整座小岛,礁石地面上的所有都仿佛烫上了一层金,反射出耀眼的光辉。   虚弱的尤拉在老修女的搀扶下步入教堂,又在三名神甫的协助下,被捆绑在了那幅“受难十字架”上。   她有些慌乱,底下的一道道视线让她纤弱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好,尤拉,我是来教廷祭祀克拉拉。”克拉拉的表现还算专业,他没有立刻开始仪式,而是打算先简单沟通和这位少女构建基本的信任。   “你、你好,祭祀大人。”尤拉微微垂下眼帘,声音有些小。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尤拉缓慢地点了点头。   “听诺曼子爵所说,你是一名对神明无比虔诚的修女。”克拉拉顿了顿说,“我想问的是,你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做什么违反光明教义的事情?”   尤拉逆着光,阳光透过绚烂的玫瑰窗打在了她苍白的脸蛋上。 第3章 序章03   “光明神为独一无二,全知全能的存在。”   “你是否虔诚忠心?”   “你是否诚实无欺?”   “你是否毋爱钱财?”   “你是否毋论断人?”   “你是否祈祷行道?”   ……   克拉拉手握《光明旧约》根据第三、四、五章的【道德圣训】一条条的向尤拉发出询问。   “是的。”十分钟过去,尤拉的回答始终如一。   克拉拉紧缩眉头,“问罪”过程即将结束,可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能找到少女内心的突破口。   “你是否纯洁禁|欲?”他念出向书页上的仅剩的几条。   而这次教堂内忽然没了少女响应。   “你是否纯洁禁|欲?”克拉拉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再次重复。他发现少女面红耳赤地张着嘴,整个人看上去焦躁不安。   “是、是的。”   “修女尤拉,请你诚实的回答我的询问?”克拉拉敏锐地捕捉到尤拉的异常。   “我……我是纯洁的。”尤拉双手不自觉地捏紧,开始慌乱地咬着嘴皮,“我是纯洁的。”   “克拉拉祭司,尤拉的状态有些不太对。”诺曼意识到尤拉的不稳定,低声阻止克拉拉的逼问。   “子爵大人,现在正是关键所在。”克拉拉上前一步,紧盯着尤拉的双眸,“你必须诚实面对自己,尤拉。有罪并不可怕,我们所有人都会犯错,这正是我们信仰光明之神的意义?”   “是谁诱惑了你?”   尤拉紧咬着嘴唇。   “是那个人让你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吗?!”   “不……不……”尤拉摇着脑袋,眼神开始变得飘忽不定。   克拉拉环顾了下四周,忽然意识到恶魔可能就在他们附近,“他是不是就在这间教堂里?”   “啊——!”尤拉发出刺耳的尖叫,她的情绪终于在逼问中崩溃了。   随之,砰的一声巨响,她身后的玫瑰窗倏然迸溅开来,将在场所有人狠狠吓了一跳。   斑斓的玻璃碎片如锋利的小刀插在地面上,克拉拉距离最近,他不仅身上的长袍被划烂,皮肤也留下了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真是见鬼!”   “我的光明神……”克拉拉被眼前所见的场景震慑住了,教堂内的光线一下子变得阴暗下来,而长凳、雕塑、画像之类的摆件则被一股他们看不见的力量把控,自己疯狂颤动起来。   “用圣水!”克拉拉大喊。   三名年轻的神甫缓过神来,他们用圣水掸酒器蘸入圣水盂中,然后洒向尤拉的身上。   尤拉身上的修女服被打湿,隐隐约约间一股淡淡的黑烟围绕着她四周涌动着。   嘣!圣水盂应声落下,三名神甫似乎被看不见的拳头击中,全部失去意识,晕倒在地一动不动。   “没有元素波动,这绝对不是一般的魔法。”克拉拉感到不可思议,虽然从一开始他就在说着“恶魔”之类的存在,但事实上他内心并没有做好应付一切的准备。   他一直以为这次也会和过去那些次一样,是按部就班完全仪式就能糊弄过去的简单差事。   尤拉在发生着变化,她的四肢肉眼可见地变得粗壮有力,原本惨白的面盘也如野兽般变得凸起,看上去无比狰狞。   最恐怖的是她细弱的嗓子里发出了男人半深沉沙哑的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她的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人?!”克拉拉手握着十字架,脑袋中一片空白,“她在说些什么?就像怪物在嘶吼一样。”   “那是恶魔语。 ”诺曼轻声说,“她的身体归我所有,你们奈何不了我……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恶魔语?”克拉拉震惊地盯着身边的黑发青年。   诺曼摁住克拉拉颤抖的肩膀,“它被激怒了,必须立刻将它从尤拉身体里赶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做?”克拉拉望着发狂的女人,思绪十分混乱,“一般来说,想要驱魔必须要得到恶魔的名字,然后以光明神之名命令它们遵从。”   实践是最诚实的揭发者,自欺欺人在它面前无法掩藏。   驱魔是神甫进阶的必修课,作为光明祭司,克拉拉当然记得仪式的步骤。只是当真的要对上那超越认知的神秘存在时,克拉拉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并且发出了与“恶魔”类似的声音。   “你……”克拉拉抬起头,黑发青年冷静果敢地走上前,竟然试图与少女体内的恶魔直接对话。   克拉拉意识到自己是无能为力的,他听不懂那生涩嘶哑的语言,也无法想象与“恶魔”交流是怎样冰冷绝望的感受。   天色愈发黑暗,尤拉的神情也愈发狰狞。   脚下的地面颤抖得强烈,这座上了年纪的老教堂正摇摇欲坠!   难道真的靠聊天就能赶跑恶魔吗?自己要不要先跑出去?如果这恶魔缠上自己就全完了?!克拉拉望着地上不知生死的三名神甫,又瞧着不远处似乎被“吓懵了”的公爵大人,感觉一切已经希望渺茫。   他想狠狠给自己一拳,懊悔半个月前为什么自己非要从朋友手里抢来前往“白鸽圣苑”驱魔的机会。   “真是自食其果。”克拉拉喃喃自语,眼睛有点酸。   他不想死,他那么年轻,还没出人头地,还没逃离那偏僻的小村子,还没有当上梦寐以求的红衣主教。   所以,如果您真的存在,请在此刻现身庇护您的信徒吧。   伴随着恶魔愤怒不甘的咆哮,拥有漫长历史的“白鸽圣苑”轰然坍塌。   在巨大石板掉落的剎那,克拉拉阖上了双眼,手握十字架,大声喊出《光明旧约》上的一句句神谕。   这时,有淡绿色的柔光包裹住了他。   “等待别人,不如自救。”冷漠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你难道不会魔法吗?”   克拉拉睁开眼,瞧见了梳理整齐的棕色长发。他真的活下来了吗?头脑里混乱一片。   “您是被恶魔附身了吗?”克拉拉蠕动着干巴巴的嘴唇。   奥斯卡公爵没有应答,大概是觉得他的提问太蠢了。   克拉拉僵硬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那三位与自己同行的神甫正躺在他的身侧,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伤。   “恶魔去哪了……还有诺曼子爵……”他脸色变了变。   “一切都结束了。”奥斯卡公爵平静地望向废墟。   克拉拉瞳孔猛地收缩,穿着长袍的黑发青年缓缓从破碎的石板砖中走出来,抱着昏迷的尤拉身影有一点点狼狈。   他麻木地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只觉得此刻这位和自己差不多的岁数的青年仿佛被温暖的圣光笼罩着。   这一定是被神明眷顾的人吧!   诺曼将尤拉小心放下,他的目光与克拉拉接触,露出一丝微笑:“谢谢您,克拉拉祭祀。”   克拉拉有点懵,不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值得感谢的事。   “恶魔已经逃离了。幸亏您最后念出神谕唤回我的意志,不然我的精神可能就要被狡猾的恶魔吞没了。这次驱魔能成功,真是多亏了您。”   “嗯,不用谢。”克拉拉有些面热,只能顺着青年的话回复,“我去看看其他人的状态,但愿他们没有受多重的伤。”   恶魔驱散,无人伤亡,他莫名其妙被捧为了大功臣。克拉拉感觉一切都仿佛是做梦一样。   ****   半个月后,冰面彻底融化,大船终于能靠近这些无名堡礁。   为了防止恶魔的再次侵袭,所有人被要求先撤离这座被神秘力量夷为平地的“白鸽圣苑”。   死寂的清晨,船员来到甲板清理昨夜冻结的冰霜,发现诺曼子爵已经捧着书,懒洋洋地倚在桅杆边了。   “休息室没有热水了。”有人在他背后说。   船员转过头,瞧见那冰冷尊贵的面容,他的眼皮本能地跳了跳。   “万分抱歉,不知道您有晨浴的习惯,我这就去为您准备。”船员立刻道歉,慌慌张张地跑回船舱里。   “奥斯卡公爵,早上好。”黑发青年抬起头,露出温和地笑,“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与半个月前相比,今天确实能算为美好的一天。现在奥斯卡的脑中还能回忆出青年灰头土脸从废墟中走出来的狼狈模样。   虽然最后功劳似乎都落到了那位克拉拉祭司身上,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真正驱赶走恶魔正是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年轻子爵。   “陛下命令你带着这些人前往东洋传教,不用回帝都了。”奥斯卡面无表情地说,“等出了这片冰海,会有另一艘准备完全船等着你们。”   “哎,我以为这边结束之后多多少少能休息一阵子。”诺曼幽幽叹了口气,“毕竟在孤岛上呆了这么久,还真想回繁华的都城看看。”   “你不愿意去东洋?”   “我可不想违背陛下的意思。”诺曼耸耸肩。   “你是想去东洋的。”奥斯卡语气没有起伏,“那里有你想了解的神学历史,传说埋藏着有关世界最古老的起源。”   诺曼愣了下,望着奥斯卡的脸看了会儿,随后微微笑了笑。   “公爵大人,您比想象中更加了解我。确实,神学是我所感兴趣的探究方向。”   “通常来说,学者是最缺乏信仰的一类人,他们喜欢用自己建立的体系来解释世界的一切。”奥斯卡盯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眸,“可作为圣维亚最顶尖的学者,你很不一样。”   “其实没什么不同,我翻阅无数的典籍,沉溺在知识的深海中,也是在渴求着真实的本质。”诺曼收回目光,“只不过他们陷入了误区,信仰与真理决不矛盾,它们是相辅相成的。”   “你追崇的神是什么样的?”   “和你,和我,和任何一个人类截然不同。它冷酷无情,不为任何所动。它在蕴含万物之中,衡量着神秘的自然法则。”诺曼声音变轻了许多,整个人的思绪仿佛陷入畅想中,“我不追崇它,但我坚信它是存在的。”   “如果有机会,你想见见‘神’的真容吗?”   “当然,这种诱惑谁能拒绝……”鼓动不安的帆布遮掩住诺曼后面的声音。   他背对着奥斯卡,无视湿冷的海风,直面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天空。他缓缓伸出手,弯曲自己的食指,远远圈住了那轮逐渐升起的太阳。 第4章 真伪前奏01   约克赛拉镇,光明受洗河。   这条不算宽的河流是南方领地与东方的界河。在信徒的口口相传中,萨尔菲德一世曾来到过这里,受洗成为光明神虔诚的信徒。   此处是光明教廷的圣地之一,附近有专门的修士巡逻戒备,一般的村民无法靠近,更没有受洗的资格。   今日的约克赛拉镇格外热闹,因为听说帝都教廷的队伍到来,淳朴好客的村民们自发举办了热烈的庆典活动。敲鼓高歌的声音即使在河对岸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河面上漂浮着干净的白袍,有人坐在寓意神圣的光明受洗河边,随意地划弄着波光粼粼的河水。   很多信徒将受洗当做人生大事,将在此地受洗当做人生最为珍贵的幸事。   但这个男人一直紧皱着眉头,似乎在若有所思,神情称不上愉悦,更称不上激动。   “接下来,我将亲自为你受洗。”站于身后的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惶恐至极。”艾瑞克斯缓缓抬起头,“拉斐尔殿下,不知道我何德何能让您成为施行洗礼者?”   拉斐尔沉默不言,弯下腰盛满一瓢水。   艾瑞克斯叹了口气,想到两人有言在先,只能有些认命地步入受洗光明河中,   受洗是信仰坚定者的证明,同时也代表着受洗者答应归于光明神的愿望。从宗教规定来说,普通人也可以受洗。但一般来说,正式的受洗仪式只有光明教廷的神职人员才能施行。   因为经历过正式受洗的人将会被教廷记录在册,视为一名光明教廷的一员。   “艾瑞克斯,我以神明之名询问,您是否会终生坚定自己的信仰?”拉斐尔清晰地念出经文。   “我…不知道。”艾瑞克斯选择实话实说。   至今,他仍然迷茫,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在追求着什么。   冰冷的刺痛感让艾瑞克斯不由哆嗦了一下,紧接着从天而降的水流便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样也行吗?”艾瑞克斯擦着脸忍不住说。   这样不忠诚的答案当然不行,但他的意愿似乎被完全忽视,岸上的银发男人还是按部就班地为他完成了受洗礼。   “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将写入教廷的名册。”拉斐尔背过身去,“恭喜你成为教廷的一员。”   “真的好吗?”艾瑞克斯回到岸上,推开额前碍事的碎发,盯着走在前面的身影,“我想我的觉悟还远远不够!”   “这不重要。”拉斐尔轻声说。   “那为什么一定是我?”艾瑞克斯快步跟上,“您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地让我加入教廷?”   “因为我们有着一样的命运。”   艾瑞克斯愣了下,抬手拦住了拉斐尔皇子的去路。   “殿下,请饶恕我直言的无礼。”艾瑞克斯注视着男人沉静的双眸,“我已经听从您的命令来到这里,也完成了教廷的洗礼。现在应该轮到您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我的母亲,玛丽·维多利亚没有自杀……”艾瑞克斯声音颤抖,眼睛却无比坚定,“您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知道了。”拉斐尔收回目光。   ******   回到约克赛拉镇上最高级的驿馆,艾瑞克斯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他穿过略显窄小的走廊,在一扇松木门前站定,深深吸了口气。   “进。”   拉斐尔端着一杯红茶,站在窗边,阳光沐浴在他那张一成不变的面庞上,像是一尊冰冷的神像。   “城镇上也在举行受洗仪式。”艾瑞克斯走上前,顺着拉斐尔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广场,“好多人。”   “《光明旧约》记载,今天是光明降世的日子,公平、善良、正义等美德接踵而来。”拉斐尔淡淡说,“混乱的世界在神的指引下重获新生。”   “公平、善良、正义吗?”艾瑞克斯远望着广场,“我现在却无法看见这些了。战争留下的疮痍,所处可见的偏见,还有沦为借口的正义……”   “你对眼下的世界不满吗?”   艾瑞克斯摇了摇头:“我不擅长说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在越变越糟糕。”   “那于你而言,加入教廷更是正确的抉择。”   “教廷也没有不一样吧,不公平的事随处可见。就如这广场之上,人们要分成两支队伍。”艾瑞克斯顿了顿说,“贵族一队,平民一队。”   “他们的手腕处将烫以‘红点’,那是神明信赖子民的标志。”   “可贵族信徒却不需要。”艾瑞克斯说,“至少我会去想,这个标志的存在到底是嘉奖,还是一种身份区分?”   拉斐尔的眼神缓缓转向身边的黑发青年。   “很抱歉,殿下。我不该说这些。”沉默有些漫长,艾瑞克斯这才想起了拉斐尔的另一个身份。   真是糟糕。艾瑞克斯嘴角撇了撇。他真是得意忘形,居然在这位皇子殿下面前说起光明教廷的坏话来。   “神明之下,众生平等。‘红点’确实是一种区分,它区分一般平民与平民信徒,也区分平民信徒与贵族信徒。这是不对的,有违神明公平的意志。”   艾瑞克斯愣住了,不知如何接话,因为他万万没想到拉斐尔皇子会顺着自己的话承认教廷规定的不妥。   “不仅是这一点,教廷内部还有许多腐化不堪的地方,需要有人突破成见,一一改变。”拉斐尔皇子说,“那就是你和我。”   “您……和我?”艾瑞克斯完全可以理解拉斐尔皇子,对方理所应当会成为左右光明教廷的那个人,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对方要提到自己。   “看来消息还未传到你的耳朵里。”   “什么?”   “你和我都在圣子的提名之中。”   “我?这不可能!圣子从来只有一个人。”艾瑞克斯很震惊,拉斐尔说的话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事实如此,你我都是被光明神选中的人。”   “不,肯定是哪里弄错了。”艾瑞克斯英气的眉毛皱在一起,试图拒绝这份邀请,“我无法和您一样胜任如此重要的位置,而且我也没有想法去……”   拉斐尔皇子转身回到屋内,似乎对艾瑞克斯所说的并不放在心上。他走到书桌前,放下骨瓷杯,将一份牛皮纸包好的文件递向艾瑞克斯。   艾瑞克斯盯着眼前的文件,以一种罕见的复杂神情接过。   这是他离开都城,同拉斐尔来到此处接受洗礼的原因。   那日他莫名其妙昏倒在皇宫庭院,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带上了马车,而这位拉斐尔皇子就保持着平淡冷酷的姿态坐在对面。   “殿下,您准备带我去哪里?”疑问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他当时脑子有些懵,再联系自己听到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甚至以为这位皇子殿下要杀人灭口。   “前往约克赛拉镇为你完成受洗仪式,大约半个月的路程。”   “受洗?不,拉斐尔殿下,我还没做好成为神职人员的准备,而且我还有很重要的事——”   “你的母亲,玛丽·维多利亚的死可能另有隐情。”拉斐尔直接忽略了他的拒绝,然后说出了令他无比震惊的话语,“如果你想知道些什么,就安静听从我的安排。”   那一刻,艾瑞克斯意识到自己感知着的世界出现了一丝裂缝。   “这是答应你的。”略显冰冷德声音将艾瑞克斯的思绪拉回现实,“玛丽·维多利亚夫人曾向教廷寄过一封求救信,她声称有杀不死的魔鬼纠缠着自己,因为担心你的生命安危,所以希望寻求高级神职人员的特殊庇护。”   “杀不死的魔鬼?我从没听说过,但是我知道……母亲她那段时间精神不太好。”艾瑞克斯紧捏着信封,语气略有激动,“您难道是想说……有魔鬼杀了我的母亲?魔鬼?那是什么?我无法理解这种可能……”   “据我了解,玛丽夫人是位强势的妇人,并且极其疼爱你。如果她坚信周围有危险的‘魔鬼’存在,绝不可能选择自杀,留你一人去面对。”拉斐尔顿了顿,“她会选择不择手段地帮你铲除。”   “抱歉,恕我直言,殿下。”艾瑞克斯的肩膀颤抖着,像是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您这番说辞,是在为自己兄长所犯下的过错推卸责任吗?我一直避讳谈及此事,但所有人都应该明白到底是谁逼死了我的母亲。在我看来,这信中的魔鬼暗喻的就是弗恩·萨尔菲德,他以我的前途与安全去威胁我的母亲是不争的事实。”   “弗恩皇兄的事我也在教廷内有所听闻。这其中疑点重重,很难想象我认识的弗恩皇兄能有威胁魔导师的魄力。”拉斐尔不紧不慢地说,“况且强行摘去魔法监控器,又用普通的火|器自杀,如此自相矛盾的行为本就是惹人怀疑的。”   “那您希望我如何理解自己母亲的死?”艾瑞克斯的脸色非常难看,“您难道知道真相吗?”   拉斐尔摩挲了下挂在胸前的纯银神像,神像折射着微弱的神圣光辉。他灰色的瞳孔像是穿过艾瑞克斯,看着更远的地方思考着什么。   “没有人能蒙蔽神的眼睛。”   “是吗?”艾瑞克斯语气低沉,“您是想说光明神会告诉我真相吗?”   “我教你求得真相的方法。”   “是指教我如何驱逐魔鬼吗?”经过近乎半个月的相处,就算是艾瑞克斯这样温和的好脾气,也快被逼到忍耐的极限了。   “艾瑞克斯,”拉斐尔将神像握在手心中,轻声说,“不死的魔鬼是真实存在的。”   嘲讽的话就在嘴边,可艾瑞克斯说不出来,可能是拉斐尔皇子语气太过认真,又可能是他内心深处有什么在鼓动着。   他没再反驳,握着那封亲笔信,脸色深沉如铁。 第5章 真伪前奏02   亲爱的母亲:   时光荏苒,我已经离开您身边一个月了,请原谅如此晚才回信给您,我最近正在学习预备皇后的礼仪和规矩,学习的过程比较轻松,但为了能在后面的考核里稳稳获胜,赢得陛下的好感,顺利融入圈子,我仍需要更加努力。   圣维亚的秋天即将来临,皇宫庭院却没有半点凋零萧瑟的伤感,大片大片茶花开放着,如各位盛装打扮的贵人一般美不胜收,让我无比欢喜满足。   现在我可以确定,我生而属于这里。   一切安好,请不用为您的孩子担忧。   以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请您不要再写信来了。   爱您的女儿   伊迪斯·阿诺德   ****   现在是下午四点,贵族们享用下午茶的时间。   写完信的伊迪斯搁下了白色的羽毛笔,她明白母亲在担心什么,尽管正扮演着大家闺秀的角色,但实际上,在十六岁前,她都还是穆里尔伯爵不被承认的私生女,没有真正过过一天上流社会的生活。   伊迪斯的美貌、天赋和不幸都来源于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当地的名姝,在正式晋升为穆里尔伯爵的情妇前,一直靠狩猎有钱有势的男人维持生计。   而在她降生后,母亲就立志将她培养成一位无可挑剔的淑女,无比严苛地训练着她的仪态和举止,并且时刻在为未来母女两人“华丽变身”的可能做着充足的准备。   年幼的她无法理解,左邻右舍也都说母亲是个痴心妄想的疯女人。   但如今事实证明,她的母亲没有错。   机会是留给了有准备的人的。   伊迪斯微微笑了笑,用两根手指捏起三层托盘里的咸味点心,放入嘴中惬意品味起来。   嬉闹的笑声从窗外传来,年轻的仆人侍女玩在一块儿,他们在花丛里捉迷藏,其中一人用布条捂住眼睛摸索着,剩下的人则围着他又跑又跳,时不时还用手拍打捉弄他一下。伊迪斯抬起头,支着下巴瞧了会儿。   圣维亚皇宫内没有普通人想象中的那般死板威严,即将继位的年轻君王是一位很开明的人,只要不影响本职工作的完成,所有的仆从都能在皇宫庭院内休憩放松。   很快又有几位加入了这场捉迷藏游戏。显然他们彼此间非常熟悉,是平常玩在一块儿的一伙人。   “那位侍女是不是殿下寝宫的人。”伊迪斯问身后的女仆马莎。   “是的,小姐。没有错。”马莎说。   “那请你替我把这些甜点送给他们吧。”伊迪斯擦了擦指尖,“就说伊迪斯很孤独,非常羡慕他们的友谊,也想和他们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   马莎点点头,很快就端着金色托盘走了出去,招呼那些玩捉迷藏的人过来吃。   这些年轻仆人们显然很诧异。他们不是伺候在皇室身边的男女侍臣,很少会得到平白无故的赏赐,更没有哪位主人会说想和他们成为朋友。   他们一时有点摸不准马莎是不是在撒谎,直到看见坐在窗边的伊迪斯正满脸笑意地冲他们挥着手。   “那就是伊迪斯小姐吗?看起来真漂亮!”   “她可真是平易近人,竟然送给我们这么好吃的甜点。”   “听说她会成为我们未来的皇后,我们今天真是幸运。”   很快这些人都对这位初来乍到的伊迪斯小姐有了很不错的印象。   伊迪斯阖上窗户,马莎端着空空的托盘回到屋子里。   “他们很荣幸能成为小姐的朋友。”   “那是当然的,我都如此屈尊降贵了,他们理应感恩戴德。”伊迪斯扬着嘴角,“越小的人物越好收买,就是不知道值不值一盒甜心的价值。有没有打听到些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他们说瞧见玛尔斯殿下正在国王套房内休息。”马莎回答。   “是吗?看来这顿下午茶没有浪费。”伊迪斯露出如愿以偿的笑容。   她穿上马莎递来的粉色披风,起身出门。   ****   国王套房外静悄悄的。   来到圣维亚皇宫已经一个月了,伊迪斯也是初次来到这里。金色的围栏,绣花的天蓬,金红的装饰……就连天花板上都是富丽堂皇的巨大浮雕。银发青年坐在红色绒座椅上,后背靠在软垫上,似乎在闭目养神。   玛尔斯·萨尔菲德,圣维亚未来的国王,也是她未来的丈夫。   伊迪斯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她抬起手忍不住想去触碰男人清晰的眉眼。   “你怎么在这儿?”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玛尔斯殿下……”伊迪斯微微吓了一跳,立刻收回了手。   “谁让你进来的?”玛尔斯皱着眉,捏了捏鼻梁。   “是伊迪斯求他们放我进来的。”伊迪斯眉眼柔和,语气有点委屈,“因为太想见到殿下,所以忍不住跑过来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玛尔斯顿了顿,“算了,你有什么事吗?伊迪斯。”   见玛尔斯没有因为自己的不请自来而感到生气,伊迪斯微微笑了笑,非常顺从乖巧地坐在男人身边。   “殿下,今天晚上您有时间吗?”伊迪斯故作小心地问。   “暂时没有。”玛尔斯淡淡说。   “那今天晚上您能陪伊迪斯一起用餐吗?”伊迪斯露出一副可怜孤寂的神情,“自从来到都城后,伊迪斯就没有能够陪伴在身边的人了。平常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吃饭,实在是太孤单了。”她悄悄捏住玛尔斯的衣袖,“仁慈的您可以抽出些时间陪陪伊迪斯吗?”   “抱歉,伊迪斯,我恐怕无法陪伴你。”玛尔斯不露声色地站起身,拉开与少女的距离,“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已经和其他人约好了。”   “可是……”伊迪斯有点不甘心。   “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如果感到寂寞,你可以和他们一起用餐。”玛尔斯摆了摆手离开,“我还要去前厅议事。”   “玛尔斯殿下——”伊迪斯轻轻咬着牙,她没有想不到自己会被如此轻易的拒绝。   “真是可恶,我今天难道还不够漂亮吗?他怎么能对我的邀请无动于衷?”走出国王套房,伊迪斯不由发起了牢骚。   “或许是殿下今晚确实没有时间。”马莎安慰。   “之前因为忙于公务驳回了出游的请求……如果他想,难道会连一起吃饭的空闲都没有吗?”伊迪斯蹙着眉思索起来,“殿下的行为很奇怪,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他对那位公爵女儿也是同样不假辞色,平日也很少和女人有亲密的来往。这没有道理,难道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秘密?”   “马莎。”伊迪斯脸色阴沉,“打听看看,今天晚上玛尔斯殿下是在哪儿用餐的,和谁在一起,花再多的钱也没关系。”   “是的。”   伊迪斯不相信自己魅力出现了问题,她的母亲很懂男人,她也同样善于察言观色。   玛尔斯皇子无疑是个很年轻很强壮的男人,但对美艳且主动的自己兴致缺缺,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   除非对方已经有非常痴迷的人了。   “伊迪斯小姐。”马莎轻声的呼唤将伊迪斯拉回了现实,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暗下了。   “有什么收获吗?”伊迪斯打起精神询问,“殿下今晚在哪用的餐?”   “与平日一样,在皇子寝宫。”   “那有没有问到些别的,比如玛尔斯殿下曾经是不是喜欢过哪个女人?”   马莎喝了口水说:“玛尔斯殿下洁身自好,为人绅士,对于身边的女性都非常尊重有礼,从来不会做出任何逾矩的举动。”   “怎么可能没有碰过女人?”伊迪斯捂着嘴,微微诧异:“殿下不会……他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不是的,以前也有传过暧昧的对象,只是最近……”马莎不自然地停顿片刻,望向伊迪斯有些为难地说,“他们说,玛尔斯殿下喜欢男人,并且将自己的情人藏在了寝宫里。”   “情人?男的?”伊迪斯的眼睛睁大,显然吃了一惊,“这么重要的事我们为什么会一无所知?”   “伊迪斯小姐,这件事其实不算特别私密,一年前在贵族间就多有流传,而皇子殿下也没有特别避讳过。只是我们后来皇宫不得而知,其他人也不会主动和我们提起。”马莎解释。   伊迪斯有些木然地端起茶杯,消化着这惊人的事实。   虽说喜欢男人在贵族圈中不算多么罕见的事,但风流倜傥的玛尔斯皇子居然也……当真是人不可凭借相貌判断……   “不过是一个男人,我想殿下估计是贪图刺激。”伊迪斯摸着下巴,“或者是被一时勾|引了。”   “伊迪斯小姐,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马莎说,“在您之前,玛尔斯皇子曾经还有一位类似未婚妻般的存在。”   “啊,塞丽娜,我知道她,罪臣叛|党的妹妹。”伊迪斯微微眯起眼睛,“她能免去死罪真是个奇迹,虽说被驱逐出都城也够她好受的了。”   “听说在事发之前,玛尔斯皇子曾为了这位情人训斥过塞丽娜。”马莎压低声,“他们都说皇子殿下对这位情人十分信赖并且相当宠爱。”   “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对殿下造成如此的影响。”伊迪斯喃喃自语。   “他们没有具体说明,也有可能并不知道。”马莎有些担忧地问,“伊迪斯小姐,您还好吗?”   “啊,真是有意思的角色。”   自己狩猎的目标居然被另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伊迪斯倒没有表现出多么气愤。   男人嘛,和那些企图争夺后位的狂蜂浪蝶比起来,反倒不会给她那么强的危机感。   更何况,比起女人,她的确更擅长对付男人。   “马莎,我们明天去拜访一下他吧。”像是想到了很有趣的场景,伊迪斯扬了扬细长的眉毛,“这位皇子殿下的神秘情人。” 第6章 真伪前奏03   “伊迪斯小姐,没有殿下的许可,我们没法进入皇子寝宫。”马莎一头雾水,不知道少女准备做些什么。   伊迪斯没有如往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她今日的服饰简洁极了,凹凸有致的曼妙身躯外只披了一件雪白的纱布外袍。   “您是打算在池塘里凫水吗?”马莎愣了愣,“可是现在快到秋天了。”   “没关系,我不感觉冷。”伊迪斯毫不在意,娇嫩的手扶着岸边的石块,身体缓缓浸泡在池水中。   “我担心您这样会生病。”   “不会的,马莎。我只是玩一会儿而已。”伊迪斯用手挑起晶莹的水花,她水性看上去很不错,只是瞥了一口气,没过多久就漂到了池塘的中央。   少女从水中探出脑袋,轻轻甩了甩带茂密的长发,高昂着脖子的模样犹如一只高贵的白天鹅。   “伊迪斯小姐真是漂亮,皮肤白皙,身材丰满。”穿过馥郁芳香的粉色玛瑙茶花丛,宫廷走廊里有人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美,“那头暗红色的秀发真是抢眼,仿佛水上的一抹余晖,听说是她自己将天生的金发染成这样的。”   一名俏丽的侍女臣冷冷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看的,她的容貌完全无法与我们莉莉丝小姐相比。”   “两位小姐都是让人难以忘怀的美人,真是羡慕我们的皇子殿下。”那名路过男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真是个举止轻浮的女人,恨不得将所有男人的眼睛都黏在自己身上。”那位侍女臣很不服气,对伊迪斯颇有怨言,“不知道去远些的地方,她以为自己是整座庭院的主人吗?”   莉莉丝沉默地站在一边,淡淡望了眼少女越游越远的身影。   “走吧,欧尼斯公主还等着我们。”她轻声细语说着,向另一个方向缓步离去。   ****   “就快到了。”伊迪斯从石桥下漂过,她瞧着周围有点陌生的环境,知道自己距离目的地愈来愈近了。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在距离岸边的不远的地方,一座典雅富丽的宫殿终于出现在了伊迪斯的视野里。   “请问能不能给我一杯热茶?”   “抱歉,小姐。这里是皇子寝宫,谁都不许靠——”拿着水罐浇花的仆人抬起头,脸色一下子变得呆滞了。   楚楚可怜的少女哆嗦着赤脚站在地上,穿着一件近乎透明的白色纱衣,打湿的布料让她的曲线毕露,她面色红扑扑的,犹如成熟的苹果,雪白饱满的胸脯让这位仆人感到有一丝头晕目眩。   “真对不起,伊迪斯不知道这是哪里,凫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才到这来的。”少女抱着双臂,睫毛颤动,“你可以帮帮伊迪斯嘛?”   那名仆人咽了咽喉咙:“当然。”   ****   伊迪斯坐在松软的沙发上,趁着仆人准备茶饮的空隙,她便悄悄离开了前厅,参观起这座华丽优美的寝宫。   “以后我也能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伊迪斯踩着红色的绒毯,脚下也不由自主地转起了圈。   一想到自己会成为此地的女主人,她的心情就感到说不出的愉悦。   走廊的尽头隐隐传出悠扬深沉的琴音,伊迪斯停止了旋转,一时间听得有些入迷。   她忍不住被这神秘的琴音吸引,循着旋律来到一扇白色的门前,下意识推开了门。   琴音戛然而止,站在窗边的男人转过头,午后明亮的光斑落在他侧脸上。   伊迪斯呆住了,眼神完全聚焦在男人的脸上。与她面对面而立的男人高大俊美,一双漆黑的眼眸深邃而专注,白皙的皮肤比女人更还要洁净无瑕。他握着一把深红色的小提琴,身上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没有一枚勋章或者宝石装饰,伊迪斯却感觉对方绽放着贵气的光芒,令她挪不开眼。   她与很多男人打过交道,几乎一眼就能将这些人按自己的认识分门别类。   专横的、懦弱的、自信的、狡猾的……男人在漂亮女人面前就像开屏的孔雀,总是好懂的。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让伊迪斯感觉有些矛盾的复杂……简单些说,内敛但绝不低调!   “你是谁?”伊迪斯张口询问。   “这正是我想问您的,美丽的小姐。”男人声音和他演奏的旋律一样动听,“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迷路了。”   “迷路到我的房间吗?”男人将手提琴放回琴盒里。   “这其中有些说不清的误会。”伊迪斯清了清嗓子,“但请相信打扰您并非我的本意。”   “您身上似乎湿透了。”男人递上一件干净的外套   “谢谢。”伊迪斯微昂着下巴接过,非常自然地披在肩上,神色没有任何的尴尬羞涩。   “这是我该做的。”男人点点头,从头至尾也不曾打量伊迪斯暴露在外的肌肤。   他的举手投足都非常谦逊绅士,几乎无可挑剔。   “我是未来的皇后人选之一。”伊迪斯毫不拘谨地坐下,赤|裸的双足曲起,身子半倚着柔软的靠垫上。她冲着男人风情万种地眨了眼,“很高兴见到你,我丈夫藏在寝宫里的情人阁下。”   “我也是,很高兴见到您,伊迪斯小姐。”   “哦?原来你认识我吗?”伊迪斯微微眯起眼。   “虽然我很少出门,也没有主动打听,但宫廷里到处都能得知您的消息。”情人阁下轻声说,“您是穆里尔伯爵的女儿,受女王陛下之邀居住在宫内,年轻贵族中已经没有人比您更加风光出名的了。”   “你也相当有名气,只不过我初来乍到,所以稍微知晓得有些晚,不然我一定会更早地来拜访你。”伊迪斯歪着脑袋,语气如普通少女那般俏皮,“事先声明,我对你可没有敌意。请不要害怕伊迪斯。”   “我有些好奇,您为什么想见我?”情人阁下从容地问。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虽然说你夺走了我丈夫的宠爱,但我并没有因此记恨厌恶你。我很明白皇室宫廷内的规矩,心胸也没有市井女人那般狭窄,像玛尔斯皇子殿下这样优秀非凡的男人,身边绝对不会只有一位伴侣。”伊迪斯手指绕着发丝,冲着对面的人微笑着,“所以,伊迪斯想和你建立很好的友谊。”   “友谊?”情人阁下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我不介意你陪伴在殿下身边,同时也希望你能支持我。”伊迪斯妩媚地站起身,充满诱惑地靠近对面正襟危坐的男人,“这样的话,我们以后就可以和平共处,你觉得怎么样?”   “很不错的提议。”短暂的沉默,情人阁下微微颔首,一副认真考虑过后的模样,“但您的话存在一个致命的疏漏。”   “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吗?”伊迪斯望着那双黑色的瞳孔。   “您如何确定‘您的丈夫’会是玛尔斯殿下,又或者说,您为何肯定自己能成为圣维亚的皇后呢?”   伊迪斯娇媚的神情在一瞬间凝固,她眉毛有些纠结地蹙起,显然男人的回答让她非常不快。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是吗?”   “你的质疑让伊迪斯很不高兴,女王陛下对我的态度已经相当明了,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订婚。”伊迪斯声音不由提高。   “很抱歉,请原谅我的实话实说。但目前来看,女王的态度似乎还不算明了。”   “你是不想成为伊迪斯珍贵的朋友吗?”伊迪斯的神情逐渐冷漠下来,“可以再考虑考虑吗,伊迪斯很喜欢你,你难道不喜欢伊迪斯嘛?”   伊迪斯悄悄抚摸着男人的手背,娇嫩细腻的肌肤如羽毛般轻扫着男人的指节。   “我看得出来你应该不只对硬邦邦的男人感兴趣吧。”她凑到男人耳边低语着。   这无疑是攻克皇子殿下的快捷方式。伊迪斯打算再努力争取一下,毕竟她对自己的女性魅力信心十足,坚信没有男人能对这样的自己熟视无睹。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有人忽然开口,如锋利的匕刃破坏了屋子里旖旎的氛围。   “伊迪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银发男人刚刚在门口站定,外袍还未来得及脱下。   “玛尔斯殿下。”伊迪斯颤了下,柔柔弱弱唤了声。   她不经意地瞥了眼角落的座钟,惊讶于向来繁忙到抽不出时间的玛尔斯皇子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们打算给我一个什么解释?”玛尔斯的眼神在男人和女人身上流转,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借口伊迪斯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她不是顾头不顾尾的蠢女人,只是此刻时刻她却不敢轻易开口。玛尔斯皇子的神情严肃得有些可怕,像是发生了什么极其糟糕的事,与平常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是我邀请伊迪斯小姐过来喝了杯茶。”一直保持沉默的情人阁下开口了。   “没错,伊迪斯是接到邀请才来的。”不知道对方为何主动为她圆谎,伊迪斯还是立刻接上话,并且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其他我都不知道,伊迪斯以为皇子殿下也在,所以才——”   “你先回去吧,伊迪斯。”不等伊迪斯话说完,玛尔斯就面无表情的抬了抬手叫停了少女的表演。   “是的,殿下。”伊迪斯松了口气,赶紧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房间。   “现在说点什么吧,希恩。”门啪嗒一声关上,玛尔斯拍了拍沙发背,审问着坐在对面的金发男人,“最好是实话。” 第7章 真伪前奏04   伊迪斯的离开没有让房间内的气氛有所好转。   “太阳还未落山,您回来的真早。”希恩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如例行公事般给玛尔斯皇子沏了杯红茶,“今天有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吗?”   玛尔斯接过那杯象征示好的红茶,脸色却依旧闷闷不乐:“一切都很好,如果没有看到刚刚那幕的话。”   “我很抱歉。”希恩温和地笑了笑。   “这一点也不好笑,难道我提早回来撞坏了你的好事吗?”玛尔斯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不让对方从自己身边离开。   “什么好事?”希恩故作不明。   “她依偎在你的怀里。”玛尔斯愤愤不平说。   “您看错了。”希恩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身上还穿着你的衣服!”玛尔斯语气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确实是我借给她的。”希恩耐心解释,“因为她出现的时候全身湿透了。”   “越说越混乱了,所以她为什么会衣不蔽体地出现在你的房间里?”玛尔斯手上用力,黑着脸问,“别告诉我,真是你请她来的。”   “我正在拉小提琴,然后伊迪斯小姐就出现在了我的门口。”希恩也不抵抗,顺势在皇子殿下身边坐下,“我猜她是顺着河水游到寝宫这边,但听她说的那些,应该是为了见到我才这样做。”   “为什么要见你?她和你说了什么?”玛尔斯猛地翻过身,两手深深摁在沙发皮里,紧盯着困在自己身下的青年。   “大概是向我示威?”希恩想了想说。   “她威胁你?”玛尔斯皱了皱眉。   “也没有。她表示能接纳身为情人的我,希望以后我们能和平共处,一起服侍殿下您。”希恩简单概括了下伊迪斯前来的意图。   玛尔斯愣了几秒,随后有些尴尬地瘫回沙发,忍不住发出抱怨:“这种话也说的出口,她还真是个毫无底线的女人。”   “她是穆里尔伯爵的女儿,有野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穆里尔伯爵就像一头狡猾的狮鹫,而他的女儿也同他一样,只不过更加善于伪装。他们总以为自己能得偿所愿。”玛尔斯身体骤然放松了下来,“算了,不想去提他们了。”   “您今天在寝宫用晚餐吗?”希恩将话题转开。   “不了,晚上有宴席,教廷的洗礼队伍回来了。”玛尔斯解开领子上的纽扣,他今日会提早回来正是为了更换礼服的,“我要和官员们一起迎接他们。”   “教廷洗礼是每年惯例,还需要您亲自主持吗?”希恩问。   “今年不一样。现在的情况急需教廷出面稳住慌乱的民心。”玛尔斯语气有些疲惫,“我们需要利用他们出面挽回因为战败而受损的信誉。”   “我去取您准备更换的衣服。”希恩动作很轻,他知道玛尔斯正在用难得的休息时间闭目养神,所以尽量避免发出动静打扰到对方。   “很抱歉,希恩。今天又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玛尔斯皇子忽然开口,“虽然我更渴望和你在一块儿。”   “没有关系。”   “我知道的,你从不抱怨。”玛尔斯望着为自己整理冠冕的男人,眼神温柔无比,“我感觉自己有些贪心了,将你像金丝雀一般困在华丽的笼子里。这或许对你不公平,可只有这样注视着你,我的灵魂才会得到片刻安宁。”   “不会挨饿,不会受冻,没有其他的烦恼,偶尔去图书馆看看书,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殿下。”希恩走了过来安慰隐隐有些愧疚的男人。   “真的吗?”玛尔斯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的脸。   “是的。”希恩也主动握住男人的手,“不用担心我,我会陪着您,直到您不再需要。”   ****   愈是重要的宫廷宴席,愈是有繁杂的流程,想来今天晚上帝国大厅的水晶灯不会太早熄灭。   玛尔斯曾说过希恩做什么都很称职,社团干事、学院学生、贵族侍从,甚至是皇子情人他都能做得得心应手,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来。   从那日算起,希恩在皇子寝宫已经快住满一个月的时间了,但由于玛尔斯皇子行程的繁忙,他们的相处时间反而没有希恩作为侍从的时候长了。   “科尔里奇商会还未忘却□□的耻辱,以防万一,你还是尽量减少抛头露面的机会比较好。”某个夜晚。玛尔斯躺在他身边解释,然后第二天兰伯特就又接替回了皇子侍从的职位。   这便是希恩如今日日都待在皇子寝宫足不出户的原因,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政治身份去参加评议帝国事务了。   希恩不知道玛尔斯剥夺他侍从的职位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或许单纯是害怕他被科尔里奇商会的人报复,又或许是对方察觉了什么下意识回避他参政议政。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希恩都非常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安排,没有质问,更没有抗拒,每日都扮演着乖巧的情人安安静静等待皇子殿下回家。   这反而让玛尔斯内心生出了说不出的愧疚与纠结。   “殿下,在您没空陪我的时候,我可以去皇家图书馆看看书吗?”   于是,当希恩向皇子殿下请求这样的恩典时,玛尔斯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同意了。   仆人提着灯穿过第二庭院幽深的走廊,希恩跟在他身后。月光之下一座设计严谨风格古典的巨型建筑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皇家图书馆设立于圣维亚皇宫深处,荣耀大殿旁边,不出意外应该是这个世界最大、藏书最多、开放人数最少的图书馆。   皇家图书馆在萨尔菲德一世修建,有着和帝国同等的悠久历史,是所有学者心目中向往的知识宝库,是圣维亚精神财富的重要象征。   可对于生活在圣维亚皇宫的大多数人来说,皇家图书馆只是一座占着大片土地、静谧到有些吓人的“鬼楼”罢了。   “我自己进去就行。”希恩接过油灯,独自一人走进图书馆。   迎面是一座巨大的计时沙漏,一天会翻转两次,每分每秒都在发出如蚂蚁过境的细碎声响。   大厅的门口放着一张登记桌,一位没有头发的老者正蜷缩着干瘪的身子坐着,看上去就像一只正在孵化的蚕蛹。   “晚上好,库博先生。”希恩停下脚步,恭敬地向这位老者行礼。   “又是你。”老者的眼睛似乎睁开了一小条缝隙。   “是的,我又来了。”希恩微微笑了笑,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几乎天天会到这里来,“还是三楼。”   “那里的书年纪是你的几倍,且都是独一无二的孤本,千万千万不要弄坏了,更不能将它们带离这里。”无论是谁,无论第几次前往,只要去三楼,库博老先生都会如此叮嘱。   皇室图书馆一共三层,下面两层按照不同的内容可分为十二片阅读区域,第三层一整层都归为“珍藏区”,而“珍藏区”里的内容已经不限于书籍,还存在着手稿、地图、报纸、乐谱、图画等各种稀奇古怪具有收藏意义的信息载体,比如里面最小的书没有指甲盖大,最大的书甚至比成年男人还高。   即使希恩在这里待了有段时间了,他每次来依旧会有出乎意料的全新发现。   希恩迈入图书室,耳边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一座座书架高高耸立着,犹如知识迷宫的看守者,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腐朽古老的气息,不经意间就营造出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气氛。这里真的是太大了,如果是第一次来又方向感极差差的人,在寻书过程中迷路也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   希恩径直走向东南角的书架,熟门熟路地走入【古魔法区】。他来到这座皇家图书馆并非是只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   相反,他目的明确,来到这里,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被忽略的线索。   希恩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被羊皮小心包裹着古书。在“人类圣战”中,他曾经让奥斯卡公爵来这里调查“狩猎魔法”的资料,当时公爵就是从他手上这本书里搜寻到了一些相关的记载。   “近千页的书籍,只有关于详细讲解‘狩猎法阵’那几页是缺失的。”在几本古辞典的辅助下,花费整整一周的时间,希恩才将这本由古老语言撰写的书籍从头至尾地详细翻阅了一遍。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但希恩已经百分百确定提西丰公主绝对受到了某个人物的指引。   一个忙于军务驻守边境的公主,除非有着奥斯卡公爵这般能熟练掌握各种古语言的顶级天赋,才有可能在有限的时间理解有关“狩猎魔法阵”的记载内容。   可惜,这是不存在的假设,因为提西丰公主只是位颇有头脑的女性,绝对不是一只历经漫长岁月的精灵。   “想要指引的话,首先要自己先对这本书了如指掌。如果撇开特殊情况,从这个角度考虑,那能随意进入这间图书馆的人便是最有嫌疑的对象。”希恩沉思着,他感觉自己距离的想要的答案很近,但总有层朦胧的雾气遮掩住了正在探寻的真相。   “原来这本书被你拿去了。”对面传来冷峻的声音。希恩抬起头,喉头滚了滚,抽出书本留下的空隙里是一双灰色的瞳孔。 第8章 真伪前奏05   灰色双眸的主人是一位肤色惨白的青年,而希恩正与他隔着一座书架毫无预兆地对视着。   为什么会有人出现在图书馆?他居然一点也没注意到。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   为什么会是一张他从来没见过的面孔?   或许是太久没有等待到他的回答,空隙处那双灰色瞳孔消失了。希恩默默站在原地,跟随着那极轻的脚步,左手的指腹在阴影处摩挲着。   很快在两座高高书架间通道的尽头,他终于看清了这位灰眸青年的全貌。   神,没有缺陷,更不会犯错,它是完美无缺的。而希恩所理解的“神性”长相,衡量的标准已经不再是在判断这张脸的美丑,而是彰显着更加玄奥的感觉,比如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比如让人不敢心生亵渎,又比如让人情不自禁顶礼膜拜。   到目前为止,希恩见过最具“神性”的长相是某位恶魔不开口时候的模样,其次便是他那位心思善良,喜欢“悲天悯人”的兄弟艾瑞克斯,而现在他似乎又见到了一张更加超越人类审美规则的面孔。   银色的头发,灰色的双眸,苍白的皮肤……月光透过巨大落地窗洒在修长的身躯上,青年周围透着不可靠近的冷气,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被从晶莹的冰块中雕磨出来的。   “你看得明白其中的内容。”在希恩恍神的时候,青年已经近在咫尺了。   “不,这本书记载的语言相当晦涩。”希恩很快平复了情绪,没有在脸上流露出任何的破绽。   “这本书是从地下挖出来的珍宝,是帝国现存的唯一一本真正属于那个古老时代的书籍。”青年注视着希恩的眼睛说,“有能力将它通读的人整个帝国只有六个人。”他的语气淡然又肯定,“你是其中一个。”   希恩的背部冒出了些许寒意,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给了他很糟糕的预感。只是短短几句的交谈,就已经足够让人匪夷所思了。   他不懂对方为何如此笃定自己一定能读懂,也不懂对方是如何得到帝国可以通读的只有“六个人”这样准确的数字。   动动头脑就能想出来,这些都是难以推算的结论,听起来就像随口胡诌出来的幌子,毫无根据可言。   可是希恩却不敢如此想当然地以为。   “您是要阅读这本书吗?”希恩露出友善地神情,将手里的书阖上,“我已经看完了。”   “你不继续看了吗?”青年问。   “不,我正要将它归还原处。”希恩抿出一丝苦笑,动作里略藏着些许尴尬,“如您所见,我对魔法阵非常感兴趣,这一周几乎都在尝试用辞典来翻译这本书的内容。”他做出认负叹气的模样,“虽然勉强能读懂其中的意思,但是根本没法将里面的知识运用于实际。”   “最早的魔法起源于充满渴望的语言,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历史,不同的人物,不同的环境,其中孕育出来的精神产物早已无法共通。”青年几乎没有动作,那本古籍就自己离开了书架,飞到了他的手中。   “您真是相当博学,让人叹服。”希恩毕恭毕敬地向青年弯腰行礼,“非常荣幸能得到您的指点,尊敬的拉斐尔殿下。”   “你已经认出我了。”青年抬了抬眼皮,被发现出身份也没有一点惊讶,“看来确实和想象的一样,性格沉静,反应迅速,头脑也很聪慧。”   “没有想到初次见面,殿下会如此评价我,就好像提前了解过我一样。”希恩眼神的深处暗了下来,“莫非您知晓我吗?”   “知道。”拉斐尔皇子回答地直截了当,“希恩·米勒。”   “真是让人惶恐。”希恩轻声说,“没有想到像我这般微不足道的名字也会传入殿下的耳朵里。”   “无足轻重的人可是进入不了这里的。”拉斐尔淡淡地说。“不要妄自菲薄了,希恩。你已经相当重要的角色了,会被时刻关注着也是很正常的事。至至于惶恐对已‘死’的人来说,更没有意义。”   希恩微怔了怔,两只手看似随意的握紧:“您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便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希恩的嘴角不可见地抽了抽,他极少数的在对话中尝到了被压制的挫败感。   这种单方面掌控不是因为他表现中出现了什么失误,而是因为两人间不公平的差距。他对这位拉斐尔皇子了解甚少,而对方却似乎对他的情况有所掌控。   简直就是精心设计过得局面。整个过程仿佛是猫在玩弄着老鼠,放开一会儿,又会用爪子按住尾巴。   不,应该说在见面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无形中落下风了。   这怎么可能会是随便说出来的话?他们无疑是第一次见面,之前根本没有任何的接触,对方为什么会和他说这些话?   “时刻关注”是什么意思?   是暗指自己引起了谁的注意,还是已经被人监视着了吗?   还有已“死”的人……?   希恩松开手心,幸好他习惯无时无刻让头脑保持着冷静,没有暴露出内心的惊恐。虽然暂时不清楚目的和原因,但毫无疑问,今晚这位拉斐尔皇子就是冲着他来的。   “今晚宫中设宴为教廷队伍接风洗尘,殿下怎么没有去参加?”希恩不打算继续被牵着鼻子走。   “我是宴会中途离开的。”   “原来是这样。”   “你打算离开了吗?”   “是的,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想来宴会很快就要结束,我也该回去了。”希恩顿了顿,望了眼窗外深沉的天色,“请您谅解,如果让玛尔斯殿下担忧那就不好了。”   拉斐尔皇子没说什么,将手上那本翻都没翻开的书又放回原处。   “您也要离开了吗?”希恩没迈出几步,就发现拉斐尔皇子跟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嗯,因为时间不早了。”拉斐尔以相同的答案回复了他的疑问。   ****   单独离开被迫变成了相伴同行,夜晚的宫廷没有白日的热闹,庭院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耳边是池塘里青蛙的欢叫声。   这样的氛围很适合推心置腹聊聊天之类的。   但希恩遵循着宫廷礼仪,始终没有主动开口拉近关系,且一直与这位拉斐尔皇子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份宁静能一直维持到两人分开,但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你似乎在戒备着我?”   “我想您误会了,拉斐尔殿下。我只是单纯地敬畏您。”   “那你敬畏我的兄长玛尔斯皇子吗?你们平时也是这样相处的吗?”   这两个问题提得相当八卦,但用拉斐尔那清冷的声线表达出来,听上去更像例行公事般的记录询问。   “那是当然的,我和其他普通民众一样敬畏着圣维亚皇室,其中自然也包括玛尔斯殿下。”希恩只能回答,“玛尔斯殿下非常体恤我,生活中也是平易近人,所以我们平时相处时也更像无话不谈的朋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猎鹰会共事的时候。”   “为什么他会对你产生感情?”   “很抱歉,拉斐尔殿下,这个问题我恐怕无法回答您。”希恩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你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吗?”拉斐尔也停了下来。   “是的,如果您真的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可以直接询问玛尔斯殿下本人。”希恩微微皱眉,对于这种窥探隐私的问题,他倒是有可以光明正大拒绝的理由。   “我问过了,没有得到答案。”沉默了几秒,拉斐尔回答。   在希恩的想象中,这位从小寄养于光明教廷,鲜少露面的拉斐尔皇子应该是沉默寡言、高冷孤傲的。他确实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去向玛尔斯提出如此难以启齿的问题。   “您是对玛尔斯皇子与我之间的关系有所顾虑吗?”   “是的。”拉斐尔承认,“你和玛尔斯皇兄不该有所交集,但又确实交集了……”   “拉斐尔殿下,请原谅我打断您的话。我很理解您关心爱护兄长的情绪,但事事有分寸,玛尔斯皇子与我之间目前只是情人的关系,这在宫廷里是相当常见的情况。”希恩注视着那双灰色的眸子,非常认真地说,“而且这也主要取决于玛尔斯皇子个人的选择,如果您执意要过问的话,就算是亲兄弟……我想也有些不太合适。”   拉斐尔略微发怔。   “前面就是皇子寝宫了,请允许我先一步离开。”希恩向青年恭敬地行礼,便头也不回地独自走进夜色中。 第9章 真伪前奏06   “殿下还没有回来吗?”回到皇子寝宫,希恩以纸笔询问在门口迎接的女仆。   聋哑的女仆提着油灯,看完字条后摇了摇头。   玛尔斯皇子还没有回来。   “如果玛尔斯皇子回来了,请告知我,无论什么时候。”吩咐完后,希恩就上了楼,进入玛尔斯特意为他准备的独立书房,并将房门上锁。   现在终于只有他一个人了。   “又出现一个阻碍了吗?”希恩坐在椅子上,开始回想刚刚在图书馆的经过。   不期而遇的见面、别有用意的问话……希恩不相信巧合,这位在教廷里地位非凡的青年显然已经窥探到什么动向,甚至可能猜测到他的一些秘密。   对于拉斐尔·萨尔菲德,希恩实在没有太多的了解。如果是过去他可以麻烦奥斯卡公爵帮忙打听一些消息,如今却可能无法办到了。   在与签订契约的恶魔定下赌上性命的约定后,向来无处不在的魔鬼赫莱尔就仿彻底退出了于他的生活,而他自己也暂时回到了孤军奋战的状态里。   希恩打开隐蔽的抽屉,丝绒首饰盒里的【远交装置】已经落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同样的,当顺利以玛尔斯情人的身份再次潜入皇宫之后,他也没再与凯森以及兽人联盟联系,完全将自己孤立了起来。   他暂时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毫无影响力的普通人。   而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他不用撒谎,也不会有破绽。   是的,这一切不合情理的行为都是他有意为之,在决定回到都城的那一刻,他就预料到自己会被怀疑的一天,并且过程中很有可能会出现类似提西丰·萨尔菲德这样相当棘手难缠的人物。   所以,他很早之前就开始为这一天做准备。   “看来我即将陷入新的困境了。”希恩轻轻叹了口气,脸色没有因此变得沉重。   在他看来,这是个很好很正常的现象,说明他这段时间探索的方向是正确的。   如果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真的,那他愈接近事情的真相,高高在上的神明就愈不可能让他轻松过关。   “想要窥探我吗?”理清当下的状况后,希恩嘴角微微勾了勾,“那就试试看吧,是你先找到,还是我先。”   ****   拉斐尔站在光明神像下,平静地望着坐在教堂长椅上的皇兄。   他原本是打算在圣哥林教堂做完晚间祷告在离开,结果他的皇兄已经提前一步来这里等待着他了。其实拉斐尔有猜到玛尔斯皇兄会来找他,只是没想到会对方这么迫切,毕竟今晚的宴会他中途缺席先展开了行动,完全没有知会对方一声。   教堂内一片死寂,他们没有点燃蜡烛,唯一的光源来自玫瑰窗外的圆月。   “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幸好你一点也没变,始终保持着早晚祷告的习惯。”玛尔斯的脸色隐藏在深沉的阴影中。   “习惯是世间最难改变的东西,特别是从小养成的。”拉斐尔说,“每个人都是不变的。”   “我不这么认为,人是可变的。要是永远一成不变,那只能说明你毫无进步可言。”玛尔斯皱着眉说。   “但在神明眼中,一切的变化微乎其微。”拉斐尔淡淡地说,“可以等于没有变化。”   玛尔斯的嘴角下撇,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眼前的青年讨论这种有关人生哲学的内容。他们不可能达成共识,因为他们的思维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层面上。   用教廷那些疯狂崇拜者的话来说,他这位兄弟的精神已经无限贴合神明的意志了。   拉斐尔,寓意为“带来治愈的光辉使者”,这个名字本身就缺乏人情味,一听上去就充斥着冰冷浓郁的宗教色彩。而他的父亲将自己的儿子命名为拉斐尔,显然是有拉拢讨好光明教廷的意味的。   拉斐尔是纯真的皇室血脉,但他更像是神的孩子。他出生没多久就被赞格威尔主教接走,此后就一直跟随在教皇的身边成长……虽然也会抽空回皇宫但次数几乎屈指可数。所以从某种角度看,教廷更像拉斐尔的归宿。   虽说是送给教廷的孩子,可身为母亲的卡瑞娜女王陛下对拉斐尔却异常信任。她相信拉斐尔是非同寻常、充满奇迹的,也相信着拉斐尔被神明庇护着,能将一切威胁化险为夷……包括这次她卧于病榻,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传令让拉斐尔立刻从光明教廷赶回到自己的身边。   其实关于这件事女王是回避着玛尔斯的,但女王没想到的是拉斐尔没有向玛尔斯隐瞒,甚至在两人遇见后,主动告知了女王陛下时日不多的消息。   玛尔斯也没有想到拉斐尔会背叛女王告诉自己这些,毕竟拉斐尔和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交情太过淡薄。起初,他单纯以为对方是想投靠自己,到后来,他才慢慢意识到自己不该以正常人的观念来思考对方。   无关背叛,无关礼仪,拉斐尔之所以会告诉他,只是因为拉斐尔觉得他应该知道,仅此而已。   简单来说,他有自己的原则,并做一切自己觉得要做的事,只要不背叛信仰就可以了。   “我想知道你刚刚去了哪里?”玛尔斯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切入谈话的正题。   “如你的侍从所说,皇家图书馆。”   “你将重要的宴会置之不顾,独自去图书馆做什么?”见自己让人跟踪拉斐尔的事情被发现,玛尔斯也没反驳。   “我去接触了一下有嫌疑的人。”拉斐尔说,“希恩·米勒。”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关于这件事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不是吗?”玛尔斯站起身,语气愠怒,“女王陛下让你找的是叛国通敌的内奸,是杀害提西丰皇姐的凶手,这些事不可能和我有任何关系。”   “我没有说你,我说的是他。”拉斐尔微微蹙眉。   “他是我的人,这有什么区别。”玛尔斯紧盯着拉斐尔的眼睛,拳头不由攥紧,“还是说你就是如此考虑的,想要通过栽赃我身边的人来扳倒我。”   “玛尔斯皇兄,我没有扳倒你的理由,我只是在完成女王交托的任务。”拉斐尔不慌不忙地说,“头脑聪明、心理强大、记忆超群、善于伪装、喜欢挑战困难的任务、有一定领导能力、拥有获得内部情报的途径……这些都是目标的特点,希恩·米勒非常符合。”   “我知道,这能说明什么,他非常优秀?”玛尔斯感觉有些不可理喻,“如果凭借这种武断的方式怀疑一个人,那我应该排在你嫌疑名单的首位。因为我不仅符合这些特点,还有着充分的理由。”   “你不该被感情左右,玛尔斯皇兄。”拉斐尔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是你不该如此胡闹下去。”玛尔斯语气也很强势,“希恩只是个普通人,这些我都和你说过了,他是个没有背景的平民学生,甚至连魔法也无法施展。”他声音抬高,“他怎么可能被亚兽人收买?是我发现了他的天赋,是我主动邀请了他加入猎鹰会,是我破例提拔了他成为贵族侍臣。如果不是我,他甚至这辈子连进入皇宫的机会都不会有。所以,他不会背叛我,也不可能是什么帝国内奸。”   “他杀过人。”   “我知道,那又如何?”玛尔斯有些烦躁地说,“马丁骑士,那是我授意的,没有任何问题。”   “杀人不是简单的事,我只想说他并不是众人印象里的单纯学生。他曾经被商会暗中悬赏追杀过。如果他是个无能的普通人,想要活下来是不可能的。”拉斐尔问,“他是怎么回到你身边的?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玛尔斯皇兄,你真的没有怀疑过这件事吗?”   教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玛尔斯看着拉斐尔,拉斐尔也看着玛尔斯,神情紧绷。   “我以为他死了,但他活着。”玛尔斯的声音生硬无比,“这对我来说足够了。”   有些事情他不想深究,也不敢去深究。   他只想把一切视作奇迹。   “看来玛尔斯皇兄真的很相信他。”拉斐尔的眼帘微微垂下,“但你也确实存在顾虑,所以没有让他继续以侍从的身份工作,不是吗?”   玛尔斯转开眼神,用力咬住牙槽。   “我明白了,那就让我帮他洗去嫌疑好了。”拉斐尔忽然开口,像是拿定了主意,“这样你们之间就不会存在任何间隙了。”   “你——”   “清白的人永远是清白的,除非他已经被染黑了。”拉斐尔抬头望着高洁的神像轻声说,“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第10章 真伪前奏07   清早,希恩睁开眼睛,秋日的晨光穿过米白色的纱布。浓郁香醇的红茶香气混杂着黄油烤面包的焦香乘着凉风窜上楼梯。   新的一天又如期而至。   隔间的松木熏香已经点起,木桶里也已经倒满了温度适宜的洗澡水,希恩简单沐浴,换上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接着他只要动一下手指,轻轻摇动头顶那银色响铃,楼底下的仆人们就会将丰盛美味的早餐端到他希望的任何地方。   这样的侍奉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贵族的待遇,至少他作为子爵时身边一般只会围绕一到两个仆人。而现在由于玛尔斯皇子的特别要求,寝宫内三十六位负责主人衣食住行的仆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围着他打转,并且想方设法换着花样讨他欢心。   “昨日殿下没有回来吗?”希恩放下刀叉。   “玛尔斯殿下很晚才回来,几乎没休息多久,便又离开了。”穿着笔挺的管事恭敬地说,“因为夜色已经很深了,他要求我们不允许打扰您休息。”   玛尔斯皇子的繁忙有些反常,这种玩命一般的办公安排,倒像是故意回避他一样。   “我知道了。”希恩不动声色。   “希恩先生,您今日有什么想做的事吗?”管事日常询问希恩今日的安排,“玛尔斯殿下说,您可以前往马术场看看,今天的天气十分凉爽,阳光也不刺眼,非常适合骑马运动。”   “殿下希望我今天出去骑马?”希恩微微挑眉,皇家马术场并不在圣维亚皇宫内部,往返一趟要花不少的时间。   “可能是因为殿下在马术场里养了一只十分珍爱的小马驹,好久没亲自去看望了。”   “是之前养在帝都魔法学院的吗?”如果是那一匹的话,希恩是熟悉的。他刚进入猎鹰会那会儿,隔三差五会被要求前往马场工作。   “是的。”管事点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上楼前,希恩随意问了一句。   “马车和行礼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只要您希望,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看来所有的事玛尔斯都为他提前安排好了。   希恩戴上橄榄绿色的饰品别在领口,他以极轻的动作阖上书房的门,随后离开皇子寝宫,坐上了前往马术场的车。   ****   皇家马术场位于圣维亚皇宫以北,靠近伊娃大森林,从很久以前就是王公贵族狩猎的场地。   等到马车穿过巨大的松树林和暗红的枫树林后,碧绿的赛马场和远处的城堡就出现在了希恩的视野里。   这里圈养着上千头马匹,玛尔斯皇子的爱马自然享受着最高规格的待遇,被保养得非常好。小家伙的鬃毛光滑油亮,比在学院马槽里长得更加高大。   希恩来到这儿其实什么也不用做,喂食、清洗、梳理这些都有专人伺候,但为了完成皇子殿下的交代,他便决定带着小家伙去外面溜溜圈。   让希恩没有想到是他牵过绳子后,那棕褐色的马脑袋就主动与他亲近起来。   “乖男孩,你还记得我是吗?”希恩嘴角勾了勾,拍拍马背,将它牵出马棚。   今天马场的人不算少,也不算多,每走一段路就迎面碰到一两个人,希恩牵着马围着马场走了一两圈后,他的神情就略微变得阴沉。   果然有些不对劲,路过的这些人见到他都表现得异常平静。   倒不是希恩自恋,认为自己在贵族圈里有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气。只是他此时此刻牵着的可是一匹挂着皇室名牌的珍贵马驹啊。   要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来到这种地方?一是,有身份的王公贵族;二是对马匹充满兴趣,或者有所了解的。   这样的一群人见到他们,即使不好奇出声询问,也不应该对这样的好马完全熟视无睹,甚至刻意的避开目光。   “我可以骑一下它吗?”希恩停下脚步,开口询问跟随在身边的马童。   “它已经快成年了,可以承受骑手的重量。不过这是皇子殿下的马,但我想如果是您的话,应该没有问题。”马童想了想问,“先生,您会骑马吗?”   “在学院的时候,有骑过。”   “ 虽然现在看上去很听话,但它是个有脾气的小伙子。”马童有些担心,“先生,我为您牵着马吧。”   “没关系,我相信它,它会和我配合默契的。”希恩温和地拒绝了马童的好意,他握住缰绳,以极为流畅优雅的动作翻身上马。   “我们走吧。”希恩轻轻抚摸柔顺的鬃毛,座下的马匹便载着他向前移动。   见希恩的骑术还算不错,马童也彻底松开了牵绳的手。   “现在可以跑快点了。”希恩取下领口的饰品,将金色锋利的别针对准柔软的马腹。   一阵昂扬的嘶鸣声,马驹忽然毫无征兆地撒开蹄子,在草地上狂奔了起来。   “等等,先生。您跑得太快了。”马童高声大喊着,而当他瞧见马背上的人倾俯下身子,紧紧抱住马脖子时,他脸色立刻变了,意识到出事了。   “糟糕,他控制不住马匹了!”他连忙大声呼救起来,“快点来人!控制住那匹马!快一点!快一点!”   耳边是呼呼作响的风声,希恩用余光观察着四周,他将身体完全贴合在马背上,在其他人眼中,现在的他看上去慌乱又无助。   “希恩先生,快点停下,这样太危险了。”很快一名骑着黑色骏马的男人就疾驰着追到他的身侧。   “不知道为什么它突然跑了起来,我没办法控制它了。”希恩脸色惨白,露出惊慌的表情,“我做不到。”   “请将马绳递给我。”男人靠了过来,他抓住希恩手上的缰绳,低吼了一声,用力将狂奔的马匹簕住。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马匹终于被男人驯服住,逐渐慢下脚步,在草地的边缘停了下来。   惊险的场面终于得到控制,所有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希恩先生,您没事吧。”男人立刻翻身下马,赶来搀扶受到惊吓的青年。   “我没事,幸亏你及时帮助了我。”希恩露出有些虚弱的微笑,“真是太感谢你了。”   “您没受伤就好。这匹马年纪还小,还没有被调|教过,应该是不小心受惊了。”男人也回以善意的笑。   “真是多亏了您。对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姓名。”希恩主动伸出手,态度热情。   “额……我的名字叫……”男人迟疑了片刻,才握住了希恩的手,“您可以叫我格斯,我是一名贵……”   “真是稀奇。您居然是光明教廷的信徒吗?”希恩有些诧异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在马场见到神职人员。”   “您说什么?”听到这话,格斯身子倏然一颤,他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就这么轻易地被青年揭露了出来。   “我应该没有猜错吧。”希恩的语气很轻快,像是朋友间的玩笑,“您的右手背上有红点印记。”   格斯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瞧着自己被握住手,下意识将手抽出,隐蔽在身后。   “抱歉,我先离开了。”没有等待希恩再次开口,格斯就慌慌张张地骑上马离开了。   “这就是‘时刻关注’的意思吗?”瞧着落荒而逃的背影,希恩摸了摸吃着草的马驹,眼睛微微眯起。   *****   格斯骑着马有些疲惫地回到马厩,他一下马立刻就有两名打扮成贵族模样的人围了过来。   “情况怎么样了?”   “只是马受了惊,没有什么问题。”格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但是我的身份被他发现了。”   “你被发现了?”两个人几乎同时露出震惊的神色,“难道是我们扮演贵族出现纰漏了吗?”   “不,是我的疏忽。”格斯有些自责,“手上的红点被瞧见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都没想到那匹马驹忽然发疯。”其中一人安慰,“虽然我们是听从拉斐尔大人的命令观察他,但他毕竟是玛尔斯皇子的人,那种危险的情况,我们也不可能放着他不管的。”   “这件事怪我,是我没有留意。”格斯抿了抿嘴唇,“但好在他似乎没有发现我们在监视他。”   “你确定吗?”另一个人感到有些疑惑,“我怎么感觉这件事有点碰巧?那匹马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出现问题呢?拉斐尔大人可是交代过我们,他是个十分聪明警觉的人。”   “我认为大概是你多想了吧,刚刚的场面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我再慢一点,他和马就会撞到草地边缘带刺的栅栏上,那是一不小心就会出人命的。”格斯仔细回想了下,最后摇了摇头,“怎么会有连自己生命都不顾的人呢?应该是我们的运气太差了吧。” 第11章 真伪前奏08   因为刚刚出现的意外,考虑到希恩的身体状况,管事还是决定放弃后面的行程,让所有人提前返回皇宫。   金发青年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车,他独自坐在窗边,像是还没有才惊吓中缓过神来,瞧着有些失魂落魄。然而当四个车轮辘辘而动后,青年虚弱的神色就如恢复平静的水面,消失不见了。   拉斐尔与光明教廷息息相关,会派出神眷者不是多么奇怪的事。   只不过联系今日种种反常的状况,他也推测出了些令人感到棘手的新信息。   首先,拉斐尔已经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玛尔斯,关于他存在负面问题的猜测。   其次,两位皇子间可能达成了某种协议,而这也让玛尔斯默许了拉斐尔对自己的监视行为。   最后,也是唯一的还算庆幸的,拉斐尔虽然怀疑他,但手上并没有决定性的铁证。玛尔斯皇子的态度还是偏袒于自己,暂且算处在摇摆不定的状态。   希恩阖上眼睛,他不知道这位深居简出的拉斐尔皇子在怀疑着自己什么,对方到底知道他哪些事,又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的。   如果以最坏的情况打算,对方身后真的有“神明”的影子话,那他想要的有关真相的线索很大概率就在拉斐尔身上。   “还真是进退两难的局面。这段尴尬地时间,还是要先保证好玛尔斯皇子这一边。然后再来进行周旋。”弄清楚自己所处的境况后,希恩很快便做出了最有利的判断。   *****   黄昏,皇子寝宫。一名穿着紫色法袍的身影快步走进会客厅。   “卧室和书房已经搜查过了。所有目标接触过的东西我们都列在了这张清单上。”那人将一张笔记满满的纸递到了拉斐尔的手上,“目标的抽屉内有一些与魔法阵有关的复杂记录,以日期排序,具体研究内容还不清楚,我们正在让专业的人进行判断。”   “这就是你们花费大白天说要找到的证据吗?”玛尔斯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神情看不出喜怒,“几张学术笔记?”   拉斐尔审视着整理出来的清单,像是没有听见玛尔斯的冷嘲热讽。   “现在你对结果满意了吗?”玛尔斯倚在沙发上,“希恩的房间有什么值得令你怀疑的东西吗?”   “没有。”过了好一会儿,拉斐尔终于开口。   “那就说明希恩是无辜的,你们冤枉了他。”玛尔斯的眉毛松了松。   “调查他的生活环境是相当必要的。不难看出,他是个相当理性且自制的人,所有东西的摆放都是有规律的,无论是衣服、书籍,甚至是实验记录用完的草稿纸都会分门别类地去整理。仅仅是透过一张纸去窥探,任何人都能想象他每日都过着怎样枯燥的生活。起床,用餐,在庭院随处走走,然后晒着太阳看看书,下午直接去图书馆,有时会拉一会儿小提琴调剂心情,到了晚上就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研究与魔法有关的知识。”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吗?”玛尔斯不理解拉斐尔想表达些什么。   “这样的生活太正常了,就仿佛在例行公事。”拉斐尔将手里的纸反面,转向玛尔斯,“而最关键的是,这上面所列的东西竟然没有一样是真正属于他的私人用品。”   “他回来找我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了。”玛尔斯的眉眼低垂,“这些都是我为他准备的,很奇怪吗?”   “即使生活了这么久,他也没有留下任何私人的印记,说明这里不是他的归属,他在时刻防备……”拉斐尔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判断。   “够了。”玛尔斯低声呵斥,打断拉斐尔还未说完的话。   他站起身,冷漠地注视着拉斐尔:“我已经按你说的支走了希恩,该配合的都已经配合完了,你没有得到任何的结果。”他指了指站在那的人,“现在带着他们滚出去。”   “你应该仔细想想。”拉斐尔站起了身,他知道眼前的男人丧失了冷静思考的能力,于是也不再多言。   这时,又有一名神眷者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我说都滚出去,听不明白吗?”没等对方开口,玛尔斯就转过身高声训斥起来,他罕见地失态了,面色变得难看无比,眼睛里像是圈着一只咆哮的狮子。   “希恩先生的马车提前回来了。”死寂片刻,那人还是硬着头皮将消息说出了口,“现在已经到皇宫门口了。”   ****   黑色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宫殿门口,跟随的仆从们开始忙碌地搬运起行礼。   “希恩先生,您怎么提前回来了?”刚踏入门,就有人热情地欢迎他。   “看望完殿下的马驹,我就回来了。”希恩抬起眼皮,“怎么?我现在还不可以回来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询问,要不要给您准备一些食物。”   “不用,谢谢。”希恩缓缓走上楼梯,来到书房门口站定。   他弯下腰从地板的缝隙处捡起了一根暗绿色的松针叶。   这是他临走前特意从庭院里摘下,再夹在门缝里的。   希恩默不作声地推开门,走进自己的书房,大致扫视了一番。   他拉开抽屉,拿出里面厚厚一沓的实验记录。   这些实验记录也是他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每一张上几乎都写满了很多文字绘图,看上去信息非常繁杂,但实际上这些内容纸是他复写了一遍学院里乌迪尔教授在魔法阵课程上板书记录而已。   为了更加具有迷惑性,让偷窥者降低警觉,他还专门将这些纸以最近的日期标记进行排列。   只不过除了这个规律外,他还将第二十八张与二十九张记录纸的右下角页脚合在一块小小地对折了一下。   这才是真正的陷阱。如果有人悄悄翻阅过,那两这道轻微的折痕就会明错开明显地角度。   希恩低下头,用食指指腹快速翻过每张纸的角落。   现在他可以百分百确定了。   果然,有人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进入了他的书房,并且翻查了他的物品。   *****   “我想见玛尔斯殿下。”希恩走下楼,直接找到了西装笔挺的管事。   “希恩先生,殿下还没有回来,应该是还没有处理完公务。”管事愣了下。   “我知道。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希恩轻声说,“请他务必抽空见一面。”   “这——”管事有点为难,平日里这位被豢养着的情人先生都表现得十分听话懂事,没有主动打扰过主人,而今日居然直接用这般强硬的语气要求殿下来与他见面。   他非常困惑,只能理解为今天这位希恩先生在马术场受到了不小的刺激,非常需要殿下的安抚。   “您只要将我的愿望如实转达就可以了。”希恩也没有再咄咄逼人。   “好吧。那我试着跑一趟,但我不敢保证能为您将殿下带来。”管事犹豫了半天,好在他对希恩的印象还不错,又想到主人对其的特殊对待,最后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   “你说什么?他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玛尔斯黑着脸放下了手里的骨瓷杯,“这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   “您的马驹不知道怎么会事,突然就失去控制,跑得特别快……”   “他有没有受伤?”玛尔斯立刻又问。   “没有。”管事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悄悄看向皇子殿下,“但希恩先生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然后他刚才说,他很想现在就见您一面。”   玛尔斯沉默了许久,接着他就在管事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拿起外套,丢下未办完的公务,离开了国王套房。   寝宫内没有多余的声音,仆人们都不知道去哪里忙碌了,会客厅内只有一个人孤独地坐着。一份茶、一本书,专心致志地模样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什么事都无法影他。   希恩大部分时候总是这样沉默。   玛尔斯很喜欢希恩这幅模样,不谄媚,也不畏惧,可以让他感觉很放松很舒服。但是今天有所不同,可能是怀有愧疚不安的缘故,他刚踏入房间心里就感觉怪怪的,甚至有点想找借口离开的冲动。   “殿下,您回来了。”希恩抬眼,露出温和的神色。   “嗯。”玛尔斯的眼神有些尴尬地错开,“听说今天在马术场出事了,你骑马的时候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   话说出口,玛尔斯就察觉到自己语气的异常。他本意是想表达一些自己的关心,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出来的话竟然带了责备的意味。   “抱歉,让您担心了。”希恩轻声说。   “是的,你总是让人如此不放心。” 玛尔斯的喉头滚了滚,随口嘀咕了一句。像是为了掩饰心里的情绪,他装作不悦地后靠在临近的沙发上,并没有向往常一样直接坐到青年的身边,“一次又一次,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   “殿下,其实我是故意的。”希恩注视着对面的男人,平静地说,“因为当时我发现有人在监视我。” 第12章 真伪前奏09   玛尔斯的神情在剎那间凝固。   他没有想到希恩这么快就发现自己被监视的事实,更没想到对方会大方坦诚地面对面告知他。   这是什么情况?   虽说他很清楚希恩的敏感和睿智,快速察觉到周围异常不算奇怪。   但如果希恩真的是藏有隐情的话,发现被人监视后,对方不应该装作一所不知,或者悄悄心存警惕吗?   为什么会这样……平静淡然地告诉他?   难道是已经不想伪装,想直接向自己公开对峙了吗?   玛尔斯身体不可见地颤了颤,隐约感觉到自己内心强烈的动摇。   他无法抑制地开始设想,如果一切都发展到两人没有退路的绝境,他究竟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你说发现有人在监视你?”玛尔斯低垂下了头,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多么沙哑生硬的声音。   “是的,有几名行动可疑的人在马术场,他们伪装成贵族的模样,故意与我撞面。那种情况下,我只能尝试制造一些特殊状况来帮助自己脱困,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到您的身边。”   “是吗?幸好你反应快——”玛尔斯的声音忽然终止,有人温柔地覆盖住他攥紧的左手。   “玛尔斯殿下,我今天之所以希望您能抽空见我,就是因为想告诉你这件事。”希恩深深吸了口气,情绪里像是充满了说不出的后怕,“我似乎被十分危险的人盯上了,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虽然我不害怕自己被伤害,但我很担心他们接触我是为了去伤害您。”   “像我这样失去身份的人存在在您的身边,本就会成为别有用心的人攻击您的弱点。所以……我必须见到您……我真的很惶恐,要是您因为我样卑微的人受到伤害该怎么办。”希恩微微垂下眼眸,他抬起另一只手轻抚着玛尔斯冰冷的侧脸,“幸好此刻您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平安无事……”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殿下,您怎么了?”希恩低头望着突然拥抱住自己的男人,像哄孩子一般摸了摸对方银色的发丝。   阴影下,男人控制不住地颤抖,没有回答他。   “殿下,您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您这样我会很担心。”希恩感受到自己背后的衣服被人用劲抓着,“可以抬起头,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不要动。”男人将脸埋在阴影里,声音夹杂着沉重的鼻音。   “殿下。”希恩轻声说。   “就这样听我说。”玛尔斯头脑有些发胀,但他的声音变得逐渐冷静,“你发现的那些监视者是拉斐尔的人。”   “拉斐尔殿下?”希恩露出诧异地神情,“您在说什么?”   “由于一些原因,他怀疑你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可能是导致帝国战败、提西丰惨死的敌方内应。”玛尔斯紧握着手,将所有的事说出,“他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于是派人监视你。虽然我和他说了,你绝不可能背叛我,但我还是默许了他的这些行为,包括今天马术场的事。”   “敌方内应?我吗?”   玛尔斯感觉自己脖颈上的神经一下一下跳动着,牵扯着他的头皮:“我知道你一定感觉很荒谬,事实上我也感觉这种事简直是莫名其妙。但拉斐尔他受了女王的旨意,我没有很好的理由去阻止他,而他怀疑你——”   “玛尔斯殿下。”希恩截过了玛尔斯的话头,“您相信我吗?”   过了好一会儿,阴影之下,玛尔斯才缓缓张开了口:“我是相信你的。”   “只要您相信我就足够了,其他的都无所谓。”   玛尔斯愣了愣,他听见自己拥抱着人极轻的呼出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一般。   “你没有生气吗?”   “当然,突然被人扣上这样的罪名,就算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忍不住感到气愤吧。”希恩的声音有点无奈。   “对不起,希恩。”   将一切说开后,玛尔斯的后背明显松弛了下来。群臣都说玛尔斯像狮子般自信高傲,一往无前,无畏任何的困难与挑战,而他也确实只会在面对希恩的时候选择退让。   “虽然我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您永远不需要向我道歉。”希恩安抚着玛尔斯,“可以和我说说吗?拉斐尔殿下为什么会突然怀疑我?”   ****   “大概就是这样,拉斐尔只是在凭借自己的假想筛选怀疑的目标,他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但是我能安全回到您身边,确实是匪夷所思。”希恩眼神暗了下来,“说实话,到现在我都无法相信自己那天能够死里逃生。”   “这只是上天庇护了你,或者怜悯了我。”   “女王陛下失去了自己的心爱的公主,并且为了避免‘人类圣战’的悲剧重演,拉斐尔殿下必须尽快抓住那名内应。”希恩的肩膀松了下来,“现在正是帝国内外动荡的时候,如果不将这个隐患解决掉,所有人恐怕都不敢安心睡个好觉吧。”他转过头望向玛尔斯皇子,“我想去找拉斐尔殿下。”   “等等,你找他干什么?”玛尔斯一把拽住希恩的手臂,“太危险了,他还在怀疑着你。”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去见一见拉斐尔殿下,并且和他好好谈谈。”希恩注视着玛尔斯认真地说,“我希望以最快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对拉斐尔殿下的调查也是最好的帮助。”   ****   第一庭院,圣哥林教堂。   拉斐尔双膝跪在地上,停止了向光明神的祈祷,慢慢睁开了眼睛。身后的教堂大门发出滋啦地推拉声,犹如不和谐的音符,打破整支曲子的旋律。   “你——”拉斐尔蹙着眉站起身。静悄悄的教堂多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金发青年坐在倒数第三排长椅边上,以一种无比平和的态度,沉默地观望着他。   “抱歉,打扰到您了吗?”希恩说,“我不知道您在这里祈祷。”   “你来这里做什么?”拉斐尔的神情变回淡漠。   “我想见您,然后和您谈一谈。”希恩友善地说。   “你想说什么?”拉斐尔转回了身,重新面对神像,不再看去希恩。   “您派人监视我是浪费时间的,因为我根本不是敌方的内应。”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拉斐尔轻声说,不像再回答希恩,更像是自言自语。   “拉斐尔殿下,帝国不缺位高权重者,也不缺聪慧野心家,我很好奇您为什么在没有证据指向的情况下怀疑我,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希恩的声音传遍教堂的每个角落,他以无比清晰的声线向拉斐尔发问。   “我有我的判断。”拉斐尔依旧平静,“没有天赋却进入最好的魔法学院,没有地位却能被帝国的继承人另眼相待,没有经验却能打压嚣张跋扈的科尔里奇商会,没有能力却能从赏金猎人手上逃出生天。希恩·米勒,作为普通人,你已经创造出太多的奇迹了。”   “这样的说法实在太不公平了。”希恩站了起来,“你到底有多怀疑我?”   “ 百分之一。”拉斐尔动了动嘴唇。   “只有百分之一的怀疑——”希恩皱起眉头,他正想分辨,拉斐尔的语音一转。   “我认为,你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清白的。”   希恩沉默了,拉斐尔对自己无比坚定的怀疑是有些超过他预料的。   对方手上没有证据是他的突破口。他原以为拉斐尔是个理性冷漠的人,凭借事实依据他至少能让对方放松些,不至于对自己如此穷追猛打。   结果看来他还是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能做到绝对实事求是的信徒。   “百分之一。”希恩嘴角轻轻勾了勾,“原来我还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也好,至少比被您完全认定是罪人要强一点。虽然机会渺茫,但是我还想试试看,能不能洗脱这份强加的罪名。”   “我劝你不用白费力气。”拉斐尔对希恩的这番说辞无动于衷,“百分之九十九和百分之百,在我这里没有差别。”   “听玛尔斯皇子说,您对我的评价很高,其中有一条是认为我的头脑很好用,所有很有成为内应的可能。”   “是的,我说过。”   “那您需不需要我帮你抓到真正的内应呢?”   “什么意思?”   见拉斐尔终于有了反应,希恩向对方讲解了自己的想法。   “不如让我跟在您身边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竭尽所能找到真正的罪人,洗清自己的嫌疑。而您也不会吃亏,可以更好的监视试探我,验证自己的判断。”希恩不急不慢地说,“您觉得怎么样?”   “你真的很聪明。”拉斐尔没有马上回答希恩的提问。   “您不会拒绝吧。”希恩微微笑了笑,“这对我们彼此说都是一个机会。”   “当然。”拉斐尔转过了身,“我接受你的提议。” 第13章 危险关系01   圣维亚皇宫,第一庭院。   从帝国文明开创起,无所事事的名媛贵妇们就喜欢定期聚在一块儿,一边抿着点心,倾听美妙动人的音乐,一边呷着茶饮,制造真真假假的舆论。   这群时而优雅时而做作的贵妇们,为了扩大自己的话语权与影响力,便更加勤快地将任何地方都变成著名的社交场所。   她们称这样名流聚会为“沙龙”。   莉莉丝在一棵高大的桦树下,端着一杯花茶,倚着有些粗糙的白色树干,耳边充斥着女人间的欢呼笑语。   这是庭院花园里的不起眼的偏僻角落,她平日清闲喝下午茶的地方。   而今日莉莉丝刚坐下没多久,便来了一群人自说自说地占领了这里,办起了室外沙龙。她们就围聚在这颗桦树后的草坪上,泡起了红茶,分食起点心,热火朝天地玩笑起来。   这场沙龙的女主人是伊迪斯·阿诺德,宫廷内新晋的交际花。她穿着一条色彩浓丽的绸缎裙,露出洁白的胸|脯,双目里藏着万种风情,容光照人。   “噢,伊迪斯小姐您手上的这把扇子真好看!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很搭配您这套蕾丝裙!”伊迪斯的拥护者夸赞着。   “这个是我父亲上周带给我的新货,银镶扇面上好像用的是钻石吧。”伊迪斯说。   “哇!钻石扇子!”拥护者凑近扇子观赏,“科尔里奇商会的?我上周去怎么没瞧见?”   “因为整个帝国只有这一把。”伊迪斯有点得意,“我父亲说,‘女人的扇子就如男人的佩剑’,这是父亲专门给我准备的。”   “啊,差点忘了伊迪斯的父亲是科尔里奇商会会长,这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莫琳夫人,您的这条项链也很漂亮,是很少见的粉色宝石呢!”伊迪斯深谙女人间聊天的技巧,自己愉悦的同时,也不枉追捧下身边的人。   “啊,这也是在你父亲商会订购的。”莫琳夫人不经意地扬了扬下巴,更加突出自己纤瘦的脖颈,“虽然比不上伊迪斯的扇子珍贵,但也花了我不少心思才买到。”   “宝石这种东西永远不会嫌多的,不同的宝石都不同的寓意,红色象征爱情,蓝色象征忠诚,绿色象征生命,它们各有各的魅力……”伊迪斯用着诗人的语气,发表自己对宝石的高谈阔论。   这些谈话让莉莉丝听得有些无趣,她喜爱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对坚硬的石头兴致缺缺,但宫廷内的女人大多都爱讨论这些,就连她身边的那些侍臣也不例外。有时候莉莉丝都不理解,这是精灵与人类的区别,还是她和这些名媛贵妇的区别。   不知不觉间,手里的花茶凉了。莉莉丝放下骨瓷杯,望了眼头顶厚厚的云层,准备提前打道回府了。   “当然啦,最珍贵的还是钻石了,但也不是所有的钻石。”伊迪斯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像是故意说给什么人听的,“有些钻石是很廉价的。”   “怎么还会有廉价的钻石?”   “你们不知道有些商铺会卖合成钻石吗?所谓合成钻石呢,就是切割失败的钻石用特殊的炼金手段拼凑出来的瑕疵品而已,只是看着相像,但绝对算不上真正的钻石。”伊迪斯的食指扣在扇骨上,目光瞥向莉莉丝,“只有一次性切割打磨出来的钻石才是珍贵的,女人也是这个道理。”   莉莉丝停下脚步,她能听见那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伊迪斯这段话阴阳怪气说的正是针对她。   众所周知,北方领主奥斯卡公爵只有一个女儿,莉莉丝·弗雷德里克就是莉莉安·弗雷德里克,卡贝德家族的那个年轻寡妇。   当那日莉莉丝换了个名字,顶着张一模一样的脸被女王陛下邀请来宴会后,这就成了一个聪明人全都装胡涂,绝对不能明说的宫廷秘闻。   在场的人心里都悄悄一惊,都没有想到伊迪斯居然敢直接借钻石之比暗讽莉莉丝不忠贞纯洁,有想欺瞒再婚的心思。   “莉莉丝小姐。”旁边的女侍臣听不下去了,想丢下东西,冲那多嘴多舌的女人理论。   “不用理会她。”莉莉丝轻轻按住女侍臣的手腕,微微摇了摇头。   伊迪斯的话根本影响不到的莉莉丝,这些年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过太多比之恶毒百倍千倍的话了。   她本就是罪孽深重的人,不是什么纯洁干净的钻石。   *****   “快看那边。”有人忽然惊呼了一声,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众人的目光从莉莉丝身上转移,望向对岸的不远处。   两个男人并肩走在树荫大道下,一个冰冷圣洁,一个高贵俊美,虽然无法清晰看见无官,但毫无疑问都是帝国上下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们优雅修长的身影像爱神发出的箭支,无声无响就射中一群矜持妇人们的少女之心。   “是拉斐尔殿下!他身边那位金色头发的男人是谁?”莫琳夫人轻捂着嘴,忍不住询问,“我怎么从来没在宫里见过?”   “难道是哪位新来的骑士吗?他的身姿真是迷人。”   “应该是位低调的贵公子吧,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是他。”伊迪斯阖上扇子,瞧见那如金子般耀眼的头发,她就立刻认出了男人的身份,“希恩·米勒。”   “希恩·米勒?好熟悉的名字。”莫琳夫人问,“伊迪斯小姐,你认识这位绅士吗?”   伊迪斯挑了挑眉眼:“当然,我见过他。他就是玛尔斯殿下藏在宫里的情人啊。”   “什么?!怎么会?竟然是他!”周围的人都震惊不已,她们早就知道玛尔斯皇子情人的传闻,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真的,我在玛尔斯皇子的寝宫和他说过话,是个很会说话、很有魅力的宠物。”伊迪斯叹了口气,故作可惜,“但如你们所见,他只喜欢和男人搞在一起,对我们没有意思。”她支着下巴不由嫉妒,“真没想到啊,漂亮的男人比漂亮的女人更会勾|引男人,居然这么快又把拉斐尔皇子迷得魂不守舍,他到底用的什么办法——”   在所有人都在想入非非的时候,一个人被遗忘的人沉默地走来,像是空中层层压来的乌云,酝酿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我命令你立刻道歉。”一个人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站在了伊迪斯的面前,“喋喋不休的乡野村妇。”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莉莉丝,没能立刻反应过对方在说什么。   “你胡言乱语什么?”伊迪斯皱眉。   啪的一声,在所有人做出反应前,莉莉丝毫无征兆地打了伊迪斯一巴掌。   伊迪斯瞪大着双眼,不可置信地感知着自己左脸的火辣。   “该死的牲畜——”她望着莉莉丝,发出恶毒的咒骂。   又是一声巴掌。   “如果你不会说话,那我不介意替伯爵教教你什么是尊重。”莉莉丝面无表情地抬着手。   “莉莉丝,你这个疯女人——”伊迪斯赶紧捂住自己的脸,屈辱让她忘记了伪装,愤怒地大喊大叫起来,“轻浮嬴荡的婊|子!你有什么资格伤害我的脸?!”   周围的女人都被伊迪斯泼妇般的姿态吓到了。   “很可惜你的父亲穆里尔伯爵记得用金钱购买来爵位,却忘记为你买来教养。”莉莉丝的眼神冰冷,毫不掩饰自己对伊迪斯言行的鄙视,“阿诺曼家族因你而蒙羞。”   “你不仅用掌掴折辱我,还当众污蔑我的家族!”伊迪斯的脸上涨红一片,胸|脯因为气愤上下颤动着,“我现就就要去告诉玛尔斯皇子你的所作所为!我要将你赶出圣维亚皇宫!你这个不要脸的疯婊|子!”   “请便。”莉莉丝冷漠不屑的态度彻底烧毁了伊迪斯最后的神经。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伊迪斯红着眼睛冲上去在,像是想将面前的女人活活咬下一块肉来。其他妇人连忙拉住伊迪斯,她们害怕事情演变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然而最后,这场闹剧还是不可避免地闹到了玛尔斯皇子的面前。 第14章 危险关系02   “伊迪斯和莫琳夫人她们一起在举办室外沙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莉莉丝小姐突然走过来打了我的脸!”   “殿下,您看吶!看看我受伤的容貌!伊迪斯长这么大从未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就连我的父亲穆里尔伯爵也没有打过伊迪斯的脸,她凭什么这样伤害伊迪斯?您一定要替伊迪斯主持公道,好好处罚她!”女人双目含泪,她捂着自己红起来的脸,扯着尖细的嗓子站在国王套房大厅里。   玛尔斯皇子有些疲惫地支着下巴,坐着办公桌木前,他很想专心于眼前的公文,但他的听觉实在没办法忽视那快震裂耳膜的哭喊。   常言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作为绅士,玛尔斯向来对这种偏见的说法不以为然,直到此时此刻,他已经变得深有感触,并感觉“五百只”的数量预估太低了。   有的女人哭闹起来远远胜过五百只鸭子。   “事情我都知道了。伊迪斯,你不要哭了。”玛尔斯终于停住了工作,放下了手里的笔,“有些太吵了。”   “对不起……殿下。”见玛尔斯有些不愉快,伊迪斯稍微收了收情绪,“可是,伊迪斯……太委屈……了……莫名其妙被打了脸……心里太难过了……”   “你说,是莉莉丝打了你?”玛尔斯的语气放缓和了些,伊迪斯的模样瞧着确实狼狈不堪,特别是左脸更是红肿得很厉害。   “是的,殿下。莫琳夫人她们都能作证,伊迪斯没有说话。”   “嗯,兰伯特,拿一些奥尼恩斯大师的药水给伊迪斯。”玛尔斯微微颔首,“你先回去休息吧。将伤口赶紧处理好,要是留下疤痕就麻烦了。”他安抚着少女激动亢奋的情绪,“我等会儿会找莉莉丝谈谈。”   “殿下,会处罚她的,对吗?”伊迪斯追问。   “如果你说的一切属实。”玛尔斯说,“当众伤人是要受惩罚的,更何况在宫廷里。”   “嗯,伊迪斯相信殿下。”得到了玛尔斯皇子一定会惩罚莉莉丝的保证,伊迪斯终于心满意足了,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痕,被兰伯特送出了国王套房。   “终于送走了。我都快聋了。”回到房间,兰伯特有些无奈地说。   “去将莉莉丝·弗雷德里克喊来吧,就说我有话要询问她。”玛尔斯头也不抬地说。   “才送走一个,又要喊来另一个吗?”兰伯特微微扬了扬眉毛。   “不面对她们,就要面对她们的父亲。你觉得哪边解决起来更轻松些?”玛尔斯反问。   “奥斯卡公爵不茍言笑,看不出在想什么。如果让我二选一,我更愿意面对穆里尔这只难缠的老狐狸……”兰伯特想了想,耸耸肩表示同意皇子的观点,“好吧,还是让我们的耳朵受点罪比较容易。”   “你的选择是明智的。”   玛尔斯端着骨瓷杯,在等待的时间里用了些下午茶。关于伊迪斯被打的事,他开始考虑该如何合适的处理。   他不打算将这件事张扬出去,毕竟在外人看来,这两个女人都是未来皇后的候选人,他要是有意偏袒了哪边,很容易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过度解读。   真是又多了一件麻烦事啊。玛尔斯挠了挠银色的头发,在他的印象之中,那个叫莉莉丝的女人性格住进皇宫后几乎没有主动找过他,反而经常去欧尼斯的宫殿跑动,感觉是非常沉闷小心的性格,明明看着也不像是会动手伤人的……   国王套房的门被扣响,玛尔斯示意对方进来,结果出乎意料的,来者并非兰伯特与莉莉丝。   “包米尔夫人。”玛尔斯微微皱了皱眉。   “殿下,请您快去看看女王吧,陛下又吐了。”   “我这儿还有事要处理,那边不是有医师吗?”玛尔斯的态度有点冷淡。   “这次不一样,呕吐物里带着血块,感觉快撑不——”说着说着,包米尔夫人便低下了头,没了声音,不敢再讲下去了。   *****   “女王吐血了?不是胸痛头疼吗?症状怎么愈来愈重了?”玛尔斯赶到门口,第一件事便拦住门外的医师质问。   “殿下,女王的头痛是遗传病症,没有那么容易医治。至于吐血不是因为头痛,是很早之前就有的病症”那名医师连忙解释,“大概从一年前开始,陛下就偶尔会出现吐血的情况了。”   “什么?”玛尔斯皱着眉,“一年前就有的症状,你们怎么到现在还没医治的好?”   “没有办法,陛下她……”那名医师抿了抿嘴,有些欲言又止,“她应该是中|毒了。”   “中毒?!”玛尔斯震惊不已,“你是说有人一直在给女王投|毒?”   “不,不是的,是陛下自己。”医师叹了口气说,“这种症状其实在贵族中很常见,准确来说是铅|粉中毒。铅粉能让皮肤变得白皙光亮,很多人都会用它抹在脸上,但长时间大量的进行涂抹对身体是很不好的。如果中毒很深的话,会让人昏迷呕吐,甚至是发生癫痫。”他低声说,“我们一发现就和陛下说过了用铅粉的严重性,但是陛下她还是一意孤行……”   “她现在还在用铅粉吗?”玛尔斯转身问包米尔夫人。   “与人见面的时候会涂一些。”包米尔夫人回答,“陛下她……很怕看到自己变老的模样……”   “害怕变老就要更快地毒死自己?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们都在想些什么。”玛尔斯冷冷说完,推开了面前紧闭着的大门。   ****   玛尔斯走进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让人反胃的玫瑰花香味。他默不作声地走了进来,女王似乎还保持着他当初离开的姿势,依旧半躺在大床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白纱帷幔,像是隔着一片看不清的薄雾。   “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了。”卡瑞娜女王的声音苍老了很多,但依旧吐字清晰有力,听不出重病的虚弱。   “陛下,您的身体还好吗?”玛尔斯恭敬地问,态度比之以前多了一份不太明显的疏离。   “好了许多。”卡瑞娜女王说,“包米尔夫人说了谎话,是我让她如此说,为了骗你过来的。”   “您可以直接召见我,不用让包米尔夫人骗我。”玛尔斯低声说。“我会放下手上的事情立刻过来。”   “好。”   “今天您有什么事要嘱咐我吗?”玛尔斯问。   “一个月过去了,皇后的人选,你决定的怎么样了?”   “我对她们没有想法。并且眼下的情况,我也没有迎娶任何人的愿望。”   “我知道你很有压力。但正是为了应付眼下混乱的局面,你必须要选择一位忠实强大的盟友。”卡瑞娜女王说。   “您说的盟友指的是穆里尔伯爵和奥斯卡公爵吗?”玛尔斯皱了皱眉,“穆里尔伯爵性格贪婪狡猾,为了利益可以背叛任何人,而奥斯卡公爵虽然曾经是一方领主,但现在北方领地伤痕累累,还有一半被亚兽人蚕食,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顿了顿说,“我不理解您为何如此执着这两人。”   “穆里尔伯爵掌握着财富与人脉至关重要,如果你选择了伊迪斯,那便不用担心他背叛你,因为你已经许诺了他能得到的最大利益了。”卡瑞娜女王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至于奥斯卡公爵,皇室与我都欠着他巨大的恩情,而最重要的……他身上藏着‘青春永驻’的秘密。”   “‘青春永驻’的秘密?”   “对,这也是我为何非要让他的女儿进宫。你的父亲萨尔菲德三世和奥斯卡公爵曾经有过一次秘密谈话,我知道这件事但可惜当时没有在场。”女王的声音变得有些飘远,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他们一定悄悄达成什么交易,很有可能这个秘密有关。”   “奥斯卡公爵确实外貌保持得非常年轻,可还达不到青春永驻的地步。”玛尔斯认为女王说的有些夸张了,“他是在变老的,只是不像一般人那么迅速。”   “你不明白。”   “如果真的存在您所说的交易,那我的父亲也不可能比我们先过世……”玛尔斯感觉这一切都很荒谬,甚至没有任何逻辑。   他想起医师说的铅中毒现象,又想起自己母亲对青春永驻的向来,不得不怀疑卡瑞娜女王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   “总之,你要从他们中选择一个。”   “相处时间太短了,我再考虑看看吧。”玛尔斯也有些疲于应付了,“您先休息吧。”   “玛尔斯,我承认你有成为君王的能力。”女王忽然开口。   玛尔斯整个人下意识颤了颤。   “但是,如果你不娶皇后,我便不会将圣维亚的王冕交给你。如果直到我逝世你也未能完成,那我就会传位给你的弟弟拉斐尔。如果拉斐尔他拒绝王位,那我就会传位给你的妹妹欧尼斯。如果你违背我的意愿强抢王冕,那便是谋权篡位,你会被贵族和骑士们讨伐。”   您是认真的吗?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玛尔斯停下脚步,他险些直接将这一一句质问脱口而出。   他缓慢地转头,望着那白纱后的模糊身影,只感觉背后蔓延着一丝凉意。   事到如今他应该比任何都明白,卡瑞娜女王是认真的。 第15章 危险关系03   兰伯特站在门外有些诧异,又感到十分庆幸。   被他请来国王套房后,这位莉莉丝小姐就一直安安静静等待,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要,更没有像伊迪斯小姐那样哭喊吵闹,乖巧得就像公主抱在怀里的洋娃娃。   “殿下,莉莉丝小姐已经到了。”瞧见玛尔斯走来,兰伯特立刻上前。   玛尔斯沉着脸,没有回答,快步走回房间。   套房的门敞开着,莉莉丝坐在沙发上,望着钟表上转动的指针发呆,房间只留着她一人。天空像被火烧着了,房间内爬满了深灰色的长长阴影,橘黄色的夕阳映在她精致漂亮的脸蛋上。   “莉莉丝·弗雷德里克,我要见你是想询问一些事情。”银发男人的语气很冷漠很严肃,听上去就知道他心情很差,“今天下午你是否当着一众贵妇人的面打了伊迪斯阿诺德?”   “这种行为有些恶劣……希望你能诚实回答我的提问。”从进来开始,玛尔斯的目光就没在莉莉丝身上停留一秒,他自顾自地坐下,做起了自己没处理完的公务。   与之相反的,莉莉丝的眼神一直注视着玛尔斯,似乎在认真观察着什么。   “是的,我打了伊迪斯。”莉莉丝回答淡淡。   “哦,那你为什么要打她?”玛尔斯语调没什么起伏,让人无法听出其中的情绪。编号的   “伊迪斯说了让我感到不舒服的话。”   “就只是这一个理由吗?”玛尔斯微微蹙眉。   “是的。”   玛尔斯终于抬起眼皮,与莉莉丝对视:“那她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失态?”   “伊迪斯指了一名路过的男人,说他是您的情人。我觉得她的行为对您是一种冒犯,所以便出手指正了她。”莉莉丝的腰背挺直着,说出她早就准备的一套说辞。   “你的意思是为了我,所以打了伊迪斯?”玛尔斯轻挑了下眉,声音略带嘲讽,“我不太明白,你理解的‘冒犯’是指什么?”   “她说您被一个男人勾|引了。”似乎想将这件事挑开,这次莉莉丝用了一个更加露骨的词语。   “嗯……我确实有着一位情人,而且他是个男人。这是真实的,但我从来没和你,莉莉丝小姐提起过。”玛尔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莉莉丝,“因为我认为这没有必要,拥有一两个情人是相当正常的事情,我不用向任何人请示。所以,现在你得到了求证,这件事对你来说还算冒犯吗?”   “作为天生享受特权的贵族,婚姻是我们的必须履行的义务。因为对爱情的渴求,情人才会在圈子流行起来。”莉莉丝沉默了一会儿,“我支持相通的感情,但如果是单方面强迫交往的情人,我会感到非常的恶心。”   “你现在是想指正我的观念吗?”玛尔斯嘴角勾了下,似乎是被莉莉丝这番言论气到发笑。   “您问了我就回答,仅此而已。”莉莉丝说,“您应当成熟点。”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总妄图对我的一切指手画脚?”玛尔斯猛地拍了下桌子,音量抬高,神情愠怒,“告诉我,你凭借什么而如此狂妄自大?奥斯卡公爵吗?还是你的弗雷德里克家族?你们究竟有什么权利涉足我的私事?”   “只要继位,您是一定要结婚立后的。”莉莉丝没有被玛尔斯毫无征兆地怒火吓退,相反她还针锋相对地迎了上去,“您一味回避这一事实,只会让周围的人饱尝痛苦、备受折磨。”   “我就算立后,也还没有选择你。不,就算是皇后也没资格在这儿对我说教!”莉莉丝的话如一条毒|蛇,刺痛了玛尔斯敏感的神经。他不由想起了在女王那里受到的逼迫,这让他难得的对女人粗暴发火。   “您的态度很让人失望。”莉莉丝的眼眸沉了下来。   “现在!滚出去!”玛尔斯指向敞开的大门。   莉莉丝朝着愤怒中的的男人提了下裙摆,转过身毫无留恋地离开房间。   砰的一声。她走出长廊没几步,身后的那扇大门就被人狠狠地关上。   “莉莉丝小姐。”女侍臣有些担忧地望向身边的少女,“玛尔斯皇子怪罪您了吗?”   她忍不住回头张望:“玛尔斯皇子这样真是罕见,我在外面都能感觉到殿下的愤怒。可是他也不该如此偏袒伊迪斯啊,明明是她先对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的。”   直到现在女侍臣都还以为莉莉丝出手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   “要不过些天等殿下心情好一点,您在和殿下解开误会吧。”女侍臣想要为主人出谋划策。   “没事。”莉莉丝将碎发撩于耳后,她想到玛尔斯的态度神色不由凝重起来。   她不了解玛尔斯皇子的所思所想,但她还算了解自己曾经的丈夫。   那个男人的内心坚韧且强大,绝不会心甘情愿沦为另一个男人的禁|脔。   会不会是遇到什么困境了?   莉莉丝脚步稍微加快,虽然她到现在都不理解父亲安排她进入宫廷的原因,但此时此刻她忽然感觉到自己以另一个名字出现是有价值的。   她或许可以为那个男人做些什么。   “我必须见见他。”莉莉丝声音很轻,身边的女侍臣只瞧见她嘴唇动了动,没有能够听清。   ****、   “今天怎么样?有遇上什么烦心的事了吗?”在太阳落山前,玛尔斯皇子回到了寝宫,希恩瞧了眼面色如铁的兰伯特,就知道今天可能发生些不愉快的情况。   “没什么。”玛尔斯脱下外套,径直走向餐桌,语气听上去还算轻快。   希恩接过衣服放到一边,他知道这是对方不希望自己再继续过问的意思,便将话题转开,没再继续询问了。   “殿下,我今天和拉斐尔殿下交换过彼此的观点了。”希恩注视着对面的银发青年。   “怎么样?他和你说什么了?”玛尔斯切着盘中的牛排,并没有抬眼。   “我们达成了一个约定。”希恩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接下来的日子,我可能要离开寝宫,协助拉斐尔殿下抓住帝国内奸。”   “去哪里?”银色的刀叉停了下来。   “光明大教堂,辛德拉大街上。”希恩说,“这是拉斐尔殿下的要求。”   “好,我知道了。”玛尔斯微微颔首,刀叉又恢复了切割的状态。   “我会尽快洗清自己的嫌疑。”希恩收敛住目光,玛尔斯轻易的松口和平静的态度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有一丝奇怪。他原以为自己需要花一点时间去说服对方。   “拉斐尔的身边很安全,你跟着他我也不用担心。”玛尔斯忽然开口,就像是在解答希恩心中的疑惑,“这段时间一直被关在这座狭窄华丽的‘笼子’里,被剥夺自由的权利,我想你也快郁闷到极限了吧。”   希恩微微愣了愣。   “就当出去散散心吧,查不出内奸也没什么关系。”玛尔斯拿起雪白的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我不会让拉斐尔为难你的。”   “很感激您能如此信任我。”希恩低下头。   “尊重他,使他富贵,使他感恩戴德,与他分享无上荣耀。”玛尔斯皇子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过去答应你的。”他望着那闪耀的金发,“希恩,你对我忠贞不渝,对吗?”   “是的。”   “很好。但如果有一天,我们当中有人背叛了这条誓言怎么办?”玛尔斯笑了笑,语气就像是朋友间随意的闲聊,“你会生气到用锋利的剑刃指向我吗?”   “我不会这样做,殿下。”希恩摇摇头。   “那如果有一天我将剑刃指向你呢?”玛尔斯站起身笑了笑,随手握住桌台上作为装饰的骑士剑。   他慢慢靠近希恩,轻倚在餐桌边,用未开锋的剑刃开玩笑般贴在那血脉清晰地脖颈上。   “死亡亦是殿下对我的恩典。” 希恩扫了一眼肩膀上的刀剑,没有露出怯色,嘴角勾出一丝上扬的弧度,“我大概会亲吻它。”   剑柄滑落肩膀,归回原位。   “我都没有发现你进步了这么多,这种程度的甜言蜜语一年前你绝对说不出来的。”   玛尔斯喉头滚了滚,无法抑制心中的情绪,抚摸上这张他深爱的面庞。   他想,此刻唯有两人间的温存能抚平他的灵魂之痛。 第16章 危险关系04   黑色的马车停在第一庭院的大门之外。   希恩走出寝宫的长廊,第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葡萄藤枝下的青年。   银色的长发就披散在身后,泛着圣洁的光泽,即使不用触碰也能感觉到它质地的柔顺。   这毋庸置疑是一个美丽到动人心魄的背影,但它已经超过所谓的性别,所以你也绝不会将他误会成女人的身姿。   青年转过身看向希恩,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张冰冷的面孔。   “早安,拉斐尔殿下。”希恩微微俯身行礼。   拉斐尔没有给出什么回应,淡淡收回目光,就率先一步进入了马车。   看来这位皇子殿下依旧对他保持着疏离冷漠的态度,甚至眼神从头至尾都没在他身上停留。   希恩倒不奇怪,拉斐尔如此态度是再正常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也跟着对方上了马车。   “你不是教廷忠诚的信徒,按理说你没有资格进入光明大教堂。”在颠簸的车厢内,拉斐尔忽然开口。   “光明大教堂是圣维亚规模最大的教堂,占地是皇宫内圣哥林教堂的三倍。它是最古老的,也是最重要的教堂之一。因为教皇居住在其中,每天都会有很多信徒慕名前来祈祷和礼拜,听说那里每年还会为信徒们举办朗诵会、音乐会之类的活动。”希恩轻声说着。   “你知道的很清楚。”拉斐尔的目光终于望向了希恩。这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眼前的青年对光明教廷的一切做足了功课。   “也就这么多了。”希恩也表现地十分谦逊。   “不要说话,也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在进行礼拜和祈祷的时候,你不能离开我太远的距离。”说完没多久,拉斐尔又补了一句,“不要忘记你被怀疑着的身份。”   “是的,我明白。”希恩点点头,示意自己会配合拉斐尔的安排。   很快,马车就拐向了街区,进入了辛德拉大道。   出现在希恩的眼前的是一座雄浑庄重的方形建筑,古老的砖石结构透露着深厚的岁月感,敦厚的白色墙体与金色的圆形拱顶似乎象征着教廷不可撼动的威力。   “不是这里吗?”见灰白色的大门和人群从视野消失,希恩开口问了一句。   “正门有安排的神职人员检验身份。”拉斐尔解释,“带着你,只能走后门。”   “我跟着您,他们应该不会检验吧。”   “我并不想将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拉斐尔面无表情地说。   “是因为在您看来,我算异教徒吗?”希恩语气略带试探,“如果被人瞧见,会不会影响您在教廷的地位。”   “这不是你所关心的。还有,我劝你最好不要将这种词语挂在嘴边。”拉斐尔没有起伏地说,“真正的异教徒会被处以火刑。”   希恩微微挑了下眉毛。   而在说话之间,他们的马车也最终停在了大教堂背面的小花园里。   与前面大门排起的长队相比,他们所走过的地方太过僻静,直到进入大教堂内部,希恩都没有在路上碰到任何一个人。   “在我礼拜的过程中,你就站在这儿不要动。”   “是的。”希恩踏入教堂的正厅,肃静庄严的氛围立刻将他包裹,一根根雪白神圣的立柱直直贯穿了地面与挑高的圆顶,犹如《光明旧约》中所提及的“天使之剑”,无形之中制造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压迫感。   礼拜绝非是一件过程简单的事情,除了最基本的净礼之外,礼拜者还必须换上洁衣盛服,站在周围没有杂乱的人或物的环境里,面朝正向,于正确推算过得时间点,撇开思绪,无比专一地跪拜神明。   今天来行礼拜的人有很多,而拉斐尔在教廷中的地位非凡自然是站在距离神像最近的位置。希恩站在最边缘的角落里,他和礼拜的队伍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只能透过人群隐隐瞧见那一抹显眼的银色。   而此时此刻以后背相对的拉斐尔是无法瞧见他的。   应该有命令其他人从秘密的位置偷偷观察着他吧。希恩的后背倚在冰冷的墙面上,没有随意地到处张望。   对于没有信仰的人来说,礼拜的整个过程都是枯燥无聊的。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希恩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唯一的异类。在他所能瞧见的范围内,所有的人都是低垂着头颅的,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聚集在了一块儿。   这其实瞧着有些好笑,但在这样奇异的氛围中,你只会感觉到合情合理。   神明是真正存在的,在它面前人类就是微不足道的。似乎到处都流露着这样诚惶诚恐的情绪。   人本能是从众的。就算如希恩这样冷静理智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感到一丝不适,可见如果换成一个意志不够自主的人,这时估计已经忍受不住加入礼拜的队伍之中了。   所以在亲身感受过后,希恩倒觉得在教会的解释中,礼拜是能可以让自身信仰加强,充满生气的行为,这种说法确实是有依有据的。   整个礼拜过程结束后,穿着洁白圣袍的拉斐尔便在人群散去后走了过来。   “你刚刚有什么感觉吗?”拉斐尔问。   “您指的是什么?”希恩知道拉斐尔的意思,但装作没有听明白。   “神明注视着你。”   “抱歉。”希恩轻轻摇头,如实回答。   “那你等会儿也去参加祈祷吧。”拉斐尔说,“你站在这儿还是太引人注目了。”   “好的。”希恩没有拒绝,看似顺从地排入了信徒们祈祷的队伍中。   他其实有些疑问,心里有琢磨着拉斐尔的安排,想着对方是不是要将也感化为光明神信徒的一员。   比起礼拜,向光明神祈祷就没有太过繁杂的流程。教廷会提前安排好一位神职人员在房间内,作为神明的代言人来倾听信徒们的心声与愿望。   这还是希恩第一次祈祷,可惜他的真正愿望现在也无法和神明诉说。他看着渐渐缩短的队伍,就开始代入了自己的身份,在心里准备好了一套用来表演的说辞。   前面的人抹着眼泪推开门走了出来,希恩瞧了眼,便走进了这座房间。   为了保证祈祷的私密性,房间只摆放着一张椅子,四面都是灰白色的墙,连一扇窗子都没有。   希恩在一名身裹白袍的神职人员面前坐下。   “令人敬畏的神啊,您若是真正存在我的身边,我渴望您能证明我的无辜……”因为不知道自己这段祈祷词会不会传入拉斐尔的耳中,希恩还是尽心尽力地扮演起自己的角色。   “他们用什么罪名污蔑了你?”头顶传来了一个担忧的声音。   女人?这个声音——   希恩抬起了头,看清白袍下美丽精致的面孔,瞳孔不由怔住了。   莉莉安?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希恩,你是不是陷入了什么麻烦?”白袍下少女的手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告诉我吧,我可以想办法帮助你。” 第17章 危险关系05   希恩沉默地看着少女的脸,虽然他早就听说莉莉安换了名字进入皇宫的事情,但这段时间里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地面对面相见。   精灵是被时间遗忘的种族,继承了奥斯卡公爵血统的莉莉安自然也不该例外。   区区一两年的时间根本舍不得在那张惹人怜爱的面庞上留下任何一道瑕疵。   然后即使如此,希恩还是能隐隐察觉到莉莉安身上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   希恩默默撇开少女的手,不着痕迹地与对方拉开到陌生的距离。   “我…不是想打扰你。”莉莉安轻声说。落尽希恩眼中的她似乎又变成他们当初第一次相见的天真少女,那只在波光粼粼湖面上的白天鹅。   她低垂着脑袋,似乎不敢去直视他,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袍,踩着不合脚的男士靴子,漂亮的棕色长发盘起则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落空的手不可见地颤抖着,完全暴露出她此时内心的局促与动摇。   像是完全将少女无视了一般,希恩独自走开,用手触碰着墙面敲了敲走了一圈,在确定这里的谈话不会随便被外面人窃听之后,他抬了下手让莉莉安坐在椅子上。   “你想干什么?”希恩低沉地问。   “我知道你遇到了麻烦的事,所以想自己或许能帮到你。但我没法在皇宫和你说,有人在监视着你,我怕被玛尔斯发现,给你带来麻烦。”莉莉安两只手悄悄握紧,她控制住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情绪。   “这是谁交代你做的?”希恩沉思了片刻说。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无关任何人。”莉莉安立刻抬起头。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希恩微微眯眼。   “我是有事先准备的,打听到你今天会到光明大教堂后,我就想试试看。我不知道你来这儿做什么,但我猜你有可能会出现,就提前买通了一名神甫混入这里,看看有没有碰见的可能。”莉莉安抿了抿嘴唇,“我知道自己的计划不够明智,但就算只有一线机会,我也想试试。”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儿,也不该试图接近我。”希恩顿了顿,“这对我们都好。”   “我无想至你于不顾。”莉莉安声音打着颤,“即使做过无法被原谅的事,我还是恳求你再相信我一次。”   “不要再打探我的事情。”希恩语气没有变化,少女卑微的请求似乎并没有打动他,“你不清楚吗?现在我和你的父亲已经不是同盟关系,而你现在所做的和你们神主的意愿也是背道而驰的。”   “我清楚。”莉莉安轻声说,“但我必须遵从自己的内心……”   “你没必要这样做。”希恩微微蹙眉,“我早说过,那件事已经结束了。无需再去忏悔,我们以全新的方式各自活着。”   希恩收回眼神,准备离开,“等我离开一会儿后,你再走。”   莉莉安忽然站起来,她紧紧抓住希恩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忘记过去,那些丑陋恶毒的梦魇随时会吞噬掉我,我无比痛恨那时的自己……所以……不能……不能重新开始……我……”   希恩停下了脚步,他现在不好再说一些冷漠刻薄的话。泪水从少女的面庞滑落,那双曾经承载美好的眼眸被太多太多的痛苦、悔恨和恐惧淹没,就像看不见底的深潭。   希恩并不明白少女如此难过的原因,在他理解中,莉莉安心中所装着的应该全是他的兄弟——艾瑞克斯。   就像书中所写的,这对完美的男女主角将会突破所有难关,结尾也一定会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他不明白他都表示不再追究了,莉莉安为什么还要不断地自我折磨。   “帮帮我吧,就算是利用……我至少会好受些……”莉莉安昂着头,任凭泪水留下,她望着面前的男人,日积月累的情绪已经无法控制。   “不要哭了。”希恩将视线转到一边,“你这样只会给我添更多的麻烦。”   莉莉安摇摇头,她的双手紧紧握着,无声吸着气尽力克制住自己上涌的酸涩。   “我的身份被拉斐尔怀疑了。”希恩简单说了几句,“他怀疑我是帝国的内奸。”   莉莉安瞳孔微微收缩。   “这件事我有解决的策略。”希恩淡淡地说,“至于留在皇宫,我也有自己的考虑,你不用担心什么。”   “那我能帮你些什么?”莉莉丝立刻问。   “你帮不了我。如果你非要为我做什么,那就不要将我们的事告诉任何人,保守好我的秘密。”希恩语气依旧冷漠。   莉莉安听得有些失神。   “把眼泪擦掉,不要被其他人发现端倪。”他将一块手帕递过去,“等你整理好情绪后,我就会出去。”   “对不起,真的我……很抱歉。”莉莉安抓住手帕说。   希恩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背过身去,静静等待。   *****   希恩推开门,他望着下一位祈祷的老太太进入房间,便平静地走出了大厅。   “时间有些久。”拉斐尔望着他说。   “我以为时间长一点,祈祷的效果会好一些。”希恩说,“毕竟我现在身陷囹圄,只能想办法求助神明的帮助。”   “对于没有信仰的人来说,再怎么祈祷也无济于事。”拉斐尔语气淡漠。   “总要试试看才知道。”希恩微微笑了笑,没有被拉斐尔的话打击到,“神爱世人,我相信神明对所有人都是平等。”   似乎不想去与希恩诡辩,拉斐尔没有再开口。他带着希恩离开教堂的正殿,走入普通人绝对不允许进入的教廷禁地。   “我可以进入这种地方吗?听说教皇大人也住在里面。”希恩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随意发问。   他们穿过一片天然的树林屏障,很快就来到一座如堡垒般坚固的暗红色建筑,与外面的光明大教堂截然相反的风格,阴沉冷酷的气息从坚硬的深色红砖散发出来,塔顶盘绕着铜铁打造出来的灵蛇让人看一眼便感到不寒而栗。   “教皇大人不在这里。”   “那这是哪儿?”希恩问。   “教廷的制裁部。”拉斐尔说,“神眷者的住所。”   “您是打算直接审问我吗?”希恩挑了下眉。   “不。比不上皇宫,但这是你近期的住所。”   “原来您骗我过来是要关押我吗?这似乎和我们约定的不同吧。”希恩的眼神微沉,试探着拉斐尔的真正目的。   “你住在这儿,只是因为我也住在这儿。”拉斐尔率先走入制裁部,“仅此而已。”   希恩微愣,他只听说拉斐尔一直住宿在光明教廷内,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就住在这种阴森黑暗的地方。   他原以为对方会住在距离皇宫更远一些的地方。   “这里是都城内最安静的地方,同时也不会偏僻,很方便搜集查证。”拉斐尔忽然开口像是在解答希恩的疑问,“能够提供帮助的人很多。”   提供帮助的人指的自然是教廷的神眷者。   原来是直接将他带到布满眼线的地方了吗?这下子他算是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从明天开始,你将与我同吃同住。”拉斐尔注视着希恩说,“直到你的纰漏被我发现。”   “或者是我更先一步找到犯人洗清自己。”希恩没有退让,同样注视着拉斐尔接着说。 第18章 危险关系06   弗雷德里克堡,镜像宫。   本该驶去皇宫的马车在半路改变了方向,它沿着了柯科拉河边爬上一旁的丘陵,最后停在了弗兰德里克堡的门口。一身黑衣的管家林林已经站在门口等待他们的到来了。   “莉莉丝小姐。”林林毕恭毕敬地行礼。   莉莉丝如飞鸟般下了马车,她轻轻落地,没有任何停顿,快步走入这座铺满灰色大理石的宫殿。   她目的清晰,熟门熟路的走进镜像宫里最特别的房间,那间由无数碎裂镜片装设,犹如星辰般璀璨的房间。一个男人如雕塑般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端着飘着热气的骨瓷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无比成熟的贵族气息。   “父亲,我需要您的帮助。希恩遇到麻烦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莉莉丝在男人面前站定,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你回来做什么?”奥斯卡公爵没有抬眼,“不要做多余的事。”   “到底什么是多余的,什么是真正要把握的,我从未有过如此准确的判断。”莉莉丝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成年了,父亲。”   “成年?你从孕育到现在才经历了多少时间。”奥斯卡公爵声音淡淡,“回到你该存在的位置去。现在所有的刻骨铭心最后都只会成为你人生过往里的匆匆一瞬。”   “不。”莉莉丝声音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反抗面前的男人,“我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一具任你操控的漂亮傀儡。”   “莉莉安。”奥斯卡用低沉冰冷的声音喊出了她原本的名字。   “为什么您不能给予希恩一定的帮助?他的身份要是被揭穿了对您和神主难道不也是一件很困扰的事情吗?”莉莉丝鼓足勇气同自己的父亲对峙,她知道自己目前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她的父亲、她的家族,以及背后那位神秘莫测的神主一定有办法将希恩拉出困境。   莉莉丝不理解这并不是一件多么为难的事,但她的父亲却固执地选择袖手旁观。   “回到皇宫。”奥斯卡站了起来,似乎是不满莉莉丝的反抗,语气变得更加冷硬,“你的任务是成为圣维亚的皇后。”   “我不想做什么皇后!我对玛尔斯·萨尔菲德没有任何的感情!并且现在无比厌恶他!”莉莉丝紧捏着双手,她头脑有些混乱,心里的想法已经无法隐藏了。   “你的姓氏是弗雷德里克。”   “可我还是希恩·卡贝德的妻子!”莉莉丝的嗓音嘶哑,她的情绪彻底回爆发了出来,“您是我的父亲,可您从来没有真正为我考虑过!一次也没有!”   说完莉莉丝就毫无不留恋地转身离开,黑色皮鞋的方根哒哒哒踩过石板地面,她失望至极,不想在这个冷酷无情的地方多停留一秒钟。   奥斯卡公爵没有阻止莉莉丝的离开。这是理所当然的情景,大概漫长的时间早就磨平了他的情绪,奥斯卡公爵看上去就不像会主动挽留任何人的样子,即使那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从头至尾,奥斯卡都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过了会儿,他往后退了三步,而他原本坐着的位置上多了一位青年。   青年的出现无声无息,就像书中所写的午夜幽灵,一身老贵族最爱的丝绸衬衫,映衬着他那惨白的肌肤,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修长高贵的脖颈,金色的长发光彩照人,随意披散着犹如泛着光的瀑布,他全身上下本该精致到毫无破绽……如果他没有将一只腿翘在昂贵的会客方桌上的话。   此时他面上正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玫瑰色的眼眸望向奥斯卡公爵,嘴角忽然微沉,便有了种说不出威压感。   他大概是整个帝国最张扬放肆的人,至少连女王陛下也不敢对北方领主奥斯卡公爵面前如此无矩无礼。   “神主。”奥斯卡公爵微微俯身,不仅没有生气,还对青年显露出了敬畏,“我很抱歉莉莉安刚刚说的那些话,我会另想办法。”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情况,他就是这样,为了达到目的,只要有一点价值就会去利用。”赫莱尔有些慵懒地倚在沙发上,并没有立刻怪罪莉莉丝违背他的意愿。   “您是说……那个男人吗?”奥斯卡公爵皱了皱眉,他知道神主与对方之间似乎发生了不小的矛盾,所以尽量避讳提起此人的名字。   赫莱尔没有说话,只是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他见过了莉莉安,他想借莉莉安告诉我们拉斐尔皇子和光明教廷已经盯上他了吗?”奥斯卡公爵揣摩着神主话中的含义,“他有什么企图?”   “不然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的状况告诉无用的人?他很清楚那个小姑娘会想别的方法救他,而这个消息一定会传到你的耳朵里。”赫莱尔微微挑眉,“你也觉得放任他不管很麻烦不行吧。”   “他是您的契约者,而且还是您在这个世间的代言人。”奥斯卡公爵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他真的被光明教廷控制住,我担心会让您陷入被动的状况。”   “这就是他的企图。”赫莱尔冷冷笑了声,“不用管他。”   “但是……”奥斯卡公爵有些担忧,因为在他看来,神主和那个男人目前还是捆绑在一块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状态。   “还没到时候。放心吧,这不是他最擅长玩的游戏吗?”赫莱尔幽幽地说,“呵,在死局里谋求生路。”   奥斯卡公爵自然没再提出任何意见,作为最为虔诚的信徒,他选择无条件地执行神主的命令。   ****   光明大教堂,制裁部。   希恩坐在巨大白色圆桌的一端,保持着平和友善地形象沉默不言。围绕着白色圆刚刚好坐下十三个人,除了坐在他左手边的拉斐尔,其他所有人都穿着象征神眷者的紫色法袍,这些人每个的神色都截然不同,但此刻都不约而同紧盯着希恩,像是在观察着某种前所未见的稀奇生物。   神眷者是教廷最后的守卫者,简单一点来说,他们是教廷内部绝对的战斗精英。他们是教廷内部的执法者,也是最特殊的一批人,比起其他职位来说,他们同样需要经历更加严酷的选拔。   在制裁部这个没人愿意随意踏入的“鬼地方”,碰见陌生的面孔是非常不可思议的,更不可思议的是三更半夜将他们这些队长都聚集起来,当然最不可思议的还是他们拉斐尔大人亲自给他们带来了一位“新人”。   “希恩·米勒,曾经玛尔斯皇兄的侍从,后来最年轻的平民军部副官。”拉斐尔极其简短地介绍了希恩的身份,“从今天起,他会加入我们寻找帝国内奸的工作。”   “希恩·米勒!我知道你!你之前就读帝都魔法学院的对不对!”一名脸部颇为圆润的青年突然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用手指着希恩,露出十分夸张的诧异表情,“学校里绝对的传奇人物,以平民身份进入猎鹰会,几乎每次考试都是满分的那个天才,有着贵气英俊的长相,是所有学院女孩子心目中的‘平民王子’!”   希恩听着有些发愣,他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希恩。抱歉,我的妹妹和你都是艾博斯特学院的,她比低一个年纪,我听她说过不少有关你的事。”青年的圆脸挤出了一丝尴尬地微笑,“我叫托巴,其实我以前也在帝都魔法学院学习过,不过是乔舒亚学院的。”   “坐在这里的人应该没有不是从帝都魔法学院毕业的吧,次次第一也没有那么了不起,能来到这里的都无疑是最优秀的人。”一位皮肤黝黑的女人打断了托巴热情地自我介绍,“不过艾博斯特的,确实没有见过。总之,我的队伍是不会接收的。”   “安莲娜,学院这种事其实也无所谓吧,毕竟我们现在的工作也是很难让人联想到神职那方面。”托巴傻笑了笑,像是怕希恩尴尬,老好人一般打起圆场,“更何况他还是拉斐尔大人带来的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你们要是不接收,我很乐意,我们队伍正好缺人。”   安莲娜抿了下嘴。   “他只是协助我们工作,并不算作制裁部的一员。今”拉斐尔说,“这段时间内,我会单独负责他。”   安莲娜收回打量的目光,有些不爽的“切”了一声。   “今天只是让你们见个面,其他调查的事明天再谈。”拉斐尔说完后,安莲娜便第一个站起来,有些出于希恩意料的是,这个对他颇有敌意的女人竟然有着不亚于男人的身高。   “希恩,我不得不再说一句,你真的太厉害了,伙计!”托巴临走前又上前猛拍了拍希恩的肩膀,“明天见。”   “明天见。”希恩也非常客气地回复。   今天晚上拉斐尔突然带他与十三位神眷者见面,希恩事先并不知情,更没有什么准备。而让他最为意想不到的是拉斐尔居然没有向自己手下们直接咬死他是内奸的身份。   希恩心里考虑着,脸上微微带着谦和的微笑,而他的目光目光则一直观察着这十三名负责神眷者队伍的队长。   有价值的发现不算多,但有些有趣的是,他居然在这些面孔里找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格斯先生,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和您见面了。”希恩主动走上去拦住对方,与男人打起了招呼。   “啊,你、你好。”这位名为格斯的男人正是在马场出手帮助希恩控制马匹的人,但此刻的见面似乎让对方有些局促,格斯只是匆匆和他打了个招呼,就与希恩擦肩而过了。   “你认识格斯?”这时拉斐尔的声音从希恩背后响起。   “啊,他帮了我大忙。”希恩不慌不忙地回答,“说实话,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他。”   “你发现他监视你了,是吗?”拉斐尔问。   “在这都碰到了,结果显而易见吧。”希恩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明确回答拉斐尔的问题。   “我知道了。”拉斐尔微微颔首。   “明天我们要做些什么?”希恩保持一定距离跟在拉斐尔的身后。   “我会让你看一些搜集到的重要文件。”拉斐尔没有隐瞒。   “您不介意吗?让我看这些。”希恩微微眯眼,探究着拉斐尔真实的目的,“毕竟您那么怀疑我。”   “钓鱼前总要先挂饵。”拉斐尔没有回头淡淡地说,“你以为鱼能跑得掉吗?”   作者有话要说:   计划赶不上变化,最近忙得飞起,没办法,实在没办法。建议大家养肥,或者一周来看一次。 第19章 危险关系07   制裁部的会议厅内一片死寂,这个时间点大部分的队伍都出去执行日常警戒的任务,只有托巴和格斯的两支队伍因为在执行特殊任务留守在本部里。他们两人已经忙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到希恩跟随拉斐尔进来的时候,巨大的黑色圆桌上已经放满了堆积如山的文件档案了。   “辰星使者已经在大众视野里存在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神秘莫测,真正露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的第一次现身可以追溯到处刑之夜,当时提西丰殿下受到了来自敌方的挑衅,打算在日出之时处死亚兽人俘虏,结果当晚自称辰星使者的男人出现在了帝国都城的夜空中,很多人都目击到了这一幕。”格斯以生硬的声音概述着文件上的记载内容,“这段时间我们搜集到了很多证言,也整理很多有关这个神秘使者的推断,我们正在尽可能地想还原当时最真实的情况。   希恩结接过有些厚重的文件,将套在外面的牛皮纸拆开,目光快速扫视过纸张上一行行的记录。   他的神色略微变得有些深沉,像是在陷入自己的思考。而另一边,格斯仍在报告着他们的一些发现。   “根据距离最近的守城士兵描述,夜空中的男人身上笼罩着及其耀眼的光,他腾飞在空中同提西丰公主交谈,并且好不闪躲地无视了他们所有的火|器攻击。”   “什么叫无视了火|器的攻击吗?”希恩蹙眉提出自己的疑问。   “上百个枪|口都瞄准了他,我可以确定我们之中有人击中了他,但就像击中了空气,他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并且很快就拉开了距离,出现在一个不可能到达的位置。”格斯念出了一条他们搜集到的证词。   “这个描述……听上去就像一个幽灵?”希恩低声说。   “对于这一场面,我们搜集到的证言其实各不相同。”托巴在一旁补充,“也有一小部分巡逻兵表示他们瞄准的时候目标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摸了摸下巴露出苦笑,“确实,这样的描述似乎显得更像是不存在的幽灵了。”   “你觉得呢?这个人真的是幽灵吗?”拉斐尔轻声说。   希恩微微垂下眼帘,倒也没有惊奇拉斐尔上来便询问他的看法。   不同的身份,不仅所知的信息存在差异,就连思考的方式也会大相径庭。这是最容易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的试探,如果他是拉斐尔,他亦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诱引对方先一步犯错。   是的,从这刻起,他和拉斐尔之间的博弈已经开始了。   现在,他必须要说出的是最符合的答案。   “如果真的有幽灵,那我们再怎么努力都没有抓捕的可能吧。”希恩望向拉斐尔认真地说,“对于没有任何被证实的事,我都习惯撇开不谈。”   “那你要如何解释?”拉斐尔继续问。   “或许与魔法相关,如果他是人类,想要飞行就只能用【神行】或者依托风属性的魔法。而‘圣维亚之门’有将近百码的高度,根据他的飞行高度和持续时间,我推测他至少有着‘魔导师’级别的实力。”希恩顿了顿说,“至于无视火|器,我们所认知的魔法似乎都很难办到,我更倾向于他使用了替身来规避了伤害。”   “你分析地很对。”拉斐尔面无表情地说,“但是格斯忘告诉你了,当时在场的人没有谁有感应到魔法波动。”   “所有的人也包括提西丰殿下吗?”   “是的。”   “提西丰公主拥有着高级魔法师的实力,那说明真的不是魔法了。”希恩深思沉重。   “那你认为他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他没有使用魔法的话,那只有一个可能。”希恩短暂的沉默,“就像戏法一样,他用假象欺骗了所有人,并且背后有人在协助着她。”   “和拉斐尔大人说得一样。”托巴惊异地嘀咕了一句。   “没错,他是个骗子。”说完,拉斐尔将目光挪开,“你的分析是对的。”   “我们的想法和你是一致的。”格斯继续说,“所以我们进行大规模的搜查,结果在废墟的森林里找到一处不太自然地大面积浅坑,拉斐尔大人在那里感应到了些残留的魔法元素,以及一些细碎到不起眼的萤石粉末……”   远超出帝国军部的搜查能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希恩心沉了下来,没有想到自己过去的一丝轻视会居然会在一年后给予他如此棘手的反馈。   “如果是萤石,那便可以解释光亮了。”希恩面上没有任何显露,“至于那个浅坑——”   “浅坑是魔法留下的痕迹,有人从土里召唤出了一个‘舞台’供他表演。”拉斐尔说,“在那样远距离,又有黑夜遮掩,所以当时没有任何人会发现。”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注视着希恩的脸,似乎不打算放过任何的变化,“至于火|器穿过,也不过是利用光影的简单骗术,这样原本自相矛盾的证词就正好可以印证这一点。”   “是的。”希恩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托巴不解。   “因为他想制造出神迹一般的存在。”希恩平静地回答,“给当时的军部制造压力,同时也可以制造舆论,吸引感兴趣的追随者。”   “也有可能,他根本无法使用魔法。”拉斐尔接着说。   希恩身体不可见地僵直了一下,虽然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拉斐尔的存在依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必须要想一个办法。如果按照这样的搜查效率,连他都无法预估,拉斐尔还能从这些支离破碎的痕迹里挖掘出怎样恐怖的东西。   “这个结论恐怕无法推出吧。”希恩不动声色地说。   “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但也可以作为接下来排查的偏向。”拉斐尔抬头问,“你觉得不对吗?”   这样明目张胆的针对性试探……看来还真的是完全认定他了。   “我认为可以。”希恩微微笑了笑,点点头,“当没有头绪的时候,提前假设也算一种大胆的尝试。”   “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拉斐尔收回目光,“要不要当场看看?”   希恩不经意间挑了下眉,而托巴和格斯也都怔住了。   “你去看看,或许能有新的发现。”拉斐尔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所有的决定都是他的一时兴致。   这一辈子里希恩有过很多窘迫狼狈的时候,比如幼年时独自一人饥寒交迫蜷缩在草堆里,又比如长大后被人像畜生般绑在床上放血等死。他的内心或许有过不甘不满,但从来没有因为这些狼狈的遭遇而感觉自己低人一等。   可能真的如某位恶魔所说的,他实际上真的是个看着谦卑实则狂妄的人。希恩有着不易被人察觉的骄傲,就像当年他可以不顾安危折返去营救老洛夫,也可以不动声色的赢牌方式回击赌场贵族的嘲讽一样。当他真的感觉到自己被冒犯时,便绝对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返还给对方。   这样的情况非常罕见,然而就在刚刚与拉斐尔的交谈过程中,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内心的那种不愉快……那种被人掌握了节奏,随便牵着鼻子走被动地逗弄。虽然确实是过去自己不慎留下的纰漏,但他绝对会在下一次交锋中进行反击。   希恩沉默地跟着拉斐尔上了马车,将所有的情绪隐忍进内心的最深处。   “你现在是什么样的感受?”这时,拉斐尔却主动开始询问他。   “我没有任何想法,殿下。”希恩平静地说。   “如果你就是那名神明使者,马上要回到自己曾经行动过得地方,此时此刻心里会想些什么?”拉斐尔接着问。   “看来您真的很喜欢做出一些很有趣的假设。”希恩做出略微思考的模样,“我认为一般的罪人回到自己犯错的地方肯定会忐忑不已,恨不得马上立刻,但神明使者应该不算为一般的罪人。”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要是我的真的是他,大概会有些愤怒吧。毕竟被您这样羞辱了一次。”   “确实,他一直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拉斐尔难得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希恩的说法,“你果然很懂他在想什么。”   希恩嘴角不可见的撇了下,将自己蹙起的眉毛隐藏在马车的阴影下。   “砰砰砰”……   忽然马车外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枪|声,紧接着便是马匹受惊的嘶鸣声,整个马车车厢不受控地剧烈摇晃起来。   希恩的身体紧贴着车壁,当他瞧见拉斐尔向外瞧去的动作,这才确定现在发生的一切应该不是对方又精心设计给他的圈套。他内心平复了许多,和拉斐尔皇子不可预料的试探比起来,他倒宁愿是有什么人脑袋发了疯跑来袭击了他们的马车。   如此突如其来的状况,至少可以为他争取一些思考应对的时间。   “不要离开我的身边。”拉斐尔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觉得不需要……”希恩的话没来得及说完,整个车厢就完全侧翻了出去,狠狠砸向了路边的丛林里。   “看来是你惹上的麻烦。”   马车被强力的火|器喷成了筛子。幸好在此之前淡金色的光芒先一步笼罩住了希恩和拉斐尔,在光明魔法的绝对保护下,他们两个人几乎毫发无伤。   “让开旁边年轻的神甫,我们要取得是你旁边人的性命,你如果想要保护他,我们只能连你一起杀掉。”   希恩抬起头望向前方,在不远处的树林中有几个骑着马的身影,他们每个人都身披盔甲,手持着极其危险的火|器。   “你们要杀他?”拉斐尔淡淡地问,因为穿戴着教廷的冕帽,隐藏住了萨尔菲德特有的银发,对面的人没有能认出他的身份。   “这个家伙除去了我兄弟的军籍,还得我们家道中落。虽然外面都传他被科尔里奇商会干掉了,但我总感觉这家伙不会容易死掉。”其中一人摘下头盔,举着火|器对准金发青年,“果然前两天被我瞧见了,这个家伙居然躲在了教堂里。我今天一定要杀掉他。”   似乎是回想起了内心的仇恨,那个人忍不住向光罩疯狂地扣动扳机。   “看看你们这个防御魔法能撑多久,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希恩·米勒!你这条玛尔斯的走狗!一只胆敢伤害主人的贱狗!”那人红了眼,似乎彻底失去了理智,身边那群被他收买的人,也跟随着他一起向防护罩发出猛烈的火力进攻。   面对仇人的癫狂,希恩没有任何担心,先不说看在玛尔斯的交代上,拉斐尔不会让他轻易死去。他们目前所在地方距离圣维亚之门不算太远,估计用不了多久城墙上的巡逻军就会被吸引过来。   总之,无论怎么样,眼前的这群人没有可能给他任何致命的威胁。   “你认识他吗?”耳边枪声连天,拉斐尔清冷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不记得了,但他可能说的是真的。”希恩摇了摇头,“我那段时间为玛尔斯殿下拔除了许多没有用处的军官。”   “那他们应该不是你的同伙了。”说完,拉斐尔就抬起了另一只手,动了动嘴唇,“【麻痹】。”   惊心动魄的枪|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间陷入了死寂。   马背上的一个个身影就如断了线的木偶几乎在同时坠落到了地上。   很快,光罩沦为星星光点消散。   拉斐尔缓缓垂下了手臂,神情依旧冷淡,就像眼前的景象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您可真是仁慈,他们袭击了您的马车,而您却没有伤害他们的生命。”希恩走了过去,瞧着那几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失去意识的家伙。   “他们想杀的是你,不是我。”拉斐尔站在破烂的马车边。   “确实。”希恩捡起地上的头盔,目光忽然转向拉斐尔,“您看上去不像一个会随便夺走他人性命的人。”   拉斐尔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起眼的光。   “您是受伤了吗?”希恩将头盔随手扔到一边,走回到男人身边,“刚刚瞧见您左手手腕上似乎绑着什么。”   拉斐尔垂下眼眸,这才发现自己的长袖边被人翻卷了一道,而绑在他手腕上的白色方巾也完全暴露了出来。   “没有。”拉斐尔淡淡说,想将衣袖整理好。   “抱歉,可能是刚刚您保护我,我不小心扯到了。”希恩诚恳地道歉,“您的方巾似乎快散开了,需要我帮您重新扎一下吗?”   这句其实不过是希恩的一句客气话,他并不觉得平常状况下拉斐尔会给自己近身的机会。   但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会儿,拉斐尔竟然真的将自己的左手伸到他的面前。   希恩站在原地,将拉斐尔左手上快要散开的白色方巾解开,苍白的男性肌肤下暴露在空气中,隐隐能瞧见皮下几根青色的血管。   白色方巾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不要说微愈合的伤疤了,拉斐尔的手腕上甚至连一丝瑕疵也没有。   还以为会有什么秘密,没想到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装饰品?   希恩将方巾重新折迭,两只手分别握住两端,从拉斐尔的手背穿过,然后非常熟稔的打了一个医师包扎最常用的结法。   “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拉斐尔冷冷地说。   还真是有点奇怪。希恩微微愣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这条方巾原来包扎的手法似乎是一个女士专用的蝴蝶结。   “好的。”希恩也没有说什么,从善如流地又将方巾又解开,给拉斐尔的左手腕上重新扎好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你手法很好。”拉斐尔的表扬来得极其突兀。   “我很荣幸。”希恩看不明白拉斐尔在暗指什么,他只能理解成对方在夸赞自己打蝴蝶结的手法很出色。   “你很擅长照顾别人。”拉斐尔的语气很淡。   “我曾经有一个弟弟,他非常调皮,还喜欢爬树,经常会伤到自己,我尝尝会给他包扎。”希恩想了想说,“后来有幸成为了玛尔斯的侍从后,我便跟随了兰伯特会长开始了更进一步的学习。”   “你有一个弟弟……”拉斐尔问。   “是的。现在他也是帝都魔法学院的学生了,成绩还非常优异,大家都说他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孩子。”希恩像是完全进入了好兄长的角色重,在谈及自己兄弟的时候,连声音也变得格外温和。   “他叫什么名字?”   “墨墨。”希恩回答。   “墨墨?”拉斐尔重复了一遍。   “是的,他只是一个新生,您应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吧。”希恩微笑着说。   “兄弟……墨墨……”拉斐尔神情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但这个变化实在太不明显,导致希恩没能读懂其中包含的情绪。   “是的,我的兄弟墨墨。请问是有什么不对的吗?”希恩试着追问了一句,虽然知道大魔导师格雷目前不会背叛自己,但他也不敢保证拉斐尔对自己的了解到了怎样的地步。   “没有。”拉斐尔神态恢复如常,“你们应该不是亲兄弟吧。”   “不是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单纯是因为他们曾救过我。”希恩眼睛微微沉了沉,“我想您应该已经仔细调查过我的底细了。”   “是的,但没有找到什么决定性的东西。”拉斐尔说,“你很疼爱自己的兄弟吗?”   “当然,我将墨墨当作自己的亲兄弟。”希恩回答,他不知道拉斐尔为什么还在拽着兄弟的话题不放,“弟弟总是需要哥哥照顾的。”   “有的时候,缘分能胜过血缘。”拉斐尔像是想到了什么,接过话头,“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触。”   “冒昧询问,您是见到了什么让您感到格外亲近的人吗?”希恩问。   “我见过。”   “可听说您一直陪伴在主教身边。”希恩顺着话说,无论有用没用,他都需要多从拉斐尔身上打探到一些消息。   “就在这段时间,没有多么久远的事情。”拉斐尔轻声说,“有的人只要见过就会知道是不一样的。”   “听起来真是一段很特别的邂逅经历。”希恩想起了那个方巾蝴蝶结,嘴角略微扬了扬,“您说的这些让我忍不住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您做出如此高的评价。”   “你会知道的。”拉斐尔没有看希恩,像是自言自语,“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第20章 危险关系08   大雾缥缈的清晨,又是凉风习习的一天。早起就能瞧见制裁部门口的那颗平安树又落了几片枯黄的叶子。   希恩洗漱完后,整理好床铺,便准备前往正厅找些东西吃。   “感谢伟大的光明神,赐予我等食物,使我们饱腹,使我们存活。赞美您的神圣,永恒不灭,世世无尽。”   他坐在圆桌边,与左右两人手牵着手,在跟随周围其他人一同向神明祈祷之后,他才可以享用今天的第一顿饭。   饭前要祈祷,睡前要忏悔,坚持着“人人平等”的思想,不再有仆从对你嘘寒问暖,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一周过去了,这就是希恩目前的生活。   “要不要来些红薯卷饼?”有人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   “好的,谢谢。”希恩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不用谢。说实话,我们能这样相处,还是挺意想不到的。”托巴习惯性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意想不到?”   “因为你之前都跟随在玛尔斯皇子身边,我们都以为你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指不定要提出什么挑剔的要求。”托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结果没想到你是个非常好相处的家伙。”   “我不会挑剔的,相反,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希恩也微微笑了笑,“毕竟我本就不是贵族。”   “可在别人眼中你可绝对不是平民啊!”托巴意味深长地望了望隔壁桌偷偷回头张望的小修女们,“无论是从外貌,还是言行举止。你真是让人羡慕嫉妒啊!”   “神眷者也很受人欢迎的。”希恩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无声地吃着自己面前的卷饼。   有些难以置信,他在制裁部的日子远比想象的要轻松,原本以为要应付麻烦的拉斐尔皇子,自己必定时时会心惊胆战,谁想在两人马车受到袭击后,拉斐尔回来便没有在采取试探他的行动。   虽然每日和他在一起面无表情,也几乎没有交流,但也没有像刚开始那般咄咄逼人。   这是非常奇怪的。希恩不觉得拉斐尔会放过自己,他想或许是对方正在暗中进行什么秘密调查,又或者对方在悄悄为他筹谋着什么致命陷阱。   希恩放下木叉勺,望着向这边走来的银发男人,眼底是不易发现的深沉。   总之,他是绝对不会放松警惕,轻视拉斐尔这个难缠的敌人。   “今天你和格斯他们在一块儿。”拉斐尔语气淡淡,“不用跟在我身边。”   “好的。”希恩略微有些诧异,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您是有什么事吗?”   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询问,拉斐尔没有给希恩任何的回答,就独自离开了大厅。   “别放在心上,拉斐尔大人向来独来独往,不会对任何人交代。”托巴有些开玩笑地说,“他常常会不见踪影,但你需要的时候他一定会在。这是相当神奇的,就像无处不在的神一样。”   “是的,我知道。”希恩点点头,表示了自己的理解。   希恩跟随托巴走出餐厅,刚踏出门口,就瞧见格斯倚在墙边似乎早就在外面等着他们了。   “走吧。”格斯直起身,迎着他们走来。   “我们正打算去教堂,格斯你要一起吗?”托巴愣了下问。   “是的。”格斯的目光没有从希恩身上离开半秒。   “可你的队伍不是要巡逻?”托巴皱着眉不怎么理解。   “应该是拉斐尔大人的吩咐吧。”希恩轻声说。   “希恩又不是犯人,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应该没必要让格斯跟着吧。”托巴忍不住说。   希恩将解释的机会留给了格斯。   “他不是真正的信徒,对教廷的禁|忌一无所知,拉斐尔大人让我跟着他是怕他对神明干出什么不敬的事情。”格斯皱着眉,说出答案略有僵硬。   不过好在托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也没再追问。   三个人来到光明大教堂前,托巴用力推开紧闭的大门。   “安莲娜?她怎么在这儿?对了,今天似乎有学生会来参观。”托巴看到里面站着整整齐齐的身影忽然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糟糕,我忘了,今天上午教堂不对外人开放。”   “惨了!我干了蠢事,安莲娜一副要杀了我的模样。”托巴声音暗藏惊恐。   “哪的学生?”站在后面的,希恩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自然是帝都魔法学院,”格斯平静地说,“都城还有其他魔法学院吗?”   “哎,原本打算完成这周的布道,看来白跑一趟了。”   *****   “奉光明神之名宣告:吾等依靠光明洗涤灵魂,战胜懒惰、傲慢、病痛、恐惧等来自黑暗魔鬼的挑战!吾等会更加爱人爱神,每日读经、祈祷、自省、冥想……”高挑的女人穿着圣洁的祭司服立于众人之前,认真阐释着光明教廷信徒的生活特征。   “她好高啊,比一般的男人还要高。”菲奥娜低着头对身边的青年小声说。   “喂,艾瑞克斯,你有听到我说话吗?”见青年没反应,菲奥娜拽了拽对方的袖子。   “嗯?”陷入自己思绪的人终于缓过神来,“抱歉,菲奥娜,你刚刚说什么……”   砰的一声。突兀的开门声从他们身后传出。   “发生什么了?”艾瑞克斯身体一怔,下意识回头看见一头如阳光般闪耀的金发,和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艾瑞克斯最近常常会发呆,因为他有件无法言说的心事。他有些疑问,有些担心,想要好好得去确认,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恰当的机会。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不经意地巧合下见这个人。   “希恩,等一下。”艾瑞克斯动了动嘴唇,喃喃地说。   不行!他一定要问清楚原因!要是再等一会儿,他可能又没有机会能找到对方了……是啊,没什么好犹豫的,就算对方会觉得他多管闲事,但他们毫无疑问是朋友啊!并且不是一般的朋友,他们是一起直面过死亡考验的搭档。如果世上谁有责任去关心这件事,他应该是其中之一。   “喂,艾瑞克斯,你要去哪?布道还没结束!”菲奥娜压低声音惊呼。   “对不起,麻烦让一让,抱歉。”艾瑞克斯还未下定决心,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他在周围惊讶的目光下,卖力穿过人群,向即将离开的身影赶去。   *****   “希恩!先别走!希恩!”   “好像有个黑色头发的学生在喊你。”托巴愣了愣,“是你朋友吗?”   格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青年的反应。   希恩平静地停下脚步,没有露诧异或者惊喜的表情,他的表现平淡不过,其实垂下的双手已经微微捏紧。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刚刚托巴说今天有学院的人参观,我还在想会不会遇到熟悉的人,没想到还真碰见了。”希恩转过身,很自然地向追来的人寒暄,“真是令人高兴,毕竟我们似乎有段时间没能见面了。艾瑞克斯,我忠实的朋友。”   “我……也没想到会见到你。”有些疏远陌生的对话让艾瑞克斯愣了一下,“当然……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希恩。”   希恩淡淡笑了笑。   “他是你的朋友?”格斯望向艾瑞克斯,“这位受人尊敬的勇者。”   “啊,艾瑞克斯!我说这个名字怎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原来是你!”托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最近都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名人,在战场上救了好多人的英雄。”   “你是我真心敬佩的人。”格斯向艾瑞克斯微微颔首,认真地说。   “这没什么,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面对赞美和崇敬,艾瑞克斯没有感到一点骄傲自豪,相反似乎因为在希恩面前,他甚至感到了一丝说不出的尴尬。   比起其他人的言乱,他内心更在乎自己朋友的看法。   “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你都有远超同龄人的优秀,我想未来你一定会成为教廷重要的一员。我们都很期待那一天到来。”格斯态度难得热情,不难看出他是真的欣赏眼前的年轻人。   “谢谢,”艾瑞克斯忍不出说,“但很抱歉,我能不能和希恩单独说些话,我们好久不见了。”   “这恐怕不行……”格斯转头望着希恩,不由皱起眉。   “我知道你们大概还有事情,我不会耽误太久。”艾瑞克斯立刻说,“就说几句话而已,很快。”   “这……”格斯紧蹙着眉头。   “没关系,我们正好有事。”托巴忽然截过话头,满面笑意,并用力拱了下格斯,“你们有话就说吧,希恩,我和格斯先回制裁部等你。”   托巴拽着格斯离开,留下两个年轻人站在枯老的苹果树下。   *****   “你这是在干什么?”格斯甩开托巴的手,语气有些愤怒,“你难道忘了拉斐尔大人的交代吗?”   “我们要监视希恩·米勒。我很清楚,格斯。”   “那你刚刚在做什么?让他和其他接触,甚至单独说话。”格斯无法理解好友刚刚的做法。   “你听我说,格斯。”托巴一改平时和善憨厚的神情,言语严肃,“首先,我认为你盯得太紧了,希恩是个相当谨慎的人,你这样做只会让我们很难有所发现。”   格斯脸色阴沉。   “其次,是艾瑞克斯这个人。”托巴叹了口气,“我说过了我听过他的名字。”   “这件事怎么了吗?”   “赞格威尔主教说,这个叫艾瑞克斯的年轻人未来会成为与拉斐尔大人不相上下的人物。”   “赞格威尔主教?”格斯知道教廷内部并非平静,无论在怎样地方,只要有权力,斗争就不会缺席。   “伙计,你还记得吧,之前那个传言。”托巴拍了拍格斯的肩膀,低沉地说,“圣子有两个。” 第21章 危险关系09   当太阳逐渐升高一些的时候,雾气也就渐渐散开了。   拉斐尔独自推开了阁楼的小门,沿着幽暗的通道前往光明大教堂的地底深处。   这里是大教堂的下厅,是没有人前往的禁|地,却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之地。   只要是对光明大教堂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教堂的地下陈列着成百上千死人的白骨。   这些都是忠实的信徒自发要求的,当到了弥留之际,他们便会向教堂的主教申请收留自己尸体,他们强烈地渴望自己残留在世间的遗骸也能和自己即将踏入天堂的灵魂一样,永远沐浴在永恒的光明中。   目前为止,光明大教堂的主教们已经批准了三千三百二十一份这样的申请了。   在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环境中,拉斐尔没有半点慌乱,他对这里非常熟悉,即使四周昏暗如黑夜,也没有撞到任意一堆精心安排过的“骨头山”。   “拉斐尔大人。”有个看不清的影子举着火把正举着火把在等着他。   “教皇大人,想传达我什么?”拉斐尔说。   “教皇问您是否找到了那名【觉醒者】。”黑影的声音如破缝的土罐,沙哑地让人头皮发麻。   “依照神的指示已经找到了。”   “教皇希望您能尽快解决这件事。”黑影说,“这对整个世界很重要,不然会酿造毁天灭地的大灾难。”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在保证世界秩序的前提下将一切都处理好。”拉斐尔轻声说,“请您让教皇大人放心。”   “那是当然的,教皇非常信任您的能力,虽然有两个名字,但他相信您就是被选中的下一位【近神者】。”   “距离神明的眼界,我还差了太多,能够做到和教皇大人的一半,我就十分满足了。”拉斐尔的态度表现得十分谦卑。   “在【源】的推进下,世界是不断更替的,一个旧世界的结束总是紧跟着一个崭新的世界。”黑影说,“每一个世界都会存在特殊的人,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执行神的意志,利用自己的天赋异禀不留余力地推进历史的车轮,不停地、不停地向前滚动,直到下一个世界的到来。”他顿了顿说,“拉斐尔大人,毫无疑问,您就是这样特殊的存在。”   “我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拉斐尔微微行礼,“这一点我从降临到这个世间就再清楚不过。”   “对了,关于【魔鬼】的事——”   “【魔鬼】是存在的,如神明提示的,它正隐藏着我们的身边。只是目前我还没有发现任何的线索。”拉斐尔低声说。   “教皇大人担心【觉醒者】和【魔鬼】之间会存在关联,如果是这样事情就会变得有些麻烦,我们绝不想看见这样的状况。”   “教皇大人不用忧虑,【魔鬼】也好,【觉醒者】也好,都无法真正地引导世界。不符合规律的东西,终究会被世界淘汰出局。”拉斐尔平静地说。   “不能放任他们不管,在被埋没在历史中的旧世界中,就有过一场□□是因为某位【近神者】的疏忽——”黑影的喉咙里发出了几声诡异的咯咯声,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您怎么了?”拉斐尔抬眼。   “没什么,不用在意。”过了好久,黑影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我忘了,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禁|忌。您先离开吧。”   拉斐尔收回眼神,没有多问,反手带上了地下室的门。   ******   “上一次我们见面还是人类和亚兽人开战之前。”艾瑞克斯坐在雪白的石凳上,两只手有些局促的放在腿上,“其实临走之前,我找过你很多次,但每次都只能碰到史蒂芬学长,导致有的事,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和你解释清楚。”   希恩站在原地,与艾瑞克斯的不安相比,他似乎没有在意对方在说什么。他目光不经意地打量着周围,内心思索着托巴与格斯放任自己与艾瑞克斯见面的理由。   “是啊,我们很久没见了。”希恩说,“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好,中间经历了许多的事……总之,能活着回来就值得幸运了。”艾瑞克斯挠了挠头发,听到希恩还是关心自己的,他的情绪渐渐放松了下来,“以及我终于知道你当初让我思考清楚的原因了,就算是处于后方,战场上的变量还是太多了,充满了数不清的危险。现在想想,我当时的决定确实太简单了,也没有考虑在乎我的人的感受……”   “你这是打算向我道歉吗?”希恩微微蹙眉。   “是。”艾瑞克斯垂下了头,沉默片刻承认了,“我很抱歉忽略了你关心我的好意。”   纵然找了许多蹩脚的借口,可当开口的这一刻,他还是看清了自己真正的内心想法。比起其他的困惑,他最想要的是解开那次不欢而散的误会,与希恩和好如初,   艾瑞克斯从来不是擅长拐弯抹角的人,无论怎样努力去掩饰,总会被希恩一眼看透目的。   “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应该没人有资格干预。”希恩平静地说,“你不需要向我表达歉意,我没有因此介意过。”   “……”像是有什么哽住了喉咙,艾瑞克斯无法再继续开口。   “更何况你现在已经成为了帝国受人尊敬的英雄,这同样也说明你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无比正确的道路。”希恩望向那双淡蓝色的眼眸,“坚持自己的想法,你做得很好,艾瑞克斯。”   “其实,我没有做什么……但你能理解我真是太好了。”艾瑞克斯摸了摸鼻子,耳后有些发热。   突如其来的称赞是他没有想到的,因为从认识到现在希恩几乎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希恩对他的态度远比其他人要严格,甚至可以说是严苛的。在两个人相处过程中,这位在外人眼中完美无缺、温和优雅的“平民贵公子”大部分时间总是紧绷着一张脸,不仅不茍言笑,还经常会像兄弟父亲那样训斥他,无比直接地指出他学习和生活中的错误。   这或许是希恩的真面目,对自己,对他人其实都有着近乎变|态的要求,可能很多人会受不了来自朋友的频频打击,但艾瑞克斯一点也不介意。他觉得希恩是为了他好才会这样说的。他完全能够接受这份不太友好的善意,甚至内心对此是有点得意的,因为希恩将最真实不完美的一面留给了他。   他们彼此信任,这是他们真挚友谊的象征。   “嗯,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希恩说。   “等等,还有一件事。”见希恩要结束话题,艾瑞克斯连忙站了起来,“我想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特别的。”希恩皱着眉。   “那为什么要没来由地离开学院?明明就差一年了,你还没有完成学业,不是吗?大家都很担心你……”艾瑞克斯问。   “有更重要的事,在学院里没有办法完成。”希恩说。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艾瑞克斯面色有些挣扎。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就算无比了解对方的秉性,希恩有时候也无法理解艾瑞克斯的逻辑。   “因为没有事会比在学院学习更重要吧!就算真的有万分紧急的事,也没必要彻底放弃啊!”同样的,艾瑞克斯也无法理解希恩,他想不出到底有多重要的事值得对方将未完成的学业都放弃了。要知道希恩是货真价实的平民,对方想凭借真才实学进入帝都魔法学院学习,无疑要花费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艾瑞克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在那段补习的日子,他已经深刻感知到希恩为了达到他人心中的完美自律到多么恐怖的地步了。   付出这么多,忍耐那么久,如果轻易放弃了,也太可惜了……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希恩意识到两人谈话时间过长了,脸色变得更加冷淡,想要主动结束。   “我们是朋友啊!”艾瑞克斯说。   “就算是朋友也应该彼此间保持距离。”说完,希恩就转身要离开。   然而他没能走出几步,艾瑞克斯就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并直接上前阻挡住他的去路。   “你这是在干什么?”   艾瑞克斯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也不让他离开。   这是在任性吗?真是一点也不像救世主的模样。希恩望着面前的男人,过了许久,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刚刚说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希恩低声说,“就像你感谢我的理解,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艾瑞克斯。”   “是为了玛尔斯皇子吗?”艾瑞克斯面色非常挣扎,“我听他们说,你离开学院,是想要住进了皇子寝宫。”他摇了摇头,“我绝对不相信这是真相。”   “啊,我之前确实都和玛尔斯皇子住在一块儿。”希恩的眼眸暗了下来,“虽然没有和你当面说过,但你应该明白的,我和殿下之间的关系。”   “我知道,可是,你怎么能因此放弃自己的追求!这根本不像我认识的希恩·米勒。”艾瑞克斯大声说,“我所了解的希恩不会依附于别人而活,也不会绝对不会沦为他人的禁|脔……”他声音忽然断了,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还说呢么,“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我想你并不够了解我。”希恩干脆地抽回手臂。   “对不起,希恩。我只是担心你。我不是反对你和玛尔斯皇子的感情,但是殿下的身份特殊,我害怕你被牵扯到危险的争斗里。”艾瑞克斯试图解释自己的想法,“你相信我,皇宫是个充满阴谋的地方。”   “这些都是无法回避的,你也说了,我是平民,要想获得成功,必须要付出更多的东西。”希恩淡淡地说,“我只是换了一种更快的方式,并没有放弃追求。至于阴谋危险,没有家族的庇护,这些都是我迟早要面对的事。”他整理了下被拽皱了的袖口,“相比于其他人,我能得到玛尔斯皇子的青睐和庇护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幸运了。”   “我可以庇护你!”艾瑞克斯脱口而出。   “什么?”   “我会变得更加强大,拥有更高的地位和声誉,保护对我来说重要的人。”艾瑞克斯脸上微微涨红,“而且我不会要求你任何的回报,因为你是最重要的朋友。”   “你要保护我?”希恩眉毛挑了一下,“依靠你的家族吗?”   “不是的。”   “你认为自己会比玛尔斯皇子更有权势吗?”希恩感觉艾瑞克斯说的有些好笑,就好像个稚嫩的小男孩不断像喜欢的人强调着自己长大成人的模样。   “ 拉斐尔皇子和我说,我有可能成为光明教廷的圣子。”艾瑞克斯说,“我相信等那个时候,我应该会变得足够强大……”   “圣子?拉斐尔皇子……”希恩怔住了,他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关键的事。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拉斐尔皇子?”   “就在不久之前。”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希恩回过头,发现拉斐尔皇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和艾瑞克斯的附近。   “拉斐尔殿下。”艾瑞克斯喉头滚了滚。   “嗯,没有想到你们已经见面了。”拉斐尔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站在两人中间,“既然这样,那就一起过来吧。” 第22章 危险关系10   希恩沉默的跟随在两道人影之后,眼神不经意地在艾瑞克斯和拉斐尔之间流转。他们现在正走在铺着鲜红地毯的台阶上,逐渐靠近光明大教堂的金色圆顶。   这里的布置又与一楼大厅有所不同,虽然是用了视野更加开阔的两重结构,空间内部却是十分昏暗的。每走几步就能瞧见一跟米白色的大理石柱子,上面刻着精美的花纹,从南到北的走廊拱顶上似乎纂刻着一些文字,在阴暗的光影下若隐若现。   说不出来的感觉,周围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似乎到处都透露着一丝诡异的气息。若不是对艾瑞克斯的为人太过了解,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入了两人连手设下的某个圈套。   “拉斐尔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艾瑞克斯似乎也忍受不住了,开口询问。   “之前说过吧,你缺少礼教文化的学习。”拉斐尔走在前方淡淡地说,“现在的你想要胜任圣子的荣耀还远远不够格。”   “咳咳,我心里明白……”被如此明确地指出不足,艾瑞克斯有些尴尬,想到之前自己说出去的“大话”,眼神不由悄悄瞄了瞄身后的人。   “所以,我打算取一些书给你,这些都是我之前阅读过的,如果你足够聪慧,应该会对你的提升有很大的帮助。”拉斐尔说。   “谢谢您的心意,殿下。”艾瑞克斯小声说,“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什么事?”拉斐尔反问。   “没有……别的事了吗?”艾瑞克斯愣了愣。   “没有别的事。”   “那您为什么还要叫上希恩?”艾瑞克斯盯着这位年轻的殿下非常不解,轻声说,“这样他会很难办的,他的朋友还在等着他。”   “他是顺路帮忙的。”拉斐尔顿了顿,“因为书很多,一个人没有办法搬运。”   “这……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希恩他很忙的……”艾瑞克斯感觉拉斐尔这种无视希恩意愿的安排相当失礼。   “没关系,不用在意。”希恩拍了拍艾瑞克斯的肩膀,平静开口,“我们是朋友,这是举手之劳。”   “是吗?”拉斐尔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希恩微微蹙眉,不等他再说什么,拉斐尔便打开了面前的门。   “你们在这等待一会儿,我去将书拿过来。”拉斐尔说Y.U.X.I。。   “书不是很多吗?我帮您一起吧。”希恩眼眸微暗,指出对方言语中极为明显地矛盾点。   “我不喜欢别人进入我的书房。”拉斐尔的回复也很果断干脆。   “那……我和希恩在这儿等您好了。”艾瑞克斯连忙开口,他就算性格再怎么不拘小节,也能听出两人言语里快要引燃的火|药味。   拉斐尔无言地离开了房间,反手带上了门,此时就这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希恩和艾瑞克斯他们两个人。   听到那咯吱一下的关门声,艾瑞克斯整个人如出弦的弓箭,全身上下立刻松弛了下来。   “真是快要把人逼疯了。”他毫不掩饰地深深呼出一口气,“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希恩。”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希恩打量着眼前这不太干净的房间,他能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灰尘味,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就是你和拉斐尔殿下之间……感觉你们说话的氛围像是溅射出火花一样。我刚刚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艾瑞克斯摇了摇头。   “你想多了。”希恩的回复有些敷衍,此时此刻他正在思索拉斐尔故意将他和艾瑞克斯带来这里的缘由。   他可不相信对方真的无聊到浪费时间拉着他们两个人来搬书。   “你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拉斐尔殿下了?要不要我帮你解释一下?”艾瑞克斯感觉这件事还是很严重,面色有些担心,“虽然拉斐尔殿下他还非常年轻,但我认为他思想并不幼稚,应该不是那种会随意怪罪迁怒的人……”   “那你认为幼稚的是我吗?”   “不,不,当然不是!”艾瑞克斯一怔,立刻发现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生怕希恩误会连忙解释,“我绝对没有说你幼稚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和拉斐尔皇子的关系,然后想了解下原因,看看能不能帮助到你……”   “我无法告诉你任何事,谁都不能保证你会不会将我的话告诉拉斐尔皇子。”   “我发誓不会!”艾瑞克斯立刻举起手,表明自己的立场,“你才是我的朋友,我绝对是站在你这边的!”   “是吗?”希恩并没有看另一个人,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我以为你这种人只会站在正义与公理那一边。”   “啊……”艾瑞克斯挠了挠头发,“怎么可能?这也太夸张了,我又不是大家想象的那种大圣人。虽然神明主张‘人人平等’,但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将亲人朋友和陌生人平等看待呢!”   “那你的意思是,”希恩忽然转过身,注视着艾瑞克斯那双淡蓝色的眼眸,“无论我做了什么,即使是不正义,甚至在你看来是邪恶卑|鄙的,你也会站在我这边吗?”   艾瑞克斯僵了下,张了张嘴,僵硬的神情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我说过,肯定要保护你的。况且你是很好的人,根本不会……做什么邪恶的事。”艾瑞克斯声音变小,“我没考虑过这种情况。”   “和我想的一样。”希恩又转了回去,语气平淡。   “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艾瑞克斯脑袋耷拉了下来,“这话听起来真难过。”   “没有,很诚实的答案。”   “希恩,你是什么生气了?”艾瑞克斯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生气,但如果你能安静一会儿就更好了。”希恩说,“有些吵。”   “好、好的。”   完蛋了,这绝对是生气了。艾瑞克斯撇了撇嘴,默默走到一边。他内心有点沮丧,此时此刻对自己的聊天能力完全丧失了信心。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想法,生怕越说越错,只好暂时听话地闭上嘴,想过会儿在和希恩道歉。   为什么有时候他总会把事情搞砸呢?艾瑞克斯有些垂头丧气地发着呆,看上去像失去灵魂一样在房间里踱步。   “不要随便碰这里的东西。”希恩开口提醒,他总感觉这间屋会有着什么不易察觉地危险,虽然他还没有察觉到拉斐尔的用意,也不排除是他自己多心了的可能。   “啊!我知道了。”艾瑞克斯马上应声,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东面最顶头的位置。   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所在的这间房间不是一个标准的矩形,虽然四周有书架、长柜和帷幔去修饰弥补,但实际还是一个有些扭曲的十字型。   而他现在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十字一端的尽头。   “一面镜子?”艾瑞克斯停住了脚步,面露疑惑地喃喃自语。   这是一面很庞大的落地镜,深金色的镜面不知又什么打造,看上去被打磨得非常光滑,漆黑的外框由一条条蛇形雕塑构成,它们看上去栩栩如生,有的冰冷地吐着长长的信子,有的用身躯盘旋缠绕着快枯萎的花朵,还有的则长大着嘴撕咬着以人脸为原型的惊惧面孔。   艾瑞克斯的头脑里像是被一道刺骨的寒意穿透:“这是什么?”   他想不通这面让人头皮发麻的镜子有什么作用,虽然做工相当精致,但完全称不上赏心悦目。而最关键的是这面镜子无疑是相当失败的作品,因为它镜面的材质实在太特别了,深金色的平面有些浑浊的黑点,呈像非常得模糊,根本没有办法清晰地映照出人影。   “艾瑞克斯?”有女人沙哑地喊着他的名字,“是你吗?我的儿子。”   艾瑞克斯脑中一片空白,停止了思考。   这面镜子里居然呈现出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那是一个狼狈又干瘪的女人,穿着华丽又肮脏的衣服,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艾瑞克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人,但他知道自己是认识对方的。   “母亲……?”他顿了顿。   那是他死去的母亲,玛丽夫人。 第23章 钓鱼计划01   “怎么会……”艾瑞克斯还未来得及开口, 声音就被女人的暴怒淹没。   “为什么?我将所有的精力和爱都投入在了你的身上,你为什么却希望我离开这个世界?你是我的儿子啊!艾瑞克斯!为什么要背叛我?明明我是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女人披着凌乱的长发,堆积满愤怒的脸发疯地咆哮着。   “ 不, 我没有背叛您,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您一直是我最敬爱的人!”艾瑞克斯不可置信的辩解着。   他整个人惶恐不安, 比起去世的玛丽夫人出现在镜面里, 他更惊悚于自己刚刚听到那些话语。   “撒谎!知道我死亡之后,你很轻松吧!你觉得自己的母亲已经疯了,总是做出让你不满意的事情。其实你早就厌倦了我带给你的麻烦和周围人的耻笑, 所以根本不想在追求事情的真相!只想让一切尽快过去!”镜中的女人伸出干缺少拇指的手指着艾瑞克斯, 恶毒地指责着, “你太虚伪了!表面上说在乎家人朋友,实际心里却将我视为你生命里的污点。你希望我快点死掉!这样你就完美了!”   “我没有!我从未放弃拯救您!我也没有想过让您……死……”艾瑞克斯的瞳孔放大。   “那那一天校长让你匿名投票的时候, 你在那木牌上到底画的是什么?你往那个铁盒里投了什么?”女人撕心裂肺地质问的,她的怒火似乎被彻底点燃, 整个人从镜面里冲了出现,一双瘦如干柴的手紧紧扼住了艾瑞克斯的脖子。   “你在木板上画了叉!你自欺欺人!你以为没有人会知道?你假装自己为我忙碌奔走,而内心的真实想法居然是希望自己的母亲被执行死刑!?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你更加恶毒, 更加虚伪的儿子了!”   艾瑞克斯瞪大着眼睛, 他真切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只感觉自己被剥夺了呼吸,全身被未知的恐惧与黑暗包裹着。   “我……”女人的吼叫让艾瑞克斯根本没有机会反驳。   终于他的双腿支撑不住, 然后意识也在同一时刻陷入漆黑。   砰的一声, 他晕倒在了地上, 世界安静了。   希恩扭过头, 循着怪异的闷响走去, 隔着薄薄的一层帷幔, 有人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艾瑞克斯!”他快步上前,观察对方的状况。   艾瑞克斯全身发凉,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英俊的脸庞僵硬紧绷,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惊恐。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虽然昏迷不醒,但是对方目前还在平稳的呼吸,看着也没有受什么严重的皮外伤。   “怎么会这样?”希恩确定房间里除了他与艾瑞克斯没有任何人进入,但显然刚刚那短暂的时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   他无法想象究竟是看见了什么,才会让艾瑞克斯露出这样的神情。   难道这就是拉斐尔的目的吗?可是为什么对方不针对他,而是选择去针对毫不相干的艾瑞克斯?   希恩抬头扫视周围,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危险。   “难道是这面镜子?”希恩蹙了蹙眉,他瞧着那有些浑浊的镜面,不仅无法看出什么端倪,甚至无法从其中看清自己的身影。   希恩抓着艾瑞克斯的手臂,有些费力地将对方从地上架起。因为艾瑞克斯体格健硕,他完成这一动作的过程绝对无法称为轻松。   等到好不容易将人挪出来时,拉斐尔正好推开门,返回到了房间。   “怎么会这样?”等瞧见他们后,拉斐尔冰冷的面庞居然流露出一丝震惊。   “艾瑞克斯突然晕倒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希恩有些艰难地抬起下巴,注视着拉斐尔。   “我可以看的出来。”拉斐尔只是深深看了希恩一眼,随后居然主动走过来帮他一起将艾瑞克斯扶住。   “我想您应该知道艾瑞克斯晕倒的原因吧。”希恩忽然开口。   拉斐尔的脚步停了下。   “您不是去取书了吗?”到了这个境地,希恩也就直接戳穿了拉斐尔皇子回来双手空空的事实。   “你想的没错,他会晕倒是我意料之中的。”拉斐尔顿了顿,便坦荡地证实了希恩的猜测。   “是吗?我以为眼下的情况是出乎您预料的,如果按照您的计划,此刻晕倒的应该是我吧。”希恩的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您不觉得这件事情自己做的太过分了吗?”   希恩难得以严肃愠怒的语气对待这位高贵的皇子殿下,他深知出身平民的自己是没有资格摆出指责的态度的,但是非常幸运的是,拉斐尔竟然自己给了他一个找麻烦的机会。   要知道艾瑞克斯和他不同,对方声誉正高涨,还是未来的圣子之一,特殊的身份对于教廷与帝国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   拉斐尔无意间伤害了艾瑞克斯,这可以算是一处纰漏了。   “过分?”拉斐尔淡淡地说,“放心吧,他只是需要睡一觉。”   “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您的态度未免太敷衍了吧。”   “他想成为圣子,就要经过这一试炼。”拉斐尔说,“这是教廷的传统。”   希恩愣了一下。   “就像你观察到的,我确实有些惊讶,但和你想的不同,我原以为你们两个人都会失去意识。”拉斐尔平静地说,“结果你依旧保持了清醒,这很不可思议。”   走出教堂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直射在希恩的脸上,格斯和托巴早就在外面等候着,上前搀扶住虚弱的艾瑞克斯。   “您在说什么?”希恩不得不转过头,避开强烈的阳光。   正巧拉斐尔也转了过来,两人的眼神不经意地交汇。   “你应该也看到那面镜子了吧。”拉斐尔靠近了些,用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见的音量对希恩说。   镜子?希恩很快就回想起房间里那面造型诡异的镜子。   “那面镜子是做什么的?”希恩跟在拉斐尔身后。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拉斐尔淡淡地看了希恩一眼。   “当然不能。”希恩嘴角不可见地下撇,“还请殿下能为我解答困惑。”   “可以,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从镜子里看见了什么?”拉斐尔略微昂起了下巴,深深地注视着他,希恩只能承认自己看不懂这个比他还年轻的“怪物”。   不知不觉间,白色的云遮住了太阳,天又阴沉了下来。   ******   午后没多久就下起了雨,都城的秋冬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忽晴忽阴忽雨的状态况更不算罕见。格斯收起伞具,站在屋檐下,用力甩出豆粒大的水珠。   敲了两下门后,格斯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向端坐在桌子前男人恭敬行礼。   “医师已经离开了,在精神祝福的安抚下,艾瑞克斯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和了,大概到等太阳落下的时候,就能清醒过来。”格斯汇报着情况,“希恩在陪着他,虽说是朋友,但是他们的关系比我们想象中的亲密。”   “不用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拉斐尔明白格斯的话外意思,“我们只要挖掘出最关键的秘密就够了。”   “他实在太小心了,根本不给我们任何的机会。托巴这段时间一直在接近他,可依然毫无所获,他不会相信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格斯说,“这样拖延下去很麻烦,皇宫那边兰伯特也传来好几次口谕,玛尔斯皇子希望您能尽快查清真相,送希恩回到皇宫……”   “面对狡猾的猎物,心急没有用处,机会是创造出来的,不是等待出来的。”拉斐尔的语气依旧平淡,“不用担心,格斯,皇兄那边我会去答复。”   格斯眼神暗了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拉斐尔大人有着远胜于一般的天赋才能,但他同样没有忘记对方年纪轻轻,活着的时间才刚刚过他的一半。   教廷与皇室双重的责任压在这样年轻的肩膀上,格斯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令人窒息的压力,也无法想象究竟要怎样的心境才能沉着冷静的面对这一切。   如果是换做他自己,或者其他人坐在拉斐尔大人的位置上的话,恐怕内心早就完全崩溃了吧。   所以,虽然能做的不多,但还是希望自己能多多少少帮助拉斐尔大人分担一些……   “拉斐尔大人,上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艾瑞克斯为什么会失去意识?”一般来说,制裁部的人只要听拉斐尔的命令行事,但今天不知怎么的格斯想破例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按照教皇大人的指示,我要帮助艾瑞克斯看清自己的本心。”拉斐尔抬起头,望着他,“这是通往更高境界的必经之路,无可避免。所以我带他们去了大教堂最顶层的房间。”   “您是说,他们去了禁室了?那艾瑞克斯他会昏迷,是因为看到了那个吗?”格斯的背后冒出冷汗。   “是的,就是一直放在禁室里的那面镜子,由来自深渊的邪恶宝石铸造。按照《光明旧约》的描述,它的原型是通向地狱的黑色河流,每一个想要获得安息的灵魂都要先驻足审视自己在水中罪恶的倒影。”拉斐尔说,“所以,因为有着这样的典故,它被称为‘安息镜’。”   “这种传说里的东西原来是真的存在吗?”作为一名虔诚的信徒,格斯感觉头皮发麻。   “黑色的河水只能容下黑色的倒影,所以它能折射并放大一个人藏在最深处的阴黑暗欲望。”拉斐尔轻描淡写地说,“同理,‘安息镜’也是一样,它能够呈现出人们心中最负面最黑暗的想法,或是源于恐惧,或是源于愧疚,又或是源于软弱,那是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敢承认面对,甚至自己都一无所知的阴暗面。”   “这会对人造成如此强大的冲击吗?”格斯不由联想艾瑞克斯的脸色,“如果真的是正直高尚的人,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吧。”   “道德是违背人性的,那是人类为了驯服自己套上的枷锁。”拉斐尔低声说。   “您是不是也看过那面镜子?”格斯望着拉斐尔的神情,小心地询问。既然这是成为圣子必须的历练,那他猜测拉斐尔大人应该也是看过“安息镜”的。   他其实相当好奇像拉斐尔大人这样无欲无求的、冷静到极致的人会从“安息镜”里看见些什么。   “我看见了他……哥哥……”拉斐尔声音清德像窗外的风,还未捕捉就已经感知不知道。   格斯微微愣神,他没想到这个世界真的会有能让拉斐尔大人感到愧疚不安的人存在。   但如果是哥哥,玛尔斯皇子和已故的弗恩皇子无疑都是拉斐尔大人的兄弟,而这两位之中……想想事关隐秘,格斯也不敢细问拉斐尔大人到底在“安息镜”里看见了谁。   “我们到底不是神明,不可能永不犯错,永不后悔。”格斯出声宽慰,“不过希恩·米勒他……”   “今天只是顺便带上了他,原本是打算通过‘安息镜’窥探到他的想法,找到可以突破的地方。”拉斐尔的神情恢复如初。   “那他是没有瞧见‘安息镜’吗?”格斯愣了愣,有点遗憾,“太可惜了,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谁能想到他的运气也太好了。”   “不,他看见了。”拉斐尔顿了顿,“但是他说自己没有从镜子瞧见任何人或事。”   “这怎么可能?”格斯惊异极了,“他是不是向您撒谎了?”   “今天上午你也看见了,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好,没有受到任何的刺激。”拉斐尔摇了摇头,“那是多么强大的内心也无法伪装出来的。”   “可是,如果他是帝国的内奸,那他肯定做了数不清背叛无耻的事。”格斯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就算他认为自己所作的一切是为了亚兽人,那他也是引发战争的一员,多少人为之丧失性命,多少人为之流离失所,他目睹并且推动了一切,只要还有一丝善良,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一点不安的想法……”他有些犹豫地说,“难道‘安息镜’对他没有作用?还是说,我们误会了,希恩·米勒真的是无罪的?”   “‘安息镜’是不会出现问题的。”拉斐尔说,“人会犯错,神不会。”   “拉斐尔大人,怎么会这样?那难道说我们……”格斯感到有些迷茫,希恩·米勒是他们一直探查的目标,如果真的弄错了的话,那他们的这段时间的努力都将白费。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拉斐尔望着慢慢暗下的天空,低沉地说,“可能他根本没将自己做得这些事放在心上吧。”   窗外有雷电划过。   一瞬而过的闪光映照出格斯苍白的脸庞,一丝刺骨的凉意不知不觉爬上了他的脊背。 第24章 钓鱼计划02   艾瑞克斯躺在床上颤了颤, 他是被响亮的雷声惊醒的。   他有些呆滞地睁开眼睛,四肢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发麻。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在回忆刚刚做的那场无比真切的噩梦。   然而不等他静心慢慢思考, 一条温热的毛巾就遮盖住了他的双眼,强行打断了他的思绪。   “放松一点, 不要胡思乱想。”暖流舒缓神经, 而耳边传来的熟悉声音更是让艾瑞克斯安心了不少。   “希恩?是你吗?”艾瑞克斯能隐隐感受到风的流动,里面带着一股奶香味。   “看来你的头脑应该清醒了。”希恩没有回答这愚蠢的问题。   “还好……”艾瑞克斯发出低低的笑,希恩冷淡的语气可以证明自己暂时脱离了噩梦。   压在他心上的大石头终于可以暂时放下了。   “好什么?”希恩皱了皱眉头, 怀疑对方还没能完全清醒。   “还好一睁开眼你就在我身边啊!”艾瑞克斯非常感慨地说。   “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做了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噩梦, 它太过真实, 它完全困住了我,以至于我已经有些分不清楚了自己是活着, 还是死亡。”艾瑞克斯拿下盖在眼睛上的毛巾,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青年,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怀疑自己能不能醒过来。”   “既然是梦,那就一定会醒过来。”希恩递给艾瑞克斯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很滑稽, 毕竟我又不是流着鼻涕的小男孩。”艾瑞克斯双手握着瓷杯, 耷拉下脑袋, “但是,希恩, 我真的很害怕……不, 准确说是恐惧……”   “你到底梦到了什么?”希恩注视着艾瑞克斯, 醒来之后对方的状态是迷茫恍惚的。   “我……”艾瑞克斯张了张嘴, 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是不记得了吗?”   “我说不出来。”艾瑞克斯有些纠结痛苦地说, “希恩, 我现在已经分不清了,我甚至感觉自己是一个非常糟糕虚伪的人,我就是一个骗子,配不上大家对我的期望……”   “你太自以为是了。”希恩冷冷地打断了艾瑞克斯,“我不知道你在心中将自己塑造成怎样正义的形象,但在我看来,你绝非一个完美的人。”   “我知道的……”艾瑞克斯心里有点发涩。   “正视自己的瑕疵不是可耻的事。这可以让你保持清醒。其他人为了自己的希望可以将你奉上高高的神坛,但你自己不可以这样做。”希恩说,“不然迟早有一天你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不喜欢艾瑞克斯这种自我禁锢的观念,为了其他人的期望,而强行扭曲自我是一件相当愚蠢且可悲的事。   他有时也会想象自己没有被接回玫瑰庄园,想象自己出生在普通健全的家庭,想象自己不用背负“必死”的命运会怎样去生活。他很疑惑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果自己与艾瑞克斯的身份命运互换,他是不是也会成为一个心向光明、正直到犯蠢的家伙。   他得不到答案。就像有的人已经在践行自己的理想,而有的人还在挣扎地证明自己的存在。   命运对每个人就是不公平的。从陌生记忆涌向闹钟的那一刻起,希恩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选择活法了。其他人面对的是数不清的分叉路,而他的面前就只有两条。   要么真实的死亡,要么虚假的活着。   艾瑞克斯呆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话会惹希恩不高兴:“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强大,也没认为……自己真的能做什么了不起的事,但我害怕别人对我失望。所以有时候会很冲动,你是知道的……”   “所有的事都优先考虑别人,那不是英雄,那是傻瓜。”   “我是很傻,但我很怕这种傻也是自己装出来的。”艾瑞克斯有些烦躁地挠了挠黑色的头发,“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你什么时候开始思考哲理问题了?”希恩蹙眉。   “我是认真的!你不觉得很可怕吗?就好像身体里还存在另一个性格的自己!”艾瑞克斯睁大眼睛,他注视着希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活了这么长时间,我都不了解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可能是你很少思考。”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是疯了,纠结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肯定没有人能理解我,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可能疯了!”艾瑞克斯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所以,你梦到了什么?”希恩叹了口气。   “我看到了母亲。”艾瑞克斯沉默了好一会儿。   希恩眼神暗了下来:“你怀念她了吗?”   “不是的。”艾瑞克斯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都埋进了阴影里,“她掐着我的脖子向我怒吼,说我背叛了她,是个虚伪阴暗的家伙……还说我……我没有救她,内心的想法……就是让她死……”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对话……她是我的母亲,我不可能这样想的,也没想过放弃她……但当时……我真的认为她所做的事很可耻,埋怨自己的母亲怎么会变成这样……所以或许某一时刻,我真的存在这般的恶念也说不定……我会想……她消失就好了……”艾瑞克斯的声音不停颤抖着,剖析自己的内心是艰难的,他不想承认自己曾有过如此黑暗可怕的想法。   “她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两个人都陷入了缄默,可以感觉到双方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言语和情绪。希恩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对于艾瑞克斯所说的话也有些诧异的。   希恩眼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情绪,他没有想到即使特意将玛丽夫人的死安排为自|杀,艾瑞克斯竟然还会如此自责。   “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故意不去想,但这件事就像阴霾笼罩着我,我没办法轻易走出来。”艾瑞克斯摇摇头。   “希恩,我真的厌恶自己。”   希恩的眼神缓缓错开,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他暂时也不想说什么,意外于自己心里涌起的无可奈何,这种弱者才会有的处事态度他几乎从未经历过。   是的,无可奈何。无论怎么引导,结局似乎也无法改变了。   他对于艾瑞克斯的痛苦就是抱有着这般复杂的情绪。   “大概九岁,或者十岁,那是我人生最无助的时候。”希恩低声说,“那段时间我孤独一人并且一无所有,由于连姓氏都没有,村子里都知道有个没人要的男孩。那时候我只能自己想办法谋生,通过劳动或者施舍活着,因此身体变得瘦弱。有些同龄的孩子开始欺负我,他们会站在路边冲我吐口水,或者偷偷跑进我的草房里撒|尿,扔泥巴。”   “当然,他们更喜欢奚落嘲讽我,其中一个人会牵着他自己养的小驴骡,笑话我是和它一样的野|种。”为了不暴露过去的身份,希恩将故事的部分省略和更改。   比如他被欺负更多是因为自己特别的发色眸色和别扭的走路方式。   又比如那条被牵来的驴骡其实还是跛腿的,那个孩子主要是想嘲笑他腿部的残疾。   他的诉说很平静,就像以旁观者的身份说着别人发生的事。   艾瑞克斯有些发懵,完全没有想到希恩会和自己谈起这样私密的往事。他只能有些呆呆地看着面前人,沉默倾听。   “我因为在外受到了羞辱而愤怒,头脑里第一个反应是痛恨从未见面的父母。”希恩说,“我有想过,等再长大些自己一定要用最恶毒的方式报复他们。”   “他们确实不该抛下你不管,即使有不得已的事,也是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艾瑞克斯忍不住说,“你会抱怨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怨恨解决不了任何事,它只会给我带来自卑 。”希恩低沉地说,“后来,我开始怀疑自我,甚至思考是不是真的和他们说的那样,因为我是野|种所以才会被遗弃。我变得无比厌弃自己,状况严重到河边看到自己的倒影都会反胃干呕,那段时间我几乎失去活着的意义……”   “希恩。”艾瑞克斯感觉自己心在抽痛,“这绝对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对你心存恶意。”   “是的,这一点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希恩淡淡看了艾瑞克斯一眼,“怨恨父母,怨恨自己都是无用的,真正让我备受痛苦的根源是那群嘲笑我的人。”他顿了下,“我去森林采了许多麻醉效果的草药,趁做工的时候悄悄加在了那头驴骡的食槽里,然后晚上,我便将提前收集的鸡血涂满驴骡的全身。第二天早上,那个男孩家里就传来女人的叫声,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牵着驴骡耻笑我了。”   “为什么?”艾瑞克斯没听懂。   “啊,那家人见驴骡不动又浑身是血,以为它是得了病快死了,就喊人宰杀吃掉了,那个男孩大哭了一场,也阻止不了。”   艾瑞克斯张了张嘴,整个人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冲击。   “所以,你要先明白是谁给你带来痛苦,是你自己,是玛丽夫人,还是那个在看不见的地方推动这一切的人。”   “只有先找准目标,你才能走出来,谈论怎样改变。”希恩收拾好空杯子,站起了身。   今晚他已经将该说的都说完了,至于艾瑞克斯最后会怎样选择,也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   弱小者成功复仇,欺凌者也得到报应,这个故事听起来已经结束了,但其实没人知道故事的主角到现在依旧还在寻找所谓活着的意义。他推开门走出房间,整个走廊里是昏暗的一片。   古语说,永远不要像梦想家那样窥探未来,将虚无缥缈的阳光误以为唾手可得的宝藏。然而事实上这句话忽视了一件事,有的人活在永夜,从未目睹过太阳的灿烂。   希恩可以用自己的头脑达成任何目的,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比起艾瑞克斯,自己陷入的才是真正噩梦。   沉睡是,清醒也是,循环反复。   “艾瑞克斯醒了吗?”拉斐尔从黑暗里无声地走出。   “醒了一会儿了。”希恩问,“您站在这儿是在等我吗?”   “是的,我们有一个新的决定,需要询问你的想法。”拉斐尔神情一如既往地冰冷严肃。   “好的,我知道了。”希恩微微颔首,走上前去。   他明白互相表演试探的戏码已经玩得够久了,也该到他与拉斐尔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第25章 钓鱼计划03   “好久不见, 兰伯特学长。”希恩无声地推开门,大厅内的灯火通明让人有瞬间的炫目感。熟悉的身影坐在圆桌主位的左手边,环抱双臂冷臭着一张脸, 像倒霉的债主一样,有些幽怨地望着希恩。   “其实时间也没有过去许久。我只能说皇子殿下太过善心体谅, 繁忙之中还挂念你的状况。事实如我所见, 你在这儿过着挺不错。”兰伯特冷冷开口,依旧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好脸色。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向您发誓没有苛待这只被饲养的金丝雀。”安莲娜将卷发撩到耳后, 恭敬地为拉斐尔拉开主位的椅子。   “金丝雀?所以这么久的时间, 制裁部终于确认他是人畜无害的了吗?”兰伯特转入正题, 虽然对希恩·米勒一直不算友善,但他没来及自己前来的目的。   “关于这件事, 我们还未有最终的定论。”格斯望向拉斐尔。   “还没有吗?”兰伯特微微颔首,“可是, 时间不等人,我记得诸位都在女王陛下面前有过保证,要是无法按时给出答案……”   “与女王陛下定下的期限还没有到。”格斯皱眉, “我们已经找到了很多很重要的线索……”   “但是帝国等不及了, 玛尔斯殿下也是。”兰伯特抬手打断, 或许神眷者是令人敬畏的存在,但他此时代表玛尔斯皇子, 未来帝国的唯一主人, 他的态度可以绝对强硬。   大厅内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紧张, 希恩沉默地坐在一边, 虽然整件事与他的关系密不可分, 甚至决定着他的生死处境, 但他知道此时此刻并不需要自己做任何的表态。   他一点也不心急,拖延时间没任何的坏处。拉斐尔至今没有抓住他任何的把柄,现在浪费的每分每秒或许不能证明自己无罪,但都能证明教廷制裁部的无能。   更何况现在看来,事情正在向他最有利的情况发展。   暗藏的嫌疑会导致信任的破碎,兰伯特的到来却说明了玛尔斯皇子依旧挂念着他,没有放弃他。   这真是无比庆幸的事。   希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张冰冷的面孔,他猜对方正考虑着下一步的抉择。   是坚持顶着无能的名头继续“软禁”着他,还是承认自己的错误放他这个“犯人”离开……   希恩不可见地扬了扬嘴角。   苍白的指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清亮短促的响声,犹如窗外的一闪而过的雷电让所有人不经意地颤抖。   缄默许久的青年抬起了下巴,大厅内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希恩·米勒或许是无罪的。”拉斐尔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格斯露出了无比震惊的神色,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大厅内的人似乎都没料想到这样的情况。这其中也包括兰伯特和希恩。   “但我们手上没有任何人或物证明这一点。”拉斐尔又说,“所以也没办法立刻放他离开。”   “听殿下的话,这其中确实有不小的麻烦。”兰伯特扫了眼金发青年,又望向拉斐尔皇子,“玛尔斯皇子与我也并非不能理解,可如果殿下一直无法找到那所谓‘决定性的东西’,那希恩·米勒是不是都无法获得自由?”他说,“这样的做法有些缺失公正了。”   “确实。”拉斐尔微微停顿,“所以,我决定换一个解决问题的路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希恩,“你认为内奸还在都城吗?”   “您在问我吗?”希恩皱眉。   “是的。”拉斐尔眼帘微垂,“如兰伯特卿所说,这么长时间调查一无所获,我想或许是整个方向都出错了,搜查的对象一直局限在内部。想一想,我们要制裁的人早就不在都城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平静地说,“你认为呢?”   希恩有点诧异。拉斐尔这些话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听上去简直和投降宣言一样。明明最初是那样笃定自己的判断,现在居然又向所有人亲口承认自己的考虑可能出错了。   “人类圣战已经落下帷幕,他们的阴谋也已经得逞,继续留在都城不仅意义有限,并且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希恩说,“我想留下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推断,如果他不是为了必须探究的真相……   “目前来看,这应该是最大的疑惑吧。虽然时间点有些微妙,但如果希恩·米勒是隐藏的内奸,那他为什么还要重回殿下身边。他明明有安全逃离都城的机会。”兰伯特也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考虑。   有的话希恩不适合说,但别人可以。尽管无法与自己人善相处,但兰伯特这次到来的所作所为倒是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   “这……”格斯感觉后背发凉,他不知道拉斐尔大人在想什么,但如果继续按照这个逻辑进行下去,他们之前推演的结论就有可能被全部推翻了。   要知道他们的调查本就是“空中花园”,在拉斐尔殿下的指引下,一切的内容可都是围绕“内奸留在内部”,或直白点“内奸就是希恩·米勒”这一认知展开的。   “是的,我承认制裁部的调查存在巨大的漏洞。”沉默片刻,拉斐尔皇子说,“忽视了某种可能。”   “那您对希恩·米勒的□□结束了?我可以带他回到皇宫了?”兰伯特微微松了口气,他有些意外拉斐尔皇子居然如此轻易地被自己说服了。   “嗯,但是要在半个月后,等一切结束。”拉斐尔平静地说。   “半个月之后?”兰伯特疑惑。   “安莲娜。”   “是的,拉斐尔大人。教廷的信使们在清晨就骑着最快的马赶往各个教堂了。”安莲娜站起身,瞧了眼墙上摇摆的钟摆,“我想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   希恩皱了皱眉,停下摩挲指腹的动作   “什么消息?我怎么不知道。”兰伯特不由愣住。   “帝国的敌人,戴着虚伪面具犯下谋反大罪挑起两族暴战争的男人被教廷被抓获了。”安莲娜不慌不忙地说,“奉命光明,教廷将制裁那位谎称自己是神明使者的狂妄之徒。”   希恩眼神沉了下来。   “辰星使者?谁?他是谁?”直到注意到安莲娜的目光,兰伯特才意识到对方的意思,“你们是说希恩·米勒吗?什么情况?你们想做什么?”   “将他送上绞刑架。”安莲娜冷声说。   “开什么玩笑,这件事我毫不知情。”兰伯特语气上扬,面露些许恼怒,“而且你们刚刚还说他是无辜的,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安排?你们根本没有得到玛尔斯殿下的允许!”   “兰伯特卿。”拉斐尔打断了兰伯特的发言,“这只是一场表演。”   “表演?”   “我猜拉斐尔殿下是想借此观察亚兽人的反应吧。”这时希恩开口了,“以此来判断内奸是否还在帝都之中。”   “辰星使者现在已经是亚兽人信仰的存在了,如果他们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采取行动。”格斯喃喃地说,“当然前提是,他们彼此失去联系……我们控制得是真正的辰星使者。”   希恩注视着银发男人轻声说,“看来您找到内奸就是辰星使者的依据了。”   “这并不困难,辰星使者第一次出现就在帝都上空,外形没有亚兽人的特征,身份很可能是人类,沿着这条线结合之前军部收集的那些奴隶的口供,有很多蛛丝马迹可以作证。毫无疑问,他们是一个人。”   “这样重要的信息您没有告诉过我。”   “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重要吧。”   希恩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看来我并没有得到您的信任。”   拉斐尔没说话,他的行为早已回答。   “我无比想信任你,希恩·米勒。如果你是朋友,你将会成为照耀帝国的光辉火炬,如果不是,你将是焚城毁地的罪恶业火。”拉斐尔淡淡地说,“你是哪一边,很快就能揭晓答案了。”   “等等……”兰伯特想说点什么,但眼下的情势显然已经不受他控制了。他这才反应过来拉斐尔早就猜到他此行的来意。   “根据判断,辰星使者具有超越空间距离传递信息的能力。”   安莲娜和格斯几乎同时站了过来,两人默默走到希恩的身后。这宣誓着接下来等待着希恩的是更加严密的监视与囚|禁。   果然拉斐尔大人是不会出错的。如果这个人是真正的犯人,那现在可以说是无处可逃了吧。   格斯沉下眼眸,担心会发生什么过激行为,正想去摁住金发青年肩膀,谁想对方却主动举起了双手,然后拍了两下。   “非常大胆别致的思路,我由衷的敬佩您的布局与分析,拉斐尔殿下。”希恩抬起头,脸上没有格斯所想的沉重,或者是绝望,他看上去脸色有点轻松,甚至还笑了笑。   “你……”兰伯特知道自己今天是否无法将青年带走了。   “兰伯特学长,请为我求得宽恕,暂时还无法回到殿下的身边。”说完,希恩就转过身,在格斯和安莲娜的陪伴下走出了这间明亮夺目的大厅。 第26章 钓鱼计划04   “抱歉, 这段时间你只能待在这间房子里。不过,每天的食物和水会有人按时送到。”安莲娜关上了门,昏暗狭窄的空间内留下希恩一人。   黑暗里, 希恩静静都站着,望着四面用秘银打造的加固墙壁, 知道自己与外界的联系彻底被切断了。   今天会议大厅发生的一切, 包括兰伯特的到来,拉斐尔全都有着提前的准备。之前的示弱也好,沉默也好, 不过都是在等待着将他推向悬崖的机会。   拉斐尔·萨尔菲德……无法在他身上找到突破, 于是就彻底转变方向了吗?   竟然敢到处谣传自己抓捕到神明使者的假消息?这么大的一个谎言……难道对方都不会想想自己失败的后果吗?真是偏执到骨子里的家伙才会想出如此疯狂大胆的作战计划吧。   希恩眼神深沉, 不由抿住嘴唇。虽然他早就交代好一切,但是拉斐尔的计谋太过出乎意料, 他不确定亚兽人那边能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   放逐之地,兽人联盟, 指挥基地。   火矛氏族的酋长巴尔格特坐在火堆旁,布满皱纹的眼窝隐匿着不易察觉的疲惫,面色沉重无比。他们新建的临时指挥基地位于地下, 位于战壕的交叉处, 四壁用精钢打造, 完全是一座全副武装的防御堡垒。   “你们来了。”听到脚步声,年迈的老者抬起了头。   “兽王怎么样了?”凯森走了进来, 华纳、华德两兄弟以及铃兰跟随在他身后。   “还是非常虚弱, 早上嘴里似乎发出了一点声响, 但很快又昏了过去。”   “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 联盟离不开他。”凯森望着躺在皮毛上黑色身影。   青年的存在无声无息, 像一件冰冷的摆设, 又或者说就像一具没有反应的“尸体”。血腥沉重的冠冕像诅咒缠绕着瘦骨嶙峋的身躯,凯森内心难免生出一些凉意,他没有忘记加加鲁与自己的血缘,也没有忘记那日两人在林中的对话。   “我已经没有更多的奢求,只希望他能活下来。这样等我与他父亲相见的时候,不至于连头都抬不起来。”巴尔格特声音低压沉重,“坐吧。”   凯森等人坐下,在圣战之后,这已经不是他们亚兽人第一场召开的战术会议了。事实上,为了各个部落都能克服眼下难关,他们时常要聚集在一块儿商讨对策,但即使如此,周围那一张张陌生又有些青涩的面孔还是让凯森感到了无比沉重的压力。   “部落内部慢慢恢复一定秩序,但劳工、难民、通敌者,还有些俘虏的处置依旧是个难题。我们失去了太多的同伴,幸存者的身体也大都受到极为严重的损害,他们很脆弱,清醒之后会想见家人,想要回家,但我们只能告诉他们这些已经不存在了……”巴尔格特轻声说,“当然,我们的生存也很艰难,有些部族同胞还在为了活下去而挣扎,每一个人都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困境。”他顿了顿说,“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些都是暂时的。我们的盟友,辰星之神的信徒们承诺会在三日后从南面为我们送来大量的物资。在血字先锋队的带领下,更多的自由小队都在前方传来不错的消息,我们被霸占的家园正在一步步收复。在可预见的将来,恢复和重建是完全能够做到的事情。”   巴尔格特的声音十分坚定,即使他那衰老的身躯已经疲惫不堪,即使他的头脑比在场所有人思虑着更多的担忧,他也试图将某种不可摧毁的信念传达给其他的族人们。   “这场战争……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忽然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我们真的能坚持到获得胜利吗?”   “我们能获胜。”巴尔格特将目光转向角落的身影,“之前可以,之后也一定可以。”   “扎尔哈德,你想说什么?你是觉得亚兽人会输吗?”气氛不由紧张,有人对这种泄气的言论表达出相当得不满。   “不,当然不是。”那个名为扎尔哈德的年轻亚兽人连忙解释,“我知道联盟的力量比想象中强大得多,在使者大人的指引下,我们甚至能击溃帝国的魔法军团,杀死‘帝国之矛’那样恐怖的存在……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只是,我现在感到……很恐慌。”   “你在恐慌什么,扎尔哈德。”巴尔格特没有生气,平和地询问。   “族长大人”扎尔哈德说出当下最需要解决的疑惑,“我想大家都知道的吧……使者大人被帝国囚|禁的消息已经在我们各个部族间流传开来,虽然我知道这一定是帝国低劣的谎言,但不少的族人们也陷入了恐慌担忧中……如果想要获胜,想要活到最后,我们是离不开使者大人的。”他将目光转向凯森,面色微微发白,“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凯森队长,您一定是知道的对吗?那是一个愚蠢至极的谎言。”   扎尔哈德说完后,整个房间内寂静无声,仿佛空气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是的,没错。这是谣言,昨日使者大人才传来了最新的指示。”凯森目光无比坚定,“他说,让我们筹备物资,渡过这个寒冬,耐心等待复仇的机会。而在这个期间我们所有人要完成各自艰难的任务。”   炽热的火光印在他的脸上,如锋利的剑芒驱散气氛中的迷茫与不安。   会议结束,亚兽人们都离开了。凯森的话显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相比于来的时候,他们如今的脸色好了很多。   然而凯森没有着急走,与巴尔格特留到了最后。   “我从不相信预言这种事,它和命中注定一样荒谬。历史说我们的血液里充斥着狂热、矛盾以及自由,是一群无药可救的被神明放逐的疯子。我一直坚信这些话是狗屁,但又不得不承认其中部分的事实。”巴尔格特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像是在帮助自己疏通思绪,“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样看待自己的。”   凯森微微蹙眉,他当然知道有关亚兽人的历史与传说,但他不解巴尔格特为什么要如此询问自己。   “亚兽人只相信亚兽人,我们向来如此。但刚刚瞧见各个族人的反应,我知道有些东西改变了。这种改变是正确的吗?我们追随那人的指引是正确的吗?我不断地去思考答案。这是经常容易发生的错误,我们做出选择的时间比火花闪烁要短暂,偿还结果的期限却比大海干涸还漫长。”巴尔格特幽幽地说。   “您的意思是?”凯森知道自己还没有能力欺骗到这位历经无数的老者。   “神明的使者他在哪里?他正在筹备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让我掌控眼下的局面,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联系了。”凯森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饰品。   “什么?就算为了安全,要对我们隐瞒,可难道连你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吗?”巴尔格特非常震惊。   “他说时机到了会联络我。”凯森的眼神略微暗了暗。   “所以说,你也无法证实那个消息的真假,对吗?”   “那是绝不可能的。”   “可让圣维亚皇室说出一个如此轻易被戳破的谎言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开一个愚蠢丢人的玩笑吗?你认为这是那群傲慢贵族的行事风格吗?要知道他们将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凯森抿着嘴,脸色冷硬的想一块石头,“他说,他信任着我,就像信任着自己。”   “不,是你信任着他,而他并非信任着你,凯森。”巴尔格特叹了口气,“这不是凭借感情决定的事,我们赌上的是所有族人的命运。如果他真的被帝国囚禁了,我们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知道我们太多的秘密……”   “如果是真的,那我一定会将他救回来。”凯森没有犹豫地回答。   “我承认,他是一位相当出色的领袖,有着神秘莫测的个人魅力。可他终究不是亚兽人,他和你,和我们都不同,是没有绝对立场的。我至今都看不懂这个年轻人类真正的目的,或许在他眼中,我们都不过是他手里用来进攻敌人的石块,扔出去就算是扔出去了,不会考虑捡回来。”他顿了顿,“凯森,你不能将他视为永恒的奇迹,始终以仰头的姿态去观察他,你不认为这样的了解太过盲目片面了吗?”   “是的。”   “真令我感到意外。”巴尔格特愣了一下,“看来你是真的成长了许多。我以为你会和过去一样顽固,根本听不进我说的话。”   “我想说……他是奇迹。而目前能救我们的只有奇迹。”凯森转身离开,“不会有问题的,我会赌上一切找回他。” 第27章 钓鱼计划05   深夜, 皇子寝宫。寝宫的主人还在埋头做着批注,没有时间闭眼休息。他是个擅长决断思考的人,但却不乐于整理归纳。以前有一个人会帮他提前做好分门别类, 而现在他只能自己多花些时间处理。玛尔斯瞧着桌子上堆积着如雪山般的公文,只感觉隐隐头疼。   他搁下笔, 指腹刚贴近自己前额两侧, 窗外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   玛尔斯停下动作,深吸口气,脸上短暂流出些许厌烦。   “三, 二, 一……”等到他心中倒数结束, 书房的门正好被推开。玛尔斯抬头,一个容貌明艳脸色阴沉的少女闯了进来。   “非常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您, 玛尔斯殿下。”少女语气冰冷,来势汹汹。   “你有什么重要的事与我商讨吗?”玛尔斯问, “莉莉丝小姐。”   “是的。”   “如你所见我很忙碌,希望不是关于一些你们女孩间的争吵或者小矛盾。”玛尔斯说得漫不经心。   “您不应该给希恩冠上这样荒唐的罪名。”莉莉丝直视着表情依旧不变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 “您不能这样无情地对待一个真心真意侍奉您的人。”   莉莉丝没有多少时间, 所以她上来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她本不该来找玛尔斯皇子争论, 希恩也和她说过不要试图干涉此事,然而她默默等待了这么久, 寝食难安熬过一天又一天, 两周过去, 希望的光芒一点点消失, 现在她已经彻底绝望了……因为明天正午希恩就将被拉斐尔·萨尔菲德送上绞刑架了!   “希恩?”玛尔斯顿住片刻, 随后倚向椅背, 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这是你今晚来找我的原因?你们很熟吗?”   “我们在皇宫见过一次。”   “哦。”玛尔斯微微颔首,“希恩·米勒的事是秘密,对外的宣称并未提及犯人的真名。这件事你从哪里知道的?”   “这不重要。”莉莉丝咬了下牙。   “也对,弗雷德里克家族想知道的事总会有办法。”玛尔斯注视着桌上的台灯,“你刚刚说的是公爵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我自己。”莉莉丝回答干脆,“殿下,是认为我没资格谏言吗?”   “不,不,不,谏言很好。如果想要成为合格的皇后,这更是难能可贵的品德。”玛尔斯说,“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莉莉丝不由皱眉。   “为什么?你能冒着触怒我的风险为他求情。”玛尔斯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少女紧绷的脸蛋上,“这不奇怪吗?如果你们只见过一面的话。”   “他……”莉莉丝刚要开口,玛尔斯就打断了她。   “你爱他?你被他迷住了?”他笑着问,“一见钟情?”   莉莉丝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即使早在心里编了一套不太经得起推敲的说辞,她也完全没有料到向来以绅士闻名的玛尔斯皇子会问出如此露骨直白的话来。   “不,我……”莉莉丝忽然说不下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对面的男人收敛起满不在乎的态度,用深沉冷淡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就好像她是一只被盯死的猎物一样。   “你最好想清楚再否认,”玛尔斯缓缓站了起来,“希恩·米勒犯下的是怎样可怕的罪过,”他靠近莉莉丝低声说,“你是想告诉我,弗雷德里克家族也打算牵扯其中吗?”   男人身上淡淡的迷迭香刺激到莉莉丝的嗅觉,意识到对方靠得太近,她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   然而搭在她纤弱肩膀上的手并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意思,莉莉丝没有力量挣脱,只能选择仰起白皙的下巴,被迫与男人对视。   “这不是很难抉择吧,主动告发家族叛国通敌?或者承认自己是个不洁放|荡、擅长勾|引的坏女人。”   莉莉丝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玛尔斯的语气没有蕴含怒火,听着也没要威胁的意思。   只不过是单纯的在羞辱她而已。   “果然,还是后者吧。之前和伊迪斯起争执那次,你就开始关心希恩了。”他继续说,“不会你想做皇后也是为了方便和我一起分享他吧……”   啪的一声,莉莉丝抬手打在男人那张尊贵的面容上。   “您真是无礼至极!”莉莉丝美丽的面孔冷若冰霜,“我真是无法想象您居然是这样的人。”   “听着好像我很让你失望了,你期望自己未来会嫁给怎样的人呢?”玛尔斯平静地问。   “身为未来的帝国君王,连自己的人都保护不了,难道还不足够让人失望吗?”莉莉丝咄咄逼人地质问。   “确实,你说得对。”男人低下头的口气突然弱了许多。   莉莉丝一怔,几乎以为对方改变了主意。   然而在短暂的沉默后,玛尔斯却以无比坚定的态度击碎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但希恩·米勒必须上绞刑架。”   ****   莉莉丝望着玛尔斯看了一会儿,她知道就算自己不要尊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也无法改变眼前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玛尔斯转过身坐回到书桌边,开始处理起公务。   莉莉丝站在昏暗阴冷的庭院长廊里,惨白的月光从浮雕花纹的镂空处流露来出,裁剪出一道修长的人影。这道影子漠视着她,无声地站在月桂树下,一副已经预料所有的平淡神情。   晚风中,莉莉丝缓缓将头扭向一边,看见棕色的短发依旧梳理得一丝不茍。   她内心冰凉到了极点,无能为力的情绪让她的头脑一片混乱。   “您能不能帮我一次。”莉莉丝动了动发白的嘴唇,“我无法看着他再死一次,我会疯掉的。”   虽然两人相隔很远,但她知道男人肯定听见了自己的。   奥斯卡公爵说,“你改变不了任何事。”   “恳求您。”莉莉丝哽咽,“如果动用家族的力量的话——”   “那不是你所掌控的权力,你一无所有,莉莉丝。而在未来,你还会感受到很多次无能为力的感觉。”奥斯卡淡淡地说着,对自己的女儿没有半分怜惜之情。   莉莉丝从未如此地痛恨一切,包括自己。因为就如她父亲所说,家族不是她的,她是公爵之女,可实际还是一无所有。   她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权力。   “我恨你们,你们让我失去他……我绝对不会原谅……”少女流着眼泪,充满怨气发狠诅咒着。   她没有办法?   她没有办法。   除非,她能成为皇后。   她的头忽然感觉晕得不行,只觉得有什么看不见的支撑被抽走了,身体软弱无力,毫无征兆地瘫倒下来。   奥斯卡公爵单手将脆弱地少女抱起,等待在庭院外的侍女面露担忧,有些不知所措。   “公爵大人,莉莉丝小姐她……”侍女小心询问。   “身体不适,我带她回城堡。”   “是。”侍女低着头,也不敢再追问,目送奥斯卡公爵的背影离开。   *****   昏雾散开,随着晨曦降临,教堂的钟声又鸣响了……一声又一声,庄重又神圣,在正义制裁即将执行的日子里,钟声还沾染了几分冬日肃杀的的味道。   睁开眼睛的时候,希恩还待在制裁部专门为关押他还准备的秘银房间里。他就坐在木椅上养神,除了进来时穿得那套衣物,身上只盖着一条单薄的毛毯,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希恩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桌上多了一套奢华的茶具,拉斐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他的对面。   “醒了?”   “嗯。”   “你似乎睡得很熟。”拉斐尔握住茶壶的手柄,“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您说的就好像我的末日要到来了一样。”希恩伸展开手臂,以此缓解身上的麻木感。   “看来你对今天的‘表演’充满信心。”   “我可不是优秀的演出者。”希恩嘴角勾了勾,语气轻松得像在开玩笑,“如果演砸的话,我是不是就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可能连今天的落日的都看不到。”   “有点可惜。这杯茶是殿下专门为我沏的?”希恩抬眉。   “是的。”拉斐尔说。   “万分荣幸。”希恩说着,便端起冒着热气的茶盏,在唇前的位置停下,“气味很别致,似乎加了凝神药剂?这一杯喝完之后,我确实要等到日落以后才会清醒了。很早以前就听说,死刑犯在行刑前都会享用一杯极为浓厚纯正的红茶,看来这传闻是真的。”   “帝国是仁慈的。即使是罪大恶极的人,也会尽量减轻他们离去时的痛苦。”   “主要是防止恶徒突然暴起反抗吧。”希恩盯着杯子里暗红色的茶水,“不等到刑场在喝吗?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现在喝。”拉斐尔也不去辩解,“剩下的事我会安排。”   “看来没有选择了。”希恩沉默了几秒,将这杯红茶喝完了。   ****   “进来吧。”确定金发青年昏迷后,拉斐尔推开门,几位侍者拿着衣物,枷锁,还有几只精致的木盒。   “放下就出去吧。”   “殿下,不用我们为他换上吗?”侍者问。   “不用,我来。”拉斐尔的指尖先是落到那淡金色的发丝上,随后下滑轻柔地将青年英俊的脸庞抬起。   “是。”侍者们放下手上的东西,房间的门重新阖上。 第28章 钓鱼计划06   圣维亚都城, 辛格拉大街一家不起眼的旅舍内,以队长凯森为首,最精英的队员聚集在房内。这是血字先锋队执行过程中最不可能的任务, 要光明正大地从帝国军部和光明教廷眼皮子底下救人,所有人在出发前就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们和队长凯森的想法一致, 在帝国的暴虐的残害下, 亚兽人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痛苦中,他们之所以还能抗衡到如今,是因为那个自称“神明使者”的男人出现。失去了这个制造奇迹的男人, 面对帝国下一波更加汹涌的复仇, 兽人联盟必将一败涂地。   但目前情势实在不容乐观, 他们所有人,包括队长凯森对接下来的计划都是一筹莫展。他们只能走一步, 看一步。   “还有三个小时了。”华纳低头瞧了眼手中的怀表,“我们该采取行动了。”   “这儿离行刑场不远, 附近已经聚集不少围观的人了。”铃兰站在窗边,如猫眼一般漂亮的异瞳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况。   “不能轻举妄动,我们还不能排除这是一个圈套。”华德说。   “总不能在这儿干等消息。”华纳微微皱眉。   “城门口没有相当严格的检查和巡逻, 我们能够这么顺利的潜入很奇怪不不是吗?”华德说出自己的担忧, “就像在故意放我们进来一样。”他望向凯森, “还没有联络到艾蔻那边吗?”   “没有。”凯森摇摇头。   “果然很奇怪,如果神使出事, 艾蔻他们不该如此无动于衷。”华德思索着, “他们信徒内部难道产生什么矛盾了吗?”   “要真是这样, 我们更不能坐视不管。”华纳“噌”地起身,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初救下他性命的人到底是谁。   “我们来到这儿就是为了救人, 华纳。”凯森冷静地说, “但华德说的是对的,我们决不能冲动。”他发布命令,“先按照昨天的部署就位,其他等我确定完目标身份再行动。”   “是。”血字先锋队的队员们两人一组陆陆续续离开驿站,悄无声息地混入街道的人流中。   凯森最后一个准备离开旅舍,被华德在背后按住了肩膀。“你怎么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神使?”   “我记得他的气味,”凯森有信心,“只要距离足够近。”   “那如果目标真的是神使,你有多少把握救他离开都城?”华德又问。   “微乎其微。”凯森实事求是地回答,想要完成这个任务,要挑战的难度甚至远超之前刺杀弗恩皇子那次。   “你知道临走前巴尔格特族长和我说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   “巴尔格特说,这次的行动是帝国在钓鱼。神使是鱼饵,谁去咬这个饵,谁就会死。”华德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凯森反问。   “一方面,你、华纳、铃兰……我重要的人都来了,我没理由不来。”华德无奈地笑了笑,“另一方面,巴尔格特有事拜托我。”他轻轻叹了口气,“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神使,如果我们的营救遭遇失败,他让我务必杀了神使。”   凯森愣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平静。   他仔细想想,巴尔格特之前劝解自己无果,于是在华德这里留有后手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不需要保密?告诉我没关系吗?”   “巴尔格特和你之间,我倾向于你,所以我优先向你坦白。”华德回答,“但是这次我认为巴尔格特的安排是有意义的,所以我会按他说的做。”他顿了顿问,“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凯森说。   他转身出门,拉拢了下头顶的毡帽,走上热闹的辛格拉大街。他顺着人流而行,面色如常,脚步却愈来愈沉重。他不怪华德,也没必要这样做。因为他相信,无论对错,华德肯定都会听从自己的命令……而如果事情真的发生到最坏的地步,那他估计已经被帝国的火铳打满了窟窿,想管也没有办法了……   凯森一向认知明确,自己又不是什么神。   他就是把锋利的剑,最擅长的不过搏命罢了。   喧嚣声忽然大了许多,凯森抬起头,瞧见金色奢华的皇室车队从旁边的街道缓缓驶来。   ******   玛尔斯·萨尔菲德骑在白色骏马上。今天的他文质彬彬、英俊迷人,如果在场有一千名少女,那这一千名少女大概都会对这位近乎完美的王子殿下面孔心跳。   教廷和军部的人早已在必经之路上恭候他的大驾,首当其冲迎上来的白衣信徒正是他的弟弟拉斐尔·萨尔菲德。   “有点红,被打了?”拉斐尔的目光在自己兄长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玛尔斯面无表情,在万众瞩目下,坐到最尊贵的位置上。现在的他没心情多说任何一句无用的话。   距离正午愈来愈近,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即将举办什么庆典。   “到目前为止,有查到什么异样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发问。   “还没到时候。”拉斐尔淡淡地说。   “闹到这个地步要是一无所获,你有考虑过怎么收场吗?”玛尔斯森冷地问。   “还早,鱼饵还没出现。”拉斐尔的目光望向街道的尽头,一辆木质的拖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押送行刑之人的囚车。   玛尔斯默默地看着,不出声。囚车走得很慢很慢,虽然正离他越来越,但现在他还看不清车上那模糊的人影。围观的群众非常亢奋,一个个伸长着脖子,他们非常好奇这位神秘谋逆者的真实长相。然而等到囚车真正路过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露出失望的表情,因为囚犯被戴上了灰色的布套,只露出些许金色的发丝,这显然无法让他们的好奇心得到满足。   “可恶的谋逆者下地狱去吧!”   “让我们看看这卑劣者的长相吧! ”   “对!把他的头套摘了吧!”   ……   ……   在起哄声中,一个人影狼狈不堪地滚到了街道的中央,护送囚车的被迫停了下来。   “好像出现情况了。”拉斐尔远远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你是什么人?”走在囚车队伍最前端的军官举起火铳,枪|口已经瞄向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我、我……我不知道……”男人说话结巴,瑟瑟发抖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相当的迷茫无助。   “对不起,对不起,长官。他是我的哥哥,我们刚刚走散了,他是被不小心挤出来的,没有阻拦的意思。”人群中另一个年轻人焦急地开口。   军官不耐烦地“啧”了下嘴,放下了手上的火铳。他快步走过去,直接踢了男人一脚,口中骂骂咧咧,“弱智滚回你妈妈的怀里去!”   囚车继续向前,在旁观者的哄笑声中,两个兄弟窘迫的离开了。   “怎么样?你确定了吗?”其中一人一边回头张望着,一边急促小声地询问,“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神使?”   此时此刻,刚刚被军官辱骂为“弱智”的男人脸上已经恢复了冷酷的神色,但他的双眼里还充斥未散去的迷茫,以及难以置信。   是的,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面对真相的时候,凯森还是在一瞬间被怔住了。   怎么可能不被怔住呢?那个被他们无数族人尊敬仰望,带领他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的男人,竟然真的被帝国抓获,囚|禁在一辆破烂不堪的两轮木车上,毫无反抗之力地受尽普通人的旁观羞辱。   “囚车就要走远了,如果要动手了就只能趁现在。不然等真正进入刑场,我们就完全没有机会了。”见凯森久久没有开口,华德提醒道。   要救吗?如果要救的话,也许他们所有人都会葬送在这里。这真的值得吗?其实仔细想想,这个男人好像没有他们想象得无所不能,要不然又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如此窘迫尴尬地境地里呢?   可是,好像没法不救。万一呢?万一在那个人计划中,他们就是起到这样一个作用的呢?   那个人很会下棋,虽然凯森不擅长,但他也明白为保护【王】,就算是【皇后】都是可以舍弃的道理。   【王】死了,就结束了。   因为这个道理,他可以牺牲,血字先锋队也可以。   华德的眼神沉下,他似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只是凯森自己没有意识到,在下定决心前,他脸上已经翻腾起汹涌的杀|意。   “准备……”凯森动了动嘴唇。   突如其来的麻痹感吞噬了还未发出的命令。   凯森忽然失去了意识,像是被一阵冷风吹灭的蜡烛,高大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往前栽倒。   “喂!怎么回事!凯森!”华德忍不住低声惊呼,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时,有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华德的面前。   “你……”看见对方那张熟悉的漂亮的面孔,华德愣了下。   “跟我走。”那人低声说。   “可是——”华德回头看了下已经远去的囚车,咬了咬呀,带着昏倒的凯森跟上对方的离去的身影。 第29章 钓鱼计划07   天空最后一块云朵飘走, 光毫无遮拦地照在所有人身上。冬天地阳光不再温暖,耀眼,而是变得别扭起来, 多余得令人倍感折磨。它太过温和,抵御不了寒风, 也无法驱散玛尔斯心底的凉意。   他没有想到今天会这么冷。如果早知道, 他会想办法延迟一天……   拉斐尔在玛尔斯的右手边的位置坐下,瞥了玛尔斯一眼,“心情不好?”   玛尔斯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妥的神色, 淡淡地问, “没有。你刚刚在做什么?用了魔法?”   “驱赶虫子。”拉斐尔不紧不慢地说, “在您的衣袍上、”   “什么?”玛尔斯皱了皱眉,低头看向自己。   “找不到的, 它存在的时候,你习以为常。它离开的时候, 你无动于衷。”拉斐尔望了望头顶地太阳,没有去看玛尔斯。   “大概只要亲眼目睹它的死亡,才会理解它的一切。”沉默了一会儿, 他又说。   “莫名其妙的话。”玛尔斯心里想着, 知道自己误解了, 还以为衣服上真有什么虫子。他不该忽略的,自己的弟弟拉斐尔·萨尔菲德是一位忠实的信徒, 而在教廷待久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神神叨叨的毛病。   “囚车到了。”拉斐尔又说。   原本还是远远的两轮木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达他们所在的刑场。近到玛尔斯无法再用“看不清楚”这种理由来糊弄自己避而不见。   地上印着干瘦的人影, 人影的背后拖着长长的绳索, 脆弱的身姿像是随时会被一阵冷风吹断。玛尔斯内心纠结, 他没法无视, 也不敢细看, 于是只能保持着身体一动不动。然而没等他想清楚,这个人影竟然被两名士兵拖拽着,一路押送到他的面前。   玛尔斯下意识想说什么,然而他刚动了动嘴唇,人影戴着的头套就被摘去了。   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玛尔斯看见了自己的爱人,不修边幅,头发凌乱垂下把大半张脸挡住。和想象中不一样,他没有发出任何抱怨声音。他也没有挣扎和反抗,只是低着头。   此时此刻,玛尔斯真希望对方能用怨恨或者发狂的态度对待自己,这样他紧绷的心脏大概还能好过一点。   可对方很安静,就像死了一样。   “你……在做什么?”玛尔斯开口,他不清楚自己正处在怎样的状态中。   “确认。” 拉斐尔面色平静,抬了抬手,示意两名士兵将人带走。   玛尔斯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再次被套上肮脏的布袋,只感觉灵魂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为什么会这样?”   “你是指他浑身肮脏不堪?”拉斐尔淡淡地说,“死刑犯都是这样的。没有哪个死刑犯会是衣着光鲜亮丽的华服出现的。”   “还有伤,他的脖子……还有脸上……”   “如果表现不足够好,比如不能说出有用的情报等等,都会受到相应的惩罚。”拉斐尔回答,“这也是很正常的。”   “这和我们说的不一样!如果都是你的错,他能交代出什么?”玛尔斯感觉自己的胸腔里有团火在烧。   “这场戏需要真实。”拉斐尔说,“否则我们所做的都是无用的。”   “你想要多真实?每个人都在配合你的这场该死的、愚蠢的表演!无辜者为此受难,皇室为此说谎,母后坚信着你的判断,我也配合了你……可这么多的人相信着你,到最后,我们什么都没有等到!”玛尔斯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话全都说了出来,“真是荒唐无比……”   “如果你认为我是错误的,当时你完全可以做正确的事。”拉斐尔偏过头,盯着玛尔斯的眼睛,“现在太晚了。”   玛尔斯愣住了,他慢慢地将视线转向刑场。在他与拉斐尔争吵的时间离,那两名士兵已经在犯人带到了绞首架的下面。   “停止,已经足够了。”玛尔斯脸上的神情彻底绷不住了。   “来不及了。”拉斐尔轻声说。   确实来不及了。戴着黑色礼帽的审判官已经按照流程大声宣读着台上罪人的种种恶行。   “战争的发动者,宣扬反人类、反帝国、反教廷,改组并建立亚兽人反动组织,野心勃勃地试图在圣维亚大陆上建立以亚兽人为首的新秩序,企图抹杀圣维亚人的生存空间。在人类圣战中犯下绝对不可饶恕的罪行,迫害成千上万的帝国人民……”   台上的审判官神情激动,每说一字脸上褶皱的皮肤都随之颤抖。   掌声雷动,看台下的人也同样兴致勃勃,要知道这种皇室亲临级别的公开处刑可不算常见。   “刚出炉的热玉米、热红薯,热玉米、热红薯!”   “居然是绞刑,不是断头。看来神明使者还不算贵族!”   “王子殿下们真是长得俊美!不过我还真好奇这个神明使者长什么模样!”   “还是让他快点下地狱吧!然后光明神保佑该死的战争能够快些结束就好。”   现场所有人似乎都处在一个接近沸腾的状态中,虽然他们身份不同、态度不同、关注点也不同,但是他们都在等待罪恶被制裁的时刻。   那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没人能与之作对,高高在上的皇子也不行。   这就是所谓民众的意志。   什么表演,什么埋伏,什么设局……真假这种事从来都带有两面性,对你来说是谎言,对另一个人来说恰恰就是目的所在。直到这一刻,玛尔斯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错了,他或许从未弄清楚过拉斐尔·萨尔菲德真正的想法。   “停止行刑,立刻!马上!”玛尔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不行。”拉斐尔很直接拒绝。   “为什么不行?这是我们说好的!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从头至尾根本没人打算救他!”   “不到最后一刻什么都证明不了。”   “你疯了!”玛尔斯感到不可置信,他不想再和拉斐尔理论,转身向绞刑架的方向大吼,“停止!停止行刑!”   周围的属官都被吓了一跳,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他们有些懵,不知道要不要采取行动。   “听不见吗!停止!我说停止!停止!”玛尔斯用力呵斥。直到看清他那张阴沉到狰狞的脸周围的人才彻底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慌慌张张忙碌起来想要叫停台上的绞刑。   “没用的,他们不是你的人。”拉斐尔目不斜视,毫不理会自己皇兄的失态,仿佛早就预料了所有,“结束了。”   太阳升到最高点,脚下的板被猛地一抽,身体下落……   改进后的帝国绞刑很人道,没有多么血腥激烈的场面,无声无息间就已经执行完成了。   掌声再次响起,表演如期谢幕。   玛尔斯怔在原地。他觉得耳边一片空白,什么情绪也没有。他想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一定是做梦,不然怎么会走到如此地步。一分钟之前他甚至都还有着改变结局的能力,一切都应该按着他规划的步骤进行才对。希恩身上是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他很清楚这一点,所有他才会无视拉斐尔的所作所为,装出一副被母亲压迫无可奈何的模样,默许这场绞刑的发生。他当然想相信一个人,可这不容易,他必须小心翼翼。他承认自己是一个狡猾的人,一个胆小的人,可君王就是这样啊,不然他该怎么坐稳在宝座上?这是为王的生存法则啊!   道理是道理,但是他唯独忘了自己还没做好失去所爱的准备。   玛尔斯盯着绞刑架,犯人的尸体还挂在那里。几分钟过去了,颈椎一定会断裂,死因大概是窒息……人一定是没有救了。   他终于感受到了难过,麻木和疼痛充斥着全身。他想蹲下,想发泄,想流泪,可周围都是他的臣民,他没法做出任何纾解自身痛苦的动作……不仅如此,他应该露出微笑,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意气风发地发表一长串的慷慨陈词,再博得一众好感与人心才对。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完美的“王”之间还有很大差距,光站在这儿就已经是在硬撑了。   “看来没有鱼上钩。”拉斐尔忽然开口,“他是清白的。”   “你认为这个结论还有什么意义吗?”玛尔斯盯着拉斐尔,“你夺走了他的性命。”   “我听出了痛苦、愤怒、怨恨、悔恨……您打算将这些发泄到我的身上。向自己的兄弟复仇?”拉斐尔问,“他有如此重要吗?”   “你会为你的自作主张付出代价,拉斐尔。还有,今日所有欺瞒我的人都必将受到惩罚。”玛尔斯说,“我发誓。”   他转过身,在贵族官员们近乎惊恐的目光离快步离去。   玛尔斯进入马车,阴影遮蔽了他的神情。他如石像般坐着,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沉睡。   “谢尔特。”   “殿下。”谢尔特伯爵尽量放轻声音,生怕不小心惊扰到什么。   “告诉公爵,我答应他的交易。但与之相对的,他要劝说母亲交出帝国令牌。”玛尔斯深沉地说,“三日为期。” 第30章 钓鱼计划08   人流散开, 有人逆着人潮进入行刑场。送走皇子的马车,格斯去而复返,回到了拉斐尔的身边:“玛尔斯殿下的情绪非常得糟糕, 我从来没有见过殿下如此可怕的表情。这件事估计不会简简单单的过去,之后必定会降临恐怖的狂风暴雨……我们是不是要先去面见女王陛下, 提前做一点准备。”   老实说, 格斯有点六神无主了。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往常彬彬有礼犹如绅士般的玛尔斯皇子流露出如此震怒的神态。   没人想被忌恨,更没人想被未来的君王怀恨在心。格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真的非常惶恐, 要知道女王陛下的身体每况日下, 虽说拉斐尔殿下和玛尔斯殿下都是皇子,都有继承权, 甚至在他看来,女王陛下比之玛尔斯殿下要更加亲近拉斐尔殿下, 但这继位的人选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与他们的拉斐尔皇子不问世事截然相反,在弗恩皇子和提西丰公主两位殿下相继离世的这段时间内,这宫廷内外大大小小爱哦的官员贵族已经近乎大半都被玛尔斯皇子抓在了手心里。要不是女王陛下还未愿意交出手中那根象征至高王权的帝国令牌, 玛尔斯皇子早就加冕为王了。   格斯有点后悔, 他是知道这个计划的内幕的, 只是当时他以为希恩·米勒的死就像石子沉入湖中,应该不会掀起什么波澜。   “是我失职, 没有将事情考虑明白。”格斯自责地低下了头, 下定了决心, “要是没有办法, 我愿意独自承担玛尔斯殿下的怒火……”   “该回制裁部了。”拉斐尔打断了格斯的话。   “殿下, 这件事很重要。您相信我, 这次玛尔斯殿下真的动怒,弗雷德里克家的马车估计很快就会驶入皇宫了!”见拉斐尔依旧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格斯有点着急地跟随其后。   “依照命运,新陈交替是正确的。”拉斐尔淡淡地说。   “可是,用不了多久女王陛下就无法庇护我们……”格斯将马绳交到对方手中。   拉斐尔轻轻抚摸着马匹的鬃毛:“放心吧,格斯。他的怒火烧不到这里。”   ******   凯森有些恍惚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昏暗模糊。他偏过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软床上,血色的夕阳透过薄纱照进来,笼罩在他的身上。   “槽糕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崩裂开来。他正要立刻起身,额头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摁了回去。   “嘶——”四肢还未驱散的麻痹感让凯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又再次失去力气,重新跌回到柔软的床被里。   “身体真好,一清醒就活蹦乱跳的。”头顶传来干净地轻笑声。   “艾蔻。”凯森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这才注意到有人一直站在他的床边。   “绞刑已经结束,你现在过去连散场都赶不上了。”艾蔻似乎知道他在担心着什么。   “结束了?”凯森愣住了,他试着再次活动四肢,骨骼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无处不在的麻痹感让让他完成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有些费力。   “是啊,虽说我对你施展了魔法。但你睡了这么久,倒实在是出人意料。”艾蔻摸了摸下巴,低着头看着他,“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太过疲劳?”   “原来是你攻击了我?”凯森眼神阴沉。   “不能说是攻击,我没有伤害你,只是让你睡着了,仅此而已。”艾蔻举起双手解释自己的无辜。   “你为什么阻止我!”凯森捏紧拳头,咬着牙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他们亚兽人唯一的希望已经破灭了。   “如果我不阻止你,那才是真的完了。”艾蔻无奈地说,“这场绞刑是帝国和教廷连手设下的圈套,你们要是真的去救人,不仅会赔上血字先锋队最核心的力量,还会让目前的局面更加复杂。”   凯森愣了片刻,巴尔格特的猜测在艾蔻口中被应验了。   “很早之前就和你们交代过吧,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易行动,除非他主动找你。”艾蔻叹了口气。   “是他的意思?他还活着?”凯森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把握住艾蔻的手腕。   “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是奉命行事。”很多精灵都有洁癖。艾蔻有点尴尬,想不着痕迹地挣脱了凯森的手,可惜失败了。   “等一下,你听从的是谁的命令?”凯森皱了皱眉,“你们这些信徒到底是什么人?我刚刚才想起来这个房间我待过,这里还是都城……你们也没有去绞刑场救他,不然我和你怎么可能还无事发生般待在这儿!”   “你冷静一点。”艾蔻有点头疼,然而不等他琢磨出如何解释清楚,一阵天旋地转间,他就与凯森互换了位置,反被死死地控制在了床上。   “你们是信徒,听从的应该是神谕,所以背后还有另有其人,是不是?”凯森红着眼,声音颤抖,“那辆囚车上就是他不会有错,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们放弃了他!为什么?你们不去救还要阻止我们?”   “有神主在,使者大人是绝对不会死的。”精灵擅长魔法,然而在力量方面,亚兽人的体魄是绝对碾压精灵的。艾蔻感觉自己的手快要被折断了,他想再次施展【昏睡咒】,然而或许是凯森的情绪太过亢奋,他的咒语竟然失效了,“喂,你就这么粗暴地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   “我欠那家伙的命数都数不过,如果不能为联盟而死,那我会选择为他而死。”凯森声音发狠。他绝对算不上什么深思熟虑的人物,毕竟身体里终究还流着一半兽人的血,发起疯来也是完全不计后果的狠角色。   反正,他这条命早就不属于自己的了。   *****   “你们在干什么?”有人淡淡地说。   房间的门开了,打破了这焦灼又紧张的气氛。进来的人神情高傲,用略带嫌弃的眼神扫视着床上的两人,“吵得要死。”   这句话说得十分不看局面,要是放在市井闹市里,那绝对吸引满两方仇恨的开场白,但这位误入者说得太过理所当然,不偏不坦,显然是没把两人的争执当作一件要紧事。凯森没注意对方什么时候靠近的,即使耳朵和鼻子都很灵敏,也依旧什么也没察觉到。   他穿着一身黑色丝绸衬衣,外披着一件宽大的排扣外套,手持葡萄酒杯,贵气逼人的模样像是刚刚从哪一场盛大晚宴走出来似的。   这人不高大,也不强壮,一眼瞧上去像个花花公子,但屋里忽然都安静下来,凯森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人,神情深沉。他见过这个人,当时还误将对方当作女人,对方应该也是所谓的信徒,和使者的关系很紧密,但身份和艾蔻比起来似乎要更高一些。   “你是什么职位?”凯森发出疑问。   “咳咳……凯森队长,你听我说……唔唔……”艾蔻面露惧色,他意识到要出大事,想赶紧说点什么,然而背后的人根本不理解他的好意,直接将他的脑袋又摁进了被子里。   “算了,你是谁不重要,我要见你们口中的神主。”凯森抬起头直视着那双玫瑰色的瞳孔。   “干什么?”那人倚在门边。   “我有必须要了解的事……”凯森攥紧拳头。   “他没有死。”凯森的心思像被完全看穿了一样。   “什么?你为什么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在哪儿?”凯森有点懵,他不确定对方说得是真是假,会不会是在故意哄骗自己。   “谁知道呢。但我活着。”那人摇了摇酒杯,抿了一口醇香的滋味,“他就一定活着。”   “这算什么——”凯森感觉自己被耍了,他想说都什么时候了对方还在和自己开玩笑,然而他的质问没能顺利说出口,玫瑰色的瞳孔中闪烁的冷酷、肃杀和不悦让他在一瞬间感觉到彻骨得冰凉。   不知道是魔法,或者是什么更加神秘的力量……总之,凯森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年轻人竟然是一个绝对恐怖的存在。   那人一步一步缓缓走来,而凯森却失去了身体的掌控似的,只能站在原地罚站。他们擦肩而过,在闭上眼之前,凯森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串古老又神秘的低吟:   “以躯共生,以灵同死,永夜不晞,众星不灭。” 第31章 尘封的秘密01   悠闲宁静的午后, 两名卫兵站在寝宫大门前,手握精铁铸造的枪矛,穿着银色的软甲。从不一般的穿着可以看出他们是宫殿的值守者。   这是份体面又轻松的工作。圣维亚皇宫是整个帝国最安全的地方, 基本不会出现什么突发棘手的情况。按照惯例,他们两人只要挺直腰杆站在原地, 一直发呆到晚上, 就能获得一金币的高额报酬。可今日皇宫有点不一样,他们居然听见了马匹嘶鸣的声音。   简直是不可思议,是谁这么大胆?皇宫庭院马车是绝对不允许进入的。即使是当年提西丰殿下的爱马安德烈也不曾列外。卫兵们皱着眉头, 提起了手中锋利的枪矛。   “真是麻烦事!”瞧见愈来愈近的马车, 卫兵都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居然真的有一辆马车无视法令悄俏驶入第二庭院!这辆黑色的马车印着华丽的花纹, 圣洁的月亮被典雅的藤蔓环绕着,透露出高贵典雅的不俗气质。   那是弗雷德里克家族的家徽。   马车在他们面前悠悠停下, 这位“始作俑者”露出了真容。这是个他们绝不敢招惹的男人,英俊挺拔, 棕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像个有出息有本事的年轻人。但卫兵们绝不敢轻视这幅具有欺诈性的美丽皮囊,他们自然认得对方是怎样不得了的人物, 两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立刻收起锋利的刀刃恭敬地迎了上去。   “陛下醒了吗?”男人面无表情地问。   “应该是醒着的。”一名卫兵小心回答。   “嗯, 我要见陛下。”男人微微颔首。便理所当然地要往宫殿内走去。   “可是,陛下吩咐她静养这段时间谁也不见。”卫兵有些为难地说, “我们恐怕不能让您进去, 公爵大人……”   卫兵们满头冷汗, 他们不想也没能力拦住眼前的男人, 对方战功赫赫, 实力最起码“魔导师”级别的, 对付他们两个估计连指头都不用抬一下。可王命到底是王命,他们要是就这样放任对方进去,也会受到相当严重的惩罚。   真是倒霉,他们这种小人物居然也会遇到这种进退两难的难题。   ****   “陛下说,请公爵大人进来。”有个女人开口说。   卫兵转过头,见出来的是包米尔夫人,立刻松了口气,退回到两边让出道路。   “请进,奥斯卡公爵大人!”两人一起敬礼。   奥斯卡公爵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悦的情绪,两人的阻拦对他来说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宫殿内温暖入春,与外面的寒风猎猎形成了极其明显的对比。踩过深红色的羊绒地毯,路过一个又一个美轮美奂的枝型吊灯,包米尔夫人将奥斯卡公爵领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玛尔斯殿下交代的?”奥斯卡公爵看了眼这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大概二十多年过去了,包米尔夫人一直是女王陛下亲近的贴身侍女,表现非常得忠心。这样的人居然也能为玛尔斯皇子所用,奥斯卡公爵略微有些惊讶。   “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只是代为传话,见你是女王陛下自己的意愿。”包米尔夫人像是知道奥斯卡公爵所想,回答得不卑不亢。   包米尔夫人轻敲两声。门在奥斯卡公爵面前缓缓打开。   卡瑞娜女王是位出类拔萃的收藏家,并深爱精美与别致,这或许是因为贵女出生的她本身也有着极高的艺术涵养。而在这两方面,没有什么能与东洋人的工艺品相比。当年萨尔菲德三世愿意开创先河,派遣卡贝德子爵前往东洋外交,卡瑞娜在背后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东洋大量的宝物被低价收购,运回圣维亚,被帝国皇室收入囊中。   屋里充斥着淡淡的花香,窗外的鸟儿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女人坐在白色方桌边,手捧着一本黑色的书册,姿态优雅从容,她合上书缓缓抬起头:“奥斯卡卿,好久不见。我一直在等待,几乎所有人都来看望过,唯独你迟迟没有露面。”   “来尝尝这新鲜的花茶吧,不知道能不能和你故乡的比一比。”女人用指尖推了推面前的骨瓷杯。   “是。”奥斯卡公爵接过,浅尝了杯中芬芳的茶水,“对您来说,有些过于甜腻了。”   “是吗?我不觉得。但奥斯卡卿是从来不会向我说谎话的。”女人愣了愣,随后又表现释然了,“或许我老了,对甜味没有从前那般敏感了。”   奥斯卡公爵低头又抿了口茶,默默打量着对面的女人。他能从女王陛下感受到很多矛盾的特质,白皙娇嫩的肌肤,干净整洁的衣裙,优美曲线的身姿,曼妙得像含苞欲放的花朵。但她又确实快枯萎,干瘪枯燥的长发,暗沉无光的眼眸,深埋在铅粉下的细纹,像一件价值连城却斑驳易碎的古物。   “真高兴啊,你能过来看看我。看着被时间遗忘的人,我仿佛也回到了那个最美的年纪。”卡瑞娜女人也正注视着他,语气十分感慨。   “这件裙子您穿过。”   “你记得?”女王一怔。   “很早之前,那时您还不是皇后。”   “这件裙子对我意义非凡。准确来说,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也是我与我的丈夫的第一次见面。”女王缓缓说着,像是在回忆,“那时真是有趣好玩,天真的女孩一入宫就闹了个笑话。”她笑了笑,“第一次见面我还误以为你是国王陛下,将真正的陛下晾在一边,主动和你攀谈来着。”   “有这件事吗?”   “有的,只是我没和别人说过……算是一个秘密。”   “您很怀念过去?”奥斯卡问。   “是啊,我曾经多渴望它能快些过去啊,但现在我恳求它能慢点再慢点。”女王露出一丝无奈又苦涩的笑,“我时日无多,快要死了,奥斯卡卿。”   “我很遗憾,陛下……”奥斯卡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右手正被卡瑞娜女王双手紧紧握住,细长的指尖像是要刺进他的皮肤里。   “现在谁都没有办法延续我的生命,除了你,只有你有办法,奥斯卡卿。”女王的语速有些急切,“我能猜到你来做什么的,我可以向你承诺,莉莉丝一定会成为皇后,甚至在很久之后的未来,她也可以和我一样走上相同的道路……只要你告诉我永葆青春的方法……”   “您需要冷静,陛下。”奥斯卡公爵微微蹙眉,“奥尼恩斯有看过您的病情吗?”   “没用的,什么都救不了我,脑袋里像住着恶魔,疼的时候想要将它切成两半,我很清楚这一定,就像诅咒一样的病症,因为我的父亲就是这么死的。”卡瑞娜女王眼神中藏着深深的恐惧。   “陛下,我不是一名医师,也不可能比奥尼恩斯大师更加专业。”奥斯卡公爵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平静地解释。   “但你知道如何青春永驻!多少年过去了你一直都是这样,我很早之前就感觉很怪异,想要探究真相却被他阻止。他骗我说你们一样大的年纪,是从小的玩伴,这怎么可能呢?十六岁加冕的国王会有,十六岁亲封的勋爵不会有。”卡瑞娜女王将那本黑色的书册放至桌上,“直到找到这个,我才明白一切。你活得比我们所有人想象得都要久,你竟然和每一位国王都签订过一份秘密契约,让他们为你守口如瓶并提供全新的身份职位,而作为交换,弗雷德里克家族会听命于圣维亚皇室,并达成他们一个愿望。”   “这上面记录很清楚。”卡瑞娜女王很肯定地说,“你和他签订这份协议的时候,故意避开了我。你们谈了很久,我当时就已经意识到了。现在,我等你的答案,我有说错的地方吗?”   奥斯卡公爵翻开那本黑色的书册,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您说得是对的。”   “那就来和我签订协议吧。我不用你听命于我,我只要青春永驻地活下去……和你一样,仅此而已……”卡瑞娜轻声说。   “不行。”   “为什么?”卡瑞娜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我还是一国之主,我有这个资格。”   “因为做不到。达成的愿望只能是力所能及的。”奥斯卡公爵缓缓的说,“其实您心里很明白吧,这是不可能的事,我能活得这么久正是因为我们是不一样的。您无法成为我。”   “怎么这样……”女人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那他当年和你谈了些什么,又向你许了什么愿望……”   奥斯卡公爵知道卡瑞娜女王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她已逝的丈夫萨尔菲德三世。   “您不知道吗?”奥斯卡公爵顿了顿,“他要我守护您,确保您能在他死后加冕为王。”   “这不可能……”卡瑞娜女王说。 第32章 尘封的秘密02   怎么可能知道?她的记忆里, 萨尔菲德三世永远都是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模样,即使后来他变得年迈,本性也从来没有更改过, 经常远远观赏女人们的沙龙聚会。   结婚这么久的时间里,她即使为萨尔菲德三世孕育了五个孩子, 也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他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女人在转, 将他围绕着,那些女人渐渐都比她年轻活泼,让她愈发挫败, 自轻自贱。直至那一天, 男人终于没有了力气, 老老实实地卧在床上,就他们两个……紧握着对方的手, 相互依偎,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只能注视着她, 就像对方是彼此的唯一……而以前围绕着他的女人们都去哪儿了?她们没一个敢进来看望的,因为偌大的皇宫从此刻起都由她一人说了算!   权力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的枷锁, 解救了她的灵魂。   她以为她靠的是自己……   “他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恩戴德吧。”卡瑞娜缓缓坐下, 整个人仿佛冷静了。只是她脸上的皮肤肉眼可见得松弛了下来, 这让她看上去很疲惫,没有精神, 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或许是补偿吧。”奥斯卡公爵说。   卡瑞娜女王一愣, 低下头, 从浑浊的茶水里有看自己的脸, 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如果不是为了契约, 你今天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呢?奥斯卡卿。”可能是放弃了那不可实现的妄念, 不再有求于人,卡瑞娜女王又恢复了最初平静矜持的模样。   “玛尔斯殿下让我来取帝国令牌。”奥斯卡公爵没有隐瞒自己的来意。   “我说过了,他想要令牌,首先要结婚。”卡瑞娜女王耷下眼皮说,“不然我不会给他。”   “玛尔斯殿下还很年轻,他现在已经完全具备接管帝国的能力。这不该是您否认他的理由。”   “虽然我很久没离开过这间屋子,但我也并非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为了一个情人,而拒绝结婚。他还没成熟到让我安心放手的地步。”卡瑞娜女王轻声说,“真奇怪啊,明明那么相像的父子,这一点上竟然又不同了。”   “那位情人昨日已经被当众绞死了。”   卡瑞娜女王听见后,微微扬眉,随后极短暂地轻笑了一声,“他们心里永远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第一、第二、第三……谁都无法改变……果然血缘才是真正的魔法。”   “这是很好的质量,对于想要功成名就的人来说。”   “但对于他身边的人,那就是担惊受怕的噩梦。”卡瑞娜女王缓缓的说,“如果我闭上了眼,拉斐尔至少还有教廷庇佑,可欧尼斯该怎么办?谁可以保护好他?”   “玛尔斯皇子对待兄弟恭敬有礼,对待姐妹爱护有加,他正直聪慧,甚至富有难得的善心,这是整个帝国都看在眼中的事。”奥斯卡公爵注视着卡瑞娜女王的眼睛,“您担心的事应该不会发生。”   “你还想说什么?”卡瑞娜女王说。   “您应该认真考虑,关于玛尔斯殿下。”奥斯卡的说法比较委婉,“有些事只是时间问题,很多人人都在等待这样一个结果。更实际些,您态度的主动和被动大概会关系到您之后的生活。”   卡瑞娜女王沉默了,她望着奥斯卡公爵看了许久,面上露出非常复杂的神情,似乎在考虑琢磨着什么,又似是内心乎在与什么抗衡着。   “是有什么让您顾忌的事吗?”奥斯卡能感觉卡瑞娜女王的不自然。在他印象中,这个聪明的女人非常疼爱自己的孩子们,她很努力地集中权力,与其说是为了皇室,但不如说是想完全掌控每个孩子的命运,虽说最后事与愿违,但她确实很想成为一个好母亲。   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作为最省心最出色的孩子,玛尔斯皇子却是最不得卡瑞娜女王喜爱的。这件事在宫廷上下看来都是相当匪夷所思的,奥斯卡并不知道其中有着怎样的隐秘,但他知道这种情况不是一直如此的,至少二十多年前他还在都城的那段时间里,卡瑞娜女王对襁褓中的玛尔斯皇子是溺爱的,甚至无论是面见,还是沙龙,都要时时亲自抱在怀里。   所以是什么让一个母亲的态度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坊间悄悄流传的答案中,最多人相信的是玛尔斯的身世出现了问题,他们认为玛尔斯皇子实际不是女王的孩子,而是某位情妇孕育生产的。   这个谣言有一段时间传得很凶,当然仅限于不入流的富商绅士间。奥斯卡本人对这些世俗言论没有兴趣,而真正的贵族也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他们都清楚皇后为了保证高贵的血脉,皇后分娩会有不止一位的见证者,绝无作假替换的可能。   “你能帮我吗?奥斯卡卿。”过了许久,卡瑞娜女王轻声说。   “是的,陛下。如果是力所能及的。”奥斯卡微微垂下眼,“您不放心的话,我们也可以签下一份契约。”他说,“您有这个资格。”   卡瑞娜女王的神情变化了,她望着桌上的书册,内心松动了,终于用颤抖的声音诉说出这个她原本打算带入坟墓的秘密:   “带来毁灭的人要来了……银色的血脉……只能留下一个……”   卡瑞娜女王两只手紧紧握着,脸上蒙着一层看不见的阴霾。那道声音就像穿过了时光又回到了她的耳畔……惊悚、阴冷、恐慌的感觉过去多久也无法忘记。   “这是什么意思?”奥斯卡低声问。   “预言。”卡瑞娜女王的声音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无比艰难地吐出了那个人名“狄…妮亚……”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奥斯卡怔住了。   “你的表情也不好,奥斯卡卿。这样你或许可以理解我当时心情的万分之一……”   “狄妮亚是东洋的神女,她是有一些感应未来的能力。但她并非每一句话都是准确的预言。大部分时候她和普通人没区别,您有没有想过这是一场误会。”奥斯卡恢复了冷静。   卡瑞娜女王嘶哑地说:“她就坐在我的对面,如现在你我这样近……前一秒她还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后一秒她就变得令人生畏……好像神一样……”   “她怎么会给您做预言?”奥斯卡公爵蹙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诺曼子爵与狄妮亚结婚之后,陛下让我会见这位神秘的东洋神女,我同意了。一方面我对东洋很感兴趣,另一方面陛下希望我能证实对方的预言能力。”卡瑞娜女王缓缓地说,“她是个天真单纯的女人,很容易敞开心扉,大概在聊天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提出让她帮我预言的要求。她表现得有些勉强,说这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只能试一试……于是,我问了她一个问题……”   “我问她,我的孩子……未来会是怎样的……”卡瑞娜女王眼神惊悚,“然后她真的预言了。”   奥斯卡公爵回想这那句预言,“银色的血脉”无疑指的是萨尔菲德,因为只有皇室才有天生的银发,至于那“带来毁灭的人”……   “这件事和玛尔斯皇子有什么关系?”奥斯卡公爵又问。   “带来毁灭的人要来了……”卡瑞娜女王的身体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就在预言结束后,门就被敲响了,他说‘我来了,母亲。’那个人就是他,玛尔斯……带来毁灭的人……”她的眼眶发红,“我心理很清楚,如果萨尔菲德只能活下来一个人,任由他们自相残杀……那活着的一定是玛尔斯……”   “他不能继承王位,只能以各种理由拒绝。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能……绝对不能!”   “这件事国王生前知道吗?”   “我不敢告诉他。我不确定他会怎么做。后来,我想再去问狄妮亚,可她什么都忘了,她不记得自己的预言,我也不敢确信这件事。”卡瑞娜女王轻声说,“如果他相信了预言是真的,恐怕会干出恐怖的事。”   “所以您也是想保护玛尔斯殿下的。您内心并不相信预言。”奥斯卡公爵说,“预言里的人也有可能不是玛尔斯皇子。一切或许都是巧合,陛下。”   “直到现在,你还觉得我判断有错吗?”卡瑞娜女王木然地望了过来,“我希望自己错了,也曾以为自己错了,让他接手一些事,可是……弗恩……提西丰……我的孩子……他们为什么会死?还有我自己……他让你来找我……我快要死了……她的预言正在实现,没有放过任何人,奥斯卡卿。”   “陛下。”   “帝国令牌我会给他,不然只会加速预言的实现。卡瑞娜女王站起身,脚步沉重地走向另一张桌子,她半趴着,拿起笔开始书写。   “奥斯卡卿,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说动你的,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卡瑞娜女王将纸递给奥斯卡公爵,“这就是我的契约内容。如果我死后,玛尔斯要伤害拉斐尔和欧尼斯,你必须阻止他,无论采取怎样的手段。”   奥斯卡犹豫片刻,接过纸,签字:“陛下,除了我,这个预言还有谁知道吗?”   “没有人。令牌在壁橱里,你自己去拿吧。”卡瑞娜女王将纸小心塞回黑色的书册里。   “是的,陛下。我先退下了。”奥斯卡公爵微微行礼,女王背着身,没有再说话。   他看不见女王的神情,但感觉有什么微弱的东西好像从对方身上消失了。 第33章 尘封的秘密03   “我父亲对您的称赞是正确的, 您从未让人失望过。”玛尔斯皇子主动地迎了上来,紧绷的面容终于松了些。为了能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在奥斯卡公爵进入宫殿后, 他就暂且放下其他事务,带着谢尔特等人在外花廊附近等待着了。   “从今天起, 没人有理由再质疑反驳什么了。无论从哪种意义上, 您就是帝国唯一的主人。”奥斯卡公爵双手将令牌送到年轻人的面前,“现在它真正属于您。真心为您感到高兴。祝贺您,陛下。”   “谢谢您, 奥斯卡卿。我不会忘记您做的一切, 也不会忘记我们间的承诺。”玛尔斯平静地说着, 双眼没有从帝国令牌上离开一刻。   这根令牌由萨尔菲德一世亲自设计,命令国内最顶尖的工匠们用最纯粹的黄金打造, 用最昂贵的宝石点缀。杖身镂刻着精细的藤蔓状花纹,就像它的脉络, 赋予源源不断的生机。它漂亮的不象话,在阳光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点,没有人不心生向往。   玛尔斯的手抑制不住地有点颤抖, 他从未距离它这么近过, 这让他感觉有点不真实, 就像水中朦胧的倒影,只要一碰就有可能消散不见了。他等了很久的时间, 过程之中许多人都认为这是绝无可能的事。不过好在……他没有半途而废, 坚持到了此时此刻, 他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即使失去太多。他缓缓地呼吸, 最后坚定地握住了这至高的令牌。   黄金的令牌比想象得沉重, 但玛尔斯没有感到惊讶,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够稳稳地掌握它。   他将加冕为王。   “玛尔斯殿下……”兰伯特有些匆忙地跑来,他望着黄金令牌一愣,“不,陛下……”   “不用改称呼,兰伯特。我还没有举办加冕典礼。”玛尔斯表现非常内敛,“发生什么事了?”   “教皇那里还要等三个月时间。”兰伯特顿了顿,“拉斐尔殿下说,如果您很着急,他可以请别的大主教来主持。”   “加冕是最古老的仪式。按照惯例,在前一位君主去世后数个月后举行。”玛尔斯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他想的那样急不可耐,也绝不可能发出违反规矩的命令。”   “这或许是拉斐尔皇子的示好?”兰伯特想了想说。   “他不会以为有的事轻易就能过去吧。”玛尔斯冷声说,“他找你只说了这些?”   “还有一封信。”   “这只是徒劳,我要是他会找别的出路。以他的修辞水平很难动容一个正常人,更别说我。” 玛尔斯接过信纸,用指尖展开,然后呆了很久很久。他信心满满这封信的内容无法动摇自己,因为他发过誓一定要给对方惩罚。但他忽视了自己的弟弟从不做徒劳的事。   那是拉斐尔的亲笔,干净的信纸上只留下了一句极短的话:   他活着。   ******   希恩慢慢地睁开了眼,屋里静悄悄的。他把头扭向一边,发现有人也正好在看着他。那个人背对着窗户阳,染着一层淡淡地光色,纯净无暇就像信徒口中的天使。   “看来我没有死。”他冲着天使微微笑了笑,“又见到太阳了。”   “是的,你还活着。”拉斐尔淡淡地说,“这真是件幸运的事。”   “确实幸运。”希恩试着坐起,他活动四肢,发现身体相当沉重,就像灌了铅一样。   “身体恢复知觉需要一段时间,药效还未完全过去。”拉斐尔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我低估了持续的时长。”   “这很正常,我大概是唯一吃下它,还活着的人,只不过……”希恩平躺在床上,“深感惶恐,这样的姿态向您回话太过失礼。”   “惶恐?”拉斐尔问,“我以为是怨恨。”   “您所做的一切都是职责所在,设身处地地想,我也会怀疑自己。”希恩温和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怨恨,殿下。我很乐意有这样的一次机会能帮助我证明无辜。不知道我昏睡的这段时间,行刑场……”   “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   “真是太好了。”希恩呼出了一口气,有些期待地问,“那我现在能够洗清罪名了吗?”   “神明使者已经死了,没有陛下的命令调查也告一段落。”拉斐尔停顿了片刻,“抱歉,你是清白的,希恩。”   “拉斐尔殿下,您无需向我这样卑贱的人致歉。”希恩露出笑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相反我内心无比感激您,是您的智慧挽救了我岌岌可危的名誉,将我从嫌疑的沼泽中拉出。这都是您慈悲的恩德,不然我无法给玛尔斯殿下交出满意的答案。”   “你认为自己很卑贱吗?”拉斐尔冷不丁地发问。   “什么?”希恩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很快想到光明教廷字面上海是遵从“生命平等”的教义的,“抱歉,殿下。是我错了。”   拉斐尔走向门口,倒也没有再在这个奇怪的话题上纠缠,“皇宫的马车还要过一会儿。你可以离开了,东西格斯帮你收拾。”   “好的。”希恩目送拉斐尔离开房间,当门轻轻阖上后,他收起面上的神情,嘴角自然地扬起了一点弧度,喃喃自语,“有时候什么不做远胜白费的努力。”   这就是希恩对待这场致命绞刑的态度。对于主导者拉斐尔来说,这场绞刑只会出现三种局面,第一种坚持当众绞死他,与未来的君主产生隔阂,或许会遭受报复;第二种当众停止绞刑,让皇室颜面扫地,降低人们心中对皇室、军部和教廷的信赖。而第三种就是所谓的“表演”,找一个“死囚”这种身份的人来扮演他完成绞刑,既不会真正得罪自己的哥哥,又能设下埋伏与圈套,还能激励民众的情绪,让他们从战败中振作起来,恢复一些人对帝国实力的自信。   这而对于被动的自己来说,局面就更简单了,要么像现在一样安然无恙的活下来,要么真的被绞死在行刑场上。   希恩不知道拉斐尔会怎样选,如果对方头脑正常的话,毫无疑问会选择第三种。但就算对方愿意付出一些沉重的代价也要杀了他,那也不会真正影响他什么。   要知道死亡不能代表他有罪。更何况他是不会死的,拉斐尔不可能知道他和魔鬼签了契约。所以就算他被绞死,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在城外荒郊野岭里的“死人堆”,或者是在快要入土的阖棺里醒过来。   无论怎么选,他们两个似乎都有赢有亏。   归根究底,这一切都取决于拉斐尔杀他的决心。   而这正是希恩敢什么都不做的最终依据。   如果真的只想要他死,对方用不着绕这么一大圈。   更简单地说,拉斐尔没有很想杀他,至少不是不计代价。   所以,他赢了。   希恩在仆人的搀扶下艰难的上了马车,很快他就能回到皇宫中,以一个更加干净无辜的姿态。坐在车上,他看见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   “好久没见。”他微微笑了笑。   马车里,赫莱尔已经靠在了奢华的牛皮软椅上,他翘着腿,显然是在等着他上车。   “有很久吗?五天前你不是才主动找过我吗?恳求我拦住你那些冲动的追随者。”赫莱尔语气有点散漫。   “大概是睡了很长一觉,让我感觉像是过去了很久。”希恩指尖交叉,“谢谢你,赫莱尔。”   “是奥斯卡劝说了我,为了让那个小屿*%汐(团|,队姑娘成为皇后。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合作。”赫莱尔冷漠地抬起手,“这并不意味着我原谅了你的背叛。”   希恩眼神暗了暗:“他们有人来了吗?”   “那个亚兽人带着好几个人赶了过来,连命都不要了。”赫莱尔说,“要是没拦住,估计场面会很有趣。”   “他们太过依赖我的判断了。”希恩低声说,“这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不奇怪,谁让你什么都能预料到呢?”赫莱尔忽然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这次就说不定了。你以为问题就一个吗?”   希恩抬起头,看着赫莱尔的神情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告诉你个秘密吧。”魔鬼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死过了,我复活了你。” 第34章 尘封的秘密04   希恩沉默地注视着玫瑰色的瞳孔, 几秒之后,一丝冰冷慢慢涌上了他的后背。如果赫莱尔没有在开玩笑的话,那一切的一切恐怕都错了, 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目前真正的处境。   “你不知道?”赫莱尔微微挑眉。他歪着头看着希恩,像是在欣赏他难得一见的惊愕。冰冷的嘴角扬起了类似幸灾乐祸的笑。   “你说的是真的吗?”希恩低声问。   “是的。”   “我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被你复活的?复活的过程被哪些人发现了?”希恩抬头注视着赫莱尔, “你的存在也被发现了吗”   “不知道。”赫莱尔眯了眯眼, “你也有慌张的时候,真有意思。”   他看着脸色有些阴郁的希恩,忽然笑出了声, 像是瞧见了朋友倒霉出丑一样, 满满都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我们之间的关系要是暴露会非常危险。”希恩紧皱眉头, 有的时候他完全无法理解魔鬼的逻辑,肆意的情绪似乎可以完全不顾忌场合与状况。   “放轻松些, 过去我们两个就是碰巧上了一桌的赌|棍。”赫莱尔收起笑容,冷冷地说, “你下注,我出|千,赌到一块儿互利互惠, 赌不到一块各凭本事, 仅此而已。”   “你或许不明白, 赫莱尔。如果我真的死了,拉斐尔就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他一直在我身边, 那以他的能力一定会发现蹊跷。可这无法真正说通, 因为前面推论都是错的, 那他是绝不可能放我离开的。”希恩尽量抑制住情绪, 轻声解释, “拉斐尔是未来的圣子, 他与光明教廷,甚至与光明神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的计划会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动……”   希恩的声音忽然止住了,因为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脸。从指缝间,他勉强能看见赫莱尔那张美好无暇的脸,冷若冰霜。   “陷入被动的是你的计划,而不是我的计划。正如面临未知的危险是你,而不是我。无尽时间,无尽力量,世上没有谁能真正的伤害我。”   “但有人挖走了你的心,”希恩低声说,“还有记忆。”   “都是可无可有的东西,离毁灭还差很远。”赫莱尔说,“我杀不死他,他也杀不死我。”   “要是胜券在握,你就不需要我……”   “闭嘴!你还没有明白吗?自己流露出的丑态,像个解决不了问题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个接一个问题,动摇开脱的模样真是让人看得倒胃口。你以为的自己很平静、很理智?但实际不是。你已经完全陷入恐慌了,头脑乱得像粘稠的蜂蜜一样还发现不到。”赫莱尔昂起下巴,露出高傲冷漠的神情,“你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有人可以完全偏离你的预期,脱离你的掌控,你捉摸不透他,看不透他的目的、牌路和筹码。我之前就说过你,谦卑的骨子里塞满了狂妄,宁可选择死也要赢的蠢货。倒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连直面自己无能的勇气的都没有?你甚至不敢承认这一点,你的头脑应付不来那个叫拉斐尔的家伙,你完全输给了他,并且是满盘皆输!听明白了没有?!”   长久的沉默。赫莱尔摁着希恩的脸,两人的动作看着有些可笑,在这间有些狭窄颠簸的车间里,更是显得很不合时宜。   “是。”希恩轻声说,“你说得对,这一次我输了。谢谢你,赫莱尔。”   赫莱尔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瞧见对方坦诚认负的模样心中有些复杂的,仿佛也能感同身受一样。   他忍不住皱眉,快速收回手,然后很不自在地撇了撇嘴:“莫名其妙,不懂你说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刚刚我确实失态,很抱歉。”希恩低头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现在我已经完全整理好情绪了。”   “你明白了?”赫莱尔打量着对面又正襟危坐的男人,有点不相信。他这次来就是想来瞧瞧男人计划落空后狼狈失落的模样的,大概是心里太痛快了,他一没忍不住就狠狠嘲讽起来了……可谁想就刚刚随便嘲讽了几句,反而让对方直接恢复从容镇静了。   真见鬼!他就这么把自己的乐子搞没了。赫莱尔心里有点懊悔。   “啊,我已经把之前的所有设想推翻了,重新开始思考。”希恩不紧不慢地说,“你说得对。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教训,如此致命的错误要是下一次再发生也许就会将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因为有你还有奥斯卡公爵的助力,以前无论是面对弗恩皇子,还是帝国之矛,我都有着他们所不了解的绝对优势。他们在我们面前透明如清流,而我隐匿在混沌的风暴中心,他们看不见我,我能看见他们。所以才可以那样随心所欲操作他们的走向。”   “自说自话?真没比你更没意思的灵魂了。”赫莱尔的五官几乎要皱到了一块儿,痛心地嘀咕起来。他真要重新评估男人的失常程度了。是一个人都有真情流露的时候,而在此情此景下,男人竟然真的可以心平气和地开始自我反思起来。   “就像你说的,我必须做好随时惨败的觉悟,更不能再用有限的思维去衡量猜度别人的想法。”他认真地说,“因为我的对手是拉斐尔,他的背后或许是真正的神。”   “你这个热血劲儿,不去做骑士屠条龙真是可惜了。”赫莱尔在旁挑刺,“啊,不对。忘了,龙算什么玩意,你是要立志弑神的狠人。”   赫莱尔有些不确定了,他已经完全分不清是谁有脑子不清醒了。道什么歉,感什么谢,反什么省?嘲笑、羞辱、愤怒、悔恨……这些才是本次见面的主旋律啊!可对方完全不按道理出牌,他一个人大喊大叫根本没法发挥……要知道他们的关系可还处在“恩断义绝”的状态里,一个背弃逃离,一个强取豪夺……难道不应该充满憎恨愤怒的针锋相对吗?   “现在我所知道的情报太少了。”希恩轻声说,“赫莱尔,我们可以互利互赢。”   “魔鬼都不愿和你做买卖!你又想干什么?”赫莱尔立刻露出警惕地神情。   “刚刚你说奥斯卡公爵希望莉莉丝成为皇后,我马上回到宫廷了,这件事上我能提供帮助。”希恩说,“作为交换,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死亡的真相。”   “你能提供帮助?”赫莱尔冷笑出声,“哈,你不寻求真爱了?这算是主动认负吗?”   “婚姻能等同‘爱’吗?同床异梦的夫妻不在少数。”希恩想了下,看了眼赫莱尔,“你可真单纯。”   “你这是耍赖!寻找文字里的漏洞?!”赫莱尔恼羞成怒了,“如果不按照这一条判断,那你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别忘了,你和咸鱼一样被挂在绞刑架上的时候,你的真爱可在旁边袖手旁观!什么都没有做!”   “我上绞刑架了?”希恩微微蹙眉。   “别想转移话题!重点是你输了!你没有得到什么狗屁真爱!那个银发皇子对于你的死无动于衷,甚至都不敢给害死你的凶手来上一拳。”赫莱尔狠狠拍了下车壁,“懂了吗?愚蠢的家伙。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大喊大叫的愤怒让人可笑,沉默不语的愤怒让人恐惧。我很清楚,玛尔斯皇子的反应正是后者。”希恩微微笑了笑,停顿片刻,“只是没有想到你会为我这般打抱不平,赫莱尔……”   “我没有!”赫莱尔一阵语塞,随后又猛地反应过来,“等等,可笑?你在说我吗?”   “当然没有。我单纯感谢你对我的关心,赫莱尔。”希恩轻叹了一口气,“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对你一直心存感激,从未真正心怀怨恨过。”   赫莱尔先是一怔,然后双手抱胸,脸偏向一边:“就算想违约,这话也够恶心的。”   “关于那个赌约,我们当时确实没有仔细敲定。”   “真爱这种东西本就没法衡量。”赫莱尔恶狠狠的说,“你真够狡猾的。”   “这样的僵持其实并不利于我们达成彼此的目的。我有一个更好的想法。”希恩看着赫莱尔的脸说,“如果有未来玛尔斯皇子知道所有的真相,你认为他会不会杀我。我们来赌这个吧。”他伸出手,“要是殿下要杀我,就算我输。要是放过我,算我赢。而在这件事真正发生前,我可以和以前一样继续履行上一个契约,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你毫无胜算。”赫莱尔不理解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他完全不懂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大概是真的被所谓的“爱情”冲昏头脑了。   “我觉得不一定。”希恩耸了下肩,“同意吗?”   “当然。”赫莱尔很爽快拍了下对方的手掌,这个赌约他稳赚不赔,没道理不答应。   “那我们现在算和好了,对吗?”希恩点点头,“可以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第35章 尘封的秘密05   “和好是什么鬼?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只知道你的椎骨折断了, 然后心脏衰竭,所以死了。”赫莱尔说。两人下了马车,在仆从的陪同下, 希恩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谢谢。但我想休息会儿。”推辞掉没必要的服侍,希恩阖上了门。他转过身, 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绞刑吗?难怪感觉有点怪。”   “这是你的错觉。我已经给你完美地接回去了。”赫莱尔不满地说,“你不可能感觉不舒服。”   “我被绞死后,‘尸体’是怎么处理的?”希恩问。   “你问我?”赫莱尔皱眉反问, “我当时正在喝下午茶。”   “好吧, 下午茶。我没怪你的意思。但请问我断掉的椎骨是什么时候接回去的呢?”希恩放缓语气, 安抚对方的情绪。   “断了以后?”   “所以是立刻吗?那拉斐尔无疑是发现了什么,但他却没尝试用其他方法再次抹杀我。”希恩若有所思, “我记得之前猎鹰会会馆爆炸的时候,你可以控制我恢复的程度。”   “难道你希望我把你的脖子接回去一半?歪着脑袋边喘气边吐血那种?”赫莱尔冷着脸说, “你的要求真够别致的。”   “致命伤是必须立刻修复的,而无关紧要的伤则不一定。这算一条对神通法阵契约内容的新补充。”希恩不在乎赫莱尔的冷嘲热讽,此时他的头脑正在分析更加重要的事, “目前来看, 就算没有弄清, 拉斐尔也一定察觉到我‘死而复活’的秘密。这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有什么麻烦的?杀了不就行了?”赫莱尔冷哼一声。   “现在还不能杀拉斐尔。”希恩摇摇头。   “为什么不能?又不是第一次杀皇子了。”   “拉斐尔与他们不一样。我现在更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的秘密的, 是绞刑前, 还是绞刑后。”希恩坐在沙发上, 似乎陷入了沉思, “仔细想想, 之前认定我身份的时候, 也意外得笃定,那种态度已经不能被称为直觉了,简直就像他亲眼所见一样。”他试图抓住一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难道是光明神告诉他的?”   “也不是不可能。”赫莱尔瞥了一眼,叹了口气,“如果真像你之前说的,毁灭亚兽人是命运的安排,那祂或许真的会做些什么吧,让一切尽快回到正轨。”   “你能时光倒流吗?”希恩忽然问。   “时光倒流?我要是可以做到这种事的话,首先就是回到契约前,冷眼旁观你被一把火烧成灰烬。”赫莱尔冲青年翻了个白眼,\"愚蠢的问题。\"   “也是。”希恩点点头,表示认同,“那光明神可以吗?”   “当然不行,谁都不可以让【源】逆转。”赫莱尔的神情有些无语,“你在想什么?”   “【源】?那是什么?”希恩抬起头。   “见鬼,我都忘了你是人类了。”赫莱尔沉默了一小会儿,地深吸了口气,“这事本来不该和你提起,但要是不告诉你,你肯定会想办法烦我。”他有些不耐烦地抓了下头发,“如果世界是一个被磁铁吸引而不停滚动的铁球,【源】大概就是它滚动的起点与磁铁之间的距离。但它又不只是抽象的距离,因为时间在不断前进,旧时期的结束总是紧跟着一个崭新的时期,就像铁球滚过不平整的路面总会落点铁削什么的,那些已经支离破碎的旧时期是会被【源】吸收的……其实就算神估计也不能解释清楚【源】,有人认为它是没有尽头的洞,可以吞噬一切,但我个人觉得那玩意或许类似于循环,或许等有一天铁球滚没了,【源】就成会成为一个新的铁球也说不准。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我明白了。”安静了一会儿,希恩点点头。   “别骗人了,你不可能明白。”赫莱尔不相信,他不相信希恩能这么迅速地接受理解自己所说的一切。这根本不是头脑聪明不聪明的问题,因为【源】那种东西本身就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真实存在的时间轴,将新旧时代串联,包含有限的过去和有限的未来。”希恩低声说。   “有限吗?对你来说,绝对是无尽的……”赫莱尔想了想,松口了,“行吧,行吧,你要用时间轴概括,也不是不行。”   “我还有几个问题?”   “你哪有这么多的问题?”赫莱尔感觉有点头疼,他开始后悔自己今天出现想来嘲笑对方的决定了,“你不是已经理解了吗?”   “在你刚刚‘滚铁球’的例子中,‘磁铁’指的是什么?”希恩问。   “神的指引呗,又或者命运什么的。”赫莱尔眼神瞥向一边,有些敷衍的回答。   “应该不是,”希恩有些质疑,“命运指引用吸引力更妥当,‘磁铁’本身更像与‘铁球’和‘源’完全区别开的地方,类似天堂的概念,‘神’生存的地方……”   “差不多就停止了!那不过是我胡乱编出来的例子,你不要随便曲解我的意思。”赫莱尔立刻打断了希恩的话,“你要是相信‘天堂’那种虚无缥缈的地方,就赶紧投靠光明教廷去吧。”   “我不能知道吗?”希恩注视着玫瑰色的眼眸。   “你当然不该知道!”   “万一以后我有机会前往那里——”   “那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有这种机会。”赫莱尔与希恩对视,难得认真的神情,“因为那里是我的敌人。”   “好的,我知道了。”希恩收回目光,“你好像对【源】很了解?”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赫莱尔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只是想着你过去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随口问问。”希恩的眼神暗了暗,“你刚刚说到【源】的时候,说它是没有尽头的洞。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在传说里面,恶魔将人类抓去的另一个独立的时空,可以吞噬所有,进去就绝无可能出来的地方……”   “无尽深渊?恶魔狂欢的禁地,罪恶与堕落的黑洞?”赫莱尔叹了口气,“好吧,它们勉强能算一个地方。但这个称呼充满了偏见和恶意,根本不能代表那个地方,还有你们人类口中所说的恶魔,只不过是过往时间碎片凝聚出来的意念,那玩意甚至都不能算生物好吗?它们根本没能力离开,不可能自己出现在你们的面前。”   “你知道‘无尽深渊’?还了解里面的‘恶魔’?”希恩的指尖摩挲着,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说起来,你常常自称‘魔鬼’,看来真的很了解这个地方。”   “你是认真的吗?那是我沉睡的地方。”赫莱尔则叹了口气,他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回望面前的青年,有些疲惫地说,“在你用神通法阵唤醒我之前,我一直在那里。”   *****   午夜,拉斐尔独自坐在昏暗的祈祷室里,默念祷文。等确认其他人都回屋休息后,他推开阁楼的小门,独自来到光明大教堂的地底深处。上次见面的黑影已经在老地方等着他了。   “拉斐尔大人,关于那天的绞刑我需要您的解释。”火把在黑暗里燃烧,明亮的火光却无法映照出黑影的面孔。   拉斐尔面无表情,他很清楚到底是谁在等待他的解释。这些如鬼魅般来去无踪的黑影从来只听命于一个人,那就是他的教父,光明教廷现任的教皇——所罗门·劳伦斯。   “依照神谕,您应该在行刑场绞死那名为希恩·米勒的异端,可您却没有这样去做。如果不是教皇命令我前来查看,那将会有一名与他打扮相似的死囚替他行刑。”黑影严厉的声音,“请问您当时出于什么理由没有立刻铲除异端?”   “因为我在等待【魔鬼】的出现。”拉斐尔平静地回答,“我需要确认他们的关系。而且如果他死了,会给教廷以及制裁部带来不必要的仇恨。”   “玛尔斯皇子是一位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他能够分清谁是自己的朋友,谁是自己的敌人。”黑影说,“他并不像他的母亲那样固执地抵触教廷,他虽然充满野心,但更明白取舍。”   “或许吧。”拉斐尔对于这段评判不置可否。   “至于【魔鬼】的调查,那是极其狡猾危险的,拉斐尔大人。那是【源】都无法抹杀的存在。在这段敏感的时期,希望您不要掉以轻心,随意采取行动。教皇大人提醒您不要忘记艾瑞克斯大人过去的遭遇,【魔鬼】绝不会仁慈,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可以从无尽的深渊成功逃脱的。”   “我知道了,我会接受神罚。”   “不过目前,那名为希恩·米勒的异端没有死,这也印证了我们的猜测,他与【魔鬼】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正是我不想杀了他的原因。因为我还不打算惊动他,以及他身后的秘密。我一直无比坚信的这一点,无论多么厉害的计谋和部署,如果没有隐秘力量的帮助,人类圣战不会失败,而他和兽人联盟也不可能击溃提西丰皇姐和帝国的魔法大军。”拉斐尔缓缓地说,“正如他能看见我的疯狂,却看不见自己更疯狂。【神明】指引我,【魔鬼】庇护他。事实证明,我们都有着各自的依仗。”   “您早知道他不会死?”黑影有些不解,“这不可能,神谕里没有说。”   “这已经不重要了。我更好奇他回去以后会想些什么。”拉斐尔说,“他估计很难接受这样的局面。”   “可惜,现在他的嫌疑都洗清了,而在教皇大人出面前,您还不能戳穿他的身份。”黑影低声提醒,“现在还不是正面与【魔鬼】为敌的时候。”   “您很怕【魔鬼】吗?”拉斐尔淡淡地望了一眼黑影。   “当然……不。光明万岁。”   “是啊,光明万岁。”拉斐尔摸了摸身旁的“白骨山”,轻声重复了一遍。   *****   与此同时,皇子寝宫一楼的休息室依旧灯火通明。离开了几个月的时间,希恩房间的摆设没有半点的变化,若非是到处都一尘不染,简直就像无人踏入过这里一样。房间的角落放着一台钢琴,自从那次玛尔斯夸过他手指好看后,这台价值不菲的高级玩具没过几天就送到了他的面前。   玛尔斯与他并肩坐在钢琴边,兴高采烈地指导他。他称赞希恩音乐天赋不错,并表示自己在教学过程中很有成就感。   然而玛尔斯皇子不知道的是他引以为傲的学生只是在配合他的兴趣表演,对方其实很擅长弹琴,甚至有着远超过一般演奏者的琴技。   希恩打开琴盖,他当时倒也不是故意要欺骗玛尔斯皇子。只是像钢琴这样高级的乐器,像他这样贫民是没机会触碰的。   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希恩·卡贝德可以会,但希恩·米勒不可以。   就像每当陷入感情与理智的拉扯中的时候,他都会先问问自己现在是怎样的身份,有没有资格进行所谓的抉择。   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思考习惯,是他可以在大部分时候,都做到保持绝对理智的秘诀。   当然,这秘诀也会有失效的时候,就比如有好几次他都在他的兄弟艾瑞克斯身上破例了一样。那些涌入他脑中的陌生记忆,他从未有忘记过。其实很早之前他就有过担心,只是觉得太过巧合……但没想到今天还是被一一验证了。   “艾瑞克斯在光明教廷协助神甫们封印邪恶圣物的过程中,意外被负隅顽抗的恶魔拉进了无尽深渊里。”   “无尽深渊是一个独立的时空,那里是恶魔狂欢的禁地,是罪恶与堕落的黑洞。”   “那是神明都无法踏足之地。一般恶魔根本没能力离开。”   “艾瑞克斯消失于虚无,整个帝国想方设法地营救,却无人能再次打开无尽深渊的入口。”   “艾瑞克斯无法再回来了。”   ……   ……   回想当初赫莱尔沉睡在黑暗中的模样,以及对方曾经和他说得话,这些信息中不明的地方很多都明晰了起来。就像是找到了拼图游戏中被遗失的重要一块,令人无比震惊的真相终于暴露在了希恩的面前。   当年将艾瑞克斯拉入无尽深渊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赫莱尔。   他知道赫莱尔的记忆是不完整的,不然以对方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任由他一次次地放过艾瑞克斯。   而艾瑞克斯这边也是见过赫莱尔的模样的,同样没有能认出来。结合一直流露出的“不完美”形象,基本也能判断出对方的记忆也是存在缺失的。   这件事简直是谜团重重,而他现在才堪堪摸到迷宫的入口。撇开其他的一切,“艾瑞克斯在光明教廷协助神甫们封印邪恶圣物的过程中,意外被负隅顽抗的恶魔拉进了无尽深渊里。”这句话对事情的形容描述,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他匪夷所思了。   他承认艾瑞克斯惊人的天赋,可就算他此时的实力距离【魔鬼】赫莱尔还是十分遥远的,更何况是更加年幼的艾瑞克斯?   没有人知道完整的真相,除了经历过的人,但他们都极其巧合的失忆了,就像被故意安排的一样。   当然,书中所说的未必都是对的。这个可能也无法排除,毕竟事到如今,局面的发展已经和书中预言的截然不同了。   只是…… 过去希恩一直以为自己是那只不和谐的黑羊,搅乱了命运注定的安排。可此刻再去思考,他感觉那只黑羊或许并不是他。   可能在更早更早的时候,有的东西就已经在悄然改变了。   希恩翻了翻琴架上的乐谱,干净的指尖精准地摁下琴键,随即美妙的乐音便如潺潺溪水缓缓流出。   “真是美妙的琴声啊!”   “是希恩大人弹奏的吧,聆听这样的声音真是一种享受。”   “谢天谢地,这么多个夜晚,这座房子里总算有些声音了。”   寝宫内的仆人都沉浸在这动人心弦的乐音中,感叹希恩先生回来的种种好处,丝毫没有留意到他们主人的马车已经缓缓停在宫殿的门口。   漆黑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晚风隐匿在冰冷的夜色里。玛尔斯发现那扇窗户难得敞开了,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暖光。青年侧身坐在那儿,微微低着头,像是一只精心栽培的金色玫瑰,美丽耀眼。即使无法真正看见,玛尔斯也能想象到那双修长漂亮的手在黑白键上起舞的模样。他心里像是钻进了一只青蛙,上上下下蹦跳着,将他的思绪跳得乱七八糟。   “拉斐尔殿下,已经将他送回来了?”兰伯特站在马车下愣了愣。   “显而易见,那是他的琴声。”玛尔斯轻声说。   “除了小提琴,他还会弹钢琴?”兰伯特皱眉。   “我教他的,大概一个月的时间。”玛尔斯盯着那扇窗,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你知道的,他一向很聪明。”   “一个月?您认真的吗?”兰伯特难以置信。   “当然,一个月。”玛尔斯没注意到自己语气里的骄傲。   “这样的水平……那应该称为天赋异禀吧。不过这曲子听起实在过于悲伤了。”兰伯特望向紧闭的大门,不由皱眉“今天那些仆人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竟然都不知道出来迎接您。我去敲门。”   “乐音是内心的声音。现在他可能不想见到我吧。”玛尔斯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想着。   “算了,兰伯特。” 他微微合上眼睛,不再去看那扇窗户,“突然想起来还有公务没处理完。”   “您今晚不打算回寝宫了?”兰伯特感到奇怪。   “嗯,不回了。”玛尔斯低沉地说,“明天再说吧。” 第36章 春日狩猎01   玛尔斯被清晨的阳光唤醒, 他揉揉发麻的手臂,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昨天竟然就趴在书房桌上睡了一个晚上。   “简直就是个胆小鬼。”他低声抱怨。   昨天晚上他为什么要折返回来?竟然连个面都不敢见。他望着镜子里有些憔悴僵硬的面庞, 深深地叹了口气,忽然想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变得过于严肃了, 说起来要是过去的自己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犹犹豫豫, 遇见困难解决困难,更不知道还有一个词叫作“逃避”。   简单来说,他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多尝试的勇气了, 特别是在感情方面, 他越来越害怕自己会接受到对方负面的响应了。   虽说, 他的情人温柔体贴,绝不会用言语伤害冒犯他, 但他心里还是会忌惮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怎么会变得这样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变得不自信了吗?玛尔斯摇了摇头,思绪混乱无比, 怀疑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于是立刻命令自己停止这些胡思乱想。   下了楼,兰伯特已经为他煮好了他最喜欢的红茶, 独属于他的金色餐具也已经整整齐齐地放在了白色的桌布上。接下来, 他将会坐在这里一边享用仆人们精心烹制的早餐, 一边听兰伯特汇报都城外围最新的消息。   “北方依旧与兽人那边会发生不断地摩擦,军队依旧保持着驻扎镇守, 对方暂时也采取没有更加激进的行为。”   “有没有关于神明使者的消息?”玛尔斯手握刀叉, 切割着盘中的肉排。   “目前还没有。兽人联盟那边很安静,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兰伯特低声说。   “这不奇怪, 因为拉斐尔的判断本身就是错的。他们没有大肆宣扬帝国的谎言, 已经算是态度缓和的表现了。”玛尔斯用餐巾轻擦嘴角, “总之,保持僵持有保持僵持的好处,目前帝国内部还没有安稳下来,和兽人再次开战反而会付出绝不划算的代价。”   “殿下,英斯特大人、詹金大人、吉尔伯特大人以及基茨大人已经大殿等着您了。”   “他们来干什么?”玛尔斯皱了下眉。   “今天是月初,三月的第一天。”兰伯特愣了愣。   “哦,对,每月的事务例会,我让他们过来的。”玛尔斯深深吸了口气,捏了捏鼻梁,他竟然连时间都忘记了。   “您是不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要不我让他们明天再来?”兰伯特有些担忧地提议,“您前几个月都太过忙碌了。”   “我没有关系,兰伯特。这是我提出来的规定,要是我率先放弃不去执行,他们会认为我想做的事都只会停留在口头上面。”玛尔斯摇摇头,果断拒绝了兰伯特的建议。在用完早餐   这是三月的第一天,除开这场例会,玛尔斯的行程依旧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紧凑,各种各样,甚至乱七八糟的事都需要他来过目。他对待公务态度严谨认真,很多曾经与弗恩商量的老贵族们都经不起他的询问。这些人对于面见他这件事叫苦连天,而他也同样对这些无能的老骨头们心烦意乱。新贵们则以为他喜欢掌控一切的权力感,常常会拿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来征求他的意见,以为靠这样就能赢得他的信任与好感。   “这种事也解决不掉吗?那他们还能做些什么?真让人受够了!狗都知道闻着主动寻找骨头,他们却只知道向国家伸手要钱!”白花花的文件被扔到了地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玛尔斯身上,他撑着额头,可能是无其他人在场的缘故,他的情绪极为罕见的失控了。   随着门锁推开的“啪嗒”一声,玛尔斯的意识短暂清醒过来,有人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麻烦帮我收拾一下,兰伯特。”玛尔斯不由叹了口气。   脚步声停了下来,可以听见来人弯下腰将地上的纸一张张捡起。   “放到一边吧。我暂时不想看见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东西。还有我的红茶……”还没等玛尔斯说完,桌子上已经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骨瓷杯。   “您的红茶,茉莉加橙片。”一只手体贴地为他掀开杯盖,指尖修长又干净。   “没错……茉莉加橙片。”玛尔斯的喉头动了动,他的目光顺着这只手往上移动,有人站在他的对面,神情温和地注视着他。   希恩。   ******   玛尔斯有些凝滞地看着他,没立刻出声。刚刚进来的人不是他以为的兰伯特,而是昨晚那个他害怕避开的人。这样的见面太过突然,他毫无准备,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没有预料到希恩会主动来找他,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像鸟语花香的春天下起了纯洁晶莹的白雪,在惊讶担忧之余,又会情不自禁地为这份动人心魄的美丽沉醉。   希恩发现玛尔斯皇子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微微笑了笑。他并不着急同皇子殿下说什么,也不感觉眼下两人的状态有什么尴尬,就好像之前的事全部都不曾发生。他向玛尔斯皇子点点头,安静站到对方身后,和过去做侍从的时候一样。   “你回来了?”玛尔斯忽然问。   “我是昨天晚上回来的,殿下。”希恩说,“对不起,因为太晚了,没有能第一时间面见您。”   “不用放在心上。你知道,我很忙,每天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其他事。”玛尔斯立刻说。   “是,我知道。”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玛尔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已经叹了很多次气了。明明一切担忧都是多余的,他们的见面风平浪静,没人会开口责怪什么,两个人的表现都仿佛完全不在意那件事一样。不,准确的来说,只有他一个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侍从了吧。”大概是无话可说,可又必须说点什么。玛尔斯说了句没经思考的烂话,试图引起希恩的注意。   他的内心远比外表呈现得要烦躁,心中埋怨自己为什么连最简单山,与\三$夕的情感问题都处理不好。道个歉,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困难?自己的表达能力什么时候退化到这种程度了?   “这些事兰伯特可以完成。你应该待在寝宫里,而不是这里……我是说,你现在更需要休息。”玛尔斯紧绷着脸说,可他的本意并非驱赶或者伤害对方,所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又不自觉地放软了自己的语气。   “您希望我离开吗?”希恩的眼神落到埋头工作的身影上。   “不,你可以在这里。但最好是回去休息。”   “昨天晚上我已经休息好了。”   “您是暂时不想见到我吗?”   “当然不是,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您昨晚为什么没有回寝宫休息?”希恩平静地问。   “你应该知道的,因为有事要处理,”玛尔斯停止翻看的动作,“我一直都是这样,忙碌起来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不会回去寝宫。”   “但昨天不一样。马车已经到了门口,可最后还是掉头返回了。”   “有什么不一样吗?马车行驶到门口,就不能原路返回了吗?”玛尔斯又烦躁起来了,“你想要质疑我什么?是的,我每天行程都是安排好,如果真的忙到分身乏术的地步,我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坐马车上。可谁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本来我是处理好所有事,想早些回来的……忽然听到钢琴的声音,抬起头看见你在窗口弹钢琴,乐音美妙动人,却充满悲伤……那个瞬间我心里忽然没了把握,于是就掉头逃跑了呗。”   玛尔斯又想起昨晚那扇泛着暖光的窗口,分开了那么久,他爱的人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心里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对不起,殿下。”   “为什么又要道歉?我说过,你不需要时刻卑躬屈膝,更何况你没做错任何事。”玛尔斯阖上眼,强忍着情绪,尽量放缓自己的声音。   真见鬼!为什么情况越来越糟糕了?他根本没有想要发火的打算,就心里真的充满怨气,那也不是对希恩,而是对他自己的。如果希恩能直接责骂他,最好能像伊迪斯那样无理取闹,他大概心里就会好受很多了。   “我没有卑躬屈膝。”   “这还不算吗?”玛尔斯猛地站了起来,他转过身,紧盯着希恩的眼睛,“你为什么还能面不改色地服侍我?不提及就是不存在吗?我已经辜负了你的信任,愧对你的忠诚。你差点因为我的怀疑而丧失性命!”   玛尔斯心里的防线彻底裂开了,从来没有在和谁的对话里变得这样溃不成军,像一头失去理智红了眼的雄狮。正常情况下,他往往扮演的角色是精准的猎鹰,狡猾的狐狸和耐心的猎人,绝不轻易真情流露。但他无法接受希恩的态度,那平平淡淡的语气,更加刺痛了他的灵魂。   “我还活着。”希恩轻声说。   “你死了……”玛尔斯脱口而出,“至少有一刻,我以为是这样。”   “可我从未怀疑过。”   玛尔斯怔住了,有些呆愣地盯着青年的脸使劲地看,青年依旧温温和和地注视着他,没有受到一点他烦躁情绪的影响。直到自己被温柔的拥抱住,玛尔斯混乱的头脑才缓缓放松了下来……原来一切真的全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误解,希恩的心里根本没有痛恨埋怨,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表演”的真实性!与自己不同,他是完完全全信任着的!   “你这样的包容迁就会显得我无理取闹,就像一个不成熟的男孩。”玛尔斯将脸埋在青年脖颈里,有些贪婪地闻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不!我发誓我小时候也没这样丢人过,我很会克制自己的脾气,也很擅长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你总能让我变得例外……让我变得敏感,愚笨,彷徨,不堪一击……”   “那我的存在真不是一件好事。”希恩拍了拍玛尔斯肩膀,脸上也没有表现出难过。   “虽不完美,但必不可少。在你离开的时间里,我深切感受到了这一点。”玛尔斯下意识将手臂环紧,像是要再次确认彼此的存在。   人的适应性很强,有的事经历过一次后,心里便会留下痕迹,等到再次经历时,情绪就会变得平淡很多。玛尔斯很相信自己适应性,所以当他以为自己再次失去所爱时,相较于分别的痛苦,他心中第一时间涌上的是怒火。他感觉自己被深深地冒犯,他痛恨教廷的欺骗,愤怒女王的逼迫,仇恨拉斐尔自作主张夺取希恩的生命。   再次失去爱人,他确实很悲伤,但不至于像个妇人一样整天泪流满面。没有什么是离不开的,更何况他是一直以君王的冷酷来要求着自己,白天他可以正常的议事、不让私事影响自己一丝半点,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坐在只剩下公文的书房内,一种可以吞噬掉所有思绪的悲哀就会没来由地笼罩在他的心头。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太疲惫,但即使躺在床上,他依旧是翻来覆去,像是有蚂蚁附着在他的身上,彻夜难眠。   他会开始胡思乱想,怀疑自己的身体里其实是空荡荡的,自己根本就是一具为帝国而打造的人形傀儡。   他会迷茫自己的人生目标,即使握着曾经梦寐以求的令牌,那份欣喜也无法保持太久,犹如留不住的风转瞬即逝。这个时候他才感到了真正的恐惧,恐惧未来没有什么人可以再次牵动自己的情绪,恐惧自己要在挥之不散的阴影下碌碌而活。   这是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有人的陪伴,那种一个眼神就能理解的默契,已经像皮与肉一般将他们的灵魂死死缝合在了一块儿。   皮肉分开会流血。他自己也能活得好,但痛苦会常伴一生。   “我不会离开您。”   玛尔斯沉默了很久,“我只相信你,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以·玛尔斯萨尔菲德的名义起誓。”   “您不用……”希恩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像是意外于玛尔斯的决心。   “从认识到现在,你承诺的每一句话都做到了,你为我铲除障碍,助我加冕为王,不求回报、坚定不移站在我的身边。信任是双方的。所以,你值得我起誓。”玛尔斯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以后,我只相信你说的话,其他人都不行。”他轻声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玛尔斯的额头依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此时此刻他享受着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无与伦比的满足。他没有去察觉到有人的双手已经垂了下来,放开了他的拥抱。   希恩忽然抬起了头,目光从玛尔斯皇子身上挪开。   书房的门被急促地瞧见了两下,兰伯特拿着最新的消息去而又返。   “希恩·米勒?”兰伯特的身体僵硬住了半秒。   “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这么没有礼貌地出现?兰伯特。”玛尔斯如触电般分开,面上略微有些不愉快。“我还没说‘请进’,你就自己进来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次都来得有些不巧……”兰伯特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随后他很快就恢复平常面无表情的样子,“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殿下。因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向您汇报。”   “什么事能比下午茶更重要?”玛尔斯坐回到位置上,漫不经心地问,“我的点心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兰伯特又愣了一下,“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外面的餐车上。”   “一边享用下午茶,一边听他说,可以吗?”玛尔斯扭头,望向站在后面的金发青年。   “好的,殿下。”希恩微微笑了笑。   很快精致的三层点心小塔就被放置另一张休息的餐桌上,希恩与玛尔斯坐在两侧,而兰伯特则为两人重新沏了一壶红茶。   “西方领主切斯特顿公爵传来了消息,兰薇雅尼森林里有狮鹫出现!”   “狮鹫?”玛尔斯皱了皱眉,“那种传说里的动物真的存在?他们想做什么?申请一笔神奇动物保护费?”   “不是的,殿下。”兰伯特打开了一只长长的方形盒子,递到玛尔斯的面前,“作为凭证,他们送来了一根狮鹫的羽毛。”   那是一根远比鸟类粗壮的暗红色翎羽,长度超过成年男性的手臂,前窄后款,羽毛的边缘泛着极为罕见的金属感,触感似乎并不柔软。   “狮鹫是红色的?”玛尔斯有些怀疑,“它的羽毛这么硬?”   “狮鹫的羽毛大部分是青铜色,边缘是如阳光般闪亮的金色。雄性狮鹫胸部的翎羽为暗红色,磁性狮鹫胸部的翎羽则是灰白色。”希恩站在旁边仔细观察着盒中的翎羽,“狮鹫不同于普通的鸟类,它更倾向于长着羽翼的猛兽,除去尖锐的利爪,他的翅膀也是用于攻击的利器。胸部的翎羽已经是最柔软的,如果是翅膀边缘的羽毛会更加锋利,能划开牛、马、猪等牲畜的皮毛,而切割开人类的皮肤对于它们来说更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玛尔斯不解地问。   “看书上说的。”希恩谦逊地回答。   “殿下。”兰伯特顿了顿,“他们想将这只狮鹫作为礼物送给您。但是,狮鹫的性格桀骜不驯,说需要您亲自前往驯服。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狮鹫吗?”玛尔斯对于超出常识的生物很难轻易接受。   “殿下,狮鹫是真实存在的,切斯特顿公爵应该没有糊弄您。”希恩补充道,“这根确实是雄性狮鹫的翎羽,温格尔教授曾经在《圣维亚地理风情史》这门课上向我们展示过一根雌性狮鹫的翎羽,这两根翎羽的触感是一致的。”   “没错,殿下。”兰伯特接过话头说,“在来找您之前,我已经请温格尔教授鉴定过了,这根翎羽确实出自一头雄性狮鹫身上。”   “好吧,你们都有认真听温格尔教授的话。原来只有我把《圣维亚地理风情史》这门课整个学期都旷了吗?”玛尔斯微微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接受了长着巨大翅膀狮子的存在。   “殿下,狮鹫是财富、权力的象征,它动作敏捷,能够飞行,同时,自身也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兰伯特低下头,轻声劝说,“温格尔教授对这些神奇生物很了解,他懂得该怎么做,能够帮助到我们。我想如果能驯服这只狮鹫,它将会成为您很重要的一股力量。”   玛尔斯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思考。   “殿下,如果外面境况还算稳定安全,去西部领地走走也是不错的决定,听闻北方领地被征用的事,各个领地都人心惶惶,切斯特顿公爵估计很希望同您保持更加密切的关系。”希恩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也不一定为了驯服狮鹫而去,春秋日狩猎是皇室的固定活动,保持这一固有的活动,也能都城上下的贵族们情绪更加稳定。”   “沉寂了这么久确实要活跃一下了,我也想出去亲眼看看。”玛尔斯终于点了点头,“回复切斯特顿公爵,我愿意前往西方领地,按希恩说的,以春日狩猎的名义,你们两个先商量下,拟定一份随行的名单给我。” 第37章 春日狩猎02   “你为什么要帮我一起劝说玛尔斯殿下?”推着餐车走出走廊, 兰伯特冷着脸询问与自己一同出来的金发青年。   “兰伯特学长也帮过我,不是吗?”希恩半开玩笑地说,“学长上次来制裁部看我, 我还是很感动的。”   “那是殿下的意思,我本身是希望拉斐尔皇子能彻查你的。”兰伯特冷冷地说, “你不用将它当作我的好意。”   “这样说的话, 我帮学长也确实出于个人的私心。”希恩轻轻叹了口气,“我感觉玛尔斯皇子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所以想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让他暂时放下手上的事务, 出去走一走, 散散心事。”   “您才回来不到一天,就已经察觉到了?”兰伯特的眼神暗了暗, “殿下这段时间的状态确实很不好,不管是身体上, 还是精神上。我无能为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你的事, 又或者是因为女王, 总之有太多太多糟心的事困扰折磨着他了……我非常担心……”   “殿下又头疼了?”希恩皱眉问。   “三天一次, 也有可能还有没同我说的时候。”兰伯特的语气抑制不住地担忧,“女王也有头痛症, 奥尼恩斯大师说过这种症状是一种遗传, 没有办法切合地缓解, 只能尽量减少思虑。”   “这样吗?”   “玛尔斯皇子非常相信你,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我知道你没有表面那么温和友善, 科尔里奇商会的事我没忘记, 你的真面目看上去就像真正的恶魔一样。”   “学长是什么意思?”希恩缓缓停下脚步。   “我的意思是,一直以来你在殿下面前伪装得很好,我即使有时会嫉妒不安,也不会将你黑暗的一面戳破给殿下看。”兰伯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说,“我和玛尔斯殿下从小相伴,但玛尔斯殿下很在乎你,这次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在殿下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简单来说,管好自己。不要再让殿下为你担忧,他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兰伯特回头望了过来,“明白了吗?”   “是的,我明白。”   *****   这算是两人难得敞开心扉的谈话。虽然这位冷漠高傲的学长常常找自己的麻烦,但希恩从未将对方当作敌人来对付。   兰伯特是个宗旨简单的人,他对于玛尔斯皇子的忠诚是绝对的,只要玛尔斯接受的事,他就算再不喜欢也会去学会接受。对方本质是外冷心善的好人,不会过分为难他人,但希恩也不会因此与对方更多亲近,他很清楚要是有一天他所做的事公布于众,不用等玛尔斯皇子决断,兰伯特绝对是第一个要用魔法将他脑袋轰掉的人。   “春日狩猎有很多要准备的事,不仅仅是同行名单这样简单。”兰伯特将一张又大又宽的皮纸卷轴从中间缓缓展开,一幅绘制精致的圣维亚地图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这次我们要前往的兰薇雅尼森林,路途不算近,考虑到尽量节约路上的时间,至少要备两匹马来更换赶路。”   “这地图很详细。”希恩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地图,“连溪流的走向也有。”   “这是整个帝国最详细的地图了。”兰伯特低头在纸上记录路线,“目前一共有五份,一份在军部,一份就在这儿,一份损毁,还有两份备用。”   “损毁了一份?”   “提西丰殿下以军部名义领用过一份。”兰伯特抬头望了一眼,语气透着不耐烦,“这上面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标记,看都看不清楚。”   “兰薇雅尼森林,”希恩用指尖指了下地图,“这里。”   “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你对圣维亚的地理情况也很有研究吗?”兰伯特的目光望了过去,有点疑惑。   “刚好在我靠近的部分而已。”希恩无奈地笑了笑。   *****   敲门声传来,跟着是轻松欢快的声音:“冷脸笨蛋,冷脸笨蛋,快点开门。”   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兰伯特疲惫地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起身开门,艾琳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窜了进来:“哇,我来探望你了,是不是很惊喜呢?咦?希恩学弟,你居然也和兰伯特在一起,真是太巧了!我就说今天怎么突然有一种预感要过来看看,原来是因为希恩学弟在这里啊!”   艾琳穿了条白色纱裙,外面裹着一层厚实淡黄色的花卉绒袍,她笑容满面,在这依语&嬉挣.,里旧还算寒冷的天气,热情地像一个会发光的太阳花。这大概是一种和兰伯特截然相反的气场,仿佛在她身边不会有任何烦心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好久不见,艾琳学姐。”希恩有礼貌地打招呼。   “我好想你啊!希恩学弟!你不在的日子里,兰伯特简直没有人性了……”她小跑着冲过来,似乎想给希恩一个大大的拥抱,但半路的时候,被兰伯特一把拽停了。   “别捣乱,行不行。”兰伯特阴沉着脸说。   “我怎么就是捣乱呢?我可是带了好吃的点心专门来看望你的!真是让人有够伤心的。”艾琳的嘴角一下子撇了下来,轻轻抽了抽鼻子,一幅受委屈的可怜模样。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兰伯特愣了愣,皱着眉正不知怎么解释,谁想下一刻,艾琳就已经拎着袋子跑到了希恩的身边。   “切,你不乐意吃,有人乐意吃!你说对不对啊!希恩学弟!”几乎没看清怎么转变的,艾琳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学姐知道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来,这是饼干、司康饼,还有小蛋糕……你快尝尝!”   “浪费时间。”兰伯特冷哼一声,“你带来的这些难道会比宫廷里的下午茶更好吃吗?”   “心意不同。”艾琳表现得不以为然,“这是我亲手做的。”   “哈,那不知道能不能吃了。”   “说得好像有人没吃过一样。”   希恩接过艾琳学姐的好意,没有插手两个人打情骂俏的想法,他的目光正望着兰伯特草拟到一半的随行名单上。   “春日狩猎教廷也会派人去吗?”希恩问。   “要组织春日狩猎吗?好耶!我也要去!”艾琳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会配备随行的牧师,作为最基本的医疗保障。”兰伯特说,“一般来说,至少一名【魔导师】级别的,可以应付大部分的突发事故。”   “这名单上还有琼。她是欧尼斯殿下的贴身女仆,她跟去春日狩猎了,谁负责照顾欧尼斯殿下呢?”艾琳凑到兰伯特身边望着名单。   “欧尼斯殿下也会参加春日狩猎。”兰伯特望了眼说,“这是玛尔斯殿下的安排。我还没来得及通知。”   艾琳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像是想到了什么,拍了下手,“希恩学弟,你要不现在去告知下琼吧,春日狩猎可是很麻烦的事,越早知道她可以更好的准备。正好这里还有很多多出来的点心,麻烦你一起带过去送给她吧。”   “好的。”见兰伯特久久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希恩也就同意了。   他拎着艾琳重新装好的袋子,离开了宫殿。   “我以为你不会同意希恩学弟去呢?”艾琳坐在希恩的位置上,自顾自吃起了奶油蛋糕,“与欧尼斯殿下相关的事,你向来都抢着去。”   “自从提西丰的佩剑送回来后,欧尼斯殿下谁都没见过,包括玛尔斯殿下。”兰伯特说,“谁去都是一样的。”   “哼,那可不一定。也许是你魅力不够。”   “管好自己的事吧。”兰伯特抬眼,淡淡地说,“奶油都沾脸上了,笨蛋。”   艾琳一愣,立刻捂脸扭头,“你才笨蛋! 大笨蛋兰伯特,大笨蛋兰伯特……”   兰伯特摇了摇头,不再搭理身边吵闹的女孩,他望着名单思考了很久,划了又写,最后还是将一个名字暂时写了上去。   *****   和其他的皇子公主一样,欧尼斯公主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宫殿,但与之不同的是,欧尼斯的宫殿远没有兄弟姐妹的宫殿那么奢华豪气,它更像童话里仙女的住所,坐落在一片四季如春的美丽花园中。欧尼斯公主的花园远比她的宫殿设计精巧,与传闻中奢靡无度的“牛奶公主”天差地别,比起美轮美奂的宫殿,欧尼斯公主更喜欢与花草树木作伴,她的花园是帝国所有女孩都向往的“梦中花园”,无论是在哪个季节,花园也不会凋零落魄,都会有应季的花卉争相开放,美丽动人。   冬日的“梦中花园”是火红又芬芳的,走到哪里都能瞧见盛开的山茶花。它们被照顾得很好,枝叶茂盛,并且随心所欲的生长着,花园好多小路都被它们的枝丫盘踞霸占,无法通行。绕了一会儿路,希恩终于扣响宫殿的门,虽说有点费时间,但比起玫瑰庄园的一丝不茍地布置,他倒觉得这里的美更加自然亲近。   门是半掩着,没有阖紧。希恩又扣了几下,见无人回应,便推开了宫殿的门,走了进去,没有几步,他硬生生地停下脚步。 第38章 春日狩猎03   在宽阔的大理石楼梯上, 他看见了一具冰雪人像,银发白裙,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几乎遮住了整个背影。她呆坐在冰凉的台阶上, 保持摔倒地姿势,冻结住。   希恩知道这显然不是一座真正的冰雪雕像, 因为雕像的腿是冰雪做的, 是不会流血的。   那是欧尼斯公主。   “您还好吗?欧尼斯殿下。怎么会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希恩走向近乎缩成一团的少女,轻声询问。   像是听见了他声音,“冰雪人像”终于有反应了。纤弱的身体先是一抖, 似乎是被吓到了, 接着有什么东西像是没有拿住, 从她的手里掉落,“啪啪啪”地掉到了台阶下。   希恩的目光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发现了一把串着丝带的铜钥匙。   他弯下腰从地毯上将钥匙捡起来,他抬起头, 发现欧尼斯正诧异地盯着他,双眸里噙满了泪水。   “我……希……恩……?”可能是太久没出声,她的嘴唇动了动,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她的一只手冲着希恩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   希恩脱下外套, 盖在欧尼斯公主身上。   “抱歉, 冒犯您了。”他将台阶上纤弱的少女抱了起来,因为不方便进入卧室, 他暂且将少女送到了会客厅的沙发上。   这里还算暖和, 壁炉里的炭火一直在烧着。   “您的女仆去哪里了?”希恩轻声问。   欧尼斯将头埋在双膝里, 没有回答。从溢出的血迹看, 她的小腿受了伤, 是长长的一条, 不像是从楼梯跌下磕破的,倒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了,虽然已经被人简单处理过了,但因为刚刚失足摔倒伤口结痂的地方又裂了开来。   希恩站起身四周环视,没有找到女仆琼的身影,倒是在架子上找到放至绷带药品的木箱。   “您还好吗?”希恩抱着木箱回到沙发,少女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态,虽然看不见脸,但隐隐可以听见极轻的抽泣声。   显然,公主殿下的状态很不好。   希恩打开木箱,他不喜欢哄孩子的活儿,更不喜欢哄爱哭的孩子。但不喜欢不等于不会,很多时候他对待一个人的态度基本取决于这个人的地位和价值。   “伤口很疼吗?我看它在流血。”希恩低声地问,“我可以帮您重新包扎一下吗?”   少女依旧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   对方不想说话,希恩也没强求对方开口。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少女腿上的绷带,引入眼帘的伤口比他想象地还要长、深一些。   “可能有点疼,请您忍耐一下。”他将有治愈效果的药水轻轻倒在伤口上。   “唔。”欧尼斯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她紧咬着嘴唇,大概是不想表现出疼痛的模样,但她没意识到自己单薄的身体已经痛得抽搐起来。   “放轻松……很好……您的伤口已经处理完了。”希恩开将这些染血的绷带卷到一块儿。   “结束了吗?”欧尼斯发出了虚弱的声音,眼睛红红的。   “是的,您表现得很坚强,很勇敢。”希恩站起身,温柔地说,“稍等,我去为您倒杯热茶。”   热茶是现成的,从茶壶里倒出来还冒着热气,像是刚沏好没多久。希恩将温热的骨瓷杯交到欧尼斯公主手上,然后又将艾琳做的点心装入盘中端了上来。喝下一杯热茶后,欧尼斯惨白的脸色终于变好看了一些。   “您腿上的伤似乎很严重,怎么会这样?”希恩问。   欧尼斯的神情有点挣扎,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是我自己弄的……”   “您自己怎么可能弄出这样的伤口?”希恩有些怀疑。   “不要……告诉玛尔斯哥哥。”欧尼斯耷拉着脑袋,还是不说话。   希恩观察着少女的神情,内心更加不解:“可是,这样严重的伤您是没有办法参加春日狩猎的,到时候玛尔斯皇子还是会发现您伤势——”   “不能让玛尔斯哥哥知道。”欧尼斯立刻抓住了希恩的衣袖,脸上神情惊慌失措,“请你千万不要告诉他。”   “欧尼斯殿下,”希恩半蹲在地上,与少女平视,认真地说,“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   “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得……”   “如果您不说实话,我无法为您保密。”   “真的是我不小心弄得。”欧尼斯脸上一幅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小声说,“我在剑术课上学习了劈斩的动作,回来以后我…打算自己练习,结果用剑……砍到了自己的腿。”   “您从来没有接触过剑术,应该用木剑开始练习。”希恩皱着眉说,“您的老师怎么能给您开锋的剑,而且还不为您配备全身甲胄,甚至连链甲都没有?”   “是我自己悄悄练的,老师不知道。”   “这真是太危险了。”   “是我太笨了。”欧尼斯失落地说,“不像提西丰姐姐,我没有天赋。”她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睛,“当初我想学剑术的时候,玛尔斯哥哥就是不同意的,如果他知道我在练习剑术的时候受到这么严重的伤,肯定就会将老师辞退,再也不让学习这些东西了。”   “您怎么突然想学习剑术了?”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出乎希恩的预料,在他的印象之中,欧尼斯很讨厌血腥与暴力,没有理由会产生想要学习剑术的念头。   “因为提西丰姐姐将剑交给了我。”欧尼斯低着头,哽咽着说,“我希望自己能像姐姐一样使用它。我不想让姐姐失望。”   “抱歉。”希恩眼神暗了暗,轻声说。   气氛陷入了持久的沉默,直到欧尼斯自己停止了哭泣,大概是情绪平复了些,她深吸了口气,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将剩下的难过尽数压回心中。   “对不起,希恩,我不知道你会来,又做了让你困扰的事。”欧尼斯的眼睛不敢身边的青年,声音像蚊子一样小,“谢谢你,认真的听我抱怨还细心地帮我包扎好伤口。”   “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但这是我应该做的。”   “真得是很巧,每当我最窘迫、最无助的时候都能遇到你。”欧尼斯的脸微微有点热,“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像命运的安排一样。”   她又不由联想到舞会前的那个夜晚,在肮脏的泥潭里,希恩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出现,将她从无助惊慌之中拯救出来。   然后,加上这一次,他们已经拥抱过两次了……想到这里,欧尼斯是心脏莫名跳得有些快。   “不是每次遇到危险,我都能及时出现保护您的。”希恩轻轻叹了口气,“您也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欧尼斯轻轻“嗯”了一声,她说:“所以,我想学习剑术,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像提西丰姐姐一样保护重要的人。”   “用剑伤害别人……这种事您真的能做到吗?”希恩几乎无法想象欧尼斯公主挥舞长剑的模样,那样娇小的身躯比剑身也就高了一个头,“这些武器要是使用不恰当,也会像这次一样,伤到您自己。”   “我…不知,但我想试试看。”欧尼斯的小脸皱成一团,“很多事要努力了才能知道结果。”   希恩有点诧异,他没有想到在女王的在溺爱之中长大的欧尼斯公主居然还有会这样坚持执拗的一面。   “欧尼斯殿下,您有没有想过提西丰殿下将这把剑交给您或许是有别的用意?”希恩思考了一番,耐心地说,“提西丰殿下那么疼爱您,估计是舍不得您这样辛苦练习剑术的。”他说,“或许提西丰殿下不是希望您亲自使用剑,而是希望她的剑能保护您。”   “可是,如果不使用,剑怎么会自己保护我呢?”欧尼斯愣了愣,不解地问。   “提西丰殿下曾用这把剑触碰泰勒骑士的肩膀,我想殿下是希望您用这把剑册封信赖之人,鉴证对方成为您的骑士,终身守护在您身边。”希恩说,“我想这大概是提西丰殿下想表达的意思把。”   “骑士……”欧尼斯喃喃念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那希恩可以成为我的骑士吗?”   “我…恐怕不是合适的人选。”希恩一怔,随后笑了笑,“如果您需要骑士,我想兰伯特大人会比我更好。”   “可是我……”   可是我不喜欢他保护我。   欧尼斯的话没有能够说完,门外女人焦急的呼喊声打断了她没有表达出来的心意。   “欧尼斯殿下!”   “欧尼斯殿下!”   “欧尼斯殿下,欧尼斯殿下,您在哪里?”   希恩走出会客厅:“欧尼斯殿下在这里。”   很快,琼喘着气,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跪在了欧尼斯的身边:“殿下,你没事吧。我刚刚去花园摘花,为您准备明日的早餐,回来发现宫殿的门是敞开的!我还以为有凶徒冲进来,要伤害你!”   “我没有事,琼,我只是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欧尼斯轻声安慰自己的女仆。   “摔跤?您的腿怎么样?”琼的表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没有事了,琼。希恩帮我重新处理了伤口。现在已经不疼了。”欧尼斯说,“希恩过来告诉我们春日狩猎的消息,然后正好碰到我需要帮助的时候。”   “谢天谢地,还好希恩先生您及时出现。”琼猛地回头,这才想起了希恩的存在。   “那些点心是艾琳学姐让我带来的。既然琼小姐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欧尼斯殿下。”希恩与琼对视了一眼,有礼地微微点头致意。   ******   在琼的搀扶下,欧尼斯回到了自己的软床上。   “真没想到希恩先生今天居然会过来。”琼有些后怕地说,“不过也还好是希恩先生,不是其他人。”   欧尼斯趴在自己的床上。   “殿下,您腿上受了伤怎么还会走到楼梯那里去了呢?”琼转过身,看着欧尼斯把玩着那把铜钥匙在,一下子又明白了,“真让人担心。您不是答应过我,在腿没有好之前,不去碰那把剑的吗?”   “我想提西丰姐姐了。”欧尼斯轻声说。   “那您也可以等我回来之后啊!”琼叹了口气,“您想看了告诉我,我可以帮您取来的,你自己去取多危险啊!”   “琼,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骑士呢?”欧尼斯突然开口问。   “嗯,骑士也是很值得尊重的身份,可以拥有自己的封地,但是和贵族不同,大多不是继承过来的,所以,普通人也有成为骑士的可能,许多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学习如何成为骑士了。”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问,“至于条件嘛,骑士是英雄的象征,所以会要求非常高尚的品德,并且需要会很多的技能,比如游泳、投枪、骑马之类的……您具体指的是【等级骑士】还是【学徒兵】?”   “他们有什么区别吗?”欧尼斯有些好奇地问。   “【学徒兵】属于军部,是战场上最常见骑士,需要积累一定的战功,然后向长官请求升级为【骑士】。【等级骑士】属于认主,由于主人尊贵程度不同,每个人的地位也差距很大。一般的人是在领主的军队中服役,需要自备武器与马匹。”   “普通人也能成为骑士啊。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册封骑士吗?”欧尼斯试探性地问。   “您当然可以了。女王陛下,提西丰公主都曾册封过自己的专属骑士,而且作为公主的骑士,身份待遇可是比很多贵族还要尊贵,就像伍德·西斯大人一样。”琼半开玩笑地说,“您是有心仪的人选了吗?”   “没、没有,我就随便问问,也许以后会有用呢。”欧尼斯将脸埋在被子里,不敢去看琼的眼睛,生怕被对方看出些什么。 第39章 春日狩猎04   太阳爬上枝头, 和煦的阳光准时笼罩住整座圣维亚皇宫。   一把白色蕾丝折扇,六只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十个人影围绕着华丽的点心圆桌,优雅地坐在还未发叶青藤架下。风吹拂过一张张苍白美丽的脸蛋, 裹挟走少女们迷人陶醉的香味。欢快的笑声不断,气氛看上去很热闹, 但实际上她们都各说各的, 有外人看不见的墙壁将她们隔断开来。   一名妇人端起玻璃酒杯笑语盈盈:“已经是春日狩猎的季节了,本来我们还想着今年出行恐怕不能如期举行,但听他们说玛尔斯殿下已经让人在筹划这件事了。”   “每年能伴驾春猎的人都要经过极为严格的挑选, 只有真正受到皇室信赖的贵族才能获得如此殊荣。真是可惜, 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贵女恐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另一名穿着花俏的妇人望向坐在中间的被众人簇拥着少女眼神里藏不住的羡慕, “伊迪斯你应该已经收到邀请了吧。”   “邀请我已经在上周收到了。”伊迪斯不经意地展开自己新得得蕾丝折扇,在胸前轻轻摇着, “听父亲说,在上个月兰伯特大人已经让商会筹备春猎要用的马车和火|器了。”她淡淡地说, “三百匹骏马我们半个月的时间就准备好了所有,并且这些都是无偿提供给皇室使用的。”   “天哪!三百匹骏马!科尔里奇商会真是太富有了。”女人们纷纷捂着嘴惊叹,“有这样难得的忠心与慷慨, 皇室春猎当然会邀请伊迪斯你的。”   “伊迪斯小姐可是皇宫未来的女主人, 就算没有这些, 玛尔斯殿下也肯定会发出邀请的。”   “能陪伴在殿下身侧,我已经感到非常荣幸。”伊迪斯的口吻难得保持着几份谦逊, 眉眼则不自觉地瞄向这场沙龙里最沉默的身影, “其他的事情, 我也不敢奢求, 毕竟皇后的位置人人想要。”   “想要当皇后, 不仅要依靠家族的支撑, 还要看身份,看品德,更要看皇室的选择。”很快一位妇人听懂了伊迪斯的意思,立刻接话,“无论怎样,玛尔斯殿下也不会去娶一个动不动与他争辩的女人来陪伴自己。”她望向自顾自喝茶的少女,“听说前几日的晚上有人被陛下厌恶,直接赶出皇宫了。”   “真的假的?简直太丢人了。”   “那当然,我要是她可没有脸面重新回到这里,更没有脸面坐在这儿和我们一起喝茶了。”像是生怕有人听不明白一样,妇人的语气愈发尖锐刻薄,就差直接点出“莉莉丝·弗雷德里克”的名讳了。   气氛有些说不出地微妙,隐隐弥漫着尴尬的火|药味,而作为这次沙龙的主人伊迪斯却保持了缄默。妇人们对眼下的场面也见怪不怪,伊迪斯与莉莉丝不和是人尽皆知的,而引起话题的是波利夫人,是科尔里奇商会副会长列尔斯子爵的侄女,如此身份敢在这场沙龙上公然针对嘲讽公爵之女,背后肯定是得到默许与支持的。   这群自视甚高的女人们眼神流转,都选择事不关己地漠然看戏。倒不是她们都已经站在同一个阵营里想要去排挤谁,只是比起看上去冷漠孤僻的莉莉丝,伊迪斯更加热情友爱,这段时间里她没少花心思用来结交宫中的贵女们,她的父亲给了她相当充足的经费,帮助她树立慷慨亲善的形象,以最快的速度就简简单单收买了不少的人心。   “莉莉丝,你做了什么让殿下生气的事吗?”见气氛差不多了,伊迪斯十分自然地开口。   “没有。”莉莉丝神情淡淡,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那天晚上你……”伊迪斯显然不打算放弃让自己竞争对手出丑的机会。   “我回了一趟家,这有什么奇怪的吗?”莉莉丝轻声说。   “你以为大家不知道嘛?皇宫可是有严格的门禁的,不是谁想离开都可以的。”波利夫人冷笑一声。   “随便进出圣维亚宫不是所有人都有的权力,但莉莉丝小姐是被允许的。”莉莉丝身边的侍女望向伊迪斯开口解释,“能与不能是身份的差别……”   “茶冷了。”莉莉丝抬了下手,示意侍女不必再多说了。   “我重新为您沏一杯。”侍女听话地低下接过茶盏。   “看来波利夫人误会莉莉丝小姐了。”见闹剧差不多了,看戏的妇人中有人出来圆场,“公爵大人深得皇室信任,名誉身份在帝国之中无人能及,莉莉丝小姐比我们多些特权也没什么奇怪的。”   “贵族有高低之分,贵族的子嗣也是一样。这样的规则不难理解,就像很多不为人知的私生子女,他们有着血统高贵的父亲或者母亲,但这辈子都只能生活在阴影之中,受尽他人的鄙夷,绝无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贵族……”   啪的一声,扇子掉落到了地上,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刚刚突然有点头昏,不知道怎么了。”伊迪斯有些尴尬地俯下身子,本能地想要去捡掉到地上的扇子,好掩饰住自己脸上失态的神情。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行动。   她太慌乱了,过去习惯性的行为不小心暴露出来,忘记了她应该遵守的上流社会的社交仪态。   “她居然当众弯腰捡东西。”“真不雅观的行为,这种事不该侍女做吗?” “她是私生子的传闻不会是真的吧。”……伊迪斯整个人怔住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如浪潮涌上了她的头脑,几乎在一瞬间在场的人会冒出什么样的念头她脑中已经想象出无数种了。   伊迪斯僵直着身子,似乎能听到周边若无似有的冷笑声。   “河边的橄榄树上停着一只太阳鸟。”莉莉丝忽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跟随少女的声音望去,美丽夺目的鸟儿停在枝头,金灿灿的羽毛在阳光的照耀下包裹上梦幻动人的光晕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真是漂亮的鸟儿。”   “听说太阳鸟象征着幸运与希望,十分罕见,没有想到今天会在皇宫内遇见。”   “这或许是代表着当下这糟糕的境遇快要结束了!”   妇人们兴奋地议论纷纷,太阳鸟的出现在她们眼中是幸福即将降临的预兆。伊迪斯微微愣了一下,立刻抓住众人谈论的间隙坐直腰背,脚下悄悄将那把价值不菲的折扇踢进旁边的树丛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   远处,兰伯特和希恩正好路过庭院,他们未能瞧见神秘罕见的太阳鸟,但瞧见了一群贵族女人聚在青藤架下说话。   “今天的天气很适合举办一场沙龙。”像是觉得这样的场面很有兴趣,希恩忽然停下脚步,不经意地问,“不知道她们会讨论些什么。”   “炫耀、争执、抱怨、丑闻,还有分享一些无关痛痒的个人见解。”兰伯特淡淡地说。   “你能听见她们说什么?”希恩微微挑眉,“你用了风的魔法?”   “我不知道,皇宫内不允许。即使允许,我也不屑这般做。”兰伯特冷着脸说,“女人们的话题总是围绕着这些。她们后知后觉,且厌恶改变,恐怕直到真正的末日到来,她们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狂风暴雨的中央了。”   “她们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们之中有未来的皇后。”希恩收回目光,不经意地问,“没有想到伊迪斯小姐与莉莉丝小姐会聚在一块儿。”   “这有什么奇怪的,就像两只母狮子在决斗之前都要龇着牙观察一番对手的实力。”兰伯特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不要浪费时间,我还有重要的事需要殿下定夺。”   希恩没有一点着急,跟在兰伯特身后,“你更看好谁?”   “谁知道呢,但阿诺德家族的那位明显要积极得多。”   “那位公爵小姐呢?”希恩问。   “我不知道,可能已经放弃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次春猎她甚至希望自己的马车次序尽可能得靠后……虽说我一直在头疼这个问题,担心这两个女人都想让自己的马车靠殿下更近一点……”兰伯特皱着眉,望向身后的金发男人,“所以,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毫不相关的问题?”   “对我来说,这绝对不是毫不相关。”希恩微微笑了笑,“我们也是竞争关系。”   “呵,竞争皇后?”兰伯特嘴角僵了僵,仿佛他已经瞧见男人穿着华丽长裙高高在上的模样。   “也许是殿下的宠爱?”希恩想了想说。   “那你绝对是可怕的对手。”兰伯特略带讽刺地说,“如果她们抱有必胜的决心,那我只能建议她们派人将你悄无声息地杀死。”   希恩愣了下,然后难得笑出了声,“兰伯特学长,你的安慰十分诙谐。”   “请相信,我绝对没有安慰你的意思。”兰伯特沉着脸低声说,不想再去搭理身边的男人,以更快地脚步走向宫殿。   *****   兰伯特轻叩木门,在得到允许后,走进玛尔斯的书房。   “殿下,根据您的要求,我重新修订了本次春猎的出行名单……”兰伯特认真地汇报着关于本次春猎出行的各项工作。   “欧尼斯愿意离开皇宫吗?”玛尔斯问。   “是的。”   “再糟糕的事都会过去,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好的改变。”玛尔斯点了点头,“希望她能尽快变得坚强,现在帝国的境遇并不安全。”   “殿下,我认为公主殿下更需要的是保护。”兰伯特冷不丁地开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玛尔斯抬眼看着自己的侍从,很清楚对方心中的想法,“我答应你会去考虑。”   “有您的承诺已经足够了。”兰伯特右手握拳,“我会向您证明。”   “嗯。我同样看中你,兰伯特。这不是出于私情,而是你有为我处理事务的能力,就像这次春猎你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我非常满意。”   “谢谢您的称赞,殿下。”兰伯特的脸色放松下来。   “这是一次契机,皇位的继承人让骄傲强大的狮鹫甘心驯服,无疑可以树立皇室的威望。我们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向您保证,这次的春猎之行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很好,两天后就是出发的日子。都城有拉斐尔、谢尔特伯爵还有那位【大魔导师】驻守,也可以让人完全放心了。”玛尔斯把看完的春猎名单放回桌上,沉默了片刻,“但教廷那方面以防万一,名单上还是加上那个人吧。”   “您说得是艾瑞克斯·卡贝德?”兰伯特毕恭毕敬地问。   “嗯,你之前的安排是有道理的。”玛尔斯的眼神深沉,“怎么说他也是未来的圣子之一。”   *****   兰伯特离开后,有人过了会儿就进来了。希恩端着下午茶,放在玛尔斯的手边:“兰伯特学长看上去充满了干劲,春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谁都需要一个好好做的理由,这个道理就和饿了要吃饭一样。”玛尔斯有点哭笑不得,“他倾慕欧尼斯这件事大概也只有欧尼斯不知道了。”   “您会成全他的这份心意吗?”希恩问。   “当然,我的想法是让兰伯特成为欧尼斯的骑士。”   “骑士吗?”希恩语气有点惊讶。   “对。兰伯特忠诚勇敢,有着强大的魔法实力,同时他的身份也非常合适。”玛尔斯品着手里的红茶,“你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并没有。”希恩顿了顿,“兰伯特学长确实很适合,但您刚刚说的,他倾慕着公主,却没法真正得到……我有点担心等以后公主拥有自己的丈夫后,这份感情不仅会失去了利用的价值,还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你是说兰伯特会因爱产生嫉妒,导致无法完成骑士的使命吗?”玛尔斯皱了皱眉,“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只能说有这种可能。”希恩说,“爱情有时坚不可摧,有时不堪一击。”   玛尔斯沉默了。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您真正想要获得的是什么?是兰伯特学长的感恩吗?”希恩轻声说,“您即将是帝国君主,这不再是一件简单的人情。如果兰伯特荣升为骑士,他的忠心究竟是献给您,还是献给欧尼斯公主殿下的。”   玛尔斯眼神暗了暗:“这件事不会很快发生,我会认真权衡自己的决定。” 第40章 春日狩猎05   午夜, 玫瑰庄园的大厅灯火通明。在艾瑞克斯的要求下,老管家重新对这栋古老的建筑进行了布置,经过一番装修后, 它少了许多刻板冷硬的痕迹,变得更加柔和温馨。娇艳的玫瑰不只出现在规则的花园里, 也会装饰在温暖的壁炉边, 它们被心灵手巧的人编制成漂亮的花环,以曾经不可能出现的形态展现着自己的美好。   老管家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因为可以帮助更好的睡眠, 只要艾瑞克斯在的夜晚他都会准时准点的送到。而与往日不同的, 今天除了热牛奶, 他还给艾瑞克斯带来了一封信。   而此时艾瑞克斯正坐在燃烧的壁炉边,手里捧着那本他早就可以倒背如流的《光明旧约》, 脸上写满了沉思。   “汤姆斯爷爷,这是什么?”老管家的到来打断了艾瑞克斯的思绪, 艾瑞克斯看着面前递来的东西。   “刚刚有位年轻美丽的少女送来的。”老管家回答,“应该是给您的。”   “给我的?谁会给我写信呢?”艾瑞克斯握着信件,心里充满了疑惑, 他的朋友不多, 能给他写信的就更加没有了。   “您可以打开亲自看一看。”老管家顿了顿, “请放心,我已经仔细检查过这封信件, 本身不存在任何的危险。”   “您交给我的东西我都是绝对放心的。”艾瑞克斯微微笑了笑, 他拆开手里的信件, 然后望着微黄的信纸沉默了良久。   老管家站在一边, 目光望着神色深邃的青年, 直到对方将手里的信件扔进了燃烧的火堆里。   “汤姆斯爷爷, 我的行礼已经收拾好了吗?”艾瑞克斯忽然开口。   “是的,艾瑞克斯少爷。”   “我想您已经猜到了。马上我要出一趟远门,是皇室春日狩猎的邀请。”艾瑞克斯低声说,“我本来是想找借口推辞不去的,因为教廷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我不想浪费时间离开都城。但现在又好像有了不得不去的理由了。”   “我会处理好庄园事务的,您不用担心,艾瑞克斯少爷。”老管家轻声说。   艾瑞克斯望着燃烧的纸张,迟疑了良久:“汤姆斯爷爷,你知道‘安息镜’吗?”   “您说的是《光明旧约》中那面呈现出人心黑暗的镜子吗?”   “是的,这段时间仔细想想,我当时看到就是这面神奇的镜子。”艾瑞克斯的指腹摩挲着红色的书皮,“您一定不知道我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老管家的眼神暗了暗,听到这里他终于完全理解自家少爷这段时间精神不振的原因了。   “我的朋友和我说了许多话,他以为我因为母亲的死深陷自责。”艾瑞克斯低声说着,“我当时也如此以为的,但这不全对。因为经过这么多夜晚的反省,我发现我没有真正的后悔,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停顿了片刻,“所以我感觉,我该恐惧的是自己,一个不会改变的愚蠢之人。”   “少爷,我想这正是您正直诚恳的高贵品德的体现。”老管家望着脸色沉重的青年,“您内心有着很强的坚守,而您所有的行为本就不会违背您信仰的原则,所以您不会因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可如果我信仰的原则错了呢?”   “谁都会有考虑不全的时候,人们做的都是自己认为对的事。”、   “可如果像我这种人错了的话,绝对会是一场灾难吧。”   不知该怎么开解青年,老管家无声地叹了口气。   艾瑞克斯拿起一旁的拐棍,翻了翻火炉里的残渣:“我知道,我是不能犯错的。”   *******   雾气朦胧的清晨,圣维亚之门,一队全副武装的马车队伍正悄无声息地驶出灰黑色的高大城墙。这个时间点只有巡逻兵在来回走动,整座都城静悄悄的,粗壮的锁链将沉重的大门缓缓拉起。   “这不是一段轻松的旅程,从东向西走,我们要跨过草地、森林、山谷,还有河流,整个旅程大概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希恩坐在马车里,“战败之后,还花费这么多人力、金钱和时间,看来殿下真是下定了决心。”   “银发小子还没当上国王吧,离开一个月的时间,他倒是不担心回来之后,别人已经坐在他的皇位上了吗?”被迫跟来的魔鬼翘着腿,坐在他对面幽幽地说。   “女王落幕以后,无论是皇宫,还是军部大多都是玛尔斯的追随者,撇开欧尼斯公主不谈,拉斐尔所掌握的教廷势力已经算不上什么威胁了。更何况这是合情合法的继承,除非玛尔斯死了,不然没有人能撼动他的皇位。”希恩淡淡回答,“他现在真正担心的不是都城,而是外部。”   “看来银发小子也不受人喜欢啊。”   “这是帝国一直存在的问题。对于大部分远离权力中心的人来说,比起皇室,他们更敬畏教廷。”希恩说,“玛尔斯想试着集中这些分散的力量,而在这之前,他需要一个机会将自身强大的力量先摆出来,向外界树立绝对的。眼下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他可以直接带一支军队,为什么还要拖家带口,拉着你们这些没什么用的人?”赫莱尔抱怨。   “如果直接带上军队,那这次出行的性质就不一样。”希恩轻叹一口气,“你大概不理解一些人类之间看不见的规则。”   “我确实不理解弱者的心思。”赫莱尔表现的一脸无所谓,“但我看出来他在讨好你的心思。”   希恩没有说话。他知道赫莱尔话中指的是什么意思,不仅仅是马车内奢华又贴心的摆设,还有马车外那再道熟悉不过的英俊身影。   像是无法解释的心理感应一样,他看过去的时候,对方的目光也正好望向了他。然后,两个人就无法避免的对视了。   “你感觉怎么样?坐在车里会不会太闷了。”黑发青年撇开目光,略微尴尬的气氛让他不得不开口说点什么。此时他看不见马车内另外一个身影,只能瞧见希恩一人。   “不会。”出于礼貌,希恩推开车窗与对方交流,“你还好吗?”   “不算好,也不算坏。不过现在外面的风很舒服。”艾瑞克斯轻声说着,与上一次见面相比,他的神情舒展了不少,“感觉好久没有这样轻松出行了。”   “今天见到你有些让我惊讶。”   “为什么会惊讶?”   “我以为你没有出来的心情。”希恩说,“你似乎将那些事都看开了。”   “又说到丢脸的事了。”艾瑞克斯的身体僵了僵,随后嘴角无奈地笑了笑,“不能总沉湎于过去啊,你说的那些话我有听进去。”   “是吗?这是一件好事,相信你一切都会变得顺利。”希恩点点头。   “你一样,我的朋友。”艾瑞克斯侧过脸,报以微笑。   希恩单手将车窗又轻轻阖了起来。考虑到赫莱尔的存在,他没有选择再和艾瑞克斯进行更多的对话。   *******   “见鬼!马车上真是比想象中要无聊,简直还不如回去睡觉。”赫莱尔站起来,下车后就消失不见。显然,他已经对这遥远的路途有些不耐烦了。   车队才行驶了五分之一不到的路程,但一整个白日断断续续奔波下来,马匹和人员都需要休息。他们必须补充一些食物和水源来恢复体力。   在收到原地驻扎的命令后,骑士们将马匹牵走喂食,女仆们则升起炊烟,结伴准备起今天的晚饭。所有人的心情都不错,都城外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还算是新奇的,连带着身体上的疲劳都感觉不到了。   虽然所坐的马车足够豪华,但长时间的颠簸也让希恩的身体有些不太舒服。他睁开眼,窗外已经是茂密的树林。他看了眼快要消失的太阳,也离开了马车车厢。   路上希恩没有睡着,他只是装出睡着的样子,闭眼思考着许多事。这次旅行他想达成一些目的,但有这样想法的人明显也很多。所以他能隐隐感觉到这次春日狩猎会有令人不安的预感,就好像有很多他看不见的东西在暗中涌动的。   “您想要喝些兔子汤吗?有仆人贴心询问。   “谢谢。”希恩回复着,目光望向远处篝火外的阴暗处,身着铠甲的艾瑞克斯在与一名身着斗篷的人站在一块儿,像在说点说什么。两人一边说一边走,慢慢的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第41章 春日狩猎06   艾瑞克斯在茂密的针叶树下站住, 细碎的光点落在他黑色的发丝上,他看着被长袍包裹着身形,再看向阴影下熟悉美丽的面庞, 艾瑞克斯的神色还是控制不住得震惊。   “谢谢你愿意出来与我单独见面。”确定四周没有他人后,少女摘下兜帽, 如瀑布般柔顺的棕色长发在艾瑞克斯面前倾泻下来。   “这是一件让人很难接受的事, 就算亲眼验证也是一样。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应该如何来称呼你。”艾瑞克斯有些僵硬地说。   “莉莉丝,莉莉安……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艾瑞克斯抿了抿嘴唇:“莉莉安是我兄长的妻子, 是我童年真挚的朋友, 而莉莉丝是陌生的, 是未来会成为皇后的尊贵之人。她们不该是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发生这样荒唐的情况, 这对于我已故的兄长,对于卡贝德家族来说, 都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背叛。”   莉莉丝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一丝落寞:“我很遗憾听到你这样说。你很爱自己的兄长,我也同样很爱他, 我们不该因此有所隔阂。如果可以, 我也想陪伴在所爱之人的身旁, 直到死去,但眼下的一切我都有没法拒绝的苦衷。”   “什么苦衷?难道公爵逼迫了你?”艾瑞克斯皱了皱眉。   “艾瑞克斯, 我们这样的人从出身就背负了许多额外的期望, 你应该很清楚, 我们都没有决定自己位置的能力。关于我进宫的事, 与其日后从他人口中知晓, 我宁愿亲自向你坦白一切。而这次我约你出来, 就是想当面和你解释清楚一件事。”莉莉丝向前走,直视着艾瑞克斯淡蓝色的眼眸,“我不爱玛尔斯·萨尔菲德,也绝不想成为圣维亚的皇后。”   “抱歉,莉莉安。我刚刚的话并非指责,我本身也未给予你任何的帮助。我本应该代替兄长照顾好你……”艾瑞克斯的眼神暗了暗,手不由攥紧。   莉莉丝低下头,她主动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艾瑞克斯垂下的手背,“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什么事最后都会责怪于自己。”   感觉到柔软的触碰艾瑞克斯身体一怔,喉头滚了滚,默默撤回手:“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   莉莉丝察觉到青年有些疏远的模样,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悦,或者受伤。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曾经以为这就是我的归宿。”莉莉丝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轻声吐露起自己的心思。   “莉莉安……”艾瑞克斯像是被无形的针刺中,无比复杂的情绪让他在纠结之后还是陷入了沉默。   那是一段没头没尾,甚至本质错误的少年情绪。更何况兄长离世后,他一直以为莉莉安与自己早就达成了某种共识,两人只是保持单纯的友谊。   艾瑞克斯不知道莉莉安今天为什么又会突然提起,可能是对方无心的感慨,但他认为自己装作没有听见,应该是他与莉莉安彼此之间最正确的选择。   风吹动森林里的树叶,莉莉丝无声地走上前,抬起双手拥抱住眼前的黑发青年。   艾瑞克斯愣住了,他的头脑短暂空白,脸色却刷地一下变了。   “希望以后我们的心脏都能为自己跳动,自由自在活着。”莉莉丝说完后,就松开了怀抱,又像是主动划清界限般往后退了一步,“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艾瑞克斯望着少女没有任何改变的神色,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对方的举动,整个人略微有点手足不错:“当、当然,请说出来,如果我能帮到你。”   “我们见面的事情请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我明白,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艾瑞克斯心里稍微松了松。   “嗯,谢谢你,艾瑞克斯,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先回去吧。”莉莉丝背过身去,戴上掩人耳目的兜帽,不再去看身后的青年。   艾瑞克斯望着少女的背影迟疑了片刻,随后还是率先离开深林,走向行军队伍集合休息的地方。   深林好像恢复了原本的寂静,唯有风还在吹动片片树叶。莉莉丝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等待着另一个人现身。   可能艾瑞克斯没有留心察觉到任何异常,但是在这森林之中,没有什么能够瞒过拥有精灵血统的莉莉丝。   她知道有一个人悄悄尾随着她而来,从始至终躲在不远的灌木丛后,不出预料对方应该基本目睹了她与艾瑞克斯见面的整个过程。   “莉莉丝,你原来在这里。”没过一会儿,这位不速之客就有些惊讶地现身了。   莉莉丝转过身,看向从灌木丛后走来的人影,“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伊迪斯。”   “我是跟着你来的,因为看见你独自离开队伍,有些担心你找不到回来的路。”伊迪斯眨巴眨巴了眼睛,大方地承认自己跟踪而来的事实。   “让你担心了,不过我认识回去的路。”莉莉丝淡淡地说。   “你来这里做什么?”   “出来走一走。”   “可是,我刚刚看见艾瑞克斯子爵从这里离开。”伊迪斯歪着头,故作单纯地问,“莉莉丝是约了子爵一起出来走走的嘛?”   “是的,刚刚我确实和艾瑞克斯子爵待在一块。”莉莉丝注视着伊迪斯,“你是还看到了什么吗?”   “看到什么……你是指自己和艾瑞克斯子爵拥抱在一起的事吗?”伊迪斯细长的眉毛不由上扬,嘴角露出一丝说不出的得意,“真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你们会这样。这好像确实不是我该看见的画面……”   “没关系。”莉莉丝没有任何被揭穿的慌张,而是有些释然地叹了口气,“被你看见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伊迪斯愣了愣,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发现秘密后,莉莉丝的态度会如此平淡。   她张了张嘴,由于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发现:“我想这应该是非常严重的事,你还没成为皇后,却已经背着殿下找起了情人……”   “你应该知道我与卡贝德家族的关系,我从小就与艾瑞克斯子爵相识,他才是我真正爱的人。”   “你爱的人是艾瑞克斯子爵?”伊迪斯看着面前的少女感觉有些好笑,她甚至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脑袋坏了,“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你看见了。而且如果你想查证,可以动用商会的势力,这不是一件难事。”   “哈,你如此坦诚地说出这些不会是希望我体谅你的心情,成全你的爱情,然后保守住这个秘密?”伊迪斯没忍住笑出了声,神情有点扭曲,“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莉莉丝,我们的关系似乎没有这般亲密吧。”   “确实不亲密。但我们现在应该也算不上敌人吧。我从来没有针对过你,甚至愿意帮助你。”莉莉丝缓缓抬起头,“我可以说得更清楚一些,我不想和你争夺皇后的位置,伊迪斯。”   “呵,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谎话吗?”伊迪斯双手抱胸。   “你会相信的,因为我会帮你。”莉莉丝走到了伊迪斯的身边,她的手里握着一个精致的玻璃瓶,“这是我父亲给我的神秘药水,来自非常古老的药方,只要用了它,你就可以俘获任何男人的心。”   伊迪斯看了眼递来的玻璃瓶,又看向身边的莉莉丝:“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   “你随时可以告发我今天的所作所为,然后用舆论将我赶出皇宫。但我不是你阻碍,难道没有我的存在,你就能顺利坐上皇后的位置吗?”莉莉丝轻声说着,她的言语撩|拨着伊迪斯的心,“想要当皇后就要先得到殿下的心。有这样一条快捷方式你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第42章 春日狩猎07   希恩安静地坐在升起的火堆边, 不知不觉间黑夜已经笼罩了整片森林。夜晚的森林充满了未知的危险,考虑到路上安全问题,队伍打算等太阳升起之后再继续向前进发。   希恩不介意这场旅行的时间延长一些, 远离拉斐尔所在的都城对他来说更加安全,但是他的情绪没有一刻放松, 不安的预感总是徘徊在他的心头。   他向昏暗的远处望去, 黑发青年有些鬼祟地张望四周,与旁边的人寒暄了几句,再要了一碗肉汤后, 便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希恩收回目光, 从制裁部死里逃生后, 他心里就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他能感觉到拉斐尔似乎在暗中拉拢艾瑞克斯,想要把对方拉入光明教廷的阵营。   而他不会让拉斐尔得偿所愿。   他打算利用这次旅行, 给艾瑞克斯重新安排一个归处。   “虽然对不起兰伯特学长,但没有其他更加适合的位置了。”希恩轻声说, “他们都是过于天真的人,他们可以相互守护,所以说, 骑士与公主才是最好的搭配。”   ****   根据原书中的安排, 天命之子艾瑞克斯的伴侣应该是未来的精灵公主莉莉安。这是理所当然地, 因为作为主角,无论是天赋, 还是女人, 都要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而比起人类的公主, 精灵的公主明显更加迷人美丽, 身份上也更胜一筹。   如果两人真的能按书中那般相爱, 艾瑞克斯沦为莉莉安的“爱情奴隶”, 希恩此时也不用为此头疼费心了。他完全可以直接利用公爵对女儿的束缚,来对艾瑞克斯的选择进行干预。   可惜,事与愿违,现实两人愈走愈远,发展更是越来越离谱。“莉莉安”变成了“莉莉丝”,谁能想到曾经痴情的精灵公主现在竟然想成为帝国的皇后了?   但好在艾瑞克斯是个正常的年轻人,他重情重义,内心躁动,还有点叛逆,是一个会被感情牵扯住的人。以艾瑞克斯的性格,不难想象出对方深陷爱情的模样,那必然是一段轰轰烈烈,热烈到燃尽所有,甚至牺牲他自己的惊世恋情。   爱情让人变蠢盲目!   只要艾瑞克斯能陷入爱情就会变得很好把控,至少和现在不同倔强得像头听不进别人说话的公牛一样,你告诉它前面是深坑赶紧快换个方向吧,他一声不吭,铆足了劲就会朝着鲜红夕阳发了疯的奔跑。所以对于这种人,只能多花些心思,通过拐弯抹角的方法来引导他。   “这是还在叛逆阶段吗?”希恩轻轻叹了口气。   *******   清晨,西方领地境内。经历过数天日夜兼程的跋山涉水,来自都城的车队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餐风露宿这么多天,说不疲惫是假的,但为了在这群外乡人面前维护住都城人的尊严和体面,队伍里的人大多都强撑着精神,高抬着下巴,硬将自己的头颅抬到了最高的位置。   城门口已经列好了欢迎的长队,这些从未见过都城人的乡村人热情洋溢,手舞足蹈地摇着五颜六色的花束,看上去非常兴奋,特别是他们的领头人坐在马上激动到眼睛都湿润了。   “我尊贵的、敬重的、爱戴的玛尔斯·萨尔菲德陛下啊!您西方的子民们恭候您的驾临!”这人骑着马直奔第一辆马车而来,下马、弯膝、跪地、问候整套动作流畅到让周围人猝不及防,惊得旁边的骑士以为是行刺,险些要拔出剑了。   “乡下人真是夸张,这是排演了多少遍。”兰伯特抬手示意骑士们收起戒备。   “玛尔斯陛下,我怀着敬畏之心,无比感恩您的到来,您就像太阳一样,威严的荣光照耀着我们西方……”跪着的人低着头,整个人谦卑无比,仿佛身子都要陷进土地里。   “ 切斯特顿公爵,玛尔斯殿下在后面那辆马车。”兰伯特有些看不下去了,打断了对方衷情表白,“这是侍女们的车。”   马车内传出女人们的轻笑声。   “是吗?真抱歉,年纪大的人难免会犯错。”这位公爵大人愣了下,他没有尴尬,径直站起身,就走向后面一辆车厢,然后扑通一声就又跪下了。   这次不等他开口,车厢的窗户先一步打了开来。   “好久未见,切斯特顿卿。”玛尔斯侧过头,语气温和且郑重,对于这位老贵族的一系列行为,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半分嫌弃或者傲慢,“您可能不知道,现在还不用称呼我为陛下,我还没有加冕。”   “是我疏忽了,玛尔斯殿下。不过在我们西方子民心中您就是我们唯一的陛下。”切尔斯特公爵虔诚地亲了亲玛尔斯的手背,无比恭敬地弯着腰,扶着玛尔斯下了马车。   “这次狩猎要麻烦你了,切斯特顿。这些人马还需要你与你的属地照顾。”玛尔斯有礼地寒暄。   “这是西方领地的荣幸。更何况您绝对不需要感觉麻烦,如果需要,您和您带来的人完全可以将此处当作您的个人宫殿使用。”切斯特顿亲切地说,“晚上我们还为殿下和您的队伍准备了宴会,可以放松这一路的辛苦与疲劳。”   “你和母亲提到的一样,贵族中没有人比你更加体贴人心。切斯特顿卿。”   “您也和女王陛下一样,是第一眼就能分别出来的长相。”   “哦,你说的是什么样的长相?”玛尔斯微微挑了下眉。   “天生的君王。”切斯特顿望着玛尔斯的眼睛,邀请对方进入了自己城镇。   ******   与此同时,大部队也跟随着指引慢慢踏入西方领主的附属地。除了承载皇室贵族的马车,其他都被要求停在了围墙外,希恩也下了车,跟随人走近城镇。   或许这样的小城镇几乎都一个样子,希恩走了没几步就不由回忆起那座他生活过,却在战火中焚毁的赛奇小镇。   旁边传来砰砰砰敲打铁块的声音。   希恩停下脚步,好像周围的一切都透露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知道的,你对这样的生活很感兴趣。”跟随在身边的人用玫瑰色的眼瞳打量着他的神色。   “这样的生活很真实,没有什么不好的。”希恩平静地说。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的。”赫莱尔皱眉,“真实也是自我认真中狭隘的真实,一天天糊里胡涂的活着,他们根本没有抵御危险的能力,甚至连意识都意识不到。”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狭隘的理解里,大一些的理解,小一些的理解,没什么不同的。”希恩顿了顿,“贵族平民,神明恶魔都一样。”   “哈,你这种想要抹平每个人差异性的论调简直有够讨厌的,完全可以直接加入教廷语录了。”赫莱尔不满地砸了咂嘴,“人和人本就有差别,就像贫民里面能出英雄,贵族里也能有败犬一样,同样是公爵,你刚刚难道没看到明显的差距吗?”   “你觉得切斯特顿公爵是败犬吗?”   “败犬中的败犬,显而易见。他就是银发小子的一条狗。”赫莱尔说地肯定,“贵族做到这份上真够丢脸的。”   “能将未来的陛下请来自己的领地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有几个贵族能够做到?而你会觉得他丢脸,是因为你们的理解不相通。”希恩淡淡地说,“所以说,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没法借鉴的。”   “我可不没有借鉴的打算。”赫莱尔冷哼了一声。   希恩继续往前走:“确实没有必要,每个人都当专注于自己,借鉴来的生活只会空虚……只要尝试过就会知道,那样的生活不会带给你任何幸福的感觉,因为你不属于它,它也不会带给你任何属于你的东西……”希恩轻声地说,“直到最后忘记了自己,只有绝望陪伴着你。” 第43章 春日狩猎08   切尔斯特公爵的府邸, 目光透过绿荫环绕的白色阳台,会议厅内满地狼藉,泛着腐朽气息的绘本和书籍被摊得到处都是, 装着各种各样神秘液体的瓶罐下压着一张有关兰薇雅尼森林的羊皮地图。这张地图由切尔斯特公爵提供,在兰伯特和希恩赶过来的时候, 一名褐色卷发的胖老头正嚼着鸡腿盯着地图若有所思。而事实上, 从踏入这间城堡起他就在认真研究了,目光几乎没从这张地图上离开过。   “温格尔教授。”希恩走过去,唤起胖老头飘荡的思绪。   “哦, 希恩, 你们来啦。”温格尔教授放下鸡腿, 目光扔注视着桌上的地图,“我大概可以判断出这些‘小可爱们’的活动范围了。”   “‘小可爱’?”兰伯特皱着眉。   “您是说您已经在地图上找到狮鹫的巢穴了吗?”希恩想了下说。   “是的, 毫无疑问。狮鹫喜欢将巢穴安在比较高的地方,比如峭壁悬崖。这是因为它们有搜集金银财宝的小兴趣, 在古代的书籍里,它们通常会扮演处罚贪婪之人的角色,如果谁想要将狮鹫的宝物占为己有, 那往往只会付出粉身碎骨的惨痛代价。”温格尔教授握着鸡腿棍对着地图遥遥指了指, “而这片森林符合狮鹫筑巢的地方只有这里, 这里,以及这里三处地方。”   “谢天谢地, 研究这么多天, 不算一无所获。”兰伯特说, “那我们只要派人先去这几处地方, 确定狮鹫巢穴的具体位置, 就可以开始准备实施抓捕了。”   “我不建议你们在巢穴动手, 那里地形相对开阔,狮鹫可以展开它们比刀刃还锋利的羽翼,不要怀疑,它们在空中的战斗力远胜过人类,而且如果让它想飞走逃离,你们连一点阻止的方法都没有。”温格尔教授摇了摇头。   “教授,士兵们的火|铳有着极大的破坏力,更何况我们还掌控着魔法的力量,难道凭借帝国的武力还无法压制住这样一只畜牲吗?”兰伯特反问。   “兰伯特学长,我们的力量很强大,但殿下所希望的是能够驯服狮鹫,让狮鹫为殿下所用。”希恩看向温格尔教授,“这应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对吧。”   “想要驯服狮鹫这样高傲凶狠的生物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且还是一只成年的雄性。我的想法是可以准备一些马匹尝试将狮鹫引入茂密的丛林中,从而限制它们的飞行能力。”温格尔教授轻轻叹了口气,“但这不是武力强迫能促成的,必须要凭借自身去征服,让狮鹫心生崇敬,心甘情愿听你驾驭。”   “意思说,只能依靠个人实力吗?”   “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无论是在空中,还是在地上,狮鹫的狩猎能力都是王者一般的存在,而我们人类甚至都是它食谱上的一员。”温格尔教授感慨,“至少我翻阅了这么多书,从来没看到有人做到过。”   “那我就来做第一个驯服它的人。”推门声,跟着是充满自信与魄力的声音。   希恩转身微微行礼,玛尔斯皇子以优雅高贵的姿态步入会议室,像是完全没瞧见地上的纸团,径直走来在森林地图前站定,“禽兽的王者和人类的王者……就是因为有足够的难度,才有挑战的理由,不是吗?”   “殿下。”   “温格尔教授,能见到您真是愉快,从帝都魔法学院毕业之后,我还是很怀念您在学校里的精彩授课,您对圣维亚风俗地理侃侃而谈的模样我至今记忆犹新。”玛尔斯笑地温和,仿佛他还是叛逆不听话的学生,“虽然我自己几乎没出现在您的课堂上,但我的侍从是这样像我夸赞您的。”   “玛尔斯殿下……”温格尔略有些尴尬,面色涨红。不仅因为昔日学生变成了一国之君,更关键的是此时此刻手里还拿着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放轻松些,教授。这些天您工作得十分辛劳,但其实您的任务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玛尔斯皇子拍了拍温格尔教授的肩膀,“您只要想办法,让狮鹫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可以了。”   “请您不要低估狮鹫的危险性,如果太大意,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温格尔教授面色纠结,他内心深处对于这次狩猎一直存有许多的顾虑。   “放心,我只会带十几位勇士前往狩猎,其他人最多只会在森林边缘徘徊。”玛尔斯的目光突然转向希恩,“而且我们准备充分,队伍里有很擅长使用光系治愈魔法的人,只要没有彻底死透他都有拯救过来的方法。”   希恩缄默不语,知道玛尔斯话中所指的人是谁。   “好吧,我知道了。”温格尔教授转过身翻找桌上的瓶瓶罐罐,最后掏出了一大瓶黄色的药粉,“在过来的路上我搜集到了许多黄檗花,这是是一种很有用的药草,同时还会散发一种狮鹫很痴迷的气味,将它们碾碎成粉涂抹在马匹身上,再加上伤口血腥的气味,肯定能将那只成年狮鹫引过来。”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做吧。这件事必须尽快完成。”玛尔斯摆了摆手,显然他已经不想在这座城堡里干干等待了。   等到兰伯特跟随玛尔斯离开之后,希恩无声地来到温格尔教授的身旁,“教授,您可以分我一些黄檗花的粉末。”   “你想要这个做什么?”   “这一路上走太多的路,脚好像磨破了。”希恩语气有些无奈。   “那你拿去一些涂抹吧,它确实有治疗伤口的作用。”温格尔教授缓缓转身,“稍等一会儿,我去拿瓶子,给你装上一些。”   希恩的目光跟随着老人的背影:“教授,您认为殿下有多少成功的可能吗?”   “希恩,你是我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你是知道的,无论是狮子,还是老虎,人类想要驯服凶猛的动物只能趁在它们还小的时候,让它们从小养成习惯,把自己当作同类或者亲人。从这些古老的书本中我们可以看出,狮鹫的个性顽固且骄傲,缚绳、烙印、套头这些方法是行不通的,就算陛下最后用武力将它关入牢笼,它也有极大的可能会绝食而死。”温格尔的教授有些伤痛,“老实说,用这样残暴对待一只如此珍惜罕见的生灵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   希恩望着面前满脸愁容的温格尔教授,他很清楚这位老人对自然生物抱有一种奇怪的感情。要知道在这样一个实力至上的世界里,对方在拥有不错魔法天赋的前提下,居然还能坚持选择钻研于动物、石头、植物这些完全不被重视的事物,足可见对方是真正热爱自己的事业的。   “我能理解您的感受,或许这世上就剩下这样一只狮鹫了也说不定。”希恩用极轻的声音地说,“我们只能祈祷它正好离开森林,不会现身了。”   “是啊,要是它不出现就好了。”温格尔教授愣了下,随后露出一丝苦笑,淡淡重复一遍,“要是不出现就好了。”   *****   希恩离开会议室,走在长长的走廊里,雾蒙蒙的阳光淡淡映在窗上。他随着光影转弯,却在拐角处被人一把拦住了。   希恩停下脚步,慢慢抬起头,看见了一张表情极其复杂尊贵面庞。   “玛尔斯殿下?”希恩微微惊讶。   “你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玛尔斯的声音有些生硬,其中明显藏着隐匿的愠怒。   “您为什么这样说?”希恩早已收拾好情绪,平静地张望四周,“倒是您为什么会独自一人站在这里?”   “你认为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从离开都城都现在,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子面对面说话了,希恩。”玛尔斯的语气略微有些咄咄逼人,“你这些天估计都和你的朋友在一块儿,可以想象,你们应该相处得非常愉快吧。”   “我们的马车并不在一块儿,殿下。”   “这应该不能称之为理由。如果你想见我,那就能见到。”玛尔斯紧紧盯着青年的眼眸,随后主动亲吻住对方,“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这是一个很短暂的吻,短暂到让希恩怀疑亲吻自己的人,并不是玛尔斯·萨尔菲德。   更直白点说,这个亲吻很没有玛尔斯平时的风格。   “你还爱着我吗?”分开之后,这位银发君王身上的怨气似乎一下子便消失了,话语里像是在自问自答,“我们之间没有改变什么。”   “殿下,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希恩眼帘微微垂下,“只不过您更想成为一位完美的君王。”   玛尔斯的肩膀不可见地颤了颤,“所以,你心里还是怪罪我的。你没有原谅我,希恩。”   “还记得我们曾经说过的,君王是不会犯错的。从那一刻起,您做什么都无需求得任何人的谅解。”希恩主动握住玛尔斯的手。   “可这样太孤独了,希恩。”玛尔斯闷着声,“我已经产生这样的感觉了,就算心里无法完全放下,你也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是的,我会陪伴着您的。”希恩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我们走吧,殿下。” 第44章 春日狩猎09   “我已到西方领地, 一切安好,勿念。”艾瑞克斯放下羽毛笔,将信件封存, 走出城堡。   春天是个很棒的季节,在被盛赞为“绿宝石”的西方领地更是如此。草地遍布、绿树成荫, 纵横的溪流清澈得可以透出人影。   “我或许是需要一点时间散散心。”艾瑞克斯深深吸了口气, 一直紧绷的情绪也终于稍微放松了些。他突然感觉这要无所事事的日子也不差,可能是因为最近他的心事确实太过沉重了。   “恐怕是没有时间给你散散心了。明天殿下就要开始狩猎狮鹫的行动了。”有人从身后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艾瑞克斯愣住了,回过头才发现金发青年正逆着阳光向他走来。   “早安, 希恩。”艾瑞克斯看着熟悉的面庞, 神情不由变得柔和。   金发青年只是微微点头。   “你刚刚上说我们明天就要行动了吗?”艾瑞克斯与对方并肩向前走。   “不出意外的话, 你过一会儿就能接收到在森林外围备战的命令。”希恩平静地说。   “森林外围备战?”艾瑞克斯皱眉,“等等, 这是什么意思?狮鹫难道会出现在那里吗?”   “意思是你不会直接参加到狩猎活动中,而是作为候补力量在森林外围等待殿下驯服归来。”希恩说, “这期间如果有人受伤退出,你要负责医治好他们。”   “那你要进森林对付那个什么狮鹫吗?”   “当然,我会陪伴在殿下左右。”   “那我也要向殿下申请一同前往, 我有足够自保的实力, 而且万一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 显然我在场能够更好的处理应对。”艾瑞克斯立刻说。   “不行,你要留在外面。”希恩停下脚步, 直接否定了艾瑞克斯的想法。   “为什么?我一起去还可以保护你的安全。”艾瑞克斯表示不理解。   “首先,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其次, 这次过来的许多权贵还携带女眷, 包括尊贵的欧尼斯公主殿下在内都会在兰薇雅尼森林外等候, 所以必须确保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们的安全。”   “如果担心公主殿下的安全, 那完全可以将欧尼斯公主殿下和其他人留在城堡,这里不会有危险,而且切尔斯特公爵也绝对能够很好的保护他们。”艾瑞克斯反驳。   “如果这些权贵不亲自到场,那就没有了见证者。”希恩说,“那你认为殿下驯服狮鹫的意义还剩下多少?”   “……”艾瑞克斯张了张嘴。   “听着,”希恩注视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眸,“最后,作为臣民,你应当绝对听从皇室的命令,而不是随心所欲地去安排自己的行为。这一点你必须铭记在心,明白吗?”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艾瑞克斯内心非常无奈,“我会做好该做的。”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在面对希恩的时候总会有些“怂”,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因为希恩冷面心热的开导帮助了他无数次,所以他内心深处是无比信任对方的。   这种信任就像鳄鱼与牙签鸟这样的奇葩组合,虽然世界上大部分人恐怕都无法理解,但它们就是构成了如此赖以生存的关系。有时候艾瑞克斯感觉希恩和自己很亲密,有时候对方的“坏脾气”只会对自己的流露,但又觉得两人依旧遥不可及,交流中难免针锋相对。最初见面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已经萦绕着艾瑞克斯脑中,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就好像他们认识了许久,又分别许久,如今终于重逢了一样。   不知道是自己太幼稚,还是对方太成熟了。艾瑞克斯能感觉到他与希恩之间的对话总带有那么点不平等的意思,对方和他说话的口吻往往像一位兄长,更夸张些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像是从一位父亲的角度说出来的言论。   他永远记得两个人前往托兰男爵城堡下的地牢,希恩紧紧握住着他的手,牵引着他,走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他们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就像那一刻两人的血管都连接在了一起。   他不用产生任何的顾虑,不用伪装完美,也无需担心出丑,傻傻跟随着男人的脚步就行。他很清楚希恩只会在乎真正要做的事,根本不会像其他人将目光时时聚焦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喜欢和希恩相处,大部分情况也愿意退让,乖乖听对方的安排和数落。   这是一种普通且不易察觉的幸福,特别是对于他这种孤身一人的家伙,有个像家人一样的朋友简直是极为难得的救赎了。   艾瑞克斯的目光悄悄望向希恩,忽然发现对方拿着一只布口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是带给欧尼斯公主殿下的东西。”说完希恩的手就收了收,手上的东西完全隐匿在衣袖的阴影之中。   “是什么?”艾瑞克斯忍不住追问。   “你是要帮公主殿下先检查检查吗?”希恩淡淡地问。   “没有。这又不是我指责范围的事。”艾瑞克斯愣了一下。   “你很关注欧尼斯公主吗?”   “不是,当然不是。”艾瑞克斯瞪大眼睛。   “你解释地十分激动,很让人怀疑。”希恩抬眼,好像在打量艾瑞克斯的神色,“欧尼斯公主确实是充满魅力的女性,这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   “你突然这么说……更何况被人误会谁都会如此强烈地解释吧……”艾瑞克斯内心有些无力,他不知道对方是真误会了,还是在和他开玩笑。   “算了,下次再说吧。”队伍集合的号角声响起,艾瑞克斯只能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你是真心要撮合光明小子和小公主在一块儿啊。”赫莱尔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这是最好的。”   “你是真的相信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羁绊?我完全搞不懂你,你简直和过去愈发判若两人。”   “这只是理想状况,最重要的是让艾瑞克斯成为欧尼斯公主的骑士。”希恩低声说,“只要成为骑士,他的责任就是保护公主,这样至少可以保证拉斐尔无法以教廷的名义随意调用他来与我作对。”   “他未必那么听你的话,他对小公主也没有你想的情愫。”赫莱尔摇头。   “但他是个充满责任心的人,只要当了骑士,他就不可能放任欧尼斯公主不管。”希恩回答,“这是他的天性,也是原则。”   “哈,原来是这样。”赫莱尔忽然冷不丁地笑出了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你在笑什么?”希恩微微皱眉。   “你还是打算像棋子一样操控他的命运啊,什么爱情你其实根本不信吧,只不过是想着要是他们相爱你就能减轻负罪感的借口罢了。”赫莱尔的声音还是带着笑意,“你讨厌自己被命运所掌控,现在却又想干预命运来束缚住自己的亲兄弟。”他意味深长地说,“希恩·米勒,你可真是太卑劣了。”   希恩脚步略微停了下,赫莱尔则注视着那张完美英俊的面庞——他的精心之作。   “是啊,不卑劣怎么和魔鬼谈交易呢。”玫瑰色的眼瞳还是失望了,直到最后,希恩几近动摇的表情还是归于了如海面般无痕的平寂。   *******   在第二日曙光正式升起的时候,圣维亚皇室一年一度的春日狩猎活动就正式拉开了帷幕。大部分的承载着权贵的马车都在兰薇雅尼森林的边缘停了下来。而真正进入森林深处的只有玛尔斯皇子率领的一支二十人小队伍。其他人则在外围扎起了帐篷,等待着他们年轻的君王凯旋。   一辆马车停在队伍之中,直到女仆小跑着将干净地花纹布料铺于地面,伊迪斯才满脸嫌弃地踩在了这有片泥泞的土地上。车门关闭,马车被车夫牵往另一边。伊迪斯在女仆的搀扶艰难地走向草坪。   “我真讨厌得狩猎,为什么一群贵族要学下等人干这种野蛮粗俗的事?真是荒唐透顶了!该死的狩猎!我这双漂亮的新鞋还没走几步,就要被这乡下泥巴玷|污了。该死!我发誓我最讨厌的地方就是乡下了!”伊迪斯一边奋力地从泥泞里拔出脚,一边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恶毒地咒骂着眼前的一切。   “与其说是狩猎,不如说这是一场大规模的野餐。”清淡的声音打断了伊迪斯的牢骚。   伊迪斯抬起头,看见美丽英气的少女从对面走来,穿着一套猩红色的男式骑马制服,踩着一双漆黑的马靴,棕色的长马尾清爽地扎在脑后。这是一幅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打扮。   “你这是什么可笑的打扮,和个男人一样?”看到少女的出现,伊迪斯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一点也不淑女。”   “狩猎装都这样。”莉莉丝低头看了看自己。   “呵,你不会真的以为殿下会带你去参加狩猎吧。”伊迪斯毫不客气地嘲笑。   “我会骑马,也会射箭,我不觉得自己比他的勇士差。”莉莉丝回答,“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伊迪斯的眼眸一转,不动声色地找了个借口将身边女仆支开。接着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的目光注视这里,便顾不上脚下的泥泞,大步走到莉莉丝的身边。   “你是不是想要害我?不要妄图蒙骗我,你那个药我已经悄悄找人试过了。”伊迪斯用折扇遮住嘴,目光并没看向一旁的莉莉丝。   莉莉丝也同样未看向伊迪斯:“既然试过了,那你应该知道它的效果。”   “我当然知道,那就是一瓶催|情|药!”伊迪斯压着声,但不难听出她无法遮掩的惊怒,“我找来的那个婊|子差点要被艹|烂了。你是想让我直接死在床上吗?”   “这是剂量问题,不是让你一次性全部用完。”莉莉丝平静地说,“你应该通过很多次,然后让殿下渐渐痴迷于你,直到完全上|瘾。”   “是你没有说清楚。”伊迪斯的脸不由红了红,然后咳嗽一声,低声质问,“如果……如果真向你说的,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就和你想成为皇后一样,我的目的就是绝不成为皇后。”莉莉丝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顺便能将这份好意送给未来的皇后,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好,我答应,若我日后当上皇后,我一定不会为难你们弗雷德里克。”伊迪斯想了想,嘴角忍不住扬了扬。   “那简直太好了。”得到确定的答复,莉莉丝点点头,便打算转身离开。   谁想到伊迪斯却立刻伸手一把拽住了她。   莉莉丝不由皱眉,“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药还有吗……再给我一瓶。”伊迪斯红着脸吞吐地说,“之前那瓶我都不小心用完了。”   “行,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拿。”莉莉丝强忍着内心想要呕吐的厌恶,向对方露出了一个温和理解的微笑。   ******   半天之后,兰薇雅尼深处,一条干净的溪流边。   玛尔斯骑在马上,士兵们真按照温格尔教授的指示,用粗壮的麻绳将马匹捆住,并用刀刃划开这些马匹的后腿。马群嘶鸣不止,让人忍不住捂紧耳朵,但很快它们的血水便源源不断地流入溪水之中。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我观察过了,这里可以说是森林水源的必经之路。只要狮鹫饮水,它一定会顺着水源里的血腥味找到我们的位置。”温格尔教授大声地说,“你们赶紧将那些黄檗花的粉末涂抹在这些马上。”   “可是这些马匹现在被割了腿已经和发了疯一样……”有的士兵面露难色。   “给我。”兰伯特拿过黄色的粉末瓶,很快便用风系魔法解决了这一难题。   “附近的陷阱已经放置好了!等狮鹫失去了行动能力,殿下就可以尝试去驯服它!”温格尔教授挥了挥手,“接下来,请各位先躲藏起来,静静等待猎物的出现!”   ******   希恩与玛尔斯皇子一起躲藏于一棵巨大的柏木后面,这是一段相当枯燥的时间,从中午直至第二天天明,希恩隐隐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麻,而他身边的玛尔斯皇子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声抱怨,神色一直保持着警戒和严肃。   “您要不要休息会儿,有我们为您在这里看着,狮鹫来了马上就能叫醒您。”希恩歪过头轻声说。   “我不累,希恩。”   “可是如果您不保持充足的体力,一会儿等狮鹫出现,您驯服它会更加困难。”希恩劝解。   “希恩,你听说过熬鹰吗?”玛尔斯低声说,“这是一种传自东方的训鹰方法,简单来说,就是鹰不睡,你也不睡,通过熬夜,使它犯困来消磨它的野性,这两者比拼的是精神与毅力。”他的眼神坚定无比,“如果连等待的时间我都没有熬住,那我便是输了,又有什么理由让它驯服于我。”   还真是一点也不担心失败啊!希恩不再说话,玛尔斯显然是心意已决。虽然从理智分析,他不认为玛尔斯说得有道理,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身上确实散发着一名君王所该拥有的气质。   当然,如今这么多人愿意跟随在他的身后,也已经足够说明这一点了。   “是它!它出现了!”玛尔斯忽然发出了惊呼。   希恩抬起头去看,前方茂密的树枝有些遮挡他视线。   但他知道狮鹫确实来了,因为他听到了森林咆哮的声音。   希恩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他能感觉到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震感。森林之中冒出了一团刺眼的红,西面的岩壁露出了龟裂的纹路,碎石如粉尘落下,像是在一瞬间被巨大的长剑砍成了无数碎片。怪物一般的东西从森林里跑了出来,扑向马群,比老鹰大得多的利爪撕咬着血肉。   直到与那双阴冷的兽瞳对视,希恩彻底感觉到了难以表达的震撼。   所有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   狮鹫是神话里才会描述的生物,即使是对这片土地最了解的温格尔教授,也从未亲眼目睹过狮鹫的真容。就算已经读过所有有关的书籍,可脑中凭空想象的依旧和亲临现场的冲击相差太过遥远。   此时此刻,一切神秘离奇的语言描绘都被他们所遗忘,因为一只真正的狮鹫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它真是太美了!”温格尔教授喃喃自语,身体抑制不住地战栗。   肉眼可见,那是一只猛兽,全身散发着一股凌厉的美感。它的羽毛如刀片般散开合拢,伴随着金属片的摩擦声,挂着血痕与肉沫的脸忽然抬了起来,尖锐的双眼俯视着周围的一切,随后毫无征兆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嘶吼。   希恩抬手捂住耳朵,眉毛蹙在一块儿。他终于理解温格尔教授为什么认为玛尔斯皇子几乎没有驯服狮鹫的可能了。   “它踩中陷阱了!”兰伯特回过神来,观察到狮鹫的异样,大声高呼。   然而他的反应并不是全场最快的,他的主人玛尔斯皇子已经手持由雷电幻化的绳索,果断地套住了狮鹫的头颅。   狮鹫发出了尖刺的叫声,如刀锋般的双翼展开拍打,利爪试图挣脱地上的陷阱。   尘土飞扬,爆裂的旋风在肆虐。这股最原始的力量与【高级魔法】不相上下,像希恩这样不会魔法的普通人,如果没有身上精铁盔甲的保护,估计全身的皮肤都要被割裂开来。   希恩勉强地睁开双眼,他能看见闪烁的雷电,在狂风怒号之中有人□□上身矗立。   玛尔斯·萨尔菲德。   希恩内心有些震惊,这是超出他预料的画面,他从未想到眼前这位隐忍、精明、优雅的年轻君王居然还有如此疯狂固执的一面。   在两者的僵直了一段时间后,双翼鼓起的风似乎也没有之前那般强烈了。   “难道真的要被驯服了吗?”温格尔教授尽力睁大眼睛,紧盯着即将发生的历史性的时刻。   “臣服于我!臣服于我!听见没有!臣服于我!”玛尔斯咬牙高喊着,他也快撑不住了,两只手早就已经血肉模糊,狮鹫的力量太过强大,而这根由雷电铸造的绳索已经不是再由他一人掌控。   如果输了,他或许会丧命也说不准!   “你现在更应该担心自己。”混乱之中,希恩清晰地听见了这句漫不经心的提醒。   希恩的瞳孔猛烈地收缩,很快就明白了赫莱尔话中的含义。他突然感觉身边的风像针尖无孔不入地刺向自己,喉咙里不知什么时候泛着血的味道。他不确定是不是玛尔斯在和狮鹫进行最后的抗衡,但他能感觉强大的力量在压迫着他的身体,逼迫他不得不弯下腰,狼狈地蜷缩着,以此来保护住自己最重要的器官。   “有些可惜,就差一点了。”赫莱尔感慨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出现。   哐当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断裂了开来。   狂风溃散,雷电泯灭。玛尔斯终于支撑不住跪下,直直瘫倒。兰伯特冲了上去接住了他,他像一片没有熬过凛冬的烂叶,轻轻一碰全身便布满了被摧残的血痕。   “玛尔斯殿下,玛尔斯殿下……”兰伯特红着眼,愣住了。   希恩的指尖紧紧掐住粗糙的树皮,他试图撑起身体,然而还没能等他抬起头,又控制不住地抱着腹部咳嗽起来。   他捂住嘴,血像泉水一样不停地往他的口腔里涌。   “怎么样了?”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陷阱坏了,狮鹫跑了。”   “殿下怎么样……”   “挺狼狈的,不过比你好多了。”赫莱尔叹了口气,半蹲在他的面前,“这些人里就你一点魔法都没有,所以你是最受罪的。”他转头望了望那边围聚在一块儿人影,“真够惨的,这里根本没人在乎你的死活。”   希恩坑着脑袋,没有说话,身体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深感自己的弱小,你不会感到不甘心吗?”赫莱尔脸上流露出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心中恼火有点想发作,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正紧紧握着他衣角,那力道像是要捏死什么一样。   “好吧,看来也不全对。”赫莱尔眼神暗了暗,声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语。 第45章 春日狩猎10   与此同时, 兰薇雅尼森林外围,风和日丽。   艾瑞克斯靠在桦树下打盹,苍翠的叶满树离离, 在明媚的春日下,迸出闪闪的光斑。森林外的等待是那样的惬意且无聊, 很难让人打起精神来。   “春天真是容易犯困的季节。”艾瑞克斯悠悠睁开眼, 仰头瞧见高升的太阳,意识到自己刚刚是睡了一个回笼觉。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看见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 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才确定现在已经享用午餐的时间了。他往营账里走,打算弄些东西吃, 对面走来一位侍女,右手端着碗盘, 左手捧着水果和纱布,肩上还系着一只水桶,颤颤巍巍的样子像是在表演什么杂技。   “琼, 需要帮助吗?”艾瑞克斯迎了过去。   “艾瑞克斯大人。”琼的脸上闪过一丝纠结, “不用了, 我自己可以。”   “还是接受我的帮助吧。”艾瑞克斯微微笑了笑,指了指后方一路延伸的水痕, 取下对方肩上沉沉的水桶, “要是水在路上洒完了, 你就白费这么多时间了。”   “真是太谢谢您了。”琼红着脸, 低下头道谢。   “你为什么要自己挑水?”艾瑞克斯有点不解, “应该每日早上都有仆人给公主殿下供水吧。”   “因为……用完了……”琼支支吾吾地回答。   “这样啊, 那下次你可以喊我帮你。”艾瑞克斯点点头,因为与琼不算熟悉,他也没有在意对方的异常。   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件助人为乐的小事情。所以在将桶里的水灌入专门存水的高罐中后,艾瑞克斯就打算默默离开了。   “艾瑞克斯大人,请留下来一起用餐吧。”然而,琼叫住了他。   “好的,乐意至极。”艾瑞克斯挠了挠头发,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他不确定这份邀请是来自谁,如果是来自公主殿下,那他自然是不好拒绝的。   事实证明,他的考虑不是多余的。精致的优雅白色雕花圆桌放在茵茵草坪上,娇小可爱的少女安静地坐着,嘴里哼着快乐的小调,一身粉嫩飘逸的长裙,头戴白色绸缎蝴蝶结,银色的长发蓬松地披散着。   “公主殿下,艾瑞克斯大人来了。”   “欧尼斯殿下。”艾瑞克斯也跟着琼向少女行礼。   “艾瑞克斯,好久不见,请过来坐下吧。”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朋友,欧尼斯公主拍了下手,脸上露出有些的笑容。   艾瑞克斯依照少女的命令入座,琼为他铺开雪白的餐布,并在他面前放上了一套崭新的银质餐具。   “即使在荒郊野外的地方,皇室的礼仪也是不能随便荒废的。”琼轻声说着,又给艾瑞克斯端来了漱口的玫瑰盐水。   艾瑞克斯略微有点不适,他虽然是货真价实的子爵,但他的庄园内除了老管家就没有什么仆人了。大部分情况下他都选择亲力亲为,很久没有享受过他人这样近乎细致入微的服侍了。   “我也不喜欢被人服侍,感觉自己像个木头人一样。”像是能够感觉到他的局促一样,坐在对面的欧尼斯公主忽然开口,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非常顺从地抬起了手,而下一刻琼就将餐具轻轻放在了她的掌心。   艾瑞克斯看在眼里,感觉这样的场面有一些说不上的讽刺。   “但我从小就是这样生活的,我知道自己不像哥哥姐姐那样聪明能干,可能除了跳舞,就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欧尼斯笑容里带了一丝苦涩,“所以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乖乖听话,至少不会给其他人增加麻烦。”   艾瑞克斯一怔,记忆之中他和欧尼斯公主殿下也不曾交谈过几次,印象最深的也就是希恩休养那段时间,对方捧着一大簇白色的雏菊花非要拉着自己一起上楼去看望。   “这里的天气真好,没有想到都城外的天空是这样的湛蓝,树木可以长得这样的高大,晚风可以这样清爽舒服!我真的很喜欢这里一切……”   欧尼斯公主看上去很高兴,艾瑞克斯微笑倾听,心里则有些疑惑对方为什么会这样高兴。他没有随便开口,因为他无法共情这位小公主的感受,要知道西方领地这样的穷乡僻壤完全无法和都城相提并论,一路上到处都是些寻常见惯了的景色。   “抱歉。”欧尼斯忽然停止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我不经常和人聊天……自顾自的说了这些,是不是非常没有意思……”   “当然不会!您说得话非常有意思,我在很认真的倾听!”艾瑞克斯立刻抬头表态。   “真的嘛!那就好。”欧尼斯公主像是松了口气,脸蛋上又绽露出笑容,“之前我一直待在宫殿里,玛尔斯哥哥很担心我,希望我这次能和他一起出来狩猎散散心,我也想改变自己,出来看一看都城之外的模样……你知道吗,艾瑞克斯,从离开都城到现在,你是第二个愿意来主动见我,听我说话的朋友。”她的脸上流露淡淡的落寞,“我想可能是大家觉得我还沉湎在痛苦中,心里有些害怕和担心,所以才不敢来找我的吧。”   艾瑞克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面的少女,此时此刻没有人来找这位小公主聊天游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理由和对方所想的那些细腻的少女心思毫无关系,女王病重,遗嘱没有公布,新王还未加冕……虽说欧尼斯公主长期保持着“人畜无害”的形象与风评,但在这样一个无比敏|感的时间点,若是没有玛尔斯皇子的允许,又有哪个不聪明的家伙愿意冒着被怀疑谋权篡位的风险,去故意接近另一位王位继承者呢?   哦,好吧。还是有一个不太聪明的家伙,那就是他自己。   可当时真的没法拒绝?或许是可以选择一走了之,按照欧尼斯公主的性格,也绝对不会处罚记恨他。但他不能这样做,那是尊贵的皇室公主,对方还待他亲切如朋友,他不能辜负这份真诚的心意。   所以他不能怪自己经常会陷入一些麻烦的境况?大概就像希恩说的那样,他总爱做一些自以为是的“蠢事”。   “您的朋友们应该是这样考虑的吧。”艾瑞克斯干干地回答,他实在开不了口,将充满利益与虚伪的真相戳破给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看,“等过一段时间,他们还是会回到您身边,陪伴着您的,就如过往一样。”   一阵夹杂着血腥味的强风从兰薇雅尼森林的深处刮了过来。   地面慢慢颤动起来。欧尼斯发出轻声地惊呼,琼则离开跪下,帮助公主按住快要掀起的裙摆。艾瑞克斯转过头,顺着强风吹来的方向看过去,树木似乎被什么巨大的生物冲撞开来,歪歪扭扭倒了一大片,地面露出一道道裂纹,有什么……好像往他们的方向来了!   简直是场毁灭性地灾难!这绝对是个大家伙,而且它的心情估计还不太好!   “怪……怪物啊!”在兰薇雅尼森林外围看守的士兵哆嗦着嘴唇。   他僵硬地仰着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眼里写满了惊恐。他站在怪物的阴影中,连对方的全貌都无法看清,他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的手里这根细细的长剑根本无法与眼前这种级别的家伙相抗衡。   “是狮鹫……”艾瑞克斯想到了之前希恩和自己说过的事,这次春日狩猎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驯服这个怪物。   可是这个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不是应该潜伏在森林的深处吗?   所以说,皇子他们的驯服计划失败了?   时间不给艾瑞克斯细想的机会,他不知道希恩和玛尔斯皇子那边的情况如何,但他知道眼下的情况简直是坏的不能再坏的,要知道外围的这些人有很多都没有自保的能力,甚至因为玛尔斯皇子要求先不允许公开,他们很多人连狮鹫的存在都是完全不知道的!   “琼,你快带着公主殿下离开!狮鹫往这个方向来了!”艾瑞克斯立刻转头大声说。   “公主殿下,”琼连忙强打精神,扶起了身边的欧尼斯公主。   艾瑞克斯眼眸沉了沉,准备去前面阻拦狮鹫,然而琼阻止了他的离开。   “艾瑞克斯大人,请您保护欧尼斯公主殿下,公主的腿受了很重的伤,根本没有办法逃跑,请您亲自护送公主去安全的地方避难!”琼紧紧抓着艾瑞克斯的手臂央求。   “可是……”艾瑞克斯回头望向前方的狮鹫,脸上非常得为难。   “没关系,我可以的,我自己也是一位魔法师。琼,放开艾瑞克斯。”这时,欧尼斯公主颤抖着开了口,用没有血色的嘴唇发出了她这一生第一道命令,“艾瑞克斯子爵,我以萨尔菲德的姓氏向你下令,不用顾忌我的安危,请您尽全力阻止那只怪物,保护大家安全撤退!”   “是,公主殿下。”艾瑞克斯神情有一丝触动,认真严肃地向眼前的少女行礼。   ******   “谢天谢地,玛尔斯殿下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但我建议我们还是要尽快回去,让殿下更好的休息,接受治疗。”随行的一位医药师建议。   “担架做好了!”另一边的几个人已经就地取材,为昏迷不醒的玛尔斯皇子制作出了一个简易的担架。   “还有战斗力的几个人和我一起在前面探路,谨慎戒备那个畜牲又回来。其他人步行护送皇子殿下,誓死保护殿下的安全!”兰伯特下达完命令后,就带着五个人骑上马,率先走近了森林之中。   其中四位受伤较轻的士兵将全身捆绑着绷带的玛尔斯皇子放上了担架,希恩则拄着手里的长剑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希恩,你怎么样?”同样落在最后的还有希恩曾经的老师温格尔教授,这位老头有些担心地询问希恩的状况,“我记得你好像是不会魔法的。”   “我还好,狮鹫发怒的时候,我正好躲在了一块岩石后面。”希恩抿了抿嘴唇,“教授,您也知道我不会魔法吗?”   “放心,校长有打过招呼。只有教导过你的教授才知道这件事。”文格尔教授低声说,“学院其他的人都不知道。”   希恩微微点头,示意了解。   “其实殿下不应该带你过来的。狮鹫真的是相当危险的生物,不说魔法师,普通人在它的面前实在是太脆弱了。”温格尔教授脸上一幅心有余悸的样子,“今天如果不是运气好的话,恐怕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殿下估计也没想到狮鹫会这样强大吧。”希恩望着前面担架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其实今天也就差一点了,如果最后地上的陷阱没有坏掉的话,或许玛尔斯殿下真的有可能将狮鹫成功驯服。”   “是……是陷阱坏了吗?”温格尔教授停顿了一会儿,有些诧异地问。   “嗯,我刚刚去检查了一下。用于地上固定夹板的位置有一颗铆体长钉不见了。”希恩平静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陷阱应该是教授您最后检查的吧。”   “是……我最后检查的,应该是陷阱的问题。”温格尔教授耷拉下了脑袋,“希恩,其实我……”   “教授,谁也不知道那颗铆体长钉是怎么不见的,有可能是之前陷阱上就没有了,也有可能是在刚刚激烈的战斗中弄丢了。”希恩淡淡地说,“同样的,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这件事。”   温格尔教授的脸色猛地变了变,随后又垂下了头,彻底保持了缄默。   “兰伯特大人,前方发现了狮鹫掉落下的羽毛。”前面有人报告。   兰伯特皱了皱眉,示意后面的人先停下,独自骑马往前走。就像此时的玛尔斯一样,那只狮鹫同样也受了很严重的创伤,在这过来的一路上,他们也都陆陆续续发现了不少对方残留下来的痕迹,有羽毛,有足迹,也有血痕……然而越往后发现的越多,一种不好的预感也紧跟着涌上了兰伯特的心头。   这实在太过诡异了,为什么这只狮鹫留下的痕迹会和他们回去的路线如此的重合?   “它不会往外面跑了吧……”当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的时候,兰伯特不由打了个寒噤。   “欧尼斯殿下。”他咬紧了牙,脸紧绷着,如果一切都和他想的那样的话,那这次的春日狩猎绝对化为一场载入史册的灾殃。   *******   狮鹫的嘶吼声还在众人耳边徘徊,艾瑞克斯抬起了手,神圣的金色光明从他的指尖迸发而出,形成了一面巨大的光墙将狮鹫与逃窜的人们强行分割了开来。接近【魔导师】水平的魔法元素活跃地涌动,不少人感受到这温暖的力量,渐渐从恐惧中找回了仅剩下的一些清醒。   这面光墙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艾瑞克斯深深吸了口气,又用光魔法汇聚出两面光墙,阻拦住狮鹫前进的路线。   “艾瑞克斯大人,我们来支持您。”留守在这里的士兵也拿着火|铳赶了过来。   “这个家伙很强。”艾瑞克斯快速地说,“我来牵制它,你们快带着其他人撤退到回切尔斯特公爵的城堡。”   “您是打算一个人对付它吗?”士兵们震惊不已。   “放心,我可以的。你们动作快一些。”艾瑞克斯无空再解释更多,全身心地对付起面前发了狂一样的猛兽。   这绝对不是他想独自来当这个英雄,而是这些不会魔法的士兵留下来也只会白白增加牺牲。他能很清楚的感知到,眼前这传说中的生物到底有多么的强大。   狮鹫撞击着光墙,可它没有轻易成功。艾瑞克斯潜下心来,决定再召唤一面光墙,先将这无处发泄怒火的怪物完全圈|禁起来。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狮鹫背后的双翼不是无用的摆设,再多次尝试失败后,狮鹫挥舞着鲜血淋漓的双翼飞出了艾瑞克斯缔造出来的光墙。   艾瑞克斯瞳孔缩了缩,因为在短时间内无法再次集中如此大量的光元素,他立刻奔跑起来,试图躲避狮鹫的进攻。   这时一道电光击中了狮鹫的双眼。艾瑞克斯站在原地,狮鹫的攻击被迫偏离,没有伤害到他。   四级雷系魔法?艾瑞克斯猛地转过头,瞧见欧尼斯公主正抱着一把剑,颤抖着站在距离他不用的地方。   见周围的人已经都逃跑了,艾瑞克斯不再犹豫,抓住狮鹫找不到目标的间隙,立刻冲到了欧尼斯公主的身边,直接将这具纤瘦的躯体抱起,跑向远处。   *******   “我们逃脱了吗?”欧尼斯小声地问。   “欧尼斯殿下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艾瑞克斯抱着少女继续往前走。   他正带着欧尼斯公主逃命,为了躲避狮鹫的追击,他不敢在平坦的路径,只能选择进入森林暂时躲藏起来。   “我将琼逼走了,因为我跑不了的……”欧尼斯低着头,紧紧抓着提西丰皇姐留给她的那把长剑,态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艾瑞克斯。没想到最后又会拖累了你。”   “您再说什么呢。”艾瑞克斯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刚刚不是您用魔法救了我,我现在内脏可能都被吃掉了啊。”   欧尼斯无声地笑了笑,这次她显然听懂了艾瑞克斯有点幽默的安慰。   “我先帮您治疗一下腿吧。”艾瑞克斯小心将欧尼斯放在岩石上,休息了这么一会儿,他也可以重新调动周围的光元素了。   “谢谢你,艾瑞克斯,我带了止血的药。”欧尼斯坐好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了小布袋子。   “这是……”艾瑞克斯接过那个布袋,只感觉手里的这个东西是那么的熟悉。   对了。他想起来了,这是那天希恩手上拿着的。   “黄檗花粉,是一种药草,可以涂抹在伤口破裂的地方,这样会恢复得更快。”欧尼斯撩了下垂下来的发丝,脸上意外流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用魔法治疗您,不需要这些。”艾瑞克斯单膝跪地,【治愈术】的光芒很快就笼罩住欧尼斯受伤的小腿。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艾瑞克斯的额头略微出了细汗,而欧尼斯腿上的伤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哇,这真是太神奇了!”欧尼斯轻轻晃了晃自己的小腿,之前刺骨的疼痛再也没有出现。   “这是一个四级的治愈魔法而已,不算很厉害。”艾瑞克斯摸了摸鼻子,“您的这个伤口很长很深,如果早点让人魔法师为您处理,您就不用忍受这么多的疼痛了。”   “我知道啦,是我做得不对。”欧尼斯向艾瑞克斯伸出手。   艾瑞克斯愣住了,不知道少女想要做什么。   “请把那个还给我。”欧尼斯轻轻努了努嘴。   “哦。”艾瑞克斯回过神来,将布袋子重新送回小公主的手里,“您腿上的伤都痊愈了,还留着这个有什么用呢?”   “你不懂啦,这是很重要的人给我的。”   艾瑞克斯怔了一下,他看着欧尼斯将布袋重新收好,脸上露出无比温柔的笑容。   “那这把剑?”艾瑞克斯偏过头,转换话题。   “也是很重要的人送的。”欧尼斯顿了顿说,“是提西丰皇姐留给我的。”   “对不起。”   “没关系,艾瑞克斯是朋友,所以告诉你也没关系。我腿上的伤就是在学剑术的时候自己弄出来的。”欧尼斯忽然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双腿,“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明明是最基本的动作……我太笨了,大概永远也没有办法变得像皇姐那样厉害。”她的声音充满了悲伤,“我很讨厌自己,这幅笨手笨脚的样子……皇姐,还有母后怎么会放心呢?”   艾瑞克斯的内心狠狠被刺了下,似乎想到过去的一些经历,这次他居然能够完全理解欧尼斯公主话语里无力的悲伤和对自我的厌恶。   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和欧尼斯公主都不是兄弟姐妹中里聪明的那个孩子。   森林忽然传出一阵沉闷的嘶吼。欧尼斯整个人颤了一下,因为担心恐惧发出声音,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而,没过多久,地面开始轻微震动。狮鹫依旧找到了他们的位置。   “为、为什么……”欧尼斯脸色惨败,她原以为这只怪物不会再找到他们了。   “公主殿下,”这时有人温和地开口了,“可以请您闭上一会儿眼睛吗?”   “接下来的场面,我不希望您看见。”艾瑞克斯轻声说。   欧尼斯抬起头,看着黑发青年背对着她,站在前面,“我知道了。”   艾瑞克斯回过头,见后面的少女乖乖捂住了眼睛,目光又重新转回到狮鹫的身上。   这一次,他目光里是罕见得凌厉,滚烫的火焰在他的指尖凶猛燃烧。 第46章 不和之果01   闪电还没有撕开乌云, 巨雷从天空滚过,很快西方领地迎来了一场磅礴大雨。夏日骤雨,哗哗闷响, 淋湿了树木,摇晃着它们树叶, 最后打在一把黑色的大伞上。   希恩撑着伞穿过花园, 魔鬼赫莱尔伴随在他身侧。   “啊,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人类的情绪还真容易被一些小事左右呢。”赫莱尔淡淡说着, 随手摘下路边的一朵月季花。他穿着一身黑色正装, 金色的长发整齐地梳于脑后。因为雨水无法在他完美的容颜上停留, 所以他也没有撑伞。   这样的坏天气不仅影响不到他,反而还让他很享受。他一边嘴里哼哼着小曲, 一边将新鲜的月季花插在了希恩的上衣兜里。   “不错,这样不至于像是要去参加葬礼的。”赫莱尔点点头, 肯定了自我的品味。   希恩低下头,没有将那朵月季花拿去,也没有搭理身边这位自言自语的魔鬼。   他踏上台阶, 将收起的雨伞交于仆人, 进入了切尔斯特公爵的府邸。兰伯特站在长廊里, 偏过头正好望过来,像是就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殿下醒了吗?”希恩走过去问。   “醒了, 中午就醒了。”兰伯特的眼神藏不住的疲惫, “身体上的伤也都治愈得差不多, 狮鹫的攻击没有真正损害到殿下的健康。”   希恩微微点头, 打算继续往前走。兰伯特却抬起手臂, 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在那些伤痕完全愈合消失前, 殿下不面见任何人。”兰伯特顿了顿,“包括你,以及我。”   希恩的眼帘微微垂下,转过身面对向兰伯特,低声问:“殿下状态很糟糕吗?”   “这不难想象吧,耗费了这么多人力财力,最后就收获了这样一个结果。”兰伯特沉声回答,“殿下就算不表现出来,内心估计也很受打击。听他们汇报来的消息,好像还有两名士兵失去了生命。”他说,“不过我已经处理好了,这件事不会传进殿下的耳朵里。”   “外面的人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希恩继续问。   “还没有,打算等殿下身体恢复了再计划。”兰伯特摇了摇头,内心有点烦躁,“这些家伙一点也不听话,昨天晚上居然有人打算连夜逃跑的。”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在消息这么少的情况下,谣言与恐惧就很容易滋生蔓延。”希恩冷静地说,“目前必须让这些权贵尽快安定下来,不然要是让这股不安传回都城,那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大混乱。”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殿下恐怕无法出面……”兰伯特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神情凝重,“你有什么办法吗?”   “残暴的狮鹫一直骚扰着西方领地的人民,玛尔斯皇子知晓后,率领士兵英勇地斩杀了森林中残暴的狮鹫,过程中不小心负伤,目前正在休养。”希恩看向兰伯特,“前面的部分可以请切尔斯特公爵证实,这件事发生在他的领地,他会尽心配合你安稳人心的。”   “这确实是一段不错的说辞,”兰伯特的脸色变了变,“ 切尔斯特公爵那边没有问题,毕竟殿下是受他邀约而来,这些天他比谁都心急了。但是击杀狮鹫的人,按照欧尼斯殿下所说,应该是艾瑞克斯子爵。”   “艾瑞克斯那边交给我来说服。”希恩回答,“他救下欧尼斯公主已经足够荣耀了,玛尔斯皇子和皇室会用别的方式回报他。”   “行,那你负责将艾瑞克斯搞定。”兰伯特点点头,眉头略微舒展了些,“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   “你听说过关于‘不和之果’的故事吗?”   赫莱尔在雨中看向撑开的黑伞,发出了一个意味声长的疑问,原本鲜活的月季花,在离枝后也失去了粉嫩的娇艳。   “三位女神争抢一个金色的苹果,规则是最漂亮的人得到。她们分别诱惑了一个男人,让他来做选择。”   “一位允诺无上的权利,一位允诺至高的智慧,最后一位要赐予男人最爱的女人。”赫莱尔露出了一丝轻笑,“你猜男人选择了哪一位女神的恩赐?”   “第三个,我知道这个故事。”希恩动了动嘴唇,“男人选择了最爱的女人,而数年以后,女人给男人的国家带来了毁灭与战争。”   “所有人都抵不过欲望,人就是被欲望驱使而活的动物。即使自己知道是错误的,还是忍不住去做。这就是欲望啊!”赫莱尔缓缓说着,直至铺天盖地的雨水遮掩住了他的声音。   *******   希恩收起伞,敲了敲门,屋内无人应答。他又等待了几秒,就主动推开了半遮掩着门,走进了昏暗无光的房间。   “为什么不点灯?我还以为你是在休息。”希恩将潮湿的雨伞靠在一边,对着站在窗边发呆的黑发青年说,“你现在方便和我谈一谈吗?艾瑞克斯。”   “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这次想和我谈什么呢?”艾瑞克斯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头,语气没有一点起伏。   希恩微微皱了皱眉。即使在昏暗的环境中,他看不清艾瑞克斯的神色,他也不难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   “今天我是代表皇室前来,希望你能对所有人宣称是玛尔斯皇子斩杀的狮鹫。”希恩直接抛出了此行的目的,“之后回到都城,皇室会对你所做的一切进行嘉奖和补偿。”   “这是玛尔斯皇子的提议吗?”艾瑞克斯站在阴影中。   “不是,是我和兰伯特学长商量后的决定。”希恩回答,“这是弥补局面的最好方法,并且对你来说,也是最好的一种选择。”   “将杀死狮鹫的功劳奉送给玛尔斯殿下,我会得到怎样的好处?”艾瑞克斯低声问。   “你救下了欧尼斯公主。”希恩抬眼,“这是个很好的契机,我可以为你向玛尔斯皇子提议,让欧尼斯公主亲封你为骑士。”   “亲封骑士?就是像伍德·西斯那样?”   “是的,皇室亲封的骑士,这份荣耀与权力已经远远超过帝国大部分的贵族了。上一次在教廷,你不是和我说想变得更加强大,拥有更高的地位和声誉吗?”希恩说,“我想这就是你可以抓住的机会。”   “我不想成为骑士。”艾瑞克斯沉默了片刻。   “为什么?你想要变强的意志难道改变了吗?”希恩紧皱眉头,无法理解。   “我的意志没有改变。”艾瑞克斯轻声说,“谢谢你为我考虑,希恩。但在教廷那一次,我也同样和你说了,我要成为光明教廷的圣子。”   “你不明白吗?成为光明教廷的圣子只是一个利用你的噱头,”希恩轻缓缓呼出一口气,试图唤醒青年的理智,“圣子就是未来的教皇,你和拉斐尔皇子同为圣子,难道以后你们两个一并被封为光明教廷的教皇吗?”他摇了摇头,“还是说,你有信心在未来胜过拉斐尔皇子,赢下这一场更加残酷的权力博弈?”   “哪里没有博弈?哪里没有利用?”   窗外的闪电划过。惨白的雷光映在艾瑞克斯英俊的面庞上,淡蓝色的眼眸与希恩直直对视。   “希恩,你难道就没有利用过我吗?”艾瑞克斯的质问同轰然的雷声一起,在昏暗的房间中炸开。   “我利用你……我不清楚你在想什么。”希恩阖上眼,抿了抿嘴唇,“你是不想将击杀狮鹫的荣耀让给别人吗?你不了解君主的想法,艾瑞克斯。如果这次狩猎之行,玛尔斯皇子无法制服狮鹫,那其他人更不可以。这一荣耀和你想的不同,不会带给你任何的好处,反而会给你埋下看不见的危险……”   “这种东西我一点也不在乎。”雷光之下,艾瑞克斯的神情有些狰狞,“你希望我成为亲封骑士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从你身上得到任何益处的想法,”希恩的眼神暗了暗,“我也没必要这样做。”   “那你为什么要设计这一切?设计我和欧尼斯公主?”他的说法没有得到艾瑞克斯的认同。   “艾瑞克斯子爵,希望您说话之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希恩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也变得冷漠。显然他的耐心对于面前的青年也快到极限了。   “好,这是你送的吧。”艾瑞克斯掏出了一个小布袋,“袋子里的黄檗花粉会吸引狮鹫你不会不知道吧。”   “是我送的。”希恩没有否认。   “你为什么要送给公主殿下这么危险的东西?”   “我不能说。”希恩沉默了下,拒绝了回答。   “因为你想让狮鹫追寻气味攻击欧尼斯殿下。”   “我并不知道欧尼斯殿下会随身携带黄檗粉末。”希恩皱眉。   “你为什么不知道?你知道欧尼斯殿下喜欢你。”艾瑞克斯咬着牙说,“连我这种笨蛋都能一眼看出来的事。”   “艾瑞克斯,你不觉得自己的言论毫无逻辑可言,简直是无理取闹吧。”   “是你根本无法响应我的质问。”艾瑞克斯针锋相对,这次他没有退让,“你为什么要送黄檗粉末给欧尼斯殿下?你回答我为什么?”   “我无法理解你,艾瑞克斯。所以在你的认知中,我为了让你被提拔而去谋害了欧尼斯殿下。”希恩看着面前隐忍怒火的青年,拿起雨伞,打算结束这段愚蠢的争执,“不觉得很可笑吗?如果你认为我谋害欧尼斯殿下,那便拿着你搜集的证据,向所有人控告我的罪行。”   “我不是小孩,不需要你帮我决定事情!”   门紧紧阖上。整个房间彻底陷入黑暗。艾瑞克斯像是被猛地噎住了,态度几乎无法维持刚刚的强势。他攥紧手中的布袋:“我也无法理解你,希恩。”   *******   大概是已经不止一次缘故,争吵后离开的希恩很平静,他好像已经习惯在艾瑞克斯身上体会这种无奈了。   “啊,看来有的人又失败了。精心谋划了这么久,结果别人完全不领情啊,直接被骂出来了。”赫莱尔发出了沉沉地笑,“光明小子不会真要告发你吧?你们两兄弟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不会这样做。如果他还有一点脑子的话。”   “看来你被气得不轻。不过也是,当圣子有什么好的呢!”赫莱尔感慨,“他还是太年轻了,侍奉神明哪有保护美女有意思。”   “拉斐尔是不是承诺他什么?又或者他们已经达成了什么约定?”希恩思考。   “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对你不满。”赫莱尔忽然开口,“你太讨人厌了,和他说话的态度就像是父亲训斥儿子,让他感觉很羞耻。”   “兄弟就是这样说话的关系。”希恩蹙眉,“况且我只是给他提供了一条更好的道路,他为什么要这样抗拒?”   “喂,在他眼中,你们可是同龄人。”赫莱尔反驳,“你们也不是兄弟了。”   “你说得对。所以他的态度也没有那么重要。”希恩面无表情地说,“愿意不愿意,等玛尔斯皇子醒过来,直接下达皇命就好了。”   ******   玛尔斯缓缓睁开眼睛,后背出了层薄汗,他做了一场噩梦,内容已经不清晰了,但记得那是一场无比惨烈的失败。   他的身边一片死寂。暴雨的中止与夜空的清朗仿佛都在剎那间,之前睡梦中他还隐隐能听淅淅沥沥的雨声,现在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外面黑沉沉的,不知道是乌云密布,还是现在已经天黑了。玛尔斯撑着有些发胀的脑袋下了床,他现在口渴得厉害,身上也是黏黏的,像是裹了什么脏东西,很不舒服。   他只能晃晃悠悠地走着,试图寻找一些水喝。   “该死的,兰伯特跑哪去了?喊他过来。”玛尔斯拍了拍像铅块一样沉重的脑袋,只感觉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有人吗?我要水。”   “殿下。”有人快步走过来,给他递来了水。   玛尔斯一饮而尽,感觉喉咙舒服些后,他就凭借记忆,摸索到洗浴的地方,走到水缸边上,直接用杯子舀了水浇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嘶——”玛尔斯倒吸了一口凉气,冰冷的水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抬起头,视线无意间瞥见镜子,隐隐看见了一张丑陋模糊的面孔。他愣了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道道伤痕坑坑洼洼的触感让他忽然想起了所有的记忆。   对了,他差点忘记了,他暂时“毁容”了。兰伯特消失也是他自己要求让所有人离开的,因为他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怪物一般的模样。毕竟要是让那些人发现自己的君主面容变得如此丑陋,他们的内心大概就更难产生出崇敬之心了。   玛尔斯忽然看向手里的空杯子。   可这样的话,刚刚给他递水的人是谁?   玛尔斯的瞳孔短暂空白,大脑也跟着陷入了空白,眼前出现的一幕阻止了他的思考。伊迪斯披着一件轻柔单薄的紫色纱衣,端着一只白烛向他走来,暧昧的烛光荡漾出圈圈光晕,包裹着女人曼妙性感的年轻身体。   “你为什么在这里?出去……”玛尔斯紧皱着眉头,可不等说完,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一热,心脏更是没有征兆地砰砰砰直跳。   他立刻转过身,意识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玛尔斯殿下。”伊迪斯声音充满了诱惑,红着脸缓缓敞开纱布想去贴近男人的身体。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男人咬了下牙,推开了靠过来的柔软躯体,直接跑出了房间。 第47章 不和之果02   心沉寂的烛台, 摇曳的烛火,走廊里冰冷冷的,没有一点动静。沿着走廊跑出, 湿意的风扑面而来,却依旧无法抑制体内翻腾的欲望。女人诱惑柔软的躯体萦绕在脑中无法驱散, 心脏的跳动愈发猛烈。   玛尔斯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花园, 用力扯掉了绑在脖子上的绷带。他感觉有些呼不上气,整个人像是在燃烧一样。活到现在,头脑从未被这样疯狂的欲望支配过, 他心里明白身体可能被什么影响了, 却不想自己这么快就在欲望的驱使下丑态毕露。花园里的小径曲曲绕绕, 繁茂的花枝像是在阻拦着他前行,但玛尔斯不敢停下脚步。越往前走一步, 身上就越滚烫,他想寻求外部的帮助, 又惧怕真的遇见他人,就像被火圈死死困住的狮子,没有任何逃离的办法。   脚下被什么绊住, 大概是园丁裁剪下的枯枝。玛尔斯没时间思考, 穿过花丛跌了下去。花花叶叶黏在了半解开的绷带上, 他捂着脑袋,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居然让他心里舒服了不少。   玛尔斯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睛。   朦胧的身影就在他的面前, 欲望叫嚣着, 撕扯着心脏, 啃噬着血管, 现在只要他想就能化身为野兽结束这份痛苦, 但是他拒绝主动伸出手。他不希望自己丧失最后的底线, 黑暗的夜色中他隐隐看出那身影是一位少女,若是要他强迫一名女性那还不如让他痛苦而死……   见鬼,不要靠近他,再靠近他的身体就轮不到理智做主了。玛尔斯低沉喘|息着,他无法用语言呵斥对方逃离,只能寄希望于对方能被他现在这幅丑陋的模样吓跑。然而少女似乎没有察觉到危险,轻轻弯下腰,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玛尔斯颤抖起来,眼角通红一片,将身边的猎物狠狠扑倒在地。   一个激烈到死寂的幻觉充斥着他的神经,所有的冲动疯狂与沙漏里的沙粒流失,没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直留他一人孤独地在幽暗中流浪。   *******   夜深了,晚风吹落了月季花瓣上的露水。莉莉丝紧皱眉头,费力地推开了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在精灵魔法的影响下,虽然嘴里时不时会发出些哼哼唧唧的怪声,但男人的意识已经完全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莉莉丝低下头,看着倒在花丛里熟睡的男人。她无声地跪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工具,准备为对方放血。   锋利的柳叶刀轻轻划破男人还未愈合好的皮肤,血液沿着细长的藤蔓向下流淌,缓缓滴入一个拳头般大小的器皿中。   在知晓男人要举行春日狩猎开始,她就一直在筹备这样一个最适合的时机。她故意去向伊迪斯示好,与艾瑞克斯表演暧昧,送上神秘的药剂与自己的把柄,催眠侍卫帮助对方潜入皇子的寝宫,千辛万苦地隐藏自己内心的厌恶,只为了哄骗伊迪斯这个傻女人去替自己完成计划里最有风险的一步。   伊迪斯给男人喂下了欲望的毒|药,她却不知道事情的发展绝对不会如她所渴望的一样进行下去。   因为无论寝宫里发生什么,莉莉丝都不会让她心想事成。   伊迪斯不过是她找来替罪的山羊,洗净罪孽的抹布。而莉莉丝自己则将以无辜受伤者的身份,摘下最后孕育出的成功果实。   莉莉丝已经不是懵懂的少女了,撇开不易变化的外貌不谈,她真正结过婚,比起自以为是的伊迪斯,她的内心才更接近一个成熟的女人。她颤颤伸出双手,缓缓扯开自己与男人的衣物,她知道虽然不用真正发生些什么,但该有的场面还是不能缺少的。   精灵是远离性|欲的种族,他们不以此繁衍,不在乎性别,拥有着漫长生命的他们甚至不少视媾|和为野蛮肮脏的行径。莉莉丝不像大多数精灵那般极端,或许是因为她心里有着深爱的人,可她内心深处依旧对性有着天然的排斥感。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如果她想成为皇后,那她以后无论是否愿意,都还需要和眼前的男人同床共枕更多的夜晚。   “为王之人永无安宁。”莉莉丝僵硬的在男人身旁躺下,月季花的枝叶将两人的肉|体掩埋。她仰着头注视着天空暗淡的月亮,双眸微微失神。她想自己无意去同情玛尔斯皇子的遭遇。   她想要权力,同时又要爱情。   她想要皇后的冠冕,还想要灵魂的救赎。   他们都走在难以两全的荆棘路上,头破血流,攀过骸骨,就像王座的后面藏着自由的乐园。   他们都太天真,不知道这一路走过,自己早已沦为了王座的囚徒。   *******   第二天一早,希恩踏入宫殿的时候,就隐隐感觉到一种焦灼的气氛。   他才走到中庭,就看见兰伯特满脸沉郁的走出来,神情糟糕得就像圣维亚帝国即将毁灭了一般。他或许才发过很大的一场怒火,脸上的愠怒还未完全平息,通红的脖颈也还没来得及褪去。这显然是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并且是非常恐怖的那种。   “怎么了吗?”希恩轻声问,“切尔斯特公爵那边出问题了吗?”   “确实,但远比你能想到的糟糕一百倍。”兰伯特黑着脸说,“昨天晚上玛尔斯皇子醒了过来,然后值守的那几个士兵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睡死了,穆里尔伯爵的女儿伊迪斯·阿诺德偷偷潜入进了殿下的房间……”   “然后呢?”希恩皱眉。   “不知道,那个女人只知道哭了,一直不肯开口。”兰伯特咬着牙说,“殿下也不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殿下失踪了?”希恩先是愣了一下。他不理解切尔斯特的府邸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兰伯特怎么还能让玛尔斯皇子失踪不见的,“还没找到吗?”   “早上才发现的,这件事影响太大不能让所有人知道,只能让信任的人隐匿地去找。”   “伊迪斯那儿没问出什么?”   “我正要过去。他们怕得罪穆里尔,担心这疯女人的身份,我是不在乎。”兰伯特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要让她开口,说出殿下去了哪里。”   “你先冷静一点,至少别被其他人看出来端倪。”希恩摁住了兰伯特的肩膀,“殿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我会帮你找。”   “要不要求我帮帮你?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皇子殿下哦。”赫莱尔的声音忽然响起,“今天天气不错,要知道我可是很少这样乐于助人的。”“   “你知道玛尔斯皇子在哪?”希恩扭头看向赫莱尔那张充满戏谑的漂亮面庞,隐隐感觉不太好,就像魔鬼自己说得,对方无利不起早,特别是关于玛尔斯的事,更加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予他帮助。   “当然……他就在不远的地方……”赫莱尔笑了笑,转过身去,“趁月季花枯萎前,我很乐意为你带路。”   ********   玛尔斯感觉眼前一片明亮,身上暖暖的,应该是阳光照耀着他,他浑身筋疲力竭,时不时传来阵阵酸痛,上半身只缠着几条摇摇欲坠的绷带。露宿在外的感觉简直太槽糕了,发胀的脑袋像是挂着一块石头,他拍了拍额头,双眼勉强睁开了一条缝,“希恩……”   玛尔斯的声音戛然而止,引入眼帘的是艳丽的月季花和美丽的少女。   “莉莉丝……你怎么在这儿?”玛尔斯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整个人立刻清醒了许多。   “您醒了。”少女低着脑袋,眼神看着远处没有落在他的身上,神情看上去像是在发呆。   “我们……昨天……”看着少女披散着长发和凌乱的裙子,玛尔斯无法将疑问完全说出口。   “嗯,我明白您的意思。”莉莉丝抬起头,无意间露出了脖颈上痕迹。   玛尔斯眼眸暗了暗,不得不承认昨晚发生的所有场面都是真实的。   昨天他被穆里尔伯爵的小女儿伊迪斯下|毒,而自己跑到了花园和眼前的女人发生了本不该发生的关系。   “我不会和任何人说起昨晚的事,您不用担心。”少女瑶瑶晃晃地站起身,有些狼狈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我理解您的苦衷,但请您不要因此误会,我是一个不检|点的女人。”   “不……我不会。”玛尔斯深深吸了口气,他头脑里乱糟糟的,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处理眼前的场面。他只能先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不是一件无法解决的事,虽然不是他愿意发生的,但他也只不过是不小心睡了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本来就要委身于自己的女人而已。   “昨天晚上是我不对,大概是我强迫了你。”玛尔斯也整理自己的衣服,尽量控制情绪,声音忽然顿了下,“倒是你没被我吓到吧。”   莉莉丝停下动作看向他,似乎不理解他的问题。   “我的这幅模样……”玛尔斯指了下自己的脸。   “现在有一点。”莉莉丝十分诚实地回答,“但昨天晚上月光太过昏暗了,我没有看清楚,所以没注意到。”   “原来是这样。”玛尔斯的嘴角有点僵硬的动了动,他想笑但没心情真笑出来,“放心,我已经允诺过你的父亲了。无论过去怎样,你不会成为别人眼里不检|点的女人。”   “谢谢您的仁慈与恩德。”莉莉丝低垂着头,看上去乖顺又安静,和之前同他争吵发狠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玛尔斯收回目光,没再去关注旁边的少女。他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腰间传来一阵刺痛。他没与放在心上,以为是没有愈合好的伤口又崩裂开来。   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最好是在有人发现他消失不见前。   “您打算这样离开吗?”   玛尔斯偏过头,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希恩……”   有人平静地走到他身后,利落地为他披上了一件干净的长袍,“仆人都已经醒了,您至少应该穿上一件得体的衣服。” 第48章 不和之果03   玛尔斯面色不变, 头脑已经一片空白。   如果说此时此刻他最不想见到谁,那绝对是眼前这个男人。但是命运总是爱捉弄他,就好像他越不期望发生的事就越发生一样。   云层被风吹远, 阳光如一道利剑气势汹汹地挥砍过来,让玛尔斯几乎睁不开眼。   莉莉丝的瞳孔缩了缩, 眼神变得奇怪, 她紧紧抓了怀里的衣服,最后选择默不作声地走开。然而她的离开并没有让尴尬的气氛得到缓解。   “等会儿回去,为我准备干净的水, 我要沐浴。”   玛尔斯的表现相当平静, 就像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一样。   他当然不是真的不在乎, 但沉默窘迫的氛围刺激到了玛尔斯的自尊心,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体面, 纵然现在内心烦躁到发疯,他也绝对不想在男人面前先流露出惊慌失态的情绪。   是的,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玛尔斯在心中不断坚定着自己的想法。相较于历代的君王,甚至相较于地位远不如自己的贵族们,他对待爱情的态度绝对算得上深情了。在这个无论男女都有一个, 甚至多个情人的贵族圈里, 和其他人发生一次关系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仅仅一次而已, 不能证明自己背叛了这段感情。   而且更何况,在很早很早之前, 男人就表示过对于他人分享自己恩宠的事, 他心里早就做好准备了, 可以做到把控分寸, 随时回到侍从的身份待在他的身边。   “王不属于一个人, 王属于整个国家。”对方牺牲爱情的觉悟甚至比他都高得多, 他的内心实在没必要产生多余的负罪感。   “我和你说话你没有听到吗?”见走在身后的男人依旧缄默,玛尔斯内心涌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与男人面对面,“你是不是在内心诅咒着我?认为我是一个失败的,毫无信用的君主。”   “殿下,我未曾这样认为过。”希恩终于开口了。   “那你为什么都不敢直视于我?你是被我现在这幅丑陋狼狈地模样恶心到了吗?”玛尔斯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冷漠的弧度,内心无法平息的烦躁迫使着他说出难听刺耳的话,“昨晚连莉莉丝·弗雷德里克这样柔软的女人面对我都不曾感觉恐惧,你身为男人这样的能力还能够胜任情人的职位吗?”   “殿下,不是我不愿直视您。”金色的发色没有晃动,希恩依旧没有抬头,“而是我以为您不愿我去看。”   玛尔斯的身体颤栗,沉默了片刻后,发出了沙哑地声音,“我命令你,抬起头,看着我。”   金发男人依从他的指令缓缓抬起了头,那双精致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像纯净冰冷的宝石,没有蕴藏任何一丝的杂质。   “诚实回答我,此时此刻你心中想着什么?”玛尔斯的双手不自觉地捏紧。   “我想帮您整理衣领。”希恩开口。   “什么?”玛尔斯愣住了,这样意外得回答让他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我可以为您整理一下吗?”希恩接着问。   玛尔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这次希恩没有得到的允许,就自作主张地向他走了过来。修长干净的手指认真地整理起他衣服上的褶皱,塞好凌乱的绳线,按照顺序扣好纽扣,最后不经意地划过他的后颈的肌肤,翻平了他的衣领。   这样细致温柔的动作,就像艺术家打理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可不知道为什么,玛尔斯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   “您没有失败。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残暴的狮鹫被您击杀了。”希恩低声说。   “狮鹫死了?我当时没有杀死它……”   “狮鹫的尸体已经被找到了,切尔斯特公爵已经派人用拖车将它运回来。大家都在等着您身体恢复些,然后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希恩不紧不慢地说,“我已经咨询过医师,您的容貌在回都城前完全能恢复得和过去一模一样,不会影响您加冕的完美样貌。而至于这段时间,您更不用将脸上的这些伤痕放在心上,在舆论的引导下,很快西方领地的民众就会对您怀揣着无限的感恩与崇敬。您的这些伤痕在他们眼中不再丑陋,反而会让他们对您更加仰慕,更加敬畏。”   可真是体贴入微,他大概找不到更加优秀的侍从了。玛尔斯没有想到在自己昏迷的时间里,对方已经替自己解决掉了所有棘手的问题,十分顺利地为这次狩猎之行圆上一个完美的结尾。   至少作为君主,他没有被放弃。   “今天早上你所见的不是我所愿意发生的。昨晚伊迪斯·阿诺德闯入寝宫对我下了迷情意乱的毒|药,和莉莉丝·弗雷德里克相遇是个意外。不出意外她会成为帝国的皇后,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和奥斯卡公爵已经达成了协议。”玛尔斯声音低微,粘连着的银色发丝低垂,遮挡住他的眼睛,“即使如此,你也能陪伴在我身边,对吗?”   “是的。”   “你的内心可以像以前那样爱着我,对吗?”玛尔斯轻轻地说。   “是的。”   “遵循我自己的誓言,你说的话我都相信。”玛尔斯的神色忽然柔和了,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他猛地抱住了面前的人,习惯性地将脸埋入了对方的脖颈里。   *******   隐隐的懆急在心底鼓动着,艾瑞克斯的脚步愈走愈快。   他走过光影交织的长廊,发现琼正扶着墙,脚步颤颤地向前走,一幅随时要摔倒的模样。   “琼。”艾瑞克斯连忙走了过去。   “艾瑞克斯子爵。”琼停下脚步,顶着惨白的脸色勉强地向他行礼。   “你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艾瑞克斯皱着眉问。   “因为没有保护好公主,独自逃跑。”琼的声音低弱,“我被兰伯特大人责罚了。”   “可这是公主殿下想要保护你才做的决定啊。”艾瑞克斯望着琼手臂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在那样的情况下,你留下来也无法起到任何作用。兰伯特学长他未免……”   “兰伯特大人是对的,无论什么理由,没有保护好公主殿下都是我的失职。”琼瑶了摇头,“我们这些人在某些关键时刻就是充当着盾牌一样的存在,即使再脆弱,也要挡在前面,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喘了口气说,“我不怪任何人,如果不是欧尼斯殿下的善心,我已经死了,而兰伯特大人也已经网开一面,没有将我从欧尼斯殿下身边赶走。”   艾瑞克斯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将那句“可你也没做错什么事啊”说出口。   “很多时候每个人都没错,只是因为立场不同,在他人眼中自己的行为成了错误。”琼抓住艾瑞克斯的手臂说,“请您不要追究那袋黄檗花粉的事了。”   艾瑞克斯怔住了。   琼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缓缓开口:“那一天,温格尔教授销毁黄檗花粉时,您去讨要,我正好看见了。我担心您应该是因为这件事误会希恩先生了。”   “误会?”   “希恩先生之所以会送黄檗花粉给欧尼斯殿下,是因为我请求他帮忙的。”琼低着头,“欧尼斯殿下不愿自己伤势被发现迟迟不肯治疗,我只能划破自己的手向医师大人取药。但我能拿到的药只有那么多,很快在路上就用去差不多了。我只能去请求希恩先生的帮助,因为欧尼斯殿下受伤这件事,他算是唯一的知情人了。”   “那我质问他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说出来?”艾瑞克斯声音忽然变大。   “大概……是公主殿下让他保密的原因。”琼抖了抖,像是被艾瑞克斯吓了一跳。   艾瑞克斯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闷闷冲琼说了一句“抱歉,我知道了。”   他又把事情搞错了?他误会了希恩,自作聪明地伤害了自己的朋友?可是为什么一定是黄檗花粉呢?就算是琼的请求难道希恩没有办法弄到其他具有治疗作用的药粉吗?这会不会早就是预料之中的,如果是希恩的话,他绝对有实力将事情设计到这种!   “我为什么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他是我的朋友啊。”艾瑞克斯喃喃自语。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是忍不住会有破土而出的冲动。可是就连欧尼斯殿下的侍女都说是一场误会了啊,希恩到底有什么理由这样去做呢?这件事对他一点益处都没有,逻辑上根本说不通啊,要知道欧尼斯殿下可是喜欢着他的,就算撇去公主这样高贵的身份,真的会有人去伤害一个单纯喜欢自己的人吗?   所以,错了。肯定是他弄错了!   艾瑞克斯的神情有些失魂落魄,他对自己很失望,忽然感觉这个世界没有自己更加糟糕的人了。   “你太虚伪了!表面上说在乎家人朋友,实际心里却将我视为你生命里的污点!你希望我尽快消失掉!这样你就完美了!”艾瑞克斯整个人一哆嗦,女人尖锐的咆哮仿佛再次回荡在他的耳畔。   原来他就是这样子的人,一个虚伪愚蠢的家伙,总是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犯过的错误。希恩是他最重要的朋友,是最像家人一样的存在!更何况他和希恩相互交托过性命,对方曾用双手将昏迷的自己背出废墟,如果这个世上谁是他付出性命也必须要保护的人,那也只能是希恩了啊。   自己不是发过誓绝对要保护好希恩的吗?为什么现在又会这样呢……艾瑞克斯呆呆地回到了房间。   艾瑞克斯知道希恩对自己很好,这种好甚至让他感到受宠若惊。他自己是一个很喜欢释放善意的人,可希恩不是。对方有着太多层虚假的表象,你刚认识他,会觉得他温柔亲切,再熟悉点,会发现他理智客观,要是后面不小心触犯到他的话,还会发现他冷漠阴沉的一面……而对方真正的关心善意呢?好像除了他没几个人真正感受过。   他为希恩做过些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还带去过不少麻烦。直到现在他都不理解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希恩如此用心对待的地方。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要如此恶意地去揣测这样一个人?   他怀疑了一个他最不该怀疑的人。   艾瑞克斯呆呆地坐在床边,焰光无声地亮起,布袋与黄檗花粉一起在他的手心里化为了灰烬。 第49章 不和之果04   大概是快要步入夏日的原因, 西方领地的天气变得很快。上午还是晴空高照,下午黑云就已经压得很低了。房间里很闷,希恩推开窗户, 外面又是一幅要下大雨的模样。   “殿下,那些值勤的士兵我已经一一处罚, 而伊迪斯竟然让您遇到这样的险境也应当给予她深刻的教训。”兰伯特站在房间的中央, 低垂着头,“当然还有我,我很惶恐犯下这样的罪过, 我同样应当接受您的惩罚。”   “你在职责上确实存在了巨大的疏忽, 兰伯特。如果这次伊迪斯给我投下的是足够致命的毒|药, 那我们今天就不能这样面对面的谈话了。”玛尔斯拧开一瓶酒,给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倒了半杯, 深色的液体覆盖过纯净的冰块,“这件事上, 我对你很失望。”   兰伯特的脸色变了变,“殿下,我很抱歉辜负了您的信任。”   “我会下达对你的处罚, 但在那之前, 你要先完成好自己手上的任务, 继续向我证明你有待在君王身边的能力。”玛尔斯的声音严肃深沉,但没有蕴含怒火。   “是的。”   “至于伊迪斯·阿诺德, ”玛尔斯的声音顿了顿, 眼神变得阴冷, “现在就将她送走, 我不想再见到她, 包括都城。”他说, “如果穆里尔伯爵对此提出一句异议,那这件事就改以行刺论罪,直接将他们整个阿诺德家族送上断头台。”   “是。”一旁的军官敬礼,与兰伯特一同退下。   玛尔斯继续添酒,“这是我最后的宽容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在加冕前就冠上暴君的名号,希望穆里尔伯爵能够看清形势,不要再触碰我的底线。”   “这样恶劣的罪行,您对阿诺德家族已经足够仁慈了。”希恩轻声说,“我给您泡些红茶吧。您的伤还在愈合的过程中,不建议您继续饮酒了。”   “没关系,只是一点,我不会真的喝醉。”玛尔斯抬头直视希恩,“你还有事要和我说吗?”   “是,关于奖赏方面……”   希恩还没有说完,玛尔斯皇子就截过了他的话头,“对了,关于奖赏,我都忘记和你说了。在我加冕之后,我打算将你封为男爵,你觉得怎么样?”   希恩愣住了,“您要赐我爵位?”他没想到玛尔斯皇子竟然要将他晋升为“新人”。   “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在考虑了,只是当时我还没有这份权力。你跟随了我这么久,连一块封地都没有,如果还始终保持平民的身份也太奇怪了吧。”   “可是我不会魔法……”希恩抿了抿唇,他感觉玛尔斯皇子的这个决定还是太过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像是因为昨晚的事想办法补偿他一样。   “你可是魔法帝都学院的学生,谁敢质疑你的能力”玛尔斯的神情缓了缓,“更何况在圣维亚的历史里,这样的例子很多。放心吧,身为国王,不会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   “感谢您的恩赐。”面对君主这样厚重的好意,希恩必须跪下接受。   “这是你应得的,希恩。”玛尔斯的眉目柔和。   “殿下,还有关于艾瑞克斯的事。”希恩站起了身开口。   “嗯,艾瑞克斯这次做了很多事,保护了公主殿下,还协助我击杀了狮鹫,应当得到勋章与奖赏。”玛尔斯问,“你觉得给你的朋友什么样的奖赏合适?你既然主动提出来,应该已经有想法了吧。”   “殿下,我个人认为可以让欧尼斯殿下册封艾瑞克斯子爵为骑士,”希恩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这次春日狩猎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检验,而事实证明,没有人比艾瑞克斯子爵更能胜任这一职位,他是保护欧尼斯殿下的最佳人选。”   “册封骑士吗?”玛尔斯喝酒的动作停了停,“这似乎还需要征求欧尼斯的意见。毕竟那是她自己的骑士。”   “据我所知,艾瑞克斯与欧尼斯公主相处得很好。”   “哦,是吗?”玛尔斯微微挑眉,“也对,他们两个人确实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应该会相处得很愉快。”   “艾瑞克斯的天赋很高,未来有着很大的潜能。听说光明教廷拉斐尔皇子那边正在拉拢他。”希恩的声音放低,“我认为这样有能力的人更应该为您所用。”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他让你转告我的?”   “在有的方面,艾瑞克斯子爵比较迟钝。”希恩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我还没有他商量过,只是作为朋友,我也希望他能给自己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   玛尔斯点点头:“虽然过去我一直对艾瑞克斯抱有不满意的情绪,但是对于帝国来说,我承认他未来可能拥有的能力,也很欣赏他目前的天赋与质量。你说的很对,希恩。与亚兽人的对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或许他会成为一颗绚烂的流星,划破笼罩着世界的黑幕。所以,我已经有一个特殊的位置安排给他。”   希恩一怔,他没有想到玛尔斯皇子对艾瑞克斯会有这样高的评价,更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给艾瑞克斯安排好一个位置了。   不得不说,玛尔斯确实变了,这是希恩第一次直接的感知到。可能是因为这种变化随着加冕日程的推进才刚刚开始,又或者是因为这种变化一直在他不曾察觉的地方悄悄进行着。   他把事情想得有些简单了,他身边都些意志坚定的家伙,谁都不是他三言两语随意就能把控住的对象。天命之子艾瑞克斯不是,即将加冕的玛尔斯也不是。   “不知道您为艾瑞克斯准备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希恩试探性地问。   “我要晋升他为伯爵,作为圣维亚帝国的外交大臣,派遣他前往北方领地。”玛尔斯淡淡说着,显然这件事他早就想清楚,并且下定决心了。   “前往北方领地?目前北方领地那里兽人还在和我们不断发生交锋,您是打算派他去平定这场叛乱吗?”希恩顿了顿,“殿下,您应该了解艾瑞克斯的性格,他虽然去过战场的前线,但他自己至今甚至连火|铳都不会使用。我有些担心,他恐怕难以胜任这样重要的职位。”   “不,整个帝国只有他最合适。”玛尔斯抬眼望着希恩,“放心吧,我不是让他去做那样危险的事。”   “那您是打算——”   “希恩,提西丰皇姐还在的时候,是帝国军部实力最巅峰的阶段,而人类圣战的失败是个急速的转折。时至今日,帝国的实力已经开始在走下坡路了。”玛尔斯放下玻璃杯,缓缓地说,“如果连自己最强的时候都做不到,那就说明你一直以来积蓄的力量远远不够。所以,现在的我们没有必要这样坚持了,对于兽人,帝国应该采取别的策略了,比如一些和平的手段。”   “和平…”希恩下意识地重复这个词。   “即使发生冲突也要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对于投降或者俘虏的兽人给予优待,只要他们选择归顺圣维亚帝国的统治,帝国会承认他们的公民身份。”玛尔斯沉默了片刻,笑了笑,“不用佩戴魔法监控器,也不用沦为被买卖的奴隶,如果那些部族愿意一起归附于我,我也可以用君主的身份赐予他们放逐之地绝对没有的肥沃土地和美丽庄园。”   “战争可以停止,食物可以共享,财富可以获取,我要把选择权交到他们每个兽人手里,让他们自己去选择。”玛尔斯重新举起酒杯,眼神中闪耀着绝对的智慧与自信,“只要归附于我,他们就能享受和平!只要归附于我,他们就能重获自由!”   希恩眼神骤缩,身体没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他几乎用尽全力才维持住了自己没有崩裂的神情。   他很清楚这是多么明智的策略,如果帝国上下真的同意玛尔斯皇子说的采取类似的“和平”手段,那什么兽人同盟,什么辰星之神……他之前辛苦经营的一起都会在剎那间覆灭。   实在太出人意料了。狮子的勇武,狐狸的狡猾以及老鹰的视野……希恩知道这些身为君主的优秀质量,玛尔斯身上很早很早之前就拥有着。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成熟的如此得快,会将这些质量体现得如此明显,明明对方还没有完全集中手中的权力,甚至都还没有完成最起码的加冕……   ******   希恩轻轻阖上了门,独自穿过阴暗的长廊,在无人的黑暗角落,他站住不动,第一次主动地唤起了“赫莱尔”的名字。   “你想同我说什么?”像是同样感受到了什么,赫莱尔也难得收起了漫不经心地态度,平静地等待面前的青年开口。   乌云里的雷声在翻滚。   “通知奥斯卡公爵,我们要准备政变。”希恩低声地说。 第50章 不和之果05   切尔斯特公爵府邸外,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乎要刺穿空中阴沉的云层。   “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的父亲是穆里尔伯爵!我是未来的皇后!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皇后!我要见玛尔斯殿下!我要见玛尔斯殿下!”伊迪斯发了疯一般哭喊着,然而无论她怎样挣扎,也无法摆脱士兵们的压制。   “伊迪斯·阿诺德, 你已经被玛尔斯皇子驱逐了,这一辈子你都不再有见到殿下的机会了。”旁边的士兵呵斥, “乖乖的躲在乡下, 你或许还能活下去。”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回到乡下!你们都在说谎,玛尔斯殿下是爱着我的,殿下怎么可能会不见我!”伊迪斯双眼近乎充血, “我是皇后!这一定是你们阴险的计谋, 你们别想骗我!”   “你们在做什么?不知道前面在为殿下筹备庆典吗?”少女的声音犹如一阵风吹散了刺耳的喊闹。   “莉莉丝……”看清来人的容貌, 伊迪斯愣了几秒,眼中又忽然燃起了光亮, “你快些喊殿下来救我!我不认识这些人,他们想要绑架我, 把我掳去乡下!”   “伊迪斯,他们是军部的人,目前听从皇子侍从兰伯特大人的调遣。”莉莉丝走了过去, 注视着对面狼狈不堪的女人, “他们没有骗你, 这就是玛尔斯皇子给你的惩罚。”   “惩罚?为什么惩罚我?”伊迪斯神情凝滞了片刻,“那瓶药明明是——”   莉莉丝抬起右手, 啪的一声, 打断了伊迪斯没说完的话。   伊迪斯捂着火辣的面庞, 抬起头瞪大眼睛, 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这个肮脏的婊|子!你居然敢骗我, 明明是你——”   莉莉丝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了伊迪斯的面颊上。   伊迪斯苍白的脸已经红肿得不堪入目,她盯着面前的少女恶毒的仇恨几乎要化作火焰喷发出来,“我要告发你!你这个婊|子!烂|货——”   这一次莉莉丝没有再打这个已经彻底疯狂的女人,而是伸出手捏住了对方伤痕累累的面颊。   “有怎样的母亲,就有怎样的女儿。你会干出这样的事其实以点也不会让人感到奇怪。”莉莉丝盯着伊迪斯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她确信感知不到半分的怜悯,“感谢你的母亲吧,到了乡下,你还可以靠这些本事勉强地活下去。”   “莉莉丝……唔……”伊迪斯的嘴被捏开,苦涩冰冷的液体被强行灌入了她的喉咙。   “嗯……啊啊……啊……”伊迪斯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她大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这样就不会太吵了,”莉莉丝放下手,冲着一边的士兵说,“麻烦你们将人送走吧。”   “啊……啊……哈啊……”伊迪斯惊慌无比,她想逃跑,但还没迈出几步,就被周围的士兵重新控制住,强行地塞进了早在外面等待的破马车里。   莉莉丝沉默地转过身,朝着远处的艾蔻走去。   “莉莉丝小姐。”艾蔻遥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马车,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完成,艾蔻。”莉莉丝从斗篷里掏出了瓶子递给艾蔻,瓶子里装的是那晚她搜集来的血。   “我认为您没有必要这样做,奥斯卡大人早已为您都安排好了。”艾蔻轻声说着,试图劝说少女改变想法。   “父亲有父亲的路,我有我的路要前行。”莉莉丝眼帘低垂,神色无为所动,“如果两人要去的地方都不同,就算暂时同路,也不可能一直共同走下去。所以我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拜托你了,艾蔻,请你帮帮我。”   “我知道了。”艾蔻接过瓶子,打开后闻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但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精灵族历史里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没问题。”莉莉丝语气肯定,“当初父亲就是这样做的。”   “但这两者并不相同。”艾蔻皱了皱眉。   “只是步骤顺序变了而已,按照我说得就行,我很清楚。”   “我现在回去,最起码需要两个月。”见莉莉丝如此的确定,艾蔻也不再多说什么,将瓶子收好,“你们这边也快结束了吧,差不多该启程回都城了。”   “嗯,应该快了。希望别再下雨了。”莉莉丝抬起了头,铅色的浓云挤占着天空,厚重得像是要随时要下坠,挤占得世界都仿佛沦为了一片死寂。   *****   在一眼望不到的东面,圣维亚都城正被血红的夕阳笼罩着。奥斯卡公爵正坐在餐桌边,手握着刀叉用着今日的晚餐。这时候有道声音传入了他的耳边,他停下咀嚼的动作,静静凝听着。   “出事了。”穿着管家服的林林推开了门,手里端着一盘苦菊草,简明扼要。确实是出事,并且事情非常严重,不然像他这样专业的管家也不会连酱汁都没拌好,就将这盘苦菊草冒冒失失地端进来。   奥斯卡公爵没有说话,他放下刀叉,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看来真的要出事了。”过了好一会儿,奥斯卡公爵才缓缓开口,“真是一个疯子。”   “政变这样的事是不是应该慎重一点。您要不要劝一劝神主大人?”林林语气透露着担心,“或者和神使大人聊一聊。”   “就在刚才他已经将关于实施政变的计划通过神主大致转告我了。神主已经允诺。所以在皇子回到都城前,我们必须为他筹集好所需要的一切资源。”奥斯卡公爵重新拿起刀叉。   “所以说神主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了吗?资源倒不是问题,只是筹集的时间这么紧……会不会太心急了一点。”林林心里当然不反对神主与神使的决定,但他隐隐感觉这一切未免都太紧迫了,根本连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政变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在帝国蛰伏了这么多年,其中也不乏碰见过几次触手可得的机会,但那些都是顺应时运可以采取做法。”奥斯卡公爵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即使是我,对于主动谋权篡|位,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毕竟这其中蕴含的风险是难以预料的。”   “在继位者已经被教廷和大多数贵族确认的情况下,这样的争夺实在是太难了,几乎可以说是和整个帝国最顶尖的力量对决。”林林喃喃地说,“更何况还没有合适的名义……您认为这次神使大人的判断正确吗?”   “时间刚刚够用,计划十分详尽,最关键的确实可行。”奥斯卡公爵回答。   “您是这么觉得的吗?”林林有些诧异,“那具体的时间是?”   “玛尔斯皇子加冕的那天。”奥斯卡公爵用叉子卷起失去光泽的苦菊菜,低沉地说,“所以,我才说他是疯子啊。”   *******   今天夜幕下的切尔斯特公爵府邸是灿烂辉煌的,乌云还在,雨没有下,就像所有的不安骚动都掩藏在了漆黑中。   被剥去皮肉的兽头被架在高台之上,明艳的篝火在白骨之下静静燃烧,被特别邀请而来的伶人抱着琴,高唱出欢快轻松的乐章,这预示着庆典即将来临最高|潮。清脆的铃铛响了起来,接着是动人心魄的鼓声,穿着红裙的少女们踏节奏旋转跳跃,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围着火焰绽放。   这是西方领地特色的舞蹈,舞步简单,动作随意,远没有宫廷舞华美优雅。它甚至都不要求舞者跳得好不好,只要跟着旋律跳就可以了。但在这样热烈激情的氛围中下,这些少女们的舞蹈却赢得在场绅士们的喝彩高呼。   “你可真是孤僻啊,永远和这些热闹的场合格格不入。”赫莱尔的神情挺愉快,他拍了拍手,也跟着庆典旋律随意舞动了几下,“大家都在跳,你为什么不跳?”   “你忘了吗?我曾经是个走路都困难的瘸子。”希恩坐在石阶上,望着空地上蹦蹦跳跳的人群。   “那又怎么样?你现在不是腿好了,想跑就跑,想跳就跳。”赫莱尔皱了皱眉反驳,“你还真是没意思。”   希恩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望着火堆出神,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单纯的发呆。   在火堆燃烧的最高处,英俊的银发青年举杯坐着,面带优雅从容的微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庆典的盛况。   “你想不想当国王?”赫莱尔忽然开口问。   “不想。”希恩摇了摇头回答。   “骗人的吧,谁会不想当国王?”赫莱尔不信男人说的话。   “那你想当吗?”希恩反问,“会被很多人盲目地追捧你,对你积累信仰也有好处。”   “当然不,对我来说这简直就像是过家家一样无聊。”赫莱尔耸耸肩,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可是【魔鬼】啊,根本不在乎这些愚蠢的家伙追捧谁。”   “嗯,那就让欧尼斯公主继位,奥斯卡公爵大人摄政吧。”希恩微微颔首。   “看来你还真信心满满。”   “只是在思考后续的安排。”希恩十指交叉,“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有什么经验。”   “哈,你是在说冷笑话吗?”赫莱尔扫了眼金发青年,漫不经心地问,“那如果成功了,你打算怎么处置银发小子?”   激昂的鼓点声如暴雨而下,玛尔斯缓缓站了起来,在所有人目光的洗礼下,高举起手中的火把,扔到巨大的兽骨上。   整个兽骨在一瞬间点燃,这场庆典彻底沸腾了!   “这大概不是我可以考虑的事了。”希恩安安静静地坐那儿,跟着周围的人一起拍手,但他的双手没能真正拍出声响。 第51章 不和之果06   庆典快要结束了, 不少人都喝得烂醉如泥。希恩站起身准备离开,他不想在路上碰见什么麻烦的醉鬼。   “要不要喝一杯?”   希恩抬起头,对上了艾瑞克斯淡蓝色的眼眸, 他想起两人前不久不欢而散的争吵。希恩望着艾瑞克斯面颊微染的醉意,又看向对方手里握着的两支酒杯, 淡黄色的酒液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气泡。他沉默地接过一支酒杯, 艾瑞克斯便直接在他的去路上原地坐了下,一幅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的架势。   “庆典已经要结束了,如果想邀请别人喝酒, 你应该提早一些。”希恩说。   “之前外面太吵了, 现在正好合适。”艾瑞克斯闷着头说, “而且我觉得和对的人喝酒,什么时候都不算迟。”   “你喜欢找人喝酒吗?”希恩又重新坐下。   “旅途中偶尔, 但不经常。”艾瑞克斯停顿了几秒,“对不起。”   “你在为哪件事道歉?”希恩淡淡地说。   艾瑞克斯的脸色僵了僵, “之前我生气说的那些话,还有怀疑你设计欧尼斯公主的事。琼和我都解释过了,是我无端地怀疑了你, 我感到非常抱歉, 你可以原谅我吗?”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你才要拉着我大晚上酗酒, 那就没有必要了。我从没有将它放在心上。”希恩想要起身,“我可以走了吗?”   “真的吗?我那样污蔑你, 对你任性地发脾气, 你难道一点也不生气吗?”艾瑞克斯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像是生怕眼前的人跑了一样。   “当时会, 但我不会浪费时间和任何人置气。”希恩叹了口气, “放开我。”   “不放!你肯定是生气了。”艾瑞克斯不相信希恩所说的, 表现得意外执拗,“我能感觉到,如果今天就这样让你走了,我们也许以后就会形同陌路了。”   希恩眼神微微收缩,他低头望着倔强的青年,“你想怎么样?”   “有个朋友和我说,喝酒可以加深相互的了解。”艾瑞克斯举起了酒杯,直直地望向他,“所以,干杯。”   “你已经喝醉了。”见对方维持这个怪异的姿势一动不动,希恩没办法与对方轻轻碰了下酒杯。   “希恩,我想理解你,也想你能理解我。”艾瑞克斯说,“我们是朋友,对吧?我们是朋友。”   艾瑞克斯说到朋友这个词时加重了语气,甚至有点咬牙切齿像在发狠的感觉,不知道得还以为他说得是生死仇敌之类的。希恩其实心里很清楚艾瑞克斯在纠结什么,显然是对方笨蛋一样的头脑又在胡思乱想,因为某些不值一提的事开始自我责备起来。   “就算是朋友也没法做到绝对的相互理解。”希恩抿了口微苦的酒水。   虽然不是很想扮演人生导师的角色,但是考虑到对方已经喝了不少酒,他也不好将这个已经有些醉醺醺的家伙一个人扔下。他感慨艾瑞克斯直觉的可怕,也想着两个人怎么说也算是兄弟一场,以后这样心平气和坐在一块儿的机会估计也没有了。   而且他今天的心情也确实适合喝一点酒。   “我知道啊,你是在嫌我笨。可我真的认真去想了啊,可是……就是不明白你说的,你做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啊!”艾瑞克斯双手撑着发胀的脑袋,“没办法,我没你那么聪明,我没有一点办法!”   “这和头脑没有关系。”希恩说,“我也经常不明白你的想法。”   “那怎么办呢?你这么聪明也没办法,那这个问题就解决不了了。为什么我们不能都直接一些呢?直接说出来,不就不用想了吗?”艾瑞克斯挠了挠自己的黑发。   “因为不知道彼此是否认同。”   “那不说怎么知道认不认同?”艾瑞克斯睁大眼睛,“如果不说,那不是永远都不知道吗?”   “所以,彼此之间说话需要试探,这样就可以确认你要不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希恩解释。   “如果是这样,那也就是说,希恩你已经试探过我了,你觉得我肯定不会认同你,所以才会像现在一样遮遮掩掩的是吗?”   “喝了酒以后反而变聪明了吗?”希恩愣了愣,握着酒杯自顾自地喝。   从那些记忆涌入他的头脑后,他就在做与眼前这个世界划清界限的准备了。这是个不太容易建设的心理工作,但好在越往后越简单。他不用愧疚,不用畏惧,也不用踌躇。因为本来就不该存在,所以他可以将自己抽离出来,完全以旁观者的角色去做任何自己想达成的事情。   可艾瑞克斯的存在给他带来不小的阻碍,就像是这个世界强制为他绑定了一道解不开的羁绊,时不时就想用血缘的力量强行将他拉扯回来。所以一直以来希恩的内心深处都非常排斥着艾瑞克斯,也导致了他常常对艾瑞克斯抱有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不想被强行留在这个不存在的世界里。   “希恩,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有人突然用劲抱住了希恩的脖子,醉醺醺的酒味再次包围着他,“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想如果有一天要是失去你,那我会很可悲,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快乐。因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才不会感到孤独。”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多了,艾瑞克斯的声音带了些哽咽,“我无法想象你也离我而去的样子,我希望你能永远陪着我,我们两个人永远不要有分别的时候。”   听着耳边近乎痛哭流涕的表白,希恩显得很沉默。他很清楚艾瑞克斯是喝醉了,所以才会流露出了如此失态的模样。可能艾瑞克斯的这份心意是真切的,但他也无法给对方任何的承诺,或者响应。   “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是和小孩子一样任性。”感觉靠在自己身上的青年睡着了,希恩喝完杯中所有的酒,轻声说,“不仅仅是你,谁都无法要求其他人永远陪着自己。”   ******   夜深人静,朦胧冰冷的月色笼罩着神圣的光明大教堂。   在零点的钟声敲响后,拉斐尔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阶梯。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和外面简直宛如两个截然相反的季节。黑影已经在等待着他,显然今晚又有新的神谕要转告给他。   “怎么回事?”拉斐尔注视着黑影。   “教皇大人可以参加玛尔斯皇子的加冕仪式。”黑影回答地简洁明了。   “加冕仪式就在最近一两个月的时间里,教皇大人应该还在祈祷,怎么来得及参加?”拉斐尔微微蹙眉,“我本来是请赞格威尔主教来主持仪式的。”   “教皇大人是这样转达的,他的祈祷将在获月之前结束。”黑影说,“您可以通知赞格威尔主教更改行程了。”   “所以说,教皇大人要亲自到圣哥林教堂吗?”   “是的,历代国王加冕都是如此。”   “到时候我会亲自前往迎接教皇的到来。”拉斐尔点点头。   “不只是您,还有艾瑞克斯大人。”黑影补充说,“这是教皇大人的意思,两位圣子一起。”   “我知道了。”拉斐尔的眼神微微暗了暗,“我会安排好的。”   *******   艾瑞克斯昏睡着,整个人犹如一滩烂泥。希恩将他扶到了自己的床后,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毕竟搬运一个比自己高大的男人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不应该让他喝这么多。”希恩对自己说。   “酒水的欢乐是短暂的,但它能鼓舞人生,还能抖出你不知道的秘密。”赫莱尔坐在桌边,手里也拿着酒杯,“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被它所勾起的欲|望。”他摇着杯子,神情望着熟睡的青年,充满玩味,“他这么依赖你,到时候又会多崩溃呢?真是让人期待啊!”   “你看上去很兴奋,你也喝醉了吗?”   “不,我只是单纯的兴奋。”赫莱尔毫不遮掩自己愉悦的情绪,“因为我真是对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太期待了!”   希恩走出卧室,轻轻阖上门,“奥斯卡公爵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着手准备了。你的那帮追随者,待在奥斯卡那儿那么久也很无聊,现在终于可以派出用场了。”赫莱尔张开手心,里面放着的正是一枚【神谕勋章】,“要不要现在和他们说些什么吗?”   “不用,目前的指令还是让奥斯卡公爵转达给他们吧。”希恩看着那枚勋章。   “如果你不开口,奥斯卡可没办法指挥他们。不过也是啦,我能够理解,这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讲得清楚的事。”赫莱尔微微挑眉,玫瑰色的眼瞳里藏着深深地笑意,“毕竟这次你要想动用【血字先锋队】的力量可没办法躲在暗处了,准备好将自己的真面目暴露给你忠实的部下们了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吧,你之前在学院还坑过那名叫凯森的亚兽人吧,你说他看到你这张脸,还能不能回忆起那段有趣的经历呢?”   “这种事只有当面见了才会知道吧。”希恩低沉地说。 第52章 获月政变01   “再过一会儿就要回到都城了。”希恩说, “您的脸也基本恢复原样了。”   玛尔斯皇子走下马车,坐在已经摆放好的餐桌边。虽然说他们正在赶路,表情且距离圣维亚都城也就还有不到半日的路程, 但现在是下午茶时间,是缓解一天疲劳的重要时刻, 所以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 准备休息一会儿再进发。   玛尔斯伸出手,仆人为他递上镜子,他对着镜面照了照自己的面容, 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是吗?但我觉得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 远不像以前那样完美了。”   “如果您很在意,可以适当涂抹一点铅粉遮掩。等再过一段时间, 它们应该就会彻底消失不见了。”希恩为玛尔斯皇子铺好带有刺绣的桌巾。   “希望一切和你说的一样。”玛尔斯微微感慨。   “今天晚上回到都城就能吃上一些可口的食物了。”希恩轻声,“万分抱歉, 请您再享用最后一顿如此不象样的下午茶。”   “其实,我觉得挺好。”玛尔斯皇子耸了耸肩,开玩笑地说, “说实话, 我都已经习惯了, 腌黄瓜与面包混在一起的那种口感。”   由于在外面条件有限,今天玛尔斯皇子下午茶不如平日丰盛, 没有三层用瓷盘盛装得点心, 只有带着咸味的三明治, 两片杏仁松饼, 一小瓶糖罐和奶盅, 以及一杯几乎成为玛尔斯皇子必不可少的, 加入茉莉与橙片的纯正红茶。   不得不说,这样规格的下午茶在不少贵族的餐桌上都显得有些简陋了,但这一路上玛尔斯皇子不仅从来没有抱怨过,甚至还要求将每顿里比较精致的点心都留给了自己的妹妹欧尼斯公主。他这样的作法堵住了不少挑剔贵族的嘴,同时也赢得了不少人的称赞与敬重。   “玛尔斯殿下,有一封教廷那边送来的信。”兰伯特仓促跳下马,向他们这儿小跑着过来。   “希望不是什么令人头疼的变故,要是连赞格威尔主教也没有时间的话,那他们干脆都不要出席了。”玛尔斯有些不愉地放下刀叉,撕开兰伯特递来的信件。他抖开折迭在一块的信纸,眉头逐渐松开,可以看出这次送来的消息不算太坏。   “所罗门教皇将在获月之前结束祈祷,并且表示愿意亲自前往圣哥林教堂,参加我的加冕仪式。”玛尔斯皇子将信纸放在一边。   “获月的话,那完全赶得上七月四号的加冕日。”兰伯特脸上露出笑意,“教皇能亲自为您加冕真是太好了。”   “确实,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甚至在帝国的历史中,历代国王加冕的时候,所罗门教皇都没有出席过。”玛尔斯皇子顿了顿,“说起来,有人知道教皇他已经多少岁了吗?”   “关于所罗门教皇的年龄光明教廷没有公布过,如果根据有依据的历史记载,他最起码活了将近四百多年。他几乎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常年是都在神像前祈祷。”   “这样的形象有些太过虚伪了,我还以为他是教廷杜撰出来的存在呢!要是活了四百年,这还是人类吗?”玛尔斯抿了抿嘴,“就算是【大魔导师】也活不到这么久吧。”   “不过想来这位老人家的身体应该也快支持到极限了,不然教廷怎么会好好地突然想起来选圣子呢?”兰伯特说。   “这才是正常的,没有什么能保持永恒。因为永恒意味着没有未来。”玛尔斯皇子放下骨瓷杯,坐回了马车,“不过毕竟是见证了这么久历史的人物,我还是很期待与所罗门教皇的会面的。”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一直到夜色降临后,车队才通过了圣维亚之门。这场惊险的春日狩猎终于完美地画上了句号,他们回到了熟悉的圣维亚皇宫。   在皇宫等待的仆人们显然早就得知了车队今晚归来的消息,马车一停下来,他们就井然有序地围了过来,为自己的主人卸下行礼。   “真是累死我了!我要回去好好休息一个月。”   “虽然灰墙外面也很有意思,但比起都城还是差太多了!果然当初父亲让我们家族搬回都城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不是吗,我看作为西方领主的切斯特顿公爵过得也没有比我们舒服!”   ……   车马劳顿了这么长的时间,贵族们都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自家的马车,回到自己的府邸。而玛尔斯皇子显然也难免疲惫,在简单用完晚餐后,他就直接回到寝宫休憩了。而希恩则趁着这段众人休整的时间,披上一件遮人眼目的斗篷,坐上了弗雷德里克家族的马车,在夜色里悄悄离开了皇宫。   “你还专门换了一套衣服?”赫莱尔打量着对面青年的举动。   “总不能穿着侍从的衣服见他们。”希恩整理正装的衣领,他取下了银色的指环,放入口袋里。   “哈,是怕吓到他们吗?说起来你要不要穿上那套白色的衣服?然后当面摘下面具,这样虽然更加刺激,但是他们可能更容易相信你哦。”赫莱尔微扬起嘴角,有些恶趣味的提议。   “不用,那样太夸张了。”希恩离开马车,仰望着这座风格迥异的城堡。   穿过砖红色的楼房,乳黄的钟楼以及宝蓝的尖塔,他来到了镜像宫的门口,对于这里希恩已经无比熟悉了。“希恩少爷,没想到您提早到来。不过没关系,他们已经在餐厅了,请让我来为您带路。”站在门口迎接着他的是这座城堡的管家林林,他们有段时间没见,身材纤细的青年依旧面戴微笑地等待着他,就好像他和公爵府的关系从未决裂过一样。   ******   凯森和血字先锋队的成员们坐在餐桌边,桌上摆放的菜肴都是用昂贵食材做出来的顶级美味,队员们都吃得津津有味,只有凯森像发呆似的坐着,餐盘里一直空空如也。   “你要不要先吃一点?”铃兰将分拣好的事物轻轻推到了男人面前。   “我目前还不饿。”凯森摇了摇头,“你自己吃吧。”   “凯森,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林管家说了,神使大人很忙碌,有可能要等到太阳快升起的时候才会出现。”华德停下了动作,随后又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弟弟,“你别和华纳这家伙一样啊,怎么说你也是我们的队长啊!”   凯森望向华纳,发现对方耷拉着脑袋,腰背却坐着笔直。像是进入了一种无法打扰的自我境界里,对于兄弟华德说的话完全没听见,一点反应也没有。   “喂,喂,华纳,你听得到我们说话吗?”有队员拍了拍华纳的肩膀,可对方和个石像似的,依旧身体紧绷着一动不动。   不至于吧,自己刚刚也有这么傻吗?凯森愣了几秒,因为不想变成和华纳一样的傻子,所以决定握起了手边的叉子。   “这一次我们是不是能看见神使大人的真面目了?”一个队员问。   “应该是这样,林管家不是这么说的吗!”   “喂,你们的关注点是不是弄错了啊,重点不应该是作战部署吗?”华德有些无奈地说,“这次我们可是要在敌方的都城作战啊!”   “可是真的会好奇啊,神使大人长什么样?”铃兰轻声说。   “连铃兰也这样吗?”华德忍不住叹了口气,表示不能理解,“虽然好奇心每个人都有,但神使大人应该就是一个男性金发人类吧,不会长出什么更加奇怪的样子……”   “啊,我还幻想神使大人面具下是像天使一样纯洁动人的美女呢。”一名队员失落地说,“看他举止就感觉很优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你在说什么梦话呢,神使大人的声音一听就是男性啊!”   凯森心不在焉地盯着面前的盘子,用华德的话来说,他是个处变不惊的冰块脸,或许面上可以轻松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可实际上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无法抑制而快速跳动的心脏。   凯森知道自己没法无动于衷,他滚了滚喉头……那个男人给过自己方向,也给过自己希望,命令过自己造就出无数次其他人难以想象的奇迹……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在队员的面前承认,但是他内心也对这个男人抱有着无限的憧憬……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对方可是救过自己一条命的人……无关性别,谁都会对拯救过自己的“英雄”带有一丝特殊的期待吧。   “好了,你们都严肃一些,那可是神使大人。”凯森轻轻咳嗽了一声,终止了队员们越来越离谱的讨论,“不管神使大人的容貌是怎么样的都不会影响他对于血字先锋队的领导力,那是带领我们走出无数次险境的人,我们应该保持绝对的镇定,不能露出任何不恰当的神情,必须给予对方足够的尊敬,听见了没有!”   “明白。”听到队长这么说,队员们都收敛起自己玩笑的心思。   “赶紧吃完,然后……”凯森的声音忽然停止了,身体不可见地颤了颤,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啪”的一声,一直沉默的华纳猛地站了起来,十分紧张地盯着餐厅的大门……   像是世界被冰封住了一样,整个餐厅忽然没有一丝声音。 第53章 获月政变02   门开了,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风吹进来,像一丝火星不小心掉入了干燥的草堆。   进来的金发青年在他们的面前站定, 凯森猛然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你?!”   “凯森队长, 好久不见。距离我们第一次相识好像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青年从昏暗处走出来。   明亮的灯光像火苗点燃了躁动不安的气氛,荡漾开来光晕落在青年的脸上。   “这不可能……”凯森的身体颤了颤,眼神变得奇怪。所有人都愣住了, 紧紧盯着这位青年打量。看外貌是身世显赫的少爷, 黑色的正装, 优雅的身姿和一张堪比艺术品的俊美面庞。不少人瞧着微微有点失神。   这显然很不普通,一般人独自面对一群战斗经验丰富, 能够轻易撕碎自己的亚兽人们多少会不安惶恐,可青年没有, 他沉静平和,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自然的神情,就好像掌握着他们的一切。   “诸位, 第一次正式见面。我的名字是希恩·米勒, 一名生活在都城的人类, 同时也是辰星之神的使者。”金发青年拉开主位,不慌不忙地与他们坐在了同一桌上, “很荣幸能与诸位共进晚餐。”   希恩·米勒!这个熟悉的名字狠狠砸在了凯森的心上。   “是神使大人, 真的是神使大人……吗?”华纳喃喃自语, 亲眼目睹心中那道追随的身影, 他心里反而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是我, 你应该是华纳吧, 我能听得出你的声音。”希恩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温和地回答。   华纳愣了愣,他偏过头,不知不觉间眼里竟然涌起了一丝莫名的酸意。   “抱歉,神使大人,请允许我提出疑问。”这时华德冷静地开口,打断了自己弟弟无法抑制的情绪,“根据我知道的,希恩·米勒在帝国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这似乎是帝国玛尔斯皇子贴身侍从的名讳。”   希恩的目光转向了华德,“你所了解的没有错,皇子侍从也是我的身份之一。能与皇子相识,是因为我曾经就读于帝都魔法学院。”   凯森不要攥紧了拳头。   “请宽恕我的问题有些冒犯,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您有着这样风光显赫的身份,为什么要帮助我们这些亚兽人,为什么还要冒险与帝国作对?”华德问,“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脑中。如果不弄清楚这一点,我无法彻底放心。这对您没有一点好处,不是吗?”   “华德——”华纳皱着眉。   “没有关系,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解决你们所有疑问的。”希恩抬了下手,没有回避这有些尖锐的问题,“华德,关于我自己,如果你的调查足够仔细的话,就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并不显赫,我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出身。在很多年以前,我也和你们一样,都是被帝国压榨霸凌的一份子。”他发出无比坚定的声音,“至于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与我个人利益无关,是因为神谕,作为辰星之神忠实的信徒,我必须执行神明的正义。”   “执行神明的正义吗?”华德沉默了几秒,“那您今天为什么忽然愿意将真面目暴露给我们?”   “之前为了安全,我的特殊身份需要保密,所以没有透露给血字先锋队的诸位。”   “那现在不需要保密了吗?”   “无论这次作战结果怎么样,都没有必要了。”希恩平静地回答,“既然这次我们都将堵上了彼此的所有,那我也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安危交到你们手上,我最信任的人们手上。”   在场的人都有些动容。对于血字先锋队的队员们来说,“神使大人”是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幻影。他们仰望过对方神圣的身姿,也聆听过对方至高的指令,却从未见过面具后真正的容貌。那种遥远的距离感,预示着阴暗处的不信任,始终像道抹不开的痕迹,划在他们矛盾不安的内心里。   而在今天这道痕迹终于得到了抹去的机会。   “我没有疑问了。”华德坐回位置。   “那凯森队长呢?”希恩望向在场唯一一位还站着的人,“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没有。”在众人的视线下,凯森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默默坐了下来。   “那接下来,我们就开始关于‘获月政变’的战略部署了。”希恩点了点头,进入了今晚的正题。   ********   在隔壁的房间,赫莱尔与奥斯卡公爵面对面坐着。   “获月,黑麦收获的时间,这个月份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紧闭的围栅,还有挥舞的镰刀。”赫莱尔后仰在软椅上,神色沉寂,看上去像个多愁善感的诗人,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贵公子模样,“很多时候需要失去一些东西,我们才能得到一些东西。”   “等到这件事结束之后,您与希恩·米勒之间的赌约应该也能产生结果了吧。”奥斯卡公爵轻声说。   “你说银发小子会杀死他吗?”赫莱尔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道理不动手吧,这可是发动政变啊,彻彻底底地欺骗,是坐在王座上的人绝对无法容忍的背叛。”   “依照我对玛尔斯皇子的了解,他不是一位随便施舍仁慈的统治者。”奥斯卡公爵望向陷入沉思的神主,“无论多么宠爱一个人,王座都将在他之上。”   “所以我赢定咯?”赫莱尔歪过头问。   “是的,毫无疑问。”   “那他为什么要发动政变?”赫莱尔疑惑地问,“难道他不想活了?我不明白,他总是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政变是必将发生的结果,区别只在时间的迟早。至于希恩·米勒为什么主动推动,或许是想求得您的一丝怜悯?”   “怜悯?他想得到怜悯?”赫莱尔的脸纠结在一块儿,像是嘴里被硬塞了什么最讨厌的食物,“这个词汇和那个人类完全不配,强行联系在一块儿,简直能起到令人反胃的神奇效果。奥斯卡你的推测真的恶心到我了。”   “我很抱歉。”奥斯卡微微蹙眉。   “他想要的绝不是怜悯,他肯定又悄悄谋划了什么。”赫莱尔有些恶声恶气地说,“这个精于算计的家伙绝不会让自己吃亏,他不会和银发小子串通了,趁机做什么背叛我的事吧。”   “他想要背叛您恐怕没有这种能力吧。”奥斯卡公爵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您的掌控中,无法隐瞒啊。”   “那是当然的,我才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赫莱尔微微挑眉,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所以故事里,最后笑到最后可都是【魔鬼】啊。”   ******   “对于这次作战,还有人不明白的吗?”见没有人应声,希恩将铺开的地图卷了起来,“那么在剩下的时间里,希望各位能做到最全面的准备。”   “是,神使大人。”   血字先锋队的队员们陆续离开,希恩呆在餐厅没有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被沉闷地推开,凯森微微弓着背,脸色阴郁地踏入餐厅。在随队员们离开镜像宫后,他又悄悄独自折返了回来。   “我猜你会回来,你应该有些话想和我说。”希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语气平和,“刚刚人有些多,我想你可能不方便开口。”   “这样欺骗我很好玩吗?”凯森忍不住咬牙,“你很早就认出了我,然后看着我像狗一样听你使唤。”   “确实,我在剧院先认出了你,虽然内心很惊讶,但对你从未抱有戏弄玩笑的心思。”希恩注视着面前隐忍的男人,“你为什么这么恼怒,凯森?是无法接神明的使者曾经成为过你的同学吗?”   “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情,学校那次是你举报的我吧。”因为心中难掩的羞耻,凯森的声音在颤抖,“你让我怎么信任你?”   “是我做的。因为我当时想要研究你手里的那样东西。”希恩轻声说,“但是现在它就在你身上,你难道一直没有认出来吗?”   凯森愣住了,掏出了那块让他死里逃生多次的珍贵之物。那个时候他对狂化掌握还不熟练,回去后更是直接累倒失去了意识,对秘银室存放的东西没来得及细看……只隐隐记得是块个头不大的石块……   “如果当时你就认出来,我会直接坦白。”希恩轻声解释,“但你没有,而且当时不是最好的时机。对于这件事我很抱歉,凯森,或许我应该找到更好的方法尽早向你说明……”   “够了,不用说了。”凯森直接打断了希恩的话,“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们之间的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凯森……”希恩的眼神暗了暗。   “现在的境况,无论你是谁,都无所谓了。”凯森缓缓背过身,打开了门,声音低哑,“追究这些事已经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从这个房间离开后,什么都不会变。我会继续做好你手里最锋利的剑,而你只要为我指明挥舞的方向就可以了。” 第54章 获月政变03   获月萨尔菲德四世将加冕为王的消息在圣维亚都城疯传开来。伟大的帝国即将崭露出全新面貌。这算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接连送走两位皇位继承人,又承受着人类圣战失败后带来的屈辱伤痛,这段时间里, 整个帝国都感到喘不过气起了。   全帝国的人好像都找到解放天性的出口。酒馆的老板们变成了萨尔菲德四世最忠诚的簇拥者,墙壁上挂起年轻君主的画像, 酒杯上镌刻“帝国万岁”的字迹, 这样可以让他们免于宵禁,赚老爷们的钱赚到天亮。小市民们赤|裸着上身成群结队地走到街上,化身为临时的战士, 兴高采烈地呵斥辱骂路过的女人们。就像一群令人望而却步的疯狗。他们在女王当政的时代快要憋疯了, 好像自我的无能和当权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而现在命运终于拨乱反正,是轮到他们大肆报复的时候了。   “你们有幸见证一个更加强大的帝国, 你们必须引以为豪!”他们高声吶喊着。   这样热闹又混乱的场面大概又维持了一个半月,最后在萨尔菲德四世的加冕日推向了最高潮。   希恩·米勒, 最得萨尔菲德四世宠爱的侍从,他是没有魔法天赋的平民,经过将近三年的时间, 他居然被提拔为了贵族“新人”, 并且今日还将代表皇室跟随队伍一同迎接光明教廷的所罗门教皇。他尽心尽职, 几乎没人知道,为了万无一失的完成这项使命, 他已经在这条路线上“演练”数十次了。   七月四日早晨, 希恩穿着军服, 腰间挂着萨尔菲德四世特赐的短|枪, 骑上了一匹黑色的骏马跟随队伍离开了皇宫。队伍中与他同行的在前列的还有光明教廷的两位圣子, 帝国第三皇子拉斐尔·萨尔菲德以及与他一同晋升了爵位的艾瑞克斯·卡贝德伯爵。   此刻的风有些大, 天气略微阴沉,完全不像印象中闷热暴晒的夏日,但根据天象学者的观测,加冕日绝不会是一个糟糕的雨水天。   他们三人骑着马并排而行,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希恩与拉斐尔皇子分别位于队伍的右侧与左侧,而后来的艾瑞克斯没有其他选择,被迫夹在了两人的中间。从清晨队伍汇集到现在走出圣维亚之门,希恩与拉斐尔皇子没有半句直接交流,两人倒是都和艾瑞克斯说上了一两句。再怎么迟钝艾瑞克斯也能感受到队伍里微妙冷漠的气氛,就像堆在炎焰旁的火|药,随时随地都有一触即爆的可能。   灰墙之外是与都城内部完全不同的荒凉,虽然不少平民房屋都已经重新修建了,但是战争留下的疮痍还未完全抹去,到处都透露着散发着冰冷的死寂。路上偶尔能瞧见一些弓着腰疲惫赶路的人,但远远听见马蹄的声音,他们就会像受惊的兔子慌乱逃窜,将自己的身体躲藏起来。直到队伍陆陆续续走远,他们才会从草丛和土坡后面露出头,重新踏上看不见尽头的旅程。   艾瑞克斯回过头发现希恩也在看向路边不安的民众,深沉的眉眼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   “希望战争可以早点结束,掠夺和破坏只会给人们带来无法挽回的痛苦。”艾瑞克斯轻声说,“希恩,我想他们都憎恨战争。”   “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结束战争。”希恩说,“想要和平,就要战斗。”   “可这样很容易陷入敌对的循坏。”艾瑞克斯收回目光,低声辩驳,“如果是为了和平的话……”   “艾瑞克斯,胜利的人才能从残酷的战争中换取真正的和平。”拉斐尔忽然开口,“我们是为了人类的和平而战。”   听到这番言论,希恩不可闻地笑了笑,“我赞同拉斐尔殿下的观点。”   “我也赞同男爵的看法。”拉斐尔皇子淡漠地回应。   艾瑞克斯愣住了,仿佛之前都是他个人的错觉,这两个无话可说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居然达成了相同的共识,而他倒像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异类。   他们的队伍在柯科拉河岸停了下来,希恩拉拽住马绳,拿起仆人递来的望山。他将视线聚焦于那小小的圆圈,船只在水面上划开层层涟漪,教廷的旗帜在风中飘舞着。希恩收起了望山,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隐藏在金色碎发下的【神谕勋章】。   他看见了一道如晨光般淡薄的身影,站立在船板之上。   那无疑就是他们恭迎的对象——所罗门教皇。   **********   皇子玛尔斯·萨尔菲德乘坐皇家马车,缓缓向圣哥林教堂行驶。这辆金光闪闪的马车是自圣维亚帝国成立起,君主加冕仪式的传统。马车顶上托举着王冠的五把剑柄,分别象征着自然魔法中水、火、风、雷、土五种元素,两边纠缠着的令牌,则寓意着仪式魔法中光明魔法的两大分支。   加冕的礼队如一条巨蛇蜿蜒,它穿过都城的主要街道,四周聚集着祝福的人群。   玛尔斯在奥斯卡公爵的搀扶下,优雅矜持地下了马车,他站在通向教堂的红毯前,目不斜视。   他梦寐以求的王座就在那儿,在教堂玫瑰窗的阴影下。   白鸽飞舞,教堂外的严肃寂静与巡街时的欢庆喧嚣截然不同,若不是教堂内没有盛放上一樽漆黑的棺木,玛尔斯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来主持哪个可怜人的葬礼的。   他内心确实紧张激动到有些混乱,觉得梦想达成,但是这可不是他这辈子前进的终点。开始他想要的只是母亲的认可,然后有人灌溉了他加冕的愿望,随后他就踏上这条通向王座的道路。在这艰难的路途上,他曾一蹶不振,也曾丢盔卸甲,一度怀疑自我的无能。   看到两旁谦卑恭候自己的贵族们时,他的第一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担心一切都是自我臆想出来的美梦,实际的自己其实被还囚禁在寝宫,意识依旧沉溺在酒水中……无法自拔。但厚重的钟声敲响了他,脚下的路都通向王座。他到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头戴冠冕的地方。   他只要跟随他们的身影走过相同的道路,经历相同的流程……他就是圣维亚真正的君主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谁想要戴上这顶王冠,就必须承受它的重量。   他一步一步地走在柔软的红毯上,就像是踩在鲜红的玫瑰花瓣上。心脏跟随着脚步声跳动,阴郁的浓云笼罩着他的头顶,但仍然有一道刺眼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顶,打在了璀璨高贵的王座上。   “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君主吧。”兰伯特轻声说。   “从看见陛下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只有他才配坐在这把椅子上。”谢尔特伯爵望着渐行渐远的高贵背影。   “可惜他们没能一人能亲眼目睹。”兰伯特低垂下头,内心涌起一股让他不适的凄凉,“就连欧尼斯公主今日也未能到场。”   “孤独才是君主的伴侣啊。”谢尔特伯爵悄悄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心里也多了一份隐蔽的庆幸与释怀。   玛尔斯迈入了神圣的教堂,在王座与他还剩下一步距离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吗?陛下。”奥斯卡公爵在他的身边低声询问。   “为什么我没看见欧尼斯?”玛尔斯问。   “欧尼斯公主生病了,已经卧床整整三天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玛尔斯微微蹙眉,低语问,“她病得很严重吗?”   “您不用忧虑,奥尼恩斯大师已经为欧尼斯殿下就诊了。”奥斯卡公爵回复,“我的女儿莉莉丝此时应该也正陪伴在欧尼斯殿下的身侧。”   “希恩呢……对了,我派他出去了……”玛尔斯微微仰起僵硬的头颅,自言自语,“不该让他去的……”   “陛下。”奥斯卡公爵再次轻声提醒。   玛尔斯动了,在所有的人目光下,他终于坐上了圣维亚的王座。   礼乐吹奏,这宣告着隆重的加冕仪式拉开了序幕。   在这样激动人心的庄严时刻玛尔斯内心空空的,他从未预料到自己第一次坐在王位上会怀揣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位居最高的位置,所有的人都为他低下了头,却没有一双瞳孔可以映出他脸上的喜悲忧乐。   真是难言的孤独啊。   *********   正午的钟声回荡,欧尼斯公主站在阳台上,望着圣哥林教堂的方向,天真的面庞上流露温和的笑容。   “这个时候,玛尔斯哥哥应该正在加冕了吧。”她低下头,做出祈祷的动作,“弗恩哥哥,提西丰姐姐,恳求你们的灵魂能为玛尔斯哥哥和圣维亚带来永久的庇护。”   “外面起风了,欧尼斯殿下。”莉莉丝走了出来,“我们回房间吧。”   “真可惜,不能参加玛尔斯哥哥的加冕仪式。”欧尼斯公主神色失望。   “没办法,谁让皇宫里涌动着那些不好的谣言。玛尔斯殿下……不,是玛尔斯陛下也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危……”说到一半,莉莉丝忽然背过脸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你还好吧,莉莉丝。”欧尼斯走了过来,有些担心地询问,“是外面太冷了吗?”   “我没事,公主殿下。”莉莉丝垂下手,露出温柔的笑容,“不过确实是有些冷,看天空就像要下雨一样,我们回去吧。”   “嗯。”欧尼斯公主又回头看了一眼,最后牵着莉莉丝的手离开了阳台。 第55章 获月政变04   河上, 黑色的船身愈来愈近,桅杆直指天空,杆顶光明的旗帜在飘扬。   船靠岸了, 拉斐尔翻身下马,迎了上去。希恩微微眯起眼睛, 注视着那道据说存在了四百多年的身影。   “那个人难道是教皇吗?”艾瑞克斯面露犹疑。   “十字纹。”希恩说, “除了教皇,还有谁能让拉斐尔皇子如此卑躬屈膝。”   “可他……不像……”艾瑞克斯也下了马,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教皇对于光明教廷的信徒们来说也是个神秘莫测的存在, 几乎没有人见过所罗门教皇的真容, 这古老崇高的位置还没有变更过的记录, 因此有各式各样的说法在不同人的口中流传着,有人说所罗门教皇是好几个人扮演的角色, 有人说教皇是主教们用来巩固地位捏造出来的形象,也有人说所罗门教皇就是光明神在人间的半身。在大多神甫的心中, 所罗门教皇是充满智慧的老者模样,岣嵝着接近腐朽的身躯,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光明仁爱的光芒。   然而此刻所有的猜测都被驳回了, 这位“历史化石”般的人物以一种更令人匪夷所思的姿态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应该是一位身穿全白色法衣的男人, 罩着血红的肩衣, 披着十字纹金边绶带,头戴高冠, 面容完全隐藏于雪白的纱布之后。   没有办法细细说明那种诡异的违和感, 他显然不像个老者, 身形挺直, 步伐干净, 但全身上下确实散发着贴近光明的美感。   只不过这种美感与声色无关, 是庄重之美,圣洁之美和肃穆之美,让平庸者望而却步,不敢直视。洁白的衣袍在风中纹丝不动,宛如一座可以行走的石像,他向希恩与艾瑞克斯走近,周围不少的教廷信徒已经控制不住跪拜在了地上。   “我们也要跪吗?”艾瑞克斯喉头吞咽,他悄悄偏过头,发现金发青年竟然还端坐在马背上。   这样的姿态迎接教皇会不会太倨傲了。他心里想着。这时候两边的树林里有什么动了起来,簌簌声响着。艾瑞克斯的身体颤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他试图向四周张望,但风沙鼓动,遮蔽住了他的视线。   耳边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士兵们的惨叫此起彼伏,艾瑞克斯的脸色逐渐惨白,这显然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倒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怪物在疯狂咬噬着他的伙伴。   金属武器顿挫的声音,然后是重物闷声倒地的声音,尘埃弥漫,艾瑞克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他好像踩到了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手背上,艾瑞克斯低下头,看见了粘稠的暗红,忽然心中生出一股胆颤的恶寒……他们被人袭击了!   “【净化】……【守护】……”   视野里的沙石被淡青色的光芒驱散,温暖坚定的明亮正在扩散,带着神圣的光晕。   白色的光墙是三级光明魔法【守护】,那是神职人员的标配,用于阻隔外界具有杀伤力的攻击,这道光墙的施展足够坚固,也足够庞大,显然不是普通魔法师能够达到的释放水平。迷雾散开,在光源的最中心,银发青年衣袍飘动。   拉斐尔殿下!   艾瑞克斯立刻回过神来,无论内心有多么惊悚,现在都绝对不是发愣的时候,作为在场的【高级魔法师】,他必须做些什么保护身边的人,阻止这场突如其来的敌袭。   “希恩……”艾瑞克斯一把将坐在马背上的身影拉了下来,将对方拽到自己的身后。   “【守护】。”坚固的光芒像蛋壳一样将两个人保护在内部。   “是亚兽人。”此时艾瑞克斯已经能清楚看清周围惨烈额场景,金属的顿挫是凶|器捅进了血肉,重物的闷声倒地是生命无助地丧失,地下躺着的是信徒与士兵的尸|体,就在刚刚那极短的时间里,几十条鲜活的生命被残忍杀害了。   战斗还在持续,训练有素的亚兽人们以敏捷的速度进行着收割,尖爪与利刃犹如死神挥舞的镰刀。鲜血流淌地愈来愈多!他们的队伍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包括艾瑞克斯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在君主加冕的日子,会在都城不远的地方遇上如此致命的敌袭。   艾瑞克斯控制住头脑中里的震撼,用【麻痹】击中了周边数个亚兽人。而在拉斐尔皇子那一边,银发青年如神祇悬浮与空中,巨大威严的光之剑已经凝聚在了空中,白色的炎焰隐匿着毁灭性的炙热,艾瑞克斯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灼目的圣光中孕育着怎样令人胆战心惊的魔法能量。   六级光明魔法【神行】,以及七级光明魔法【审判】。后者是艾瑞克斯至今没敢尝试去探索的魔法,而此刻比他年纪还要小的拉斐尔皇子已经近乎完美地施展了一大半。   艾瑞克斯已经无暇震惊于拉斐尔皇子的魔法竟然达到了【魔导师】的级别,由光与热组成的大剑即将挣脱施法者的束缚,金色的光点溅射而出,轻易熔化触碰到的石块。   无论敌友,等到【审判】释放什么都会归于沉寂。   光与焰经过的地方只会留下一个深深的巨坑。   已经没有几个存活的了。艾瑞克斯忽然明白了拉斐尔皇子为什么会突然干出这样疯狂的举动了,他们同行的人已经被屠|杀殆尽,拉斐尔皇子已经无需顾忌误杀的可能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既然他们的人都被杀死了,那敌人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但是,他和身后的人能抵抗住这强大的魔法吗?这令人畏惧的魔法元素波动,让艾瑞克斯没有绝对的信心。   有人攀上了石块,在跃起的同时将刀刃刺入最高的树枝,狂化的血液令他全身的每块肌肉爆发出无法想象的能量,行为就像真正的野兽,每一个动作都能感触到力度的震动。   他是那个人最锋利的剑,他没有失败的可能。凯森深深吸了口气,拔出刀刃,翻身而上。   凯森脱离的瞬间,光剑开始燃烧,流动着滚烫的金色。毁灭性的光焰是封闭的,包裹着更加坚固的守护光罩,凯森双臂交迭一头撞了进去,像燃火的棘箭,完美的弦弧,精准的方向,刺向光源最中心的人影。   艾瑞克斯战栗了。破碎的审判大剑在空中化为光点,这样的场景他曾亲身经历过,无法解释的,魔法元素莫名其妙溃败的瞬间……又是那个亚兽人,他也在场吗?   凯森落地,缓缓站起。他将自己的血脉调整到狂化的最大程度,四肢完全脱离了人类该有的形态,强大的背后是极短的维持。好在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他的身体也即将进入最乏力的时间点。   光明被突袭驱散……拉斐尔皇子在下坠……下坠……   “不!”艾瑞克斯声音颤抖,光明元素听从他的指令在银发青年身下快速聚集,接住了这具无力的身体。   他滞留了片刻,紧贴着光罩极其缓慢地滑落,鲜血从洞穿的胸膛残留下又深又长的痕迹。   他犹如冰霜冻结的面孔侧向右侧,这一刻,陷入迷失的眼瞳与艾瑞克斯对视了。   那没有血色的嘴唇不可见地蠕动,“救……他……”   救谁?艾瑞克斯的意识忽然间混乱,冰冷的声音回荡在他脑中,他不知道自己要去拯救谁。他闭眼再睁开,天黑了,前面占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围绕着一大团火,大喊大叫着。火堆里传出尖刻痛苦的悲鸣,被死死束缚的少年扭曲着挣扎着,在惨绝人寰地人间地狱燃烧着。   艾瑞克斯跪倒在地,眼泪流淌下来。他忽然清醒了,然后又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刚刚看见的是什么,但这份痛彻心扉的感受真实的让他害怕……不,现在不是痛苦的时候,忘记所有的东西,冷静下来,他还有要保护的人……拉斐尔皇子已经死了,能够战斗的恐怕只有他一个人。   必须快想出来,就算魔法能够轻易破解,也肯定有什么是他能够做到的。对了,他可以拖延下时间,虽然拉斐尔皇子的【审判】失败了,但是圣维亚之门上巡逻的士兵肯定已经察觉到了,现在肯定知道他们的位置,很快就会有帝国的援军赶过来。   不对!艾瑞克斯浑身一怔,忽然意识到有个很关键的问题被自己疏漏了。迎接教皇的路线是极其保密的,就连军部他们都没有透露,亚兽人是怎么如此准确的进行伏击的?这不是和人类圣战一模一样,他们的行踪又被人出卖了!   ********   “等价交换是炼金术的基本原则。往坩埚里投入多少材料,决定最后重组多少产物。”   望着眼前充满戏剧性的一幕,赫莱尔发出低低地笑声,没有心脏的他无法共情眼前这对兄弟,就像甜品吃多了就再也感觉不到最初的甜美,善意谎言的欺骗也是同样的道理。   “你们的伤痕从始至终都存在着,没有治愈,只是单纯裹上谎言纱布。渗出血来就裹上一层,渗出血来就裹上一层……”赫莱尔收敛神情,沉声低语,“直到现在,它彻底溃烂了啊。”   艾瑞克斯慢慢回过了头,漆黑的枪|口正指向着他的额头,只要男人轻轻动一下手指,他的头颅就会转眼间炸开一片血花。   “都结束了。”希恩轻声说。用冰冷枪|口抵着艾瑞克斯脑袋的不是敌人,而是他拼尽全力都想保护的人。那个人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如往常一般注视着他,但神情冷漠疏离,眼中没有半点波动,就像一滩死水。地上的血流成河没有一滴沾到干净整齐的衣襟上,原本完美无瑕的形象,还是照样的完美无瑕,他举着短|枪,不经意地歪了下头,金色碎发后露出了真正居高临下地审视,像是在等待他最后的抵抗,以此决定什么时候结束他的生命。   “为什么啊?”艾瑞克斯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希恩没有给予什么答复,枪|口下移后,他扣动了手指。   枪|声骤然响起,有血溅在了希恩的脸上。 第56章 获月政变05   圣哥林教堂内, 玛尔斯皇子,或者说即将加冕的萨尔菲德四世,正坐在王位上等待一个消息。今天是他这一辈子最重要最辉煌的日子, 为了这场盛大的加冕庆典,宫廷上上下下筹备了接近半年的时间, 每个环节都有经过反复的核准, 因此没有道理出现一点纰漏。乐曲已经反反复复地演奏不知道多少遍,架着小提琴的伶人挺着肚子,歪着脑袋, 脸上已经忍不住流露出些许痛苦, 教堂大门没有敞开, 他们的表演就不能停下来。   这时候在场的权贵们也感觉到了怪异,大家的脸色都暗暗变化着。   “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正午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他们还没有把教皇迎接来吗?”谢尔特伯爵悄悄将自己的儿子拉到人群的后面,“是路上遇到了什么状况?还是说教皇本人出了什么意外?”   “可能出事了, 奥斯卡公爵已经派人去找了。”兰伯特压低声音说。   “这样等待下去不是一个好主意,难道要让陛下一直坐在那儿被他们围观吗?”谢尔特伯爵皱着眉说,“让那愚蠢的胖子换一首曲子, 他们又不是只会拉这么一首!然后现在就去将赞格威尔主教找过来, 就算他们的教皇在半路上去去见光明神了, 今天陛下也必须完成加冕仪式!”   “我知道了。”兰伯特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伶人身边。   “从现在开始, 只要再拉出一首重复的曲调, 就会有人将你送入地牢里。”伶人肥胖的肚子猛地颤了颤。   威胁完之后, 从下一个音符开始教堂里的曲调猛地转变, 恢弘的乐章中混入了奏乐者自身的悲情。没人不畏惧死亡, 就算是他们这些孑然一身的人。   教堂内的氛围变得说不出的诡异, 玛尔斯微微抬了下手,奥斯卡公爵适时地弯腰倾听吩咐,“还要等多久?”   “陛下,还没有到时间。”奥斯卡公爵掏出了自己的怀表,将表盘上转动的指针展示给玛尔斯过目。   “不,已经过时间了。”玛尔斯望着地上随着阳光逐渐偏斜的阴影,即使视线里没有钟表,他也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告诉我,拉斐尔他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陛下,请您再耐心等待一会儿。”奥斯卡公爵淡淡地回复,“我们正在解决。”   “解决什么?”玛尔斯的视线扫视四周。教堂大门紧闭,权贵们都还在场,教堂边缘的士兵们也都全副武装地认真看守。   是他担心太多了吗?其他人好像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模样。   “喂,士兵。把教堂的门打开,我要出去,你不知道我是谁吗?还是听不见我说话?”兰伯特走到教堂的大门边对着一名守门的士兵低声呵斥,“听到没有,快些开门,你是站太久睡着了吗?”   身着盔甲的士兵没有给予兰伯特的回应。   兰伯特心中一凛,抬手掀开了这名士兵的头盔,看见一双惺忪的双眼,像是昏昏欲睡。   “卢,你疯了吗?居然在陛下加冕的日子犯困?”他认出对方的身份,感到难以置信。   “不知道,大人。我很困……非常的……”卢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开什么玩笑。”兰伯特匆匆走向站在大门另一边的士兵,“塔特尔,不要告诉我,昨天晚上你们两个一起出去鬼混了!”   这次兰伯特不想浪费时间,直接掀开对方的头盔。然而沉寂的盔甲后不是他熟悉的士兵塔特尔了。与他对视的是一双深邃清醒的眼眸,大概是一位漂亮女人的眼眸。她平静地注视着兰伯特,像是在耐心等待着,摄人心魄的瞳孔中带着毫无意义的怜悯。   “你是谁?”兰伯特忽然瞪大眼睛。他转过身的瞬间,如海潮般的睡意席卷他的头脑。   “怎么有点头晕?难道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吗?”玛尔斯低下头,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像是几天熬夜处理政务后的疲倦。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看向四周,教堂里的人还是都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履行着自身的职责,好像都没有任何的异常。   就是有些太安静了,耳边的乐曲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止的。   “陛下,时间到了。”啪嗒一声,奥斯卡公爵阖上手中的金色怀表,“请您保持清醒。”   “发生什么了?”玛尔斯瞳孔收缩,神情惊悚。   他已经完全清醒了,映入眼睛里的是一幅他完全没有办法理解的场景。圣哥林教堂死寂得像一片墓地,他的脸色惨白,没有清醒的人,所有的人都瘫倒在了王座之下。玛尔斯的头皮发麻,他不确这些人是活着,还是死了。为什么?他的加冕典礼上怎么会发生这样荒诞又绝望的事?   “如您所见,一场政变。”奥斯卡公爵的声音再次响起。   玛尔斯身体一怔,刺骨的寒意攀上后背。   就在他的正前方,圣哥林教堂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缓缓被推开,外面的阳光如剑劈向他。大约几十个人影走了进来,他们有的像士兵,有的像贵族,有的像仆人。同时出现意味着共犯,这些身份各异的人居然有着什么关联?这些人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一排,然后以古老优雅的姿态向玛尔斯行礼。   “皇宫里竟然藏着这么多敌人?”玛尔斯声音沙哑。   “您意外吗?”奥斯卡公爵低声问。   “不,他们不是皇宫里的人,是伪装混进来的。”玛尔斯双手紧紧抓住王座,以保持身为君主的尊严,他的指缝渗出了血,指尖却还在死死用力,没有血色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盯着教堂内发生的一切,像是在捕捉着回忆里被自己遗漏的画面,或者是什么证据。   “你想取代我?”玛尔斯低声问。   奥斯卡公爵缓步从王座的阴影里走出来,出现在玛尔斯的视线中,“不,取代您的会是欧尼斯公主殿下。”   “欧尼斯,她已经被你控制住了。你打算以她的名义摄政吗?”玛尔斯继续问。   “或许吧。现在您需要写下一行字,表示您愿意让位给自己的妹妹,欧尼斯公主殿下。”有人给玛尔斯递来了一份文件,以及一支笔。   “有必要写吗?我还没有完成加冕。”   “是的,因为在圣维亚民众的心里您已经加冕了。”   “他们都还活着吗?”   “嗯,等您退位后,帝国还需要他们继续运作。”   “那我呢?”玛尔斯问,“我又会是什么下场?会死吗?”   “大概是的。”   玛尔斯点点头,接过递来的笔,“我有一个问题。既然有着这样的谋划和能力,为什么之前还要和我做交易?你有办法让女王陛下将令牌交给我,应该也有办法交给欧尼斯。奥斯卡卿,可以告诉我,是我做了什么改变了你的立场吗?”   “有些事情变了。”   “什么事情?”   “您无需知道,知道也无法改变。”   “是啊。”玛尔斯紧握着笔,笔锋艰难地划过雪白的纸张。他的生命已经不是自己说了算,还有什么能力去改变其他无法参与的事情。   “如果欧尼斯想要继位,你们还要杀死拉斐尔,他的实力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要强大。可作为最有可能击败他的人,您却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抬起了头,“那边您安排了谁?”   “您写完了吗?”奥斯卡公爵没有给出回答。   “难道说您的背后还隐藏着其他人吗?真正策划这场政变,推到所有一切发展的人,其实不是您吧。如果想要摄政的权力,您有很多很多的机会。”玛尔斯低声说,“甚至都不用等到我成长起来。”   “您一直很聪明”奥斯卡公爵轻声说,“您本该成为圣维亚历史上最出色的君主。”   “可现实却是成为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个。”玛尔斯丢下了笔,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王位上,“我不害怕死亡,更不畏惧失败,当我将王座视为目标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赌上一切觉悟。但是,这样失败的退场实在太过遗憾了,我居然连坐在棋局对面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他双眼逐渐迷茫,“他比我更加强大,更加智慧,也更加坚定……他一定离我很近,因为他熟悉我就像熟悉自己,他会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从记忆里寻找到这样一个人……他是谁……”   “如果有机会再次睁开眼睛,您会知道他是谁。”奥斯卡公爵背过身去,缓缓收起了文件。   ********   艾瑞克斯倒在了柯科拉河岸。地上还躺着很多和他一样无法动弹的尸体,他们的血液还在无声地流淌着,在湿润的土壤上描绘出命运无情的模样。希恩握着短|枪往前走,魔鬼赫莱尔如影子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我知道你是个不喜欢按规矩出牌的人,可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一声不吭就开|枪了。”赫莱尔摸了摸下巴,像是在回味刚刚的场景,“虽说最后还是动摇了一下。”   “我没有动摇。”希恩低声说,“我瞄准了他的心脏。”   “但结果还是射偏了。”赫莱尔用手比划了一下,“不过也无所谓了,身上这么大的一个窟窿,没人管他,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死掉了。”他顿了顿,“真是太奇怪,你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的。”   “一直。”他从来都是这样,他知道赫莱尔估计不会不相信。   既然已经决定与世界分割,那就不能再给自己留下任何一条退路。   “你知道吗?他还活着,嘴里不停念叨着‘你是谁’,‘你是谁’……”赫莱尔扭过头边走边望,“他现在肯定很疑惑你为什么要背叛帝国?又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枪?真是连魔鬼都能感觉到他的绝望啊!”   你是谁?这是他自己都还没找到的答案。希恩想。   华德搀扶着凯森向希恩走过来,铃兰跟在他们身后。而另一边华纳已经控制住了岸边的船,唯一从这场屠戮存活下来的所罗门教皇正被囚禁在船里。   “接下来,怎么办?船里的人要杀掉吗?”凯森问。   “不用。”希恩平静地说,“我有些话要和他说。”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停留了。”华德的声音有些急促,“这里距圣维亚之门太近了,按照计划,我们必须马上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计划不变,你们可以撤离了。”希恩说。   其他人先行离开收拾战场,凯森则独自站在原地,这样的对话让他无比熟悉。   “那你呢?”他问。   “我要处理一些事。”   凯森短暂的沉默,“那我留下来保护你。”   “不用。”   “那个人是教皇,他可能很危险,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凯森说明情况。   “没关系。”希恩伸出了手,“给我吧。”   凯森愣了一下,然后扯下了戴在脖子上的挂件,他将那枚坚硬的石头握在手心里,紧紧攥着。   “还是让我留下来吧,如果帝国其他的人找过来怎么办?你一个人根本没有可能……”   “这是我自己的事。”希恩打断了凯森的话。   “你自己的事……”凯森狠狠咬了下牙,他松开了手,那半枚神核落了下来,“直到现在,你还是不相信血字先锋队,也不相信我……你究竟把我们当作什么?只是一把你用来刺向敌人的剑?”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极大的悲愤,“没有用了,就扔在一边……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未来……你心里从来没有考虑过,对吧。”   “现在的帝国已经不会具备侵|略你们的能力了。”希恩轻声说,“而且他们下一任继位的君主很善良,如果她能一直在位的话,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你们都能过上没有战乱的日子。”   “所以说,你就将我们的未来交给那位君主了?”凯森低声问,“看来我的感觉没有错……你放弃我们了,是吗?”   希恩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凯森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他本就不是个擅于交流的人,说不出什么恳求男人留下的话。   什么啊,说会指引着他们?结果是骗人的。还对他说什么只是兽人的王而已,只要是他的选择,都会帮他实现。结果也是骗人的。每一次都像神明一样降临,创造奇迹拯救他们,都是用来哄骗他们听话的手段。从来没有真正信赖过他们,也从来没有真正期待过他们……就是这样的一个骗子……却是他们付出生命也想要去追寻的光芒。   没关系,不过是重新坠入黑暗而已,他们向来是这样活着的。   凯森在心里说服着自己,他挺直腰背,不想让自己的背影看上去太过孤独无助,就像是被再次流放的野兽一样。 第57章 获月政变06   “你想做什么?”魔鬼在希恩的身后皱起了眉。   希恩与亚兽人之间的谈话让赫莱尔察觉到整件事的走向逐渐偏离了, 希恩没有完全遵循他们政变的计划行事。就像是在证实他之前隐隐抱有的预感,面前的男人藏有不可告人的隐瞒,独自谋划了一些他也不知道的事情。   “我在问你, 人类!你留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赫莱尔的语气逐渐变得愠怒。   “听到没有?回答我。”他再次发问。   然而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样,金发青年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 像是要完全脱离的掌握一样, 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上了那艘停靠在岸边的船。   “可以和您聊聊吗?教皇冕下。”   他进入教廷船舱的内部,径直走到穿着白色教袍的身影面前,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对方身上离开。穿着白色教袍的身影安安静静坐着椅子上, 好像外面发生的血腥屠戮没有对他造成半点影响。希恩已经在他的不远处坐下了, 手里握着短|枪, 这幅姿态与其说是找人聊天的,倒不如说是来审问的。   “你想要和我聊一些什么呢?年轻人。”白色的纱布里传出男人的声音, 同样与所有人的想象不一样,教皇的声音既不沧桑, 也不稚嫩,只是很普通的男性声色。   “您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希恩轻声问,“可以直接用名字来称呼我?”   “希恩·米勒……”教皇冕下短暂停顿, “还是用希恩·卡贝德这个名字。”   “希恩就可以了, 后面的姓氏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对于教皇轻易揭穿自己的身份, 希恩没有流露出多余的神情。早在圣子拉斐尔身上,他就感受到过这种神秘的窥探。而教皇作为更加接近神明的存在, 就算拥有着“过往全知”的能力, 也没有什么好令人惊奇的了。   “好吧, 希恩。你今天想从我这里了解些什么呢?”   “我想了解真相。”希恩低声说, “这个世界的真相, 以及关于我自己的真相。”   “追寻真相或许会刺痛你的灵魂。”   “假装对真相的无知, 也不会让我感到幸福。”   “你这样做会不会太自私了?”教皇轻轻叹了口气,“牺牲了这么多的人,如果我无法给予你想要的答案怎么办?”   “这个世界不属于我,同样的我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希恩的声音没有起伏,“对我来说,我要的从来只有这一个。”   “为什么想要从我的口中去探知呢?”   “最了解世界的人一定是亲手缔造它的人。如果没有机会与神明面对面的沟通,那就去找这个世界最接近神明,最清楚神明意志的人。”希恩平静地说,“根据我的观察,这个世界的发展正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推动着,无论是几十年前的格雷·墨德里奇,还是近年已故的提西丰·萨尔菲德,都在被人悄无声息的影响着。我回到皇宫的图书馆,重新翻阅了提西丰公主所借阅过的书目,在那些存放了百年的借阅名单里,发现凡是记录了提西丰公主的名册里,都必定伴随着一个署名。”他说,“‘智者’。”   希恩没有等待教皇的回复,继续往下说,“在这个世界民众们称赞一个人的才智,会用‘所罗门的智慧’来形容。您确实是最配的上这个狂妄称呼的人。后来,为了确认这一没有凭据的猜测,我又向格雷·墨德里奇询问了很多,虽然很多细节已无法回忆,但他告诉我受他母亲的影响,在最迷茫的那段时间里,他经常回去光明大教堂忏悔,每次都会有同一位不露面容的神甫用言语抚平他内心的疮伤,坚定他战斗的意志。”   “你认为这位‘智者’是我?”   “除此之外,我还没有来得及搜集到更多的左证了。但从年龄、身份、能力等方面考虑,您一直是我最怀疑的对象。”希恩说,“而现在亲眼见到,我也基本确定自己没有弄错了。”   “为了一个答案,你发动了政变?”   “政变是计划的一部分,有考虑过如果帝国覆灭,你们可能会做点什么,阻止这样的事发生。”希恩回答,“之后,了解您要来为新王加冕,我的计划也修改了。”他说,“是的,我只为了一个答案。”   “你去找那个魔法师共同密谋了!你知道那个魔法师的眼睛能察觉到我的存在!原来是那个时候!人类,你又一次!又一次欺骗了我!”   耳畔回荡的是魔鬼知情后的暴怒,希恩依旧选择了无视。   “想要了解世界,这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   “我对【源】和类似‘天堂’的地方有一定的概念,但这些都不是我关注的。我想要了解的世界,是我属于的世界,是脱离这里的另个一世界。”希恩的眼中暗藏着坚定的光,“我要回到真实的世界。”   ********   “差不多要让他们醒来了。”奥斯卡公爵再次打开了金色的怀表,“准备谢幕了。”   站在教堂内的精灵们都暗暗松了口气,对于这个疯狂的计划,他们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好在事情的发展和他们设计的结果没有差别,无论是那位年轻的君王,还是底下这些人类贵族,都对神秘的精灵魔法一无所知,十分轻易地就走进了他们早就安排好的圈套里。   “给我吧。”艾瑞脱下盔甲,从同伴手里接过特制的毒|药。   这瓶毒|药是精灵族专门为年轻的帝国君主调配的,淡淡的苦杏味,服用会过一段时间后,中毒|者会面色发白,头部剧痛,呼吸困难,在进入十分钟的濒死状态后,直接死亡。   原本他们有想过直接投|毒的方法,但经历过狩猎那晚的事,他们的目标变得非常警觉了。   “头痛病一直是皇室的噩梦,这样的死亡也勉强算合理吧。”艾蔻轻声说着,走向王座上紧闭双眼的青年。   圣哥林教堂内涌起彻骨的寒意,这股冰冷从教堂的门缝刺入,让墙壁挂上薄薄的冰霜。艾蔻手握着毒|药,如砖石般坚固的冰挡住了他去路,也保护住了沉睡的君王。   “这是高级冰系魔法……”艾蔻变了变脸色。   奥斯卡公爵转过头,教堂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位托着长袍的邋遢大叔与他擦肩而过。这位大叔有着和公爵截然相反的糟糕衣品,他微弓着背,体态与优雅也沾不上边,但周围的精灵们都下意识为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这是在干什么呢?一个个都和死猪似的躺在地上。”大叔说。   “你来这儿做什么?”奥斯卡公爵问。   “就是午睡醒过来,感觉到一些很特别的魔法元素。猜到有人可能要干翻天覆地的大事情,衣服也没换件正式的,赶紧跑过来围观一下。”   奥斯卡公爵说:“多少年过去,这件袍子你就没更换过。”   “我以前做的都是流氓做的事,肯定没有公爵大人您那么高的修养。”大叔摆了摆手,“现在容貌也没有您英俊,比您看上去还像个老头。”   “你从灰塔跑到这儿想做什么?”啪嗒一声,奥斯卡公爵阖上怀表,“大魔导师阁下。”   “当年是大魔导师阁下,现在是帝国死刑犯啊。”大叔脱下兜帽,露出腮帮以下大片大片的紫褐色瘢痕上,“公爵大人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格雷·墨德里奇。”   “你要阻止我吗?”奥斯卡公爵直接问,“你不是不参与权力斗争吗?”   “没错,而且我还答应了人不参加今天发生的事。”格雷挠了挠头,语气有点无奈,“但是你们不能把王储杀了啊,再怎么说他也是我最爱学生的亲弟弟啊! ”   “所以,你要做我的敌人吗?”奥斯卡公爵眼神暗了暗。   “我不在乎圣维亚的王位谁来坐,只要你们不杀王储。”   “你在开玩笑吗?”奥斯卡公爵说,“不杀死玛尔斯·萨尔菲德,王位怎么会空缺。”   “我其实知道你们部分的计划。”格雷慢悠悠地说,“你们想让欧尼斯坐皇位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玛尔斯·萨尔菲德死了,还有拉斐尔·萨尔菲德,这是不可能的事。”   “谁告诉你这些事的?”奥斯卡公爵神情阴沉,他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希恩·米勒?他独自找过你,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吗?”   “我说话的重点是不可能啊。”格雷愣了下,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些不该说的。   “你没有办法决定它可能。”奥斯卡公爵的耐心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看来你是要成为我的敌人了。”   “您是这样,他也是这样……虽然我现在确实没有很靠谱的形象,但你们为什么都不愿意听一听我的忠告呢?”格雷深深叹了口气,“我说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你们都认为自己掌握了走出迷宫的诀窍,但是我们深陷的迷宫可能根本没有出口啊!”他感慨着说,“什么是注定的命运啊!人们想要去窥探它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第58章 获月政变07   “真实的……另一个世界……”所罗门教皇发出了沉思的低吟。   希恩目不转睛地盯着教皇, 似乎是在全神贯注地等待答案,他不想错过对方即将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你认为自己不属于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吗?”沉默了片刻,所罗门教皇反而向希恩提出了问题。   “刚刚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希恩的眼神忽然暗下来, “你不知道我说的吗?”   所罗门教皇语气缓和,“可以告诉我, 你为什么确定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吗?”   这次轮到希恩沉默了, 所罗门教皇的提问触及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既然确定我是唯一能替你解答的人,那么你应当将问题描述得更详细点。”   “我不属于这里,”希恩轻声说, “因为我拥有一段记忆, 在降生在这个世界之前的记忆。”   “我一直说你是个疯子, 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你是真的疯了!”这段堪称匪夷所思的对话让愤怒的魔鬼都感到无比震惊了。   不属于这里还能属于哪里?赫莱尔已经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样的表情了。他想要嘲笑,想要谩骂, 但男人的神情实在太过认真了,认真的让人没办法以轻视的心态看待他的一言一行。   遇到疯子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个疯子比你还讲究逻辑!   “那是一段什么样的记忆呢?”所罗门教皇继续问。   “我翻开了一本书,一本讲述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书。”希恩脑中的画面在倒放,这段模糊的记忆他几乎每个深夜都会回想一遍, 生怕自己会随着时间遗忘, “我看完了它, 然后就降生到了这里。”   “你怎么确定的?这本书是你降生之前看的?”所罗门问。   “因为记忆的先后顺序。”希恩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这段模糊的记忆是毫无预兆涌现在自己的头脑中的, “不, 是因为这段记忆明显不属于这里, 我在看书, 而书里讲述的是这个世界。”   “我们所在的世界也有书, 书里的内容也都是在讲述这个世界。”所罗门反驳。   “不一样。”希恩站了起来, 语气罕见地有点激动,“这本书清楚记录了很多人的过去,还有未来的命运,其中包括我自己。它说我的未婚妻会背叛我,我的继母会烧死我,我的兄弟会回来夺走我的一切,……书里的内容逻辑清晰,内容真实,且关于未来的记述也随着时间被一一验证……那不是我头脑能凭空产生的幻想。”   他忽然安静了,抬起头,以木然又失望地态度冷冷盯着对面的人,“你是不是无法理解我说的?你也不知道那个世界吗?”   “啊,确实,我不知道。”所罗门淡淡地说,“在我的认知中,世界从来只有一个。”   “是吗……所以你也不知道……”希恩坐了下来,整个人似乎在瞬间又陷入了最初的死寂。他默默抬了手,将枪|口瞄准对面的人。   “有没有可能是你弄错了。”所罗门依旧坐在那儿。   “你不明白,也没有人能明白我。”希恩不打算去争辩什么,他有设想过最糟糕的结果,“你们不明白独自活在虚无世界的感觉,所有都无比真实,你不敢融入其中。因为做不到自欺,所以只有隔绝自己。”剥开伪装后,他的眼睛里从来没有光亮,“这种感觉让人发疯。”   他的声音在不自觉地颤抖,这种失态已经是无比克制后的反应了。   “你坚信自己不属于世界,那自然世界也不属于你。”所罗门说,“我确实无法明白你的想法,也无法给出让你满意的答案。你隔绝了一切,隔绝了与自己想法不同的声音,我的话你也无法真正听进去……你认为自己正站在一个更高的地方,在俯瞰这个世界,你只愿意和自己同一高度的人交谈。你将自己囚|禁在了一座孤岛上。”   “是啊,你说得对。”希恩没有反驳,“这件事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今天是第一次。很可惜,或许只有光明神能回答我的疑问了。”   “没有用的,你是被自己困住了。”   “可以告诉我怎么才能面见你侍奉的神吗?或者,直接告诉我怎么去那个类似‘天堂’的地方,我可以自己去找祂。”希恩说。   “很遗憾,我没有办法让你见到神。”所罗门轻声说,“你要杀我吗?”   “嗯,你是教廷地位最高的信徒,如果杀了你,或许祂有出现的可能。”希恩左手握着半颗神核,右手的短|枪已经抵在了剑皇的脸上,两者之间只隔了一层单薄的白纱。   “别发疯了!你现在已经杀不死他了!”赫莱尔暴躁地说着,但他的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光刃从希恩的眼前劈下,不仅枪头被劈开,整个船只也被直接劈成了两半。夹板被整齐地割裂,河水从破裂处溢出,船只失去了原本的平衡,两端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倾覆。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希恩吞噬,有人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上拽,“咔吱咔吱”的声音像是要将他的腕骨折断。希恩疼痛到几乎昏厥。他本就不擅长贴身格斗,只能任凭对方像锋利的鱼钩一样,将他从河水里拖拽出来,他被狠狠摔在了河岸边,耳边一阵嗡鸣,身体里的骨头像是被一节节震碎了。   拉斐尔站立着,全身几乎都浸染着鲜血。他平稳地从空中落下,苍白的面色比平和更加严重。他面对着希恩,缓慢地抬起手,拂去发梢快要滴落的水珠。   希恩震惊地望着拉斐尔,他可以非常地确定眼前的人已经死亡了。在亚兽人凯森精准地袭击下,拉斐尔的心脏已经被尖刀贯穿了一个空洞。这是绝对的致命伤,就算是最顶级的治愈魔法也没有办法挽回,而且最关键的,为了以防万一,他亲自验证了拉斐尔的尸体,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任何存活的反应,对方当时绝对被他们杀死了!   拉斐尔不可能还活着,除非他死而复生……   拉斐尔注视着他,淡漠的瞳孔里仿佛结了一层冰。他好像从来没有成为过一具没有僵硬的尸体,此时的他,和清晨离开都城的他没有任何的区别。   “你还活着。”希恩躺在地上,声音嘶哑,“是光明神……救了你吗?”   “我们的身体是一样的。”拉斐尔轻声说,“都是用神骨打造的。”   “你也有?”希恩轻声说。   “嗯。”拉斐尔点点头,“我和你一样都是杀不死的,死了也能活过来。”   “所以当时我死在绞刑架上你没有反应。”希恩看着他,“原来是这样。”   “在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你身体的秘密了。你从猎鹰会的那场大火中存活下来,当时玛尔斯请我过去帮你治疗的。”拉斐尔慢慢走向希恩,“其实,我一直观察着你。”   “那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   “因为我们要找到你身后的【魔鬼】。”拉斐抬起头,似乎在与希恩身边看不见的存在对视。   “你知道魔鬼的存在?你能看见他?”   “不能。但有你在,一定会有办法的。”拉斐尔转过身,向走来的人微微行礼,“教皇大人,为了救治艾瑞克斯,我多花费了一些时间。”   希恩勉强地睁着眼,所罗门教皇静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你还记得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吗?”教皇低声问。   “不知道。”希恩喃喃地说。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在哪里看的那本书?是在花园,还是在书房?你什么时候翻开的它?是白天,还是黑夜?你从哪里得到那本书?是你的朋友,还是家人?你又为什么会去看它?这些问题都应该是有迹可循的。”教皇说,“如果这一切你都没法回答,那它真的能称为记忆,而不是一段妄想吗?”   希恩没有说话。   所罗门教皇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不相信我说的,你认为自己掌握过未来,但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止你一个人预见过自己或者他人的命运。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我们称为【觉醒者】,他们拥有窥探自己命运的能力以及不愿被命运掌控的叛逆,他们用思想影响身边的人与事,他们想要挣脱完美的蛛网,试图改变世界原本的运行的窥觊。”   “【觉醒者】?我是——”希恩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不是,”教皇回答,“但你应该被【觉醒者】影响了。”   “可我还能预见其他人的未来……”   “那或许是受你母亲天赋的影响。你记得自己的母亲吗?她来自东洋,拥有着罕见的预言能力,你身上留着她的血,对吧。”   “我……不记得,很多事我都不记得。”   “但世界只有一个啊,你现在能够相信我说的了吗?”   “我没办法相信,那段记忆太清晰了,就像我亲身经历的。”   “你其他的所有记忆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啊!每个人都有思想,就像同一个苹果,有人觉得甜,有人却觉得酸,不同的人了解到的世界也是不同的。你执着于这一段记忆,是因为你在这个世界太孤独、太痛苦了,你对这个世界不满意,所以想附身在一个足够理想的角色上,这样你就能和过去的痛苦撇清关系,换个角度活下去了。”   人生是一场没有剧本的表演,可有的人就是天生的悲惨主角。此刻希恩内心的那个舞台崩塌了,过往真实惨痛的回忆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般的疼痛。   真实是虚假,虚假是真实。原来他所追求的一切是自我的欺骗,欺骗他的是自己的记忆,是自己的头脑,是自己的天性,他渴望真实的活着,结果却追逐着不存在的世界。   他找不着希恩·米勒,因为他将希恩·米勒藏起来了。   “所以,真的是我疯了……”希恩瞳孔里黯淡无光,曾经闪耀过的也都熄灭了。   “不算是,你只是太擅长扮演角色了。”所罗门教皇的声音里带着怜悯,“可以想象这么多年你一定过得很艰难吧。真是可怜的孩子,你无法与痛苦的世界分离,而孤独与罪孽将永远伴随你的左右。愿光明神保佑你。”   *****   玛尔斯缓缓睁开眼睛,身体的沉重无力,好像灵魂下坠到了地狱。但他显然还没有真正前往地狱,圣洁如神像般的青年坐在床前,苍白的双手正缠绕着绷带,一圈圈的绷带旋转出螺旋的形态,就像不断逐级向上的阶梯。   “拉斐尔?”玛尔斯声音沙哑,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奥斯卡公爵,也没有观礼的权贵们。拉斐尔不紧不慢地将手上的绷带扎紧,并系上一个完美的蝴蝶结。这样平和安详的画面,让他感觉记忆中经历的一切都是场不切实际的噩梦。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别致的兴趣吗?”玛尔斯偏过头,傻傻地看着对方的动作,“不过真好啊,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   “如果清醒了就可以起来了,你的身体很好,没有受到任何的伤。”拉斐尔说话犀利直接。   “可是我感觉很疲惫,从未有过的疲惫。”玛尔斯声音沉闷。   “现在不是偷懒的时候,既然坐上那个位置,你就没有任性的选择了。”拉斐尔说。   “你这个语气简直就像我们身份互换了一样。”玛尔斯愣了一下,“应该是我先出生的吧。”   “都要被人赶下王座了,你还能这样平静地和我开玩笑。”拉斐尔转过身,“要喝点水,清醒一下吗?”   “哦,确实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内心还挺平静的。”玛尔斯莫名笑了笑,神情轻松地接过水,“谢谢。”   “那你不想知道吗?到底是谁背叛了你?”拉斐尔低声问。   “奥斯卡公爵,我知道。”   “还有其他人。”   这次,玛尔斯没有再说话了,整个房间重新陷入了骇人的死寂。 第59章 获月政变08   昏暗阴湿的地牢里摇曳着恍惚的火光。赫莱尔双手抱胸, 金发青年低垂着头,赤|裸着上身被粗粝的麻绳绑在了审判十字架上。赫莱尔神情阴沉肃穆。   “你知道吗?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在你面前念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和你签订了这该死的契约。”赫莱尔咬着牙说, “可恶!为什么我当时没发现你是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青年没有回应,抑制不住地咳嗽。   “政变泄密失败, 自己被关在地牢里, 要救你的人还都被你赶走了,还害得我被这群老东西的走狗威胁……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后面的计划呢?”赫莱尔强忍着怒火。   “没有计划了。”希恩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没有计划?什么叫没有计划了?”赫莱尔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眸, 他走到审判十字架边, 用力掐住希恩的下巴, 让对方的眼眸直视自己,“我真是无法明白, 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背叛了几乎所有的人,最后就为了弄清楚自己臆想出来的问题?”   “是的。”   “你在开玩笑吗?你让我陷入这样的局面……”赫莱尔眼神阴鸷, “还是说你就想借教廷的手杀了我?”   “拉斐尔没有死,这件事超出了我的预料。”希恩气息很微弱,几乎无法听清他的声音。   “所以……你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你不是很擅长谋划吗?无论什么情况, 你从来都会准备后手。”   希恩没有办法向赫莱尔解释什么, 此时他的肉|体正承受着难言的痛苦, 不仅肋骨断了几根,估计内脏也破损得不象样子。他每说出一个字, 喉咙里就像要吐出染血的刀子一样刺痛。   如赫莱尔所说, 他确实很擅长谋划。对于这次行动, 希恩也根据自己预测的情况制定了三种不同的方案。在他的这些方案里, 无论自己是否能得到有价值的信息, 教皇以及两个圣子应该都被他杀死了, 教廷上层也已经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但棋盘中的一枚棋子失控了。拉斐尔拥有神骨是希恩绝对无法想到的纰漏,因为按照他所理解的,像赫莱尔这样神核神骨被迫脱离的情况在神明中应该是独一无二的特例。   可以说,拉斐尔的死而复活破坏了他部署的一切,让他后面的伏笔根本无从实施。   他陷入中最最糟糕的局面——他被将军了。   “抱歉。”希恩轻声说。   赫莱尔神情抽搐了一下,他猛地收回手,站在旁边深深吸了口气,“你能预知未来?难怪你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那么平静……为什么你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   还没等希恩回答,他冷笑一声,又自己接上话:“也对,我们没有信任,这是你的秘密。”   赫莱尔忽然冷静了下来。他感觉刚刚的情绪有些多余,反正魔鬼杀不死,自己又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完全可以选择成为一名看戏的旁观者,静静目睹眼前的背叛者承受痛苦与屈辱。   这时,地牢的门发出沉闷的声响,有一群人举着火把走了进来。   玛尔斯看着绑在审判十字架上的身影,灼热的情绪从他的心脏慢慢涌了出来,如果他永远沉睡于王座上,或许就能永远相信一些很美很虚幻的事,自己也可以不用面对幻影破碎的时刻。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绑在审判十字架上的不是他最完美的情人,而是想要谋害他性命的反叛者。   “你还活着吗?”玛尔斯缓缓走了过去,发现青年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希恩低垂着头,双眼阖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们告诉我,你背叛了我。但此时此刻我还想继续遵循自己的誓言。”玛尔斯伸出右手,轻抚着青年冰冷的面庞,“希恩,你说的话我都相信。所以,我还有几个问题。”   “你是辰星之神的使者吗?”   “……”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玛尔斯微微咬牙,“是你联合奥斯卡公爵谋划夺走我的王位?”   希恩依旧没有出声。   “你背叛了我吗?”玛尔斯的声音略微颤抖,“不,你从未忠诚于我,是吗?”   “是的。”这次他开口了。   “希恩,你是我最相信、最亲近的人,在我最艰难最迷茫的时候,你为我走在了最前面,辟出了一条路。我曾经想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就算是亲生母亲都不信任我,我也没有所谓了……我对你束手无策,甚至愿意和你分享王座……我幻想你能陪我走完一生,直至我们老死在王冕之下……其实我刚刚想了想,过去有很多值得怀疑的时候,但很可惜,我还是被你骗了。”玛尔斯垂下了手,低声说,“是我输了。”   “您……赢了。”   “不,我输了,你的背叛将成为我一生铭记的伤疤。因为你,我恐怕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我很抱歉。”希恩轻声说。   “我无法接受这份道歉。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玛尔斯的声音已经没有了起伏,他抽出自己腰上的佩剑,将剑刃刺入希恩的皮肉。   玛尔斯短暂的停顿,当他准备用力将剑没入希恩胸膛深处的时候,拉斐尔握住了他的手臂。   “陛下,您是杀不死他的。”拉斐尔制止玛尔斯的动作,“这样做是无用的。”   赫莱尔不由咬紧了牙,他盯着木架上任人宰割的青年,对方的心脏已经被剑尖刺破了一个洞。   “你又要死了!这是第几次了?你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每次都要将自己陷入这般境地!死完一次,又是一次,你难道都不觉得疼吗?”赫莱尔脸色阴沉,在契约的要求下,他开始为希恩修补,“我真是受够了。”   希恩的嘴唇动了动,只有赫莱尔知道他在说什么。   “亏你还记得赌约,没错,银发小子要杀你,是你赌输了!真够狡猾的,现在你打算把这具身体还给我了?”赫莱尔皱着眉头,“开什么玩笑,这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窟窿的身体谁想要啊!”他顿了顿,“而且你不会真以为凭借这种小孩子似的赌约,就可以摆脱我们两个之间的契约吧!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么天真愚蠢的一面了。”   希恩的嘴唇又动了动。   “闭嘴!我说过了,你不要和我说这些煽情的话!将你的感情牌收起来,我是绝对不会被你哄骗的,也绝对不会帮你收拾眼前的烂摊子!这都是你狂妄自负应该付出的代价!”   “没错,我确实是被你害的最惨的一个,至少你的好弟弟,你的好情人在你的谋划后现在都活着挺不错,什么也没有真正损失!只有我不仅被你愚蠢地暴露了存在,还要不断地花费力量,简直像个任劳任怨的纺织工,替你修复——”赫莱尔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了,因为感受到了难以接受的震惊,玫瑰色的瞳孔下意识地放大。   “你在做什么……疯了吗……”在这一瞬间,他与希恩的契约解除了,神骨竟然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是什么情况?”玛尔斯怔住了,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绑在审判木架上的不是那个他们熟悉的希恩·米勒了。他赤|裸着孱弱的躯体,瘦骨嶙峋,全身都是没有血色的白,随着疼痛的抽搐,黑色的头发轻微晃动。而在黑色的发丝之下,原本完美无瑕的面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半张狰狞丑陋的面孔。   原本站在两人中间的拉斐尔也傻眼了,冷若冰霜的面孔几乎破碎出了裂缝。   “你是谁?”望着眼前陌生的人,玛尔斯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 第60章 获月政变09   从未经历过的震撼在心底爆炸, 赫莱尔捂住自己的脖子,神情凝固住了。   从他所感知到的来看,那根线断开了, 希恩与他之间的契约结束了,对方将神骨返还给了自己……这是无法违逆的羁绊, 神通法阵是抵押上神祇名字的终极契约, 如果有强制解除的方法,那赫莱尔很早就这样做了。   契约为什么会结束?这个人类又在耍什么把戏?这样的结局难道又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吗?   赫莱尔感觉头脑在发痛,一些残破的思维碎片在混沌的黑暗中闪烁着奇怪的光。他无法理解自己此刻的情绪, 似乎这样无奈的悲剧他曾经目睹过, 是让魔鬼灵魂都为之震荡的疼痛。   他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感受到过这份激烈的情绪?他不知道, 或许是记忆的沟壑早就被漫长的时间潮流冲刷殆尽,但他回想起了这份触动, 那个人的结局没能改变!他没能从颠簸的命运中挣脱,依旧惨死在了他们的眼前!   赫莱尔说不清自己在愤怒什么, 希恩就算死在他面前又怎么样?这是早就应该发生的事情,人类的寿命短暂如花期,就像他随手折下的蔷薇花, 迟早会枯萎在他手中的。换句话说, 如果没有他的庇护, 多少年前这朵花就在火海中化成灰烬了,根本连茍延残喘的可能都没有。但他就是愤怒, 愤怒得浑身颤抖, 牙齿咯咯作响。   不对, 他不该这样。他居然为了一个人类的死而感到愤怒?   他是没有心的魔鬼。如果说神明的天职是千方百计地让人活, 那魔鬼的本分难道不就是千方百计的让人死吗?   “拉斐尔,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玛尔斯僵在原地, 他的神情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周围的人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惊惧,以及看见他手中之剑在颤栗。   “这是他原本的模样。”回答玛尔斯的不是拉斐尔,而是一道虚弱颤抖的声音。   有人踏进了地牢,拖着无力的身体走了进来,玛尔斯扭过头,愣了一下,“你认识他?他是谁?”   “他是希恩,希恩·卡贝德,我的兄弟。”青年一步步走近,他和绑在审判架上的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黑发。   “陛下,请您松手。”鲜血沿着锋利的剑锋滴落,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样,青年紧紧攥住那把横在两人中间的剑刃。   玛尔斯忽然往后退了一步,滚烫的热度传递到他的手心,让他下意识松开了剑,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看向黑发青年。   “火系魔法?怎么可能?没有人能够同时精通两种类型的魔法……艾瑞克斯,你为什么会掌握着这样高级的火系魔法?”玛尔斯吃了一惊,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艾瑞克斯没有回到玛尔斯的疑问,他的身上发生了某种说不出的变化,除了整个人看上去很虚弱以外,与他平日带给人的感觉有着很大的不同。   如果说其他时候的艾瑞克斯像黑夜中带来温暖的火团,那现在他变得不再容易被亲近,他冷冷淡淡的,像是独自隐匿在深沉云雾后的月亮……孤僻黯淡。   他将剑从男人的皮肉里缓缓□□,用手死死摁住不断涌血的伤口。地牢里散射出治愈魔法的光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艾瑞克斯坑着头低声抽泣,他嘴里念叨着疑问,却始终无法将自己想要提出的疑问完整地表达出来。   他跪倒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面前,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看清男人的长相,和老管家所说的一样,他们的脸其实有着很多相像的地方,虽然很容易给人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感触,但只要站在一块儿就没人能否认他们相连的血脉。   “希恩·卡贝德……”玛尔斯喃喃念着这个不算熟悉的名字,在努力的回想后,脑中终于隐约浮现出一道拄着手杖戴着面具的古怪身影。他的脸色不由变得怪异阴晦起来。   淡绿的光在昏暗的地牢里一闪一灭,不知持续了多久。   “我命令你停下,艾瑞克斯。”玛尔斯控制情绪开口,然而艾瑞克斯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行为。   玛尔斯皱着眉抬起手,准备示意外面的士兵将艾瑞克斯强行带走,然而拉斐尔再一次阻止了他。   “不需要,他的身体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拉斐尔轻声说,“现在派人过去,也许会造成伤害。”   玛尔斯的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心里复杂的怪异感让他选择暂时保持了沉默。   时间悄然过去,治愈的光亮闪烁地愈来愈缓慢,而艾瑞克斯脸色也愈来愈惨白。   “为什么救不回来……”因为极其频繁的施展治愈魔法,艾瑞克斯僵直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地哆嗦。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令人绝望的情况,如果每个人的身体都是密闭的容器,那男人的身体就像被什么戳成了筛子,无论他往其中注入多少生命的能力,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一点点消失殆尽。   他根本救不活男人,甚至都无法让对方睁开眼睛,只能勉强延缓对方真正死亡的时间。   暗绿色的光最后一次在地牢中闪烁。当发现自己再也施展不出一次魔法后,他紧紧抱住地上赤|裸的男人,过了一会儿,无声地痛哭起来。   拉斐尔说得没有错,艾瑞克斯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很快就累到昏厥不醒。他自己本就是刚从死亡边缘捡回的命,已经没有能力去改变男人既定的悲剧命运。他只能无用地挣扎,就像男人永远也不能开口回答他心中的疑问一样,他什么都无法改变了。   “送他回去休息。”拉斐尔走过去,将昏迷的艾瑞克斯扶起,交给了站在阴影下的两名【神眷者】。   “不行,他们或许是共犯。”玛尔斯冷声说。   “艾瑞克斯险些被希恩·卡贝德枪|杀,是我把他救了回来。”拉斐尔平静地说,“这是我亲眼所见的,他是教廷的圣子,不是反叛的罪人。”   “拉斐尔,我才是陛下。”对于拉斐尔几次的辩驳,玛尔斯已经有点忍无可忍了。   “陛下,如果不是教廷,您再无睁眼的机会。”然而他的话语无法给予拉斐尔任何的威胁,“艾瑞克斯作为圣子,您无权处置他。”   玛尔斯暗暗咬了牙,考虑到眼下的场面,他逼迫自己恢复冷静,“那我总有权力处置反叛我的人吧。”   “您打算怎么处置他?”拉斐尔望着躺在地上的男人,眼神忽然暗了下来,像是在与虚无对话,“他就要死了……还需要做些什么……”   “即使是快要死了,他也要偿还自己背叛帝国的罪孽,还有……为之流淌的皇室之血。”沉默了片刻,玛尔斯的声音冰冷果决,“将他立于圣哥林教堂前,面向皇室的埋骨之地,就当作是对弗恩皇兄以及提西丰皇姐的一次赎罪吧。”   *****   命运是一座迷宫,有的人花费一辈子的时间想要走出去,他就是不知道,这座迷宫从来都没有出口。当悠远的钟声敲响时,命运终将要回归最初的轨道。士兵们围绕着奄奄一息的躯体,将他平放在冲刷干净的木制十字架上,他们手握铁锤叮叮当当地敲,将长长钉子敲入罪人的四肢,敲入赎罪的木板里。   在他们的认真的敲打下,罪人被稳固在承载罪恶的十字架上,丑陋残破的身体让人看得毛骨悚然,却又那么具有扭曲的吸引力。这或许是人们对丑恶天然的好奇,几乎每个路过的人都会为他驻足,在面露厌恶后,又忍不住回头再匆匆瞥上了一眼。   “天哪,多么丑陋的人啊!”他们围绕着十字架上的男人窃窃私语,评头论足,“黑色的头发,残疾的躯体,毁坏的容貌,还有着肮脏的灵魂!”   “这样罕见的黑发……他是不是卡贝德家族的人,难道他曾经还是一位贵族吗?”   “肯定只是碰巧而已,或许也有东洋的血统,这样卑鄙龌龊的人怎么可能会和艾瑞克斯大人有任何的关联!”   ……   太阳忽然被漆黑的云遮蔽住了,天空下起了一场毫无征兆地倾盆大雨,围观的人不得不四散离开,寻找可以躲雨的地方。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男人的肉|体上,水花溅开,水沿着萎缩凹陷的肌理往下流,形成一层透明清澈的水幕。   男人猛烈地抽搐了一下,他极其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除了不止的雨水,还有一道黑色的黑影。   希恩不由张大着嘴,他的意识被全身上下的疼痛惨烈地拉扯着,他应该立刻昏厥过去,但有一股未知的力量依托着他,让他在此刻保持着本不该保持的清醒。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有必须要回答的问题,我要亲耳听见。”魔鬼就在距离他极近的地方,玫瑰色的瞳孔透过雨幕,直视着他的内心,“你不想活了?”   “是……”希恩回答,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成功发出声音。   “为什么?”赫莱尔蕴藏着愤怒爆发了,玫瑰色的瞳孔变得鲜红,“你为什么不想活了?你在惧怕什么?你在逃避什么?还是你决定向命运屈服了?”   “我说了,不会连累……任何人……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   这句话莫名刺痛了赫莱尔,完美无瑕的脸变得扭曲疯狂,“这就是你面对最坏情况的方案?给所有人留了一条活路,却唯独给自己留下了一条死路。不!这是你的借口,你只是畏惧了,你在害怕承担一切真实的后果,如果接受了真实,你将背负数不清的罪孽,你害怕回想起无数人因你的谋划而死……”   “赫莱尔,”希恩的牙齿在打颤,“我……累了……”   赫莱尔愣住了,他竟然在男人口中听到恳请的意味。   赫莱尔挪开眼神,咬牙切齿地问,“最后确认,你不想活了吗?”   十字架上的人已经无法忍受意识的拉扯,他只能在让人发疯的疼痛中摇着头。   “懦弱的家伙。”赫莱尔抿了抿嘴唇,他阖上眼眸,吐露出冰冷的语句。无人察觉,那巨大的黑色羽翼在雨中展开。   “希恩·米勒,契约结束。按照赌约,魔鬼将收下你的身体,以及灵魂。”黑暗中,玫瑰色的瞳孔再次睁开,十字架上人失去了意识。   *******   在不远处的宫殿中,莉莉丝站在阳台上,不在乎雨水打湿自己。她遥遥望着十字架上模糊的身影,十指狠命地掐在了肉里,指缝里都是位干的血渍。   “莉莉丝·弗雷德里克,你的父亲奥斯卡公爵涉嫌叛国罪——”兰伯特带着士兵,将少女团团围住。   “这件事与我无关,包括书信,我已经很久没与父亲联系了,我对反叛的事毫不知情。”没等兰伯特列举罪状,莉莉丝便开口打断了他,“他们反叛的时候,我一直陪伴在欧尼斯公主身边,没有踏出这里半步。”   “这件事等你到军部在解释吧。”兰伯特黑着脸,走到莉莉丝的身边,顺着对方的目光,也看向了绑在十字架上的男人,“放心,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人。”   “有罪的人……是指对陛下有罪的人吗?”莉莉丝喃喃地说,“在最困难的时候,相比于其他贵族,弗雷德里克家族可是将自己整片领地都交给皇室了。”   “现在说这些陈旧的功劳已经没有用了,看来你还不理解反叛罪是怎样的一种罪行。”   “我是不会去地牢了。”莉莉丝轻声说。   “地牢不是你说去就去,说不去就不去的地方。”兰伯特冷声说,他抬起手,让士兵们上前将女人强制逮捕。   莉莉丝缓缓转过身,她嘴唇动了动,让所有士兵都呆在原地,不敢听命上前。   “我怀孕了。”   “什么?”兰伯特震惊了。   “我的身体里有着萨尔菲德的血脉。”像是怕对方听不明白,莉莉丝又换了一种更直白的说法,“我怀上了玛尔斯陛下的孩子。” 第61章 获月政变10   铅色的浓云下, 矗立的十字架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男人的躯体被冲刷地发胀发白,君王玛尔斯与圣子拉斐尔举着黑色的伞, 站在雨中。拉斐尔缓缓脱下了披风,弯下腰盖在了男人赤|裸的身体上, “他的灵魂被带走了。”   洁白的衣物流动着神圣的微光, 它遮蔽住男人被毁坏的面庞,就像在进行一场简陋的葬礼。   “是死亡的意思吗?你不是说他杀不死吗?”   “因为魔鬼抛弃了他。你可以理解为,他现在是一具空空的容器, ”拉斐尔轻声说, “和死了没有区别。”   “那他的灵魂呢?”玛尔斯皱着眉问, “被魔鬼带走了?”   “大概是吧。”玛尔斯站起身,“这是一条很重要的发现, 或许能帮助我找到更多关于魔鬼的线索。”   “魔鬼到底是什么?”   “神明的对立面,是人类无法探知的存在。”光源在拉斐尔的控制下切割开男人身后的木板, “对你来说,不用知道太多。”   “你在干什么?”   “我要将他带回教廷。”   “不行。”玛尔斯神色阴沉,直接否决, “他的赎罪还没结束。”   “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赎罪。”拉斐尔看向玛尔斯, 淡淡地说, “你到底是在惩罚他的尸体,还是在惩罚你自己?”   “你认为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惩罚吗?”玛尔斯面无表情地说, “不, 看到他真实的模样后, 我发现自己没有那么爱他。这是让我都有些意外的事实, 他的悲惨好像没有能够影响到我, 我对他已经没有一点怜悯, 也没有一点悲伤,甚至连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或许我是爱他的,但那是曾经的他,不是现在的他。”   “是吗,我本来还想劝你注意身体。”拉斐尔说,“不用太着急。”   “这算是你的安慰吗?”玛尔斯冷声说,“谢谢,但是我不需要,他的死对我无足轻重。”   “既然你这样想,那就把他交给我,起码让他的尸体还能发挥一些作用。我负责找到魔鬼,你用心治理帝国。我们都做好自己该做的。”拉斐尔用双手将男人抱起,他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像是捧起一幅枯骨,“特别是现在,作为君王,你更应该将时间和心思花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不是吗?”   玛尔斯沉默了,拉斐尔的话很有道理,让他无法反驳。关于魔鬼的事他确实无能为力,那是他无法理解的存在……而帝国刚刚经历这样惊险的动荡,他不仅要派人去抓捕反叛者,还有堆积成山的事等着他去处理。他宝贵的时间应该花费在最有价值的事上,而不是被浪费在一具连话都说不出的尸体上。   雨噼里啪啦地往下落,玛尔斯将伞交给仆人,回到了自己寝宫。他感觉喉咙很干,应该是渴了,于是顺手端起桌上已经泡好的红茶。   骨瓷杯掉落在地毯上,暗色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这是谁沏得红茶?为什么会这么烫!”玛尔斯的喉咙被烫得生疼,他大声说,“是谁?!”   “抱、抱歉,殿下。”一位仆人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我……没有想到您回来得这么早……”   “你为什么考虑不到?我为什么不能早些回来?你是盼着我被反叛者杀死吗?”   “不……不……不,陛下,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这么想……”那仆人被吓坏了,连忙跪在地上,乞求君主的原谅。   “为什么?为什么连泡一杯红茶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你们是仆从,难道不该做好自己最基本的工作吗?”玛尔斯心里很不舒服,他想尽量冷静地讲清楚自己愤怒的原由,“我——,我经历了一场反叛,差点死了,现在回来感到口渴了,我就想要喝一杯能够下咽的红茶,为什么你们连这样的简单的事都做不好?我只是想要喝一杯红茶!这是什么很困难很难满足的要求吗?”   “对不起,对不起,陛下。请您宽恕我的罪过。”   “出去,皇宫不需要没用的人。”玛尔斯冷漠地转过身,独自走进了自己的书房。他取出了珍藏的贵腐酒,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来缓解自己的疼痛的喉咙。   他深深吸了口气,可能是酒|精安抚了情绪,他整个人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兰伯特和军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玛尔斯坐在了书桌前,在新王加冕期间各领地向皇宫寄来了很多信件,他都还没有来得及拆开来过目,也没有去回复。   玛尔斯拿起一封信件,才发现信件已经被撕开了,有人已经提前看过其中的内容了。信件都被拆封了,泛黄的表皮上备注着清晰简洁的批注……每一封寄来的信都有这样一行或者两行的文字说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因为这些天玛尔斯都在加冕仪式忙碌,所以这间书房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进来整理了。   他的目光扫过几封信件,上面都有黑色的字迹。   “夏普子爵恭贺君王加冕,无其他诉求。”   “罗布男爵恭贺君王加冕,无其他诉求。”   “布罗德伯爵恭贺君王加冕,并请求调整米克兰多城关于呢绒、酒以及谷物的限价。”   都是这样言简意赅的批注,意思简单,描述准确,就是将一封封冗长的信件提炼出最需要关注的内容,这样的作法无疑很麻烦的,但是能够节约决策者大量的时间。   玛尔斯清楚这些批注是谁写的,因为这几年他经手的政务都是又被这样省时省力的整理。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反叛前他那完美的侍从做好的最后一项工作。   玛尔斯沉默不语,他将筛选过的信封拿到自己面前,开始抓时间去处理。   “限价……呢绒……谷物……”玛尔斯念叨着批注上的字,他念叨了一遍,接着又一遍,然后忽然把手里的信撕成了粉碎。   他一直维持着地镇定忽然被打破了,桌上整齐的文件被他弄得乱七八糟,信件破碎的纸片在书房里飞得到处都是。   “陛下……您需要帮助了?”推门进来的兰伯特被书房里恐怖的场景吓了一跳。   “兰伯特,我大概不爱任何人。”玛尔斯平静地扭过头,他的脚下踩着雪白的文件,说着答非所问的话,“虽然很可悲,但我将他的挂在木架上,任人随意地折辱唾弃他,我没有感到任何的一丝悲痛。”   兰伯特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对眼前的君主说些什么。   兰伯特抿了抿嘴唇,小心地问,“您还好吗?陛下。”   玛尔斯怔住了,似乎一下子无法去应答兰伯特的提问。他忽然快步走过来,拔出兰伯特戴着佩剑,用力砍在了自己的书桌上。   “陛、陛下……”兰伯特脸色发白,终于意识到男人的不对劲。   “你是来告诉我什么的?”玛尔斯忽然开口。   “嗯……军部正在追捕弗雷德里克家族的人,但他们好像得到了什么消息,在城门封锁前,就提前离开了都城……我们目前只控制住了莉莉丝·弗雷德里克,但是她的身体有些特殊的状况……”兰伯特有点担心玛尔斯的情绪,害怕再给对方带来什么刺激。   “什么特殊的情况?”玛尔斯又问。   “她说……自己怀孕了。”   “你将她安排在哪里了?”和兰伯特担心的不同,像是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玛尔斯又恢复了正常。   “嗯……暂时还在欧尼斯公主殿下的寝宫。”   “先派人去验证她是否真的怀孕。如果是的话,等雨停了之后,用马车将她送入灰塔,然后再派几名医师和女仆去照顾她,直到她将孩子生下来。”玛尔斯低沉地说,“此外,只要是弗雷德里克家族的人,只要抓捕到,全部依法处死。”   ********   在日暮的时候,帝都魔法学院的优秀学生帕克下课之后,往蔷薇馆的方向走。路两边树木成荫,在地上拉出了一道黑漆漆的影子路。   蔷薇馆是一座历史久远的建筑,这么多年来褪色的门框上依旧缠着一层层白色的蛛丝网,虽然瞧上去有些破旧,但这里也是帕克三年来唯一的归处,也承载着他太多美好幸福的回忆。   帕克走上楼梯,在确认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后,来到了蔷薇馆的三楼,走向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他小心翼翼拿出自己仿制的钥匙,缓缓地转动。   门开了,夕阳照射在他的脸上。他赶紧无声地阖上了门,脸上立刻流露出了最放松的神情。   他熟门熟路地打开手边的衣柜,从里面拿出唯一的黑色校服。这里是他最近才想办法进入的秘密基地,也是他能够宣泄对偶像想念的唯一场所。   帕克脸上泛红,他来到床边坐下,然后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衣服里,静静感受其中早已消散的气味和温度。   “我好想您,想您快要发疯……求您出现吧……可怜可怜我……我不奢求任何……只要远远看着您我就能获得至高的幸福……”   这大概是抚慰他丑恶灵魂仅剩的方法了。当偶像离开学校后,幸福就彻底离他远去,他狭小的世界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独自学习,独自吃饭,独自睡觉,从早到晚没有半点期盼,好像生活中所有的人和事都变得毫无意义。   “没事了,帕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耳边又响起了男人温柔的声音。   男人对帕克来说相当于光一样的存在,可是某天有个蛮横强大的家伙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独占了他的光,卑贱无能的他只能依靠脑中残存的回忆勉强支撑着自己几近崩溃的精神。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帕克吓坏了,整个人一哆嗦。   有两双沾满泥泞的军靴走了进来,他们啪嗒啪嗒地走着,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个污浊的脚印。   “这是什么鬼地方,到处都是灰。”一双军靴咳嗽两声,有些嫌弃地抱怨,“赶紧搜搜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好早点回去。”   “估计他很久回来过了,我们可能找不到什么了。”另一双军靴说着,外面开始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这个时候他还在上学吧,哪里会有什么反叛的证据。不过,希恩·米勒真的参加那场反叛了吗?真不明白,他这么一个幸运的家伙为什么这么做?”   “谁知道呢?要知道陛下的宠爱可是毒|药……我还听说是他睡了陛下的女人被发现了……”   “哈哈,这有区别吗?反正都是陪陛下睡觉的货色。”   “睡了之后人家能当贵族,你就承认自己嫉妒吧。”   “谁会嫉妒那种家伙?几天的贵族……最后还不是死在地牢里了吗?”翻找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这是什么啊?抽屉里一大堆的纸。”   “嗯……什么物质……看上去是和什么魔法研究有关系的内容……或许是他上学时候的笔记?不过这字可真够难看的……”   “这些要带回去吗?”   “太麻烦了,就扔在这儿吧。反正给个已经死了的人定罪要什么证据弄不出来。”   “也是,走吧,走吧,我们喝酒去。”写满炼金公式的纸一张张飘飘洒洒地落在地上,直到听到门阖上的啪嗒声,躲在床底下的人才颤抖地爬了出来。   “什么……死了……?”帕克瞪大着木然的眼睛,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这不是真的……”   他低着头,手里紧攥着地上的纸,忽然发现纸上竟然是他自己的字迹。他怔了一下,慢慢想起这些好像是他研究无限转化魔力的物质时留下的东西,那个时候偶像说什么零物质太危险了,让他不要继续研究,先替他保管起来。   原来他的东西偶像真的信守承诺替他保管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温柔的人会死?   为什么抢走还不够,还要杀死他!   为什么要杀死他的神明?!   “不!不!不!该死的家伙!该死的!玛尔斯·萨尔菲德我要用性命诅咒你!我绝对要杀了你!绝对!”帕克面目狰狞,拍打着地板,牙齿被自己咬出了血,神情像个彻底癫狂的疯子。 第62章 无尽深渊01   一望无际的永夜, 希恩浮在黑色的河流上,仰望着黑暗中猩红色的月亮。空中有看不见的黑暗在涌动着,遵循着某种时间的规则, 它们会缓缓遮蔽这轮巨大的血月。新月,上弦, 盈凸, 满月,亏凸,下弦, 然后又化为新月, 进入了一个周而复始的完美循环。青年披散着金色长发, 无声地坐在河边,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荆棘枝条, 看样子像是要从河里钓什么东西上来。   这是希恩的亲身观察,从睁开眼开始, 他已经在河水中无声漂浮这么久了。   “时间到。”沉默寡言的青年看了眼血月后,拽了下手里的垂线,“应该可以钓上来了。”   不用想也知道自言自语的青年是赫莱尔, 希恩很清楚如果自己还有恢复意识的一丝可能, 那睁眼会瞧见的家伙也只可能是来自深渊的魔鬼了。   只是有一点他没有想到, 话音结束后,赫莱尔从河水里钓上来的竟然是他自己。   “头脑清楚了就开口说话, 如果你的灵魂里不小心混入了什么奇怪的意识, 我还要将你扔进这河里洗一洗。”赫莱尔懒懒地说。他一只手支着下巴, 另一只手握着荆棘枝条, 枝条的尽头挂着一个轻飘飘的黑发男人。   黑发男人紧皱着眉, 他张开了嘴, 试图在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用着急,说不出来也很正常。毕竟一年没开过口了。”赫莱尔倒是难得表现出了耐心。   “赫……莱……尔”沉寂好一会儿,希恩终于成功发出了一个完整的音节。   “谁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喊这个名字,简直是魔鬼噩梦的开始。”赫莱尔神色松了松,低声吐槽着。   “可以把我……放下来吗?”似乎找回了发声的诀窍,希恩再次开口,话语表达变得更加流利。   “当然,如果你想自己的灵魂飘到没人找到的地方去。”赫莱尔冷笑着说。   希恩愣了一下,他缓缓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双腿,就留仅剩下的上半身也是处于一种虚无透明的状态。   “我变成鬼魂了?”希恩眉头不由皱在了一块儿。   “不然呢?”   “神明达成你的心愿,获取一切;在心愿满足的瞬间,契约解除;灵与肉归神明所有,奉上自我。”希恩轻声念着,“神通法阵的这段注释原来是真的?”   “这不是都知道的吗?你解除契约,我收取你的灵魂作为报酬。”赫莱尔没好气地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黑心肠的契约存在,我是魔鬼,又不是收破烂的。”   “所以这里就是无尽深渊吗?”希恩调转视野,扫视四周,“不对,应该称为【源】。”他顿了顿问,“这里永远是黑夜吗?那轮血色的月亮是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儿吧。”   “等等。”赫莱尔微微眯起眼,抖了抖手里的荆棘,将男人的灵魂又转向自己。   “怎么了?”   “你表现出来的状态有一些不对劲。”赫莱尔忽然问,“你还记得自己怎么死的吗?”   “……”希恩的眼中划过了一丝迷茫。   “内心承担的罪孽真是比想象得还要重,这么久了灵魂都没有洗涤干净吗?”赫莱尔不由叹了口气,喃喃地说。   还没有等希恩回过神来,赫莱尔又将手里的荆棘枝条放长,他不得不跟随魔鬼的动作再次飘远,这次他的灵魂被彻底浸泡在了漆黑的河水中。   河水是冰冷的,却让他的灵魂深感灼热,像是有一缕一缕的什么东西要钻进来。他眼神是朦胧的黑,黑色的水纹外仿佛有很多人在凝视着他,这些人隐匿在黑暗中,将他当作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去冷漠审视,接着用细碎的声音在他耳边诉说着他活着时候的罪孽。   焦黑残缺的尸体同他一起飘满河面,一具、两具、三具……或者有的很多具随意迭在一起,成群结队的苍蝇围绕着他们肿胀泛白的死肉嗡嗡作响……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希恩缓缓睁开眼睛,猩红的月亮像一把镰刀悬在夜空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的,黑色上铺满着浑浊黯淡的光。   这次他没有像鱼饵一样被人钓在鱼竿上,而是像活着的时候平躺在床上,荆棘轻柔地束缚着他的腰身与四肢,完美无瑕的面庞平淡地俯视着他。他回过神,才真正看清这张脸。   “这次应该清醒了吧。”察觉到黑色瞳孔轻微颤抖,赫莱尔幽幽地说。   “嗯。”   “全部都想起来了?包括死之前的那些事。”赫莱尔双手抱在胸前,像是位评判病情的医师。   “嗯,都想起来了。”希恩阖上眼,他未想到即使脱离了肉|体,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也能在他的灵魂上残留下烙印,“原来死亡也不是尽头。”   “你到底为什么想死?”赫莱尔皱着眉,虽然上次他已经问过一遍,但是他总觉得那些不是男人的真心话,“都发疯到这个地步了,就因为那个教皇说的几句话,你就颓废到想死?”   “我没有完全相信他说的。”希恩低声说,“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未必准确。”   “我知道,那你是为什么——”赫莱尔不理解。   “但我切实地惧怕他说的这种可能,如果真的属于这儿,那我无疑会沦为普通的一员。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会想到过往很多很多的画面。”希恩顿了顿,声音略有疲惫,“可能就像你说的,我的本质就是懦弱的家伙,只有戴上假面我才有勇气将世界当作棋盘,与神明去博弈吧。”   可能是灵魂经历了一遍又一遍的洗涤,他的情绪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又或许是自身已经陷入深渊之中,他终于能够剖解内心,接受自我。   “赫莱尔,你相信我说的吗……另一个世界……”希恩忽然问。   “我不相信。”   “真无情。”希恩轻声感慨。   “如果你想要内心得到些许安慰或者认同,就不应该询问魔鬼的看法。”赫莱尔顿了顿说,“不过我认为你不需要,如果脆弱成这幅样子,那你恐怕都活不到见到我的时候。”   “这样说,就好像我的一生都很悲惨。”希恩想了想,又接着说,“确实挺悲惨的,谎言充斥着我的一生。最重要的,我没有做成任何想做的事。”   “呵,那撇开你的臆想,再真实的活一次,你想做什么?”赫莱尔对男人还是有些好奇的,可能是在过去相处的时间里,对方将自己真实的一面隐藏得实在太好了。   沉默持续了很久,希恩像是在进行着认真的思考,“我大概想当一个牧羊人。”   “你在说什么?牧羊人?”赫莱尔感觉自己被男人耍了,对方的梦想不是他以为的什么惊天动地的妄想,也不是至高的权力,或者无尽的财富,甚至都不是成为一个真正的贵族。   “在记忆没恢复前,不,应该说是还没前往玫瑰庄园的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牧羊人。”希恩说,“每天只要陪伴在羊群身边发呆,就不用担心饥饿。”   赫莱尔对男人的话保持强烈的怀疑,“怎么说你也体验过奢靡无度的生活?掌握过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权力?无论再怎么落魄,被钉在木架上,你的身体里也是流淌着贵族的血液的。以前你没有享受过拥有过这些,你想要成为牧羊人,难道现在的你还会想当一个发呆的牧羊人吗?”   “会的。”   赫莱尔不屑地冷哼,“虚伪。不要以为我忘了,你之前可是对神明的地位都抱有企图的。”   “比起权力、地位与财富,我更追求自由自在的活着。”希恩轻声说,“如果作为牧羊人就能简单地过上我想要的生活,那当时的我就不会去窥觊神明的地位了。”   赫莱尔愣了片刻,撇了撇嘴,“行吧,在口才方面,我还没见到比你更好的。”   “事实上,我对眼下也很满意。仔细想想,应该没有比沦为鬼魂更自由的活法了。”希恩神情缓和,“不过,这里真的是无尽深渊吗?”   “同样的问题你已经问过了。”赫莱尔漫不经心地说。   “看来人类的了解果然是有限的,在书籍中,无尽深渊是如地狱一般恐怖罪恶的存在。”希恩说。   “我说了,这里本就不是什么深渊,是【源】。”赫莱尔忽然语气一转,“不过把这里形容为恐怖的地狱也不算错误。”   “除了没有太阳,太过黑暗,好像也没什么让人害怕的地方。”   “那是因为我没让你目睹它真正的模样。”赫莱尔懒懒地说。   “真正的模样。”希恩问,“那是怎么样的?”   “你确定要看?”赫莱尔抬了下眉。   “我对未知的事都抱有兴趣。”   “那就给你看看吧,”赫莱尔的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你们人类口中,地狱真正的模样。”   环绕周身的黑暗中,无数双密密麻麻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希恩的灵魂忽然颤了颤,不是这些突然冒出来的眼睛让他感觉惊恐,而是这无数双的眼睛都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就好像他的所有行为言语都会被它们观察,然后逐一记录下来。   不会带来□□的疼痛,却会在不知不觉间感受到灵魂的煎熬。   这就是地狱的真容,黑暗中除了自己,唯有他们的凝视。 第63章 无尽深渊02   希恩掩藏住内心的战栗, 赫莱尔勾着嘴角站在他的身边,无尽的黑夜里玫瑰色的瞳孔代替血色的月亮化为这里最艳丽的一抹颜色。他抬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所有的眼睛缓缓阖上,归于沉寂的黑暗, 沉重的凝视感也随之消失不见。   希恩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仅仅是一会儿的时间,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变得麻木了。   “那些眼睛……都是什么?”他轻声问。   “被淘汰的世界化为零散混乱的时间碎片汇聚在这儿,其中连带着许多各时代死者的灵魂, 这些灵魂经过黑水漫长的洗涤大多会消散, 但中间有些执念极强的会存留了下来, 成为【源】的一部分。”赫莱尔说,“它们是往时间碎片凝聚出来的意念, 并非什么完整的个体。有的抱有一种思想,有的怀着一份欲望, 有的可能是承载着一段记忆。”   “你说过在人类世界,它们也被称为‘恶魔’。”听到赫莱尔的描述,希恩回想了起来。   “可以这么说吧, 就像神通法阵的存在。你们人类中总有一些会对未知的空间充满兴趣, 想方设法地去建立些没必要又多余的联系。”赫莱尔摆了摆手说。   “也就是说它们是可以被召唤的吗?”希恩若有所思, “是以怎样的形式,是附身在人体上吗?我听说以前帝国历史上有发生过类似的秘事, 恶魔附身让人的性格大变之类的。”   “谁知道呢?它们中间有的确实能够说话, 进行些简单的思考。”   “它们能够说话?好像从来没听见我们交流之外的声音。”希恩有些惊讶。   “我让它们闭嘴了, 太吵了。”希恩微微皱眉, 正好被赫莱尔看见, “这很奇怪吗?你在睡觉的时候, 如果有人不停地在你耳边念来念去,你不会觉得很烦吗?”   “可是,你一个人在这儿,很多年。”希恩低声说,他不清楚赫莱尔在【源】睡了多久,也无法想象赫莱尔是如何独自度过的,黑暗向上下左右延伸,根本望不到边界,看不到头。这真是令人恐惧的氛围。如果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估计用不到多久,恐怕连自己是否存在都会产生怀疑。   “所以?”这次轮到赫莱尔蹙眉了。   “你不感到孤独吗?”希恩问。   “你说我?魔鬼怎么可能会感到孤独?”赫莱尔笑笑,“我可不像人类,有那么多脆弱丰富的情感,如果没有你失礼的打扰,我也可以继续一个待在这儿。这里安静又黑暗,没有光明的存在,我还没找到比这儿更适合睡觉的地方。”   “我觉得你很爱说话,有时候说起来就会停不下来。”   “你什么意思?”赫莱尔脸立刻黑了。   “没有贬低的含义。只是在我看来,你不是那种真正会享受孤独的性格。”希恩说,“你应该会更喜欢吵闹,充满欲望与变化,最好还是有很多人的地方,而不是像这里死气沉沉的……”   “你才喜欢吵闹!”赫莱尔打断了希恩的话,大声说,“我无比讨厌你的这段描述,听上去简直就像个欲|求不满的老太婆……”   “抱歉。”希恩愣了下,没想到对方还会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的反应。   “你在笑什么?”赫莱尔瞪大眼睛。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踩尾巴的黑猫。”   赫莱尔怔住了,在这一瞬间里,他的神情复杂多变,最后彻底爆发了:“哈,你是在嘲笑我吗?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连人类都算不上的家伙……是以为自己没有身体后,我就没有办法惩治你了吗?不要忘记你的身份,现在我可是你的——”   “主人?”希恩抬头。   赫莱尔嘴角抽了抽,忽然没了声音。   “说起来,你花费这么长的时间将我的灵魂复原,是打算怎么处置我?”希恩问,“或者是希望我为你做什么吗?”   “别把自己看得太有用了。”赫莱尔眼神转开,“我只是不想做亏本买卖,至于怎么压榨你仅剩的价值,我还要好好想想。”   “这样啊。”希恩微微点头,“那在你想清楚前,我就待在这儿吗?”   “当然,不然你现在这样还能去哪儿?”   “那我可以提一个请求吗?”   “你为什么能这么自然地向我提要求……”赫莱尔叹了口气,“到底谁才是魔鬼。”   “在这里的时间,我可以和它们聊一聊吗?”希恩看向周围的黑暗。   “你要和它们聊天?”赫莱尔的脸色纠结,他至今依旧无法理解男人的思维与行动。   “即使死了,我也保持着不断学习的习惯,不喜欢浪费时间。”希恩抬头望向空中的血月,“按你所说,它们都是旧时代里死者的意志,如果能和自己的先祖对话,感觉会很有意思。这样应该不会太无趣。”   “确实,你这家伙真是很会找麻烦,就算死后也一样。”赫莱尔深深吸了口气,“你想找它们聊天就去吧,只要别离这张床太远。”   “我可以移动了吗?”希恩低下头,发现禁锢着自己灵魂的荆棘已经消失不见。   “我没打算把你当狗一样养在身边。”赫莱尔坐回到了床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荆棘又缓缓伸出,轻挽在他的身上,“而且我需要休息,你不会无能到还需要我照顾你吧。”   “我自己可以。”希恩低着头控制自己的灵魂前进,这种漂浮在虚无的感觉让他感到有些奇妙。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有一双眼睛从黑暗中显露了出来,一眨不眨地正盯着他。   “你可以试试看。”赫莱尔坐在床上,支着下巴,在希恩看不到的地方,漂亮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开戏的戏谑。   希恩慢慢靠近黑暗中的那双眼睛,老实说这样近距离的面对面是有些让人不适的,毕竟对方时不时转动的瞳孔就比他看上去要大得多。   “很高兴见到您。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可以和您聊一聊?”希恩滚了滚喉头,他第一次和这种非同一时代的未知意识交流,完全不晓得对方生前是怎样的人物,只能尽量保持礼貌尊敬的姿态去尝试,看看能不能顺利开启这一段跨时代的对话。   黑暗里没有声音,但希恩发现这双眼睛转动了一下。   “您是听得懂我说话的,对吗?”希恩轻声问。   对方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眼珠依旧在有意识地滚动。   “您是不是在意我身后的人。”希恩转过身,望了眼坐在床上看戏的赫莱尔,“不用担心,我们之间的交流已经获得他的允许了。”   黑暗中的眼睛来回转动,显然希恩猜测到了对方的顾虑。   “您还记得吗?自己的身份,或者说来自哪里?”希恩低声问。   “斯蒂芬兰王朝,您是一名国王的老师,那个时代的贤者?”希恩微微眯起眼睛,“我没有听过这个王朝的名字,看来我们之间相隔太久的光阴,久到连历史都没有为我们搭起互相了解的桥梁。”   赫莱尔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希恩和对方各说东西的模样,因为两者的语言根本是不可能相通的。   只是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希恩的嘴里竟然很自然地吐露出一种古老又晦涩的语音。   显然这根本就不该是希恩能够学习并掌握的语言。   “您有什么想向我倾诉的吗?说什么都行。”希恩盯着那双眼睛,“您还呆在这儿一定是有什么不能释怀的事情吧。”   “您是说一场天降的大火吞噬掉了整个城镇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希恩说,“我很抱歉,自己的家乡莫名其妙地消失您一定很难接受这一切。”   “你们当时有魔法的存在吗……那光明神呢……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天降的大火了吗……”   希恩有点遗憾地转过身,发现赫莱尔玫瑰色的瞳孔正无比严肃地注视着自己。   “你会说它们的语言?”赫莱尔认真地问,“这是为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它们的语言?”希恩皱眉。   “你在和它们用一种古老的语言交流,你不应该会这种语言,因为根本没有学习的途径。”   “我不明白你说的,我只是在用正常的方式交流,就像现在。”希恩不解,他知道赫莱尔不是在耍自己,“我在说它们的语言?我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我本来想看你出丑,但现在看来不是件好事。”赫莱尔缓缓地说,“这绝不是一个好的天赋,这很不祥。” 第64章 无尽深渊03   “太不可思议了, 我确实能够和它交流,但是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希恩内心惊讶,完全没想到自己还怀揣着这样的天赋, 可他还不明白为什么赫莱尔会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   “看来当时能够神通法阵的契约不是偶然,我就说神|的名字怎么可能是一般人类看看口型就能呼唤出来的。”赫莱尔看向希恩, “喂, 听着。你这种语言天赋非常罕见,应该说比历史上最顶尖的魔法天赋都要罕见得多。”   “有这么罕见?”希恩愣了一下。   “别高兴得太早,就像我刚刚说得, 这未必是一件好事。掌握了自己不该掌握的东西, 是违背命运安排的行为, 这意味着你有可能会是一种未知的变化,成为某种混乱的根源。”   “【觉醒者】……”希恩眼神微沉, “他说过,我被【觉醒者】影响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我不太清楚他说的, 但应该指的是能与命运作对的人吧。”赫莱尔轻声说,“这种变化没人能说得准,可能就像那个人说的你被影响过, 但是你没有意识到……”他忽然顿了顿, “我想起了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   “你说你觉得很神奇,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却只有你知道我的存在。”赫莱尔轻声说, “你大概早就猜到了, 虽说有着奥斯卡促成的预谋, 但刚好选择到你的家族, 我总觉得就像……”   “就好像我们的相遇是蓄意安排的结果。”希恩的脸色不由变了变, 奥斯卡公爵的预谋, 莉莉安的婚约,自己脑中的记忆,记载法阵的牛皮本,艾瑞克斯的回归……就好像有谁再推动着一切,不知怎么回事希恩突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恶寒。   “还记得吗?那个人说你的母亲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这种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赫莱尔低声说,“【觉醒者】或许就出现在你的身边,会不会就是你的母亲,她影响的你。”   “我不确定。”希恩陷入了沉默,他脑中根本没有半点有关父母的记忆,“但是我回庄园的时候,我的父母都已经死了。”   “也有可能没有死,你不也假死过很多次吗?”赫莱尔说,“你应该没有看过他们的尸体吧。他们或许还活着。”   希恩微微发怔,过了会儿,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平静:“他们是否还活着,已经不重要了。这不是一个亡者该关心的事。”   赫莱尔默默观察希恩情绪的变化,随后漫不经心地躺回了床上:“你说得对,确实已经和你无关了。我要睡觉了,不要打扰我。”   *****   “可以和您谈一谈吗?谈什么内容都可以。”希恩面对着另一双巨大的眼珠,这次他邂逅的是另一位智者的思想。   “理性吗?我应该是理性的。我喜欢清醒的,确定的活法,我一直在追求着真实本身。”   “是啊,您说的对。为什么要根据地图航海,而不是在航海中绘制地图呢?我可能确实需要一些改变,我会想明白的,自己存在的意义的。”   希恩独自飘荡在黑暗中,空中的血月悄然变化着。他很享受这的过程,样无法预测的平等对话引发了他从未有过的自省,让他找到一条了解真正自我的途径。   “还在睡着吗?” 他的目光扫过那张荆棘之床,赫莱尔依旧紧阖着双眼,一动不动,就像一座没有生命的神像。   在这段时间里,对方一直陷入在沉睡离,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为了拯救自己而付出的代价。   希恩没有开口去问,因为问了,对方也不会回答他。   没有心脏的魔鬼永远是这样高傲,就像明明是被囚禁在这儿的,也要将深渊视为自己的国土。   高傲是魔鬼的假面,就和自己一样,都不想卑微示人,希恩默默地想。   因为高傲,很多苦痛只能默默承受,直到逼迫自我到极限。希恩想起自己溃败后的难堪与狼狈,或许是有了神骨不死的身躯,在此之前他相信自己是无坚不摧的,再没什么能够真正伤害到他。精神上的崩溃是那样突如其来,他几乎以为自己疯了,现在想想,大概在决定政变的时候,他的内心就已经动摇了,只是无法承认而已。   同样也是因为高傲,他无法坦诚看待自己丑陋罪恶的一面。他坚信炼金术中,等价交换的原则,所以即使无数次的撒谎背叛,他也不认为有什么过错。用胜利置换信仰,用野心置换权力,用憧憬置换才能,他断定所有人都该为自己所用。显然这是荒谬的观念,他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   生存不是炼金,投放物的价值在每个人眼中不是绝对的等价,你认为公平,他人亦认为公平,本身就是卑劣的自欺自愚。而活在这样欺瞒中的人,将无法与真实相拥,最终迷失在自设的结局里。   很多人都以为希恩理智且谦卑,却都忽视了他极力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高傲。   但这点他自己也没能察觉,只有魔鬼曾经骂过他太狂妄了。   “虽然是无尽的深渊,但好像不是完全无形的。”在探索的过程中,为了防止在黑暗中失去方向,他一直循着黑水流淌的方向前行,而随得自己愈飘愈远,他发现那轮血月竟然变得愈来愈大。   他发现自己与血月的距离变近了。   “这条河竟然是向上流淌的?”这显然是违背规律的现象,但这里本就不是人类的世界,不能用常理去解释。希恩开始思索这些黑水的尽头最后会流向哪里。   世界最快又最慢的是时间。不知不觉,血月的变化已经又过去两轮了。如果一次完整变化的循环为一年的话,那希恩已经在无尽深渊里待了整整四年了。   在这漫长且平淡的四年中,除了独自探索着无尽的黑暗,他已经和上万个不同的思维对话过了。根据这些断断续续的言语碎片,他好像更加了解世界变迁的过程。   在希恩活着的时候,他学习到的历史主要围绕着帝国的诞生展开,这是拥有大量书籍左证的最为清晰的历史,但圣维亚帝国至今也就传承了五位君主,撇开其中两位短命的国王,这其中的记载竟然也不过跨越了百年左右的间隔。   这百年里,人类与兽人发生过三次惨烈的交锋,最近的“人类圣战”,五十年前由大魔导师格雷主张的激进派对战,以及记载中最早的一次交锋,起因于魔兽瘟疫在人类之间蔓延,由圣维亚帝国的缔造者萨尔菲德一世吹响了驱逐野兽的号角。   而在【源】的学习中,希恩得知了在圣维亚帝国出现前的一百年里,一个名为斯蒂芬兰的王朝曾经被天降之火袭击,许多城镇在火海之中毁于一旦。同时联系林林曾经与他讲述过的精灵被晨星之神拯救的历史,希恩基本可以判定两者经历得应该是同一场天灾之火。   斯蒂芬兰王朝历史意外地悠久,【源】中来自于斯蒂芬兰王朝的思维碎片非常多,而让希恩意想不到的是,这些思维碎片竟然都没有什么关于魔法的概念。   这是非常让人匪夷所思的现象,要知道圣维亚帝国开采过许多千百年的石碑,上面记载了许多高深莫测的古魔法,帝都魔法学院甚至为此专门开设了关于“古魔法文字”的课程,几乎大部分研究魔法的学者都坚信过去的过去这个世界肯定存在过一个魔法至强至高的“诸神时代”。   魔法的起源到底是什么时候?如果两者都没有错,那历史之中很有可能发生过一件极其重大的事,导致了魔法传承由巅峰走向覆灭。   希恩至今还未找到这段历史谜团的真相,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走得不够远,所以还没有能够碰到来自更早历史的思维碎片。   希恩回头张望,身后是无际的黑暗,早已没有荆棘之床的踪影。他又抬头望了望空中的血月,想了想打算遵循自身探究的本能继续往前。他有感觉自己距离某些深埋的历史秘密越来越近了。   “赫莱尔应该还没醒吧。”希恩决定等找到诸神时代的真面目,他就沿着黑水来的方向返回。   血月的光越来越亮,然而希恩的灵魂却感觉越来越寒冷,那种决不能多想,来自时间边缘的寒冷。   “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希恩低声地呼唤,他当然不是在对真正的人说话,而是试图去唤醒那些在黑暗中阖眼休憩的家伙们,“过了这么久了,你不想对谁倾诉点什么吗?”   如果不是想传达些什么,就不会顽强地存留下来。这是希恩最常用的开场白,如今的他早已经验丰富,很清楚这些无比孤独的思想碎片最渴望的事就是倾诉自己。   “有人吗?”希恩继续往向黑暗中走,耳边传来了咕噜咕噜的转动声。   一双眼睛在一瞬间出现在了距离希恩极近的地方,几乎只要再往前多迈一步就会撞入那双瞳孔里。希恩震惊了,脸上的神情险些无法维持。按道理说,见过上万双眼睛的他已经完全不会被这些骇人的外表动摇。   然而这一次太不同了,他遇到的居然是一双有色彩的眼睛。   那是一双玫瑰色的眼眸。 第65章 无尽深渊04   希恩怔在原地, 这种特别的瞳孔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魔鬼赫莱尔……难道他竟然在无尽深渊中找到了魔鬼的意识碎片?   “不会真的是属于他的吧?如果真的是,它怎么会在这儿?”希恩心中,莫名的恐惧怦然炸开。   他观察着面前的玫瑰色眼眸, 没有冒然提问。与其他的意识不太相同,这双眼眸非常沉静, 既没有不安地转来转去, 也没有自说自话地说个不停。它只是沉默地凝视,就像它不是被希恩呼唤出来的,而是希恩不小心闯入了它的地盘, 打扰到它的沉眠。   “你认识我吗?”希恩抿了抿嘴唇, 轻声问, “或者你还记得自己吗?”   玫瑰色的眼眸没有一丝反应,像是听不见希恩的问询。   “是不能说话的那种吗?”这样无法回答的情况, 希恩也经常碰见。比起执着的欲望和个体的思想,无尽深渊中留存更多的是无声的回忆。   “可以让我看看吗?你的回忆。”   希恩抬起了手, 指尖轻触上那静谧深沉的瞳孔。眼眸的表面不是想象中的粘稠,也不是鼓起的弹性球体,它的触感更像是隐藏在水中的漩涡, 主动拉扯着你的手。但瞬间这种拉扯被放大, 强硬地将你的灵魂引入它所记忆的世界。   这里的回忆大多是以倒叙的形式呈现的, 时间越临近的往往画面越清晰。大致来说,回忆呈现出来的世界与本人的记忆程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这探索的四年里, 希恩有前往过各式各样奇怪的场景, 有死寂无声的交锋战场, 也有人脸模糊的乡野村庄。   而这一次希恩睁开眼, 玫瑰色的瞳孔消失了。   希恩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他太熟悉这里了,他依旧处在无尽深渊中。   “怎么会这样?”希恩紧皱着眉头,思考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导致自己没有能够顺利进往回忆的世界。   这时有强烈的风声从背面袭来,强烈得仿佛兽群在咆哮。希恩愣住了,无尽深渊里从来没有起过风,沉寂得仿佛一潭死水。到底是从哪里吹来的风,简直就像是有人在密闭的陶罐上砸出了一条巨大的裂缝!怎么可能?这里除了他,以及还在沉睡的赫莱尔,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   希恩缓缓转过身,瞳孔不由放大,连带着灵魂也轻微颤抖。   漆黑中,有人无声地踏入了无尽的深渊,像是猛然划过的锋利匕首。随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四周的黑暗被他的灵魂照明,他的瞳底仿佛蕴藏着灼烁冰冷的光亮。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以无比平静地姿态在地狱中漫步。   少年面如冰霜,发如曜石,却又令人奉若神明。   这是神祇降临,那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容貌与举止,是绝对无法从普通人类身上体现出来的。   风声消失了,神祇在希恩的面前停了下来,这张熟悉又陌生的稚嫩脸庞,让希恩无法抑制得颤栗。   “艾……瑞克斯……”希恩僵硬地动了动嘴唇,站在他对面的不是他所熟悉的艾瑞克斯,而是真正的“艾瑞克斯”,是他记忆的书本中那个完美强大且充满神性的“艾瑞克斯”。   少年艾瑞克斯微仰起头,淡蓝色的眼眸沉稳平静,“你将我带到这里想做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希恩愣住了,他猛地抬起头,望向空中变得遥远的血月,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根本没有失败,他已经进入了回忆的世界,只不过是记忆本身就是从无尽深渊缓缓展开的!   希恩紧攥着手,那他又是从谁的回忆视角观看这一切的?   【艾瑞克斯在光明教廷协助神甫们封印邪恶圣物的过程中,意外被负隅顽抗的恶魔拉进了无尽深渊里。】   熟悉的剧情连带着答案从他的脑中浮现。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他进入的玫瑰色眼眸就是魔鬼赫莱尔的记忆!   “按照约定,我将你留下的记忆归还。”希恩怔住了,像是验证着他的猜想,他听见自己所在的视角发出了魔鬼赫莱尔的声音。   艾瑞克斯为什么会熟悉赫莱尔?赫莱尔居然还保留着艾瑞克斯的记忆?希恩来不及抓住其中的关联,回忆接下来的发展吸引着他的注意。   “不可能,我的记忆很完整,没有缺失。”少年艾瑞克斯微微蹙眉,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神情又流露出了些许迷茫,“不,不对,这确实是我的记忆。”   少年艾瑞克斯站在原地,淡蓝色的双眼发空,随后黑暗中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缄默。   “你看完了吗?”   “嗯。”少年艾瑞克斯回神,似乎是看完了赫莱尔给他的记忆,神情变得无比凝重深沉。   “为了躲避隐藏,我在这里等待了无比漫长的时间,因为担心迷失在无尽黑暗里,我将自己像犯人一样束|缚捆绑起来。你应该知道,我至今所做的全部都是为了等待这一世界的到来。”声音停顿,说话者似乎在观察少年的表情,“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其实我大概可以猜到,毕竟我们的观念从来都没有相同过。”   “你认为我会怎么做?”艾瑞克斯低声问。   “大概是像我过去那样,依照命运的轨迹,扮演好安排的角色。”   “如果是这样,我当初为什么要让你保管自己的记忆?”艾瑞克斯平静地反问。   “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   “我为你的行为说了谎言。”艾瑞克斯说。   “那又怎么样?已经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了,你没有经历我经历的,我完全可以怀疑你的决心。”   “我去做什么不是为了获取你的信任,赫莱尔。”艾瑞克斯说,“同样的话,你也未曾经历我经历的。”   他伸出了自己手,阖上了淡蓝色的眼睛,手腕处缓缓浮现出一道狰狞丑陋的烙印。   “怎么会?你早就更换过身份了——”   “我将它烙在了自己的灵魂里。”艾瑞克斯说。   赫莱尔的声音发出意味深长的叹息, “好吧,那我们就继续按照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赫莱尔和艾瑞克斯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反而达成某种约定?还要艾瑞克斯手上的烙印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从来没有留意到过?   希恩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混乱。这短短的一段回忆片段包含了太多他无法理解的内容,而赫莱尔与艾瑞克斯的对话,更是没有一句是在预料之中的。他只能跟随着赫莱尔的记忆继续前行,瞧见对方低下头,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把银色的匕首。   “你的神核藏在身体的哪里?心脏吗?”   “我调整过了。”艾瑞克斯转过身,缓缓脱下衣物,“我把它留在了头脑里。。”   “要是疼就忍耐下吧。”   “尽量不要伤到露出来的地方,尤其是脸。”艾瑞克斯认真严肃地说。   “放心,不会让你毁容的。”   “等等。”希恩惊住了,他下意识想控制住那双手,但银色的匕首还是以完美的弧度割开了艾瑞克斯的脖颈。他忽然清醒了,想起自己只是一名旁观者,眼前发生的所有都已经是早就发生过的画面了。   就像一场鲜红的玫瑰花雨,即使早已见惯了战争中的血腥与残忍,这所见的一切还是刺痛了希恩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有人用力捏住了他的肩膀。希恩立刻扭头,瞧见了赫莱尔阴沉的脸,以及他那双玫瑰色的魔鬼瞳孔。   “不……不对……”希恩呆愣了一会儿,随后又回过头,迸溅的血流与少年艾瑞克斯都沦为了幻想,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你这是什么鬼表情——”赫莱尔皱着眉,没等他说完,一只手轻抚上他的脸颊。   “你干什么?!”赫莱尔震惊。   “这不是幻像,我从记忆里出来了。”希恩有抬起头,看向空中巨大的血月喃喃自语,“你不该把我拉出来的,我就快找到真相了。”   “愚蠢的家伙。”赫莱尔嫌弃地拍开男人的手,“我不把你拉住,你就回不来了。”   “不会的,我是沿着黑水走的,不会找不到回去的路。”希恩垂下脑袋,手扶着自己有些发涨的额头。   “呵,黑水。你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吗?”赫莱尔冷笑一声,“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四周。”   “怎么会?”希恩愣了半秒,才发现自己身边什么也没有,只有黑暗,“我明明——”   “我同意你去和那些意识对话,但从来没有允许你去窥探它们的记忆。”赫莱尔低斥,“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的私人图书馆?还是你的游玩乐园?想往哪跑就往那跑!”   “抱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后,希恩轻声道歉。   “自以为是的家伙。”赫莱尔有些不耐烦地朝男人伸出手。   “怎么了?”希恩没懂这个举动的含义。   “牵好,带你回去。”赫莱尔语气已经暴躁了。   “不用,我跟着你就好。”希恩眼神暗了暗,忽然回想起这只手是如何握着匕首,精准地分割血与肉的。   “你以为我想牵着你吗?”赫莱尔彻底没了耐心,他懒得废话解释,直接攥住了希恩的手腕,拽着对方轻飘飘的灵魂向前走,“真是麻烦得让人头疼。”   希恩深沉地望着黑暗中牵引着自己的身影,轻轻唤了一声,“赫莱尔。”   “干什么?”前面的人没好气地问。   “我刚刚应该看到你的回忆了。”希恩低声说。 第66章 无尽深渊05   赫莱尔停下了脚步, 没有转过头,“你在记忆里看见了什么?”   “你知道,无尽深渊里藏着你自己的回忆。”赫莱尔的语气没有一点错愕, 这让希恩不由皱起了眉头,“你难道没有看一看吗?”   “你从里面看到什么?”赫莱尔没有回答希恩的疑问, 而是重复着相同的问题。   “我看到你将自己束缚在深渊里, 好像在等待谁。”希恩只说了自己所见的一部分,并没有提到有关艾瑞克斯的事,“后面发生的事, 我还没有看见就被你拉出记忆了。”   赫莱尔低着头继续向前, 沉默不语。   “你为什么不自己看看呢?”希恩问, “你难道不想重拾自己的记忆吗?里面或许有我们一直追寻的真相——”   “要是能看我早就看了!你以为我不想知道吗?当初为什么我要向傻子一样囚禁自己?!”赫莱尔被希恩问恼怒了。   “只要找到自己留存下的记忆,就可以恢复。”希恩想到艾瑞克斯恢复记忆的场面。   “这是谁告诉你的?”赫莱尔猛然转过身, 紧盯着希恩的眼睛。   希恩没有开口,轻抿住嘴唇。   “我告诉你, 这种事只有神明才做得到。”赫莱尔没有察觉出希恩的异常,他阴沉地说,“没错, 这个记忆我很早就找到了, 但上面有禁制, 没有神核我恢复不了。”   “我可以帮你。”希恩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可以转述。”   “我的记忆是不会让你看的。”赫莱尔非常果断地拒绝了, “别做梦了, 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好吧, 我知道。”希恩没有再执着于这个提议, 虽然非常想知道这段封印记忆背后的秘密, 但是这个提议确实不太容易得到通过。依照他对赫莱尔性格的了解, 就算是快消亡了,他也不会将自己的记忆与任何人分享。   两人无声地走回到了黑水边,赫莱尔立刻松开了希恩的手。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希恩忽然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你曾经说过这里零碎的意识能被召唤,成为人们口中的‘恶魔附身’一样的存在。那记忆呢?这些记忆是否通过契约法阵之类的强行植入人的头脑里。”   “法阵方面的常识,你应该比我了解得更清楚吧。”赫莱尔说,“既然是回忆,那就不存在意识。连基本意识都没有的玩意怎么能去和人类结成契约法阵。”   “那通过别的手段,有可能吗?”希恩低声说,“要是神明呢?有可能做到吗?”   “你什么意思?”   希恩微微昂起头,对着血月,轻声说,“在源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认真思考所罗门说的那些话,对于他说的有关我天赋预知的解释,我依旧持否定态度的。虽然他说的那些确实有很多触动了我内心的疑虑,但有很重要的一点,他没有给我合理的解释。”   “你还坚信自己的另一个世界吗?”   “不,我想说的是书,那些预知的内容是以阅读的形式呈现出来的,而不是以身临其境的方式传达给我。”希恩说,“而且,我记得那本书的名字,《神临王座》。”   “神临王座?”赫莱尔第一次听到这样怪异的词组,从他的认知来看,高高在上的神明去窥觊人类的王座根本一点逻辑都没有。   “你之前的话启发了我,我想到自己忽视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我头脑里那段突然出现的记忆,是谁有意给我看的……”   赫莱尔怔住了,“你是说……光明神……祂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想。既然连神的记忆都能缺失,那我一个人类的记忆被更改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吧。”希恩平静地说,“或许,有人在摆弄着你我,摆弄着整个世界。”   “如果祂真的有这样的心思。”赫莱尔的脸色略微有些扭曲,“那这个世界真的是太让人恶心了。”   “你打算做些什么吗?”希恩抬头问。   “你呢?你的表情应该更像有想法的样子吧。”赫莱尔直视着青年的瞳孔,反问。   希恩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没感觉自己脸上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灵魂可不是肉|体,没法隐藏太多东西。”赫莱尔摇了摇头,“你刚刚的眼神显然是做好某种决定了。”   “我希望离开这儿”希恩语气深沉,在魔鬼面前说出内心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深究一切的真相,以及将自己承诺却没做到的事完成,我不愿以欺骗者的身份而死。”   “还有什么是你死亡这么久后依旧念念不忘的?”   “虽然战争不是起于我的意愿,但我有义务去结束它。”希恩说,“并且,我想履行承诺带他们去一个更好的世界。”   “哦,是吗?你想开创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赫莱尔挑了挑眉,似乎对希恩说得抱有兴趣。   希恩想了想,表情认真,“所有人都成为牧羊人的世界。”   沉寂片刻,黑暗的深渊里回荡着魔鬼情不自禁地笑声。   “哈哈哈,属于牧羊人的国度!牧羊人……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赫莱尔抹了抹眼角,他能感觉到这几年里希恩思想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他没想到对方的回答依旧能够如此另类惊人。   “你认为不好吗?”   “不,我认为属于牧羊人的国度很不错。”赫莱尔收敛起张扬的笑声,摆摆手有些遗憾地说,“但真是可惜,你已经死了啊。”   “对啊,我已经死了。”希恩点点头,“赫莱尔,我们来做交易吧。”   “我是魔鬼,没有做商人的天赋,你要不去找光明神吧!祂比我更有本事!嗯,说着说着,我好像有点困了……”赫莱尔嘴角的笑意僵住了,他想自己不该多嘴问一句……毕竟和这个人类做交易,不仅捞不到好处,还很容易血本无归。   “这一次我希望你能找回自己。”   “……”赫莱尔怔住了,看着希恩的指尖在虚无中勾画着看不见的法阵,“没了?”   他没想到这次对方提出来的契约愿望竟然是关于自己的。   “没了。”希恩无声地笑笑,“放心,神通法阵肯定没法强制生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的意愿,如果我在你心中还有信任的话,这概也只能算是我对你单方面的承诺……所以,不用太担心,毕竟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可以输给魔鬼的了。”   “我希望,你在愿望实现前不会死。”赫莱尔轻动嘴唇。   无尽的黑暗中闪烁着神通法阵运行的光亮,希恩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凭空随手比划的法阵,甚至连一点炼金材料都没有……他与赫莱尔之间的契约竟然真的能重新成立。   “反正留在这儿也只是增加麻烦,”赫莱尔轻声说,“我再和你赌最后一次。”   希恩的瞳孔慢慢涣散,眼皮沉沉下垂,仿佛沉睡于黑暗里。   ******   萨尔菲德四世继位五年,初春,圣维亚都城,辛德拉大街上,光明大教堂。   拉斐尔推开门,缓缓走向通往地下的通道,代表教皇前来的黑影已经在“头骨堆”旁等待着他。这个月对方已经前来了五六次,次数远比往常要多得多,这显然意味着教皇对他目前所做的事情不是非常满意。   “明天晚上,会有神眷者将希恩·卡贝德的尸骨接走。”黑影直接说出此次到来的事由。   “教皇要将希恩·卡贝德的尸骨带去哪里?”拉斐尔淡淡地问。   “这不是您需要知道的。”黑影说,“后面的事就不用您参与了。”   “追踪魔鬼的事教皇一直交给我负责。”拉斐尔轻声说。   “确实,但现在教皇大人的态度改变了,因为您没有进展。”黑影回答,“老实说,这一次教皇对您非常失望。他如此相信您,然而等待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却依然是一无所获。”   “五年不算很久,追踪魔鬼只能等待对方自己露出马脚。”   “您的解释无法起到任何的作用,更何况教皇也没有真的因此责怪您。”黑影说,“您现在只要在明天晚上约定的时间将希恩·卡贝德的尸体送到圣维亚之门外就行了。”   拉斐尔没有说话,在黑影看来这就是默认。他离开了地下室,走过制裁部楼下的平安树,无声地攀上楼梯,来到那间教廷不允许任何人踏入的禁室。   他手握钥匙,轻轻旋转,禁室内尘封依旧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拉斐尔走到了书架前取出一本被深绿色绒布包裹着的书籍,将手深入书本间的空隙,找到凸出的秘银把手,用力扳开。   他口中轻念咒语。   整个教廷内几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制裁部的禁室中竟然还隐蔽着另一间密室。   隐藏在书架后的秘银板洞开的瞬间,无形的光墙瞬间阻挡住冰冷又苦涩的草药水。   拉斐尔站在原地,透过苔藓绿色的水流,静静地注视着男人干瘪蜷缩的躯体。 第67章 魔鬼苏醒01   清晨, 瘦高的女人回到制裁部,队长格斯站在平安树前下,手中捏着一根卷烟, 火星在薄雾中迸溅。   “我说过我讨厌烟草的味道,要是知道你之后会变成这样, 我当初说什么都不会答应和你结婚。”安莲娜裹着紫色的法袍, 满脸嫌弃地看着眼前胡茬满脸的男人,“真是太丢人了。”   “现在觉得丢人也没用了,谁让你当时答应了呢?”格斯叼着烟, 挠了挠头, “再说, 像我们这些特殊的神职人员,最好的结果就是相互配, 还是尽量别去祸害其他人吧。”   “不要认为我没有摆脱你的方法,我总有一天会和你离婚的。”安莲娜双手抱胸, “蠢男人。”   “别这样无情啊,怎么说都已经结婚两年了!”格斯无奈地笑了笑,“明天有任务吗?”   “今天晚上要出一趟都城。”安莲娜说, “送一样东西。”   “是什么?”格斯问。   几名早省的见习修女从不远处缓缓经过, 安莲娜默默注视着, 直至几人离开后才开口,“藏有魔鬼的尸骨……”   格斯愣住了, 随后低下头缓缓吐出烟云,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没想到他的尸骨居然还悄悄保存, 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这是最高机密, 更何况我也才知道不久。”安莲娜认真地说, “你不能告诉其他人。”   “知道,”格斯点点头,手里烟熄灭,“明晚我替你去吧。”   “为什么?这是拉斐尔大人安排给我的任务。”安莲娜皱眉。   “因为如果和那个男人相关,感觉会有危险。他那些狂热的信徒们可是到现在都没抓到啊……”格斯神色凝重。   “你说为了一个死了五年的人吗?要是他们敢出现,那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安莲娜顿了顿,忽然羞恼地拍开摸着自己脑袋的手,“干什么!这里是教廷别随便碰我。”   “我可不敢,是有叶子掉在你身上了。”格斯无奈地笑了笑,认负地抬起自己的双臂,手里捏着一片早已凋零的枯叶。   ******   “祂注视着无归宿的人们,目光怜悯仁慈,因为他们苦难颠沛,就像没有牧人而迷失的羊群。”   春季的风吹过平安树上的绿叶,吹过教堂前的神像,吹过年轻修女们白色的纱袍。正式修女埃玛带领着年轻的女孩们诵读完《光明旧约》的第九章 。   “埃玛修女,请问你有看见堂吗?”一位打扮优雅的妇人走了过来。   “夫人,我刚刚看见了他应该在教堂参加礼拜。”埃玛微笑地行礼,妇人是堂·亚度尼斯的妻子,一名尊贵的子爵夫人。   “今年教堂又有好多见习修女啊。”子爵夫人看着那些年轻漂亮的面孔感慨。   “是啊,以前我们村子里都没有几个女孩子愿意听布道,大家都更愿意早些结婚。”埃玛回忆。   “这几年已经不一样了,大家都能嗅到危机的气味。即使结婚,自己的丈夫也有可能战死,还不如先住在修道院,至少能得到稳定的庇护。”子爵夫人是个善良的女人,眼神中带着哀痛, “虽然说现在灰墙外已经安定了很多,但那些亚兽人……”   “别担心,夫人。现在的帝国君主卓越睿智,我们的圣子大人也已经听从王命前往北方化解两族的矛盾,我相信光明神的恩泽终将播撒整片大陆,我们所有人最终都会走向美好与幸福的。”埃玛双手合十,语气虔诚,“光明万岁。”   “光明万岁。”周边围聚地修女们也虔诚地赞美着,直到埃玛说完解散后,她们才四散开来去做自己今日的修行工作。   “我去买些东西。”   “小心点,你别走丢了。”一名大个的见习修女和同伴道别,静悄悄地离开了光明大教堂。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停在辛德拉大街的拐角处,车前坐着穿着严密的马夫,车门敞开,见习修女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拖着白色的纱布,大步一跨直奔上车。   门阖了起来,车窗被布帘遮蔽,车轮缓缓向前行驶。“见习修女”靠在柔然的椅垫上,踢掉了不太舒服的修女鞋,然后迅速脱掉了拖拖拉拉的白色法袍,露出纤瘦平坦的胸|脯。他一点也不怕坐在对面的漂亮绅士感到尴尬羞耻,因为他们两个是一样的,全身上下都没有任何明显的两性特征。   马车内早就准备好了给他更换的衣服,一件合身的白色衬衫,一套普通的黑色男装,以及一双适合活动的短马靴。他摘去头上杂草一样蓬松的棕色假发,露出了精致美丽的面庞,连带着脸颊两侧用来伪装的雀斑都变得英气优雅起来。一个英气优雅的美人可没办法让人放松戒备,只有变得土气纯真才能从神甫老书上得到的通过,所以艾蔻选择将自己装扮为一个土里土气的大个姑娘,顺便编造一个父母双亡头脑不好的身世,博得同情混入教廷的修女之中。   “今天晚上,他们要将神使运送到城外。”艾蔻继续整理自己的着装,精灵族大多追求完美,即使他们目前仍然在被整个帝国追捕,做任何事情也都会不慌不忙关注细节,“制裁部的安莲娜负责,教廷那边估计还会安排一些神眷者接应。”   “五年了,我们终于等到这样一个机会了。只要离开了圣子拉斐尔的地盘,我们就有无数的办法将神使的尸体抢回来。这大概是我们重新找回神主的唯一希望了。”林缓缓松了口气。   “事实上,这件事还是有一些风险的,不过我们可以提前做好陷阱埋伏,还好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能将花草树木变为眼目探听消息的秘密。”艾蔻放松身体依靠在软垫上,“林,我们努力这么久,真的值得吗?因为这个人的决定,我们所有人都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我无法给你答案,艾蔻。但是我们信仰神主,就应当按照神主希望的去做。”林说,“没有神主,就没有精灵族。”   “可是,我们恭敬听从神谕,神主真的关心我们吗?”艾蔻神色有些迷茫,“长时间的等待已经让我有些动摇了。为什么使者死后,祂就这样消失了呢?是否我们对于神主来说,都是无关重要的存在呢?”   “或许神主遇到了困境,而你所疑惑的事,也只能等我们再次面见神主才能得到答案。”   “我知道,大家都在寻找自己的答案。而对于生命更加漫长的我们来说,为什么而活的意义大概会更加重要吧。”艾蔻轻轻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算了,总之终于可以完成奥斯卡大人布置的任务了。这次行动成功后,都城内也不好再潜伏,我们也可以撤回北方了。”   “嗯,以防万一,我已经联系兽人联盟了。他们也会协助我们撤退的。”林轻声说着,指尖摸了摸耳朵上的金色饰品,“现在只等候永夜降临了。”   *******   入夜,都城皇宫,圣维亚帝国大殿。   相关的权贵大臣们全部出席会议,圣维亚帝国的年轻君主玛尔斯·萨尔菲德坐在最高的王座上,手里拿着几张密密麻麻的文稿,头顶上方悬挂着圣维亚帝国的旗帜。令人焦灼的沉默气氛持续了许久,耀眼的水晶吊灯照得在座每个人神经紧绷。   “陛下。”这时,门外传来兰伯特的声音。   权贵大臣们悄悄抬头,小心交换眼神后,又低下了头。   “陛下。”兰伯特又呼唤了一声。   玛尔斯盯着底下人的一举一动,眼眸里满是冰冷威严,“今天先到这里,我希望你们明天聚在这里的时候,能够提出一些更加有用的决策,而不是在我面前扮演一群话都不会说的鹑鸟。我已经给了你们适应的时间,如果你们其中有人永远不知改变,那我下次他的位置就会换上更加合适的人。”   不少权贵大臣们脸色都变得泛白,他们向王座上的君主行礼,然后颤颤巍巍地转身离开。兰伯特打开宫殿大门,逆着人流走向王座上的国王。   “发生什么事了,兰伯特。”玛尔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抱歉,陛下,打断了您的会议。”兰伯特面露难色,“但是伊凡殿下强烈要求面见您,您说过……”   “父亲!父亲!父亲——!”没等兰伯特说完,宫殿外已经传来了稚嫩又激动的声音。   有人来了,通往大殿的红色羊绒地毯上,跑跑跳跳着一双腿,脚上穿着黑色小皮鞋,一身舒适奢华的黑色礼服,戴着可爱的蝴蝶丝绸领巾,一头尊贵的银色短发。   离开的大臣们都忍不住扭过头看向这位像风一样奔跑的小男孩。   “请您不要在宫殿内奔跑,伊凡殿下。”兰伯特忍不住提醒,“这样的行为不仅危险,还非常失礼……”   “算了,兰伯特。”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眼神缓和些许,“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是这样,不用特意纠正他。”他向男孩伸出了一只手,露出罕见的微笑,“过来吧,伊凡,到父亲身边来。”   得到了父亲的允许,男孩的眼睛露出欣喜的神色。他迈着自己不长的腿,小心翼翼地攀上台阶,很快来到了王座边,像听话的小狗一样,感受着微凉的大手抚摸自己的头顶。   “伊凡,你找父亲有什么事吗?”玛尔斯轻声问。   “我想父亲了。”伊凡抬起了头,眨了眨眼睛,神情有点落寞,“也很想母亲。父亲,伊凡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母亲了,我好想母亲。” 第68章 魔鬼苏醒02   “有父亲陪着你, 不行吗?”玛尔斯轻声说。   “行……伊凡喜欢和父亲一起玩。”伊凡抿了抿嘴,耷拉下脑袋,情绪低落, “但还是很想母亲,为什么父亲母亲不能一起陪着伊凡呢?”   “因为母亲病了, 等过一段时间, 伊凡在去看她,可以吗?”玛尔斯抚摸着男孩的头,眼神暗了暗, 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来说, 他一切的骄傲与光荣, 都来源于自己的母亲。   从小缺少母亲关注的玛尔斯很理解这种天然的眷恋,所以他才决定在伊凡出生后, 依旧留下了莉莉丝·弗雷德里克的性命。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自己童年可悲的遭遇, 在自己儿子身上重现。   “那、那要等多久呢?”伊凡小声问。   “等你能够自己骑马的时候。”   “我马上就去练习骑马!”伊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兴致冲冲站起身。   “伊凡,现在太晚了, 你应该去睡觉了。明天再让兰伯特带你去骑马。”   “好吧。”虽然有些不情愿, 但伊凡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那我去睡觉了,父亲也要早点睡觉。父亲, 晚安。”   “晚安, 伊凡。”玛尔斯温和地注视着, 直到伊凡被兰伯特牵走离开他的视线。   帝国大殿内空无一人, 玛尔斯闭目倚靠在冰冷的王座上, 用力按了按颅骨两侧, 呼出一口气。   门再次被推开,兰伯特去而复返,玛尔斯睁开眼睛,看着兰伯特复杂又阴沉的神色,皱了皱眉,“又怎么了?”   “教廷传来的消息。”兰伯特瞧着王座上的男人,有些艰难地开口,“希恩·卡贝德的尸体……被人抢走了。”   ******   和往常一样,格斯站在平安树下抽着烟,等待自己的妻子。当几名神眷者抬着简易的担架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全身发抖,感受到了极其不安的预感。   “快点!格斯!你在发什么呆!安莲娜,出事了!”楼上的窗户里,传出了托巴大吼。   格斯冲进了房间,他一把推开了面前的人,女人紧闭双眼躺在床上。   “……安莲娜……”格斯愣住了,脚下滞涩,差点绊了一踉跄,“她怎么了?”   “任务中遭受了袭击。虽然性命救回来了,但头脑受到不可弥补的创伤,什么时候清醒,能不能清醒过来就不知道了。”一名神眷者说。   格斯脸色痛得抽搐,转身离开房间,他常常抱怨自己妻子像男人一样强硬暴躁,但没有想到的当真正看见对方安安静静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时候,他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崩溃。   “可恶——!你为什么没有替她去啊!为什么!为什么啊!”格斯咬着牙咯咯作响,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自己的无能。   “格斯先生……可是,托巴先生……”埃玛修女看着男人悲痛的背影想去安慰,然而托巴摁住了她摇了摇头。   “这样的袭击显然是预谋的,看来他们不打算继续躲藏下去了……真是糟糕的状况啊!就好像地狱之门即将洞开,魔鬼又要出现了一样。”托巴担忧地叹了口气。   埃玛修女不禁打起寒颤,哀痛地阖紧双手,“光明神请您从魔鬼罪恶的爪牙下庇佑安莲娜,庇护您忠实的信徒们!”   ******   森林里满地冷淡的微光,一棵棵树木高大挺拔,周围没有什么动静,极偶尔会有几只雏鸟吱吱呀呀的叫声。这片森林偏僻茂密,过去只有极少数的老猎人会趁白日在外围搜寻,而这些日子附近有亚兽人团伙出没的消息传得厉害,赶来这片森林的人更是没有几个了。   凯森倚靠在树下,合眼假寐,他的兽耳竖立着,周围一点声音都能够清晰地捕捉。他正在等那个与自己接头的人,只是迄今还没人出现。他心里难得有些烦躁,因为起初接到联系的时候,他就对是否要给对方提供帮助非常纠结。   整整五年过去了,难道现在才终于想起他们了吗?   凯森双臂抱在胸前,这次行动他没有带其他的队员,一方面是不希望在周边引起太大的动静,另一方面他还没有想好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曾经的盟友们。   “算了,目前的状况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就算是那个家伙再次现身,也恐怕改变不了我们的命了。”凯森眼神低沉,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希望跌入绝望的感觉了,转身想离开。忽然听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以及一股很淡的气息。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穿着灰色斗篷的一群人从他的视线方向走了出来,队伍中有两人合力抬着一只巨大的密封木桶。领头人缓缓走出来,步调优雅干练,让人联想不到他们一路逃命的风尘仆仆,他走到凯森的面前,露出了自己英气美丽的容貌,嘴角扬着微笑,模样像是来见老朋友叙旧一般。   凯森打量了一行人,没有瞧见某个人影,心不由沉了下来,“这么大的森林亏你们真能找到,我都以为要被放鸽子了。”   艾蔻保持笑容,“您应该相信,这方面我们是绝对的专家。”   根据神谕勋章传来的内容,他们的出现时机确实是准时准点。凯森与艾蔻也算是彼此熟悉,也没表现出惊讶,他知道这些人一直有着很特殊的能力,对地形的掌控水平极高,甚至有着比他们亚兽人更加敏锐的搜寻能力。   “我以为我们之间其实不该有什么联系了,毕竟你们和那个家伙一起消失将近五年的时间。”凯森扫向面前的这队人,“就像当时我没给你们准确的答复,今天也是独自来见你们。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们的现身对亚兽人来说还有什么价值。”   “我们给亚兽人带来的是……奇迹。”艾蔻压低声音说。   “什么奇迹?这五年来帝国从未间断对亚兽人的打压,当初那么多人好不容易拼出来的一条血路如今也已经快看不见了。”凯森冷声斥责,“你们从都城来,那些新颁布出来的法令你们应该也很清楚。等帝国派驻的使者到来,整个联盟从内到外都将变得岌岌可危!我们为之牺牲的……一切都要结束了!”   “既然都到岌岌可危的地步了,现在更不该拒绝来自周围的帮助吧……”艾蔻没有被凯森的黑脸吓到,从斗篷里取出一封信件,信件上烫有兽人联盟的图腾。他夹着信件晃了晃,“这是联盟对我们的邀请,我们的到来巴尔格特酋长是知晓的。”   凯森沉着脸接过信,几下扯开后,脸色更加阴沉了。   “可以给我们带路了吗?”艾蔻微笑地问,“凯森队长。”   “那个桶里装着什么?”凯森将信收起,冷漠地询问。   “啊。”艾蔻沉吟片刻,“大概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吧。”   ********   圣维亚帝国,北方领地。   角落里的积雪被阳光照亮,在强烈的鼓声中,马车队从城外的山坡缓缓驶来。裹着厚布袍的平民们照在城门旁,伸长脖子远眺着。   有人说,“寒冬里的北方领地是整个帝国最静谧的角落。”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每年冬天这里几乎都会被大雪冰封,生活在北方领地的人们似乎都习得了和动物一样冬眠的习性。   今天大概是整个领地最为喧嚣的日子,许多龟缩在家里的人都跑了出来,一个个脸上都挂着新奇看热闹的表情。   但也有少数人是例外,城门的黑砖墙头上,穿着毛皮衣的年轻人正手持望山,监视着越来越近的队伍。对于他们来说,麻烦正离他们愈来愈近。   “教廷圣子,帝国伯爵,目前最年轻的【魔导师】。这个人的头衔还真是多得可怕。”   “说不准,还是未来的北方领主,将来要取代奥斯卡大人的位置。”   ……   两个年轻人一边观察等待,一边低声交流着,他们不担心偷听,因为他们讲得是一般人类根本听不懂的辛达语。   自从奥斯卡公爵被冠上了反叛之名,北方领地的领主之位就空缺了出来。帝国自然不会让这个位置空缺太久,这几年皇室先后派过不少贵族前来,但几乎每个都无法很好地适应这里严酷的环境。   “要不要故意为难他?就像对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希尔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俯瞰着城下聚集的人群。   “他和那些轻易糊弄的废物可不同。奥斯卡大人说过,我们最重要的是不要暴露身份,其他的可以暂时不用去担心。”站在旁边的年轻人收起望山,抬手整理整理头顶的礼帽,与身边的美丽女人一样,他也有着十分不俗的容貌。   希尔芙,北方领地男爵夫人,二十九岁,种族为精灵。   普洛斯佩洛,北方领地男爵,二十五岁,同样也是精灵。   这样的岁数在精灵族中还不算成年,但他们两个是选择了性别并还在人类世界组建家庭的极少数,因为他们在相处过程中不可思议地“早恋”了。同样,也是因为不易被怀疑的夫妻关系,他们被要求留下来,继续潜伏在北方领地内。   “黑色的头发啊,冷着一张脸的样子还真是英俊,这样的地位和天赋估计有不少人类女性都要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了。”希尔芙赞叹,忍不住八卦“你说后面的那个女孩喜欢他吗?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虽然意思是的对的,但不熟的话不要乱用,其他人听上去会奇怪,小心露马脚。”普洛斯佩洛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自己的伴侣,“车队过来了,我们要下去迎接他们,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额……艾丽斯……?”希尔芙的眉毛皱在了一起,“或许不太对,但我记得他有个很可爱的名字。”   “艾瑞克斯。”有时候普洛斯佩洛真的不理解这个女人比自己多活了四年,是如何保持如此天然的。   “嗯,好的,爱丽克丝。”希尔芙在台阶上,笑得灿烂。   “是艾瑞克斯啊。”普洛斯佩洛实在有点心累,“艾瑞克斯·卡贝德。没关系,等会儿我和他交谈,你只要站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在两人的对话间,车队停在了城门口……这次代表着帝国君主意志的重要人物终于来了。   那个他们口中让无数人类女性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男人终于来了。 第69章 魔鬼苏醒03   马匹的嘶鸣声, 一行露宿风餐的车队在城门前停了下来。   “艾瑞克斯伯爵!”热情的招呼。   艾瑞克斯下了马,就看见一对举止优雅男女站在台阶上注视着他,面戴礼貌友好的微笑。   “ 普洛斯佩洛男爵。”艾瑞克斯微微颔首。   “伯爵大人, 真荣幸能见到您本人。我和夫人已经为您安排了丰盛的晚宴——”   “抱歉,普洛斯佩洛男爵。”艾瑞克斯径直走入城门, 打断对方殷勤的邀约, “请您将晚宴取消吧。这两年整片北方的粮食收获远不如过去,我认为还是不要将这些珍贵的食物随意挥霍浪费比较好。”   普洛斯佩洛男爵愣了下,立刻微笑解释, “伯爵大人, 大量兽人奴隶叛变出逃确实影响了帝国大多数地方的粮食产量, 但我们领地受到的影响不算太大。您可能不知道,因为气候关系, 北方的人们年年都有囤积粮食的习惯,包括我们领地城堡也是一样。”   “可这一路上, 我看到不少无家可归的人,他们都瘦骨嶙峋,为了一点食物大打出手, 还有不少就直接饿昏在野外。”艾瑞克斯停下脚步。   “额, 您看到的估计是在附近流窜的兽人难民吧。” 普洛斯佩洛男爵想了想说, “应该不是我们北方领地的子民。”   “粮食属于饥饿的人。如果有人都快饿死,那他们就是最有资格享用食物的人。”   “可他们是兽人……” 普洛斯佩洛脸色变了变, “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将食物分给敌人吗?”   “ 普洛斯佩洛男爵。”艾瑞克斯再次打断, “根据圣维亚最新颁布的《帝国公民法令》, 无论是兽人, 还是人类, 只要他们遵从帝国皇室, 承认萨尔菲德四世的统治,就属于帝国的合法公民。”他独自向前走,“我来此处的目的就是拯救所有想要活下去的人。普洛斯佩洛男爵,如果算上这些大量的隐藏公民,您认为领主城堡的存粮还足够吗?”   “这恐怕……” 普洛斯佩洛男爵怔住了。   “请您尽快将领地所有粮食的总量统计出来。”艾瑞克斯与普洛斯佩洛擦肩而过,女骑士菲奥娜以及同行随从跟随在后。   “讨好被拒绝了哎!没想到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性格呢!”希尔芙望着黑发青年的背影。   “理想性格的人是无法待在这儿太久的。”普洛斯佩洛收起了笑容,“甚至不用做什么,就会遭遇数不尽的麻烦。”   “哦,按你说的,这不是好消息吗?为什么要愁眉苦脸呢?”   “因为这种人本身就是麻烦啊。”普洛斯佩洛深深叹了口气,低沉地说,“完全猜不到他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   *******   凯森走入联盟后山林中的秘密洞穴里,沉默地注视着站在那儿等待自己的两个人。   虽然作为引荐人,依照命令将那群人带回了兽人联盟,但既然对方选择瞒着自己联络联盟,凯森内心也做出决定要和艾蔻他们划清界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巴尔格特酋长非要要让他这个“外人”单独前来,加入两方的商谈中。   秘密洞穴内回荡着水流淌的潺潺声,这儿算是兽人联盟禁地,当初兽王加加鲁继承王血的地方,凯森也是第一次进入。   “我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也不擅长去动脑筋事情。兽人族的大事你们谈论定下来就可以了,需要我的我会去做。至于其他的,我没有异议,更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凯森冷漠。   “凯森,你身负王血,兽王目前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巴尔格特沉声说,“如果出现特殊状况,你就要替上加加鲁的位置,成为我们一族的希望。”   “那你们有什么事需要征求我的吗?”凯森不想讨论继位的事。他不害怕承担责任,但目前他还没有发现黑暗命运终于迎要迎来破晓的预兆。   在他看来,或许只有具备独一无二才华的人才有可能成为那第一道曙光,而他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才能。   巴尔格特与艾蔻互相望了一眼,神情都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如果有什么安排,你们可以直接告诉我。”凯森说,“只要是为了联盟的未来,即使赌上性命我也会接受。”   “是有一件事,巴尔格特酋长认为你应当知晓。”艾蔻往前走了一步,“你可能会感到十分惊讶。”   “什么事?”凯森皱着眉。   “你先过来看一看吧。”艾蔻示意凯森跟随自己往前走,他们来到洞穴的更深处,里面有一座深色的水池,四周石壁上挂着火把,火光映照出上面古老的文字。   这里是兽王继承王血的祭坛。凯森皱眉,他不明白巴尔格特酋长为什么允许艾蔻一个外族人进入兽人秘地,更不明白艾蔻为什么要将他带到这儿来。   “我知道你有困惑,是我向巴尔格特酋长借了这里,这大概是我们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了……你先仔细看看‘王血湖’里。”艾蔻轻声说,“那大概就是你想要的希望。”   凯森猛地瞪大了眼睛。确实,“王血湖”中确实有东西,浸泡在深色水流中的似乎是一个模糊的人影……凯森不由趴下身体,将火把凑向水面……那是一把瘦如枯骨的身躯,凌乱的发丝飘散在湖水里,他颤抖地伸出手,感受着湖水的温热与刺痛,小心拨开那些纠缠在一块儿头发,看见一张美丽又丑陋的男性面庞。有点熟悉,像是在都城见过却不认识的人,他完全想不起对方是谁。   “他是希恩·米勒。”艾蔻说,“准确说,他这幅身体是希恩·卡贝德。”   “你说他是谁?”凯森的兽瞳收缩。   “希恩·米勒,辰星使者,我们所有人唯一的希望。”艾蔻重复了一遍事实。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凯森水中的手忍不住握拳,手背上布满了青筋,像是忍受着挑衅的野兽。   “五年前,你们离开的那一天,他被教廷的圣子抓住,获月政变失败,玛尔斯·萨尔菲德判他谋反死罪。”艾蔻说,“幸运的是,他死了,也没有死。你可以理解为,虽然他的肉|体已经灭亡,但我们的神明庇护了他的灵魂。”   “那他能醒过来吗?”凯森问。   “我们也没有十分确定的把握。他生前与我们的神明之间有着‘不死’的契约,按道理说,神明不死,他也不会死。”艾蔻想了想说,“但林和我说,这个契约解除了,他的灵魂被带走了。”   “那他的灵魂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的神明没有告诉你们吗?所以,他也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就和死了一样?!”凯森扭过头,火焰将他的兽瞳照得发红,“这就是一具死了五年的尸体,不是吗?你说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确实存在这种最糟糕的可能,所以我认为要让你事先知晓。”艾蔻说,“我们初步判断或许是这具身体坏得太厉害了,无法再支撑他的灵魂。‘王血湖’能够强化你们兽人的身体,可能对他会有用处。”   “保持平静,好吗?至少我们还有一丝希望……”艾蔻不敢再说了,凯森恐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看到的所有撕碎。   “五年的时间……等了五年的时间……”凯森转回头,轻轻松开了男人的脸,缓缓站起了身,声音低沉沙哑,“即使和我说了那样的话,我心里依旧……期盼过无数次,他能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谎言也好,利用也好……唯独没想到他会以这样最坦诚的模样……还不如不出现,这样还不至于令人彻底绝望……”   “其实我觉得还是有可能醒过来的。”艾蔻小声说,“我听林说,他和我们神明关系很不错。”   “如果你们的神是真的,那就让祂快点将人送回来。”凯森恢复了冷漠,转身离开洞穴。 第70章 魔鬼苏醒04   放逐之地与北方领地边界, 克洛洛斯特要塞。   人类圣战后的五年中,兽人联盟失去神明的指引,而帝国军队在萨尔菲德四世的战略部署下愈发挺进, 除了少数游离在不同区域的先锋小队外,大部分的兽人队伍只有收缩, 重新退回了放逐之地。   在收回大部分城镇后, 帝国军部没有选择步步紧逼,反而选择了“和平”的策略,开出了许多相当“诱惑”的条件, 他们向各个氏族抛出橄榄枝, 希望对方主动投降, 臣服于帝国的统治。   为了防止帝国突然性的魔法袭击,以及出现氏族集体逃跑叛变的情况, 联盟一方面积极整军备战,另一方面在放逐之地与北方领地的边界线处修建了大量的要塞, 克洛洛斯特要塞就是诸多修建要塞中,最重要的一个。   华纳蹲在堑壕里,自从跟随血字先锋队返回联盟后, 他们这些队员就暂时被安排在了克洛洛斯特要塞, 负责一些日常巡逻警戒的工作。   “哈, 你原来在这儿偷懒呢。”扎尔哈德从土坡滑下来,溅起呛人的灰尘。   “我只是换个地方巡逻而已, 算不上偷懒。”华纳懒懒地说, 对身边年轻的兽人说不上热情。   扎尔哈德, 突刺氏族未来的酋长, 本质上是一个毫无作战经验, 刚刚成年没多久的小子。华纳对和白纸一样干净的年轻人没什么兴趣, 但对方倒是老跟着他屁股后面,像是有说不完一样的话似的。   “华纳,我知道你是血字先锋队的一员,大家都说你们是架在帝国脖颈上的一把尖刀,”扎尔哈德眼睛发亮,“能和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吗?”   “故事……没什么好说的……”华纳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只是在执行任务,你以为是在玩探险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扎尔哈德愣了下,连忙解释,“我只是特别崇拜你们!想要了解你们是因为你们都是英雄。”   华纳嘴角撇了下,“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怎么加入血字先锋队?”   “这种事去问凯森,我又不是队长。”   “那、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和帝国打的话,还能打过他们吗?”扎尔哈德小心地问,“如果能像上一次获胜的话,我们就能得到更多的土地和更多的粮食了,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去投靠帝国了。”   “靠谁来打过帝国呢?只凭借联盟的力量是做不到的吧。”华纳轻声地说,兽瞳里暗藏着异样的光彩,“除非他回来,如果他回来的话,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扎尔哈德微微一怔,心中有些说不出的苦涩,又有一丝向往。   他知道华纳口中的“他”指的是谁,那位曾经带领他们击败“帝国之矛”,逆转了兽人灭族命运,取得无数胜利,创造无数奇迹的男人。关于他的至高智慧,领袖天赋,神秘身份……族里有数不胜数的传闻,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他还是能与神感知,真正不死传奇一般的存在。   扎尔哈德才成年不久,等他进入联盟内部的时候,这位神明的使者已经消失离开了,所有至今他还没有机会亲眼目睹这位传奇人物的风采。   他知道血字先锋队曾经听从神明使者的命令安排,赢得了许多“绝无可能获胜”的战役,所以他很想从华纳口中多打听一些关于那位的细节。   清脆响亮的铃铛声打断了扎尔哈德脑中的盘算,他转过头,发现华纳已经迅速跳出了堑壕。   “这是铁丝网上的警戒铃……糟糕了,等等我。”扎尔哈德连忙起身跟上。   克洛洛斯特要塞不是全封闭式的孤立要塞,它背后布满了绵延纵深的堑壕阵地,而外围的防护主要是依靠高高的倒刺铁丝网,以及按不规则顺序绑在丝网上警戒铃。   刚刚华纳与扎尔哈德听见的铃声就是来自警戒铃,这种铃铛不会被普通的风吹响,只有在有人想要攀爬靠近铁网时才会发出铃声。   华纳攀上平地,沿着铁丝网狂奔,他听觉灵敏,很快就根据传来的铃声确定了具体的位置。   华纳的注意力都在铁丝网上,很快他就看见有一个瘦弱的孩子一只腿在内,一只腿在外,颤颤巍巍地攀在铁丝网上。   “快下来!快下来!跳啊!快!”铁丝网下,已经翻越过去的孩子父亲正在焦急催促。   坐在铁丝网上的孩子也就四五岁的样子,面对靠近的华纳和父亲的催促,整个人更加紧张害怕,小手紧抓着铁丝不知所措。   “小心!网上都是倒刺!”扎尔哈德惊呼,孩子的父亲开始拼命摇铁丝网,似乎想把卡在上面的孩子摇下来。他惊恐于对方近乎疯狂的行为,这个时候华纳已经攀上铁丝网,抱住孩子,再跳下来。   “不!把孩子还给我!”铁丝网对面的兽人大吼,“你们这些家伙!”   “自己做叛徒,还想让孩子背上这种耻辱!”扎尔哈德皱着眉,“要不是我们出现,你的孩子指不定就被你铁网扎死了!”   “我没想做叛徒!我只是想出去……”   “你还狡辩!你逃出要塞,不就是想跑去帝国投诚吗!”扎尔哈德无情地指出对方的图谋,“一开始我还不相信我们中间真的会有这种背弃族人的家伙!没想到今天第一次巡逻就碰见了!你们这些人躲在安全的后方,也不用去拼命与帝国战斗,为什么还要跑去帝国做他们的走狗奴隶!真是可恶至极!”   “是,我想去北方领地,我不想做叛徒,可我想要能吃饱的食物。你知道我们多久没吃东西了吗?你根本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想饿死……”兽人红着眼说。   “你耕种的粮食去了哪里?你难道不清楚是谁害你沦落成这样的吗?”华纳将怀中的小孩放下,淡淡地说,“你以为去了帝国就不会饥饿?不,你只会连自由与尊严也一起失去,成为被削的对象而已。”他转身离开,“如果这样也要去,那你就去吧。”   “不用将他捉回来吗?或者向上面报告?”扎尔哈德牵着小孩,不停扭头问。   “他不会走的,孩子不是还跟着你吗?”华纳双手抱着头,忽然一阵轰然的响声让所有人的神经忍不住颤抖。   “发生什么事了?”扎尔哈德吓了一跳。   华纳转过身,立刻攀上距离他们最近的眺望台。   有一段铁丝网被炸开了,就像破了口的渔网,大概上百名的兽人从洞口陆陆续续跑了出去!   华纳惊呆了!所有巡逻队的成员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怔住了,他们都没想到要塞边缘会出现这样大规模的叛逃画面!   华纳沿着逃跑者的方向看去,整个人直接怔住了。   北方领地的大门竟然敞开着,外面不仅架着炊具煮着肉汤,还堆积像山一样的粮食,夸张的程度简直就像在办什么宴会一样!   “艾瑞克斯,已经有兽人跑过来了。”菲奥娜走过来轻声说。   “嗯,”艾瑞克斯眼神微暗,“果然他们看上去很饿。不要让人出去,惊吓到他们。”   “我已经嘱咐过了。”   “这一顿饭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敌人,而我们要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他们。”艾瑞克斯轻声说,“我相信人们是可以互相理解,他们会理解我们的好意。”   ******   “现在该怎么办?他们都要跑走了!”扎尔哈德惊呼。   叛乱的气氛就像疯狂传播的瘟疫,华纳咬了咬牙,手下意识摸向了腰间的短铳|枪。   对待叛徒的唯一方法只有杀死。这是战争的要义。   可是,他真的要做这一步吗?要将枪|口对向自己的同胞吗?   华纳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的嘴角不断往下拉,头脑混乱得像是有两个人在拉扯打架。他视线下移,忽然看到刚刚被自己救下来的孩子,抬起一条腿试探性地迈出铁网。   砰的一声。华纳对着空旷处按下了扳机。   尖叫声此起彼伏。   “谁开的枪!”下面有人暴呵,“你们要对谁开|枪!”   “要是不开|枪联盟就结束了!我们所拼搏的牺牲的全都白费了!开|枪!我们必须开|枪!”华纳眼眶近乎裂开,声音歇斯底里,“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一切!你们难道想回到过去吗?!”   “你开|枪只会让他们更加恐惧!更加想逃走!”   所做的都是徒劳,枪声没有能够阻止叛逃的人群,反而刺激了那些犹豫者的神经。一瞬间整个要塞外围的局势变得混乱无比。   “那就……全都杀掉……必须阻止……”华纳的眼神已经僵直了,他麻木地将枪口对准地上奔跑的身影,喃喃地说,“反正他们都是敌人……”   在华纳将要扣动扳机的最后一刻,他的眼眶中溢满了泪水。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这时那个沉寂五年的【神谕勋章】传来熟悉的男声,“所有人退后,禁止开|枪。”   “是他……他回来了……”华纳猛地回过神来,仔细听着传来的每一个音节。   “他醒了……居然真的醒了?”凯森停下脚步,死死地按住耳朵上的勋章,兽瞳中满是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他在哪里?他现在哪里?!”   华纳缓缓抬起头,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在他濒临绝望的最后一刻,命运没有抛弃他,神明携着属于他们的奇迹降临了。 第71章 魔鬼苏醒05   惊慌错乱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 艾瑞克斯站在城墙上,他愣住了,没有想到会聚集来这么多的兽人。   这群人停在附近徘徊, 没有一个敢擅自靠近城门,直到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艾……瑞克斯大人。”那名兽人抬起头颤颤巍巍地喊着。   “你认识我。”艾瑞克斯有些惊讶对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索利普·科尔西厄, 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但在六年前的战争中, 您曾在战场中救过我的命。”索利普有些紧张地介绍自己的身份,“我听到了消息,说您从都城来到了北方领地, 我认为您是值得信任的人……我们真的太饿了……”   “索利普, 感谢你的信任, 也感谢你们的信任。我很高兴,没有想到你会带来这么多的人。”艾瑞克斯施法【神行】轻轻落到地面上, 向附近受惊的兽人们展开双臂,露出温和地笑容, “诸位兽人朋友,我是艾瑞克斯·卡贝德伯爵,受圣维亚之王萨尔菲德四世的命令来到北方, 倾听你们和平的意愿, 并赋予你们新公民的身份, 真诚欢迎你们的加入荣耀圣维亚帝国。”   场面安静得吓人,没有想象中的热烈。艾瑞克斯观察到亚兽人们的眼神, 回头望了望, 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们要不要先吃一些东西?”   “这些……我们可以吃吗?”索利普咽了咽口水。   “可以, 这正是为你们准备的。”   终于得到了明确的许可, 这些叛逃过来的亚兽人们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们围聚过来,拿起最近的食物塞入嘴里,开始了近乎疯狂地进食。   “不用……抢……还有很多……”艾瑞克斯被眼前哄抢的场面怔住了。   “真是野蛮。”菲奥娜在后面变了脸色,捂着嘴。   “不要这么说,菲奥娜。如果我们和他们一样饥饿,也会顾不上什么优雅得体。”艾瑞克斯低声说。   “抱歉,艾瑞克斯。”菲奥娜紧抿着嘴,察觉到男人的不悦,她极力抑制住自己的不适,直到这群人将自己的肚子塞饱一些。   “艾瑞克斯大人,我们不知道住在哪里……”索利普小心地问。   “别担心,索利普。城里已经给你们准备了可以居住的房子。”艾瑞克斯微笑地说,“菲奥娜,你带他们进去吧。”   “是。”   “请等一下。” 普洛斯佩洛从大门走了出来,拦住了菲奥娜的去路,“他们不能就这样进去。”   “您有什么问题吗?普洛斯佩洛男爵。”艾瑞克斯走上前。   “抱歉,伯爵大人。我必须对城镇内的民众负责。”普洛斯佩洛平静地说,“请您让他们把这些监控器佩戴上再进入北方的领地吧。”   一瞧见士兵们手上的黑色套环,在场的兽人们脸色立刻变得刷白。   “普洛斯佩洛男爵,你在做什么?陛下说了,这些投靠帝国的新公民不再需要动用监控器来管控了!他们和我们一样是地位平等的!”艾瑞克斯皱着眉说。   “您能为他们每个人的身份发誓吗?他们所有人都是真心投诚,而不是隐瞒身份混进来的敌人?” 普洛斯佩洛缓缓说,“人类圣战我们已经在这方面被兽人设计过圈套,并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我想我们绝对不能在同样的地方再次犯错。”   艾瑞克斯脸色一变。   普洛斯佩洛继续说,“伯爵大人,这只是暂时用来过渡的策略,等经历过了考察时期,我们可以帮他们把监控器再取下来。”   “艾瑞克斯大人……”索利普有神情惊恐,“您说过,我们不是奴隶!”   艾瑞克斯转头望了眼索利普,神情变得挣扎。见状,普洛斯佩洛凑到这位年轻伯爵耳边,压低声音,“伯爵大人,请您体谅北方领地以及我们贵族内部的难处,您今天拿出这么多粮食用来招待兽人,说实话已经引起民众的不满了。如果您还要让这些兽人大摇大摆地在城镇内走来走去,绝对会酿成您不想看见的灾难。”他顿了顿说,“您要是真的想达成双方和平共处的局面,就必须一步一步的实现。”   艾瑞克斯知道普洛斯佩洛说的不是耸人听闻的话,但当他再次看向面前的亚兽人们时,内心的动摇慢慢消失,他也知道必须对这些信任自己的人负责到底。   ******   “你们当然不是奴隶。”一个陌生的男声打断了在场凝重的气氛。   面具反射阳光,光芒如一把剑刃刺眼得让人没法直视,圣洁的光晕笼罩雪白的衣袍上。   艾瑞克斯抬起头,整个人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所有人都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不约而同地看向山坡上的身影。白色的礼服,淡金色的祭披,如灵蛇般飘逸的披带,头顶着无上尊贵的高帽,外罩着神圣纯洁的外袍,以及那神秘的金色面具。   这样的装扮无疑是独一无二的,在无数兽人心中,它只象征着“奇迹”本身。   “神明使者……是神明使者!!”有人兴奋地大喊出来。   神明使者!这个传奇一般的人物让所有人的心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不可能……”艾瑞克斯的神情近乎崩裂,内心的惊恐在一瞬间全部迸发。   对于艾瑞克斯来说,神明使者不是帝国难以击败的宿敌,而是一个他已经永远失去的存在。   五年里他能与对方相见,只因为自己又睡着梦魇。朦胧混乱的意识里,昏暗的地牢中,男人残破的身体像沙砾从他的指尖缓缓流逝,无论他如何拢起沙子,都无法阻止对方的消散。   最后,就那样死在了他的怀里。   艾瑞克斯的心狂跳,那个光芒四射、高不可攀的身影和他梦中奄奄一息的模样截然不同,就像黯然失色的珠宝重新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多么相像,简直一模一样,连他这个血缘亲人都在一瞬间恍惚了。   但很可惜,这个人绝不可能是神明使者本人。   “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其他人?”艾瑞克斯眼神沉下来,他不喜欢有人故意扮成这幅模样。   “我是辰星之神的使者。”那人扬起袖袍,沉声说,“我回来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艾瑞克斯再次施法【神行】,他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托起,靠近山坡上的人。   “你不可能是他。”艾瑞克斯伸手想要摘去对方的假面,但他没有成功。狼一般的影子阻止了他的动作,那是狂化的凯森,他从男人的身后跳起,抢先落到了艾瑞克斯的面前。   蛮狠的力量冲撞向艾瑞克斯,他有种被击退的失重感。凯森将他一拳击中,制止了他对男人再进行任何的接触。魔法很快也稳住了艾瑞克斯后退的身体,他悬浮于空中,淡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山坡上的两个人。   艾瑞克斯刚刚的注意力都在男人身上,没有来得及对凯森的攻击释放防御魔法,这导致他体内的器官多少受到了创伤。但艾瑞克斯不在意,他抹去唇边的血,“你们唤新的首领了吗?”   “我只听一个人的命令。”凯森冷漠地说。   “可他不是!你大概是被骗了。”艾瑞克斯咬了咬牙。   “这不是你说的算的。我自己清楚他是谁。”凯森皱着眉,他还想说点什么,身后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凯森扭头望了眼,默默退到男人身后。   “好久不见,艾瑞克斯。五年的时间过去,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男人轻声说着,他单手摘下脸上的面具又重新戴上,摘下面具的瞬间他刻意只露出了自己半张脸。   艾瑞克斯睁开眼睛,身体止不住颤抖。他看清了面具后的面庞,虽然只是半张,但是那与他记忆里完全一致的眉眼,仿佛梦魇在白日笼罩住了他。   “希……恩……”艾瑞克斯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指尖已经掐在了皮肉里,“为什么……”   还没等艾瑞克斯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在向底下的兽人们高喊,“你们绝不该沦为奴隶!这是我们浴血奋战至今也决不放弃的铁原则!为什么要对剥削者跪地乞怜?这些食物大部分难道不是你们的同胞耕种出来的吗?为什么要对掠夺者的施舍感恩戴德?享用自己耕种出来的食物难道不是不容置疑的道理吗?你们无需羞愧、无需自责,无需怀疑,就像肚子饿要想办法吃饭一样,你们没有做错任何的事情,更没有背叛自己的血脉,背叛自己的族人,你们只是勇敢地吃掉本该由自己收获的粮食,仅此而已!”   “拿上属于自己的食物,回到自己的族群,将它们带回去分给自己的同胞!”   “这才是你们真正想要做的事!”   “我要将食物带给我的儿子……这本来就是我们的!” 有一个兽人用力揉了揉眼睛随后冲向堆积的粮食,用力背起两袋,转身就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一时间所有的兽人都扑向了堆积在门口的粮食。   “这是□□!不能让他们将粮食带走!”菲奥娜大声说。   “不要开|枪!”艾瑞克斯立刻想要阻止,“如果开|枪,和平就……”   “你无法带来真正的和平,艾瑞克斯。”男人低沉地说,“能做到的人,只有我。”   艾瑞克斯面目僵硬,听着男人居高临下说出的话,感觉就像是在对整个世界诅咒,诅咒这个腐朽、残暴、不公的世界。 第72章 魔鬼苏醒06   亚兽人四散逃跑, 而周围的士兵迫于艾瑞克斯的命令无法用武力制止。   “艾瑞克斯!”菲奥娜大声地喊。   然而这个时候神明使者已经转身要离开,艾瑞克斯没有半点犹豫立刻追了上去,他今天必须要将事情的全部弄清楚, 决不能让男人再一次从他面前消失不见。   他再次飞跃到山坡上,凯森向他发出了猛烈的攻击, 眨眼的间隙一跃而起, 锋利的尖爪像是能摧毁一切。艾瑞克斯则早就有了准备,光墙凭空阻挡在两人中间,凯森立刻转身, 但光墙的反应比他想象得还要快, 竟然直接化作牢笼将他囚禁其中, 不能动作。   “可恶。”凯森用力击打光墙,然后没有【零物质】的加持, 他无法轻易破解一名魔导师的高级魔法。   艾瑞克斯没有分给凯森更多的注意,径直走向站在不远处的神明使者。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否还活着?不管其中有什么样难言的原因, 你不认为至少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神明使者静静站着,沉默不语。   “只是露了一面,就又打算离开……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想让我无比讨厌这样的自己!想让我认为这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加糟糕的人吗!”艾瑞克斯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的神色像是愤怒, 又像是在痛苦, “我们是亲人吧,所有人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流着相同的血……我不明白……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 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我, 总是选择向我隐瞒一切?!”   面具后面发出低沉地叹息, “对不起, 艾瑞克斯……”   “不要戴着面具和我道歉!”艾瑞克斯眼角湿润, 他咬牙挥手, 一道光刃击中向沉默的身影。   “不!”凯森睁大兽瞳,他想阻止,却无能为力。   光刃精准地命中了男人的面部,金黄的面具被切割成两半,应声落在了地上。   在看清男人的面容后,艾瑞克斯与凯森全都怔住了。   暴露在他们目光下的不是那张完美无瑕到失真的面孔,黑色的额发微微遮掩苍白细腻的肌肤,红褐色的丑陋疤痕消失不见,他与艾瑞克斯有着说不出的相像,除了稍微柔和的眉宇,精致的五官轮廓,以及一双神秘的黑色眼眸。   这不是希恩·米勒的脸,而是希恩·卡贝德原本应该拥有的容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瑞克斯的头脑一片空白。   “与魔鬼重新契约,我复活了。”希恩轻声说,“并且恢复了过去的模样。”   “复活?希恩,你与魔鬼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契约……”艾瑞克斯内心很复杂,“你不能被魔鬼蛊惑,再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   “这次不会了。”希恩低下头,手缓缓握拳,“我回来就是为了弥补一切。”   “那你回来吧,我现在已经得到改变的权力了!玛尔斯陛下将北方领地的管理权交给了我,让我创建一片兽人与人类共同相处的城镇。”艾瑞克斯说,“希恩,如果我们一起的话,一定能阻止两族的战争再次发生!”   “不可以!”凯森大喊,“你不能和他走!”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能尝试用和平的方式解决矛盾!为什么一定要以牺牲生命为代价!”艾瑞克斯转头反驳。   “那根本不就是和平,只是帝国另一种方式的奴役!”   艾瑞克斯眼神阴沉,“大家都是相同的身份,帝国的法令已经颁布了,怎么会有奴役!为什么不想终止战争?你门是想从战争谋取权力——”   “艾瑞克斯。”希恩平静地打断了艾瑞克斯的话,“我理解你的想法。”   艾瑞克斯愣了一秒,“我知道的,你一定能理解我!”   “但我不认同。”   “为什么?我的想法难道有什么问题吗?”艾瑞克斯情绪有点激动。   “你还记得吗?”希恩望着艾瑞克斯说,“在玫瑰庄园的时候,你曾经在奴隶场救下过一名亚兽人奴隶。”   “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上前保护他不被殴打,而你将他买了下来,还给了他一份稳定的工作,帮助他脱离了奴隶场,你教会了我要从根本上拯救他们的悲惨的命运。”艾瑞克斯低声说。   “那你知道他最后还是死在矿场了吗?在席思林矿场移交给奥斯卡公爵前就死了。”   艾瑞克斯怔在原地,张着嘴说不出话。   “无血的和平时不存在的,那不是你想象中的茶话会,无法从容,无法优雅,它就是一场暴动。”希恩说,“艾瑞克斯,权力不能施舍,只能争取。”   “但是强权打倒强权,剩下的依旧是强权,这就是将矛盾重置,什么都不会改变啊!”   “可以改变,如果是我的话。”   “我不明白………”艾瑞克斯喃喃地说。   “所以说,我们无法一起前行。”希恩缓缓转过身,轻声说,“这种残忍的事你大概永远也无法理解吧。”   “等等!你不要走——”艾瑞克斯冲上去抓住希恩的手臂,想强制挽留住对方。然而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等到艾瑞克斯反应过来那是凝神药剂的气味时,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我们就走好彼此的道路吧。”希恩环抱住艾瑞克斯的身躯,让他轻轻平躺在地上。   随着施法者的昏迷,光墙也破碎消散,凯森的身体重新获得行动的自由。   “你不会让我杀他的,对吗?”凯森低头望着躺在地上的人,“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   “他是我的兄弟。”希恩捡起地上碎裂的面具,淡淡地说,“艾蔻在要塞,我们先回联盟。”   “是。”凯森默默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又看向地上的艾瑞克斯,内心忽然有一股感同生受的悲凉。   他想这大概也是他们应付的代价。   ******   与此同时,克洛洛斯特要塞。   所有的巡逻人员集体陷入了难以理解的震惊情绪中,他们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可就在刚刚,他们原以为叛逃的上百名兽人竟然全部都自己返回了。而且他们不仅是自愿返回的,每个人都还带回来了数量惊人的粮食。   “这……难道就是奇迹吗?”年轻的扎尔哈德完全傻眼了。   “显而易见。”华纳内心同样震撼,但反应比他好上许多。   与这些巡逻者的错愕不解相比,那些叛逃回来的兽人们表现得更加激动。他们大多听过神明使者的传闻,但基本都没有近距离目睹过,所以那位一直是他们心中神圣朦胧的剪影,但今天他们亲身感受到了救赎,他对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如此振聋发聩,真正理解感化他们的心愿是如此的温和体贴,如果真的有神明想派一位使者来拯救他们兽人,那就一定是他们今天见到的这位使者大人了吧!   “使者大人回来了!”有人情不自禁地欢呼。   “神明使者,我们的希望,他回来了!”想到这些年的迷茫苦楚,有人则已经热泪盈眶,“我们没有被神明抛弃!兽人万岁!联盟万岁!”   巡逻队的成员们面面相觑,一时难以融入这忽然热烈激昂起来的气氛。他们其中有少部分人大概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由衷感慨使者大人惊心动魄的领袖魅力,崇拜于对方一次又一次创造出来的奇迹。   就这样一时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发展,欢呼声、歌颂声如潮涌席卷了整片克洛洛斯特要塞。   ******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后山的天空,希恩在凯森的陪同下来到了洞穴。这时,艾蔻已经返回和巴尔格特在王血湖边等待着他们的回归了。   “克洛洛斯特要塞那边已经处理完毕了。”面对黑发青年,艾蔻态度恭敬。   “辛苦了,艾蔻。”希恩的目光转向旁边的老者,“还有感谢您的无私帮助,巴尔格特酋长。听说您破坏了联盟的传统,允许艾蔻将我的身躯放入王血湖,帮助我身体的恢复。”   “只有活下去,所谓的传统才能真正延续。作为盟友,我们两方的命运之线早已绑在一块儿了。”巴尔格特酋长叹了口气,“使者大人,您的身体还好吗?”   “嗯,我恢复得很好。”希恩摸了摸脸上光洁的皮肤,又望向自己彻底恢复健康的左腿,从湖水中清醒到现在他仍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不仅仅是简单的修复,似乎还比过去变得有力了许多。   他不确实这是魔鬼赫莱尔契约的功效,还是王血湖对他身体能力进行了未知的强化。   希恩阖上眼睛,随后又平静地睁开,唯一有些令人遗憾的是,他的眼部神经似乎还是没有恢复,依旧无法感知到魔法元素的存在。   “你是在怀疑我吗?”耳边传出了赫莱尔的声音,“哈,我对你这幅残破不堪的身体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希恩微微怔了下,眼神飘动,但没有找到魔鬼的身影。   “你的眼部神经已经接回去了,按道理说,你确实可以感应魔法元素了。但很可惜的是你的身体被那些池子里的水侵入了。这些水抢先一步改造了你的身体,就像兽人的特征一样,你身体的力量、速度和洞察力大概提高了不少,但同样的人类擅用的魔法也对你的这幅身躯产生了排斥反应。”赫莱尔说,“好事不可能都给一个人得到,这大概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吧。”   他的身体竟然被王血湖改造了?难道是像兽王加加鲁一样吗?为什么会对他这个人类产生效果?   希恩微微晃神,这时巴尔格特的声音响起,又将他意识拉回到现实。   “真没想到王血湖能对您的身体产生作用。”巴尔格特感慨地说,“王血湖是兽人历代王激发王血的地方,这种传承就连一般兽人的身体都无法承受,更不用说身体脆弱的人类。当时艾蔻向我提出这个方法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想或许是因为您真的是能拯救我们兽人的唯一吧。”   “巴尔格特酋长,请问可以让我仔细看一看这里。”希恩扫视周围,忽然注意到附近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纹。   “当然,毕竟您的身体已经受过王血湖的考验了。”巴尔格特拄着拐杖,转过离开,“我在外面等您吧。” 第73章 魔鬼苏醒07   艾蔻与凯森互相望了一眼, 见黑发青年没有开口,也默默从洞穴退了出来。   “他醒过来,为什么不一时间告诉我?”两人一前一后, 凯森忽然开口。   “不知道,使者也没第一时间找你啊。”艾蔻挑了下眉, “所有人都要听从他的安排, 你说是吧。”他看着男人的黑脸,微微一笑,“哦, 对了。现在你相信了吧, 我们神主的存在。”   凯森嘴角抽了抽, 不想搭理身边这个连性别都看不出来的家伙。   “凯森,你和我一起去看看王吧。如果使者有什么需要, 请麻烦您告知我们。”巴尔格特站在外面,他向艾蔻点点头, 并示意凯森和自己离开。   “当然,这里有我。”艾蔻笑地亲切自然,等到两人背过身走远, 他的眼神沉下, 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   *****   还没走到兽王的帐篷, 巴尔格特酋长就停下了脚步,缓缓面向凯森。   “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私下和我说?”凯森也意识到了什么, 直接开口询问。   “作为联盟最优秀的战士, 我想问你, 凯森。比起联盟, 你更倾向于使者大人对吗”巴尔格特也不再绕弯。   “是的。”凯森回答果断。   “嗯, 我其实可以想象, 毕竟你当初连兽王的位置都拒绝了。”巴尔格特微微点头,“这事不能怪你,对于你的出生,无论是你,还是你的母亲,我们都怀有巨大的愧疚,也想尽可能的去补偿这些伤害。”   “这些事没必要再提起了吧。”凯森站在原地,兽瞳里没有表情,“我对你们没有期待,所以从没有受伤。而你们真正要补偿的人现在也早已不需要了。”   “但我们是期待你的。”   “期待我什么?”凯森问。   “你知道加加鲁目前的状况,虽然意识已经醒过来了,但是他的身体注定只能永远躺在床上。”巴尔格特语气沉重,“没有人知道他的生命能够延续多久……”   “你们打算放弃他了?他变成这样难道不是你们逼迫他去选择的吗?”凯森不在乎谁的脸面,问题十分犀利。   “如果可以,我绝对会代替他去做这一切,但我不行。”沉默了许久,巴尔格特做出了近乎卑微的回复,“凯森,我恳求你,不要让王血的延续终结在我们手上。”   “您认为血脉如此重要吗?”凯森轻声说,“在我眼中,它不是什么特别欣喜的礼物,而是塞满痛苦孤独的魔盒。你们不会知道,当返祖现象出现在身上的时候,我有多么仇恨,多么迷茫,有多少次想死。”   “这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当时不该让你的父亲带走你。”   “我了解你们过去对我的态度,如果留在这儿,我大概已经和她一起死了。”说着这样悲伤的话凯森的嘴角居然笑了,他的笑里全是说不出冷意。   “对不起,凯森。我明白你无法对你母亲的死释怀。”巴尔格特阖上眼,“你要是心里对联盟依旧怨恨,我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抵还这笔罪孽,只要你愿意回来继承王位……”   “我拒绝。”凯森语气没有因为老者的哀求改变,“现在目睹了加加鲁的结局,我更加坚定自己要成为最后一个拥有它的人。”   **********   艾蔻独自站在洞穴门口,望着山林远处,像是在发呆。   “人类都是些倔强别扭的家伙啊。”他自言自语地做出评价。   运用精灵特有的天赋,周围的花草树木,为他传递来远处两个人之间私密的谈话。   此刻,他听到了巴尔格特叹气声,显然凯森坚定的态度让这上了年纪的男人无可奈何。艾蔻想要是过去巴尔格特绝不会轻易放弃,但现在年迈苍老的身体恐怕无法支撑他的坚持,毕竟联盟需要他费时费心的事实在太多了。   “我明白了。还有件事我刚刚在山洞里没有问,因为我不适合开口。”   “什么事?”   “凯森,请你留意下使者大人,我不确定他到底从王血湖里得到了些什么,但我知道这关乎所有兽人的命运。”   艾蔻愣了下,抬手撩撩自己的额发,轻声感慨,“啊,可真是个谨慎的老家伙。”   ********   希恩将火光凑近王血湖的墙壁,漫长的岁月已经让刻纹中的鎏金褪色的差不多了,他轻轻抬起手,用指尖的肌肤去感受这些刻纹的形状。   “这是古魔语,来自诸神时代的文字。”作为乌迪尔教授口中的优秀学生,很快希恩就做出了准确的判断,“难以置信,兽人的王血湖边竟然有这样悠久的记述。”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任何种族的存在都需要经过时间长久的考验。”赫莱尔的声音响起。   感受到头顶突然出现的重量,希恩皱眉下意识想去触碰,但他的手被黑猫的尾巴无情拍开了。   “还真是怀念啊,你这幅样子。”虽然无法瞧见自己头上的状况,但相处了这么久,希恩大概能够想象出来。   赫莱尔冷冷哼了一声。   “抱歉,让你变成这样……”希恩轻声说,他知道赫莱尔幻化为黑猫,估计是因为两人重新的契约,又消耗了对方大量的力量。   “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挠成秃头。”魔鬼不爱听肉麻煽情的话。   听到这样恶声恶气的威胁,希恩只是无声地笑了笑,随后又将注意力投入到墙壁上的那些古魔语上。   他认真感触着这些像四脚蛇一样歪歪扭扭的文字,再通过自己的头脑,转化为意义大致的讯息。   “你看得懂吗?”   希恩沉默了很长时间,纷乱的年代,历史总是最容易忽视的存在,而他正消化着一些这个世界还没有人洞察到的过往。在无尽深渊的这些时间,他用不同的“眼睛”观察着世界,向未知的过去不断挖掘,并且越凿越深。世界在他的眼中被分割成很多片段,这些散乱的片段相互联系,相互作用,他要自己拼凑完整,可当过往的阴影被点亮,世界的真容愈发完整,他又情不自禁的恐惧,那是人类自我渺小的恐惧。   “可以理解一些,我的想法被印证。”   “你看懂了什么?”赫莱尔听出了希恩声音中的颤抖,他能感觉到对方正在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   “还记得我在无尽深渊推断的吗?斯蒂芬兰王朝的记忆没有关于魔法的概念,所以我想在诸神时代的最后很可能发生了一件大事,导致魔法从巅峰走向湮灭。”   “难道上面的记载是关于这件事的?”赫莱尔也不由震惊。   “是的。”希恩一边说着,手指一边触摸着刻纹,“以前发生了一场令神明惊惧的混乱,有人想改变世界的命运,于是号召了一群人……去拔除世界之树……”   “拔除世界树?”赫莱尔怔住,“这是一群什么疯子!”   “他们的行为被镇压,神明剥夺了人类使用的魔法权力,并且惩罚了那一群人以及他们的子嗣……露出狰狞的模样……像野兽一样活着……永远无法获得魔法……”   “所以现在的兽人都是那群疯子的后代?我没有理解错吧,”   “你没有理解错,这些文字记载的就是兽人种族的起源,因为先祖被神明惩罚,所以他们才会返祖成兽类的模样,并且丧失了使用魔法的能力。”希恩喃喃地说,“不知道巴尔格特他们清不清楚这些事。”   “他们会不知道吗?”   “很难说,据我了解,只有极少数的人在研究这些古老的文字,并且也只有帝都魔法学院这种地方才会教授与古魔语相关的知识。”希恩说,“赫莱尔,我大概能猜到这群疯子的首领是谁了。”   “你怎么会知道?是谁?”赫莱尔不相信。   “觉醒者。”希恩低声说,“或者说,这个人就是最初的觉醒者。”   “觉醒者,你这么说……简直就像废话。”赫莱尔说,“拔除世界树总不可能是命运的安排。你这个发现有什么用吗?不用想也知道,都是死了多少年的疯子了,能给我们带来什么线索?”   “但是,上面记载了他的埋骨地。”希恩缓缓呼出一口气,“在东面,簇拥的十三座岛屿……能够满足这样描述的只有一个地方了吧。”   “那是哪里?你不能说详细点吗?”沉睡太久的黑猫对圣维亚的版图没有概念。   “《光明旧约》里的‘白鸽圣苑’。”当吐露出这个地名的时候,希恩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第74章 魔鬼苏醒08   希恩走出山洞。外面等待的艾蔻听见动静转过来, 当发现男人头上顶着的一坨黑色毛团的时候,他的神色在极短的时间发生了极其多样的变化。   为什么石洞里会冒出一只黑色的猫?   为什么这一只黑猫会有神主的气息?   哦,这只黑猫就是神主幻化的……完全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情|趣……但作为忠诚的信徒, 他此刻到底是选择视而不见,还是继续恭敬行礼呢?   错愕……惶恐……疑惑……迷茫……到最后的不知所措, 艾蔻不知道自己该保持怎样的态度面对“猫化”后的神主, 只能用有些呆滞的眼神向黑发青年发出求救。   “巴尔格特酋长已经离开了吗?”希恩能够明白艾蔻的纠结,于是先开口询问对方。   “是的。”艾蔻立刻会意,收敛好表情, 向青年转述了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巴尔格特有着自己的想法, 但好在凯森队长并没有听从他安排的意思。我会为您继续留意他们。”   希恩轻轻“嗯”了一声。对于凯森是否继任兽人王位这件事,他其实没有什么意见。而巴尔格特酋长所担忧害怕的, 他大概也能理解。   人类圣战中,兽王加加鲁曾经依靠王血继承强行激发了所有兽人勇士的狂化潜能。这显然是一个可以随时让兽人付出惨痛代价的危险能力, 就算同为盟友,酋长巴尔格特也绝对不希望被非兽人的神明使者掌握。   “同盟终究是出于无奈,他们目前必须仰仗您的力量, 而巴尔格特没有表现的那样信任我们。”艾蔻说。   “只要联盟能完全配合我们, 就是最高等级的信任。”希恩轻声说, “至于他们另外的考虑都不重要。”   艾蔻愣了愣,他忽然感觉在这次醒来之后, 眼前的这位使者大人似乎有了一些改变。   “艾蔻, 这五年都发生了哪些重要的事, 你可以和我说说吗?”醒来之后, 希恩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哪些变化。   “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 帝国发生了不少的事。”艾蔻想了想, “政变没多久后,卡瑞娜女王就逝世了,萨尔菲德四世合法继承王位,皇后为国王诞下了小皇子,名为伊凡·萨尔菲德……”   黑猫玫瑰色的瞳孔下移,似乎在观察脚下人类的神情,“你在想什么?”   面对黑猫的突然开口,艾蔻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非常识趣地停止了汇报工作。   “流水无法逆行,就像时间无法重返。即使自己停下脚步,世界也在继续前进。”希恩缓缓地说,缺席的五年在他人的言语间也不过短短几行文字,这让他忽然产生一些时光错位的混乱感。   “哈,一睁开眼,老情人已经结婚生子了,确实难免会发出一些感慨。”黑猫微微眯起眼睛,细长的尾巴也跟着竖了起来。   使者大人,您赶紧说点什么啊!难道您完全感觉不到神主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压迫感吗?这种时候您感慨时光别人肯定会怀疑您想旧情复燃的啊!艾蔻咽了咽口水,但凡能找到一个开口的机会,他绝对会向两位提出让自己先行回避的请求,一是他不想掺和上级纠葛的感情故事,二是他已经敏感地察觉到神主语气中暗藏的愠怒与不悦。   就像谚语说的,好奇心害死猫。有的事他真的不想知道太多。   “皇后是谁?”希恩沉默片刻问。   神主都这种语气了……真的可以装作听不见吗?而且既然都说是“老情人”了,您这个时候还关心对方的结婚对象是谁,确定不会让眼下的气氛更加糟糕吗?!无论内心活动怎样丰富,艾蔻面上都保持着无事发生的微笑。   “是莉莉丝小姐。”   “莉莉丝诞下了皇子?”希恩微微蹙眉,“是春日狩猎的时候……”   “是的。”艾蔻笑容略微僵硬,有些担心对方继续追问孩子的由来。   “他将莉莉丝留在了皇宫里?”在希恩的印象里,玛尔斯不可能对背叛者这样的仁慈。   “不,莉莉丝小姐目前被囚|禁在灰塔中。”艾蔻说,“使者大人,我忽然想起来,巴尔格特酋长说有事要找您商谈,我先去通知他准备。”   见没人挽留自己,艾蔻谦卑行礼,立刻转身离开。   “你们还会见面。有想过那种场景吗?”赫莱尔开口,他其实没有艾蔻臆想中的那些情绪,嘲讽几句男人只是他惯用的说话风格,“现在听到关于他的事,你是什么心情?”   “我松了口气。”希恩声音很轻,他不是在回避过去,而是真实的感觉。   “你真的变了很多。”黑猫重新趴下身子,“要是以前,你一定会想办法让那些侮辱过你的人偿还代价,你不会允许他们如此对待你。”   “在你眼中,过去的我很热衷于复仇吗?”希恩问。   “优雅冷漠的外壳里包裹着自卑又狂妄的灵魂。”赫莱尔直言不讳,“你其实根本无法容忍别人的漠视。”   从无尽深渊回来之后,赫莱尔就有感觉到希恩的变化,就像一块原石经过了无数次生生死死的锤打,终于从内而外变成了真正坚不可摧的模样。可能里面早已滋生了黑暗,没有人能真正深入希恩过去的内心世界,即便是他这个魔鬼。如今的希恩有了明确的目标,灵魂也得到了沉淀,摒弃了迷惘与浮躁,更是鲜少将自己的心意外露。有时候赫莱尔回想过去的日子希恩甚至会对他言语挑衅,开放|荡玩笑,不禁感叹时间真的可以磨砺一个人的本性。   “听上去有点糟糕,难为你和我相处这么久。”希恩愣了下说。   “确实有够为难我的。”赫莱尔回答。   *******   北方领地,普洛斯佩洛男爵府邸。   菲奥娜轻柔地擦拭着男人的脸上的尘土,将帕巾放入盆中清洗。她无声地离开房间,将盆里的脏水更换,没想到那位漂亮的男爵夫人竟然出现在走廊里,好像是在等着她。   “你好,我是希尔芙。”女人对她露出明艳动人的笑容。   “您好,夫人。”大概是女人长得实在是太过美丽,菲奥娜莫名感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压力,“您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普洛斯佩洛让我来探望艾瑞克斯伯爵的情况。”希尔芙说明来意,“以及关于今日城外的事,我们可能要写信向都城反应。”   “写信?为什么……只不过损失了一些粮食?”菲奥娜怔住了。   “这件事伯爵大人处理得太急躁了,人类和兽人之间的恩怨仇恨可是延续了百年哎,他短短几天就想推进到理想的效果。”希尔芙望向窗外,摸着脸叹息,“外面的民众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说是绝对不会让半只兽人踏入他们的土地,现在普洛斯佩洛男爵正忙着消除他们的怨气呢。”   “可这是陛下的命令啊!”菲奥娜争辩,“而且,今天如果不是那个神明使者突然出现,已经有上百的兽人听从艾瑞克斯的话选择投诚了啊!我们距离成功只是差了一点,你们就选择抗拒我们。”   “不是我们抗拒你们,是北方领地的民众哦。”希尔芙纠正菲奥娜说的话,“因为艾瑞克斯伯爵的过失激起了民众的抗拒,导致目前和平策略很难再推进了,所以,我们必须向陛下解释清楚这一切啊。”   “怎么这样……”菲奥娜喃喃地说,“你们怎么能将过错都推给他!为什么不能宽容一些?万一陛下让他回去……他明明在做一件没人想做但必须有人去做的事啊……”   “我很抱歉,菲奥娜。”希尔芙说,“对于这件事,我们对这件事也很惋惜——”   “只要有人能承担下这个过失就行了吧。”菲奥娜抓住希尔芙的手,打断了对方的话,“能不能请求你们不要提到艾瑞克斯,就说是我执意造成的一切!”   “你要帮艾瑞克斯伯爵顶罪?”希尔芙有点惊讶,下意识说,“你真喜欢他啊。”   “我是喜欢他,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但我这么做和这种事没有关系,他是真的想让人类和兽人和平共处的,为此甚至放弃了都城奢华的生活来到这里。我不想他的理想才开始就覆灭了。”菲奥娜低下头轻声说,“这样的人……怎么会忍心看他难过……”   “你应该还没有结婚吧,而是是为了他才来的北方领地。你会不会为他付出太多了?”希尔芙有些同情少女的遭遇,“他或许都不知道你喜欢他。”   “这是我自己愿意的。”菲奥娜垂下眼帘,“没办法,他就是个傻瓜,需要别人的保护。”   “艾瑞克斯伯爵可是帝国最引以为傲的天才啊!怎么会是傻瓜呢?”希尔芙有点无法理解。   “就是傻瓜啊,你见过哪个天才总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的?五年前也是的,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把自己弄成那副模样……”回忆起过去,菲奥娜的眼眶里溢出酸涩的泪水,“为什么总是这么傻让自己受伤!就不可以为自己考虑考虑吗!”   希尔芙轻声安慰着情绪失控的菲奥娜,轻轻搂抱住对方,菲奥娜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女人的抱怨与哭声穿过了没有阖紧的木门,清晰地传入了刚刚苏醒的男人耳中。   淡蓝色的眸子有些木然地望着天花板,躺在床上的黑发男人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抱歉,菲奥娜。” 第75章 魔鬼苏醒09   傍晚, 希恩走入了巴尔格特的帐篷。   巴尔格特的手握剑柄,刃缘在青板石上反复打磨,“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制剑了, 手艺这种东西一旦闲置就很难再达到过去最高的水平了。”   “兽人不需要刀剑这类的武器吧。”希恩在老者对面坐下。   “这柄剑用了极稀有的黑玄铁为原料,是我专门为您锻造的。”巴尔格特笑了笑说, “希望它能保护您的安全。”   “确实是把不可多得的好武器。”希恩望着漆黑锋利的剑身, “不过,您是打算和我以剑换剑?”   磨砺声忽然停下,巴尔格特抬起苍老的眼皮, 没有说话。   “您想要凯森。”希恩直直看向巴尔格特深沉的兽瞳。   “是的, 使者大人。”   希恩微微点头, “巴尔格特酋长,我会为兽人争夺生存的权益, 让他们每个人相对平等的活着。所以我不强制任何人,无论凯森选择跟随谁, 或者走上哪一条道路,我都不会干涉。”   “您能给到这样的承诺就足够了。”巴尔格特叹了口气,“希望不要引起什么误会, 我坚信您是唯一能带领兽人走向真正自由的领袖, 我只是想保证王血的延续。”   “我理解您的苦衷, 联盟需要稳定的精神支撑。”希恩说,“接下来的日子, 我要前往东方, 需要向联盟借一艘船。”   “船是没有问题, 但这么快您就要离开了吗?”这个消息让巴尔格特有些吃惊。   “放心, 我会留下艾蔻他们协助兽人, 他们掌握的魔法可以一定程度缓解兽人内部的粮食问题。”   “使者大人, 比起粮食,我更加担心那位驻扎在北方雨吸湪队。领地的帝国魔导师。”巴尔格特说出了自己担忧,“他就像一个随时会爆发的巨大隐患……魔导师的魔法攻击太过恐怖,即使我们挖了再多的战壕,也没办法完全躲避那毁天灭地的破坏力。”   “北方领地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希恩轻声说,“不用担心,很快那位魔导师就会返回都城了。”   如果是别人说的,听起来就像是没有根据的话。但巴尔格特望着对面一脸平静的年轻人,内心只感觉到了震撼与惊悚。他无法想象沉睡了五年的时间后,对方竟然还能动用一些未知的手段,轻而易举地改变帝国的战略部署,影响一位魔导师级别人物的去留。   ******   与此同时,普洛斯佩洛男爵府邸已经灯火通明。   希尔芙倚靠在窗边,普洛斯佩洛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真是糟糕的一天,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完了。幸好林有提前来信告诉我,他们带着使者前往了联盟,不然今天,我对使者大人的出现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你不是表演得很好吗?”希尔芙走过来,低头亲吻自己的爱人,“威胁伯爵的样子真是坏极了。”   “这听上去可不像称赞。”普洛斯佩洛微微挑眉。   “好吧,他们看上去是有些可怜。”希尔芙眼神怜悯,“哎,那个人类小姑娘哭了好久,她说要给自己喜欢的人顶罪……我不喜欢让人难过的爱情故事。”   “希尔芙,我不否认他们善良的初心,但我们的立场与他们不同。”普洛斯佩洛低声说。   “我知道的。可能是因为他们和之前的那些贵族不同,对于这样的人,我心里也难免有些负罪感,普洛斯佩洛。”   “你不要想太多,如果伤害他们是罪,那也是我应当承担的。”普洛斯佩洛握住妻子的手安慰,“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笨蛋,我们很早以前不就说好了吗?”希尔芙温柔地笑了笑,反握住普洛斯佩洛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共同承担。”   有人敲了敲他们的门。   两个人心领神会地互相看了一眼。希尔芙走去开门。黑发青年沉闷地站在门外   “你们聊吧,我去看看晚餐准备的怎么样了。”   “谢谢。”希尔芙与黑发青年没有对视,但相互都礼貌的微微点头招呼行礼。   希尔芙轻轻阖上门,普洛斯佩洛看着站在对面的黑发青年,似乎在等对方先行开口。   “发生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如实向陛下汇报就行了。”艾瑞克斯说,“不要牵扯到其他人。”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伯爵大人。”普洛斯佩洛盯着艾瑞克斯,“这封信只是单纯地向都城反应情况,两族关系本就是极其困难解决的问题,我想陛下不会因为这件事怪罪你的。”   “可以看看您写得信吗?”艾瑞克斯忽然开口。   普洛斯佩洛微微愣了下,随后从书桌上翻出信件,递了过去,“当然。”   艾瑞克斯展开信件,淡蓝色的眼眸很快扫过上面的文字,“为什么信上没有提到他?”   “他指的是谁?”   “神明使者。”   “我在信上注释了,不明人物。”普洛斯佩洛解释,“所有人都知道帝国早就将神明使者处死了,后面出现的大多是他疯狂的崇拜者,或者是别有所图的假冒者。今天出现的人我们也无法判断对方的身份……”   “他就是神明使者。”艾瑞克斯轻声说,“他回来了。”   “可是,伯爵大人,我们没有证据……”   “就算所有人分不清,我也不可能弄错他的身份。这个消息必须传回都城,让他们有所防备。”艾瑞克斯将信放回普洛斯佩洛面前,低沉地说,“我知道你们排斥我的到来。从现在起,我可以不插手北方的事,但神明使者在哪儿我在哪儿,我必须把他找回来。”   ******   艾瑞克斯走出普洛斯佩洛的房间,在回去的路上,他正好看到菲奥娜端着晚饭迎面走来。   “你跑哪去了?怎么不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呢?”菲奥娜老远就看见了他,嘴里一边唠叨着,一边向他走来,“我拿了些你喜欢吃的,我听希尔芙夫人说,北方领地有一种特殊的酱是用鱼籽做的,她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吃得习惯。你吃过鱼籽吗?我都没见过。”   “我也没有。”艾瑞克斯的眼神飘到一遍,他站在房间外,视线不敢在女人的身上停留。   “你怎么不进来?”菲奥娜弯腰放下食物,有些疑惑地回过头。   “我们……不方便待在一间屋子……”艾瑞克斯顿了顿说。   菲奥娜缓缓直起身,“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发生什么事了?艾瑞克斯。”   “我只是觉得你还没有结婚,这样做会影响你的名誉。”   “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   “不可能,以前我也会这样照顾你,但是你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菲奥娜撇开头。   “我以前没有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有什么问题吗?我们是朋友啊!”菲奥娜深深吸了口气,她想平静自己的情绪,“是我母亲,还是其他人和你说了什么吧。艾瑞克斯,你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他们根本不了解我们的感情。”   “你知道他们和我说什么吗?”艾瑞克斯轻声问。   “那肯定是……”菲奥娜忽然怔住了,她张了张嘴,硬是说不出任何话来。   “菲奥娜,你母亲说得是对的。”艾瑞克斯认真地说,“你应该留在墙内,和优秀的男人结婚。而不是和我来这种危险的地方。我没有绝对的信心保护好你。”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菲奥娜大声反驳,“我自己也是一名骑士,不比任何的男人差!”   “就算是像提西丰殿下那样强大的女性……也无法从战争中存活下来……”艾瑞克斯说,“如果你出什么事,我没法向包米尔夫人交代,”他说,“菲奥娜,明天你就回都城吧。”   “不,我不走。”菲奥娜声音坚定,她不是服从的性格,“你赶不走我的。”   艾瑞克斯沉默片刻,“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也不会有结果,菲奥娜。”   房间内突然一片死寂。艾瑞克斯的眼神终于落到了对面的人身上,才发现这这位看上去坚强的女骑士正捂着自己的脸无声哭泣。   艾瑞克斯怔住了,而也正是这一空隙,菲奥娜从他身边跑了出去,没有留下一句话。   她应该是离开他了,想明白这一点,艾瑞克斯眼帘微微垂下,开始独自坐下吃饭。菲奥娜的眼泪让他同样难过,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决定,远离自己才是对菲奥娜最好的保护。   *********   希恩握着黑色的长剑走出巴尔格特酋长的帐篷。   “这么好的武器,你会用吗?”有人拦住他的去路,说话也像是挑衅。   希恩抬眼看向凯森,“以前有学过一些。”   “学得什么?人类骑士的剑法?”   “嗯,我的使用技法都不算精湛。”希恩大方承认,暴力行为一直不是他长项,“我记得在学院的时候,你好像会用长剑。”他将剑递给凯森,“我用有些浪费,送给你吧。”   然而凯森双手抱胸,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眸,没有接受他的好意,“我要和你决斗。” 第76章 魔鬼苏醒10   “什么?”希恩怔住了, 一时没明白凯森为什么要向自己提出决斗的提议。   “我要和你决斗。”凯森面无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你不想试试看吗?自己这具被王血湖改造过的身体。”   “等一下……”希恩皱着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凯森搏击的动作已经像利箭一样射出, 像是凶兽对猎物的扑击。他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吼, 指尖的爪牙化作武器,快速的动作,只能捕捉些许的残影。   凯森是认真的, 他的身体进入了狂化的边缘, 每一次出击都无比的凌厉, 包含着斩断一切的强硬和让人胆寒的肃杀。   希恩没有察觉到自己黑色的眼眸同野兽般倏然收缩,但在第一击落下的时候, 他居然洞察到了凯森攻击的方向,往后退了一步, 侥幸躲闪。然后凯森的进攻没有停止,希恩双腿站定,抬手横起漆黑的长剑, 做出骑士剑中的防御姿态。凯森低声咆哮着, 充满力量的一击袭来的瞬间, 希恩的手腕一抖,以剑身迎上兽人最锋利的利爪。   凯森微微趔趄, 内心惊讶黑发青年竟然真的防下自己刚刚的攻势。   希恩也同样非常震惊, 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没有依靠什么高深技巧, 就是单纯用自身爆发的力量与他人去抗衡。   “比我想象得要好。”凯森声音沙哑, 兽瞳泛起嗜血的红色。   “需要这么认真吗……”希恩心头一紧, 凯森身边的气压变得更加迫人,让他的呼吸不由变得急促起来。   “决斗当然要认真。”凯森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已再次挥动自己的手臂,他已近乎恐怖的速度与力量推进,希恩勉强闪击了几下,很快就不得不回退。   希恩不由感到心惊,当自己沦为猎物,去承受凯森一次次的袭击,他才清晰直观地感受到凯森猎杀敌人时候的恐怖。   金属的震动声越来越激烈,混着凯森野兽般的低吼,他没有能够坚持多久,就被凯森绝对的力量与技巧带得仰面倒在了地上。   这是意料之中的落败。即使身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希恩也没有想过赢的可能。联盟第一勇士可不是空谈的头衔,他很清楚自己对战的可是凯森·格雷戈里,那个仅凭一人就能杀穿帝国最后防线的战争怪物!   “嘶——”希恩吸了口凉气,他缓缓睁开眼,兽瞳褪去了血红的狂热,冷漠地望着他,“你输了。”   “赢了才奇怪吧。”他的眼神看向左右,发现自己被凯森钳制在了地上,身体完全无法动弹,“你这是做什么?是想杀我吗?”   凯森眼神变得深沉,手上下意识用劲。   “开玩笑的话,如果是这样,那我刚刚已经死了无数次了。”希恩知道,这场决斗凯森根本都没有全力以赴,更没有真正将他当作敌人的对待。   “是的,你依旧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我知道,”躺在地上起不来希恩也不懊恼,他没有挣扎,平静地与凯森对视,“所以,你执意决斗,是要帮我认清自己很弱的现实吗?”   “是的。”   “你现在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希恩眼睛微微眯起,语气严肃。   “不……”凯森先一步挪开眼神,“我想说,你依旧需要保护,能夺取你生命的人很多。”他沉默片刻说,“你需要我。”   “放开我,凯森。”希恩以命令的口吻说。   凯森身体怔了怔,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按照男人说得松开了手,并且起身退远几步。   希恩直起上身,不紧不慢地从地上起来,脸上看不出表情。   “我没有把你交给巴尔格特。”   凯森愣住了。   “我和他说会尊重你的想法,”希恩轻轻拍去衣服上粘连的尘土,“无论你怎么选择。”   “你不是……用我去和巴尔格特换了一艘船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理解?你听命于我,也不是我的所有物。”希恩说,“无论怎样引导,你都有独立的人格。”   “所以,我可以跟着你一起离开,对吧。”凯森没有纠结其他的,但他听懂了男人话中最基本的意思。   “你考虑清楚了?”希恩抬头问,“和上次不同,这次留下来他们将承认你,人类与兽人之间你将拥有一个归处,不用再为自己的身份,或者存在的意义困惑了。”   “是的,”凯森回答坚定,“所谓的身份意义,我早已赋予自己了。”   希恩微微一怔,他以前没有察觉到,但现在他忽然感觉自己可能背负着些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凯森问,“你需要血字先锋队准备什么吗?”   “嗯,通知血字先锋队所有人,准备前往白鸽圣苑。”   *******   圣维亚都城,皇宫。   兰伯特黑着脸站在原地,萨尔菲德四世把看完的报告扔在桌上,书房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兰伯特不敢随意开口打破屋内的死寂,报告内的消息太过惊悚,他非常理解男人需要一定时间去消化接受。   “本来也没有指望艾瑞克斯伯爵在北方立刻能有什么突破,可如果借用他的名声去吸引,至少应该能打开联盟那边投诚的僵局。可是他……神明使者的出现把一切都毁了。”   “信中,艾瑞克斯伯爵的指认不一定是真的。”兰伯特抿了抿嘴唇,“或许是他逃脱罪名的借口。”   “如果是借口,那就好了。可惜这不是艾瑞克斯会用的手段。”萨尔菲德四世十指交叉,“他不会找借口,更不会拿那个人的事来开玩笑。这件事由谁说出出来都值得去怀疑,唯独是他,我没有办法去怀疑这其中的真实性。”   “您认为,希……”兰伯特止住,不敢去说那个人的名字,“他难道真的……‘复活’了?”   “一个与‘魔鬼’交易,连灵魂都能舍弃的人。他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都不足以让我惊奇。之前教廷传来有人窃走了他尸体的时候,我的心中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五年的时间,他要回来了。”萨尔菲德四世语气平静,没有太多的起伏。   兰伯特毕恭毕敬地站着,等待君主的命令。   “神明使者出现一定会刺激到那些叛乱者。军部负责统筹安排,西尼尔将军带士兵部前往北方领地驻扎,保持时刻警戒,不能给兽人任何反击的机会。”   “是。”   “让艾瑞克斯伯爵立刻回都城。”萨尔菲德四世顿了顿说,“如果那个人出现,就不能把他继续留在北方了。”   兰伯特说,“可是,普洛斯佩洛男爵说,艾瑞克斯伯爵要去追击神明使者……”   “这是王命。”萨尔菲德四世眼中闪烁着冷厉的光,“他要是不回来,那就是叛国。”   “我明白了。”兰伯特脸色一变。   “还有把拉斐尔圣子召来宫里,关于魔鬼的事需要教廷介入,让他尽快来见我吧。”萨尔菲德四世轻声说,“对了,和伊凡说,今晚我就不去宫殿见他了。”   “是,陛下。”兰伯特微微躬身,领命退出了书房。   ********   门轻轻阖上。玛尔斯保持着兰伯特离开前的姿势,独自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夏日的夜晚并不凉爽,他觉得心里有些烦闷,没有继续处理事务,离开了书房。寝宫的外面有一座美丽的泉井,葱郁的树丛覆盖在井口周围。   泉井水光清澈,附近空无一人,除了夏日虫鸣,寂静无声,这里是圣维亚君主沐浴的私密场所。   玛尔斯褪去华归的外袍,露出紧实有力的身躯,他走入泉井中,凉意刺入肌肤,这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依靠在岸边,远眺着星辰。   现在他终于放松了。每次他感受到疲惫无法纾解,或许头痛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就会将自己泡在冷水中,享受着庭院的清风、花草的香气和头顶天空的开阔高远。   他捧起水冲洗自己的脸庞,低下头的瞬间整个人动作变得停滞,水面里浮现出自己曾经情人的容貌。   这是他没同任何人提起的秘密,这五年的时间中他都会不经意看见这张脸,有时候是走廊的窗户上,有的时候甚至是盛满酒水的杯子里。   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状况,是他母亲离世的时候。他在房间正对着镜子整理衣着仪表,抬起头的时候,男人就出现在了镜子里,认真地帮镜子中的他平整衣领。   直到这个时候玛尔斯才意识到自己头脑可能出问题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镜子中的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这是男人死后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哭泣。   从那之后玛尔斯就只能接受男人的出现,他也想摆脱这样境况和情绪,但无论是药物,还是魔法魔法都没办法治愈他的精神。   就像现在一样,男人的身影如幽灵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分清是回忆,还是幻觉。   “你回来是要报复我吗?好吧,我也想知道,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摆脱你。”玛尔斯垂着头,注视着水中的身影喃喃自语。 第77章 白鸽圣苑01   清晨, 彩虹河畔,一艘由兽人联盟打造的战舰正等待着它的跨海航行。与圣维亚帝国的“圆船”设计不同,巴尔格特为他们准备的这一艘轻盈灵巧, 船头船尾都很尖锐,呈现出漂亮的流线型, 装有桅杆与帆布, 两侧也安排了十八支船桨,保证在无风的情况下,也绝对能维持船只稳定的动力。   “我询问了有经验的海员, 我们至少要在船上度过三个月的时间, 穿越科布伦兹海峡后绕过马赛群岛, 抵达白鸽圣苑,这条路线相对比较安全, 也比较好登入。”凯森走入船舱汇报。   “三个月的时间太长了。”希恩俯视地图问,“可以从联合冰川这里过去吗?”   “联合冰川的地形太复杂, 而且附近的暗礁特别多,一路密布各种形态的珊瑚岛群,非常容易发生触礁事故。”凯森回答, “而且那里常年冰封, 会有走一半不得不返航的可能。”   “现在联合冰川已经破冰了, 船只完全可以从那里过。”身穿管家服的林走了进来,向希恩恭敬行礼, “如果使者大人放心的话, 我可以负责引导船只按预定航线航行。”   “这需要非常丰富的航海经验。”凯森微微蹙眉, 有些不相信林的能力, “那边的水域情况非常复杂。”   “你可以领航吗?林。”希恩问。   “是的, 使者大人。我以前去过那里, 当时的航线就是由我负责规划的。”林微微笑着说,“我们北方领地港口出发,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你去过那里?”   “是的,我一共去过两次。”   “你为什么会去那里?”希恩望着面前的精灵问。   “第一次前往那里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帝国国王萨尔菲德三世派奥斯卡公爵前往白鸽圣苑,我也很幸运的一同前往。”   “三十年前?”凯森有些惊讶地望向身边的青年,“那时候你最多才出生吧。”   “哈,您比看上去还会说话。”林愣了一下,冲着凯森露出礼貌地微笑,“我那个时候已经和您差不多的岁数了。”   “不是,我们难道不是差不多的同龄人吗……”凯森怔住了,喃喃地说。   “林,航线的事就交给你安排了。”希恩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奥斯卡那边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奥斯卡大人目前在南方领地,命令我全力配合您的行动。”林回答。   “可以告诉我吗,帝国让你们前往白鸽圣苑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希恩指尖敲了敲桌面,看似无意地询问。   “是因为恶魔。”林顿了顿说,“那座岛屿上有人被恶魔附身了。”   **********   此时此刻,光明大教堂中,绵绵的细雨打在金色的圆形拱顶上,雨水从拱顶上无声滑落形成薄薄一层水幕,教堂外的圣男圣女雕像变得泪流满目。身穿紫色法袍的男人们手握红色书本,从沉寂的制裁部经过,他们的步伐匆匆,走过敦厚的白色墙体,在熊后续庄重的方形建筑前停下,而后分为两队,让出一条前行的道路。   紧接着踏入教堂的是圣子拉斐尔,他穿着圣洁的白色法袍,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教皇在里面等着你们。”黑影从内拉开殿堂的大门,低声说。   拉斐尔微微颔首,等他进入,后面的人才跟随他的步伐涌入大殿。所有人的神情都肃穆认真,脚步稳重整齐,没有发生一点慌乱争抢的情况。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空阔的教堂内,除此之外竟然就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动静了。偌大的神像下,端坐着一个白色身影,血红的肩衣,十字纹金边绶带,头戴高冠,面容依旧隐藏于雪白的纱布之后。   几十名神眷者站在神像的面前,整齐地用指尖划出十字,以无比虔诚的态度向他们信仰的神明行礼。   “光明神不是在伟大中崛起,而是降为渺小,以普通的姿态来到我们的身边,触动我们的心灵,在引领中保护我们来到真正的世界。太阳笼罩,信仰永恒,愿光明时时庇护你我。”   “光明与吾等同在。”圣子拉斐尔说。   “光明与吾等同在。”所有神眷者一起说。   教皇说:“今天我召集诸位,是想传达一条神谕。”   拉斐尔微微垂下眼帘。   “被驱逐的魔鬼回来了。他化身为人类的姿态重回世间,蛊惑人们的心灵,企图篡改整个世界既定的命运。他潜伏于永夜中,以黑暗将光明湮没,劝诱世人走上解放罪恶|欲望的道路。”   “若不坚持光明,黑暗终将剥夺一切美好。”   大殿内死寂无声,外面的雨声变得格外清晰,清晰到每一滴落下的瞬间都可以分辨。   神眷者们大多露出惊惧沉重的神情。他们隐隐有听说过【魔鬼】的存在,但在大多数人心中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罪恶形象,而不是一个真正迫近他们的威胁。他们没有想象过自己要与非人类的存在抗争,因为他们甚至不理解那是怎样的敌人。   “要怎么做才能驱逐魔鬼?”拉斐尔轻声问,“教皇冕下。”   “驱逐魔鬼不是困难的事,但魔鬼狡猾,每过一段时间都会重返人世界。”教皇看向拉斐尔轻声说,“所有人都知道,‘魔鬼是杀不死’的这句话。但实际上,这本就是魔鬼留在人间的谎言,魔鬼是可以杀死的。”   拉斐尔沉默不语。   “魔鬼没有心脏,只要破坏他的躯体,就能毁灭他本身。虽然他的身体是不灭的,但是仍然有一样东西可以摧毁他。”教皇说,“那是大家都听过的。白色河流。”   “黑色的河水倒影黑色的倒影,白色的河水映衬白色的灵魂,黑色河流坠入地狱,白色河流通向天堂……”格斯低头看着手中的红本子,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这全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可是,我们要去哪寻找白色的河流。”托巴震惊。   “我会替世人引入白色的河水,但在这之前,你们必须阻止更多的人被魔鬼侵蚀。”教皇说,“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魔鬼已经将兽人同化,我们决不能让魔鬼的影子笼罩住帝国的天空。”   ********   神眷者们默默退出了教堂,与进来时的神情截然不同,他们每个人的心脏都在接受事实过程中怦怦直跳。   “魔鬼……开玩笑的吧。我们的职责已经扩大到这种层面了吗?”托巴眼神有点呆滞,“我们到底从教廷手里拿了多少钱,还要做这种难度的活计。”   “这可不是神职人员该说得话。”格斯低声说,“而且,教皇的意思,也不是让我们去杀死魔鬼。”   “不是这个意思吗?”   “没有听明白吗?魔鬼已经将兽人同化,说白了,我们要对抗的是兽人啊。”   “但这不是和帝国的决策冲突了吗?陛下正在推进‘新公民’的法令,还把艾瑞克斯给派过去了……”托巴愣了愣,小声地说,“天哪,所以简单说,我们和皇室的意见完全不合咯!那些主教们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又看新的国王不满了?或者想要捞一笔?”   “反正不会告诉我们,不然谁去卖命!这种权力争斗见得还少吗?”格斯想到了昏迷的女人,脸色阴沉,“他们怎么说,我们就只能怎么做。”   “弄了半天还是人与人之间的事啊!”托巴微微松了口气,“哈,吓我一跳,一会儿不死魔鬼,一会儿白色河流……刚刚真是听得我毛骨悚然的。”   *********   “为什么要向他们透露这些事?身为人类,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去理解的。”所有人都离开了,拉斐尔独自留在原地,面对神像下的人影。   “能不能理解是一件事,我们说不说是另一件事。然而无论怎么样,世界的真理真相都是存在那的。这才是神应该传达给世人的意志啊!”   “这和您过去的观点不同。”拉斐尔眼神微动。   “神的想法也是会改变的。”教皇淡淡地说,“要是过去,我也不会来到他们的身边。”   “您真的决定要杀死魔鬼吗?”拉斐尔轻声问。   “是的,你似乎有些反对这个想法。”   “不。”拉斐尔说,“我只是感觉这个决定很突然。”   “拉斐尔,虽然你现在体内没有神核,我无法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但是我可以理解你情绪。”教皇的声音仁慈,“你们都互相陪伴了那样悠久的时光,就像人类之间兄弟朋友一样,肯定会有感情……”   “无论怎样的世界,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交流……而且您是我们的父神,我只听从您的意志。”拉斐尔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您认为魔鬼需要杀死,那就一定是世界需要这么做。”他顿了顿说,“所以,您是准备打开天国之门吗?”   “啊,当天国之门敞开,白色的河流从天而降,源源不断……”教皇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释然,“这样整个世界就可以洗涤干净了。我会先回到天之国度,到时候在接你回去。”   “我无法那么早回去,艾瑞克斯他还没有完成【近神者】的使命。”拉斐尔眼神沉了沉,“世界树上呈现出的预言也还没有全部达成。”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命运早就偏离了原来的轨迹了,你协助他尽快完成剩下的事也一样吧。”教皇轻声说,“反正这个世界所谓的‘艾瑞克斯’,不也是你的一部分吗?”   “是,我知道了。”拉斐尔微微低下头,银色的额发遮蔽住他不变的眼眸。 第78章 白鸽圣苑02   太阳还未升起, 艾瑞克斯从床上醒来,窗户外一片昏暗。这是他在普洛斯佩洛男爵府邸度过的最后一晚,从都城寄来催他往返的信件已经有好几封了。他拿起昨天就收拾好的行礼, 独自离开房间,走向了马厩。   艾瑞克斯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离开, 计划里营造一个美好理想的和平区或许要花费他一辈子的时间, 然而事情发展永远超出自己的预料,就算想尽办法拖来拖去,还是没到坚持到一个月的时间。   他不仅无法继续留在这儿, 还将要失去继续追究真相的权利。   他估计不能接受自己如此活着, 回到墙内的都城, 日日无所事事,无视世界越来越槽糕的变化, 忘记自己兄弟还存活着的事实。   此时此刻马夫还在草垛上打盹,艾瑞克斯拍了怕黑马的脑袋, 将它悄然无声地牵出了马厩。   他翻身骑上了马,趁着夜色独自悄悄离开。如果他在出府邸时候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有人站在城堡窗户边注视着他。菲奥娜看着男人离开的身影,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哽咽。她身体颤抖, 不敢松开手, 担心自己的悲痛引起他人的注意,也怕自己控制不住出声呼唤男人的名字。   她不知道男人打算去往哪里, 但她知道他们的命运终究还是分开了。   在黑夜的沉寂中, 无人知晓, 也无人在意, 有一颗女人的心死去了。   *******   东方领地海滨, 无名堡礁。   刺眼的午后阳光下, 尖锐的船头冲撞开残余的碎冰,在后方留下狭长的水道。   这里已经属于东方领地的海滨区域,船只在十三座形态各异的珊瑚岛屿之间灵活穿梭。水下遍布危险的暗礁,大概只有经验丰富的海员和领航员才敢在联合冰川让船只以全速进发。   “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白鸽圣苑。我们马上就要靠岸了。”林站在甲板上。指向船只行驶的正前方。   “终于要到了,我都忘记双脚踩在陆地的感觉了。”华纳手握着望山,顺着林手指的方向望去,“看上去完全是一片孤岛啊!今晚我们不会还是要睡在床上吧。”   “航行了这么久的时间,我们这次为什么要来这里?”铃兰有些不解地问。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只要听从安排,他们说去哪,我们跟着就行了。”华德说,“不过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使者大人和凯森肯定有自己的用意。但有一点我好像弄错了。”华纳忽然抬起手大幅度挥舞,“这里似乎不是孤岛,有个兄弟正在和我热情打招呼呢!”   华德拿过望山,看向岸上的人影:“你确定人家那是在和你打招呼吗?我怎么感觉像是在驱赶我们的意思!”   *****   “滚回去!滚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白发苍苍的看守者冲着即将靠岸的船只咆哮着,他嘴角叼着只快燃尽的烟头,怀里还抱着一把样式陈旧的军用铳|枪。   “听着,你们要是下来,可就别怪我了。”看守者的脾气非常暴躁,端起铳|枪准备这些不速之客来上几下。   “不要这样,老伙计!我们没有恶意!”华纳摁了摁头顶的毡帽,在船上喊着,“我们从北方来的。”   “哈,你们当然是从北方来的。兽人的战舰……我眼睛还没瞎呢!”看守者高喊,“这里是帝国的领地,你们赶紧给我调头滚远点。”   “怎么办?他们不欢迎兽人,要不我去……”华纳已经握住腰间的匕首。   “等等,我去试试。”林从船舱出来,摁住了华纳的肩膀。   “奥拓先生,好久不见。”林走上前,对老者面露微笑,“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老奥拓不由眯起了眼,他上了年纪,视力不如以前好了看不太清对方的容貌,但还是惊讶于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林轻巧地跳下了船,等到他走近,老奥拓终于认出了他。   “是你!那位大人来了?!可是你们怎么会是兽人的尖头船上?”老奥拓放下铳枪,一脸震惊。   “这是我们的任务,具体不方便您透露太多。”林从怀里拿出了一瓶酒,有些抱歉地说,“看在我们老朋友的情分上,可以让我们在这里住几天吗?”   “哈,我可没资格做您的朋友。”老奥拓感慨地接过对方送来的酒瓶,“但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这么大一座岛就剩我们几个老骨头也挺没有意思的。啊,北方的苹果酒,真是让人怀念。让我好好想想,您上次来这里,是多久前的事了?”   “快二十年了吧。”林向船上的人招招手,示意可以上岸了。   “二十年啊,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子爵已经离开了。”老奥拓踱步坐回石块上,将根本没有火|药的铳枪随手放在一边。他幽幽地呼气,去没能吐出一口烟雾。   “这里就是白鸽圣苑吗?”不远处响起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听得莫名亲切,这种优雅稳重的发音意外吸引起老奥拓的注意。   老奥拓抬起头,震惊地发现船上下了一位穿着黑袍的年轻人,一头黑发,一张精致柔和的脸,手里握着一本书,肩膀上搭着一只黑毛红眼的猫。应该是有东洋血统的贵族,但他从这身影里看见熟悉的人。   “这也太像了……”老奥拓神情凝滞,呆呆地看着,连嘴角的烟头不慎落到了地上也没有发觉。   “您好,希望我的朋友们没有打扰您。”   “不。不会。”老奥拓忽然回神,“非常欢迎你们的到来。”   “您是认识我吗?”希恩感受到老人的目光。   “不,应该不认识,只是您的发色很特别……还有您的猫也很特别……”老奥拓低声说着,“不知应该怎么称呼您?尊贵的大人。”   “希恩。”   “奥拓,我们在海上待了很长时间了,可以先带我们去灯塔里休息休息吗?”林帮老人拿起石块上的铳枪,他微笑着说,“正好我们也带了很多的补给,今晚你也可以吃些新鲜的食物了。”   “当然,我带你们过去。”老奥拓转过身,走在前面给希恩他们带路。   “好高的灯塔!”走上岩壁,背着行礼的凯森抬头感慨。   白色灯塔近在眼前,全塔分为渐进的五层,顶部有地标作用的小灯塔,底座则是宽阔的矩形建筑。靠近的大门的地方,还有一尊类似半人半兽的雕像。   “这是兽人?”华德惊讶,无法想象在圣维亚的土地上竟然会有兽人的石像。   “哈,我们称呼它为奇伦,它好像是海边的神,或者怪物之类的吧。”奥拓说,“具体是什么,估计没人清楚。”   “这儿不是教廷圣地吗?放置别的人的雕像没关系吗?”华德疑惑地问。   “这雕像灯塔建造前就存在了,我可没力气把它拆了。再说那些信徒一般不来这儿,我们有专门的教堂给他们。”   “到了,这就是奇伦塔,圣维亚帝国最古老,也是最高的灯塔,大概有三面圣维亚之墙累起来这样的高度吧。”老奥拓地拿出钥匙,用力推开大门,“我一个人住在这儿,也没有打扫的习惯,里面灰尘可能会有些呛人。”   ******   夕阳的余晖挥洒在白色的灯塔上。   血字先锋队的成员们放下补给,开始准备今天晚餐。老奥拓带着希恩来到楼上,和其他人的住所不同,这个房间不仅布置较为奢华讲究,而且还意外地干净整洁。   “这里我每天都会打扫,因为是灯塔主人的房间。”老奥拓说,“这段时间,您就住在这儿吧。”   “既然是主人的房间,我住在这儿有些不太合适。”希恩观望着房中的陈设,他肩上的黑猫已经窜到了柔软的沙发上,“我可以换一间普通的。”   “放心,这里的主人不会再回来了。虽然一般人我是不允许他们靠近这里的,但是您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应该没有关系。”老奥拓忽然问,“您喜欢看书吗?”   “是的。”希恩回答,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这个。   “哦,那您可以去最底层的地窖看看,里面有很多很多的书,绝对不比你们都城图书馆的少。”   “谢谢,我知道了。”希恩说,“有空我一定会去看一看。”   “要不现在我就带您去看看吧。”老奥拓意外地坚持,“晚餐还要好一会儿,您应该没有什么事吧。”   “好吧。” 希恩沉默片刻,还是答应了。   *********   “这里的主人非常喜欢看书,每天晚上我都要为他准备好一盏煤油灯。他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无论什么困难问题,他都能想出解决的办法出来。”老奥拓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也不管希恩在不在听,感觉更像是自言自语,“看书多的人会更加智慧。但是我不怎么认识字,对书也不感兴趣,所以很长很长时间没人去翻过它们了。”   或许是一个人待太久了,老奥拓的话说得好像停不下来。希恩默默跟在对方身后,他看着前面岣嵝老迈的背影,总觉得对方的态度有些不出地反常。   “您的主人去哪了?”他问。   “他三十年前就离开这里了,当时他要带我一起走,但我拒绝了。”老奥拓声音沉闷,“如果我走了,这些书,还有这座塔都没有人管了啊。”他用极轻的声音说,“而且我以为他还要回来……说起来今天看到您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呢。”   “我和您的主人长得很像吗?”希恩微微蹙眉。   “像吧,也有可能不像。”老奥拓脸上有些落寞,“三十多年前的模样,或许是我记不清楚了,看见同样黑色的头发就这样觉得了。”   “黑色的头发?”希恩怔住了,脚步不由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   “是的,他和您一样有东洋的血统,是帝国混血的贵族。”   “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吗?我可能认识,或者听说过他。”希恩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快。   “您应该听说过吧,主人他是很有名的贵族,头衔太身份多到数不清,我一直都记不太全,什么帝国会说话的‘百科全书’,炼金术师、魔法阵学者、古魔法学者、新火|器改造什么的……”   “他叫什么名字?”希恩打断了对方冗长的介绍,直接问。   “诺曼,”老奥拓打开尘封的地窖,低沉地说,“诺曼·卡贝德子爵。” 第79章 白鸽圣苑03   希恩不由愣住了, 心里有点微妙的情绪,他已经忘了多久没有听闻有关父母的消息了。对于希恩来说,他们的印象还没有过路人来得深刻, 就好像曾经吹过来的一阵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特别是他的父亲诺曼·卡贝德。关于母亲狄妮亚, 至少他曾经从汤姆斯管家那儿瞧见过一幅自画像, 而关于亲生父亲,除了从玛丽夫人口中所了解的,其他希恩几乎是一无所知的。   “我听说过他。”希恩面上没有显露情绪。   奥拓打开地窖, 纸页的气息扑面而来。希恩站在门外, 愣住了。   正对着门, 是需要人仰望的巨大书架,它完全嵌在墙壁里, 可以说就是地窖的一部分。一本本封存完好的书籍一排一排有序陈列着,就像组成这堵墙壁的一块块砖石。书架上灰尘积攒得非常多, 镌刻在架子上的烫金字牌,也都在时间中腐蚀得发黑模糊了。   很难想象,这么大的一间地窖只是用来存放书籍中的。没有其他的格局布置, 中间有一把羊皮躺椅, 地上有一张老旧的花纹地毯, 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一把高高的木梯。整个地窖里就这些东西了。   他缓缓走向书架,书籍的种模拟他想象中还要丰富多, 不仅是奥拓介绍的那些对方主要涉及的类目, 还有类似修辞学、植物学、地理学等往往无人问津的冷门知识。希恩拂去书皮上厚厚的灰尘, 随便打开一本都能在书中找到阅读过的痕迹, 字迹干净整齐, 批注干练简洁, 充满了自我的思想。每晚都待在的这儿的人显然是一个充满求知欲,并且喜欢独处的家伙……书架上每一本翻开过的书都像是他的战利品,是他不断向知识真理攀爬的证明……他大概很享受这种孤独感觉。   这点大概算是他和男人的共同点。希恩想。   “我今晚可以待在这儿吗?”希恩轻声问。   “当然。”奥拓愣了下,随后笑着摊摊手,“只要您喜欢。需要为您备上一盏煤油灯和一杯热红茶吗?”   “谢谢,如果可以的话。”希恩扭头微微笑了笑。   “我去给您准备。”奥拓竟然行了个标准军礼,临走前还贴心地阖上了地窖的门。   老奥拓哼着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激动,激动到他的身体竟然做出了很久以前的习惯动作。这让他怀念起了自己的过去,奥拓当然不是从出生就在这破岛上的,在遇到诺曼子爵前,他也曾是一名优秀的圣维亚士兵。   士兵永远是士兵。所以奥拓从没将自己视为传统意义上的仆从,而他充满敬意与忠诚的军礼也只会对诺曼一人行礼。   而刚刚他居然对着一位陌生的年轻人行礼。   “您的心情似乎很高兴?”林正站在楼梯上,像是在等着奥拓,“我还担心我们的突然到访会打扰到您。”   “这座岛不是我的,我无权阻止任何人的到来。”奥拓收敛起神色,“但我曾经是军人,我确实非常讨厌兽人。”   “抱歉。”   “你们来这里想要做什么?”奥拓微微皱眉。   “不太清楚,但奥斯卡大人让我顺路来看望下那个人。”林眼睛微微眯起,“她还好吗?我可以见见她吗?”   “一直待在老地方,我每天会给她送饭,但从来不见她的踪影。”奥拓神色沉了沉,“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我觉得你们最好不要再刺激她了,就让她安安稳稳地在这儿等死吧。”、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去打扰她了。”林点点头,似乎也不是真心想去看望,“我们或许要像您请教一些事。”   “我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不想再提供你们什么帮助,完成你们要做的事就立刻离开。”奥拓沉下脸,似乎对林的态度有点不满,“不,最多给你们两天的时间,不然我不介意向帝国汇报你们的行踪。”   “啊,您原来是知道的啊。”林微笑着说,“奥斯卡大人已经谋反的事。”   “都五年前的事了,就算这破岛消息再闭塞,我也总该知道的。”奥拓哼了一声,“但我没想到你们竟然和兽人联合在了一块儿。”   “这可不一定。知道什么消息,什么时候知道,取决的不是时间的长短,而是传递者的目的。”林轻声说,“我想您估计不知道诺曼子爵的孩子叫什么?”   “我知道。诺曼子爵有两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叫艾瑞克斯,第一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奥拓紧皱着眉头,语气变得急躁,“这不是二十年前你告诉我的吗?”   “是的,所有现在我有责任向您纠正一下这个消息。”林的手搭在奥拓的肩膀上,“诺曼子爵的第一个孩子没有死,包括我也没想到他像奇迹一样活了下来,并且亲自来到了您的面前。”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难道是他——?”奥拓脸上的皮肉在颤抖,“那个孩子难道是叫希恩……卡贝德……?”   “没错,希恩·卡贝德。”林微微笑着,顺便扶住奥拓的身体,“就是这个尊贵的名字。”   ******   “赫莱尔,可以请你帮我拿一下那本书吗?”希恩望着那双玫瑰色的猫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诚恳礼貌。   黑猫纤细的四肢灵巧地站在高高的书架上,抬起一只猫爪不耐地搭在一本书上,眼神里是难掩的嫌弃。   “不是这本,是它右边的第三本。”希恩补充。   “你不能自己用梯子吗?你现在已经不是瘸子了!”黑猫一用力将那本书从架子上扒拉了下来。   “感觉这样更快一些。”希恩抬头正好双手接住,走向羊皮躺椅。   “哈,真是个懒惰的家伙。”黑猫轻巧地跳下,直接踩着男人的脑袋,蹦到了窗台边。   希恩摸了摸头发,对于黑猫这种报复行为,只是无声地笑了笑。他拿着的那本关于古魔法的书籍,安静地坐了下来。   “你是打算通过读这些书去了解自己的父亲吗?”黑猫趴在窗台上。   “不,只是这本书,我没有看过。”希恩淡淡地说。   “那个老头一幅很了解你父亲的样子,如果你和他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肯定会把关于你父亲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吧。”赫莱尔想了想说,“不,他话那么多,或许你直接问他就行了。”   “我说我不在意父母的事,你相信吗?”   “当然不相信,怎么可能会有人会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不好奇的?”   “确实。以前我也对他们很好奇,会去想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把我一个扔下来不管不问?甚至对他们充满了埋怨和仇恨,心里想着长大后要向他们复仇。但是,现在我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与这个世界建立更多新的羁绊,他们对我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当年的那种情绪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那他们对你来说就是陌生人咯。”赫莱尔说。   “是的,你可以理解为我这个人比较冷漠,缺乏感情。”希恩挑了挑眉,“要是换成艾瑞克斯的话,估计会和你想的一样非常激动,这点我们截然相反,他对亲情友情都非常看重。”   “所以,你知道的吧。他很看重你。”赫莱尔眼神飘开,“不要说我没有提醒过你,这种脑子的家伙被逼到绝境,可是会发疯的。到时候你在想和他解释什么可都没用了。”   “我很清楚他会做什么。如果我没猜错,他绝对会坚持找我,想要寻求真相,但玛尔斯不会放心他这么做,最后一定不会同意他的要求……这样他就只能独自跑出来行动,算是暂时从教廷的控制摆脱出来了。”希恩转过头问,“不过,你不是很讨厌艾瑞克斯吗?他要是疯了,不是你正想看到的吗?”   “哈。”赫莱尔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懒得搭理男人,“一家子疯子。”   有人敲门,是奥拓来了。   “这是您的煤油灯,还有红茶。”他迈着有些不利索的脚步走过来。   “谢谢您。”希恩抬头,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不,不,没有。”奥拓收回目光,言语变得沉默拘谨了很多,“希恩先生,我先离开了。如果有事您可以喊我。”   “奥拓先生。”希恩眼神微动,喊住了对方。   “是的,您有什么事吗?”奥拓立刻站在原地。   希恩温和地说,“我想问问你,这座岛上有没有类似墓地的地方。” 第80章 白鸽圣苑04   “虽然我们这儿不远处就有一座老教堂, 但是很多年前它就沦为废墟了。不过和其他教廷不同,就是在它完好如初的时候,也没有人真的将自己的尸骨埋葬在那里。”奥拓皱着眉说, “反正我死了之后,宁愿将自己扔进海里喂鱼, 也不要将灵魂留在这座岛上。”   “那有没有更久远些点的, 比如很古老、有名望的人留下的遗址。”希恩换了个问法。   “遗址?除了那座老教堂和这座灯塔,这座岛上没有什么其他的建筑了。”奥拓想了想说,“您是想了解这座岛的历史吗?”   “是的, 我对历史很痴迷, ”希恩顺着老人的话, 试探性地说,“特别是关于诸神时代。”   “诸神时代?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嗯……虽然我活了很大岁数, 但对这个世界历史完全不清楚,可能无法告诉您什么能用得上的。”老奥拓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他本身只是个字都认不全的老头,在这方面无法帮上青年什么忙。   “没关系。”希恩表示理解,“我只是问问看。”   “诺曼子爵倒是和您一样, 要是他还在这的话, 肯定能和您聊到一起去。”老奥拓忍不住感慨, “子爵也喜欢这些,之前他在后面的山坡上立了个很大一块石碑, 还种了一大片的红色玫瑰, 说命名那为‘血之坡’, 以此来纪念‘奇伦’。”   “奇伦?说的是我们看到的那座雕像?”   “是的, 就是那个。”奥拓点点头, “‘奇伦’这个名字还是子爵给它起的, 我过去都喊它‘怪兽人’。”   “奥拓,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希恩问。   “当然,现在天已经暗了,什么都看不到。”奥拓欣然答应,“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明天早上我带你去。”   “谢谢你,奥拓,那就明天吧。今晚我想待在地窖里。”希恩顿了顿说,“子爵的这些藏书非常吸引人。”   “这是当然的,和我想的一样,您绝对会喜欢这里。祝您度过一个充实美好的夜晚。”   等奥拓轻轻阖上门,他倚靠在羊皮躺椅上,再次翻开手中的书。   *******   与此同时,放逐之地外围。扎尔哈德握紧手里的匕首紧缩在土推车的后面,周围昏暗一片,森林里的风声仿佛野兽在冲他咆哮。他紧咬着牙,身体抑制不住地打颤,两只眼睛扫视着四周,不知道刚刚拦截自己的敌人到底躲藏在了哪里。   要塞距离他目前的位置不算很远,但在这样的黑夜里望瞭望台也很难发现他遇到了麻烦。扎尔哈德有点绝望,身上也没有带召集伙伴的气味弹,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只是出来运一些肥沃的土壤回去,就能与帝国的魔法师撞上面。   那可是魔法师啊……面对魔法攻击,他连逃都来不及逃……如果他能像凯森那样狂化,或许还可以去搏一搏……但他没有那样本事,手里也只有一把匕首,和一辆土推车。   扎尔哈德的兽瞳空白了几秒,他听见了向自己靠近的脚步声,大脑在求生的刺激下疯狂运作。跑不掉只能硬拼了,他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毕竟再强的魔法也需要释放时间……等再靠近些,他可以先用尘土迷住对方的眼睛,然后再用匕首攻击致命点。扎尔哈德背过手,颤颤巍巍地捏了一大把土,屏住呼吸地等待时机。   脚步在土堆车前停住,扎尔哈德猛地站了起来,像人影抛掷出尘土,随后接着微弱的月光,挥舞匕首刺向对方的脖颈。   扎尔哈德咬紧牙关,一切都和他计划得一样。他甚至已经能幻想自己击杀了魔法师后的狂喜与荣耀!   砰的一声。匕首像是打在了坚不可摧的石墙上。滚烫的热浪像毒|蛇一般在眨眼间熔化掉了扎尔哈德唯一的武器。   扎尔哈德被烫得缩回手,他狼狈地跌倒,火焰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住他所有的退路。   一只手默默推开了面前的土推车。这次在火光的映照下,扎尔哈德终于看清了敌人的容貌。那是个年轻的男性人类,一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装扮,浑身风尘仆仆,如夜色般漆黑的头发低垂着,遮住了他此时的神色。   “你是从要塞逃出来的兽人?”艾瑞克斯俯视着扎尔哈德的容貌。   “不是逃……我只是在完成任务!”缺少战场经验的扎尔哈德没有认出艾瑞克斯,现在他只是不想在死前冠上逃兵的身份。   “什么任务?”艾瑞克斯皱眉。   “运……土。”   “做什么用?”   “种菜……”   “你能带我见神明使者吗?”艾瑞克斯沉默了片刻,“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是单纯要见这神明使者。”   “我怎么会带你这种危险的家伙去见使者大人!”话音刚落,火焰一下子变得凶猛,扎尔哈德被吓得跳了起来,“你不是说不杀我吗!”   “不杀你,但也不会放你走!”   “我……是不会出卖使者大人的。”扎尔哈德吞咽着口水,“你……还是杀了我吧。不过我的族人很快就会来找我的,他们会帮我报仇的。”   “嗯,既然会有人找你,那我问他们。”   “不,不,不,我骗你的,没人会来找我的……这离要塞太远了,这么偏僻的地方根本没人会注意到……”想到青年恐怖的魔法实力,扎尔哈德立刻改口,希望对方打消这个主意。   “没人注意吗?”艾瑞克斯抬了下指尖,地上的火焰在瞬间点燃了身后的树木,“如果起大火的话,应该就会有人来了吧。”   这个人竟然真的动动指尖就可以释放魔法?!这到底是多么恐怖的实力……就算是魔导师也不一定做到吧……那要塞的人如果真的来了,岂不是都完蛋了!   “我知道,我告诉你,使者大人去哪里了。”扎尔哈德大喊。   “你愿意告诉我了?”   “你把火先灭了,然后发誓不杀我,我、我就告诉你。”   “我发誓。”艾瑞克斯微微点头。   “使者大人坐船离开……我听朋友说……是去了南方了!”扎尔哈德笃定地说。   “去南方?为什么?”艾瑞克斯皱眉。   “因为、因为南方有世界树啊!没错,告诉你也没关系,我们兽人打算控制住世界树,然后威胁你们帝国投降。”扎尔哈德挺直腰背,努力控制自己乱晃的双腿。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半个月前。”   艾瑞克斯熄灭了火焰,当他背过身要离开的时候,扎尔哈德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哈哈,这个魔法师太笨了,居然真的被他编造的话欺骗了?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充满智慧的天才,不仅面对保住了自己的命,还隐瞒了使者大人的踪迹!他这次功劳应该不比凯森他们小吧。   然而没等扎尔哈德走到土推车边,艾瑞克斯忽然转过了头说:“为确保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跟我一起走吧。”   “啊?”扎尔哈德僵住了,傻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   太阳从海面上蒙蒙地升了起来,海面上浮现着金灿灿的光点。希恩跟随奥拓走出灯塔,环海的岛屿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咸湿味。   “这儿就是您说得老教堂吗?”希恩偏过头。   “是的,如您所见,它曾经是一座教堂,但因为一些事,它已经变成残垣断壁的废墟了。”   “是因为什么事?”希恩观察着教堂,发现这样落魄的地方除了他们,竟然还有一位老修女在缓慢清扫着地上的树叶。   “大概三十年前,有恶魔跑到了这座岛上,它附身了一个修女身上,然后就把这都毁了。”奥拓说。   “恶魔?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希恩微微皱眉,“这是真的存在吗?”   “当然,千真万确,我就在现场,恶魔附身导致那位修女像变了个人一样。”奥拓回忆,“这事还是挺出名的,当时帝国的奥斯卡公爵,还有教廷都派人过来了。我还记得呢,教廷那个叫克拉拉的家伙,坐着雪橇来得不要命的家伙,听说凭借这件事,后来回去一路坐上红衣主教了。”   “恶魔附身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希恩愣了一下,想起林说起自己来过白鸽圣苑经历,与奥拓此时说得相互映衬了起来。   “真是相当恐怖啊,要不是亲身经历,我也是绝对不会相信恶魔这回事的。”奥拓停下了脚步,“到了,就是这儿。这里就是‘血之坡’。”   就像名字一样,山坡下是如血色般娇艳的玫瑰花,花海绵延,浓郁的香气混着海风的气息,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是不是很震撼,现在是玫瑰盛开的花期,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啊。”奥拓从怀里拿出酒瓶,“除了名字有点凄惨……海与玫瑰,还真是浪漫的景色啊!”   “是啊,确实很漂亮。”希恩没有被盛开的玫瑰花田吸引住目光,他的注意力落在了树下巨大的石碑上。   “这就是您说得那块石碑吧。”希恩走到树下,“是由诺曼子爵立在这的?”   “没错,我当年还不算太老,也花了不少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把它运过来的。”奥拓大口吞咽下酒水,“哎,不过我没读过什么书,上面的字一个都不认识,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石碑上说了什么。”   “您不认识是很正常的,我想大部分人应该都看不懂。”希恩蹲下身子,指尖划过碑文,低声说,“毕竟这上面都是古魔语啊。” 第81章 白鸽圣苑05   “这上面说了什么?对别人或许很困难, 但对你们来说,解读这些和爬虫一样的文字不是很难吧。”黑猫伏在肩膀上,玫瑰色的瞳孔望向青年的侧脸。   “确实不难。”希恩顿了顿说, “不,应该说简单。”   “你的语气就不能谦逊些吗?”赫莱尔皱了皱眉。   “我不是说自己的解读水平很好, 而是这块石碑上的古魔语解读起来很简单。”希恩的眼神颤了颤, “和王血湖石洞里的,还有过去见过的所有都不同,它读起来相当简洁, 摒弃了那个时代特有的复杂语序。”他说, “给我的感觉就像……不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什么意思?这个石碑有问题?”   “不, 我原本以为这是誊写上去的,但或许我弄错了, 这是他自己用古魔语撰写的内容。”希恩低声说,“他在语言学上的造诣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认知了。”   “血缘真是太奇妙了, 看来你的父亲也是人们眼中的怪胎。”赫莱尔问,“既然这样,上面写得还可信吗?”   “我不知道, 但它确实和王血湖记录的事迹关联上了。”希恩说触碰着石碑上的文字, “奇伦的反叛失败了, 他和他的同伙们沦为了人与兽结合的怪物,失去魔法庇护的人们想要杀了奇伦, 以此获取神的原谅。奇伦被愤怒的人们逼到这座山坡上, 在围攻中失足坠下摔死, 他的身体被人们用来发|泄, 变得千疮百孔, 自由的血最后泼洒在了山坡上。这里是埋葬英雄骨肉的地方, 但英雄的灵魂永远不会消亡。死亡迎接新生,他一直都存在。”   “所以这个奇伦就是兽人的先祖,也就是诸神时代最初的觉醒者咯。”赫莱尔摇摇头,他就不该寄希望卡贝德家族会有正常人,“啧,看来你的父亲似乎很推崇这个要毁灭世界的疯子,认为它是英雄啊。”   “显而易见,他甚至在这种地方满了玫瑰。”希恩轻声说,“说不定玫瑰庄园,也蕴藏着特别的纪念意义。”   “你怎么想的?”黑猫跳到了石碑上,“你现在做的事和这个奇伦差不多啊。”   “我很想知道‘奇伦’要改变世界命运的原因,以及他为什么要选择去拔除世界树。”希恩神色深沉,“我怀疑这其中隐藏着令人战栗的重要原因,如果一个人这么做会是发疯,那一大群人跟随他发疯的可能是很小的。这会让人忍不住去想他是有什么不得不去做的理由。”他看向赫莱尔,“而且,我觉得这件事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赫莱尔愣了愣。   希恩缓缓站起身:“不知道在那个遥远的时代,你是否存在?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呢?”   赫莱尔沉默不语,这种反应是在希恩预料中,失去记忆的魔鬼对待过往一直是如此缄默的态度。   “你想找回自己的那些记忆吗?”希恩问。   过了好半天,赫莱尔才回答,但他的回答不是“想”,或者“不想”。   “我不知道。”赫莱尔说。   “别担心,至少契约完成前,我都会陪着你。”希恩淡淡地说完,转身离开了血之坡。   黑猫怔在原地,望着青年往前走的背影,有点说不出的触动。他以为没人能懂这种感觉。你想知道自己遗失的过去,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还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沦落至此的原因……但你依旧对主动探寻感到恐惧。因为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就像一把把高悬的利剑,在真正解开之前,没人知道它们会不会杀死你现在的灵魂。   赫莱尔从来没有将这种担忧显露出来过,毕竟身为魔鬼竟然会感到恐惧,本身就件足够耻辱可笑的事了。可就在刚刚男人对他说了“别担心”……   “开什么玩笑。”赫莱尔垂下玫瑰色的眼眸,他无法确定这句话的意义,但听上去就像是对方看破他心思后的安慰一样。   ********   “天气真是不错,下午可以试一试能不能钓上来一些大家伙。”奥拓握着酒瓶往灯塔走,“您喜欢吃鱼吗?”   “还可以。”希恩回答,“我对食物不怎么挑剔。”   “对于贵族来说,这真是个不错的习惯……”奥拓的话忽然戛然而止,他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海面,“我难道喝醉了吗?那是船吗?”   从大海的方向传来轰隆声,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一艘大船正在向他们所在的岛屿靠近。   “这是什么船?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老奥拓收起了醉醺醺的神情,他抬手遮住阳光,一边向海边靠近,一边眯起眼睛去打量,“希恩先生,您先和您的朋友们待在灯塔里,要是帝国派来的人,你们就赶紧上自己的船离开吧,我尽量拖住他们。”   “好,我知道了。”希恩愣了一下,有些惊讶老奥拓主动帮他们隐蔽踪迹的行为。   “所有人立刻回到灯塔里。”希恩摸了摸耳边的【神谕勋章】,转过身往灯塔走去。   ********   “华纳、华德他们已经在船上待命了。”耳边传来凯森的回复。   “所有人先不要动作。”希恩背靠在窗户边,他侧过头,从灯塔上居高临下地观察。那艘突然出现的大船已经停靠在了岸边,而老奥拓也正在等待这群不速之客露面。   “不会是教廷的人追来了吧。”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到了房间。   “很难说。”希恩表现平静,现在他已经知道拉斐尔的底牌,如果再起冲突,他也不会再犯和上次一样的失误了。   船舱打开了,纯白的扇面啪的一声倏然展开,黑色的长发着随海风飞扬美得动人心魄。   “黑头发的女孩……”希恩的瞳孔不由收缩。   黑发少女走到了甲板上,确实让人眼前一亮。她看上去很年轻,美丽得像盛开的花朵,但这种美丽是希恩在圣维亚从未见到过的。白色的上衣,鲜红的裙子,腰部环绕着细长的丝绸布,冷白的面庞环顾四周后,以一种缓慢庄重的步伐走下了船。   “居然是东洋的船?难怪会从这个方向过来。”老奥拓望着从船上下来几个人,无一例外都有着漆黑的头发,“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东洋的人怎么会跑到这来?”   “您好,很高兴见到您。”少女的清冷的声音,让老奥拓猛地回神。   “天吶,我居然听懂了?原来东洋人也和我们说一样的语言吗?”老奥拓喃喃自语。   “我们有自己的语言,只是我也会说圣维亚的语言。”黑发少女回答了老奥拓的疑问。   “你能听懂这是太好了!这里是圣维亚帝国的领土,没有国王的命令,你们不可以来到在这儿,你们的船更不可以停留在这儿!”老奥拓怕对方听不明白,还指了指对方的船,做出了一个驱赶的动作。   “我们不会停留太久。”黑发少女说。   “你是不是没有听不明白。无论多久,都不可以!”见少女以及起身后几个人还在向前,老奥拓只能举起了他背着的铳|枪,“赶紧回去,不然我会攻击你们。你们认识我手里的东西吧,你们会被杀死的!”   面对威胁,黑发少女没有露出一点惧色,像是早就知道老奥拓手里的铳枪是开不出火的一样。   “您不会攻击的,因为我没梦到自己会死在这里。”黑发少女带着几人,从老奥拓身边擦肩而过。   “你们东洋的人难道不知道礼仪吗?你们要去哪里?!谁允许你们在这座岛上走来走去的?”老奥拓愣了一下,立刻转身去追这几个人,“听到没有!不准靠近那座灯塔!这是圣维亚的地盘——!”   金属的嗡鸣声,老奥拓的声音戛然而止。对方拔出了亮到闪光的刀具让他无法继续去阻拦。   “就是这里,和梦里的场景一样。”黑发少女微微仰起头,终于在高高的灯塔面前停下脚步。   “我们这就进去替您找到那个人。”身边的人用老奥拓听不懂的语言向少女请示。   “不用,这扇门会自己打开,然后他就会出现。”黑发少女笃定地说。   “这座灯塔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其他的人……”老奥拓还没来得及说完,灯塔的门就在他的眼前缓缓打开,希恩从灯塔里迎面走了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灯塔里的?”希恩垂下眼帘,注视着面前的少女。虽然隔着门,但他听见了对方刚刚说的话。   “因为梦里看见是这样的。”黑发少女诚实回答,“而且我们在路上看见了你们的船,就更加确定没有弄错了。”   “我有听到你说的话,你到这里来似乎是找我的?”希恩审视着少女,以及她身后的跟随者,“我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是的,我们到这儿正是为了与您相遇。”黑发少女缓缓俯下身体,“第一次与您见面非常荣幸。我是梅琳,来自东洋的神女。” 第82章 白鸽圣苑06   “东洋……神女?”老奥拓发出震惊的声音。   东洋神女这个称谓希恩是有听说过, 管家汤姆斯曾经说过,他和艾瑞克斯的亲身母亲名为狄妮亚,身份是来自东洋的神女。   “东洋”是圣维亚帝国对东面海洋上国家的称呼, 两个国家隔海相望,直到萨尔菲德三世愿意开创先河, 派遣使者前去外交, 圣维亚人才慢慢对这座古国有所了解。然而除了米、香料和精妙绝伦的工艺品外,神女大概也算东洋最具有代表性的存在了。   东洋神女,又称为“御神女”, 担任祈祷祭祀等职务, 类似教廷圣子的存在。传闻中神女拥有窥探未来, 预知预言的神奇能力。因此,在东洋她们甚至可以干预国家政治, 拥有着难以想象的权力地位。   总之,神女是东洋的传奇, 是“人间真神”的形象,是需要被无数人供奉着的尊贵存在。如果他们在东洋,像希恩目前的身份, 是连直视少女面容都要被称为亵|渎犯罪的。   “请进吧。”希恩绅士地往后退了一步, 为少女让出进入灯塔的道路, “不知道我是否有和东洋神女共进午餐的机会?”   “当然,荣幸之至。”少女微微颔首, 她的圣维亚语用法有些生硬, 但不影响听的人理解其中含义。   “我们可没那么多人的食物。”老奥拓不由抱怨, 他看着少女身后的那几个身材高大强壮的仆役, 不知道上哪去找这么多吃得来填饱这些人的肚子。   “我们正在修行的时间里, 过了中午不可以进食, 所以不用为我们准备吃的。”忽然其中一个握刀的男人转过头,看向老奥拓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我们不吃。”   “居然能听得懂吗?”老奥拓被吓了一跳。他原以为只有那个小女孩会说圣维亚语,没想到同行的这些人居然都会!   “是的,我们有认真学习,你们的语言。”男人一字一词地回答。   “说得不错,虽然听起来很怪,至少能听得懂。”老奥拓嘴角抽了抽。   “谢谢。”男人点头,再次道谢。   老奥拓摇摇头,有些受不了东洋人说话的风格。会客不是他这种人的长项,近了灯塔,他就径直去找林来处理了。   ********   “这是您的红茶。”林微笑地从木质托盘上取下两只骨瓷杯,就连希恩都不知道他竟然随身携带着这些精致的餐具。   黑发少女双手捧起茶杯,目光似有疑惑,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雪白的肌肤几乎成了透明。   希恩观察着少女的长相,不由回想起那张关于狄妮亚的画像。或许是东洋普通长相,他能从少女的五官中隐约瞧见自己母亲的影子。   “我的母亲与您的母亲是姐妹,狄妮亚夫人是我的姨妈。”像是看出了希恩的心思,梅琳轻声地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应该称呼您为表哥。”   “没有想到我们之间竟然还有血缘关系,但您还是直接叫我希恩吧。”希恩声音淡淡,神情没有因为突然冒出来的亲人改变,“毕竟我身份普通。”   “身世、相貌、能力、心性、机遇,无论哪一样,都已经注定了您不凡的一生。”梅琳轻抿了口红茶,“圣维亚的茶也很好喝。”   “东洋神女亲自来到这里,不知道有什么教诲?”希恩直接发问。   梅琳放下骨瓷杯,紧紧攥在手里:“这件事要从一个月前说起。您应该知道的,我是神女,能够预知未来。但和姨妈不同的是,我无法通过问话的形式主动去探寻,只有在睡梦中的时候,脑海中偶尔会跳出一些关于未来的画面和片段。”梅琳盯着杯中红色的水面,“而在一个月前,我做了一个梦……天空的阀门打开了,白色的雨水淹没大地,树枝腐烂,楼房侵蚀,到处都是痛苦的悲鸣,我们的世界在白色中走向覆灭。”   “您的意思是……您预见了世界的覆灭?”希恩皱眉。   “是的,当天上落下白色的雨水,我们的世界就要结束了。”梅琳抬起头,注视着希恩,“只有您才能阻止这一切……”   “请等一等。”希恩抬了抬手,“冒昧问一下,您是如何辨别自己的梦境的?我想您并不是每晚的梦都是预知吧。”   “当然不是,但这很好分辨。”梅琳说,“我能清晰梦到自己没去过的地方,就像今天这样。我知道圣维亚都城有一座魔法学院,学院里有一座钟塔。”   “您去过帝都魔法学院?”   梅琳摇摇头:“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圣维亚。但是我在一个月前的梦中看到了,因为那里是白色河流最后淹没的地方。”   希恩瞳孔微微收缩,“就算都是真的,最后淹没的地方不该是圣维亚皇宫吗?”   “我不清楚,但梦里是这样的。”梅琳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想,“那里被淡蓝色的光包裹着,或许有人在用魔法,但他估计也无法支持下去更久了……”   淡蓝色的魔法……难道说的是【大魔导师】格雷的冰系魔法吗……如果为了保护墨墨的话,倒也确实有可能发生梦里发生的情况……   希恩心里想着,他直视着少女的眼睛,试图能找到对方说谎的痕迹,但很遗憾的是他没有成功。   “所以,您来找我,是希望我阻止世界的覆灭?”希恩十指交叉,整理情绪,“您有梦见吗?我是怎么做到这样了不起的事的?”   “我没有……梦见……”梅琳垂下了头,“但我梦见了你加冕为王了。”   “您没有开玩笑吧。您确定是我吗?”希恩怔住了,或许是与自己相关的预言,这种荒谬感竟然比世界即将覆灭还要强烈一些。   “是的,黑色头发的男人在加冕。”   “您没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咯。”   “有些模糊。”梅琳抿了抿嘴唇,“但我认为自己没有弄错,亲眼见到后我更加确信这一点。”   “不,我想您应该弄错。”希恩指尖松开,“圣维亚可不止我一个黑头发的男人,您要找的救世主应该也不是我,而是我的兄弟,艾瑞克斯·卡贝德。”   “这……怎么可能?”梅琳黑色的眼眸充满了惊讶。   “之前,我也有预知过这样的事,可能是继承我母亲的能力。”希恩说,“如果未来真有黑头发的人要加冕,那一定是我的弟弟,艾瑞克斯·卡贝德,您确实是找错人了。”   “怎么会这样?可是我还预见了今日与您的见面……”梅琳无法接受。   “或许命运就是希望您从我口中,找到真正的救世主呢?”希恩缓缓站起身,“我很清楚,我是不会加冕的,我心中从未有过王座。”   “那我应该如何找到您的兄弟?”梅琳问,“您可以替我们找到他吗?”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可以请您帮一个忙?”梅琳也站了起来。“帮我们找到艾瑞克斯·卡贝德。这关于整个世界存亡的命运。”   “可以,如果我见到他,我会转告他。”希恩看着黑发少女,“但是,我认为您不该抱有太大希望,救世主这种存在本就不可理喻,世界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世界。”   “可是,救世主是特殊的,不是谁都资格去改变这个世界的。”梅琳说。   “既然救世主是特殊的,我们为什么不去成为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呢?”希恩说,“如果世界终将覆灭,至少我不会去指望一个人。”   “我明白的您的意思,但事实上,大多数人的命运也一直被极少数的人掌握着吧。”梅琳低声说着,她的眼神飘到一边,忽然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其实一直想说,您的眼睛不像狄妮亚阿姨,或许是像您的父亲?”   “不,我父亲和我兄弟的眼睛是淡蓝色的。”希恩说,“而我和我母亲的眼睛是相同的黑色。”   “我说得不是瞳色,而是感觉。虽然未亲眼目睹过,但我也见过狄妮亚神女的画像,无比温柔,明艳照人。而你的眼眸里很冰冷,没有笑意,和她不同,感觉很深,深处的最底下只有一片漆黑。”   梅琳的描述不是很清晰,甚至非常抽象,但希恩竟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就好像同样的目光,艾瑞克斯与他看人的视线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这个问题他有思考过,或许是因为他看人喜欢先探寻的阴暗面,而艾瑞克斯则喜欢先去找他人的闪光点。撇开之前有意的伪装,他的眼神中往往是不带任何情绪的审视,冰冷疏离,很难有人会喜欢与他对视的那种感觉。   “我本身也不是喜欢笑的人。”希恩轻声说,“或许是因为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爱。”   “但您有着远超一般人的品性,我在您身上看见了自尊内敛且无比坚毅的灵魂。”梅琳站起身,微微行礼,“我感觉您没有完全相信我说的,如果您想要证实的话,可以去一趟世界树,听说世界树落下的叶子会显示出关于世界未来的预言。”   “您要走了?”希恩有点惊讶,他原以为少女还会提出什么要求,“回东洋。”   “是的,身为神女,我不能离开神社太久。虽说没有达成此行的目的,但和您说话我也同样深受启发。”梅琳向希恩恭敬行礼,“所以,在命定的覆灭到来之前,为了东洋的子民们,我也要努力成为一个特殊的人啊。” 第83章 白鸽圣苑07   大海蔚蓝, 落日熔金。   黑发少女在搀扶下踏上甲板,来自东洋的船只驶离岛屿,沿着来时的航路返回。   “他们就这样走了?我还在考虑给他们准备什么样的晚餐。”林从灯塔里走出来, 向越行越远地船只招了招手。   希恩站在山坡上,梅琳在离开前还对他说, 如果不愿意继续待在圣维亚帝国的话, 可以带他回东洋。她说,那里是希恩母亲的出生的地方,也是算他的故乡。   “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怎么能称为故乡呢?要是以后机会的话, 我会去看一看。”希恩是这样回复她的。虽然那片土壤上有着和他一样黑发黑眸的人, 但是东洋终究是陌生的国度,没有他能够回想起的记忆和感受。   “世界覆灭……啧啧,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黑猫站在希恩的身后,玫瑰色的瞳孔像美丽的宝石, “所以现在都是什么状况?人类要请求魔鬼的契约者来拯救世界了?这听起来真是讽刺啊!”   “你认为世界覆灭会是真的吗?”希恩轻声问,“这会是神明的安排吗?”   “一般来说,不太可能发生这样的事。”赫莱尔淡淡地说, “除非, 一个循环结束了。”   希恩微微一怔, 他想起赫莱尔曾经说过世界的发展类似于循环,或许等有一天铁球滚没了, 【源】就会取而代之, 成为一个新的铁球。   “如果真是这样, 世界覆灭应该是无法避免的事吧。”希恩说。   “或许就是光明神那老家伙厌烦你们这些人类也说不定。”赫莱尔语气随意, “如果你很在意这件事, 就按那个小姑娘说的, 亲自去世界树看看好了。”   “要往南面走吗,我还没去过南方。”希恩若有所思。   东洋的船已经消失在海平面上,希恩和黑猫从山坡走下,路过老教堂的时候,有一个人影突然冲出草丛,向他们猛扑了过来。   希恩皱了皱眉,经过王血湖改造后的身体很轻松就躲开了。他看着摔倒在地上的修女,对方依旧勉强地抓着他的衣角,嘴里好像还念叨着“子爵”这个称呼。   “您还好吗?”希恩弯下腰,想将去搀扶地上的人。然而林快步了过来,先一步将修女扶了起来。   精灵魔法的光芒一闪而过,紧握着希恩衣角的手松了开来。在林的魔法作用下,这位修女已经失去了意识,而林纤细的身体很轻松就将昏迷的女人横抱了起来。   “她是谁?”希恩将林的所有动作看在眼里,低声问。   “她是白鸽圣苑的一名修女。”林说,“为了防止她做出任何伤害的举动,请允许我先将她送回教堂内休息。”   林将修女抱回了老教堂,显然他知道要把女人送回哪里。   没有等多久,他就从老教堂走出来,来到希恩的面前。   “你第二次来白鸽圣苑做了什么?”希恩直视着林的眼睛,他原本不想去追寻精灵族的秘密,但是现在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命运,他必须将所有的疑团全都解开。   “我不方便回答您……”林的目光飘向青年肩上的黑猫,神情不由变了变,“是为了生产。”   “希望你可以具体说说。”希恩眼神微沉,“那段时间奥斯卡公爵到底筹备了些什么。”   “刚刚那位修女曾经被恶魔附身过,奥斯卡公爵认为她与深渊之间或许会存在更多的联系,所以决定让她来诞生下唤醒神主的媒介。”林抿了抿嘴唇说。   “你说的那个媒介…”希恩顿了顿说,“是莉莉安吗?”   “是的,是莉莉安小姐。”   “所以刚刚那位修女其实是莉莉安的生母?”希恩皱眉,内心有点震惊。   “要是按人类的说法,是的。”林说,“那个时候她的精神已经有些出现问题了,公爵大人本来是打算带她回都城的,但是她不愿意离开这儿。我们也试过强制性的手段,有一次已经上船了,她醒过来后,竟然直接跳进了海里……然后奥斯卡大人也就没再强迫她,让她留在了这座岛上。”   “我听到她在喊‘子爵’。”希恩说。   “之前诺曼子爵在岛上的时候,她就是教堂的修女了。或许是因为您的容貌,她将您误认为诺曼子爵本人了。”林想了想说。   “她也喜欢诺曼子爵?”   “这个……我不清楚……”林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希恩会问这种问题。   “看来我的父亲很受女人们的青睐,只可惜这些喜欢他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希恩难得发出感慨,没来由的他又想起了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女人,对方临死前最后说得也是他父亲的名字。   “你不也是吗?”黑猫语气冷漠。   希恩怔住了,不得不说很多时候赫莱尔评价都是一针见血的。在感情方面,他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确实没什么资格去感慨自己父亲的情史。   “有些事,我想当面和奥斯卡聊一聊。”希恩望向林说,“他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去找他。”   “奥斯卡大人已经回族里了,在南方的色拉曼德森林。”   “色拉曼德森林不就是在世界树附近吗?”希恩皱眉。   “是的,世界树不仅是对人类,对精灵来说也是神树一样的存在。”林说,“我们的族人一直生活在色拉曼德森林的深处,只是当时有一部分像我这样的选择跟随奥斯卡大人迁徙来了北方领地。”   “又是世界树……还真是巧合啊。”希恩低沉地说,“就像被谁推着一样,一定让我去南方看看了。”   “如果您决定前往,请允许我事先通知一下奥斯卡大人。”林微微附身,恭敬地说,“我会尽快为您安排好行程的。”   太阳落到了海平面的位置,向远处望去,只看见金灿灿的一片。正好是涨潮的时候,一垄垄的海浪涌了上来,滚动着,迸发着,闪耀着,然后拍击在礁石上消失了。   在潮起和潮落之间,夏日海边的舒适与风情扑面而来。海鸟的叫声回荡在耳边,希恩心中紧绷的弦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   “我们真是幸运。”希恩轻声说,“这样美丽的景色又有多少人见过。”   “只是海水而已,你在多愁善感什么?”黑猫嘴上说着,但目光也不由落到金色的海面上。   “我忽然意识到活着是一件很不错的事,能活到仲夏,能走出灰墙,看见大海。虽然世界可能要覆灭了,还要同‘神明’这样强大危险的存在为敌,但此时此刻还能吹着海风,看着夕阳下的海面,波浪如花,转瞬即逝。这样的景色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而不是我独自欣赏。”   “果然经历过死亡后,你的心态变得意外的好啊!”   “距离世界覆灭还有一段时间啊,而且这场危机肯定会有办法解决的。”希恩偏头,看向玫瑰色的猫瞳,“你现在可以幻化出人形了吗?”   赫莱尔没说话。   “猫也挺可爱的,相较于狗来说。”   “话可真多,你是不是太放松了?”赫莱尔板着脸说,“现在可是内忧外患的局面啊!”   “没事的,美好的季节才刚刚开始,很多人都抱着美好的期待。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这个世界都不会轻易结束。”希恩转过身,返回灯塔,“就算是神明,也不能无视人们的想法啊。”   ***********   希恩和黑猫刚踏入灯塔,凯森就沉着脸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封从兽人联盟寄来的信件。希恩接过信件,从凯森的脸色来看,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希恩的目光扫过信纸。   “大概半个月前。其实之前艾蔻有和我提到过,说扎尔哈德在克洛洛斯特要塞里失踪。我想这种事没必要通报你,结果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和艾瑞克斯有关联。”凯森的神情有点懊恼,“他到底想做什么?竟然把扎尔哈德劫持了!这不像他会做的事。”   “人不可能一直没有长进,就算是在追逐正义的道路上,也要学会方法。”希恩的神情依旧平静,“而且这显然是他会做出的事,扎尔哈德随便说几句话就将他骗去南方领地了。”   “这信件上的内容还不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是艾瑞克斯逼迫扎尔哈德写出来。”   “他逼迫扎尔哈德写这些有什么用呢?”希恩淡淡地问。   “或许是他精心设计的陷阱,想要吸引你出面。”   “这个设计听起来不怎么样。但他要是能有这样灵活的头脑,那我也一样为他感到开心了。”   见希恩的表现似乎不以为意,凯森语气有点担忧,“你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弟弟,就把他当作孩子一样小看他!他现在已经是一位【魔导师】了!他的行动对我们来说,比帝国军部派遣来的军队还要具有威胁性……甚至都不用动动手指,他就能毁灭一整座城镇。”   “如果他真的下了这样的决心,我们估计看到的就不是扎尔哈德写的信了,而是他的头颅。”希恩安慰着说,“放心吧,他不会伤害扎尔哈德,也不会伤害兽人。因为,他的目标是我。”他将信件放到一边,“明天我们就离开这。”   “回放逐之地吗?”凯森问。   “去南方,世界树。”希恩说。   “你确实要去世界树吗?艾瑞克斯正在去那里的路上,虽然可能不大,但万一和他撞见了怎么办。”   “不是有你吗?”希恩说,“还有血字先锋队。”   “我当然会保护好你,血字先锋队也有同样的觉悟。”凯森皱着眉,注视着黑发青年,“可是,被一个可怕的【魔导师】盯上,你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   “你不了解他,所以觉得他可怕。”希恩说,“就像你不知道,我背叛过他,也欺骗过他,甚至还用枪在他胸膛上开了一个洞,让他陷入濒临死亡的绝境。”   “……”凯森怔住了。   “很震惊吧,就算是这样,你也见到了,他那天认出我的时候也只是像个孩子似的抱怨发泄,实际上没有做任何伤害我的事。”希恩说,“那一刻我明白的内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因为你们是兄弟?”凯森不能理解,如果真的按男人说的,那就算两个人是血缘至亲也足够反目成仇了。   “因为他来找我,不是想报复我。”希恩无声地叹了口气,低沉地说,“他是想拯救我啊。” 第84章 南方领地01   萨尔菲德四世五年, 初秋,南方领地博格黑德城。   “真是舒服啊,这就是南方的秋天。”扎尔哈德站在窗户边, 俯瞰着热闹的街市,“风吹来的凉爽让我忍不住想狂叫几声!”   “这确实是北方感受不到的气候。”艾瑞克斯端着水罐, 走到扎尔哈德身边和他一起俯瞰。   “谁让好地方都被你们人类占着居住了呢?”扎尔哈德耸耸肩膀, 躺回到床上发出了舒服的哼哼声。   距离出门挖土被劫持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了,扎尔哈德已经完全适应了目前的生活状态,没有当初战战兢兢的模样。他写信告诉联盟自己的去向, 并且主动放弃了同伴的救援, 不是因为他有多么英勇的觉悟, 或者高尚的品德,而是他发现这段劫持的日子意外得不错。   除了行动不太自由, 有吃有喝,不用干活, 不要花钱,时不时还能睡人类旅馆里柔软的床被,简直比他在要塞里巡逻的日子好上太多。安全问题也完全不用提心吊胆, 毕竟劫持他的这位可是【魔导师】, 接近人类最强的存在。   “别躺在床上!你知道自己身上有多臭吗!”艾瑞克斯有些头疼地说, “起来。”   “在野外住了这么久,身上肯定都是臭的啊!”扎尔哈德不甘不愿地坐了起来, “你之前又不让我去洗澡, 怕我暴露身份, 怕我逃跑, 最过分的是自己洗澡还让我在旁边待着, 当时可是夏天啊!”   “不是昨天让你去水槽洗过了吗!”   “那也没用啊, 这不是我身上的臭味。”扎尔哈德脱下自己的衣服,“臭味都渗进去了,洗都洗不掉。你要是不信,可以闻一闻。”   衣服上强劲的酸臭味就像发霉了一个多月的奶酪,艾瑞克斯偏过头,抬了抬指尖。   “你这是干什么?怎么把我的衣服烧了呢?”扎尔哈德被突然窜上来的火光吓得差点跳起来,“我就这么一件衣服……难道等会儿你要我光着身子出门吗!这我可不会答应的,外面都是你们的人,我出去会死的!”   “我去给你买衣服,”艾瑞克斯转身说,“如果不想死,就别逃跑。”   “放心,我肯定不跑……”扎尔哈德愣了愣,他还没说完,房间的门就被关了起来,“会不会太好了点,还给劫持的人买衣服……居然真的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啊!”   艾瑞克斯离开了驿馆,压了压遮蔽黑发的兜帽,走上了热闹非凡的街道。驿馆对面是卖猪肉的店铺,距离最近的裁缝店在隔壁的富人街上。   艾瑞克斯推开了裁缝店的门,虽然帝国好像还没有到处发放通缉他的悬赏,但考虑到自己过于特别的发色,他一路上还是小心做了伪装。   “欢迎您的到来,请问需要些什么?先生。”裁缝店主热情询问。   “我需要……一套宽松些的成衣。”艾瑞克斯目光扫了扫店铺,“最好是马上就能穿的。”   “您想要什么颜色,款式上有要求吗?”裁缝店主又问。   “深点颜色就行,没有款式需要。”   “先生,我们这里是博格黑德城最好的裁缝店,很多贵族都在我们这儿定制大量的礼服。您看上去身材高大,样貌英俊,普通的成衣不足以体现您的气质,我推荐您量身定制一套比较好。”裁缝店主推了推镜片,不太赞同艾瑞克斯敷衍的态度。   艾瑞克斯有些后悔了,他不需要多好的衣服,心里打算离开重新找一家裁缝店,“我不需要礼服,而且我是替朋友买的……”   “这条裙子的裙摆可以再加上一条蕾丝绸带吗?”温和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当然可以,请问您喜欢什么颜色的蕾丝绸带,我们店最近有一批很不错的蓝色蕾丝条带,应该很配您礼裙。”看见有新的贵客到来,裁缝店主的目光立刻转开。   “先拿给我看看吧。”   “好的,请稍等。”   见裁缝店主完全忽视了自己存在,艾瑞克斯准备离开。他回过头,看见了刚刚进来的女客人。   那是一位美丽丰满的年轻女人,面色红润,梳着妇人的发饰,脖子上戴着昂贵的宝石项链。艾瑞克斯不由停下脚步,不是被女人的容貌吸引,而是感觉这张面孔有点眼熟,好像曾经在哪见过一样。   “能让一下吗?”发现女人也在注视着自己,艾瑞克斯低下了头,“我要出去。”   他话音刚落,女人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将身子侧到一边,手扶在放置布匹的木架上。   这是被他吓到了吗?难道是他刚刚语气太凶了?艾瑞克斯有些惊讶于女人胆小的反应,但他也不方便去解释,只能轻轻说了一声“抱歉”后,推开裁缝店的门离开了。   “露西夫人,这是蓝色蕾丝绸带,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在领主晚宴前为您缝制在礼裙上……嗯?真是奇怪,人都去哪了……”裁缝店店主捧着绸带走了出来,门前的铃铛空响着,但此时裁缝店内已经空无一人了。   *********   周围都是朦胧的雾气,希恩感觉自己坐在桌边。深绿色的书本缓缓翻开,墨色的笔迹在雪白的纸张上缓缓书写。   【神明前往世界树的顶端,回归天之国度。祂将洗涤整个世界,白色的河水会从天而降……】   不等他看清后面书写的内容,书页便开始哗啦啦快速翻动,直至翻到扉页,几个墨色的词语泛着怪异的光彩。   “神临王座。”希恩不由念出了扉页上的文字,下一刻他浑身颤抖,猛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内一片昏暗,淡淡的晨光已经从绒布窗帘的缝隙倾泻出来。希恩缓缓坐起身,他背后被汗打湿,海面上的颠簸还没让他从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赫莱尔。”他发出沙哑的声音。   “怎么了?”很快他就等待了回应,玫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发着暗暗的光。   “没什么,我做了一个梦。”希恩低垂下头,用手撑着额头,平复自己的情绪。   “不会是做噩梦了吧。”感觉到黑猫攀上自己的肩膀,赫莱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哈,还真是罕见,你不会是被吓醒的吧。”   希恩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摇了摇自己的头。   “你可不是会被噩梦吓到的人啊!”察觉到希恩的状态不对劲,赫莱尔逐渐收起了玩笑的语气,“所以,你梦到什么了?”   “那本书……后面的内容……”缓了一会儿,希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人在用笔写,我在看着,就像是我自己在写一样,但那不应该是我……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觉……与其说是记忆,更像是我附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你说的书,是你之前梦到那本?”赫莱尔顿了顿问,“《神临王座》?”   “是的,明明之前我的记忆里未曾有过。”希恩的眼神深沉,“但后面的文字内容和东洋那边预言地几乎一致,或许没有侥幸了,世界覆灭看来是真的会发生的事。”   “使者大人,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您可以准备下船了。”门轻叩两声,外面传来了林的声音。   “我知道了。”希恩光脚走下床,他拉开布帘,窗外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海洋”。   *********   “世界树树种为白蜡树,扎根于圣维亚南方色拉曼德森林附近,高于天际,四季常绿。无人知晓它何时矗立于大地上,也无人知晓是谁播种下了它。每年冬季,世界树树干表面会凝结尖锐的积冰,此时周边的居民会举办‘攀树庆典’,慕名而来的勇士们互相竞争,看谁能打破记录,攀爬到更加高的位置。而在遥远的过去,世界树也被人们封为神树,叛徒、俘虏、异端等要在树下被杀……”华德有些呆滞地仰着头,他捧着书,即使早就进行了学习,他还是被自己的所见所闻震惊了,“那就是世界树吗?”   “开玩笑的吧,这树也太大了吧!只能看见它的主干,连枝叶都看不见。”华纳也愣住了。   “就像是和天空连接着。”铃兰的睁大着异色双瞳,喃喃地说,“不知道树的最高处会是什么样子的。”   希恩穿好衣服,戴上面具,他同凯森和林一起刚走下船,就听到热烈的讨论声。血字先锋队的成员们大多站在原地,整齐地仰着头,全都震撼于眼前从未见过的景象。   “使者大人,队长。”直到华纳先出声,其他人才察觉到希恩的出现,收敛起脸上的兴奋。   “你们可以在附近转转,但记得隐藏好身份。”希恩说,“凯森,你将他们安排好后,过来找我。”   “是。”凯森微微点头,转身带领血字先锋队的成员到旁边嘱咐。   而希恩跟随林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奥斯卡大人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一切,在族部等您。只是有一件事……我们精灵居住的地方非常秘密,而且很多精灵都不喜欢外来的人,所以,恐怕不能让您将血字先锋队所有人都带过去。”林面露迟疑,轻声说。   “我知道,所以我让凯森去安排他们。”希恩像是早就想到了林的顾虑,“我就带凯森一个人去,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林的神情终于释然了。   这时,凯森也完成了任务,向他们走来。   “请允许我为两位带路。”林微微笑了笑,向两人行礼,“色拉曼德森林又名迷雾森林,请一定要跟紧我,小心迷路哦。” 第85章 南方领地02   “所以说, 你们是精灵?传说里的精灵!”凯森满脸震惊。   “共事这么久,原来你还不知道艾蔻他们的身份吗?”希恩说,“真是意外得单纯, 我还以为你早就察觉到了。”   “察觉肯定是察觉到了,无论是他们过于华丽的容貌, 还是很擅于隐藏的特殊本领。”凯森喃喃地说, “但谁会往精灵这方面猜测……”他顿了顿说,“不过为什么你们没有翅膀?精灵不该有透明的翅膀的吗?”   “凯森队长,精灵确实有翅膀。但由于一些原因, 我们的翅膀蜕化了。”林微笑着说, “您有什么问题可以一并提出, 要是能解答的,我一定会解答。”   “我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 也没什么问题。”凯森沉默了片刻,“不过, 你到底活了多久?”   “哈哈,还真是个尖锐的问题。”林摸摸下巴,似乎陷入了思索, “大概和您父亲差不多岁数?”   “和我父亲?真不是开玩笑的吗!”凯森注视着林光滑细腻的肌肤, 表情略有僵硬, 讪讪地说,“那精灵族的外貌还真是具有欺骗性啊!”   “怎么能说欺骗呢?我们只是老得比人类慢……”话说一半, 林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头偏向西面。   “附近有人靠过来的脚步声。”凯森的神情也变得严肃。   “应该是伐木者, 或是森林猎人。”林望向希恩, “要处理掉他们吗?”   “不用, 我和凯森都有伪装。南方消息相对闭塞, 这些人应该不会认出我们。”希恩摘下面具,接过凯森递来的兜帽,戴在头上。   “是。”   使者大人真是变了很多,复活之后明显和过去淡漠的表现不同了……感觉稍微容易亲近了些……要是以前肯定会将暴露的可能全都扼杀的。林默默地想。   “这片森林的红杉肯定能卖出很不错的价钱,那些造船主都在收这种木头,是大赚一波的好机会!我在外围找了个巨大的树洞,明天就打算把家里人都搬进来住!”粗糙喧嚣的声音从林子里传出来。不远处有一伙扛着斧头的伐木者迎面走过来。希恩他们没有说话,低着头从这群人身边擦肩而过。   “等一等!”有人叫住了他们,“你们不是这附近的人吧!”   “我们三个是旅行者。”林转过身,温和地说,“今天才到这儿。”   “旅行者……”那人上下扫视了一番,“哦,你们小心点,别去太深入的地方。这森林里不仅有毒蛇,有时候还会出没黑熊。”   “好的,谢谢您的提醒,我们会小心的。”林像这群人微微点头后,三人转身离开。   那人回头又看了几眼,也没再说什么。   “他们会不会发现什么了?”凯森不由皱眉,刚刚那个男人打量的眼神,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暂时没听到他们议论是什么,只是在说快点赶路。”周围的树木花草为林搜集远处的声音,“这些人只是普通的村民,应该没什么问题。”   “或许是我多心了吧。”凯森说,“但是万一……”   “不用担心,凯森。就算被发现也没有关系,好不容易一趟南方,我本来也打算见一见在这儿的‘老朋友’。”希恩脱下毡帽,露出黑色的发丝,他重新戴回面具,语气平和淡然,“林,我们还要走多久?”   “还有一段路,下午之前应该能抵达。”   **********   太阳随着时间偏移,经历过最强烈的照射后,希恩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精灵的首都”贝克德阿姆比斯。   贝克德阿姆比斯的城门面向东南方,其上攀爬着许多弯弯绕绕的藤蔓,藤蔓上开着淡黄色的小花。这座城门卡在两大山坡之间,看上去高大坚固,却没有人看守。   “这座们上镌刻了特殊的法阵,靠魔法暗语识别进来者的身份。所以,我们都用精灵族才会的辛达语才能打开克德阿姆比斯的城门。”林低沉念着古老的语言,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洞开。   “这就是精灵生活的地方吗?”凯森仰着头,这里是色拉曼德森林深处,几乎每一棵树都高耸入云,而这些竖树冠上都搭建了木制高台,外观精美典雅。   “这是精灵口中的‘塔蓝’,因为森林里缺少石料,我们将住处搬到了树上。”林走在前面,为他们介绍,“平常也可以起到瞭望台的作用。”   “你的族人们是不是在看我们?感觉像是被围观了啊!”凯森感受到了周围审视的目光。   “别在意,他们没有敌意,只是没怎么与精灵外的种族接触过。”林领着他们走上环绕树木的台阶,台阶尽头通向的是精灵领主的宫殿。宫殿之外,此地领主已经在等候着他们的到来了。   “好久不见,奥斯卡领主。”希恩主动开口,对方已经摒弃了人类虚伪的身份,他也不再以“公爵”来称呼对方。   “确实,很久不见,神使。”奥斯卡的声音低沉,他微微躬身,竟然向青年俯身行礼。   “真庆幸还能在见到您。”希恩表现自然,他知道奥斯卡是在给他肩上的黑猫行礼。但在凯森,以及周边不明真相的精灵看来,希恩身份的尊贵让他们心里万分诧异。   “林,招待一下兽人的朋友。神使请跟我来。”奥斯卡吩咐。   希恩偏过身体,微微颔首,凯森得到命令后才跟随林暂时离开。   “这里似乎比镜像宫要简约很多。”希恩说,领主宫殿位于顶峰,而在这庞大的殿堂中,只放了三张不分位次的宝座。   “我们本就崇尚简单天然,不喜欢过多奢华的装饰,弗雷德里克宫的布置不过是为了更好融入人类生活的伪装罢了。”奥斯卡抬起手,“请两位贵客入座吧。”   黑猫从希恩的肩膀轻盈跃下,黑色的迷雾包裹住它,抽拉出人类的形态。马靴优雅地踩在石板地上,赫莱尔完美无瑕的面庞仿佛打光的艺术品显露出来,弥漫的迷雾幻化出长长的黑色斗篷,若隐若现间遮掩住他苍白纤长的男性身躯。   “还是自己的地盘比较舒服,到处都能感受到信仰。”赫莱尔很自然地坐在中间的宝座,望向奥斯卡,“有下午茶吗?”   “当然,都为您安排好了。”奥斯卡轻拍了下手,木质的大圆桌被枝条送到地上,精灵们头顶着水果点心,怀里捧着酒壶,它们姿态轻盈宛如舞蹈,介于男女间的美好腰身在白色的纱袍下婀娜多姿,让看见的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我先用餐,你们聊你们的。”赫莱尔微微挑眉,玫瑰色的瞳孔里写着满意。   “听说你们去了白鸽圣苑之后,我就猜到您会迫不及待找我。”奥斯卡十指相交,注视着对面的黑发青年,“想来是有很事要问,姑且一件一件来吧。”   “您有动过我的记忆吗?”   “我没有更改记忆这样的能力。”   “之前在镜像宫,你给我看得水晶球是什么?”希恩继续问。   “那是精灵族特产的回忆水晶,里面记录的是莉莉安在玫瑰庄园所看见的画面。”奥斯卡说,“莉莉安和其他精灵一样,幼年期需要伴生在树木上,来度过最脆弱的五年。那一段时候她就伴生在玫瑰庄园的一棵苹果树上。”   “莉莉安的回忆?”希恩回想起当初在水晶球内看见的,不仅能清晰看见自己的长相,而且画面的视角确实像是从树上俯视的,“你当时一直在监视着玫瑰庄园?”   “是的。”   希恩眼神深沉,“为什么这么感兴趣?是因为我的父亲诺曼子爵?”   “你应该从林那知道一些了,当初为了让神主降临于世,我和你的父亲诺曼·卡贝德合作。在白鸽圣苑的日子,我察觉到他很有才华并且非常聪明,对世界真理的渴求可以用‘不择手段’来形容。他当时正在主攻神学领域,并且已经涉及到神通法阵的研究了,所以为了加快使命完成的进度,我便给予了他一定的帮助。”   “居然从那时就开始了?他应该不是个拥有信仰的人呢。”希恩皱眉,“为什么会对神学感兴趣?”   “并非有信仰的人才会去研究神。这很正常,所有科学的尽头最终都会涉及到神学。”奥斯卡淡淡地说,“你的父亲迟早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更何况他当时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果。”   “他取得了什么成果?”   “他在不断尝试神通法阵媒介的过程中,从无尽深渊召唤出了人们口中的恶魔。”   “所以,奥拓口中那只附身于修女的恶魔就是他召唤出来的。”希恩略微震惊,这和老奥拓口中描述的男人形象简直是截然相反,“他先召唤了恶魔,然后又自己驱逐了?”   “这就对了。”赫莱尔用餐巾擦拭嘴角,“我早说过,时间碎片凝聚出来的意念是没能力离开【源】的。”   “诺曼很擅长用表演来伪装自己。而这件事也只有我察觉到了,”奥斯卡轻声说,“当年的其他人都没有发现端倪,毕竟他们对神学领域一无所知。”   “那他为什么没有成功?”希恩沉默片刻,“如果有您提供帮助,凭借他的智慧,用法阵召唤赫莱尔根本不可能失败吧。”   “一方面是当时作为媒介的莉莉安还没有培育好,另一方面是野心让他迷失了方向。”奥斯卡淡淡地说,“他想召见的不是【魔鬼】,而是完整的【神明】。” 第86章 南方领地03   “我怎么觉得有种被冒犯的感觉?”赫莱尔端着骨瓷杯, 微微蹙眉,“为什么叫不完整的【魔鬼】了?我哪里就不完整了?”   “抱歉神主,我刚刚的话绝无冒犯的意思。”奥斯卡冰冷的脸愣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诺曼很有野心, 他认为召唤出类似神明的存在, 可以更好地帮助自己了解世界的本质。”   “我终于知道你的狂妄是和谁学来的了?”赫莱尔玫瑰色的眼眸转向黑发青年,“这明显是家族症状。”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到底做了什么?”希恩注视着奥斯卡, 脸色意外地阴沉, “我和艾瑞克斯, 还有我的母亲,都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关于诺曼的研究很多细节我都不清楚。但他曾经说过, 他要将神明召唤到人世间,要和神明平等的对话。”奥斯卡话锋一转, “我记得你不能使用魔法是因为身体出现了问题吧。”   赫莱尔的眼神变得深沉。   “是的。”希恩身体不可见地一颤,低声说,“当初尼克教授找到卡丽医师, 他们说我的眼部感知的神经可能是被人为弄断的。”   “这或许是你的父亲做的。”奥斯卡很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 他的话就像残酷的毒|液,但对于面前的黑发青年来说, 周身环绕恶意似乎已经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了。   “因为存在魔法元素的身体反而容易被神核排斥……还真是合情合理……”希恩缓缓呼出一口气, “所以, 我出生就是一个容器。而且看样子, 应该还是一个失败的容器。”他的神色没有变化, 甚至连一丝落寞都没有显露, “那艾瑞克斯又算什么呢?是他用来替补的二号容器?”   “或许是。”奥斯卡回答。   “当年的那一场火灾您又知道多少?我过去以为是我的继母玛丽夫人因爱生恨的杰作,结果事实却不是这样。所以有没有可能,那场也是我的父亲弄出来的一场实验呢?”   “这件事我不知道。”奥斯卡说,“作为存活着经历者,你和你的兄弟是唯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很可惜,我们都无法记清童年的事了,而艾瑞克斯甚至到现在可能也不清楚我和他之间真正的关系。”希恩眼帘垂下,“不过,当时也不是只有我和艾瑞克斯活了下来,我们的父亲也活着,不是吗?”   “你有办法让一个死人开口说出自己的秘密吗?”   “是啊,无论犯下多么不可饶恕的罪恶,只要死了那就没人可以追究了。”希恩的指尖摩挲着,若有所思,“奥斯卡领主,谢谢您今天和我共享这些情报。”   “作为盟友,都是不值一提的帮助。”   “您曾经可不愿向我透露这些事。”希恩微微笑了笑,“我这算得到您的认可了吗?”   “没有办法,现在不仅仅是精灵族,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将遭遇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奥斯卡没有隐藏自己的其他目的,“虽然我自身早已漠视了生存或是死亡,但作为领主,我寄托了精灵一族的未来。还是需要改变过往的态度,像您表现出自己的谦卑与诚意。”   “看来您也听说了关于世界覆灭的事。”希恩轻撑着下巴,终于明白奥斯卡态度变化的原因,“是林转告您的?”   “不是,事实上,我或许比您还要早一点知道。”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希恩愣了一下。   “我们看见了准确无误的语言。”奥斯卡说。   林无声地走进了大殿,他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红色绒布上摆放着一片比男人手掌还要大的白蜡树叶。   “这是世界的树的叶子。”奥斯卡声音低沉,“我们仅仅找到了一片。”   希恩缓缓低下头,托盘上的巨大树叶形似羽毛,先端尖锐,边缘有着整齐的锯齿。他在林的示意下,伸出手,在指尖触碰到树叶的剎那,叶片上浮现出一串淡金色的文字。   【祂将洗涤整个世界,白色的河水会从天而降……】   希恩念出树叶上的预言,整个人微微战栗。   世界树的预言竟然和睡梦中书写的文字一模一样?!   “您清楚这个预言的含义,对吗?”奥斯卡问。   希恩深深地吸了口气,“是的,我明白,我还知道这句预言的前一句,【神明前往世界树的顶端,回归天之国度】。”   奥斯卡吃了一惊。   “是你做得那个梦?”赫莱尔意识到了什么,“看来就像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我们的敌人果然是神明。”奥斯卡有些发怔,“不,应该是世界所有生灵与神明之间你死我活的抗争。”   “但大部分人都会对这场灾难无动于衷,就算告诉他们,他们估计一时也无法相信。”   “毕竟谁能接受天天祈祷信仰的家伙要杀死自己呢?”赫莱尔的语气略带一丝嘲讽,“就算将事实摆出来,他们也会自欺欺人,以为自己要被他们的神带上天堂了。”   “那我们目前能做些什么?”奥斯卡问。   “在预言上的事件一一验证前,”希恩低沉地说,“我们必须把握所有能把握的力量,以及做好最坏的打算。奥斯卡领主,请问这里有笔纸吗?我想给位朋友写一封信。”   “当然,请您移步到书房。”奥斯卡站起身。   ********   太阳的余晖照进了窗户,映射在雪白的信纸上,像一大块血斑。   希恩搁下羽毛笔,将写完的信件封蜡,递到了林的手上,“麻烦以最快的途径送达到格雷·墨德里奇的手里。”   “是帝国那位大名鼎鼎的【大魔导师】吗?”林低头看了眼收信人,微微颔首,“我明白了,您放心。”   赫莱尔倚靠在沙发上,他看着林快步离开书房,玫瑰色的瞳孔又转向希恩,“我以为你会写给你的老情人。他现在是国王,和他合作不是更好吗?”   “萨尔菲德四世是帝国的国王,但他不是一名真正的独|裁者,他要顾忌很多方面的制衡,这种特殊情况下还是绝对的实力比较有用。”希恩抬眼,低声说,“我之前和格雷有接触,他应该是帝国最容易接受这件事的人。而相比之前,国王陛下现在应该不会相信我说得任何话了吧。”   “这倒确实是,他那么恨你,估计在打开信前,会先把送信人的脑袋砍下来。”赫莱尔眼神飘向一边,“所以,你已经做好拯救世界的觉悟了?”   “这不是必须要做的事吗?”希恩淡淡地说,“无论是为了谁,从哪一种立场,我都要站出来。”   “哈,还真是伟大。”赫莱尔漫不经心地问,“你已经着手安排了?”   “目前奥斯卡已经重新派人潜入都城,我让他们时刻关注拉斐尔,以及教廷教皇的动向,兽人联盟那边,我也让巴尔格特酋长集结兽人勇士,如果有精灵的帮助,他们大概在一个月内就能把北方领地控制住。”   “这个时候,你还要挑起战争?”   “不是挑起战争,更不会发生屠|杀。只是增加以后谈判筹码的手段而已。”希恩说,“为了阻止预言的发生,我要用最短的时间破坏神的信仰,来削弱祂的力量。而要达到这种效果,最好的途径是让皇室与教廷彻底决裂。”   “这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赫莱尔说,“那位国王陛下可不会乖乖听你的。”   “我会让格雷先去和他谈谈,要是不行,就只能用暴力手段了。”   “在取舍方面,你还真是狠绝啊。”赫莱尔耸耸肩,“除了这个,你应该还有别的安排吧。”   “当然,作为唯一与神明对抗的存在,我还要增强你的力量。”希恩说,“除了传播更多的信仰,我还要将你另外半块神核取回来,看看能不能帮你将它复原。”   “你有办法复原我的神核?”赫莱尔一下子坐直了。   “王血湖的水给了我一定启发。”希恩抬起头,“虽然不能百分百能成功,但至少我已经有了些思路。”   “真的假的……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赫莱尔喃喃说着,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直到现在也不确定,要是失败的话,会让你很失望吧。”希恩说,“但如果成功的话,有了神骨、神核和信仰,你应该就能前往【天之国度】,我们的胜算会大很多。”   赫莱尔微微发怔,下意识想打击对方的期望,“我可是【魔鬼】啊!你这么相信我?万一我不按你说得做呢?我可没说要和你拯救这个世界啊!”   “要是真像你说的,连你都放弃我们这些忠实的信徒了。”希恩无奈地笑了笑,“那我只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赫莱尔问。   “历史的事总是相似的。真到那种绝望的地步,就只能效仿以前的方法了。”希恩看向窗外庞大的树躯,轻轻叹了口气,“我会将世界树炸|毁。” 第87章 南方领地04   “喂, 开玩笑的吧。你知道炸毁世界树会有什么后果吗?”赫莱尔紧皱着眉头。   “你知道吗?”希恩问。   “不知道,因为至今没人真正做到过。但是你应该很清楚,失败者会沦落到怎样的下场。”赫莱尔神情难得严肃, “你们会遭到【天之国度】的报复,会被神明诅咒!”   “就像奇伦那样, 变成半人半兽的怪物, 成为他人眼中更加低贱的物种。这种无法抵抗的惩罚确实恐怖。”希恩说,“但我只能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真要去做我也不会后悔。”   赫莱尔沉默片刻, 目光像是再重新审视眼前的男人。   “说实话, 刚见到你的时候,我不认为你有做英雄领袖的潜质。那时候的你眼中燃烧着火光, 是想要与世界同归于尽的复仇火焰。而现在你不再在乎自己,妄图用这火焰照亮世界。”   “你总是提起这段事, 难道那时的我让你动容了?”希恩语气带着些玩笑。   “我只是单纯欣赏敢于反抗命运的人。”   “谢谢,我很荣幸。”   “我不是在夸你。”   “赫莱尔,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因为我从奥斯卡那听到关于自己父亲的事。”希恩抬头注视玫瑰色的眼眸, 他瞧见那张漂亮的面孔变得不自然地僵硬。这也算是一种无声的承认。   其实赫莱尔是很好理解的。虽然他“傲娇”, 语言常常冷漠伤人很难接近,但因为独特的契约关系, 至少在希恩身上, 他有着旁人无法比拟的明锐察觉。拐弯抹角就是赫莱尔表达的方式, 但就像再华丽的剑法, 最终都是要刺中敌人痛点的才能发挥出作用。   “我是怕你憋在心里, 后面又突然发疯。”赫莱尔双手抱胸。   “我没什么感觉, 就像听陌生人的故事一样。”希恩耸耸肩,“毕竟是能娶玛丽·维多利亚为妻的男人,本来就没对他抱有什么期待。”   “你真不觉得难过?”赫莱尔问。   “不觉得。对我来说,这个世界的亲人只有艾瑞克斯一个。”   “呵,这还是第一次你这么坦率表达出对兄弟的感情。”   “嗯,那一次见面他的表现触动了我。”希恩点点头,“这是我亏欠他的。”   赫莱尔心里有些怪怪的:“哈,看样子你是打算做一个负责任的好哥哥了。”   他很难描述自己内心不愉悦的理由,或许是“触动”这次词让他感到轻微的不平衡。虽然说,按照之前的契约内容,眼前的男人从□□到灵魂都是归他所有,他完全没必要在这方面较劲,但是心甘情愿的显然比强取豪夺的来得更具有价值。赫莱尔觉得自己心里怪,是因为他在与艾瑞克斯的比较中好像有些输了。   没办法,魔鬼总是争强好胜,他也难免喜欢在奇怪的地方去攀比。   门外传来两下叩击声,林的声音从书房外响起。   “使者大人,血字先锋队那边遇到好像一点麻烦,需要您处理。”   “怎么了?”门打开,希恩问。   “有一大队人马在刚刚抵达了色拉曼德森林,华纳带着其他人暂时隐蔽了起来。”   “哪来的人?”希恩问。   “似乎是博格黑德城。可能真的是那几个伐木者泄露了我们的踪迹。他们说要找黑头发的男人,或许是要找您。”林皱眉,“目前这群人已经将色拉曼德森林的几主路径封锁了。奥斯卡大人说,如果您需要,可以让华纳他们暂时进入贝克德阿姆比斯,等那群人离开了,再让他们行动。”   “世界覆灭的日子正在倒计时,我们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这儿。”   “确实,那您的意思是要剿灭这群人吗?”   “不用这么麻烦。”坐在沙发上的赫莱尔忽然开口了,“不就是黑头发的男人吗?给他换一幅模样不就行了。”   “换一幅模样?”林微微发愣,“您是说将使者大人的黑发全都剃掉吗?这个方法是不是有些——”   赫莱尔没解释,只是打了一个响指。   “发生什么事了?”希恩有些疑惑,看着林倒吸了口凉气。   林看着面前的金发青年,不由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愣了一会儿,随后立刻取来了一面等身镜子立在了希恩的面前。   希恩有些失神,他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竟然又变成英俊优雅的金发模样。   “你可以调整我的容貌?”希恩轻声说,“我都不知道,还以为变不回这幅样子了。”   “这不挺好吗?做虚伪的事就用虚假的容貌。”赫莱尔不以为然地说,“这样能帮助你将自我与角色割裂开来,也可以提醒你有时候别入戏太深。”   “还真是体贴。”   “我常常感叹自己忙碌得像你的仆人。”赫莱尔没好气地说,“自从契约以来,我就是来向你还债的。”   “别这么说,赫莱尔。主仆关系可不能反了,我们都是你忠心的仆从。”希恩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不过,能变回这幅模样倒是一份意外的惊喜,可以省下不少麻烦。”   “您是打算马上离开贝克德阿姆比斯吗?”林问。   “是的,喊凯森过来吧。我们该离开了。”希恩微微点头。   ********   “原来你一直有两张脸可以随便切换的吗?”凯森见到希恩的模样,同样面露恍惚,喃喃说,“我最近好不容易才习惯你黑头发的样子。”   “没关系,这样下次我再变回去你就不会感到惊讶了。”希恩说。   精灵之都的大门轰然打开,两个人影骑马离开。   “先和华纳他们汇合吧。”希恩说,“你知道他们的位置吧。”   “我大概知道他们的方位。”凯森骑着马在前方寻找方向,希恩紧跟在后,然而他们在森林里驰骋了一会儿,就被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拦住了去路。   “你们来自哪里?抬起头,将兜帽都摘下来,让我看看你们的脸。”其中领队的人让他们下马。   凯森神色沉了下来,兽瞳望向希恩,他有信心把这些人类击倒,但见对方没有指示,他便暂时保持安静,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希恩率先脱下兜帽露出金灿灿的头发,凯森也跟着照做,他蓬松的头发恰巧遮蔽住耷拉着兽耳。   见两人的头发都不是,领头的人面色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们来自北方。”希恩面色不变,“坐船来到南方。”   “你们是北方领地的人?”领队的人皱起眉,但看到马背上青年样貌尊贵,继续追问,“你们来南方做什么?”   “我是来见南方领主的,但很可惜我和侍从迷路了。”希恩微微露出笑容,“你们可以告诉我前往博格黑德城的路怎么走吗?”   “你们是来见领主的?”领队者一惊,“为了什么?”   “我亲自来是有重要的事,你恐怕没资格询问。”希恩淡淡地说。   “原来……是这样。”领队者有些忌惮青年的身份,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恭敬,“先生,如果您需要帮助的话,我们可以为您带路。”   “谢谢。”希恩微微颔首,这种有礼且疏离的态度更加让领队的人不再怀疑这两人的尊贵的身份。   *******   “南方的领主不会是那个肥得像猪一样的家伙吧!”黑猫的脑袋从希恩的斗篷里冒了出来。   “嗯,没错。现在的南方领主正是亨利大公,我们的老朋友。”希恩说,“在铸币事件后,他就被自己的姐姐卡瑞娜女王送到这来生活了。”   “虽然被赶出了都城这个权力的中心,但这个惩罚倒是救了他一命,不然要是留在都城,估计早就被现在的国王陛下砍掉脑袋了吧。”   “这位老朋友的日子过得可不错。”希恩说,“说起来,我还有些惊讶的。他当上领主的这些年,南方的航海生意倒是被经营得前所未有的好,听说他派人开辟了好几条新的航线,在附近海域找到了好几个无人的岛屿,收获了不少土地与资源。现在就算是都城比起来,南方也算是相对富裕的了。”   “哈,我以为他会在这儿种满洋金花,然后再开上好几个大赌场。”赫莱尔嘲讽,“这才符合他的性格。”   “确实,他的变化很惊人。”希恩挑了挑眉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到他还会记得我吗?”   “根本不可能会忘吧。”赫莱尔坏心眼地说,“或许昨晚他还梦见你了,我记得他当时可是非常迷恋你这张脸呢!”   “希望如此吧,毕竟我也很期待和他碰面。”希恩轻声说。 第88章 南方领地05   深夜, 被格兰德河四周环绕的灰塔,水面里冒出了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色人影。   被水打湿了的斗篷勾勒出黑影修长的身躯,他伸出手, 握住墙壁上细长的藤蔓,脚踩在斑驳的墙面上, 整个人如蜘蛛一样稳健快速的攀爬, 直到攀到高塔最顶层的窗户,他保持好身体的平衡,握住铁栏向屋内张望。   黑影愣了愣, 有些出乎意料的, 这间监牢里没有他要找的人。   “哎呀, 大晚上费那么大力气爬到这儿,要不要和我一起看星星啊。”头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黑影诧异的抬起头, 这才发现在高塔顶端的屋檐上居然还有个翘着腿的大叔。这位大叔年纪不小,花白的头发像两边分叉的稻草, 裹着件邋里邋遢的法师长袍,看起来简直就像街道里躲在巷子角落的流浪汉。   黑影利索地攀上屋顶,摘下兜帽, 露出美丽精致的容貌, “夜安, 大魔导师阁下。”   “真是羡慕奥斯卡这家伙,”大叔不正经地吹了个口哨, “手下都是和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美女。”   “真是荣幸能得到您的褒奖。”艾蔻嘴角勾了勾, 将湿漉漉的发丝理到脑后, 面部的五官立刻多了几分男性的英气, “但很抱歉让您失望了, 我不是您想象中的女人。”   “没关系, 真正的美人都是无视性别的。”大叔毫不遮掩地打量艾蔻,直白地称赞,“主要是气质,你看上去迷人又危险,像镌刻在刀剑上的玫瑰,在我这儿你是顶级!”   “能被您这样称赞,我非常高兴。但要说危险的级别,您才是真正的顶级啊。”艾蔻冲着大叔笑嘻嘻地说,“格雷阁下。”   “是吗?作为大半夜的不速之客,你可一点也没有怕我的样子啊。说实话,你们这些通缉犯就这样在帝国监狱出现,有点伤我自尊了。”格雷大叔眯起眼睛,“看在那家伙的面子上,告诉你皇后这段时间都不住在这儿,他被国王陛下召进了宫,所以你赶紧离开吧。”   “使者大人还真是比我想象的有面子。”艾蔻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封的信件,“不过您有些误会了,今天我来不是找皇后的,而是来找您的。”   “真是让人头疼,怎么说我也给帝国卖命了这么多年,真的很不想和你们这些谋反的家伙扯上太多关系。”格雷幽幽地说,“你们这样会让我的立场很尴尬。”   “我觉得您和我们是同样的立场啊,毕竟大家都是帝国的死刑犯呢。”   “哈,你说冷笑话的水平还不如奥斯卡。”格雷的嘴角抽了抽,“谁写给我的?”   “使者大人。”   “千万不要拜托我什么麻烦的事。”格雷有些烦躁地撕开信封,“虽然他救过我儿子的命,但总不能老是用这件事来要挟我啊……真是怕了他了,简直就是个疯子,上次开口就和我说什么要政变谋反,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次我倒要看看他还想做什么……”   晚风吹过艾蔻的脸庞,他抬起头望着空中清冷皎洁的月亮,像是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我完全赞同您说的,现在能让这个世界感到畏惧的,也只有这种拥有疯子品格的天才了。”   气氛陷入死寂,艾蔻低下头发现大魔导师阁下的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肃穆,一改刚刚的流氓姿态。他心里稍微安稳了点,想这大概才是这位传奇大魔导师的真正面目。   “这件事确实需要接受的时间,您有什么想说的吗?”艾蔻低声问,生怕打扰大叔的沉思。   “当然有。”过了许久,格雷深深地吸口气,张开了嘴,“去他操蛋的神明,□□养大的杂|种,头顶光圈造马尿的、蠢猪!劣等猪!埋尸地的野狗!母驴的屁|股!活在天上的操|山羊的……””   艾蔻神情被瓦解了,如雕像一般僵直在原地,在短短几分钟里,他听到了精灵岁月中从未接触过的句子词汇,男人暴躁粗鄙的语言攻击,犹如最顶级最强悍的魔法咒语,让艾蔻产生了一种身处街巷肉铺肮脏的案板上,无数血淋淋的杀猪刀对他的灵魂放着恐怖寒光的错觉。   “告诉希恩,这件事我会看着办的。”格雷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好、好的。”艾蔻的脑子还像藏着几百只苍蝇,嗡嗡作响,“您是支持我们的,对吗?”   “是啊,神这种玩意就是该死。”格雷岣嵝着背,他像条败犬盘腿坐着,眼中却掠过一丝令艾蔻心惊肉跳的阴翳。   ************   南方领地,博格黑德城。   “肥猪的家还真豪华啊!这种整个房间金碧辉煌的风格是想闪瞎所有人来的眼睛吗?他就差把我真的很爱黄金,写在每一块墙面上了!”黑猫眯着眼睛,姿势像极了玩了整晚累瘫的贵公子,“不过他这是什么意思,已经是第几天了,完全不给你见面的机会。”   它瘫坐在软皮沙发上。沙发上套着一层金丝编制的网布。这里是南方领主为他们安排的客房,他们现在正在博格黑德城亨利大公府上,入目可见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散发着奢侈昂贵的金钱气息。   “看来亨利大公似乎不想见我们。”希恩靠在窗户边,看着楼下手持羽毛面具的贵族少女们,“他没再忙什么棘手的事,今晚似乎这里还要举办什么宴会。”   “他这是什么意思?”赫莱尔问,“你都让人转告他,要为他在北方奉送上一座顶级赌场了,他竟然连想见你的意愿都没有。”   “不知道。或许他有不能见我的秘密呢。”希恩低声说。   “哈,什么秘密?”黑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算了,我对那个肥猪的秘密不感兴趣。”   凯森从门外走进来,拿着两套造型浮夸的服饰,“外面的人给我这些东西,他们说今天晚上领主要在花园举办化妆舞会,让我们参加,我们要去吗?”   “去啊,或许能见到领主。” 希恩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衣服?”   凯森低头看了看,“好像是个南瓜灯笼头套,和一套小丑的演出服。”他抬起头问,“两个都挺蠢的,你要选哪个?”   “我喜欢简单些的。”希恩拿过南瓜头套戴在了头上,黑猫跳到他肩膀上,“走吧,去舞会。”   “喂,等等我啊。”凯森愣了下,这才回过神慌忙开始更换衣服。   ********   身着白色丝绸衬衫的南瓜先生,打开了从他人口袋摸来的宴会邀请函。   【亲爱的宾客们,今晚请抛开自己的身份,打扮成奇怪的模样来到领主的乐园,为阿米里夫人献上真诚的祝福!】   “哈哈,人类有趣的活动还真多。”黑猫不喜欢坚硬的南瓜,改趴在了南瓜先生的肩膀上。   “确实很有趣,我也是第一次参与。”希恩走入花园的时候,化妆舞会已经在热闹进行了,戴着各种奇怪面具,身穿夸张怪异服侍的男男女女们正在愉快地跳着舞蹈。   希恩从桌上拿起酒杯,他没有急于去搭讪,而是先站在舞会的外围默默观察,寻找他今晚的猎物。   “我怎么没找到肥猪?”黑猫玫瑰色的瞳孔动了动,“他这种体型怎么装扮也能一眼认出来吧。”   “可能没有出席吧。”希恩轻声说,“不过为自己妻子庆生,作为丈夫却不出现,反而显得更加奇怪了。”   “那我们不是白来了吗?”   “怎么会?不是还有领主夫人吗?”希恩抿了口酒水,目光锁定了一个被人群围住的身影。一只雪白的手臂高高抬起,转出柔美的弧度,一只手握着玻璃杯,倾撒血红的,金色的面链晃动着,发出动听的叮当声。   “美丽动人的舞女啊,请和我跳舞吧!”   “不,请和我跳舞!”   “你们都退下,应该是我!按照顺序,我才是第一个提出邀请的人!”   男人的争吵声仿佛仿佛激情的鼓点,被他们围绕在中间的是一朵妖艳盛放的金色玫瑰。她有一头如瀑布般顺滑的金色长发,身穿着一件黑色的纱衣,裙摆上刺绣着大朵大朵的金色花卉,衬托着女人的肌肤更加雪白,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让人看上一眼就不由浑身发热。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很美并且很懂释放魅力的女人。她不需要露出漂亮的面容,也不用发出甜美的声音,只是凭借每一次身体的舞动都足够让男人们神魂颠倒,甚至为她大打出手了。   “真是位漂亮的女人。”黑猫说。   “你难得发出这样的赞美。”南瓜先生有些诧异。   “你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吗?”   “谁?”   “她特别像变成女人的你。”   “除了头发的颜色,我没有找到任何的共同点。”南瓜先生不由皱起了眉。   “你要去看她的眼睛,能品出相同的风情。”黑猫回答。   “什么是风情?”南瓜先生无法理解这个词语为什么会用到自己的身上。   “哈,简单说,就是勾|引人的眼神,清冷中暗藏火热,邀请你,又疏离你,最后弄得你心痒痒的。”黑猫难得耐心解答完,不由感叹,“你不觉得吗?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不太明白,赫莱尔,你确定是在说我吗?我想我应该没勾|引过魔鬼吧。”南瓜先生有些无奈。   “你确实没有。”黑猫发出一声瘆人的冷笑,“但我看过你勾|引别人。” 第89章 南方领地06   希恩拿起桌上的酒瓶, 走入人群,他来到舞女身边,为对方重新倒满了一杯酒:“很高兴见到您, 今晚您的打扮和舞姿都让我印象深刻。”   酒红色的液体流入杯中,舞女抬起了头, 过来搭讪的男人穿着一身干净简约的套装, 戴着南瓜灯头套,看上去身段颀长,斯文有趣。不难想象南瓜头套下一定是张英俊的面庞, 他的气质隐藏在举手投足间, 并且拥有着很高的教养。舞女没有回忆出来, 这个男人的身份。她疑惑从来没有在博格黑德城见过对方。这时她闻到干净的清香,南瓜先生低下头, 在她耳边轻声说,“晚上的夜风有些冷了, 可以邀请您去大厅坐坐吗?”   和其他蜂拥而来想触碰她身体的男人不同,南瓜先生没有邀请她跳舞,而是体贴地察觉到她的寒冷。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好啊。”舞女发出极轻的声音, 接受了邀请, 并且主动地搂住了男人的手臂。   她带着希恩离开喧闹的花园, 穿过镶嵌了红色水晶的长廊,沿着抹上金粉的楼梯一层层向上。   希恩没有想到这位舞女会直接带着他进入领主的府邸, 来到一间位置有些私密的房间。金发舞女松开了他的手腕, 毫不顾忌希恩的存在, 脱下高跟的舞鞋, 直接躺在沙发上。希恩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会客的房间。   “随便坐吧, 南瓜先生。”舞女发出慵懒的声音。   希恩看着横躺在沙发的女人,走到对方旁边的空位边,默默坐下。   舞女忽然翻过身,脚尖划过漂亮的弧度,跨坐到了希恩的腿上。   “这是做什么?”希恩轻声问。   “真有意思,”面纱后,舞女轻吐着气,“不是你要和我说话吗?”   “我确实是有话想和您说。”希恩回答,“但您可能误会了,我只是单纯地想向您送上祝福,阿米里夫人。”   “原来南瓜先生知道我是谁啊。”舞女挑了挑眉,“这样你也敢当众带我走,不怕得罪我的丈夫吗?”   “您是高高在上的夫人,今晚化身为妩媚的舞女,这是领主大人应允发生的。”希恩笑了笑,“况且如您看见的,我是位异乡人,过几天就要离开这儿了。”他说,“我希望见领主大人一面。”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接近我的。不过很可惜,即使找到我,领主大人也不会见你的……”舞女有些无趣地想要离开,希恩一把搂住她的腰肢。   “这是做什么?”舞女紧皱着眉。   之前的对话像是重演了一遍,只不过角色互换了。   “真有意思。”希恩在南瓜头套下眼神暗沉,“阿米里夫人原来是男人吗?”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希恩注视着面前这位比女人还要美丽的男人,虽然还没得到响应,但是对方的面庞已经变得僵硬难看。   “确实我不是女人,我是男人。”阿米里摘下面纱,他的长相艳丽鲜明,是让人见了就难忘记的美人,但面部的线条还是能看出一些男性的硬朗,“所以,你又是谁呢?”   “等见到领主大人,我会向您仔细介绍自己。”希恩站起起来,一把握住阿米里两只纤细的手腕。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阿米里试图挣扎,但他没想到这个头戴南瓜的男人力气竟然这样大,他的反抗完全没有效果。   “可以,只要您告诉我,您的丈夫亨利大公在哪?”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阿米里声音戛然而止,希恩扭过头,有人打开了会客厅的门。   那个走进来的人注视着他们,眼神如霜。   “领主……大人……”阿米里颤抖地喊了一声,希恩察觉到对方脸上的惊恐,松开了手上的钳制。   “你在做什么?”来人用一种冷冽的声音向跌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发出命令,“阿米里,过来。”   这位领主大人的穿着与府邸奢华的风格截然不同,头发整齐地梳理到脑后,穿着和像军人一样的骑行装,面目坚毅没有半点沉迷酒色的模样。希恩打量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扬了起来。   “请问您是南方的领主亨利大人吗?”希恩微微行礼。   “我是。”男人回答。   “很高兴见到您,我是前几日想要面见您的——”   “不用介绍了。”男人冷漠地打断希恩说的话,将披风解开丢到身边的人头上,“既然知道了阿米里夫人的秘密,你是谁就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太明白您说得意思。”   “你触碰到不该触碰的秘密。”男人拔除腰间的佩剑。   “您是指,我发现阿米里夫人是男人这个秘密,”南瓜头套歪了歪,“还是您不是亨利大公本人这个秘密呢?”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变黑了。   “我曾经在都城住过一段时间,很巧和亨利大公认识。”南瓜先生继续说,“他可没有您这样强壮的身材。”   “你是谁?”男人皱着眉,隐隐感觉南瓜头套里的声音有点熟悉。   “所以,现在我可以介绍自己了吗?西斯特男爵。”   “你到底是谁!”见对方认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西斯特的神情彻底维持不住了,“立刻露出你的真面目!”   “您的脾气还是和过去一样暴躁。要是亨利大公本人,估计能认出我……至于您,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   阿米里紧紧盯着,南瓜头套从男人的头上取下,英俊的男人站在灯光下,完美无瑕的面容,一头淡金色的短发,捧着头套放到桌上。   像是感觉不到自己身处在危机中,男人态度淡然,神色甚至饶有趣味。   “希恩……米勒是你?”西斯特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希恩·米勒这个名字阿米里也听过。虽然他们从未见过面,但是这个名字曾经一直是伴随在他夜晚的梦魇。   阿米里脸色渐渐发白。那还是他被豢养在赌场的时候,他永远记得那一日他突然被赌场的主人亨利大公看中,从此以后就成为了最受大公喜爱的发泄玩|物,几乎每隔两天就要喊他服侍。阿米里皮肤白皙柔嫩,长相身材也偏向女人,最初他以为亨利大公是贪图自己的美色,只要等对方玩腻了,有新的目标就会放过自己。他害怕打骂的疼痛,乖巧地去迎合,换来的却是大公的辱骂和殴打。   “谁让你表现得这么淫|贱的,如果是他,不会这么顺从听话的,懂吗!闭上你的嘴!对,对,希恩……希恩……你真是太完美了!我终于得到你了!”   他的头被用力摁在了枕头里,而亨利大公像发|情的狗熊压在他的身体,让他喘不上气来。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陷入得不是一场短暂的噩梦,而是漫长到绝望的黑夜。只要亨利大公一天得不到那个名为希恩的男人,他就一直要扮演着满足亨利大公性|幻想的替代品。他什么都不是,连最起码的存在感也没有得到一丝肯定,亨利大公甚至从始至终都不记得他的名字。   如今为了活着阿米里仍然扮演着其他角色,但他至少杀死了亨利大公,并且赎回了自己的名字。可他没想到他以为早已过去的阴影会这样突然地再次笼罩住自己。   “喂,阿米里!”西斯特一把抱住昏倒的青年,手上还握着剑,他无法察看阿米里的状况,目光根本不敢离开对面的金发男人。   “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来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西斯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难道是国王陛下派你来的吗?不,不管是谁派你来的,我都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个房间。”   “啊,你竟然还不知道吗?”希恩坐回到沙发上,“我现在已经是帝国的敌人了。”   “什么?”   “南方消息这么闭塞吗?或许是国王担心你这位舅舅回来捣乱吧,故意没通知你这里。”希恩想了想说,“发动获月政变失败后,我就成为帝国的死敌了。”   “既然敢于整个帝国为敌,你这个疯子!为什么都被通缉了,你还敢光明正大地进入我的府邸?!”西斯特睁大眼睛,从很早开始,他就看不懂这个外面文雅无害的男人,“别想用秘密要挟我,正好你做得那些事,就算被我杀死也不会被人怀疑……”   “您好像也没听没明白我的意思。”希恩十指交叉,平静地看着西斯特,“过去我需要为他人的立场考虑,对待您和您的主人一直都毕恭毕敬。现在,我不需要了,我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对待你。”   西斯特怔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冰冷锋利的匕首已经紧紧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把你手上的剑放下,不要让我说第二次。”他身后传来低哑的声音。   这个房间里什么时候还多出另外一个人的?恐惧在西斯特的内心不断放大,他的后背布满了冷汗。   西斯特只有将剑扔在地上。   “凯森,放开他吧。”希恩说。   “听着,我就在你的身后,一直看着你的举动,不要有任何侥幸的心思,我绝对会在你大声呼救或者释放魔法前割开你的脖子。”低声说完后,凯森收回了匕首,退回到阴影中。   “请坐吧,西斯特男爵。”希恩抬起手。   西斯特吞咽口水,迈着有些颤抖地腿走过来,他先将阿米里小心地放在沙发上,然后坐在了希恩的对面,“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先说一说吧,真正大公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希恩看着眼前的男人低沉地说。 第90章 南方领地07   在死亡的威胁下, 西斯特缓缓讲述了这些年发生的一切。这件事他不想让别人知道,除了他的妹妹和阿米里外,他是打算将这个秘密带入墓地的。在杀了亨利大以后, 他带着阿米里和露西来到了南方,用偷来的贵族凭证冒充亨利大公, 在这里顺利地当上了一方领主。西斯特很清楚真相败露的后果, 要不是亨利大公多次想伤害他的妹妹,他也不会走上这条极端危险的道路。   来到南方之后,西斯特更是小心翼翼, 他尽力模仿亨利大公浮夸的品味和张狂的行事, 但绝不与任何人深交。同时为了避免麻烦, 他让阿米里扮成妖艳漂亮的领主夫人,以此更好遮掩住两人的身份。   这些年他们三人在南方生活得很好, 阿米里曾提议让他找个真正的领主夫人,但西斯特依旧不相信任何人, 从和阿米里假扮夫妻开始,他就彻底放弃找女人结婚生子的考虑。   眼下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帮自己的妹妹露西找一个强大的丈夫,尽早成立新的家庭。这样就算真的到了暴露的那一天, 也不会被他的事牵连。   “听上去你是一位很不错的哥哥。”希恩听完了西斯特的故事后说。   “我这么说也不是想博得你的同情, ”西斯特紧抿着嘴唇, “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底线。我可以接受你的利用,但前提是不要伤害露西。不然, 我就算是死, 也不会任由你摆布。”   “你知道我要让你做什么, 就答应被利用了。”希恩与西斯特对视, “你都说了, 我是个疯子。”   “我的性命还有把柄都握在你的手里, 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吗?”西斯特微微偏过头,他还是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的。   “万一你是假意答应……”   “当初那些事的背后都是你推动的吧,无论是玛丽·维多利亚的死亡,还是亨利大公被逐出都城。”西斯特轻声说,“我知道你的可怕,阻拦你的人都会是怎样的下场。”   “你的头脑比我想象得好。”希恩有点意外西斯特的观察力,“这样看来,你的存在比亨利大公本人更有价值。”   “被把柄拴住的猎犬肯定要比靠欲望驱使的豺狼有用。”   “没有想到你已经做好这样的觉悟了。”希恩眼帘垂下,“如果我要你做的事,是同帝国为敌呢?”   西斯特不由打了个寒战,这种事他根本想都没想过。不过他的回答没有犹豫太久:“无所谓,反正我现在也不是被帝国接纳的存在。”   希恩站了起来,轻轻鼓掌:“真令人高兴,能这么顺利的和您达成共识。”   有人敲了敲门,西斯特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他立刻对希恩说,“请让我将无关的人赶走。”   “放心,不是你的妹妹。”凯森从他身后走过,打开了门。   西斯特僵硬地扭过头,惊骇地发现走进来的竟然又是一张他熟悉的面孔。   “好久不见啊,西斯特男爵,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您,真是太巧了。”林走了进来,冲西斯特微微笑了笑。   “你……是奥斯卡公爵府上的……管家。”西斯特记得这个笑脸相迎的男人,当初亨利大公带他的妹妹去讨好公爵的时候,就是对方出来接待的。   此刻这位管家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金发青年身侧,递上了一封信。   希恩没有着急打开送来的信件,他目光没有从西斯特身上离开,“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当然。”   “博格黑德城的士兵似乎在找一个黑头发的人,这是你下达的命令吗?”希恩淡淡地问。   “是……我下达的命令。”   “你在找谁?”   “有一个人隐藏在博格黑德城里,他有认出我身份的可能。”西斯特深深吸了口气,吐露实情,“前不久的时候,露西突然惊慌失措地找到了我,说她在裁缝店里碰到认识的人。”   “你是说艾瑞克斯·卡贝德?”   “你怎么知道?对,没错,就是他。”西斯特愣了一下,脸色阴沉,“在都城的时候,他曾经在宴会上见过露西。”   “如果只是见过露西小姐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只要他没见到您本人就好。”希恩说,“不得不说您这样明显的寻找,反而显得有点可疑了。”   “我感觉他会是一个隐患……”   “我建议您不要再去招惹他了,他现在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魔导师】。”希恩站起了身,“你没有对付他的能力,不是吗?”   西斯特怔了怔,见希恩要离开,“你还没告诉我,具体需要我做什么?”   “等我决定好了,会通知您的。”希恩摆了摆手,离开会客厅,“请耐心等待,领主大人。”   脚步声音愈走愈远,西斯特的神色僵硬在脸上,直到再三确认屋内真的只有他一人后,他紧绷着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大口呼着气,望着身边昏迷的阿米里,像是和魔鬼交易了自己的灵魂,他已经无法想象自己即将迎接是怎样的未来了。   “需不需要我去关注下他的妹妹?”凯森低声问。   “露西是西斯特的软肋,不用去做刺激他的事。”希恩说,“但是要掌握好他们的动向。”   “我知道了。”凯森望向林,“那使者的安全就暂时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当然,请放心。”林点点头,“我会做好的。”   “不用担心我这边,凯森。”希恩展开信件,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不由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   ***********   愉悦的跑步声响彻圣维亚皇宫的长廊,很快一个小小的身影兴奋地冲进了莉莉丝的怀中,两只手紧紧搂着她的摇,莉莉丝能听见对方狂跳的心脏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母亲,母亲,我好想您。我想永远和您在一起,不想再和您分开了。”男孩将脑袋埋在女人的怀抱中,撒娇着说,“母亲,您是不是也很想我呀!”   “嗯,当然,母亲也想你。”莉莉丝拍了拍伊凡的头,抬头瞧见走进来的男人,面无表情。   “母亲,父亲也我一起来看望您了。”伊凡松开环抱,他跑过去,牵住了银发男人的手,“父亲和我一样也很想念您。”   “是吗?”莉莉丝坐在床边,像是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存在。   “当然,我们是一家人,肯定会互相想念。”玛尔斯牵着伊凡的小手来到莉莉丝的身边,温和地问,“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哈,您认为我好点了吗?”莉莉丝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嘲讽。   “我认为似乎是好了不少,说明治疗很有效果。”玛尔斯没有被莉莉丝的神情影响,他只是笑着看向伊凡,“大概再过一段时间,皇后就能陪伴在伊凡身边了。”   “您说得是真的吗?这是我听到最好的消息了!”伊凡的眼中闪着亮光,“那今晚母亲可以留下和伊凡一起住吗?”   “当然。”玛尔斯没有拒绝儿子的请求。   “太好了!我要赶紧让他们帮我把房间收拾布置一下!还有我最喜欢的书,晚上讲给母亲听!”   “跑慢些,伊凡。”玛尔斯注视着男孩跑远的身影,轻声说,“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存在能比母亲更加重要的了。他们的快乐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只需要父母的一句褒奖,或者一会陪伴。”   “这种假装家庭和睦的游戏有意义吗?”莉莉丝冷漠地说。   “当然,只要伊凡高兴,就有意义。”玛尔斯回答,“我会尽可能的给他创造一个幸福的童年,我要让他感受到自己是被爱包围着,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还有周围的人都是爱着他的。”   “这是弥补你自己童年的缺憾吗?”   “对。因为我知道感受不到爱的人有多痛苦。”玛尔斯大方承认,“我不想伊凡和我一样。”   “那你更应该知道虚假的爱同样伤人。”莉莉丝说得很平静,但她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像最毒的蛇咬在了玛尔斯的心脏上。   果然,玛尔斯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你的谎言能骗伊凡到什么时候?如果那个孩子知道是自己的父亲一直囚|禁着自己的母亲……”   “他不会知道。”玛尔斯强硬地打断了莉莉丝的话,目光如刀,“只要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莉莉丝低着头,没有说话。   “不要忘记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你现在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好伊凡合格的母亲。”玛尔斯不想在面对这个女人,丢下这句话就径直离开。   “陛下,格雷阁下要见您。”兰伯特快步走到玛尔斯身边,低声说。   “现在?”玛尔斯皱了皱眉。   “是的,现在,好像有什么很紧急的事。”   玛尔斯收敛起脸上不悦的神情,跟随兰伯特的脚步离开。   “他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   玛尔斯默默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出来,这位性格怪异的大魔导师阁下为什么会在深更半夜来找自己。   走进招待贵客的客房,阳台的冷风贯入,将纱帘吹起。男人岣嵝着背坐在那儿,身影瞧起来让人感到无比沉重。   “说起来,我们好像一直没有好好说过话,陛下。”男人扭过头看了眼玛尔斯。   “不,我们甚至都没有好好见过一面。”见格雷没有起身行礼,玛尔斯也不恼,自顾自坐到沙发的主位上,“是在灰塔内生活的不习惯吗?还是遇到了些别的麻烦事?我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的。”   “我能遇到什么麻烦事呢?不过如果真遇到了,恐怕您也帮不了我。”格雷挠了挠头。   “啊,确实。在您这样强大的存在面前,我这个君王也显得无力啊!”玛尔斯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很好奇您今晚想和我说些什么?”   “陛下,你还记得卡瑞娜女王未完成的野心吗?”格雷问。   玛尔斯微微眯起眼,像是想要看穿这个男人的内心。   “或者换个问法吧,您是否知道帝国大殿前那些台阶被赋予的含义吗?”格雷又问。   “我当然知道。”玛尔斯的眼神变得阴沉,“可是我不知道,格雷卿,您为什么要问这个?直到现在,我越来越不懂您的意思了。”   “哎,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陛下需不需帮助。”格雷讪讪地笑了笑,见玛尔斯不说话,神色也变得严肃,“比如,让王权凌驾于神权之上。” 第91章 南方领地08   玛尔斯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似乎没有想到大魔导师格雷第一次和自己见面就会提出这样的观点。然而身为君主,他没有马上表态,保持沉默继续倾听对方的想法。   “只有将帝国的力量集中起来, 皇室才能掌握绝对的话语权。您应该感受到了,没有足够的力量, 很多事都没有办法完成。就像在北方领地, 您的政策在执行过程中为什么会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阻挠,是因为光明教廷。我相信您一定察觉到,在您提出‘和平’方针后, 教廷对待兽人问题态度的奇怪反转, 这明显是对您决策权力的打压。”格雷望着玛尔斯认真地说, “他们不希望帝国依照您的希望成长。”   “在圣维亚,神权与王权的斗争从未停止过。不是你强我弱, 就是你弱我强。”玛尔斯略有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身为皇室的一员, 我当然希望王权能在神权之上。”   “如果您有这样想法的话,那我会帮您。”   “真的吗?没有想到格雷老师您竟然愿意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玛尔斯走到格雷身边,露出信赖欣慰的神色, “我十分感动, 您的这一句话已经给我足够的支持了。”   格雷怔了怔, 玛尔斯这一声“老师”喊得让他毫无防备,尴尬地咳嗽几声:“陛下您怎么喊我老师……”   “您是提西丰皇姐的恩师, 同样是也我的恩师啊!”玛尔斯语气真切, 谦虚的态度像是完全丢弃了君主的身份, “我从小就很崇拜您, 在您的面前, 我就是您的学生。”   “您是国王陛下, 我恐怕没有资格做您的老师。”格雷讪讪笑了笑,“您能将我当作普通的臣民对待就好。”   “这是不可能的,毕竟无论怎样,您都是帝国独一无二的大魔导师。”玛尔斯轻声说,“格雷老师,关于教廷问题,您是有什么建议吗?”   “我想,皇室可以先改变信仰。”格雷说出自己的计划,“然后让帝国的子民们逐渐放弃光明教廷。”   “改变信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陛下,虽然颠覆神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目前遭遇的困难愈多,将来迎来的成功愉快。”格雷还想说什么,玛尔斯的手用力地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刚刚说颠覆神权?我没听错吧。”玛尔斯的眼神忽然变了,像一只捕猎的雄狮,“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格雷·墨德里奇。”   “陛下?”格雷愣了住,玛尔斯像是忽然换了个人,满身凌厉,这时他才明白之前的表现都是这位年轻君主的伪装。   “说啊,你想让皇室改信什么?不会是辰星之神吧。”玛尔斯的眼底被霜雪覆盖,他没有暴怒却让人感到了说不出的恐惧。   “您大概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没误会吧,您过去和我的那位侍从关系很好吧。”玛尔斯脸绷着,他紧盯着格雷的眼眸,“那次谋反的事我没有追究,不代表我对什么都一无所知。”他的语气嘲讽,“但是,你们现在不会是把我当傻子了吧。”   格雷收敛起神情,他终于听明白了。这是他的失误,大概是一个人待在灰塔里发呆太久,他都忘记了萨尔菲德是怎样的血脉了。他习惯将提西丰看作学生,甚至是孩子,所以也理所当然地将眼前的年轻人小看了。他面对的不是给颗糖就能哄骗住的小男孩,而是一位谨慎、聪明还有些多疑的君主。   比起隐藏心思,他或许还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   “陛下,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于这个帝国,我付出的比您想象得多。”格雷叹了口气,“我希望圣维亚能变好,这是我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土地。”   “如果您真的有口中说得这么忠诚,那就替帝国将反叛的敌人消灭。”玛尔斯说。   “我发誓不再杀人,不再剥夺任何的生命。”格雷直视玛尔斯的眼睛,没有任何胆怯。即使是没有掌握强大力量的以前,也从来没有人能逼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   “您的儿子已经从魔法帝都学院毕业了吧。”玛尔斯不紧不慢地说,“高级魔法师,和您一样很有天赋,我会为他在军部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的。”   格雷的嘴角下拉:“您这是在威胁我吗?”   “墨墨好像还不知道您是他的亲生父亲吧,您好像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们的关系。”玛尔斯幽幽地说,“不用担心,我会帮您好好照看他的。”   “哈。”格雷沉默片刻,笑了一声。   玛尔斯面无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一瞬间,他竟然在炎热的盛夏感到了一股诡异的冰冷。   “您今晚的这番话让我感到很心痛,怎么说,我也是在那场政变中保住了您的性命啊。”格雷站起了身,走到阳台,“不过,我还是很感谢您对墨墨的关心的。”   说完,格雷从阳台一跃而下,作为大魔导师,他去哪也不会被任何人束缚。玛尔斯望着消失的身影,攥紧了拳头,神情不明。   *********   “格雷·墨德里奇以前是有名的激进派,可能对他来说,这已经最委婉的说辞了。但他不了解国王的心性,那个人骄傲的像只狮子,你不能用养猫的方法对待他,这样即使他出于善意的安排也容易被曲解。”希恩放下手上的信轻声说,“还是走到了这一地步。”   “为什么不直接和玛尔斯说明情况?”凯森皱着眉问,“他难道不顾忌圣维亚人的安危吗?”   “他当然会,但前提是你要让他相信我们说得。”林轻轻叹了口,“格雷阁下的理由其实很好了,但目前帝国与兽人之间还存在冲突,国王不同意,也是意料之中的选择。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面对世界覆灭这种事,能得到帝国的支持还是很有必要的。”   “没用的,即使他再聪明,对世界的认知程度也是从教廷那来的。”黑猫摇着尾巴,跳到了桌面上,“如果没记错,他把你们都当作被魔鬼蛊惑的人吧。这样的人除非事实发生在眼前,他的认知是不会因为言语动摇的。”   凯森不由睁大眼睛,怔在原地。他看了看林,又看了看希恩,似乎没有人和他共情内心的震惊。   希恩手握着羽毛笔,他知道赫莱尔说得是正确的,玛尔斯同他是一种人,如果他没有很早就与魔鬼赫莱尔相遇,他也无法接受世界即将覆灭这种违背他所学所知的观点。如果他们之间还存在绝对的信任,或许还有着林口中其他的方法,但很可惜这些都被他亲手摧毁了。   “喂,你真打算要这么做吗?”赫莱尔盯着纸上正在书写的内容。   “嗯。”   “如果你这么做,银发小子会非常恨你。”赫莱尔淡淡地说,“还有你的兄弟,他也不会接受的。”   希恩没有说话,他用鲜红的蜡将信件密封,递给了林。   林看了眼信封,微微颔首。   “凯森,麻烦你请西斯特男爵来这里见我吧。”   “好…我知道了。”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疑惑,但凯森还是选择了先去完成男人的命令。   他轻轻阖上了门,房间里就只剩下希恩和赫莱尔两个人。   “这和我过去做的事没有区别吧。”见玫瑰色的猫瞳望着自己,希恩笑了笑说,“我是辰星使者啊,本来就是帝国的敌人。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   “怎么没区别?这两件事本来就不一样。”赫莱尔认真地说,“以前你这么做是为了自己,而这一次你是为了所有人。你要拯救他们,他们却会仇视你,这不公平吧。”   希恩愣了愣,“你说的这些,我没考虑过。”   “哈,我知道。”赫莱尔不由翻了个白眼,抱怨起来,“你从来都不在乎自己,这方面简直迟钝得要命,我真是怕了你了,别到时候又崩溃了……”   希恩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感觉自己过去忽然求死的心理好像给魔鬼留下了一点小阴影。   “不会了,”希恩眼神稍微缓和,他抬手拍了拍黑猫毛茸茸的脑袋,“这次决定权在你的手里,只要你需要我就不会再离开。”   玫瑰色的瞳孔不可见地颤了颤,赫莱尔有些难以置信,他竟然感觉到身体里那处空空的地方好像在一下一下有力的抽动着。   “你在说什么蠢话呢,说得好像我离不开你一样,听得我快恶心死了。”回过神后,黑猫立刻拍开了男人的手,“我只是懒得给你收拾麻烦。”   “别说得这么伤人。”希恩笑了笑,“我曾经做的那些也是为了你。”   “闭嘴吧。”赫莱尔内心有点炸毛,他感觉自己真的疯了,刚刚他竟然会因为这个男人说的话而感到动摇。   真是太蠢了,他一定是在人类的世界待太久了,才会被那些多愁善感的情绪给影响!   这时,门敲了两声,希恩的神情恢复成平常,他知道是凯森叫西斯特男爵过来了。 第92章 南方领地09   致智慧勇猛荣耀的萨尔菲德四世:   见信好!   这个月我想回一趟都城, 昨天晚上我梦见了姐姐,您的母亲,已故的卡瑞娜女王陛下。她在梦里和我说了许多往事, 她说很想念我。所以,我想回来, 来女王陛下的埋骨地, 看望她永不逝去的灵魂。   如果您应允,我下周就乘船出发,最快七日我就能到达柯科拉河岸。   我亲爱的外甥, 请体谅我与您母亲浓烈的血脉亲情, 务必满足我的这份思念亲人的感情。   最后, 请宽恕我上一句对您冒昧的称呼。   您忠诚的臣民(爱您的舅舅)   亨利·希尔维斯科   读完自己写的信,西斯特男爵望向了坐在那儿的青年:“这样写您认为可以吗?”   “我没有意见, 毕竟您比我更了解的亨利大公的语气。”希恩说。   “这个理由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是陛下应该也不会回绝。”西斯特想了想说, “自从来到南方以后,亨利大公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都城了。我想这个请求不算过分。”   “那就这样,”希恩看向西斯特, “不想问我, 为什么让您写这样一封信吗?”   “不想。”西斯特回答意外果断, “知道的越多,自己的立场越危险。对我来说, 除了让家人活着, 其他都不重要。”他向青年微微行礼, “有其他配合您可以告诉我, 或者府上的人, 我现在就去寄信。”   西斯特离开, 轻轻阖上门。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过身,瞧见阿米里正在尽头的拐角处等着他。   “你身体好点吗?”西斯特低头望着穿着长裙披头散发的青年,脸色仍有几分苍白。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阿米里声音低到听不清。   “不关你的事。”   “不,要是我没有参加舞会,或是没带他进来……”阿米里眼眶里含着泪,声音满是痛苦,“对不起,我又连累你,明明说好到死保护好这个秘密的……当年你是对的,我就是个累赘,像我这种肮脏又愚蠢的人……”   “别说了。”听到这些自卑自贱的话,西斯特有些烦躁。   “抱歉……真的很抱歉……”阿米里双手捂着嘴,想将哽咽吞咽在喉咙里,但他做不到。   “就算没有你,他也会想尽办法见到我,所以和你没关系,眼下的结局是无法避免。”西斯特解释,“没有永远不会露馅的谎话,从当时决定反抗亨利大公时,我就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他说,“而且在我过去设想的情况里,眼下已经是很好的局面了,至少我们没有直接被帝国抓住把柄,送上断头台,不是吗?”   “可是,他们要逼你做不好的事。”阿米里在自责中泣不成声,“我不希望这样,你和亨利大公不一样,你是很好的人,无论是南方领地的民众,还是我,都是因为你才能过上很好的生活……我不想你后悔……我愿意做任何事,我也想让你幸福……”   西斯特无声地叹了口气,犹豫了下,他把手放在了阿米里的头顶。   阿米里身体颤了颤,虽然假扮夫妻这么多年,但他和西斯特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亲密的接触。   “我没你想得这么好。我就是个普通人,我很自私,只想保护最重要的人。”西斯特收回手,声音坚定,“无论做什么,只要露西和你能活着,我就不会后悔。”   阿米里愣在原地,心砰砰跳着,他没有想到能从男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原来这里真的就是他归宿,不是他以为的一厢情愿。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有能够在一起,也是救赎。   就算阴影缠绕,他也不会再感到害怕了吧。   “别发呆了,快来吧。”西斯特走了几步后,扭头望向他。   “好、好的。”阿米里抹去脸上未干的泪水,快步向男人走去。   **********   窗户外的小路上,凯森戴着毡帽跟在林的身后。   “所以,那只猫是你们口中的神主?”凯森的神情已经无法保持平静了,“辰星之神其实是一只会说话的猫?你们为什么会信仰……猫?”   “我想你理解错了。”林微微笑了笑。   “不,我可以理解的。”凯森深深吸了口气,“很多偏僻的地方也会将猪,或者狗什么的奉为神明,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猫只是表象啊,神明会有很多种存在的形象,对吧。”林有一点无奈。   “可那是一只猫啊!既然是神,为什么要变成猫?”凯森无法揣测出其中的原因,“难道变成猫,会得到更多人的追捧吗?虽然说,猫确实是一种很可爱的生物。”   “这样的话,你最好不要当着神主的面说。”林善意地提醒,“神主不喜欢类似漂亮可爱这样的形容词。”   “因为会炸毛吗?”   “这种玩笑最好也别说。”   “我没有开玩笑。”凯森皱着眉辩解,“我只是需要渐渐适应,猫是神这件事。”   “你最好尽快,或者干脆忘掉这件事也可以。”林摇了摇头,默默叹了口气。他可不想回忆神主动怒的模样。   走到一条热闹的街道上,凯森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林问。   “你自己去把信送走吧。”   “我自己一个人当然没问题,但你不是要去安排你的队员们吗?”林有点疑惑地问。   “这件事也交给你了。”凯森转身,“我要去处理点其他的事。”   “喂,你要去干什么?”林还想追问,凯森已经快步走向另一个方向,消失在人流里了。   凯森的鼻尖微微动了动,刚刚他确实闻到了扎尔哈德的气息。   街上人头涌动,想在混杂的气息中找到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好在兽人身上散发的气味普遍比人类要浓烈。   凯森走走停停,沿着这股特殊的气息一路寻找,最后他停在了一间驿馆的门口。   ***********   “喂,我可以不学这本小册子上的东西,如果你想折磨我这么一个俘虏,完全可以用打骂,或者绝食的方法,没必要这样虐待我的精神。”扎尔哈德像一摊泥似的趴在窗边的桌子上,一边拿着《光明旧约》,一边嚷嚷着,“让一个兽人去学习人类神明的想法,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我没指望你去理解这些教义,我只是让你认识文字。”艾瑞克斯坐在床边,拿着最新的《每周纪闻》。这是他目前唯一了解都城现状的途径。   “我认识文字,只是不认识人类的文字。”扎尔哈德很不服,怎么说他也曾经被氏族作为精英培养的。   “两者有很多相通的地方,不是吗?本来兽人的文字就是从此演变简化出来的。”艾瑞克斯安慰,“这不是很困难的事,我用了一周的时间就完全掌握你们的文字了。”   “可是我根本看不懂,这些词汇太长了!”扎尔哈德翻过书,眼神映射出恐惧,“你们真的会写吗?”   “当然,这个词,是‘祭奠’。”艾瑞克斯用兽人的词汇翻译。   “你为什么要让我会这些啊!”扎尔哈德有些崩溃。   “我想看看,以后大家能不能用同一种文字。”艾瑞克斯眼帘垂下,其实他逼着扎尔哈德学习,只是想做一个试验,试验他心中的某种可能。   “那为什么不让人类学兽人的文字?”扎尔哈德反问,“你也说这样更简单吧。”   艾瑞克斯愣了愣:“因为……大部分的书籍都是我们写的。”   “可是我们的文字明显更加贴近平常说话的内容吧。”扎尔哈德反驳,“就像刚刚你说的‘书籍’,不就是我们常用的词汇吗?你不会用你们人类文字里那个长长的词语,不是吗?所以,明显是我们的更简单,更直接!”   艾瑞克斯一时语塞,扎尔哈德的反问让他无从回答。他承认兽人的文字学习更加简单,但在他内心里,让人类去接受兽人的文化似乎是件更加难以达成的事。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看着黑发青年紧绷的脸色,扎尔哈德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太嚣张了,完全忘记了作为人质的自觉。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小心地问:“那什么我刚刚都是随便说得,你不要生气,我现在继续学——”   “不用了。”艾瑞克斯抽走了扎尔哈德手里的书,背过身去。   气氛有些不好,扎尔哈德内心有点害怕。他直起身子,打算说些话缓和两人的关系。   “哎呀,房间有点热,我去把窗户都打开。”他讪讪地推开房间的窗户,见没得到响应又说,“不知道弄湿的衣服干没干呢?”   他自顾自走到狭窄背阴的阳台,直到离开艾瑞克斯的视线,他才悄悄吐了口气,“真是!都忘了那家伙是个魔导师了!差点就死了!”   他伸手扯下搭在木杆上的衣服,眼神往下望去……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木杆下的昏暗小道上,有个戴着毡帽的人影,正好仰着头与他四目相对。   怎么可能?开玩的吧!这里是南方领地没有错啊!他们不是和使者大人去了东方的什么岛屿吗?他怎么会见到血字先锋队的凯森队长啊!扎尔哈德感觉自己要疯了,那个人影就默默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就冲他勾了勾手。   扎尔哈德明白,凯森这是让他跳下来,他来接应自己逃跑的意思。   不是吧!难道自己真的把敌人引导正确的地方了?但他有写信通知联盟啊,总不可能是血字先锋队为了他这么一个小角色专程跑到南方领地来组织一场营救吧!   扎尔哈德手摸向木杆,借助工具,这点高度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血字先锋队出现在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会不会是想要杀死屋里的那位?那如果两边打起来,是凯森队长比较强,还是那个人类魔导师强?   不用想啊!那个绑了他的人类魔导师就只会吓唬人罢了,一看就没有任何作战经验,恐怕连人都没杀过!而死在凯森队长利爪下帝国魔法师根本数都数不清了啊!   “完蛋了,这不是死定了吗!”扎尔哈德几乎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屋内传出艾瑞克斯的声音。   “啊,我说那只在我衣服上的拉屎的鸟死定了!它完蛋了!”扎尔哈德头脑来不及多想,张口应付。他抱着衣服,面色纠结的转身回屋,不敢去看楼下的人影。   “怎么搞的?为什么又进去了?扎尔哈德眼神不好吗?难道是没认出我?”凯森皱着眉,摁了摁头上的毡帽。   *********   “我饿了。”一走进屋内,扎尔哈德就冲着坐在那儿的男人说。   艾瑞克斯从行囊里,掏出玉米饼,扔到扎尔哈德怀里。   “我、我不吃玉米饼……我要吃肉!”扎尔哈德将玉米饼放到一边,表现出自己强硬的态度。   “没有肉。”艾瑞克斯抬头说。   “我是兽人,老是不吃肉,我会发疯的,你知道吗?”扎尔哈德乱说了一个理由,“人类和兽人体质是不一样的,我们离不开肉!”   “我没听说过这种事。”艾瑞克斯皱眉。   “你又不是兽人,肯定不会知道。”扎尔哈德下定决心,向艾瑞克斯摊开手,“给我钱,我要出去买肉。”   艾瑞克斯望着伸过来的手,又看向扎尔哈德,眼神像是在审视。   “外面的人不是都在找你吗?黑头发的人……所以我们不是才被困在房间里哪都去不了……”扎尔哈德感觉自己心都快跳出来了,“放心,这里是人类的地盘,我不会跑的!我可不想死啊!”   快放我走吧!我说这谎话可是在救你的命啊!能不能别想来想去的了!要不是平时你给我还不错,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快点吧!到时候等凯森队长杀上来你就等着后悔吧!我可是不会帮你说情的!扎尔哈德心里念叨着。   砰!砰!砰!砰!   扎尔哈德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两枚银币放到了他手心里,他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他就关上门,然后像风一样奔跑出了驿站。 第93章 南方领地10   “你为什么可以独自跑出来?”   “啊, 那个可恶的魔导师使唤我出来买肉。”   “你刚才明明看到我了,为什么不直接跑?”   “我是想跑的,但是不小心发出动静被听见了。这里是人类的地盘, 我觉得应该谨慎些。”   “行了,快走吧, 我带你去和血字先锋队汇合。”   扎尔哈德站在原地, 手心里攥着两枚银币,内心竟然有些犹豫了。几十天的相处他俩的关系发展得还挺不错扎尔哈德不再因强大的实力对待艾瑞克斯小心翼翼,艾瑞克斯也不会歧视虐待他, 除了担心他逃跑, 自由有点受限制外。其他方面, 艾瑞克斯都很尊重他的想法。   一开始扎尔哈德怀疑艾瑞克斯的态度是带有目的性的伪装,想通过温柔的态度收买他, 所以他很抗拒对方亲近友善的举动。直到在相处过程中,他发现这个人类魔导师真的在研究兽人的一切, 寻找着人类与兽人和平相处的正确方法,他会去尝试兽人的食物,会去学习兽人的文字, 还经常询问他在氏族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渐渐地, 他终于相信了艾瑞克斯的真心, 相信对方和那些侵略他们家乡的人类是不一样的。   战争真得太讨厌了,但人类和兽人之间的仇恨是那么深, 深得让人几乎看不见和解的希望。从来没人想过解开这一切, 大家都被卷入漩涡, 除了艾瑞克斯, 他和扎尔哈德说, 自己想试一试。   他的理想很蠢很天真, 但扎尔哈德信了。   这种没来由的信任真的很搞笑,明明现在自己还是对方挟持的俘虏……   “我不能离开。”扎尔哈德觉得自己可能疯了,但话已经说出了口,就不好随便收回了。   “为什么?”凯森停下脚步,兽瞳变得锋利,“扎尔哈德,不要告诉我,你已经背叛了联盟!”   “我没有背叛!我只是想自己留下来会更有用。”扎尔哈德低下头,“你看我现在都能独自外出了……这个叫艾瑞克斯的魔导师他很信任我,如果我继续留在他身边,肯定能帮联盟得到更多关于帝国的情报,还能随时汇报他的行踪。”   凯森盯着扎尔哈德看了很久,像是在判断这段话是真是假。这段沉默的时间,对扎尔哈德来说如坐针毡,虽然他确实没有背叛联盟的想法,但他也是说了谎的。   他留下来是想帮艾瑞克斯,帮对方一起击碎两族间厚厚的冰层。   “我可以信任你吗,扎尔哈德?”   “当然!”   “他们都很想你。”凯森摸出了自己的【神谕勋章】交给了扎尔哈德,“收好它,可以用来联系。在离开南方前,你要是反悔想走,我会再来。”   扎尔哈德怔住了,意识到凯森给了自己什么后,他内心涌起复杂的情绪,眼眶慢慢酸涩。   凯森没再多说什么,他本就不擅劝解,不擅分别,拍了拍扎尔哈德的肩膀,转身离开。   “现在可不是感动的时候啊……”扎尔哈德深深呼气,平复着心情,走向自己要前往的路。   ************   黄昏时分,太阳躲到圣哥林教堂青铜色的大门之后。玛尔斯迈入这座古老的教堂,他曾在这儿加冕为王,拥有了一切,也曾在这儿目送棺木,失去了太多,如果不是有人非选择了要在这个地方见面,他内心有些抗拒踏入这扇散发着凉意的大门。   青年有着和他一样的银发,站在绚烂的玫瑰窗下,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发呆。   “有什么事?”玛尔斯无声地走到青年背后,他很忙碌,连见面的寒暄也直接舍弃。   “我过一段时间就要离开都城了。”拉斐尔给他的回答也很简单。   “去哪?又要去侍奉神明吗?”玛尔斯微微愣了下,脸上没有表现,“所罗门教皇让你回去?”   “是。”   “你找我不会就是说这件事吧。你离开都城又不需要我的许可。”玛尔斯淡淡地说,“要是因为离别,那也没有必要。我从未觉得你属于这儿,就像我们之间淡薄的亲情关系。说实话,这些年你一直留在都城,我还感到有些不安。”   “这次会去很远的地方,我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回来。”拉斐尔拿起放桌上的牛皮纸袋,递到了玛尔斯的面前。   “这是什么?”玛尔斯没有马上接过。   “我走了之后,你或许会遇到一些麻烦。”拉斐尔轻声说,“里面有一封信,你可以打开看,会对你有些帮助。”   “我会遇到麻烦?你这样不详的语言让我很不舒服。”玛尔斯最终还是接过那只牛皮袋,“是与魔鬼相关吗?”   拉斐尔没有解答玛尔斯的疑惑,而是对他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劝诫,“不要对自己太苛责,很多事都是注定好的。”   “不可能的,只要身上留着萨尔菲德的血,就做不到这一点,就像是一场已经开幕的悲剧。”玛尔斯看向拉斐尔,“你也做不到,不是吗?”   拉斐尔眼神平静,但他没有否认玛尔斯说的话。   “我可以现在拆开看吗?”玛尔斯问。   “如果你认为现在合适的话。”   “那还是算了,你这个语气很不好。”玛尔斯眼神转向牛皮袋,“感觉我一打开,里面就会有灾难跑出来。”他问,“什么时候走?”   “东西给你我就准备走了。”   玛尔斯沉默片刻:“就算我问,你也不会告诉我,你要去哪,对吧。”   “是。”   “那尽量活着吧,就算彼此不会见面。”玛尔斯认真地说,“即使从未将我当作哥哥看待,你至少也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份羁绊。”   “好。”拉斐尔转过了身,有那么一瞬间,玛尔斯忽然很想开口叫住对方,刚刚的对话给了他一种永别的错觉。   可直至拉斐尔的背影消失,他还是保持着缄默。   他想不出挽留对方的理由。   **********   “对方驻守的队伍有一部分是治安队,大部分是民兵,他们都是一些普通的农民和市民。装备类似轻装步兵,少部分会有盔甲和盾牌。这些人会是防御在线的弱点,进攻时,根据普洛斯佩洛的指挥,先镇压住他们。”希恩说,“这次的任务在北方领地境内,虽然有接应的自己人,但我们要将牺牲降到最低,最好做到无血夺城。领队是联盟的另一位勇士亚斯当,艾蔻负责指挥与协从,以及执行我们这边的战略安排。你们明白了吗?”   林将巨大的地图在桌上展开,另外一张纸上画着的是南方领地几大城镇的镇守军队的布防图。   “核心的目标是攻入查尔斯顿,那里驻扎着从都城来的军部队伍。”细细的铁棍在一处位置画圈,“对于这些人,要用最快的速度袭击,确保他们都丧失后续作战的能力。”   “要是我们在北方就好了。”华纳说,“如果是血字先锋队在,就绝对不会有问题。”   “放心吧,北方领地的每座城镇都有我们潜伏的人。”林微笑着说,“这些地方本就属于我们,拿下它们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凯森你的【神谕勋章】呢?”希恩抬眼注意到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   “我把它给扎尔哈德了。”凯森说。   “什么?凯森你怎么能把使者大人给你的东西随便交到其他人手上!”华纳皱着眉说,“这件事不应该先得到批准吗?”   “好了,这件事之后在说。”希恩截住华纳的责怪,“所有人注意,暂时禁止联系凯森的远交装置。”   “是。”   “是。”   耳中陆续传来了几人的回复。   “好了,其他人都进行最后的作战的准备吧。”希恩摘下了耳朵上的【神谕勋章】,“林你和艾蔻保持联系。”   “好的。”其他的人陆续退出房间,只有凯森独自留下来。   “抱歉,我本来想提前告诉你的,可是没有来得及赶在作战会议之前。”凯森承认自己处理问题的失误。   “你见到扎尔哈德,却没带他回来,为什么?”希恩问。   “他说自己留下来回更有用,我也认为需要有人继续监视着艾瑞克斯。”凯森说,“我相信扎尔哈德。”   “知道了。”希恩说,“既然你相信他,那我们就相信他。下次这种事不用请示,更不用道歉,你一直有自我判断的能力。”   “没关系吗?万一我弄错了……”   “那你就要学会负起责任,并让自己不再犯错。这是不断学习不断完善的过程。”希恩站起身摁住凯森的肩膀,“真正扛起兽人未来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凯森。” 第94章 决战都城01   黑色的人影在夜色中匆匆前行。   这群人向南方进军, 南方是帝国北方领地的边境线,是他们今晚要攻占的目标。防线上只有零星的巡逻士兵,这个时间城镇内的大部分人都已经陷入梦想, 他们想不到懦弱无能的兽人联盟会主动发起一场奇袭,狡猾地从山区进行突破, 以恐怖的速度占领他们的领地。   “亚斯当已经到达指定地点, 一号,二号,三号, 四号队伍准备就绪, ”   “普洛斯佩洛达到地点, 确认无误!”   艾蔻站在山坡顶端,耳边垂下的吊坠内流转着神秘的暗光。   他抬起头, 核对最后的时间,此刻月亮也正好来到天空的最高处。   “行动开始!”   标记地点的火光如一颗缓缓上升的明星, 巡逻的士兵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见了罕见的流星。   “山上那是什么?!”第一个人察觉到了山区异样, 隐隐约约间他看见黑色的“浪潮”冲下来。当他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 警告其他人已经来不及了, 他想拔|枪,就听到野兽般轰鸣的咆哮, 几分钟后, 敌人的浪潮已经吞没了他们脆弱的防线。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在战火点起前, 没人意识到危险已经降临在他们头顶。   “男爵大人!男爵大人!兽人!兽人他们攻破了我们的防线!”传报兵从马上跌落, 声音充满了恐惧。   “什么?!那还不赶紧阻拦住他们, 驻扎军呢?他们为什么不反击?”一名老骑士震惊地说, “他们都在做什么!这才过了多久怎么会就突破防线了!”   “这群卑鄙的兽人,亏我们还分给他们食物!他们竟然偷袭我们!”另一位骑士气愤地说。   “我们还是赶紧撤退吧,去隔壁领地寻求支持!趁现在还来得及,那群野兽还没有到城镇——”这名骑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打断。   他快步走到窗户边,不远处本应该漆黑一片的街道,已经布满了点点火光。   “他们……来了……”他声音颤抖,“兽人已经打来了!”   “这怎么办?巡逻军呢!赶紧集合巡逻军啊!”   “已经来不及了,还没集合好,兽人已经将这里拿下了。”普洛斯佩洛男爵坐在无火的壁炉前,在保持许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了。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坐在这儿等死吧。”   “投降吧。”他站起身,脸色沉重地对着房间内的所有人,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去和他们谈一谈,至少能保住大家的生命。”   “男爵大人!”   “男爵大人!”几个人露出诧异悲痛的神色。   普洛斯佩洛男爵抬手打断了几人的挽留:“好了,要是我没有成功,你们就带着家人快逃吧。我作为贵族的一员,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这份耻辱我独自承受就好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感动中默默低下了头。   普洛斯佩洛男爵叹着沉重的气走出房间,希尔芙已经在外面等着他。   “这么快就好了?”希尔芙微笑着问。   “当然,比起尊严,谁都不想死。”普洛斯佩洛男爵早就收敛起深沉的表情,他微微松了口气,释然地说,“可以通知艾蔻了,我们终于可以真正管辖这片土地了。”   *********   “不要随便伤害俘虏,这是使者大人特别吩咐的。在肃清战场和收集物资的过程中,不要去激怒本地的住民。我们和那群侵略的家伙不同,我们是为了和平正义而战,注意自身行为,三人组互相监督,不要出现违规现象!”艾蔻让亚斯当在城外等待,由于担心兽人士兵与领地居民之间发生冲突,他只选择了部分最优秀的士兵先行进城。   “好,我知道了。”在遥远的南方,希恩接收到了兽人突袭北方领地的最新消息,“不要松懈,比起战争,更重要的是如何平衡种族间的关系。后面领地的管理,还需要普洛斯佩洛那边主动配合。”   “亚斯当,做得还不赖啊!”听到联盟一晚就控制住北方最主要的城镇后,血字先锋队的成员们都露出兴奋狂热的神情。   “哈哈哈哈,我们终于被困在放逐之地了!”   “让帝国那些高傲的家伙看看我们兽人的厉害!”   “别吵了。”凯森示意成员们保持安静,“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们做的也不是只为了报复帝国这种简单粗暴的理由!都回船上做准备吧,明天还有行动!”   “是。”   “是。”虽然有点扫兴,但队员们都还是听从了队长的命令。   凯森注视着他们离开,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联盟获得了胜利,你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希恩在旁边将凯森的神情全都看在眼中。   “如果不知道还有世界覆灭这种事等着我们,我大概也会和他们一样吧。”凯森说,“说实话,可能是因为面对着更大的危机,我现在对帝国的愤恨已经没有过去那样盲目了。”他望向金发男人,“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独自承担着巨大的秘密,所以才能保持自己不被情绪影响,永远是客观冷静的。”   “也许吧。”希恩微微笑了笑,“当你站在高出,看得就会更多,但感受往往变得浅薄了。”   “真是痛苦啊,无法告诉其他人,因为说了也没用,反而只会制造没必要的恐慌。”凯森拳头不由攥紧,“你之前都怎么熬过来的?”   “那是过去,现在我不再是一个人。”希恩嘴角勾了勾,眼神温和,“无论是你,还是林,你们都有替我分担。”   凯森愣了一下,和性别吸引无关,男人现在的长相太过完美,而这样完美无瑕的面孔对你稍微流露一丝笑意就会让人目不转睛,不经意地感到心动。   凯森眼神不自然地挪开,脸上莫名有点发热,“你为什么还保持着这幅样子?”   “这张脸有什么不好的吗?”   “太惹眼了……”凯森咳了咳,低声说了一句。   这时,林敲了敲门快走了进来,面色略微有些凝重:“最新的消息,拉斐尔两天前离开了都城。”   “知道他去哪吗?”希恩皱眉。   “不知道,我们的人在后面跟着,但没多久就感知不到他的气息了。”林摇摇头,“想要跟踪那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种时候作为圣子他会去哪?会不会和那个预言有关。”凯森说。   “很有可能,世界覆灭和教廷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林神情严肃,“前不久,我们的人还从一名神眷者口中打听到,教皇所罗门曾经和他们提起过‘白色的河流’,亲口说他会将白色的河流引入世界。”   “那就直接杀了教皇不就行了。”凯森说,“杀了他,也许就能解决问题。”   “等我们得到这条情报的时候,所罗门教皇早就已经毫无音讯了。他非常神秘,就连教廷最高层都未必知道他的行踪。”林说。   “或许拉斐尔去找的就是所罗门。”希恩忽然开口。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凯森身体颤了下。   “无论他们想做什么,这都是一种不详的预兆。”希恩低沉地说,“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我们的计划要提前。”   “可是,我们不是还要等待帝国的反应。”林有些担忧的问,“万一无法让帝国感到压力,而是彻底激怒了他们,那还是起不到您想要的效果。”   “北方原本只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想要让帝国真正感受到迫切威胁,就不能让他们的目光放太远。”希恩快速说着,就像他的头脑在飞速运转着,“没办法,现在情况改变,按最坏的打算,我们就只有让剑直接悬在他们的头顶,绝对不能给帝国反应的时间。”   “可是我们才攻占下北方的土地,城镇需要看守,我们没有更多可以指挥行动的人了。”   “那就放弃城市,反正宣告已经结束了。”希恩站了起来,触碰神谕勋章,“集合所有的人,完成补给后直接向圣维亚都城靠近。”   “您是认真的吗?”那一边艾蔻显然被希恩突然的决定吓到了。   “这是命令,艾蔻。”希恩声音坚定。   “未免太疯狂了。”凯森喃喃地说,“难道要直接进攻都城?”   然而还不等凯森平复内心的情绪,希恩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感到难以置信。   “对,我会在你们抵达之前,将圣维亚的灰墙炸毁。” 第95章 决战都城02   午夜, 圣维亚皇宫,帝国大殿,   偌大的殿堂内灯火通明, 军部所有的高级官员都出席了这场紧急会议,萨尔菲德四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 面色阴沉难看, 眼神中翻滚着难掩的怒火。在座的所有人都低垂着头,没人敢暴怒的君王对视。   沉默持续了许久,冰冷的灯光将这一张张屈辱沉重面庞脸照着惨白。   “今天晚上我将各位从府上召回, 是要共同商讨反攻北方领地的作战计划。”玛尔斯说, “但在此之前, 我需要你们给出一个解释。为什么军部在北方布置的防御线会在一个晚上被兽人攻破?这到底是为什么?”   君主的质问声在殿堂内回荡,没有人敢站出来回答。   “吉尔伯特, 你回答我!”玛尔斯愠怒。   这位上了年纪的国防大臣颤悠悠地站了起来,“这是圣维亚历史上第一次, 我们被兽人的军队偷袭,我认为是前线的士兵们都没有预料到懦弱无能的兽人会主动出击。” 他的语气沉痛,“在神明使者的带领下, 敌人变得更加卑鄙无耻, 我们中了他们的诡计, 才会让他们侥幸得逞。”   “是的,我们只是轻敌了!只要我们计划好下次的反攻, 兽人很快就会被我们赶回放逐之地!”另一名军官立刻帮衬着说。   “轻敌?难道六年前帝国的惨败没有让你们铭记于心吗?”玛尔斯紧绷着脸, “这就是你们用一大片领土换回来的教训?”   “轻蔑敌人会得到失败, 畏惧敌人会得到灭亡, 这确实是北方失败的原因之一。但我认为, 在敌人的如闪电般快速的进攻下, 帝国士兵存在十分致命的劣势。”有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年轻消瘦的身影站了起来,在一堆缩着头的腐朽老头里格外显眼。   “你继续说。”玛尔斯望向这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一时间想不起对方的职位和名字。   “首先,和兽人相比,帝国的强项是大范围的魔法进攻。但在应对突发袭击中近距离一对一的情况下,因为速度力量的不同,大部分没有魔法的士兵即使在传统铳枪的加持下,依旧无法与身强力壮的兽人对抗。”   “其次,帝国军队的反应迟钝,不像兽人依靠气味就能分辨敌友,传递讯息,战场调度十分灵活。他们只需要有一个好的指挥,就可以集中兵力,轻松找到我们最薄弱的环节,进行快速突破。而我们的命令始终滞后,很容易就处以一种被动的状态。”   “最后,是火力不稳定……魔法咒语发动的时间太长,这导致在类似北方出现的突发情况中,魔法师的发挥还没有训练有素的士兵好……”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军部比不上那群野兽吗?”不等年轻人说完,他的话就引来了气急败坏的批判,“还将问题推给尊贵的魔法师?你一个小小的书记官,哪有这种资格!我看你是羡慕其他人的天赋吧!”   “我……也是一名……高级魔法师……”年轻人脸微微涨红。   “假话!如果你是一名高级魔法师,怎么可能还坐在边角写着笔记!”   “因为我是平民出身。”   “难怪会提出这样可笑浅薄的见解……是平民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周围发出阵阵冷笑,“你说得这些都是难以改变的方面 ,所有人都知道,一点用都没有。”   “可以改变的。”那名年轻人的右手因为激动颤抖起来,他从脚下拿起一只箱子,“这是我发明的武器,【魔法元素枪】,可以让魔法师不用念咒语就能发动高级以下的一到两种魔法,还有这个……”他又掏出了一对墨绿色的耳饰品,“【远交装置】,可以让距离很远的两个人之间听到彼此的声音。”   “你在捣什么乱?快带着这些没用的东西滚蛋!”刚刚那名军官似乎被激怒,动手就要去抢年轻人手上的箱子。   “住手。你们当这儿是哪里?”萨尔菲德四世呵斥,他从王座走下,来到了两人的面前,直接拿起箱子里那把小巧轻便的短|枪。   “陛下,这东西太危险了,您小心——”那名军官还想阻止,却被萨尔菲德四世抬手阻拦。   他抓起枪询问神态局促的年轻人,“这个怎么用?”   “注入魔力,然后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雷光从枪口喷射而出,犹如锋利的箭矢直接将帝国大殿的门炸出了一个焦黑的洞。   “保护陛下!”兰伯特在外听到动静冲了进来,却看到所有人都面露震惊,不约而同地望向玛尔斯手中的新武器。   “很好的东西,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玛尔斯问。   “因为博特尔男爵不允许我展示自己的作品。”年轻人口中的博特尔男爵正是刚刚刁难嘲讽他的那一位,“他看不起我,因为我是平民。”   “将博特尔关入地牢。”玛尔斯淡淡地说。   “不!不!陛下,您不能听这个贱人说的话——”直到被士兵们强行拖走,博特尔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被治罪了。   “无论什么身份,能够给帝国带来价值的人才配享有特权。”玛尔斯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我好像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帕克,帕克·维奇。”年轻人声音很小。   “帕克吗,我记住了。”玛尔斯点了点头,“将你的发明交给兰伯特,然后配合对方进行测试,这些东西没有问题的话,可以让帝国军队变得更加强大!”   “您不认识我吗?”帕克没忍住问。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也是帝都魔法学院毕业的,曾经有见过您。”帕克低声说着,“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没关系,以前不记得,现在记得了。你发明的这些东西很有用,做得很好!”玛尔斯难得露出了欣慰温和的表情,他拍了拍帕克的肩膀,“不用为自己的出身自卑,好好去做你们这样的天才才是帝国真正需要的!”   “您的话让我万分荣幸……”帕克耷拉着脑袋,全程没有抬起头,肩膀微微颤抖,会议后面的内容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其他人都以为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受到陛下的赏识太过激动,却没人知道那张藏在阴影下的面庞已经完全扭曲变形了。   竟然不记得他?这个该死的杀人凶手竟然不记得他了?!   帕克紧紧咬着牙,这么多年过去了,玛尔斯就像隐藏在黑暗里的怪物不停地折磨着他的精神,他无数次梦见自己的神是如何被对方尖锐的牙齿啃咬撕扯着的,最后惨痛死去的。   对于帕克来说,杀死如今的帝国君主,玛尔斯·萨尔菲德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好几次他跟随军部的队伍,走近到玛尔斯身边。众人的欢呼声,像是一场荒唐至极的嘲弄,他好几次差点抑制不住愤怒,想去揭开这只怪物的面目,将凶|器送入他的胸膛。   他的痛,他的恨都是如此灼热滚烫,让他的灵魂无比煎熬。可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仅毫无歉意,还将他这个受害者完全遗忘在脑后了?   只是过去五年而已……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忘记自己的?帕克死死咬着自己的嘴皮,很快铁锈味的血腥弥漫在他的喉咙里。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他微动嘴唇走在队伍的最后,直到暴躁的情绪平复,他悄悄抬起手,抹去了嘴角留下的血痕。 第96章 决战都城03   玛尔斯离开了帝国大殿, 他回到书房,从架子上取下一瓶贵腐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紧急会议结束匆匆, 他本来还有很多事想说,但剧烈的头让他无法在继续主持下去。   “陛下。”兰伯特轻声唤醒了他。   玛尔斯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桌上满满的酒杯, 才意识到自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您是不是累了,我送您回去休息。”兰伯特轻声说。   “这种时候怎么睡得着。”玛尔斯晃动僵硬发麻的肩膀,“那两样东西检查的怎么样了?”   “都是非常有效的工具。目前我正在让专业的学者和士兵进一步测试。”兰伯特打开了密封的纸袋, 将一份泛黄的文件递给了玛尔斯。   这是帕克·维奇的档案。   “是他……”玛尔斯微微蹙眉, 当看到“父亲被兽人杀死, 曾从灰墙之战死里逃生”的这一条记录时,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 自己陪伴希恩去尼克教授家看望过对方的一个学弟。   那个学弟就叫帕克。虽然完全记不得这个人的长相,但他记得当时对方看希恩的眼神让他非常讨厌。   “帕克和那个人非常要好, 我记得当时那个人很照顾帕克,帮他赶走过欺负的同学,听说帕克能得到尼克教授单独指导也是那个人引荐的。”兰伯特补充说明, 因为担心陛下的情绪, 他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我觉得还是要小心些,这个帕克看上去很阴沉, 不确定他抱着怎样的目的接近您。”   “你觉得他有怎样的目的?”玛尔斯问, “他想□□?”   “我不知道。”兰伯特低下头, “他应该不知道当年的事……”   “无论什么原因, 至少他带来的这两件东西很有用。”玛尔斯淡淡地说, “而且他的头脑很有聪明, 我需要他活着继续为帝国效力。”   “我明白了,我会看好他的。”兰伯特点头。   “那个魔法枪,还有那个可以通话的装置让商会大量制作,以最快的时间,保证帝国的守卫军都能配备好。”玛尔斯想了想说,“还有北方的反击,我不放心军部的老狐狸,你替我去看着他们……”   “陛下,我要是去了,您身边怎么办?”兰伯特有些担忧。   “我有奥尼恩斯就够了。”玛尔斯摆了摆手,“你要帮我把北方的情况摸清楚,自从他出现,兽人的野心就变得越来越难以揣测了。”他咳了几声,“格雷那边行动了吗?”   “暂时还没消息。”兰伯特神情苦涩,“大魔导师可没有那么听说,他一直都是这样。”   “他的儿子?”   “我们没有随便干预,目前留在了学院。他似乎是想做老师……”   “现在帝国的局面需要他的力量,我能感觉到危险在靠近……”说到一半,玛尔斯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我去找奥尼恩斯大师过来。”看见男人咳出血来,兰伯特大惊失色。   “不用,反正家族病也治不好,不要浪费时间了。”玛尔斯拿出手帕擦去嘴边的血渍,声音略微有点虚弱,“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   “有一封从南方寄来信。”兰伯特顿了顿说,“是您的舅舅,亨利领主。”   “亨利舅舅?我都快把他忘了。”一听到这个名字,玛尔斯又有些头疼了,“他在南方待得好好的,又想要什么?”   “他说,他想回都城,已经坐船了……”   “真是想怎么就怎样,作为领主,没有王命随便就离开自己的领地……估计是听到外面的传闻了,想躲回到更加安全的都城来……”玛尔斯扫了两眼,信上的鬼话他是一句都不信的,但看到母亲的名字,他最后还是妥协地叹了口气,“算了,他想回来,就让他回来吧。”   **********   十天后,一艘外形奢华的大船驶入了柯科拉河岸,高高的桅杆上挂着圣维亚的旗帜。海域左右无人赶靠近这艘庞然大物,不仅因为它是帝国贵族的所有物,还因为甲板上四门漆黑的火|炮。   “还有几个小时,我们就要到达都城了。”凯森踏入船舱,望向金发青年。   “北方的兽人队伍已经在河对岸集合,听从您的安排,两千人的队伍我们分成了十支小队,一路上都走得山林野路,避开人多的城镇,以及从都城出发的队伍,应该没有引起帝国的注意。”林说。   “血字先锋队,还有西斯特那边都准备好了吗?”黑猫跳到了桌子上,希恩轻声问。   “是的,所有的火药桶都已经检查过了。”凯森认真地说,“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希恩点点头,他抱着黑猫,和林一起准备下船。   “请不要忘记您答应我的事。”西斯特从背后叫住了他。   “嗯。”希恩望向西斯特,“请相信您在做一件无比正确的事,为了您的家人,也为了您领地上的所有子民。”   “我……知道。”西斯特咬了咬牙,他没有真正理解希恩口中的意思,只以为这是一句对自己的威胁,“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放心,我们也会尽量保护你的。”凯森摁住西斯特的肩膀,示意队员拔锚离岸。   *******   另一边,同样赶了十几日路的人马也即将到达了目的地。领头的兰伯特停在紧闭的城门前,不由皱起了眉。   “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兽人将北方控制住了吗?为什么这一路走来,我们却连一个兽人士兵都没有见到过!”兰伯特勒紧马绳,这几日踏入北方领地管辖地以来,他就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或许是兽人听到我们这些从都城的援军来了,都被吓得逃跑了!”一名副官说。   “如果他们真的有这么惧怕帝国,就不会有勇气来攻打我们的城镇。”兰伯特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奇怪,“好不容易抢占下的地盘,他们难道都不要了吗?”   “兰伯特大人,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不用战争就能将失去的土地全都收回,真是光明神保佑啊!”同行的军官脸上已经挂起了笑容,“等回去陛下还会奖赏我们!”   “去检查附近的地面,不要放过任何的痕迹,如果情报没有错,那些兽人士兵不可能像鬼魂一样消失,还有将附近的村民带过来,询问清楚最近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兰伯特没有那些军官们表现的乐观,不是他对兽人产生了恐惧,而是他知道他们面对的敌人是怎样的存在。   希恩·米勒,那个残忍到连自我灵魂都出卖的家伙。他聪明狡猾,算计一切,在人类圣战中轻轻松松就让提西丰公主全军覆没。显然,北方领地失守的背后也有对方的身影,这样一个人所做的每一步都富有深意,怎么可能会随意布局。   “兰伯特大人,沃特尔村的村民说,半个月前兽人就从他们这里离开了,没有伤害他们,只是拿走了一些粮食,说要在路上吃。”士兵跑来汇报。   “路上?有看见他们往哪里去了吗?”兰伯特立刻追问。   “他们说好像是南方?”   南方?是和撤退到放逐之地要塞完全相反的方向?   到底是为什么?如果北方不是敌人的目标,那他们想要图谋的是什么?他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关键?   “那些兽人究竟去哪里了?”兰伯特坐在马背上,夏日还未完全过去,他的后背却有阵阵凉意。   ***************   希恩与林站在柯科拉河边的丘陵上,他们的背后就是曾经奥斯卡公爵的府邸,这座建筑如今变得萧瑟冷清,早已没有了过去美轮美奂的辉煌模样。   “这儿确实能够看见凯森他们的情况。”希恩接过林递来的望山,“不过你挑选这个地方是不是带有一些个人的感情。”   “没有欺瞒您,我对帝国的抱有偏见。”林看向镜像宫,诚实地说,“是它让我无法回到自己的家。”   “与其说是帝国的错,不如说是我的错。”希恩轻声说,“如果当时我没有发动获月政变,你还能住在这座美丽的城堡里,过着平静的生活。”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赫莱尔打断了两人的话,玫瑰色的眼眸注视着缓缓靠近灰墙的船体,“不如好好期待接下来的画面,你准备的那些火|药真的能将这么高的墙炸毁吗?”   “我对灰墙的结构很清楚,支撑的关键是每一座瞭望台,只要在三分之一处引爆柱脚和拱肋,整座瞭望台就会失去平衡倾倒,从而连带着让两边连接的墙体坍塌。”希恩低声说,“等墙倒之后,凯森会带人趁乱潜入都城,帮你把另外半颗神核窃取出来。”   “另外那半颗还在那个老头手上吗?”赫莱尔问。   “不一定还在尼克教授手中,这件事只能试试运气了。”看见船沿着水流顺利进入墙内,希恩触碰挂在耳边的【神谕勋章】,这样他就能听见从凯森那儿传来的动静,“怎么样?”   “西斯特正在和看守的人交涉。”凯森说。   “这次行动由你全权负责,在半个小时候内,血字先锋队摧毁灰墙,而你要寻找潜入的机会。当然,同时记得我说的,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在战场上你拥有绝对命令的权力。不用担心,我们为你准备好了退路,你们不是孤立无援的。”   “是,我明白。”凯森紧握住盛装火|药桶的网绳。 第97章 决战都城04   卢背着铳枪, 和其他士兵们站在桥洞下,他正在等待一位尊贵显赫的大人到来。   受到当年政变的影响,从皇宫宪兵团调遣到外围, 虽然到手的钱变少了,但是这些年他也算习惯了平静的日子。等到太阳下山, 他就可以换班按时回家, 和自己的妻子孩子一起共进晚餐了。   “你知道我们在等的是谁吗?”站在旁边的人拱了拱他。   “谁?”卢不清楚。   “那位亨利大公,他悄悄回来了。”那人叹了口气,“老实说, 我喜欢他开的赌场, 但我不喜欢他总赢走我的钱。等会儿要和我一起去玩两局吗?”   “闭嘴!不要随便说话!”负责的军官呵斥, “那位大人马上就要到了,保持队列整齐!”   像是被拉紧了发条, 士兵们立刻一个个挺起胸,直起背。   “算了, 我答应雷莎娜要早点回去。”卢小声地委婉拒绝,他偏过头,隐隐看见金灿灿的河面上有一只大船向他们驶来。落日的余晖依旧刺眼, 让他心突突直跳。   砰的一声, 这艘过于奢华的船轻撞铁栏, 晃晃悠悠地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说这船上会有赌场吗?”   “不知道。”卢有些震撼,自从来到都城他都没有见过这样大的船。他仰着头看见有人走了出来。   “我是西斯特, 我们来自南方, 这是亨利领主的船。”船上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您好男爵, 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贵族凭证, 我们需要核实。”军官走到船下。   “给。”   军官翻看了一下递来的证件和羊皮纸:“可以请亨利领主出来一下吗?”   “光看凭证不行吗?”西斯特皱眉。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最近有发生过不少他人冒充顶替贵族的事。”军官解释, “您可能不清楚,陛下说过,每个来到都城的贵族都要进行严格的身份审查。”   “你不认识我?”西斯特的语气迫人,当初跟随亨利大公的时期,他也在军部担任过不小的官职。   “当……然。”军官脸色立刻严肃,“西斯特长官!”   “既然你还记得我这个长官,就不要废话。”西斯特扔了一个小袋子,语气告诫,“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位领主大人的脾气,他会在都城待上不短的时间,劝你不要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军官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扯开手里的袋子,里面装的是满满的女王币。   “我明白了。”想到亨利大公曾经的所作所为,军官不敢再为难。   “早点放行不就好了……长官还真是死脑筋,那可是亨利领主,难道陛下会不认识自己的舅舅吗?谁敢去冒充他!”卢身边的士兵咂嘴,“一进皇宫不就露馅了吗?”   卢觉得同伴说得有道理,外面确实有许多人伪造甚至窃取贵族凭证想混入都城,向皇室讨要补助。但伪装成国王的舅舅,这种疯狂的点子,应该没人有胆量做出来。   望着巨大的船只通过桥洞,驶入城内的河流,卢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回到房间,卢卸下了武器,脱下了厚厚的帽子,想起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他嘴里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时间还早啊!”卢扭头望向窗外看了一眼,脸一下子变得疑惑。他看见远处有个鬼魅的影子从墙底一窜而过,留下了类似酒桶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凑到窗边去看,发现这类似酒桶的东西竟然不止一个两个。然而还不等他思索出结果,“砰”的一声巨响,直接夺取了他的五感。仿佛是一场来势汹汹的地震,脚下摇晃的地面在一瞬间塌陷。   “是敌袭!敌袭!敌袭!”在危机关头,卢直接从另一侧窗户飞扑而去,就在他狠狠砸入河水的瞬间,他刚刚所在的瞭望台像是失去了支柱,轰然坍塌,浓重的灰烟四处飘散,然而不等附近的人反应过来,更加令人震撼的一幕在他们面前上演,犹如一张张多米诺骨牌的倾倒,高高的灰墙在相互力量的牵扯中,像墙外斜倒,它们重重地被推倒在地,原本坚不可摧的墙面统统沦为断砖碎石的废墟。   “倒……倒了……”卢瞪大眼睛,喃喃自语。   他无法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   所有人都知道,灰墙禁止跨越,一墙之隔,里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然而就在今天这座划分尊卑贵贱的灰色墙体,这座圣维亚帝国最伟大最杰出的遗迹竟然坍塌了!   卢战栗着,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就好像一个秩序被重新定义的新世界在他的鉴证下降临了。   *************   此刻血字先锋队的成员都顺利回到了船上,然而和凯森想得不一样的是,他们队伍里出现了不少负伤的情况。   “怎么会这样?”凯森接过被背回来的华德,对方的腹部大片皮肤被灼烧,衣服与血肉几乎粘合在了一块儿。   “我们大意了,在攻克三号瞭望台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我们原本以为最多来几个巡逻兵,谁想到居然突然赶来了十多个人。”华纳神色凝重,“华德想先去制服其中的一名魔法师,谁知道对方竟然掏出了一把枪,连念咒语的时机都没有,直接用魔法击中了华德的腹部。”   “那是帝国的新武器,好像是能够瞬间发射魔法的枪。”铃兰说,“我们这边也遇到了。”   “真是棘手,难道有那把枪普通人也能变成魔法师吗?”凯森眯眼望向身后的废墟,现在唯一屹立着的就只剩下那一扇圣维亚之门。他脸色一变,发现有两三个人握着银色的□□正瞄准着他们。   “全部趴下!全部趴下!”看见这从未见过武器,凯森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铃兰他们刚刚提到的魔法枪。   砰砰砰!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魔法轰炸在他们的船只上。   “该死的!这火力真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吗?”凯森趴在甲板上,他很清楚在这样的袭击下,船舱漏水,这艘船再大也改变不了倾覆的命运。   “我们有备用船!”西斯特大喊。   “铃兰将受伤的人先抬上去,找机会撤退,”凯森大声指挥着,“华纳,你和我去解决掉城门上的那几个人。”   “知道。”华纳点头,和凯森一起跳入了水中。   *********   凯森和华纳游上了岸,虽然周围都是断垣残壁,但对于曾经刺杀过弗恩皇子的凯森来说,这里的地形他依旧十分熟悉。   刚刚的爆炸让大部分帝国的巡逻兵失去了行动能力,一路上他们没碰到任何阻碍,很顺利就找到了登上圣维亚之门的道路。   快走到尽头的时候,凯森对华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听到上面有几人交谈的动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亨利领主会和兽人连手?!这群要命的家伙,到底发了什么疯,竟然敢把灰墙炸掉了!”守城的军官趴在圣维亚大门之上,枪口瞄准着水上的船只,不停摁下扳机,“都去死吧!这群该死的野兽!”   “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千万不能让这些危险的家伙跑进都城里!”另一位驻守的魔法师说。   “应该是小规模的队伍,情况已经和军部那边说明了。他们已经带了噬兽犬组织了围捕网向这边包过来了……”军官忽然停下射击,摸了下耳朵。   “就是现在。”华纳和凯森一起冲了出去,锋利的尖爪锁定敌人的致命点。   几声惨叫后,三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华纳抹去脸上溅射到鲜血,蹲下身子,想要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魔法枪。   “副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突然有人的声音从尸体里传出来,华纳几乎没有思考,一脚将对方耳朵上的墨绿色饰品踩碎了。   “这是——”华纳猛地抬起头,面露惊恐。   凯森也一脸震惊地看向华纳,“是【神谕勋章】……”   “为、什么帝国也会有远交装置?”   “不知道,但现在情况很危险,他们的援军会比我们想象得要快。”凯森冷静地说,“将这些东西都带回去给使者大人。”   “好。”华纳几下扯下衣服,将三把魔法枪和破碎的装置一起兜住,然后死死系在了身后,“那学院的任务怎么办?”   “先撤退和铃兰他们汇合,要是有噬兽犬,这个冒险就不值得。”凯森沉默几秒,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现在灰墙被炸开,只要活着我们就随时会有机会。”   “好。”华纳愣了一下,听从了凯森的命令。   ********   此时此刻玛尔斯震悚地走出了书房,就在刚刚处理公文的时候,他听见了皇宫外发出了让人恐惧的巨响。   都城百年的平静突然被打破,这不详的预兆让玛尔斯有些心慌。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见到跑来的新侍从,玛尔斯立刻大声质问。   “陛下,灰墙被炸毁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新侍从自己都感觉不可置信。   “什么?”玛尔斯的大脑陷入了一秒空白,但君主优秀的素质,让他很快强制自己保持冷静,“是兽人?有多少?他们怎么会进来的?现场的状况怎么样?有多少人伤亡?那些破坏者被击退了吗!”   “那群兽人隐藏在亨利领主的船上,躲过了检查,潜入了都城。他们用大量的火药炸毁了灰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巡逻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新侍从说。   “亨利!”玛尔斯不由咬紧牙,知道自己又被那个男人给利用了,“那些人抓到了没有!”   “埃塞克骑士已经带领人马去搜捕了,他们中间有不少人受伤,应该跑不了多远。”新侍从摸了摸耳朵上的远交装置,他暂时还没有接收到前方最新的讯息。   “集合骑士团。”玛尔斯难掩脸上的愤怒,他无法在皇宫内安坐,必须亲自前往查看情况。   虽然前方充满未知的危险,但新侍从不敢阻拦玛尔斯的决定。他快步紧跟在男人的身后,直到耳边传来虚弱恐慌的呼救声。   “救命!我们需要支持!是兽人!我们被他们包围了!他们太多人了!”远交装置内传出埃塞克骑士的喘|息的声音。   “埃塞克骑士!怎么了!埃塞克!你在哪里?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新侍从停下脚步,大声询问对面。   “啊——!该死的!这……是一个陷阱!他们在……”   “埃塞克?埃塞克?”新侍从不断呼唤对方的名字,然而埃塞克没有在给他完整的回复。   “给我。”玛尔斯转身走过来,一把夺走了新侍从手上的远交装置。   “埃塞克,回答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玛尔斯将远交装置挂在耳边,强压着怒火询问。   “他被我们俘虏了,请转告萨尔菲德四世,这只是一个开始。”熟悉的男声传入了玛尔斯的耳中,像是有虫子钻进了耳洞,这几乎让君主镇定的假面在一瞬间破碎了。 第98章 决战都城05   新侍从懵了, 他看着玛尔斯的神情变得扭曲恐怖,双眼却无声地流下了泪水。   “陛下,您怎么了?”他从未见过自己侍奉的主人露出这样绝望的神色。   对方似乎没有听到自己说的, 又或者听到了没有能够认出。但玛尔斯仅凭刚刚几句,就已经足够肯定那个说话者的身份。   他是不会弄错的, 即使相隔五年, 依旧没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声音。多少个日日夜夜,那就人就是用这样如冰水般清透干净的声音安慰着他,哄骗着他, 愚弄着他……就像有毒的汁液渗透近了他的血与肉, 无论怎样想遗忘, 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忠实地铭记着这个声音。   玛尔斯站在原地,阳光让他感到炫目, 在模糊的视野里,新侍从的脸也慢慢变化成了那张完美的面孔。   躲不掉……化身魔鬼的梦魇还是来找他了。   玛尔斯眼前发黑, 在头痛的刺激下,他毫无防备地陷入了昏厥。   “陛下!你怎么了!陛下!陛下!”新侍从被吓得脸色苍白,立刻冲过去抱住了昏倒的男人, 大声嘶吼, “奥尼恩斯大师!快来人!快去找奥尼恩斯!”   ********   玛尔斯缓缓地睁开眼睛, 浑身沉重得像块石头。他艰难地偏过头,发现窗户外已经是漆黑一片。   “陛下, 您醒了。”白胡子的老者轻声地说, “感觉还有哪不舒服吗?”   玛尔斯闭了闭眼睛, 又睁开, 等视野恢复清晰, 他终于认识了面前的人, “奥尼恩斯……我怎么了?”   “您在阳光下站太久,昏倒了。”奥尼恩斯顿了顿说。   “我现在已经虚弱到都不能被太阳照射了吗?”在侍从的搀扶下,玛尔斯勉强坐直了起来,“没关系,实话实说吧,我很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是因为我脑袋里长出来的东西吗?”   “是的,它可能变大了。”奥尼恩斯尽量委婉地说,“然后再加上您情绪的起伏,所以……”   “它会要我的命吗?”玛尔斯淡淡地问。   “这个……我不能确定。”奥尼恩斯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但女王陛下头痛去世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母亲在我的年纪几乎没有表现出症状,所以我的情况更严重,是吧。”玛尔斯轻声说,“你为欧尼斯还有伊凡检查过了吗?”   “检查过了,欧尼斯殿下和小皇子都非常健康。”奥尼恩斯回复。   “那就好。”玛尔斯自嘲地笑了笑,“五个孩子只有我和母亲一样。”但他很快就收敛起了笑容,“吉尔伯特来了吗?”   “他一直在外面等着您。”新侍从小声地说,“陛下,您还需要休息……”   “让他滚进来。”玛尔斯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君主的语气让人无法质疑。   新侍从看向奥尼恩斯,见对方轻叹了口气,他只能跑出去将吉尔伯特传唤进房中。   ********   “奥尼恩斯大师,您不是说陛下需要休息静养,不能让身体太过劳累的吗?”新侍从轻声轻脚地阖上了门,“您刚刚为什么不阻止陛下?”   “都城发生这样的事,你觉得陛下能够好好休息吗?”奥尼恩斯叹气,“陛下是很聪明,也有着远超一般人的才华,可是他终究是一个人,他要在每个方面都做到完美,就肯定要以不断牺牲自己的身体为代价。”   “要是兰伯特大人在就好了,至少能为陛下分担一些。”新侍从担忧地说。   “没用的,就算是兰伯特在也一样。”奥尼恩斯摇摇头,“我们的陛下不相信任何人,只要他想做能做的事,他就一定会亲力亲为。这点比已故的女王陛下还要突出,这或许是天才独有的悲哀吧。”他对新侍从说,“陛下的病情不要和任何人说。”   “我知道。”新侍从用力点点头,这其中的重要性就算奥尼恩斯不提醒他也是明白的。   过了会儿,国防大臣吉尔伯特耷拉着松弛的脸皮,灰溜溜地走了出来。   “马南。”听到陛下的呼唤,新侍从连忙走了进去。   “去将东西取过来给我,书桌最底下的抽屉。”玛尔斯坐在床上,额头密布着细细的汗。他张开手,手心里躺着一把银色的钥匙。   “是。”马南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钥匙。   没有让玛尔斯等待太久,马南很快就抱着一只牛皮袋回来了。他想帮忙将牛皮袋拆开,然而玛尔斯却表示要亲自动手。   “你出去吧。”玛尔斯轻声说。   “陛下我就在门外,有事您可以喊我。”马南退出了房间,在关上门前,他隐隐看见陛下从牛皮袋里拿出了一本书。   *********   玛尔斯将墨绿色的书皮阖上,放在一边。他光着脚下了床,缓缓走到了阳台。都城似乎恢复了寂静,卷着花香的晚风扑面而来。   他忽然抖了抖身体,不是因为冰冷的地板,或者夜间的冷风,而是因为内心还未平复下来的恐惧。   啪的一声。玛尔斯缓缓扭过头,没有惊奇于突然从空中飞落到阳台的身影。   因为这位的到来是受他邀请的。   “格雷老师……”玛尔斯轻声说。   “都说您不要这样称呼我了,这么多身份里,我干得最差的就是老师了。”格雷挠着头直起身,他语气轻松似乎根本没将上次两人的不欢而散放在心上,“您深更半夜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都知道了吗?”玛尔斯问。   “啊,您是说灰墙坍塌的事吗?”格雷直点头,“知道,知道。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我说得不是这个。”   “那您是指的什么?”   “白色的河流……”玛尔斯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世界覆灭……”   “您怎么会——?”格雷怔住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也消失不见。   “所以说,这是真的?”   “嗯……”格雷不解,“您是怎么知道的?”   “有人告诉我的。”身体还没恢复,玛尔斯的声音很轻,“我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那您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格雷问。   “说实话,我不相信。”玛尔斯缓缓地说,“但这不重要,因为我可能不一定有见证事实的机会了。”   “您的身体……”格雷欲言又止。   “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兴许是一两年,或者只剩下明天。”玛尔斯说,“奥尼恩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人们常说,人临死前会有预感,我感觉好像是这样的。”   格雷沉默不语,玛尔斯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忧伤,可他听着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虽说这混账小子前不久还用他宝贝墨墨威胁自己,但到底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屁孩。   怎么说也是个让人心疼的小鬼。他终归还是有那么点感情的。   “您在替我难过吗?”瞧见格雷脸上复杂的神情,玛尔斯反倒笑了。   “这个时候就不要笑了啊……”格雷脸上的肉抖了抖,忍不住嘀咕,“我这么大岁数掉眼泪实在是有点尴尬。”   “又不是马上就死了,运气好,还能活很久。”玛尔斯拍了拍格雷的肩膀,像个长辈一样安慰起了对方。   “你这么说,更加悲惨了,好不好!”格雷将头瞥到一起去,“不是我多愁善感,主要是看到你会想到我的墨墨。”   屿"_汐}-独#]家玛尔斯微微愣了下,“真好啊,看来您真的很爱他……”   “您今晚到底喊我来有什么事,您直接告诉我吧。”格雷摆了摆手,有些受不了这悲情的气氛,“我会帮您的。”   “什么事都行吗?”   “您都将气氛烘托到这份上,我实在没办法拒绝吧。”格雷露出一丝苦涩,“当然了,希望您不要让我太为难。”   “放心吧,不是什么让您为难的事。”玛尔斯目光看向黑夜,“您应该能见到他的吧。”   格雷后背一颤,他想自己应该知道对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他就在都城附近吧,河的那一边。”   “您不会是让我去杀了他吧。”格雷面色纠结,“这个愿望有点……”   “不,您误会了。”玛尔斯转过身,用平静地目光看向格雷,“我只是有一样东西想请您带给他。”   **********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把东西带来给你。”格雷将桌上一罐麦酒一饮而尽,脸上微微露出醉熏,“这都算是遗愿了吧,我肯定不好拒绝。不过你放心,这一路上肯定没有人跟踪我。”   “您是大魔导师,当然没有人能跟踪您。”希恩坐在对面,感受到强烈的酒气,“您是不是有些醉了,要不要休息会儿。”   “没事,没事,这才几杯啊,想起我年轻的时候……”格雷摆了摆说,摇着脑袋就开始诉说起自己过往辉煌的酒量。   “好臭。”黑猫语气嫌弃。   “林,你扶格雷阁下去休息吧。”希恩说。   “是。”林走了进来,他面戴微笑,好不容易半哄半骗地才将情绪激昂的大叔带出了房间。   “你不拆开来看看是什么礼物吗?”赫莱尔幽幽地说,“这可是你的老情人临死前想方设法送到你面前的。”   希恩陷入了沉默,他盯着那倚靠在墙壁上礼物看了很久,最终还是走过去。   他解开细长的麻绳,掀开覆盖在外的纸张,看见了画框的一角。   “原来是这一幅画啊。”赫莱尔玫瑰色的眼眸暗了下来。   希恩的眼神微动,这是一幅堪称绝妙的油画,画中的人物正在进行着一场忠诚神圣的宣誓。   不难看出,画家的手法很高,利用光影很自然地就将整个画面分割为了两块。   一人立于黄昏之中,另一人俯于阴影之下。   无论是人物的刻画,还是氛围的渲染,即使是不懂艺术的人,也忍不住叹为观止。   希恩低下头,看见了油画最底下还有一行落款,上面写着“此画献给年轻的君王玛尔斯·萨尔菲德,以及他忠诚的侍从希恩·米勒。” 第99章 决战都城06   “花费这么长时间, 画的确实不错。”黑猫幻化成了人影,像名经验丰富的艺术家,一手握着酒杯, 一手撑着下巴欣赏着画作。   “是过去很久了。”希恩看见这幅画时,内心也难免感慨着物是人非。   “我听说王室成员会将自己的画像送给喜欢的臣子, 以表示彼此亲密的关系。”赫莱尔看似随意地问, “他此时此刻送你这幅画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放下仇恨,和你旧情复燃吗?”   “我现在已经不是他的臣子了。”希恩轻声说,“他送来这幅画也不是为了示好, 或者求和。”   “那是为什么?”赫莱尔不太理解人类行为里没有明说的含义。   “历史上曾有君主遭遇臣子叛乱, 君主便将画像送到臣子面前。见到画像就像见到本人, 臣子因此受到精神上的压力和心灵上的谴责。”希恩向赫莱尔解释,“后来臣子在忏悔中面见了君主, 那场叛乱也没有成功。”   “这是什么故事?他想用一幅画就让你放弃所有的计划。”赫莱尔皱眉,“当上国王后, 他的想法变得这么天真了吗?”   “他送这幅画,意思是想见我。”希恩平静地说,“应该是有话要当面和我说。”   赫莱尔愣了愣。他一直认为自己和眼前的人有着与众不同的联系。以躯共生, 以灵同死, 他们几乎拥抱着同一种命运。然而有的时候赫莱尔还是会感到隔阂, 就像希恩和玛尔斯,或许旁人无法理解, 但他们只需一方做出举动, 另一方就能读出含义。   这像是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 更像是两个人之间独有的某种默契。   即使他们的关系早已支离破碎, 又或者说玛尔斯早已被仇恨所裹挟, 恨不得要了希恩的命。   这种默契也依旧存在着。   “你要去见他?”赫莱尔看着金发青年, 语气抬高,“去皇宫?”   希恩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你难道看不出这可能是一个陷阱吗?”赫莱尔莫名有些愤怒,“如果这是光明教廷和他连手的阴谋怎么办?”   “拉斐尔和教皇都不在,没人可以阻止我们。”   “我知道了。”赫莱尔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他被气笑了,“你不会忘记了吧,当时他都对你做了什么,那些作为惩罚难道还不够吗?现在他也如愿以偿坐上王座,你们还不算扯平了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类!”   “赫莱尔。”希恩没有想到魔鬼情绪会突然这样激动,打算安慰,“其实,当时我大部分时间都失去了意识——”   “但我全都看在了眼里!从头到尾!”赫莱尔一字一字地说,玫瑰色的眼眸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着,“他们将你赤|身裸|体地挂在木架上,任凭疼痛折磨你的每一寸骨肉依旧不够,他们还要一群无知的人肆意揣测你,侮辱你,唾弃你,将你的尊严摁在地上践踏,你根本不明白我多想——”   “赫莱尔,你……哭了……”希恩脸上罕见露出无措的神情。   “你在说什么鬼话?怎么可能?”赫莱尔立刻愣住了,他抬手摸了摸,指尖上竟然真的是湿湿的。   “开、开什么玩笑。”赫莱尔傻眼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在人类面前流泪了,他也没想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会那样气愤,那样感同身受,或许是因为尘封的记忆里有什么在怂恿着他的情绪,   “这是意外,你别误会——”这场面过于丢人,就算是不要脸的魔鬼也有些窘迫地将脸转开。   然而没等赫莱尔说完,有人主动走了过来,轻轻抱了抱他。   “谢谢你,赫莱尔。你说的那些话,我真的很感动。”希恩尽可能地想安慰魔鬼的情绪,“谢谢。”   “闭嘴,不要说这种恶心的话。”赫莱尔没有挣扎,语气却是凶巴巴的,“把你刚刚看到的立刻从你脑子里忘掉,听到没有!”   “好。”   “你要是敢再提这件事,我不会放过你。”赫莱尔低声威胁。   “好,我知道了。”希恩轻声问,“现在心里好些了吗?”   “我很好,没有什么不好的。”赫莱尔微微用力将男人推开,往后退了一步,“反正你要去就去,我才懒得管你。”   “如果我去,你会和我一起吗?”   “我有办法拒绝吗?”魔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见黑猫不再炸毛,希恩无声地笑了笑。既然格雷大魔导师都说玛尔斯已经知道世界覆灭的事实,那他就有必要去见一见对方。从凯森他们带回来的那些新武器来看,与现在的帝国发生正面冲突必将付出惨烈的牺牲,更何况被他们支走前往北方的帝国军队,现在估计已经发现了蹊跷,或许很快就要返程了。   留给他们和帝国对峙的时间没有想象得多。   如果有不用流血作战就能达成目的的方法,那即使是陷阱,他也愿意去尝试。   希恩望着那幅油画。就像赫莱尔说得,他的考虑确实变化了,和之前那些战争都不一样,毕竟这一次他们是为了拯救更多人的生命才坚持到现在的啊。   ************   欧尼斯坐在马车上,侍女琼坐在她的身边,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很害怕,琼。”欧尼斯脸色苍白,声音颤抖,“玛尔斯哥哥又病倒了,我真的很害怕。”   “别担心,殿下。有奥尼恩斯大师一直陪着,陛下不会有事的。”琼轻声安慰着。   “可是今天有大臣来找我,他们说让我准备继位。”欧尼斯耷拉着脑袋,“我真的太害怕了。我知道自己这样不仅仅是害怕玛尔斯哥哥的身体,还有对自己未来的恐惧。做女王,管理一整个国家,我根本做不到这样的事情,我会把一切都搞砸了的,可是伊凡那么小,我也不能让他去承担这些……”   “殿下,别担心,会没事的。”琼抱住了欧尼斯,她很理解公主殿下的为难的处境,作为帝国最年幼最受宠的继承人,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将她作为王储培养过。就和当初的卡瑞娜女王一样,没有谁会想到治国理政这些事会落到这位小公主的身上。   “不,是我的问题。我早就不应该躲在家人的庇护下了,虽然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但是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做好事情。”欧尼斯深吸着气,忍住哽咽,终于勉强收拾住自己几乎崩溃的内心。她用力擦干眼泪,受国防大臣吉尔伯特的请求,她等会儿还要代替国王陛下去慰问那些昨日在灰墙受伤的士兵们。   马车缓缓停下,欧尼斯在琼的搀扶下小心地下了马车。在吉尔伯特的提醒下,欧尼斯事先准备了一大捧花束作为慰问品。这些花都是她从自己的花园里一束一束精心挑选后,亲手采摘下来的。   然而刚刚下车,欧尼斯公主的脸色就变得惨白起来。不是因为她漂亮的鞋子踩到了肮脏的泥泞,而是有许多绑着绷带的伤员就这样平躺在她脚下的这片废墟上。   “欧尼斯殿下,您来了。”很快有人发现了她们的存在。   “为什么不给他们准备柔软的床,而是让他们睡在地上?”欧尼斯眼中满是不理解,她不懂为什么有人要如此虐待帝国的士兵,“他们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了,这样怎么能休息好呢!”   “殿下,这么多伤员,我们也没办法变出这么多的床。”那人顿了顿说,“而且他们很多人平时睡得也就是草垛,他们没有睡过您口中的床。”   欧尼斯紧抿着嘴,脸上更白了。她想起自己曾经闹出的“牛奶公主”的笑话,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又不小心说出愚蠢的话来。   “对不起。”她忍不住道歉。   “殿下,您没做错什么事,您只是对有些事不太清楚。”那人轻轻叹口气,“我带您去看望士兵,您不用害怕,大家都很尊重您,您只要问问他们身体好不好,然后祝福他们就行了。”他又问,“您带慰问品了吗?”   “带了,我们带了花。”琼立刻说。   “放回马车上吧。慰问最好的是食物,或者是金币。”那人想了想说,“没事,我们有提前给您准备一些蛋糕,到时候您就说这是您自己做的就行。”   “花不好吗?”欧尼斯小声问。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喜欢花,所以就想将自己的喜欢分享给别人。   “不,花很好。只是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不算有用。”   那人很快就带着欧尼斯和琼来到了一位伤员的身边。这位伤员瘫在一块石头上,身上到处都是血渍与灰尘,两条双腿都裹着厚厚的绷带。   “卢。”那人轻轻唤了一声伤员。   “长官。”卢抬起头,看见面若天使的少女,整个人都怔住了,“您是……欧尼斯殿下!”   “您好,您认识我吗?”   “是的,我曾经是宪兵队的一员,有幸见过您的尊容。”卢打起精神回答。   “这样……那个您身体还好吗?”欧尼斯小心翼翼地问。   “已经好很多了,殿下。我在爆|炸前跳进了水里,两条腿至少还是保住了。”   “幸好。”欧尼斯转头,从军官手里接过一块蛋糕,“这个……您要不要尝尝看?”   “当然,我非常荣幸。”卢点头。   欧尼斯站在原地,士兵因为双腿受伤无法站立,她感觉这样居高临下的样子像是施舍,于是她就蹲了下来,双手将蛋糕递到了卢的手中。   “您不用这样,您的裙子……”卢望着公主殿下的裙摆沾染了丑陋的污渍。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欧尼斯低着头,诚恳地说,“让你们受伤是我的责任,作为皇室,我没有能够保护好你们,对不起。”   “公主殿下,这绝对不是您的过错。相反的,我很感激您能看望我们。”卢望着手中的蛋糕说,“就像您善良的心意一样,我们也是自愿守护您,还有这个国家的。这个国家里有我的妻子,有我的孩子,只要想到他们,我就认为所有的苦难都是值得的。因为这就是自己肩负的责任啊。”   “自己肩负的责任……”欧尼斯轻轻重复着,她突然站起身,提着裙子跑开,“请您等一下。”   “欧尼斯殿下!您要去哪?”琼吓了一跳,她正要追过去,却瞧见欧尼斯抱着花束从马车下来,回到了卢的身边。   “这些花……是我自己摘得,或许它们没有什么用,但是……”欧尼斯喘着气,脸上微微发红,“您如果不嫌弃,要不要拿一束送给自己的妻子呢!”   “当然。”卢接过一束粉色的花束,花香扑面而来,眼前娇嫩的花瓣让他在一瞬间想起了妻子雷莎娜的面庞。   “殿下,请给我一束吧。我也想送给自己的妻子。”旁边的一名伤员说。   “好的。”欧尼斯弯腰分发。   “殿下,我也想要送给我的妹妹。”很快有更多的人发出声音,美丽的花束出现在每个士兵的手中,让原本惨烈的战场多了一份温暖的颜色。   分发完所有的花束后,欧尼斯和琼回到了马车上,和来时不同,欧尼斯的脸上多了一些血色。   “琼,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欧尼斯忽然开口,“原来我也可以做成事情,能让这么多人变得开心起来。”   “欧尼斯殿下,您当然可以做到任何事。”   “自己肩负的责任,我终于明白了。”欧尼斯看着琼,语气是难得的认真与坚定,“我希望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这就是我想达成的愿望,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   “殿下,我永远相信您。”琼望着少女露出温和地笑容。   *************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与欧尼斯他们擦肩而过,在另一个路口拐弯了。   “这不是去皇宫的路吧。”格雷放下车帘询问对面的男人。   “再去皇宫前,我要先去一趟帝都魔法学院。”说着,希恩已经披上了过去的那套黑色的校服。   “你去那做什么?”格雷有些戒备地问。   “凯森和我一起去,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同样的凯森那边也戴上了隐藏兽耳毡帽,换上了平民校服。   “行吧,别在学校里闹太大的动静。”格雷指了指耳朵上的远交装置,“有事就喊我,我在门口等你们。”   “麻烦您了。”   外面下着小雨,凯森先下车为男人撑起了伞。   “赫莱尔,可以把我的脸换回本来的模样吗?”希恩对肩上的黑猫说。   “可以。”假寐的黑猫睁开了一只眼睛,“你这是害怕遇到熟人吗?”   “还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吧。”希恩望着那熟悉的校门,他没有忘记当初的自己有多么渴望踏入这里。   “真没想到还会回到这里。”凯森举着伞感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回溯到了过去。”   “凯森,你当时是怎么躲过检查,成为帝都魔法学院的学生的?”希恩忽然想起了一个遗忘很久的疑问。   “和我有血缘的男人,是帝都魔法学院的校长。”沉默了许久凯森才开口,但他明显不想对这个话题展开更多的讨论,“我们要取的东西在哪?”   “蔷薇馆。”希恩收回了目光,望向伞外朦胧的雨幕。   ************   “该死的,又下雨了。帕克这家伙自从在军部当上了个小官后,就对自己的老师不闻不问了!”老者披着湿漉漉的斗篷,抱着一大堆药草推门而入,“气死我了,我要将帕克这个小子抓回来。”   “尼克教授,您忘了卡丽医师的嘱咐了吗?您的身体不能随便生气的。”笑容温和阳光的青年跟在老者身后,怀里也抱了一堆还没晒干的药草,“再说了没有帕克那小子,还有我来帮您啊。”   “哼,你确实比帕克要听话。”尼克教授小心地将药草平铺在桌上,“墨墨,帮我把这些……”   “我知道,全部碾碎,然后密封装瓶,对吧。”不等尼克教授布置,墨墨就抢先说完了。   “你倒是越来越机灵了。”尼克教授缓缓地坐下,身体的老化让他无法长时间地站立。   “那当然了,我可不像帕克那家伙。”墨墨笑眯眯地说,“尼克教授,我应该是您的学生中最听话最省心的吧。”   “哈,要说最听话最省心的那还是……”尼克教授说到一半声音忽然就消失了。   墨墨手上整理药草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很懂得察言观色,所以一眼就明白了尼克教授欲言又止的原因。   那个最听话最省心的学生是尼克教授,也是他不好随便揭开的一道疤痕。   “那肯定是我啦!教授,您是不是口渴了,我都忘记给您先沏一壶红茶了。”墨墨反应很快,立刻截过话头,打破了房间内沉默的气氛,“要放下茉莉花干吗?”   “要的,放一些吧。”尼克教授沉重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的,我去给您准备。”他转过身往外走,也想给尼克教授一些整理思绪的时间。   一推门,“砰”的一声,门外一个修长的身影。就在墨墨以为自己要撞到男人怀里的时候,有一只手从旁边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   “你扯我干什么?”墨墨摸着被勒到的脖子,差点没有忍住本性火爆的脾气。   “怕你摔倒撞到人。”一个冷峻低沉地声音响起。   “你们不是我们炼金系的学生吧,怎么随随便便跑到这里来了!”墨墨抬起头,当他看见男人的黑发黑眸时,整个人的身体在一瞬间石化,就连平时伶俐的口齿也不再好用,“你——你——怎么会——”   “我们是来找尼克教授的。”黑发男人低头注视着他。   “谁来找我?”听到门外的动静,尼克教授问。   “您好,尼克教授,我们受教廷委托从您这里取一样东西。”没等墨墨缓过神来,这两个男人已经绕过他迈入了房间。   “受教廷委托?你们想从我这拿走什么?”尼克教授打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我们要取走多年前教廷借给您研究的零物质。”   “零物质?你们从哪听说这个称呼的?”尼克教授眯起了眼睛,“真是奇怪,要是光看穿着,你们好像不是乔舒亚学院的学生,而是艾伯特斯的学生,教廷怎么会找到你们两个帮忙的?”   “我说别找借口了,浪费时间。直接动手好了。”面色冷峻的男人低声说。   “别伤到他们。”拙劣的谎言被识破后,黑发青年也默许了对方的策略。   “你们这两个小鬼,会不会太不把我这个老人家放在眼里了。”见对方表现得这样嚣张大胆,尼克教授拍了下桌子,用力站了起来。他的嘴唇动了动,很快周边的空气在瞬间凝于锋利的实体,像是有上千把锋刃瞄准着屋内的两个人,“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赶紧离开这儿。”   “打扰您了。”黑发青年没有被尼克教授的威胁吓到,他径直向前走。   “怎么会这样?”尼克教授正打算教训这个不懂礼节的年轻人,谁想不等他动手,他刚刚凝聚出来的魔法已经被另一个男人的匕首击散了,“你们——”   “请您不要乱动,我们不想伤害您。”高大的身躯阻拦住了尼克教授的去路,接着转过头望向门口呆愣住的墨墨,“还有你,也一样。”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尼克教授怔住了,比起自己的魔法被人轻而易举地化解,他更加惊讶于黑发男人对于这座房间的熟悉。没有翻箱倒柜,甚至几乎没有花费多少的时间,对方竟然就很顺利地找到了他这么多年秘密贮藏零物质的位置,“等等你们不能带走它!”   “抱歉了,教授。”黑发男人走了过来,拿出一只药剂瓶放到尼克教授的鼻子下方。   “你、你……凝神药剂……”当嗅到气味的时候,尼克教授的神志就已经变得恍惚了。   “还有一个。”凯森将尼克教授抱到椅子上,他转过头,原以为门口的青年会逃跑反抗,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然意外地安静听话。   “你自己过来吧,我们不想……”凯森走了过去,谁想竟被对方推开了。   “是你吗?哥哥。”墨墨紧紧盯着黑发青年,眼眶中几乎溢出了泪水。 第100章 决战都城07   “哥哥?你在说什么?”凯森一时间有些看不懂眼前的情况。他是家中的独生子, 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至于房间里的另一位倒是有个弟弟,但绝不是眼前的这个青年。   “我忘了, 你有一双特别的眼睛。”希恩想明白了自己身份被发现的原因,这是一个疏漏, 他没想到会在学院与墨墨相遇,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有离开学院吗?”   “我……现在是学院的一名见习老师。”墨墨声音颤抖,“所以, 真的是你吗?哥哥。”   “你到底有几个弟弟?”凯森皱着眉。   “只有一个。”希恩见青年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他将装着赫莱尔另外半颗神核的箱子扔到了凯森的怀里, “你到楼下等我,我马上过来。”   “好吧, 你尽量快些,别忘了时间。”凯森接住箱子, 离开前还不忘帮他们阖上了房间的门。   “好久不见,你长大了,墨墨。”希恩望着眼前的人, 和当初在赛奇小镇倔强攀在树上不肯下来的男孩完全不同, 如今的墨墨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五官隐隐能瞧见格雷年轻时风流的影子,有着一张惹得女人怜爱的面庞。   “希恩哥哥。”墨墨快步走了过去, 紧紧抱住男人的腰, 将脸埋在男人的怀里, “我就知道……是你,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帕克那个疯子非要说你被杀死了……我就知道他是骗我的!”   “墨墨。”希恩听着青年悲痛地哽咽, 他拍了拍墨墨的肩膀,轻轻将人推开,“抱歉,让你担心了。”   “哥哥,这些年你还好吗?”墨墨抹去眼角的泪痕,“你为什么会换了一张脸,变成这幅模样?我一开始都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因为一些原因。这幅模样才是真正的我。”希恩只能简单解释,“墨墨,我还有事,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说,好吗?”   “你要去哪?哥哥。”墨墨愣了一下,下意识抓住男人的衣服,“还有……你为什么……要拿走尼克教授的东西?”   “因为我需要它。”希恩停下了脚步。   “哥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那个男人威胁了。”墨墨走到希恩的面前,“刚刚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家伙是兽人吧,他身上没有一点魔法波动,还且双手还留着尖爪。”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放缓,“哥哥,你别怕。我现在很厉害了,有保护你的实力了。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可以帮你解决掉那个控制你的兽人,而且这里是都城,他们——”   “墨墨,不是你想的那样。”希恩打断了墨墨的臆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怎么可能?哥哥和兽人……”墨墨怔住了。   “他是我的同伴,我现在要走了。”希恩说。   “这不可能!哥哥怎么可能会和兽人成为同伴!”墨墨大声喊着,眼中充满了惊恐,“你难道忘了那些兽人对我们做过什么吗!我们住在一起的小镇,赛奇小镇,就是被这些嗜血的野兽毁掉的啊!你怎么可能会和他们站在一起!”   “墨墨,当年袭击赛奇小镇的不是兽人,而是罗伊男爵找人自导自演的戏码。”   “什么?这怎么可能?那天我记得很清楚,袭击我们的就是兽人!哥哥,你听谁说得,是不是兽人告诉你的。”墨墨紧紧抓住希恩的手,脸色有些慌乱,“他们是在骗你,哥哥。他们一定是想利用你才会这么说的!”   “墨墨,你冷静点。”希恩皱眉。   “我怎么冷静!那些家伙毁了我的家园,他们还要从我身边抢走你,我绝对不允许他们这么做。”墨墨情绪变得非常激动,他彻底撕破了乖巧听话的面具,眼神变得凶狠无比,“烦死了,干脆我去杀了他吧……这样哥哥就会明白了……”   “够了。”希恩甩开了墨墨的手。   “哥哥……”墨墨身体一颤,猛地回过神,他抬头看着那双毫无情绪的黑色眼眸,整个仿佛被浇了一桶冷水,“你怎么了?”   “我要走了。”   “别走,哥哥……”墨墨想再次伸手,男人却正好转过头。   “你要阻拦我吗?”黑色的眼眸冰冷如霜。   “不,哥哥……我……”墨墨有些被吓到了,说不出话来。   “以后不要这样称呼我了。”希恩收回了目光,低沉地说,“我们本来就不是兄弟。”   说完后希恩离开了,房间内只剩下失魂落魄的青年站在原地。   ***********   “他到底要在上面谈多久?”凯森拎着箱子在学院里游逛,可能是因为下雨,校园里没有出现太多的学生,他原以为这一路上大概都不会碰到人了,直到有一个身影迎面向他走来。   凯森习惯性抬起眼皮打量,在伞与伞交叉开的剎那,他看见了一张有些苍老的面孔,有些疲倦的双眼正好也看到了他,脸色诧异。凯森怔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怎样的神情,但想来应该和对面的人一样,不是特别好看。   “凯森?”男人震惊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真是倒霉,为什么这么大的学院还会恰巧遇见这个人!凯森暗暗咬牙,他原本想装作不认识,直接走开的。可没想到对方竟然叫住了他。   “你……”凯森深吸一口起,缓缓转过身,他刚想开口,谁知道与口兮口湍口√。就被对方强硬愤怒的语气截去了话头。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不是答应我的吗!永远离开都城!永远不会在回到这里的吗!”像是怕谁听见,男人压低着声音开口就是斥责,“你难道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自己在这儿会——”   “与你有什么关系吗?”凯森心里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冷冷地说,“请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男人像是被他这几句话气到了,张着嘴沉默了半天,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你挡我路了。”凯森偏过身体,打算从男人身旁绕开。   “你回来做什么啊!”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在隐忍。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凯森面无表情,像是懒得再和男人说什么。   “我是在关心你的安全,现在帝国对兽人是什么态度你应该比我清楚。”男人见自己的话得不到响应,便开始说起了道理,“你是我的儿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了。”   “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你是我的父亲,所以不用担心,我做什么都和你没关系。”凯森的语言决绝,“还有你不用摆出一幅很关心我的模样,多少次我几乎快死的时候,别说帮助我了,你连出现都做不到。”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   “你早就不是我的父亲了。”凯森平静地说,语气没有一点起伏。但心里感受到了难得的爽快。   即使不去看表情,他也知道自己说得话,应该是像针一样狠狠扎在了男人的心上了。   “要是以后再见,不要再喊我的名字,这对你我都好。”说完,凯森撑着伞从男人身边擦肩而过,他觉得这次交锋自己可以算是赢了。   或许真的像别人口中说的,孩子天生是父母的软肋。他承认自己敢这么嚣张就是利用了男人对自己的愧疚。他不担心对方暴露自己身份,因为他很清楚对方不会这么做。   这是对他的惩罚。凯森心里想着,他走回到蔷薇馆,而希恩已经站在屋檐下等他了。   “你去干什么了?”   “抱歉,等很久了吗?我以为要过一段时间,就到处转了转。”凯森低声说,“你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算结束了吧。”希恩说。   ***********   “你们真是去了不短的时间,我还以为你们碰上了什么麻烦了。”马车仍然在学院的门口等待着,格雷冲着两个人挥了挥手。   “一切还算顺利,东西也拿了,接下来就是去皇宫了吧。”凯森收起了伞,抖了抖雨水,坐上了马车。   “我们可能失败了。”希恩扳开箱扣后,忽然开口。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凯森愣了下,望向希恩腿上打开的箱子,“东西不是在里面的吗?”   希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手将那枚黑色的硬质物体抛给凯森。   凯森一手接住,他瞪大眼睛,几乎在触碰的瞬间,他就明白了希恩的意思,“这……是假的。”   “这只是一块长得很像的普通黑色矿石。”希恩说,“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我们被那个教授老头骗了?”凯森紧捏着手心,“没有想到!他竟然把赝品放在这个箱子里!”   “不,尼克教授估计也不知道。”希恩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尼克教授的神情,根据他的了解,尼克教授直率的脾气很难展现出那样逼真的演技,恐怕对方也不知道箱子里真正的零物质已经被人悄悄拿走了,“看来我们的运气不太好,有人抢在我们之前行动了”   “我回去再找找看。”凯森有些不死心。   “不用了,我们先去都城。”希恩喊住了凯森,他们此时手上已经毫无线索,盲目去找几乎也不会得到任何成果的。   “可是——”凯森有些自责,他忍不住想要是炸毁灰墙那天,他就潜入学院,会不会早就将这个任务完成了。   “不用着急,只要东西还在都城,我们总能找到的。”希恩望向车窗外飞速逝去的风景,轻声地说。 第101章 决战都城08   与此同时, 圣维亚皇宫。   雨水慢慢停了下来,空中大片大片铅色的云朵还没有散开,看样子是在酝酿着下一波磅礴大雨。玛尔斯坐在阳台上, 后背倚靠在柔软的枕头,面向沉寂的花园。在床上平躺了近乎一天的时间后, 他向奥尼恩斯大师提出了想要透透气的要求, 于是他就被仆人们安排到了这里休息。   玛尔斯望着隐藏在云层后的太阳,现在应该是下午茶时间,但身体断断续续的疼痛让他实在提不起什么胃口。   “什么都做不了的日子真是无聊啊。”玛尔斯望着眼前的风景, 有人曾告诉他, 他寝宫阳台的景色很漂亮, 静心去欣赏会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当时他的脑子里想得全是公务,根本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   而现在他被迫静了下来, 倒是有些认同对方的看法了。   背后的门吱吱呀呀地打了开来,有人迈着沉重地步伐走了进来。   “我今天不需要下午茶。”玛尔斯听到了动静, 摆了摆手,但没有转过头。   来人没有回复,玛尔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因为他寝宫的女仆本来就是个哑巴。   然而下一刻, 一把利刃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肩胛骨里。   “哈, 我……手又抖了……本来是要刺穿你的脖子的……”一个夹杂着喘|息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   玛尔斯的脑袋空白了几秒,他的大脑在这几秒钟完全被汹涌的疼痛控制住了, 思维被出现的扭曲面孔生生震慑住。   玛尔斯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他斜了一眼, 发现那把锋利的小刀还深深地插在自己肩膀的血肉里。   “你……”玛尔斯抬起头, 看见一双照出他自己的偏执瞳孔, 和一张……完全陷入疯狂的脸。   帕克·维奇。玛尔斯一眼认出了袭击者的身份。他内心略微有点诧异, 大概是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名为帕克的男人,总是岣嵝着背,回避他人目光,说话也经常因为紧张吞吞吐吐的……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让他一时难以相信对方竟然有独自闯入皇宫刺杀他的勇气。   “找死。”玛尔斯没有犹豫,对于伤害自己的人,他一向冷酷无情。唇齿微动,直接动用自己最强大的魔法袭击向了帕克。   电光闪烁,在击中目标后的一瞬间爆炸开来,然而等烟雾散去,玛尔斯则惊恐地发现帕克仍然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他,根本没有被他的魔法伤害到。   “没用的,你的魔法对我没用。”帕克缓缓走向玛尔斯,他整个人一片死寂,除了右手因为情绪颤抖得不停。   这是他的后遗症,当年在灰墙受袭时留下的。   “你要杀我,为什么?”玛尔斯的脸色因为失血变得苍白,他望着不断逼近的男人,没有露出任何的惧色。   “为什么?”帕克的瞳孔放大,眼中不断扩张的情绪是玛尔斯无法理解的,“你杀了他,你问我为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忘了。”   “我在位的时间,没有滥杀过任何人。”玛尔斯的声线依旧沉静平稳,要不是可以看到刀|具还插在他脖子边,几乎感受不到他的虚弱,“我能感觉到你对我抱有浓烈的恨意。但既然你要杀我,至少是否该让我知道原因。”   “希……恩,希恩·米勒……”帕克的眼珠布满了血丝,“你杀了他!”   玛尔斯的表情僵硬了一秒,随后低下头似乎陷入沉默。然后在帕克充满怨恨的眼神中,他嘴角忽然扬了扬,发出一声寓意不明的轻笑。   “你笑什么!”这个行为显然有些激怒了帕克,也让他完全看不懂男人的所思所想。在他的设想里,这位曾经尊贵高傲的国王陛下应该在他死亡的威胁下忏悔求饶,甚至痛哭流涕才对。   “你为了他,所以报复我,我觉得很好笑。”玛尔斯靠在墙壁上,偏过头,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向这个和疯子一样的男人,“你究竟以什么身份站在我面前的啊。”   这个问题让帕克傻眼了。   “同学……好友……还是一个没有姓名的爱慕者?”玛尔斯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嘲讽,“帕克,你到底是以什么名义向我复仇的呢?”   帕克站在原地,牙齿被他咬得咯吱作响,男人的语言想一把无形的剪刀,剪断了他仅存的那根敏感的神经。他像一条褪去束缚的鬣狗扑倒男人的身上,两只手紧紧攥住对方昂贵的丝绸衣领。   “你在得意什么啊!是,你得到过他,光想到这一点,我就嫉妒得想要活活咬死你!但我为了他忍住了,你出生高贵我确实抢不过你。”帕克歪曲的脸几乎紧贴在玛尔斯的眼前,“可你怎么敢杀了他的!你根本不知道他对我意味着什么,他是我的血,我的肉,我的灵魂,我的信仰,我的全部!他就是我唯一的太阳,你独占了他,还要毁了他,你让失去太阳的人怎么活下去?你让我怎么活下去!”   “你们什么关系都不是,他对你哪有这么重要。”玛尔斯被帕克爆发出来的感情震慑住了。   “他当然重要,因为我爱他啊! 他就是我一头栽进去的命运,遇见他的那天起我才找到活着的意义。其他都是匆匆过去的路人,唯有他与众不同,浑身散发着光,那就是我的一切。”说着说着帕克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泪流满目,“要是哪一天他和我说话,那天就是我的节日。我只有他,一生都属于他,就算他看不见我,爱着其他人,我仍然始终爱着他。”   真是个可悲的疯子。玛尔斯听着男人诉说的爱意,对方的眼泪中确实埋藏着无比深沉的悲痛,可是他却很难感同身受。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存在很渺小?我瘦弱、丑陋、贫穷,我把自己的所有掏空也比不上你动动嘴的一句承诺来得有价值。 ”帕克昂着头,眼泪沿着脸颊流下,他的手紧握成拳,玛尔斯甚至能听见他骨头裂开的声响,“可是我也想爱他啊!你可以爱他,为什么我不可以爱他!”   “你不是爱他,你真正爱的,是爱着他的自己。”玛尔斯轻声说,“从始至终,你的感受都围绕着自己,你真正享受的是这种自我为爱奉献的感动而已。就像是现在你的眼泪不是为他而流,是为你自己而流。”   “闭嘴!”帕克彻底暴怒了,他那瘦弱的身躯竟然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他将身躯远强壮与自己的玛尔斯从地上拽了起来,拎举到阳台的边缘。   “我想我没说错,你的暴怒就是最好的证据。”玛尔斯的上半身被逼迫在栏杆外,身上的白色衬衫也早已被血染成了鲜红色,“来吧,杀了我。只要牺牲了我,你幻想中的自己就完整了,那个为了爱勇敢伟大的你。”   “闭嘴!你懂什么!”帕克咆哮着,“你知道年幼被父母抛弃的绝望吗?你知道被同龄人逼得像猪一样,在泥土里翻滚是什么样的滋味吗?好不容易觉醒天赋进了最好的学校,还要因为穷被人欺□□骂……好不容易要在瞧不起你的养父面前扬眉吐气,他的脑袋却被人射穿了……这是什么狗屁的人生!”他的脸上也满是血与泪。   “只有一个人他不嫌弃我,他聪明智慧,优雅英俊,却又是那样亲近友善,他帮我赶走那些坏学生,还帮我引荐给好的教授……我怎么可能不爱他?只有他……只有他愿意那样对待我……你却夺走了他,杀了他……”   帕克已经哭到失声,像个迷失灵魂的恶鬼,又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可惜都是假的。”玛尔斯轻轻说了一句,不知是说给帕克的,还是他自己的。   “无所谓了,所有的事都无所谓了,或许就像你的说的,杀了你,我的灵魂才会再次完整。”   “那就这样吧。”玛尔斯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睛。   “再见了,萨尔菲德四世。”帕克用力拔出玛尔斯肩膀上的匕首,锋利的刀锋又一次在阳光下高高举起。   砰的一声。   帕克脸上浮现出短暂的迷茫,血液溅射了他满脸,他的右手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帕克望着自己血淋淋地伤口嘶喊着,全身因疼痛而痉挛。   接着是更近距离的一下枪声,早已悄悄抵在他腹部的枪口,摁下了扳机。   玛尔斯跌落在了地上,手捏着短|枪,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帕克的身体失去支撑,往后退了一步,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而在他的身后,又隐隐露出了两道身影。 第102章 决战都城09   “看来我们来得时间很巧, 竟然救了帝国的国王一命。”凯森收起了随身携带的短|枪,他平常不爱用这玩意,但在刚刚那种危机关头, 确实还是枪更加好用,“要是知道刺杀萨尔菲德四世这么简单, 我早就该这么做了。”   玛尔斯看着眼前出现的两个人, 没有惊讶,像是两人的出现是他意料之中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正是为了今天这次秘密的见面, 他的寝宫的防卫才会如此薄弱, 结果给了某些人伤害他的机会。   他有些狼狈地蜷缩角落里, 手紧紧捂住肩膀上的伤口,望着黑发男人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或许是看出了他没有说话的力气, 男人也没有主动开口,只是默默将他从地上抱起, 带回到房间内的床上。   他以前有这么大的力气吗?当自己的身体悬空的时候,比起后来涌起的羞耻,玛尔斯的脑中下意识冒出的是这个有些无聊的疑问。   “我去喊奥尼恩斯过来。”黑发男人终于先打破了沉默。   “不用, 喊他来……事情会变得很麻烦。”玛尔斯望了眼阳台上惨不忍睹地血迹。   “你的伤很严重。”黑发男人皱眉。   “伤口不算致命, 止住血就没有问题。”玛尔斯靠在床榻上, 望着那双黑色的眼眸,“作为侍从, 你会帮我处理的对吧, 希恩。”   希恩眼帘微微垂下, 他知道玛尔斯故意如此称呼他, 无非是想保住一些自己君主的尊严。他转头望向凯森, 示意对方到房间外等待。   “你的身边还真是从来不缺男人。”玛尔斯平静地望着凯森的背影, “他是不是也被你迷住了,为你去死也心甘情愿?”   希恩保持着缄默,非常熟悉地打开贮放医疗箱的柜子,又从书架上取下酒瓶。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加冕为王,玛尔斯的寝宫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他提着箱子和酒走回床边坐下,开始为玛尔斯处理血涌不止的伤口。   “我不喝酒。”玛尔斯说。   “这是清洁伤口用的。”   一只手靠了过来,玛尔斯的喉头不由滚了滚,他不自然地将头偏向一边,衬衫领口的纽扣已经解开了两颗。他的目光望向阳台上倒地不起的人影,内心里涌起了有些复杂的情绪。   显然,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还没有察觉到刚刚被枪|杀倒地的人是谁,这样的场景让玛尔斯感受到有些荒唐,有些可笑,还有一些感同身受的悲伤。   爱,是对人最大的不公。这可能是玛尔斯目前最深刻的体悟。   你为了某个人豪赌上疯狂热烈的一生,而那个人对你沦落到穷困潦倒的下场却一无所知。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深陷爱河之中,却又孤身沉溺更可悲的事了。   身侧的人帮他褪去衣服,擦拭去身上的血污,虽然酒精滴落在伤口上,像是在他肩上又狠狠砍了一刀,但玛尔斯感受到了无法理解的安心,男人的一举一动天生带着让人信服的气场,有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的从前。   “好了。”希恩轻声说。   不过这种迷离的幻想,很快就在包扎结束后被他自己的理智驱散了。   “既然你来找我,那我的事你应该都听格雷说过了。”玛尔斯靠在床垫上,他微微阖上眼,想缓解内心的疲倦。“如你所见,又遇上了今天的事,我大概真的活不了多久,所以有些事,我们需要当面说清楚。”   “你不会死的,有奥尼恩斯大师,还有拉斐尔皇子。他们会保证你活下去。”希恩望着躺在床上的人说。   “这个病夺走了我母亲的生命,也不会放过我。奥尼恩斯已经束手无策了,至于拉斐尔,我估计等不到他回来了。”玛尔斯动了动发白的嘴唇,“不要浪费时间了,说回正事。我要问你,你现在所做一切的目的……是为了对抗……世界覆灭吗?”   “是。”   “你毁了灰墙,向帝国,向我施压,是想找一条打击教廷势力的途径,对吗?”   “对。”   “你知道的,就算到现在,我也不相信什么白色河流,什么世界覆灭的预言,”玛尔斯顿了顿说,“但我可以达成你想做的。”   希恩听着玛尔斯所说的。   “我可以让皇室更改信仰,也可以依你所愿去打压光明教廷。”玛尔斯说,“但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答应,我们才有继续谈下去的可能。”   “什么条件?”   “帝国必须由萨尔菲德延续下去。”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绝对的事。”希恩说。   “你可以,我知道的。”玛尔斯紧盯着希恩的眼睛,“莉莉丝还活着,格雷大魔导师,还有我那个不知死活的舅舅,都选择了站在你的那一边。只要我一死,整个圣维亚皇室几乎就是你随便掌控的玩具了。”他用力咳嗽起来,“你确实胜券在握,但要是你不答应的话,我——”   “我答应你。”希恩起身打断了玛尔斯的话,“要喝点水吗?”   “你真的答应了?”玛尔斯难掩脸上的诧异,他有点难以相信,真的有人可以在唾手可得的王冕前,轻易放弃至高权力的诱惑。   “嗯。”希恩将温热的水递到玛尔斯的唇边,“还有其他要求吗?”   你是不是对我很愧疚?玛尔斯怔了怔,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心声已经从他的嘴里不小心吐露了出来。   “我确实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比如,欺骗了我的感情,或者从来没有爱过我?”玛尔斯的回答甚至没有经过头脑。   希恩沉默片刻,“在很多方面,我都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是啊,”玛尔斯的脸色有些僵硬,“虽然我对你的惩罚已经结束,但彼此的仇恨是无法消失的。既然你认为自己有愧,那就继续这样认为下去吧。我的立场在这儿,永远也无法说出让你感到安慰的话。”   “我可以理解。”   “不,你不理解,你不会知道我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玛尔斯的语气很轻,或许是尊严与教养作祟,他不允许自己和怨妇似的歇斯底里,“如果真要说我心里最深处的愿望,那绝对是和你一起走向死亡,希恩。”   他眼眸里暗藏着汹涌的情绪,“无法杀了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希恩不怀疑玛尔斯说的,他相信要不是知道魔鬼赐予了他不死的身体,玛尔斯或许已经选择和他同归于尽的方式了。   “每个人都会死的,我也不会例外。如果您不甘心,可以等等我。”   “我可不会等你了。”玛尔斯收敛起眼神,轻声说,“麻烦帮我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请你把我抱到会客厅,谢谢。”   希恩将床上虚弱的男人抱起,他感觉玛尔斯轻了许多,身体也远没有过去健壮,可以想象得到这些年病痛一直在悄悄折磨着这个男人。   “马南。”玛尔斯用远交装置,唤来了自己的侍从,“咳咳,把伊凡带到我面前。”   听到这个男孩的名字,希恩微微愣了愣,他看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玛尔斯,一时间有些猜不到对方心里是什么打算。   “父亲!”很快,还没看到人影,希恩就听见了欢快兴奋的声音。   “您今天的公务这么早就处理好了吗?是不是可以和伊凡一起去——”门外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当看见房间内不仅仅有父亲一人后,伊凡立刻收起了顽皮可爱的模样,双手垂下,摆出一幅贵族小绅士的模样。   “进来吧,伊凡。”在面对孩子的时候,玛尔斯的目光明显变得柔和了许多。   “是,父亲。”   希恩望着走进来的男孩,对方清澈的眼睛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伊凡,这位是希恩·卡贝德卿,他是神明的使者,以后也是你的教父。”玛尔斯说。   希恩的目光转向玛尔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要将伊凡托付给自己。   伊凡愣住了,他小心地询问自己的父亲,“父亲,教父是什么意思?”   “教父,就是你第二个父亲。如果父亲不在你身边,这位希恩先生就会教导你,培养你,帮你成长为一位优秀的君主。”玛尔斯抬了抬手,示意伊凡再走近一些。   “玛尔斯陛下……”希恩望着男人想说点什么,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认为自己教育好一个孩子的能力。   但玛尔斯没有给他机会,“伊凡,你应该对教父说点什么。”   “午安,教父先生。”伊凡仰着头,盯着男人的脸充满兴趣地看着,“您的头发和眼睛好特别。”   “午安,皇子殿下。”希恩只好俯下身子,应答孩子的疑问,“抱歉,我的相貌有吓到您吗?”   “没有,没有,”伊凡立刻摇了摇头,“教父大人很好看!我喜欢教父大人。教父大人您会和我一起玩吗?”   “我很荣幸,殿下,要是有机会的话。”   “好了,伊凡。等下次教父来的时候,你再让他陪你玩吧。”玛尔斯喊来了马南,“带伊凡皇子回去吧。”   “父亲。”伊凡扭过头,神情有些不舍。   “等我忙完,会陪你的,伊凡。”   “好吧,父亲。”伊凡点了点头,不像一般孩子那样无理取闹,临走前还不忘和希恩道别。   “您有一个很好的继承人。”希恩低声说。   “但很可惜,他还是太年幼了。而我已经没有时间保护他长大。”玛尔斯抿了抿嘴,“你不是问我还有什么条件吗?我希望你能保护伊凡。”   “把他的安全交给我,您放心吗?”希恩问,“还是交给您的亲信比较好吧。”   “如果走到眼下的境地,我还说自己相信着你……那我大概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人了吧。”玛尔斯缓缓呼出一口气,“可是,面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除了你,我也再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我会尽力保护他的。”希恩做出承诺。   “这就足够了。”玛尔斯仰起头看向希恩,眼神满是疲惫,“这次不要再食言了,可以吗?”   “不会了。”   “好。”玛尔斯点点头,他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身体慢慢缓落,直到平躺在沙发上,“你应该很想知道是谁告诉我世界覆灭的事吧……是拉斐尔……他临走前留给我一些东西,我放在了书桌的暗格里。”他再次深深呼出一口气,“你知道怎么打开的。”   希恩转过身,在离开会客厅前,他又望向躺在沙发上的男人,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好像有泪水从遮掩着的眼角落下。   “你还好吗?”希恩最后一次回头。   但这次玛尔斯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开口回答他。 第103章 决战都城10   希恩抓紧时间回到了玛尔斯的书房, 他打开了暗格,很快就找到了一只牛皮袋。   希恩将牛皮袋里的东西倒在了桌上,里面只有一封拉斐尔给玛尔斯的手写信, 还有一本墨绿色的记事本。   希恩展开信件,扫视着信件上的内容,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 拉斐尔不仅向玛尔斯坦露了世界覆灭的语言,而且还预料到了他与玛尔斯的这一场见面。   信件里的原句是这样写着的:“将那本墨绿色的记事本转交给他。”   这让希恩的后背微微发凉,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初次体验到与神明为敌的恐惧, 但至少从目前来看, 拉斐很清楚他对抗光明教廷的思路, 几乎可以说是掌控着他部署的每一步的。   要是敌人能够完全了解你的想法,那你还会有取胜的可能吗?希恩双臂微微颤抖, 他看向手边墨绿色的记事本,在某一个瞬间, 他甚至都没有了翻开书页的勇气。   “赫莱尔。”希恩在触碰到记事本前,还是收回了手指。   “干什么?喊我有什么事吗?”金发男人如影子一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这一声不算温柔的应答让希恩的心平和了许多,他知道赫莱尔一直就在他的附近, 只是没有现身而已。   “没什么。”希恩缓缓呼出一口气, 最终还是翻开了那墨绿色的封皮。   “你怎么了?”赫莱尔玫瑰色的眼眸法有些疑惑。   希恩没有回答, 像是被夺走了声音。   赫莱尔皱着眉,他惊讶地发现男人的身体似乎是在颤抖。   “你没事吧……”赫莱尔走了过去, 透过凌乱的黑色碎发, 他隐隐瞧见了男人此时此刻的神情。   希恩的脸色苍白, 面部紧紧绷着, 而那双想来镇定自若的眼眸中, 竟然映射出了惊恐。   没错, 就是惊恐。赫莱尔确认很多遍自己没有看错,他也无法想象这种神情会出现希恩的脸上,但事实就是如此。男人双手紧紧撑在书桌上,就像是在努力支撑自己情绪不要眼下的紧要关头迈入崩溃。   “这书上到底写了什么能把你弄成这幅模样?”赫莱尔喉头滚了滚,“你都是死过多少次的人了,他还能写出什么威胁你的东西来吗?难不成是你的什么秘密——”   见男人像是还没有平复下来,赫莱尔幻化成了黑猫,轻轻跃到了书桌上。   “神临王座……”当看见扉页上的字,赫莱尔玫瑰色的瞳孔也不由放大,“这不是你记忆里出现的书名吗?为什么拉斐尔会知道?”   “我不知道。”希恩阖上了桌上的记事本,“我现在头脑很乱,赫莱尔。”   这时,书房的门敲了敲,凯森走了进来:“按照和格雷大魔导师约定的时间,我们差不多该离开了。”   “走吧,其他事以后再说,先回去。”希恩强压住内心的情绪,将信件和记事本都装入牛皮袋,打算一起带走。   “等一等。”赫莱尔忽然开口叫住了两人,“阳台上的那个人……”   “我们还要帮国王陛下清理尸体吗?”凯森看向希恩,目光带有询问。   “我的神核在他身上。”赫莱尔低沉地说。   ***********   希恩来到了阳台,地上光亮的大理石地砖已被血水淹没。凯森走了进去,将瘫倒在地一动不动的人扶了起来。   “好像快要死了。”凯森还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   “找找看零物质在哪里。”希恩说。   凯森开始在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身上寻找。   “你是不是不认识他?”黑猫望着希恩没有情绪波动的脸色问。   “我没有派人暗杀玛尔斯。”希恩没有立刻明白赫莱尔发问的原因,“或许别有用心的贵族安排的吧。”   “你认识他的,”赫莱尔停顿了下说,“他是那个在学院里喜欢偷窥里的家伙。”   “谁?”希恩愣了一下。   “那个很有炼金术天赋的人,他不是还帮你发明了远交装置吗?”赫莱尔叹了口气。   “你是说……帕克?”希恩怔住了,他望着凯森怀里那张肮脏不堪、面目全非的面孔,过了很久,才依稀对照出记忆里的那幅容貌。   “你不会忘记他的样子了吧。”赫莱尔说。   希恩没有忘记帕克的模样,他的记忆力很好,更何况在他心中,帕克也确实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学弟。然而他们有太久没有见面了,这位刺杀者从一开始就背对着希恩,并且从始至终希恩也没有将刺杀者的身份和那个有些胆小柔弱的帕克联系到一起去。   “怎么会是帕克?”希恩皱着眉,这件事他完全没有料到的,“他不是很受玛尔斯的看重吗?帝国军部的新武器应该也是他设计制作的,他为什么会去袭击玛尔斯?”   “或许是因为你呢……”赫莱尔幽幽地说,“真是个可怜鬼。”   希恩望着那鲜血淋漓的人,嘴唇抿了抿。   “他身上什么也没有。”凯森在帕克的身上已经摸索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   “先将他带回去吧。”希恩转过身,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   车轮辘辘,在格雷的安排和玛尔斯的默许下,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出了皇宫。   “使者大人,这是怎么了?”林瞧着紧闭的房门,扭头望向凯森。   “不知道,不过从外表上,你不该关心我吗?”凯森背着一个人,他全身上下也沾满了血污。   “我知道这血不是你的。”林走了过来,帮助凯森将背上的人平放下来,“这个人是什么情况?”   “说不清楚,我们去的时候他差点杀了萨尔菲德四世,希恩好像是认识他。”凯森揉了揉僵硬的脖颈,“我好不容易把他背了回来,有办法救活他吗?”   “救活是不可能的。”林打量着躺着的人,“你不知道自己背着的是一具尸体吗?”   “死了?”凯森的脸有些僵硬,“路上的时候好像还有一口气。”   “腹部上有一处致命伤,手臂也被射穿了,没有可能活下来了。”林小心翼翼地解开这个人衣服,“他估计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口鼻没有气息,身上的温度也慢慢消失了。”   “那怎么办?”凯森眉头皱在了一块儿,“你们神主的东西还在他身上没有找到。”   “是吗?”林收回目光,平静地说,“没关系,就算人死了东西又不会不见。”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尸体的东西一样样取下来,仔细寻找着。   “找到了没?”凯森简单用水冲淋了身体,换了件衣服后又回到了林的身边。   林抬起了头,“没有。”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路上的时候弄丢了?”凯森无法想明白是哪出现了问题,“不可能啊,我当时就在他身上仔细搜查过了,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找到。”   “确定在他身上吗?”   “那只黑猫说的。”凯森回答。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林的脸上露出一些纠结的神色。   “什么?”凯森问。   林望着这具已经陷入僵硬的尸体,面露难色,“我们要找的东西恐怕在他的身体里。”   “在他的身体里?”凯森有点震惊。   “或许是被他吃掉了,要想取出来,那就必须将他的体内去寻找了。”林紧紧抿着嘴,这种事对于天生有洁癖的精灵来说,已经触及了某种底线了,“还是去请示一下使者大人比较好……”   “你们出去吧,剩下的事我来做。”门打开,希恩走了进来。 第104章 雾月悲歌01   屋子里只剩下希恩一个人, 黑猫立于门口,玫瑰色的眸子注视着男人的背影。   他望着躺在那的尸体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林离开前为他准备好的医疗盒, 里面有绷带,粗线, 铁针以及三把大小不同的柳叶刀。   “这种事不用你亲自去做吧。”赫莱尔本想保持缄默, 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说过,帕克或许是为了我才去刺杀玛尔斯的。”希恩用水打湿干布,虽然面前的尸体已经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但他没有露出半点嫌弃厌恶的神色, 而是仔细擦拭去对方脸上肮脏的痕迹。   “他的死不是因为你!”赫莱尔皱着眉说, “又不是你命令他去这么做的。”   “但我不是全无责任。”希恩注视着消瘦扭曲的青年,痛苦愤恨的神情永远冻结在了他的脸上,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都是酿造出这一结果的根源。”   看着希恩拿起了锋利的柳叶刀,作为魔鬼的赫莱尔,也忍不住将脑袋瞥到一边, 以免看见那血腥残忍的场景。   “所以说, 他刺杀就刺杀, 为什么要将东西吞到肚子里?”赫莱尔难以理解人类的思路,明明只要握在手里, 他的神核也能起到让魔法失效的作用。   希恩脸色麻木, 他屏住呼吸, 刀锋如画笔轻轻划开柔软的画纸, 红色的染料缓缓渲染开来。他将整只手伸入冰冷柔软的皮肉里摸索。   关于帕克为什么要将零物质吞入身体, 希恩其实隐隐能想到答案。他记得帕克的惯用手有隐疾, 大概是为了刺杀过程不出任何意外,才会选择这种最保险也最疯狂的方法。   或许一百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选择这样自|残的处理方式,但胆小的帕克会这样做。可能对他来说,这场刺杀就像一次艰难的学术证明,他将追求完美、偏执己见的特性发挥到了极致,只为了在最后求得出一个自己坚信的结果。   希恩的双手满是鲜血,攥住坚硬的异物。他知道在很多人眼中帕克是一个发了疯的奇葩,很多的行为甚至连魔鬼都无法理喻。希恩也一样,就像他不理解帕克的爱从何而起,也不知道帕克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但他知道自己肩负的罪孽又多上了一笔。   如果他听从命运的安排死在那场大火中,是不是帕克就不会死了呢?这样的疑问在希恩的脑中转瞬即逝。   “找到了,另外半颗。”希恩将双手浸入盆中,清水变为了红色,“将他埋葬吧。”   “是。”凯森走了进来,即使在战场上厮杀无数次,当他看见桌上被缝补过的尸体时,坚硬冷酷的面孔也难免白了几分。   “这是他认识的人吧,怎么能做到那么冷静的?”凯森身体一颤,心中第一次对希恩产生了恐惧的情绪,喃喃地说,“真是可怕啊。”   ***********   夜色渐渐降临了,圣维亚皇宫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晚宴。这是萨尔菲德四世临时起意的决定,所以即使最近都城怪事频频,但大部分的贵族还是按时到场了。   等到他们迈入空旷的大厅,贵族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陷入诡异的沉默,最后才窃窃私语起来。   大厅中央有人在弹奏钢琴。   “那个弹钢琴的人是谁?”   “不知道,没有见过。是陛下新找的琴师吗?”   “他弹得真是难听,长得也……太丑陋了吧。”   “可是为什么吉尔伯特大人,詹金大人他们都围在他的身边,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新晋的贵族们立于外围,心里大多充满了疑问。   随着最后一节音符颤抖而止,他们眼中那些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们纷纷送上了热烈的掌声。他们围聚着穿着邋遢,造型格格不入的男人,脸上满是讨好献媚的神色。   “格雷阁下,能听见您的琴声真是万分荣幸,今晚实在是太让人激动了!”吉尔伯特热情的声音响彻大厅,所有人都愣住,稍微上了些岁数的老贵族们几乎都在一瞬间露出见到鬼的神情。   格雷·墨德里奇!这个名字像一桶点燃的火|药扔入了他们的心里。   对于经历过那段疯狂年代的人来说,格雷·墨德里奇简直是军部最高火力的代言词。整个帝国绝无仅有的大魔导师,抬抬手就能终结一座城镇毁天灭地恶鬼一样的存在。每个人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噤若寒蝉,对那份恐怖的力量心有余悸。   而现在对他们来说,灰墙被炸毁,兽人随时要入侵都城,格雷的出现仿佛是神明留下他们的最后救赎。   人群变得躁动起来,直到银发君主的出现,议论格雷的声音才慢慢低下去。玛尔斯将酒杯递给马南,从楼上的旋梯缓缓走下,他扫视大厅里的贵族们,惨白的面孔依旧不怒自威。   “今晚将诸位召集在这里,是因为我要宣布一件事情。”玛尔斯面无表情,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大厅每一个角落,“圣维亚皇室将放弃光明教廷信仰。”   大厅陷入了死寂,因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被刚刚听见的话语震惊到大脑空白。   他们的君主疯了!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要知道圣维亚帝国从建立开始就与光明的信仰捆绑在一块儿,他们的“开国大帝”萨尔菲德一世都曾被飞鸽指引前往光明教廷的至高圣地“白鸽圣苑”。而萨尔菲德四世宣布与教廷脱离关系,简直是和他弑兄弑妹的传闻一样,是对帝国皇室的背叛!   “陛下,您说得是真的吗?”底下有些的贵族们快要被吓到晕倒了。   “我已经起草了法令,今晚之后,圣维亚的子民也不再信仰光明教廷,教堂、神像、书籍等全部依照律法销毁,法令颁布后,私自在圣维亚领土上传教者将处以绞刑。”当玛尔斯拿出文稿的时候,所有人都惊住了,一些女士被吓得靠在了男士的身边。   “这样的律法太荒唐了!圣维亚一大半的人都信仰着光明神,您怎么能做出这样错误的决定!”很快就有人发出反驳的声音。   “玛尔斯陛下,这样重要的决定,您是否需要和大家商量一下。”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贵族站了出来,“以目前的情况,我们需要教廷,教廷也需要我们,河的对岸还有兽人……”   “啊,有些听不下去了,没想到国王陛下的命令会受到这么多的质疑,这在以前真是无法想象的事。”格雷挠了挠耳朵,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打断了纷纷扰扰的声音,来到玛尔斯的面前,转过身面向众人,“看来我不在的时间,国王陛下对待大家的态度太亲切了,让很多人都忘记自己的立场是为谁服务了。”   老贵族的脸色不由变化。过去格雷·墨德里奇在军部留下的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事迹,至今仍让不少人记忆犹新。   “这样吧,谁要是对着新法令有异议就来和我说吧。”格雷看向玛尔斯,“等我搜集好了在一并汇报给陛下,可以吗?”   “麻烦了,格雷卿。”   “怎么会麻烦呢?为您排忧解难是我的荣幸啊!”格雷布满瘢痕的脸对在场的贵族们露出了一个他自认为非常友善的笑容,“请您放心,您安排的这件事可是我的长项啊。”   *********   希恩将一分为二的两块神核贴合在一起,虽然两者能够做到严丝合缝,但是也没有产生更多的变化了。   “至少你的神核已经收集齐了,剩下就只能回到王血湖在说了。”希恩将两块神核放入一只匣子里。   “要回去了吗?”赫莱尔坐在沙发上问。   “要是格雷那边进展顺利的话,我们计划的第一步就完成的差不多了。”希恩抚摸着墨绿色的书本,“但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留给你的记事本里还写了些什么?”见男人的情绪差不多稳定,赫莱尔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一个故事,”希恩沉默片刻,“那个让我误以为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赫莱尔愣了愣。   “我现在很怀疑,那段记忆会不会是拉斐尔通过某种手段放入我的头脑的。”希恩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才是在幕后操控着一切的人。”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什么要玛尔斯把这本书交给你?”赫莱尔不解。   “我们要想知道真相,除了找到拉斐尔本人问清一切,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什么?”   “让你的神核复原,然后查看你锁在无尽深渊的记忆。”希恩望着那双玫瑰色的瞳孔问,低沉地问,“赫莱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干什么?”赫莱尔换了倚靠的姿势,他有些不习惯希恩这样正经认真的语气,“有什么话就问。”   “你觉得……”希恩有点欲言又止,“让这个世界覆灭会不会是你恢复记忆想要看见的结果?” 第105章 雾月悲歌02   格雷站在曾经最繁荣的辛德拉大街上。迈入初秋, 雨天渐多,雨水冲刷过光明大教堂的圆顶,噼里啪啦地打在圣洁的光明神像上。迎面黑压压的一群人, 裹着紫色的法衣,似乎得到了某种消息, 等待他的到来。   “这是做什么呢?应该不是在欢迎我吧。”格雷歪了歪头, 他也不是孤身一人,身后有着几十名配备了魔法枪的士兵。   “格雷阁下,请您离开这里。”教廷负责谈判的人物走了出来, “我们不想在都城发生战斗。”   “你是?”   “我是格斯, 制裁部的队长。”   “啊, 制裁部。”格雷咂嘴,“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 居然都没有个出来红衣主教见见我的吗?”   “因为您的缘故,主教们已经先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了。”格斯队长说。   “真是辛苦你们, 那群老家伙跑得可真够快的。”格雷叹了口气,“那我们也尽快结束吧,你们大晚上跑出来淋雨也不好受吧。”   “格雷阁下, 我们不会允许您在教堂做您想做的事的。”格斯队长和他身上的神眷者们纷纷悬浮于空中, 格雷身后的士兵立刻拔枪, 枪|口瞄准他们。   气氛一下子变得焦灼起来,两方人马一触即发。   然而作为挑事者, 格雷却在气氛之外。他抬起手臂, 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教廷制裁部是十分可怕的存在, 每一位神眷者都有着高级魔法师的水平。这样一只训练有素的高级魔法师小队, 几乎很找到对手, 因为就算是军部也很难组织出同水平的队伍。   但这对格雷来说, 制裁部也就是制裁部,高级魔法师和大魔导师之间的差距是难以靠人数去填补的。   “行,你们的态度我已经知道了。大家都是为各自的主人办事,只能说尽量相互理解了。”格雷摆摆手,没有一点强硬的态度。   “布好魔法罩。”格斯向身后的人发布命令,他紧紧盯着面前衣衫不整的邋遢大叔,不敢有半点大意。   “感觉这位传说中的大魔导师也没什么特别的,态度也挺好。”托巴小声地说,“要不再去和他交涉看看,虽然不理解皇室的态度,但总不能真的在都城里打起来吧。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   “不危险,不危险。拆房子这方面我绝对是专业的,你们放心。”   托巴怔住了,没想到自己说的话,竟然都被听见了。他看着男人动动嘴唇。   “好冷。”在场的人不由打了寒颤,没有高级魔法迸发出的绚烂光芒,格雷的魔法和他本人截然不同,安静且低调。格斯甚至没有发现对方的施法对象是哪里,直到他瞧见花园里的神像攀上了一层透明的冰霜。   一声清脆的响指。   啪的一声,冰晶包裹着神像碎裂开来,在雨夜中碎成了细细的粉末。   “这怎么可能……”托巴张大了嘴,就在眨眼的瞬间,那一座有七八人高的光明神像就在他们面前无声地碎成了渣渣。   “当然可能,一座雕像和几座建筑可比冻住一大片湖泊简单多了啊。”说完,格雷又打了一座响指,光明大教堂那鎏金的圆顶也在格斯眼中崩裂成了无用的碎冰。   “怎么办,格斯。”托巴焦急地问。   怪物!这是真正的怪物!格斯咬了咬牙,他们的魔法罩在大魔导师的面前形同虚设,对方甚至不用于与他们对抗,就能轻易调动魔法元素击毁他们保护的目标。   他们哪能称为这个男人的敌人,他们根本连成为对方前行阻碍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要不回去睡个好觉吧,我保证不会吵到你们。”格雷冲着格斯他们说,“你们觉得怎么样?”   局面僵持了,格斯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带着所有神眷者回去睡觉,可是面对大魔导师的恐怖魔法他们这些高级魔法师确实也无能为力。   “你什么时候以欺负年轻人为乐了,格雷。这么多年我以为你身上地痞流氓的本质至少会改掉一些。”   训斥的声音击穿了绵绵雨幕。   皮靴踩入水坑中,男人迈着大步,举着黑色的大伞,来到两方人的中间。   他孤身前来,面向格雷,一看就是来搅局的角色。   “校长?”格雷愣了愣,“您来这做什么?”   “管教不听话的学生。”   “您口中不听话的学生不会是我吧。”格雷眨了眨眼,“我都从帝都魔法学院毕业多久了,这有些不太合适吧。”   “没办法,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就必须负责到底啊。”校长望向格雷,“走吧。”   “去哪?”格雷挑眉。   “灰塔,我送你回去。”校长说。   “您是打算找我叙旧吗?”格雷露出一幅恍然大悟地神情,“没有问题,等我把陛下布置给我的任务做完,我们可以一起找个地方喝酒。”   “格雷,我是在帮你。教廷和学院的关系密不可分,你们这样直接动手,会让我们很难办。”校长拍了拍格雷的肩膀,“你现在和过去不同了,年纪大了,做什么事可不能想以前那样不计后果。”   “我不认为自己年纪大了。”   “不,当你为了那个孩子来找我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你老了,格雷。”校长语重心长地说,“你无法再和从前一样了。”   “是您告诉玛尔斯陛下墨墨和我的关系,对吗?”格雷的眼神暗了下来,“而现在您又打算用这件事威胁我?”   “没有人敢威胁你,格雷。”校长说,“但是你太强大,太危险了,有人需要你的把柄。”   “哈,这么看来,我当初将儿子交到你手里,真是愚蠢极了。简直就是将羊羔亲手送入了狼窟里。”格雷的脸变得阴冷,“我以为你会不一样,我那么信任你,而你却辜负了我,我的老师。”   “我向你保证格雷,和我一起先回灰塔。”校长低沉地说,“我绝对不会让墨墨出任何事。”   “我发誓不再伤害任何人。”格雷的眼眸冷若冰霜,“但墨墨是例外。你作为父亲,应该也可以理解吧。”   格雷又打了个响指,光明教堂从左到右,建筑上玫瑰窗依此破碎,古老的墙壁上布满了冰霜裂痕。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格斯等人连呼吸都快停止了。空中的雨滴都凝结成了冰碴,像是无数把锋利的刀刃抵着他们全身上下每一处空隙。如果格雷想要他们的命,那估计也就是再打一个响指的事。   难怪曾经毫无依靠、年纪轻轻的格雷能够轻而易举地统领军部,他一个人的实力大概就足以和大半个帝国抗衡了吧。   “结束了,今晚就到这里。”格雷转过身,踏入雨幕。校长望了眼身后已经沦为废墟的大教堂,无声地叹了口气,跟上了格雷离去的脚步。   --------------------------   雨水落在了玻璃窗上,发出了淡淡的嘈杂声。希恩的疑问过了过了许久也没等到赫莱尔一个准确的答复。   “你认为记忆对于人来说重要吗?”   “当然。”希恩没有想就回答了。   “既然这么重要,为什么人还是会遗忘呢?”赫莱尔又问,“无论是快乐的记忆,还是痛苦的记忆都会随着时间忘却呢?”   “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每个人都这样,该忘记的忘不掉,不该忘的想不起。”   “我觉得记忆这种事不重要,因为即使全部忘掉了,只要经历过,总会有些东西会留下。”赫莱尔拿起桌上的骨瓷杯,“就像我们要去烧制这样一只精致的杯子,记忆不过是帮它定型的过程。”   “所以你恢复记忆后,也不会改变,对吗?”希恩望着赫莱尔,“我可以这样理解你刚刚说的话吗?”   “你需要这样直白吗?”   “你的态度对我很重要。”   “喂喂,你这有点像威胁我的感觉。”赫莱尔玫瑰色的瞳孔不由眯起来,“那我说会,我是魔鬼,我就该毁灭世界啊,你打算怎么做?你是不是要和我同归于尽啊!”   “还能同归于尽吗?”希恩愣了下。   “这是什么表情,你以前不就握着把小匕首,抵着胸口上,威胁过我吗!”赫莱尔略有气恼,“你为什么惊讶?这都是你干过的事啊!”   “那是之前我们有契约……”   “现在也一样。”赫莱尔双手抱胸,“以躯共生,以灵同死。”   希恩怔了怔。这时有人敲门走了进来。   “一队人马将要进入都城,兰伯特带了一部分人先回来了。”林带了来最新收到的情报。 第106章 雾月悲歌03   马蹄踩踏过地上的泥泞, 溅射出点点水花。   “兰伯特大人,我们擅自回到都城真的不会受到陛下的处罚吗?”副官问。   “受处罚又怎么样,我倒希望是自己弄错了。”兰伯特面色凝重, “ 如果是与那个男人为敌,就必须小心翼翼。他把我们调离, 肯定是想达成什么目的。”   马匹发出了嘶鸣声, 最前方的先锋突然停下,后面几人差点没反应过来撞到一起。兰伯特立刻拉住马绳,他抬起头, 傻眼了。   前方根本不是他离开前的都城, 恢弘高耸的灰色墙体变成了断垣残壁的废墟, 只剩下临时布置的铁丝网和西南方向的圣维亚之门孤零零地屹立在原处。   是他们走错路了吗?还是他们都产生幻觉了?那可是灰墙啊!帝国百年前就存在的标志性建筑,怎么会沦为这幅残破的模样!   “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 都城到底发生什么了?”副官的脸色露出恐慌。   “这里真的是都城吗?”士兵们都难以置信。   “回皇宫。”兰伯特内心砰砰跳着,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们绕着废墟转了一圈, 竟发现其中还躺着不少负伤的巡逻兵,兰伯特出声询问,才知道兽人乘船袭击灰墙的事情。   “兽人到都城了?我们回来的路上怎么什么也没碰见?”副官睁大眼睛。   “只能说我们运气好了。”兰伯特咬了咬牙, 意识到帝国又被摆了一道。   他们继续往都城内部驶入, 发现路边聚集着一大批的神职人员和信徒, 他们有的抱着金色的神像,有的高举着红本的《光明旧约》, 似乎在举行一场游行。   兰伯特他们跟在这些人的身后, 没多久就明白了这场游行的原因。   光明大教堂不见了?兰伯特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 他们只是离开了一小段日子, 但都城内的变化已经到达了无法理解的地步。灰墙被炸毁也就算了, 那么大一座的教堂怎么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呢!   “残暴肆虐的萨尔菲德四世, 他杀害兄长姐妹,轻蔑教廷神权,如今还要将光明驱逐出帝国!他是不仁的暴君,是不详的化身,是恶魔的伙伴,玛尔斯·萨尔菲德啊!光明神将永世诅咒——”   那人还没将咒骂说完,兰伯特就挥剑砍下了他的脑袋。   “谁给你的胆量当众辱骂萨尔菲德四世陛下的!”执剑者冷声说。   鲜血从伤处迸射在大街上,也溅射到兰伯特的身上。汇聚的人们看见分离的尸首,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四散逃离。   乱了!全部都乱了!兰伯特不再停留,他不相信这些庶民口中的胡言乱语,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到皇宫,回到萨尔菲德四世的身边。   “陛下!”然而当兰伯特领着人匆匆忙忙赶到寝宫的时候,有人将他们拒在了门外。   “兰伯特大人,陛下目前还没有清醒,无法面见您。”   “奥尼恩斯,陛下身体怎么了?”兰伯特问。   “陛下的身体……”奥尼恩斯叹了口气,他四处望了望,凑到兰伯特耳边轻语了几句。   “什么?!”兰伯特瞪大眼睛,玛尔斯遭遇刺杀,生死难料的消息彻底将他击碎,他的内心狂跳着,像是要从他的胸膛蹦出来一样。   怎么会这样?要是陛下再也醒不过来该怎么办?他现在又能做些什么?   兰伯特胡思乱想着,一时没留神,不小心撞到了人。   兰伯特没有反应过来,他垂着眼帘,看见了少女的裙摆。   “兰伯特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侍女琼的声音让兰伯特的身体一颤,他抬起头,欧尼斯公主,披着银色的长发,穿着朴素的长裙,衬托着肌肤又多了几分没有血色的苍白。   “欧尼斯……殿下,抱歉。您怎么会在这儿?”兰伯特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要出席会议……因为玛尔斯哥哥身体不适,所以吉尔伯特卿希望我能代表皇室出面。”欧尼斯掏出手帕递给男人,“给,擦一擦吧。”   兰伯特接过手帕,愣住了。   “这里。”欧尼斯指了指自己的脸。   “抱歉。”兰伯特这才回过神,用手帕擦拭掉脸上的血污。   “你能赶回来真好,这样玛尔斯哥哥会好得更快吧。”欧尼斯微微笑了笑,“时间不早了,那我先走了,兰伯特卿。”   “请等一等,欧尼斯殿下。请让我和您一起去吧。”兰伯特扭过头,望着天真烂漫的少女,他握紧手帕叫住了对方。   -------------------------------------   “吉尔伯特有告诉您会议的议程是什么吗?”兰伯特问。   “没有啊。可能是觉得我不懂吧,所以没告诉我。”欧尼斯低着头说。   两个人步入帝国大厅,兰伯特伴随欧尼斯公主入座,他能感受周围的眼神与气氛都变得微妙起来。   “兰伯特大人,您不是在北方抵御兽人吗?怎么私自回来了?”1有人出口询问。   “您怎么知道是私自决定。我只听从陛下的命令,回不回来,需要告知所有人吗?”兰伯特面色冷峻,感受到有人的敌意,他更加确定今日所谓的会议目的绝不单纯。   内政大臣詹金·皮特咳嗽了几声,示意在座的大臣们保持安静,简单主持几句后,就步入了谈论的正题。因为刚刚回到都城,兰伯特没有选择发言。而听过一会儿后,他才意识到帝国眼下的处境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   “目前整个帝国千疮百孔,灰墙炸毁后,军队的士气受到很大的影响。而都城内部,大量的信徒也因为陛下的决定变得惶恐不安。现在这个情况要是河对岸的兽人对我们发起进攻,都城的处境将会变得非常危险。”吉尔伯特顿了顿说,“所以,我们打算暂时向兽人求和,让他们退回北方。”   “怎么能向兽人求和!这简直是耻辱。”有年轻的军官反对,“而且我们有格大魔导师,我们为什么要害怕那些兽人!”   “你们谁能让那位大魔导师乖乖听话吗?而且就算那位大魔导师愿意,我们也不愿意他随意施展魔法。要是两方开战,战场就是在都城边缘,万一他的魔法再次失控了怎么办?那我们会付出比兽人入侵还要沉重的代价!”   大厅内陷入了令人烦躁的沉默,兰伯特冷眼旁观着这些人为保住自己利益的模样。他不否认,目前向兽人求和确实是一种稳妥的选择,只是他没有想到吉尔伯特竟然打算让欧尼斯公主和兽人的王联姻。   “真是荒谬极了!我不同意你们这么做!”兰伯特手上青筋绷起,啪得一下拍在了桌子上,“你们怎么敢这样对待欧尼斯公主殿下!”   “兰伯特大人,你太激动了。我们只是想缓解帝国和联盟之间的敌意,所以想到用联姻的方法先释放善意的态度,和平解决两族的问题,这不也是陛下所希望看见的吗?”吉尔伯特缓缓地说。   “就算是为了和平,陛下也不会同意将欧尼斯公主送去北方的!”兰伯特还想说些什么,坐在他旁边的少女却缓缓站了起来。   “我愿意。”少女的声音很轻,但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如果兽人的王,他愿意的话……我也愿意。”   “欧尼斯……殿下……”兰伯特盯着少女。   “欧尼斯殿下,您就是降临在人间的天使。您仁爱善良的美德是圣维亚帝国无价的财宝。”吉尔伯特也站了起来,赞美起公主高贵的品格,“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快与联盟交涉好一切,签下新的和平条约。同样的,相信在您的感化下,这些兽人也一定会感受到来自帝国的善意,建立起两族的友谊。这会是伟大和平的开始,欧尼斯公主,是您拯救了帝国!”   ————————————   众人从帝国大厅离开,可以看出,这里的不少人都很赞同吉尔伯特的观点。毕竟他们的家当都在都城,只有都城安全,他们才会考虑其他方面。至于邀请欧尼斯公主出席,也不过是吉尔伯特促成计划的小心思罢了。   这种结局属于皆大欢喜,兰伯特的家族也在都城,他当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家族遭受损失。或许换一位贵族小姐,他同样会像吉尔伯特那样去考虑,但眼下要被牺牲幸福的是欧尼斯公主,那是他爱慕多年的女孩。他没有办法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兰伯特快步走上去,他沉默地握住了少女的手腕,将对方拉入无人的角落。   “我带您逃走吧。”兰伯特没有解释自己无礼的举动,而是直接向少女坦露了自己的心声,“逃离都城,去哪都可以,就我们两个人。”   “你在说什么,兰伯特?”欧尼斯喃喃地说,   “您是哭了吗?”兰伯特认真望着少女,发现对方刚刚似乎在哽咽,“您根本不想嫁给兽人的王,对吗!”   “不是的,我愿意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欧尼斯的声音带着未消退的哭腔,“可以放开我吗?你抓得我有些疼。”   “抱、抱歉。”兰伯特有些无措地收回手,瞧见少女泛红的肌肤内心自责,“我只是不想看着您做自己不愿意的事,只要您同意,我可以带您离开……”   “我哪都不会去的,兰伯特。皇宫是我的家,帝国是我要守护的地方。这种时候,我们难道要抛弃玛尔斯哥哥,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事吗?”欧尼斯捂着眼睛,低声说,“我们不能这样做。”   兰伯特愣了几秒,他承认自己刚刚说的话是有些冲动了,他确实不可能不管重病在床的玛尔斯。然而他没想到欧尼斯公主会考虑到这些,对方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变化,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我会为了玛尔斯陛下留下来,但在这之前我可以先将您送到安全的地方。”兰伯特冷静了下来,他重新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情愫。既然无法选择和自己一起获得幸福,那他就选择后退一步,只要女孩一个人幸福,他也不会后悔。   “谢谢你,兰伯特,但我决定了。”欧尼斯深吸一口气,“我一直在等自己的王子,也对相爱的关系充满了期待。但如果牺牲爱情就能让更多的人不再受伤,那我就不要了。”   “欧尼斯殿下……”兰伯特的心隐隐疼痛。   “别太难过了啊,在我心中,兰伯特也是像玛尔斯哥哥一样的存在。”欧尼斯拉住兰伯特的手,用安慰地语气说,“谢谢你,一直守护着我。所以请你祝福我吧,或许兽人的王就是我在等的王子殿下呢!”   “您别露出这种表情……”他想说兽人的王至今还瘫痪在床上,那种几乎废掉的家伙怎么可能像王子殿下那样保护着您……兰伯特的嘴唇颤了颤,说不出口,少女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灵魂。   “不行,我要变得更加坚强!”欧尼斯扬了扬嘴角,“我的名字也是萨尔菲德啊,兰伯特。我也想成为配得上这个名字的人。”   ————————————   都城外,柯科拉河岸。希恩坐在桌前,窗外的雨水渐渐停了,这几天他一直在等待着从都城内部传来的消息。隐藏为普通人的精灵们会帮助他搜集各种相关的信息,而林会帮他整理好这些,供他翻阅了解。   就在刚刚林将一份熟人的画像送到了他的桌上。   “光明教廷的信徒和学生走上街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军部派人勉强维持住了秩序。皇宫里没有流露出关于萨尔菲德四世的消息。格雷阁下前往了灰塔,也依旧没有传来消息,但在格雷阁下行动前,我们有人提前来到了光明大教堂,将消息传递了出去。目前大部分的红衣主教们都早早撤离出都城了。”林站在一旁,“这个人行动很敏锐,当发现可能有人跟踪他的时候,他就隐藏起自己的去处,目前我们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是画像上的人吗?”希恩问。   “是的。有人瞧见了他的样貌,并且绘制了出来。”林解答。   “白色头发的老人,擅长隐藏踪迹,行动还很敏锐。”希恩拿起这张画像轻声说,“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巧合的事。准备马车吧。”   “是,您要去哪?”林问。   “玫瑰庄园。”希恩低沉地说,“好久没回去看看了。” 第107章 雾月悲歌04   玫瑰庄园, 顶层。   管家汤姆斯从花瓶里取出了已经落叶的玫瑰花束,将午后新鲜采摘的山茶花放了进去。雪白娇嫩的花瓣还沾着雨露,在清冷的月光下, 闪烁着令人着迷的光点,像是点点星辰藏在花叶间。   主人不在房间也要一尘不染, 这是一名优秀管家必备的觉悟。汤姆斯拿出布擦拭着桌台上的水渍, 虽然是每日都会做的事,但他依旧做得一丝不茍。   对他来说,清扫房间同样是整理记忆的过程, 看着这些老对象, 令他有种时光回溯的错觉。   汤姆斯是纯血的东洋人, 可现在他都快记不得故乡的模样了。他是跟随神女才来到异国他乡的,按道理说, 主人死后,他便没了约束, 什么时候回东洋都可以。但他还是没有选择离开,不是因为不想念故土,而是他舍不得让女人的灵魂孤零零的留在这偌大的府邸里。   “狄妮亚大人, 我会一直陪伴着您。”汤姆斯望着美丽的山茶花轻声说, 他相信女人死去的灵魂会寄居在美丽的花朵中。   楼下传来喧闹声, 汤姆斯阖上房门,走下旋梯。看见一名女仆正左顾右盼, 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怎么了?”管家汤姆斯问。   “外面来了一辆马车, 他们不知道要不要放人进来, 让我问问您。”女仆抬头仰望着说。   “主人不在家, 我们不接见客人。”汤姆斯皱眉, “这一条我交代过了吧。”   他打开怀表, 眯眼看向表盘上的表针,“请他们回去吧,但凡有些常识的客人都不会选择这个时间登门拜访。”   “汤姆斯管家,可是那位客人有着黑色的头发,我认为他是艾瑞克斯伯爵的亲戚,大概是堂兄弟之类的关系。因为他们真的长得十分相像。”女仆唯唯诺诺地说。   “和伯爵长得十分像的客人?这怎么可能?伯爵可没有什么堂兄弟……”   伯爵只有一位亲兄弟。汤姆斯心猛地跳了一下,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突然出现在他的头脑中。   -------------------------------------   “你怎么回自己家还能被关在门口呢?你可是这座庄园的主人啊!”黑猫懒洋洋地摇着尾巴。   “果然是贵族出生,这么大的庄园都是你的? ”凯森掀开车帘,略有些震惊。   “都是曾经的事了,现在这里已经和我毫无关系了。”希恩想了想说,“要是正门进不去,我们就换条路走。”   “你不会要带我们钻狗洞吧。”黑猫满脸嫌弃。   “你回家还钻过狗洞吗?”凯森问。   希恩有些无奈,他正想说点什么,阻拦他们去路的黑色铁门竟然打开了。马车又缓缓地向前行驶。   “那几个人怎么又放我们进去了?”凯森不解。   “哈,估计是他们又认出身份了。”赫莱尔说,“毕竟只看脸不用开口,谁都能看出你和他们的伯爵多少有些关系。”   “确实,虽然气质截然不同,但五官还是很像的。”凯森表示赞同。   同父同母的兄弟当然会长得相似。希恩看向窗外,秋日的玫瑰已经开始落叶,外围的花瓣也渐渐枯萎,除此之外,这里的一切和他记忆没有太多的不同。   希恩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不知不觉,他们的马车已经到达府邸门前了。   他下了马车,扑鼻而来的玫瑰香让他的心情熟悉又陌生。有一瞬他好像是初次踏入的参观者,又一瞬他好像回到了记忆复苏时那个胆战心惊的夜晚,其他经历都是虚妄的梦。   他重回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似乎难以勾起什么美好的回忆。倒是那位亲切的老管家正站在台阶上,恭敬有礼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汤姆斯爷爷,你还认识我吗?”希恩微笑着看向老者。   “当然,无论您换成什么模样,我都会认出您的。”汤姆斯弯腰行礼,“欢迎您回家,希恩少爷,真是太久没有见到您了。”   “可以为我准备两份晚餐吗?汤姆斯爷爷。”希恩问,“我饿了,有些怀念您的厨艺。”   “当然,荣幸之至。”汤姆斯微微愣了一下,“请几位贵客在餐厅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就去准备。”   “是他吗?”希恩望着汤姆斯走远的背影。   “是的,使者大人。”林低声说,“我当时感觉画像上的人有些面熟,但是一时间没有想到是他。需要将他控制住吗?”   “等会儿先和他聊聊看吧。”希恩望向凯森,“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只能这样了。”   凯森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几人坐进了金碧辉煌的餐厅中,女仆为他们放上大大小小的银色餐具,又在透明的酒杯里倒上芬芳浓郁的酒水。   “那个位置也请放一份餐具。”希恩开口。   女仆依言照办。   没有让他们等候太久,管家汤姆斯就推着银色的餐车步入了餐厅,“这是今日的菜单,开胃菜是金枪鱼色拉和黄油面包,主餐是炖咸猪肉、烧鲤鱼和烤乳鸽,甜点是焦糖杏仁布丁。很抱歉,希恩少爷,因为不知道您的到来,我没有储备更多的食材,晚餐稍微有些简陋了。”   “我觉得很好,这看上去非常丰盛,我一个人也享用不完。”希恩抬手,“请入座吧,汤姆斯爷爷。”   “希恩少爷,”汤姆斯望着眼前空在那的位置有些不知所措,“我的身份无法和您同桌用餐。”   “坐下吧,汤姆斯爷爷,您不是一般的仆人。”希恩拿起刀叉,语气温和,“而且既然是主人主动提出的要求,您也不必拒绝吧。”   “是的。”汤姆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青年的话坐了下来。   “汤姆斯爷爷,我很感激您对我的弟弟艾瑞克斯的照顾和关爱。”希恩将焦糖布丁放到了黑猫的面前,“要是没有您的帮助,我不敢想象卡贝德家族会变成什么模样。”   “艾瑞克斯少爷取得今天的成就是靠着他自己的努力。”汤姆斯谦逊地回答,“我只是做了管家该做的事。”   “再有天赋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最需要的是有人陪伴着他、支持着他,这点我无法做到。”希恩将盘中的肉一块块切割好,“我心里很感激您。”   “希恩少爷……”汤姆斯有些惶恐,他正打算说些什么,然而希恩的话并没有说完。   “所以,我希望您能够配合地回答我的问题。这样就不会伤及我们这份难得的感情。请问您和光明教廷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呢?”说完,希恩将一块肉放入口中,“很美味。”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汤姆斯的眼神飘向一边,发现一双兽眼正紧紧盯着他。   “格雷大魔导师到达光明大教堂前,有人目睹您来过,并会见了克拉拉主教。”林微笑着说,“您应该不会否认吧。”   “我是去过教堂,但这不能说明什么。”汤姆斯说,“都城很多人都会去教堂。”   “汤姆斯,你说过我的母亲去世后,你会将我视为主人侍奉。”希恩无声地放下餐具,一举一动都带着上位者的从容稳重,“这是你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过的誓,你不应当向我撒谎。”   汤姆斯后背微微冒出冷汗,他太久没有见到这位希恩少爷,久到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对方孤身杀死玛丽夫人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少年虽然聪明镇定,但内心依旧稚嫩浮躁,就像山间清澈的溪流。而现在对方有着年轻人不该有的眼神,像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海面,他人无法再看透其中的心思。   这到底要经历多少的沉浮跌宕才能历练出这样的品性啊!汤姆斯无法想象,面对青年,他只能闭口不言。   “看来您心中有些顾忌。没有关系,我不会逼您开口。”希恩指尖松开,站了起来,“其实到这里之前,我心中也有些猜测。原本是想向您证实的,看来现在只能我自己想办法验证了。”   “您要去哪里?”汤姆斯怔了怔。   “去穆德森教堂。”希恩带着凯森等人径直离开,像是完全无视了汤姆斯管家的存在。   ---------------------------   “希恩少爷,您这是在做什么啊!”汤姆斯紧跟在希恩几人的身后,当他看见凯森握着一把铁铲挖着诺曼子爵的坟墓的时候,他的脸色变成一片惨白。   “诺曼子爵真的死了吗?”希恩淡淡地说,“我想亲眼看看他的尸骨。”   “诺曼子爵已经去世了,您不是很早就知道的吗?”汤姆斯声音颤抖,“您这样做是不是太……”   “我不在意任何的评论,我只相信我看见的。”希恩情绪没有起伏,但显然这里没有谁能改变他的决定,“当初玛丽夫人在烈火中呼喊着他的名字,我以为这个女人只是单纯的疯了。”   “玛丽·维多利亚……她就是疯了……您没有弄错……”汤姆斯望着慢慢显露出来的棺木,脸色越来越难看。   林释放魔法,用藤蔓将棺材从地底拉了出来,凯森的手臂进入狂化状态,用力推开了棺材。   “看,这不是未必吗?”希恩望向棺木内部,除了几件腐烂的衣服,里面什么都没有。   “诺曼……子爵的尸骨被火化了……”汤姆斯硬着头皮解释。   “那就看看我母亲的棺木吧。”希恩轻声说。   凯森点点头,拿起铁锹走就走向狄妮亚的墓碑。然而这次汤姆斯管家没有旁观,直接挡在了凯森与墓碑的之间。   “让开,汤姆斯。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希恩问。   “您不能这么做。这是您母亲的坟墓,她真的很爱您,您要是这么做会后悔的。”汤姆斯大声说,“如果打开了棺木,那狄妮亚小姐的灵魂会消散的。”   “我能感觉,您很爱我的母亲,汤姆斯。或许就像您说的,我的母亲很爱我,但很遗憾对我来说,父母就像陌生人。”希恩没有被汤姆斯几近崩溃的情绪影响,看起来过于无情,“你阻止不了我的,也保护不了我母亲狄妮亚的灵魂。”   “求您了,不要这么做。”汤姆斯颤栗地跪下,眼神满是绝望。   “我只要答案,汤姆斯。”希恩语气坚定,“凯森。”   “狄妮亚小姐她……请让她安息吧。”汤姆斯跪趴在地上,低下头,语气隐藏着痛苦,“诺曼子爵他确实还活着……请住手吧,您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您。” 第108章 雾月悲歌05   希恩几人跟随汤姆斯离开了穆德森教堂, 步入曲曲折折的走廊,两边的蜡烛闪烁着忽暗忽明的亮光。希恩曾经来过玫瑰庄园的地下,那一次汤姆斯在这儿告诉了他关于卡贝德两位少爷血脉相连的真相。   只要无关他的母亲狄妮亚, 这位名为汤姆斯的老人就是完美的,就连林都多次赞叹对方作为管家的优秀。汤姆斯有着东洋人天生的内敛, 也懂得圣维亚人后天的热情, 他恭敬、认真、彬彬有礼,演技也无可挑剔,这样的素质显然远远超出了做管家的要求。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铁门, 在希恩的记忆里这里不该有门, 而是一堵封死的石墙, 然而此刻汤姆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这扇铁门。   门背后是一片黑暗,除了尘封已久的霉味, 他们还闻到了各式各样炼金溶液的气味。   “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们。”凯森捂住鼻子, 这里浓烈刺激的气息让嗅觉的敏锐的兽人难以接受。   汤姆斯熟稔地将墙壁上的火把点燃。这是一间近乎封闭的地下炼金实验室,唯一通风口是顶部的半截天窗,屋里摆放着大量的炼金工具。汤姆斯站在火光下, 他身后的墙壁上侵染着大片斑驳的血迹。   “这里是诺曼子爵的炼金室。”汤姆斯低声说, “玛丽夫人让我将这儿封死, 我就用石砖将这扇门外表砌上了一层。”   “你当时也是这样告诉我的。”希恩问,“是诺曼子爵让你隐瞒的吗?”   “不是的, 封死这座炼金室也是诺曼子爵的意思, 玛丽夫人不会自作主张, 违背那个男人。”汤姆斯转过身, 抚摸墙上的血迹, “我是觉得很可疑, 才悄悄将它保留下来。”   “还是直接步入正题吧,您刚刚说诺曼子爵还活着,那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呢?”林盯着老人问。   希恩也注视着汤姆斯。   “艾瑞克斯少爷消失后,诺曼子爵陷入了极其虚弱颓废的状态,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后来病逝下葬都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我曾经也以为那个男人真的死了,但实际上他换了个身份重新回来了。”汤姆斯深深吸了口,手伸入胸前习惯性地想拿烟,却什么也没摸到,“大概是您被接回庄园的前一年,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个原本死去的男人敲响了大门,玛丽夫人拥抱着他,喜极而泣地哭喊着他的名字,两个人待了一整晚,然后到了白天,他就又消失了。”汤姆斯幽幽地说,“简直就像鬼魂一样。”   “你确定那日回来的人是诺曼子爵吗?”   “我确定,一方面是因为玛丽夫人的表现。”汤姆斯点头,“另一方面,虽然没能瞧见脸,但我听见了声音。中间我去送了些东西,那个男人正说着他回到了岛上,找到了什么通往天国的入口。”   希恩的脸色变了变:“你和诺曼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没有真正见过他,更不了解他,但我猜测他或许藏身于教廷中,因为他好像对教廷的人员相当熟悉。他有时候会让我帮他办一些事,主要是在都城传递些消息。同时也会询问我关于您和艾瑞克斯少爷的事。”   “所以以前你和我说的都是骗人的……你既不忠诚于我,也不忠诚于艾瑞克斯,你真正的主人是我们的父亲。”   “不是这样的,如果我真将诺曼子爵视为主人,那我是绝不会向您坦诚这一切的。”汤姆斯眼帘垂下,“那个男人说,只要帮助他,他就会想办法复活狄妮亚小姐。”   “除非契约在先,否则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事。”黑猫玫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就算是光明神也做不到。”   “这只猫……”汤姆斯怔在原地。   “汤姆斯,将这些年他寄来的信件交给我。”希恩的目光转移到这座炼金室,“还有你说这里可疑指的是什么?”   汤姆斯的目光不敢在那只黑猫身上都停留太久,没来由的,他忽然想起了信件中曾提到过的“魔鬼”一词。他喉头吞咽,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希恩少爷,您对这里还有印象吗?”   “没有。”希恩沉默片刻说。   “事实上,这一整幢建筑都重新翻建过,除了这间隐藏在地下的炼金室。”汤姆斯缓缓地说,“那场夺取狄妮亚小姐生命,以及让您残疾毁容的大火就发生在这里。”   希恩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有些茫然地望向墙上那一片突兀的血渍,剎那间女人的笑容,男孩的啼哭,男人的咆哮……这些曾经目睹的零碎画面又浮现在了他头脑里。   “使者大人。”希恩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林连忙上前扶住他,“您还好吗?”   “我没事。”希恩扶着额头,发出轻微的喘|息,“继续说。”   “您应该知道艾瑞克斯少爷魔法天赋很特殊,他既能掌握光明魔法,也能掌握火系魔法。诺曼子爵是土系魔法师,狄妮亚小姐和您都不会魔法。”汤姆斯的神情沉重,“所以当年的那场无法熄灭的魔法大火,大概就是艾瑞克斯少爷魔法天赋失控造成的。”   希恩的嘴角下沉,“你是想告诉我,我不幸的开端是艾瑞克斯造成的吗?”   “不是的,火灾或许是艾瑞克斯少爷造成的,但是这些年我的内心一直很疑惑,艾瑞克斯少爷的魔法为什么会失控?为什么会发生了这么巧的事?”   “魔法失控正是魔法天赋卓越者的一种体现。一般是在他们年幼的时候,在受到刺激或者自我保护本能的驱使下,无意识地动用元素,释放威力极强的魔法。”希恩轻声说,“你是想说,当年有什么刺激了艾瑞克斯,才会让他魔法失控?”   “没错,我仔细回忆那一日,但依旧没有想起狄妮亚小姐带着您和艾瑞克斯少爷去做了什么。”汤姆斯说,“你们显然就在起火的建筑中,会不会是在这座炼金室发生了什么……当然这些都是我没有根据的联想,我只知道那时候诺曼子爵和你们在一起。所以如果您能找到诺曼子爵,或许就能解开当年的真相了。”   “您没有试着找过诺曼子爵吗?”林问。   “有,我甚至从教廷找到了那几年新晋的神甫名单,但排查下来,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汤姆斯低下了头,拳头攥紧,“他仿佛一直不曾离开,但我找不到他,他的行踪实在是太隐蔽了。”   “如果诺曼子爵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回到玫瑰庄园?”林问,“而是潜入教廷。”   “这其中的原因您和奥斯卡公爵应该更加清楚吧。”汤姆斯忽然抬起头,望向林,“你们与子爵之间的联系应该与此有关吗?”   “自从那场大火后,我们就再也没和诺曼子爵联系过。”林皱着眉说,“使者大人,请您不要因此产生什么误会。”   “因为想更加了解神明,所以才会潜入教廷。”希恩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奥斯卡说过,我的父亲是个为了真理‘不择手段’的男人,毕竟我和艾瑞克斯都能被他作为容器培养,想来那场大火估计和他脱不了什么关系。”他面无表情地望向汤姆斯,“今天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有半句欺瞒或是谎言,那我将永远不允许你陪伴在我母亲左右,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除了对您无法弥补的歉意,我都说完了。”汤姆斯摇摇头,像是花光了全身的力气。   “将你还保留着的信件全部交给我,”希恩顿了顿说,“还有,要是艾瑞克斯回来的话,你就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吧,包括玛丽夫人是如何死的。”   “您不是说,那件事需要保密吗?”汤姆斯有些震惊,“真的要将所有事都告诉宇YU溪XI。艾瑞克斯少爷吗?”   “告诉他吧。我当初以为自己能瞒着他所有事,也能筹划好他的未来,现在看来实在太自大了。”希恩转身走出地下室,“所以我想不要再插手了,要是我们还能迎接未来的话,就让他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吧。”   “终于想明白了,不打算像母亲一样保护艾瑞克斯了?”黑猫跳回到青年的肩膀上。   “我只是发现自己没资格说什么保护,细细去算的话,给他带来那些痛苦的人都是我。”希恩说,“而且他和我不同,他这一生还能做选择,我不能扼杀他了解真相的权利。”   “这么自怨自艾的话可不像你的风格。”黑猫换了个话题,“不过,你好像对你父亲活着这件事并不怎么惊讶。”   “现在再惊讶的事都不会超过世界即将覆灭的事实。而且自从去过了他的书房,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退场。”希恩说,“他对知识与力量的渴求让人心惊,这样一个目标明确并且极度贪婪的家伙,可不会因为失去两个儿子就悲痛到寻死觅活。”   “没想到你对自己父亲的评价这么一针见血。”黑猫感慨,“要是他亲耳听见这些话,大概不会认为你是一个好儿子。”   “这不是当然的吗?哪有好儿子会把父亲死去多年的墓从地里挖出来,还把棺材砸开。”紧跟后面的凯森冷不丁冒了一句话。   希恩停下脚步,扭头望了一眼凯森。   “我很欣赏你,这句话接的真不错。”魔鬼赫莱尔对凯森的幽默给予肯定。   “我只是对你的行为真心表示敬佩。”凯森抿了抿嘴,他倒也不是故意调侃,而确实是感同身受,“就感觉是不错的报复手段,值得借鉴。”   “哈,这一句说得也不赖。”黑猫微微眯起眼,走出昏暗的地下,外面竟然已经天亮了。   时间过得太快,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通宵忙了一晚,希恩坐在沙发上,女仆端来了醒神的红茶,而付出体力最多的凯森正靠着沙发假寐,他们在等林从汤姆斯那回来。   两位管家整理的动作确实快速,几乎没有让他们等待多久,很快林就回来了。   “虽然有些迟了,但还是先用完早餐吧。”希恩的心态很稳,世界确实需要他们拯救,但也不差这么点吃饭的时间,“坐下吧,林,不用这么着急。”   “使者大人,恐怕不行了,”林面露难色,“联盟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帝国派来的使者已经到了,巴尔格特正负责接待,似乎是来求和的。我想我们要尽快回去。”   “求和?这么突然?”凯森睁开了眼睛,“林,你没有听错吗?你确实是求和吗?真不像帝国的作风。”   “帝国内部的压力比想象得大。无论是格雷所做的事,还是他们陛下的身体状况,都会引起都城内不小的动荡。这种时候他们也分不出精力和兽人作战了。”希恩不觉得奇怪,这样的结局是他设想的情况,“这件事交给巴尔格特没什么问题,不需要我出面,联盟可以接受帝国提供的好处。我们眼下的目的不是推翻萨尔菲德皇室的政权,现在也差不多是我们该回去的时候了。”   “他们打算掏出多少钱,还是打算让出所少土地?无论所少,都不会超过我们本该享有的那一部分。求和可是需要诚意的,他们不会像打发乞丐一样对待我们吧。”凯森声音冷峻,他不相信高高在上的帝国能摆出真正和平的态度。   “这次帝国非常有诚意。”林犹豫了下,望向希恩的神色,“他们竟然献出了自己的公主。” 第109章 雾月悲歌06   经过雨水的洗礼, 初秋的天空格外晴朗凉爽。这样好的天气野外的人却少得可怜,大概是听到了些不太好的消息 ,人们都选择闭门不出, 或者是做点尽量不离开都城的活计。   希恩坐在马车里,凯森掀开车帘贴着窗户向山下看。接收到林转达的消息后, 他们还是放弃了用餐的时间, 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兽人的驻扎地。在他们到达后不久,正好瞧见巴尔格特和圣维亚的国防大臣并肩走出来。林对时间的预估很准确,如果等他们用完早餐, 恐怕帝国的使者已经离开了。   将欧尼斯公主送来联姻显然不是萨尔菲德四世会提出的想法, 所以通过帝国的这一行为, 希恩可以看到玛尔斯的身体很不乐观,至少现在还无法保持清醒的意识。   没有了国王的领导, 整个帝国必定陷入混乱,而大部分的贵族都很难像国王那样站在高处考虑问题, 他们只顾得上自己的好日子,这才导致了天真烂漫的欧尼斯公主被当做求和的礼物送到了敌人的门前。   希恩不想要这份礼物,因为欧尼斯小公主在他的计划里毫无作用, 这样一个在溺爱中长大的女孩根本离不开皇室的庇护, 所以希恩让林出面, 将小公主送回去。帝国贵族们想要的无非是他们退回放逐之地,别隔着一条河天天盯着他们的都城。而希恩原本也不打算再让兽人们在这儿滞留, 他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了。   这场求和小公主不是必要条件, 她无法卷进两族的纷争中。   “你认为你的父亲在教廷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赫莱尔问。   “我刚刚将他和汤姆斯管家之间的信件看了一遍, 笔迹都是真的, 信里的内容涉及不少教廷高层的秘密, 他隐藏得很深, 但依旧将权力死死抓在了手里。我希望他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不然会很难应付。”   “说不定你的父亲已经面见过光明神了。那老头不是听到,他很多年前就找到入口了吗?”   “要是按你说的,他难道是类似拉斐尔那样的存在吗?”希恩皱眉。   “感觉到棘手了?”   “确实有点。”   “要是以前的你肯定会说,谁阻拦你就将他们全部干掉的话。”赫莱尔语气略带骄傲,“放心吧,等我神核重新激活,无论是拉斐尔,还是你父亲,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那太好了,拯救世界的重任就全托付给魔鬼大人了。”希恩笑了笑,随口说。   “林回来了。”一直盯着窗外情况的凯森忽然开口。   希恩偏过头,他看见吉尔伯特挥了挥手,带着满脸的笑意,坐上了马车扬长而去。跟随他来而的骑士们也都骑上了马离开。   希恩蹙眉,他没有在离开的队伍里找到欧尼斯小公主的身影。   几分钟后,林有些无奈地走了回来。看样子是没有能完成希恩交代的任务。   “抱歉,使者大人,我到场的时候,巴尔格特和吉尔伯特两人已经达成共识了,巴尔格特酋长对于帝国送来联姻的举动很高兴。”   “为什么?他们不是觉得人类和兽人联姻是耻辱吗?”凯森面色难看,“怎么换成帝国公主就欣然接受了?”   “凯森队长,您应该知道兽王的情况,他的身体估计不能繁衍子嗣了。”林说,“所以在巴尔格特眼中,帝国的公主和兽王反而是很好的结合,比起妻子肩负的责任,欧尼斯公主的作用大概更像一块光荣的勋章吧,证明兽人战胜帝国的至高荣耀。”   “你没有告诉巴尔格特我的意思吗?”希恩说。   “我转告他们使者大人想让欧尼斯公主回去的意思。”林欲言又止,“但是……”   “巴尔格特难道违抗使者的命令吗?”凯森眼神变得危险。   “不,巴尔格特酋长虽然不理解,但他还是听从使者大人的安排。”林叹了口气,“是欧尼斯公主,这位公主殿下不知道怎么想的,坚持不肯回皇宫,还说很喜欢兽王,与兽王加加鲁结婚是她自己的心愿。她态度很坚决,再加上吉尔伯特也想将她留下,我也没有办法再说什么了。”   “她见过兽王了?”希恩问。   “没有。”林摇了摇头,“希望这位小公主见过兽王之后不会因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等她后悔了再将她送回帝国也是一样的。”希恩淡淡地说,“林,这段时间你就陪在欧尼斯公主身边吧,让巴尔格特叮嘱兽人对待公主的态度,不要表现得太怠慢无礼。”   “是。”林微微行礼。   “你还真关心帝国的小公主啊!”凯森望着黑发青年,“难得见你这样温柔体贴的一面,你们认识吗?”   “公主向他示爱,但被他拒绝了。”黑猫冷不丁冒了一句。   凯森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你当侍从的日子比我想象得还要精彩。”   “绝对精彩,我可以作证。”黑猫紧跟一句。   “你们想得太多了。”希恩沉默片刻,“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以为自己的付出能带来改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牺牲毫无意义。”   “小公主和你的兄弟是同一类人。”赫莱尔说,“这种人很难有好下场。”   希恩心里一动,赫莱尔的评价虽然刻薄难听,但一针见血。确实欧尼斯公主和他的兄弟艾瑞克斯是同一类人,这类人生于光明,长于光明,他们就像熊熊火炬一样,热衷于燃烧自己来照亮身边的人。有些人嘲弄他们,有些人感恩他们,而对于希恩来说,他曾经又被这样的光温暖过,所以他不希望见到这些人的火焰熄灭得太快。   世界上总需要一些这样的人,要是都是和他一样自私专营的家伙,那未免太糟糕了一点。   “收拾一下,准备回放逐之地了。告诉所有人,明早出发。”希恩走下马车,山脚下少女从帐篷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或许是第一次独自离开皇宫内心有些紧张,她拎着奢华厚重的裙摆,生怕将身上昂贵的礼裙弄脏,然而蝴蝶被她身上的香味吸引,围绕着她翩翩起舞。少女也被勾起了兴趣,双手不自觉松开了裙摆,银色的长发飘扬起来,追逐着纷飞的蝴蝶嬉戏。   一层层起落的裙摆犹如盛放的花朵,给清冷的秋日添上一笔活泼的色彩。希恩的内心放松了些,他意识到当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后,内心的迷茫就会不见踪影,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找到自己为之努力的理由。   欧尼斯忽然停下动作,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她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然而周围明明一个人影也没有。   “还好,要是被人看见就糟糕了。”她轻轻拍了拍胸口,想起了自己要保持公主的礼仪,于是逼迫自己不再去留意那些彩色的蝴蝶。   “欧尼斯公主殿下。”有人在背后轻轻唤了她一声。   欧尼斯转过身,瞧见熟悉的面孔,神色略有些拘谨:“我刚刚就想说问,你不是莉莉安……弗雷德里克府上的……”   “公主殿下,我是林,曾经是奥斯卡公爵府上的管家,目前为神明使者效力。在您愿意回到帝国前,我负责照看和服侍您的生活起居。”林向少女行礼,“所以殿下有什么需要,尽请吩咐我。”   “我、我没什么需要的。”欧尼斯的眼神略微闪躲,“我不用人服侍,既然来到这里,我就不是帝国的公主了。”   “使者大人说了,只要您愿意您随时可以做回尊贵的公主殿下。”   “我是不会回去的。”欧尼斯紧抿着嘴唇,她的声音很小,但语气非常坚决。   “当然,我们主要依照您的意愿。”林没有再劝说小公主,“不过您想不想先见一见您的结婚对象呢?”   “兽人的王吗……”欧尼斯愣了下,随后低下头,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小声说了一句“好啊”。   欧尼斯对兽人联盟了解不多,对于兽人的王更是一无所知。在她的想象中,兽人的王大概是一个身材魁梧,有着野兽牙齿和竖耳的男人,性格可能很粗暴,不太温柔,说话的声音估计会震着人耳朵疼。   然而当林带着欧尼斯来到加加鲁的床前后,这些幻想全都被推翻了。让欧尼斯感到难以置信,兽人的王居然是一个身材瘦弱,皮肤苍白的病弱男人。   “您好。”欧尼斯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小声说。   “她是谁?”加加鲁没有回答,目光望向林。   “我叫欧尼斯,是……未来和您结婚的人。”欧尼斯声音颤抖。   “和我结婚?”加加鲁眼神闪过一丝震惊,“为什么?你是人类吧……”   “这位是帝国的欧尼斯公主。”林重新介绍少女的身份。   “那个我……”欧尼斯想说些示好的话,然而躺在床上的男人没有给她机会。   “原来是帝国公主。”加加鲁冷漠地将脸转向一边,“真是恶心,滚出去。”   欧尼斯怔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直到被林带离了房间,她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样恶劣的对待。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让男人第一次见面就用这样无礼粗鲁的词汇谩骂自己。   “公主殿下,这不是您的错。”像是知道欧尼斯在想什么一样,林轻声安慰,“但很可惜,这就是大多数兽人对待帝国人的态度。”   “可是我们从未见过,我也没做过伤害他的事。”欧尼斯用力吸了吸鼻子。   “您也看到兽王加加鲁很虚弱,人类圣战中他虽然艰难地保住了生命,但是这辈子估计都无法走动了。这或许和您没有关系,但是您的姐姐,已故的提西丰皇女正是这场战争的发起者。”林低沉地说,“现在您能理解兽王刚刚对您的嫌恶了吗?” 第110章 雾月悲歌07   “公主殿下的状态怎么样?”   “带她见过兽王了, 哭了好长一段时间,情绪不是很好。”   “那她应该分清现实和幻想的区别了,趁还没有离开太远, 让凯森送她回圣维亚都城。”   “公主殿下……她好像还没有回去的意愿,准确说, 她似乎更有斗志了。”林面露难色, 他望向马车内的少女,经过前几天的消沉,公主殿下好像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趁人马休息的时候, 不知道上哪采了一堆各式各样的野花, 在水罐里修剪摆布着,像是在做什么艺术品。   “看来她比想象的执着。”希恩轻叹了口气。   欧尼斯公主好像和他记忆里的不一样了。如果是以前少女绝不会允许自己神圣的爱情婚姻遭受半点的亵渎, 而现在她不仅愿意与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结缔婚约,甚至甘愿忍受对方无礼的辱骂。   “要不要想些办法让她快些放弃呢?”林摸着“神谕勋章”问。   “不用干预她, 只要保护她不受伤害就行,她愿意和兽王相处那就让她这么做。”   希恩坐在先行的马车上,他们正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放逐之地。除了阻止世界的覆灭外, 之后的事也需要做出考虑。帝国和联盟究竟已如何的方式共存, 这任然是一道未解开的难题。   欧尼斯的执着出乎希恩的意料, 但这也不是坏事。就算不是和亲,作为帝国公主愿意体现亲近兽人的一面, 本就对两个种族关系的缓和起到一定的作用。   虽然机会渺茫, 但说不定这位善良美丽的公主真的能成为解开难题的那个特别的存在。   “我觉得让小公主留下来挺好的。”赫莱尔忽然开口, “战争是男人处事的法则, 这条路既然走不通, 就该用女人的方法试一试。”   “我也希望她的到来能产生改变, 但那样浓烈的仇恨几乎是无法调和的。”   “我知道你担心小公主的安危,但换个角度想想,她留在你的身边或许更安全点。”赫莱尔悠悠地说,“国王病重,作为继承者之一却被臣子们当作礼物送给了敌人。你在这种敏感的时间让小公主回去,和将肥肉扔进兽笼没什么区别。”   “那就看她自己怎样选择吧,无论她有怎样的志愿,我希望她至少能活着。”希恩轻声说。   “这算是你对萨尔菲德的怜悯吗?”   这时希恩想起少女羞涩纯情的面庞,想起那份无法响应的心意。即使无关情爱,少女的真挚与用心也足够令人感到温暖,感到动容。他们也许谈不上更多的羁绊,但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够在一个美好的世界好好活着。   ------------------------   此时此刻,也有其他人关注着圣维亚欧尼斯公主前往联盟的消息。   “这个世界真是变得越发荒诞,人类竟然连神祇的光辉都敢污蔑顶撞。”所罗门教皇发出了沉痛的叹息,“看来你这个身份的家人们也都要走上违逆命运的道路了,拉斐尔。”   “觉醒者的出现改变了所有人原定的轨迹。”拉斐尔站在老教堂的废墟中,“这种情况是预料之中的。”   “要尽快除掉他们啊!以前的世界你不是都处理得很好吗?为什么这个世界你没能第一时间将觉醒者的问题解决呢?”所罗门教皇望向神情淡漠的年轻人。   “因为过去这项任务是由两人承担。而现在我要演绎‘近神者’的角色,没有办法兼顾抹除觉醒者的使命。”   “不过是抹杀一个人类,还需要另一位【子神】参与吗?”所罗门皱了皱眉,“你们的工作也太简单了吧。拉斐尔,你不会没有认真去做吧?”   “在责问我之前,你是不是该先揭晓自己的身份了。”拉斐尔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父神】的化身,却一直用光明神谕为凭证,企图蒙骗我。”他的眼神冰冷如冰,“你究竟是如何知晓‘天之国度’,神核极其其他事情的?”   “哈,原来早就被发现了啊,”被戳穿了身份,所罗门教皇也不懊恼,“那为什么到现在才问我呢?”   “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如果你是无关者,我必须找到‘天之国度’秘密泄露的源头,然后将它铲除掉。”   “看来之前的相处都是试探了,难怪你会表现地这样听话。”教皇所罗门微微点头,表示理解,“你是怎么发现的?我和你的交流不算太多。”   “我们面对面的接触是没有多久,真正让我确实你身份有疑虑的,是你用【魔鬼】这次词。”   “【魔鬼】这个词怎么了?”   “父神从没称呼过他为【魔鬼】。”   “虽然知道你们两位【子神】中有一位犯错叛离了‘天之国度’,但我对你们神明之间的关系,还有爱恨情仇,基本一无所知。”所罗门教皇耸了耸肩,“这个失误是我没法避免的,不过你的伪装也太久了吧。”   “因为调查教皇冕下您的身份花费不少时间。”拉斐尔声音笃定低沉,“这个世界妄图接近神明的人很多,但目前来看,你是最接近的一位,帝国会说话的‘百科全书’,诺曼·卡贝德子爵。”   所罗门教皇的神情随着话语变了,这个看上去充满神性、无欲无求的教皇冕下,眼神微微眯起,忽然多了几分人性的狡黠。   圣洁的白纱之后,他又变成了拥有智慧与野心的诺曼子爵。   “谁能想到一位死去的无神论者,竟然假冒成高高在上、未曾露面的教皇,并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你的手段和胆量都远处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我承受不起这样的夸赞。一开始能够顺利,不是因为他们相信我,而是因为他们相信身为圣子的你。你对我的恭敬遵从,成就了我的普普通通的表演。”所罗门教皇摊了摊手,“当然,后来为了他们能更加听话,我也用了些上位者爱用的手段。”   “现在可以和说说你是从哪知道那些事的吗?”拉斐尔眼神锋利。   “当你想方设法寻求某样东西的时候,它总会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在你的面前。”所罗门教皇有些感慨,“就像在这座岛上意外找到入口,然后前往‘天之国度’,见到了真正的神祇。现在回想依旧感觉这是一个梦。”   “撒谎。”拉斐尔语气直接,“普通人类进入不了‘天之国度’。”   “可我就是进入了。”所罗门教皇摊了摊手,“大概是神祇也想见我?”   “你认为我会相信骗子说的话吗?”   “我不是骗子,神谕也好,预言也好,我都如实传达了。”所罗门教皇语气温和,“拉斐尔,不要对我抱有这么强的敌意,撇开曾经人类的身份,我已经有了全新的身份。”   拉斐尔怔了怔,向来平静的神色难得露出一丝惊异。他瞧见男人伸出手,虚无之处竟然探出了一条粗壮无比的树枝。那是世界树的树枝,也是通向天之国度的道路。   “我将代替那位叛离天之国度的【子神】,成为你新的同伴。”白纱与冠冕随风而去,所罗门教皇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年轻的面庞露出平和的微笑,“你没有建议吧。”   “看来你完全适应了这个新身份。”拉斐尔已经恢复了神色,“如果是【父神】的决定,那我没有意见。”   “好了,既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那我们就回归正题了。你现在要和我回去吗?”   “不,我要先找到艾瑞克斯。”   “确实要带上他,你目前只有神骨,神核还在他的体内吧。”   “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艾瑞克斯也是我的儿子啊!虽说很可惜他的性格和我一点也不像。”   “你不会想扮演好父亲的角色吧。当初你对你另一个儿子,可没有表露出一点的仁慈。”   “啊,你说希恩啊!他确实是很像我,特别是那次好不容易见面就用枪指着我的头颅,我很喜欢这个孩子的作风,冷漠聪明,不择手段,还有他追求真理的样子。我常常能在他的身上看见我年轻的影子,实在是太令人怀念了。但你也说了,我们是一类人,野心强烈的人就是很难融洽相处的。”所罗门教皇表现有点无奈。   “我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做没必要的事,而给我添麻烦。”   “怎么会呢?倒是拉斐尔你在白色河流到来以前,千万不能动恻隐之心。犯下和另一位【子神】相同的错误哦。”   “三百六十三次。”拉斐尔嘴唇轻动,“如果你知道我杀死过【觉醒者】多少次,你就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好吧,抱歉,你的经历比我想得还要丰富。”所罗门愣了愣,随后露出笑容,“那我们分工明确,我去启动白色的河流,顺便处理一些阻碍,剩下的事就交给你咯,拉斐尔。” 第111章 雾月悲歌08   拉斐尔从废墟中走出来, 他在这个世界恢复意识的时候,这位诺曼子爵刚好退出了大众的视线。为了了解这个人的过往,他这五年里暗中花费了不少的时间。这个看似温和的男人为了接近神明的秘密, 可以摒弃利用一切,几乎尝试了所有能尝试的手段。   他专程前往东洋, 骗取东洋神女的真心, 为的就是让神女诞生下能接纳神明意志的完美容器。可惜暂时无法和艾瑞克斯共享记忆,关于过去的更多细节拉斐尔无从得知。可以肯定的是直到最后诺曼还是失败了,他没有通过法阵召唤出神明。   但让拉斐尔没想到的这位诺曼子爵竟然阴差阳错找寻到了【天之国度】的入口, 还晋升为了更加高等的存在。   【天之国度】的路口为什么会允许人类进入?   【父神】为什么会晋升诺曼为【子神】?难道真的打算让诺曼代替过去赫莱尔的位置吗?   在与诺曼对话完后, 这些疑问便困扰在拉斐尔的心头。他对诺曼所说的抱有疑虑, 但对方操控世界树的能力也确实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   “祂究竟在想什么?”拉斐尔皱着眉,【父神】的想法难以猜度。他不知道这样的反常是一时兴起, 还是对方察觉到什么后做出的应对。   一道黑影从虚空中走出来,他瞧见拉斐尔, 恭恭敬敬地行礼。   “你去做什么?”拉斐尔淡淡地问,黑影常常扮演着替教皇所罗门传话的角色,他们不是人类, 准确说更类似于徘徊在【天之国度】外的孤魂野鬼, 神明有时候会指挥着他们做些杂事。也正是这个原因, 所以起初他真将所罗门当作了【父神】在这个世界的分身。   “教皇冕下说,在白色的河流到来前, 要让神明鉴证地上世人的罪大恶极。”黑影发出嘶哑粗糙的声音,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色|欲, 为了让腐败的人类将这些丑陋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让我去点燃一个至关重要的导火索。”   -------------------------------   “你确实要将这几根管子插在我的身体上吗?我怀疑这是你想谋害我想出来的诡计!”   “就算插的是剑魔鬼也死不了吧。更何况这些管子的另一头会连接在我的身上。”   “这些管子是你用什么做的?”   “鹅毛管。”   “啊, 我不喜欢鹅, 感觉有点恶心。”   “你知道我为了准备这些花了很大功夫,这是帮你激活神核必要的的步骤。”希恩叹了口气,望着金发男人紧皱着眉头,几乎将嫌弃写在了脸上,“王血湖有极其强大的再生激活能力,但是它对你不起任何作用,所以我只能将自己的血输入你身体里来试试看。”   “血还能互相输入吗?我只听过放血疗法。”赫莱尔脸色纠结,“而且严格来说,我们都不是同一物种,你讲给任何人听你发明的作法,他们都会觉得这太诡异了。”   “输血不是我发明的,很早以前,书籍里就记载了有医师将羊的血输入到人的身体里的案例,还有用牛血输入人体,只不过这个失败了。”   “这听上去就应该失败。”赫莱尔板着脸。   “相信我血液是循环的,在此之前我已经做过实现了,将健康狗的血输入濒死狗的身体里,受血狗最后被救活了。”希恩耐心地解释,他知道这样的理论让谁来接受都需要时间,更不要说是思想在某些方面很古板的魔鬼了。   “你都说了那是两只狗,我们不是狗!”   “我不否认这其中蕴含可怕的风险,要是换任何人我都不会提出输血的方案,但正是因为我们有着不死的体质,我才愿意花时间去尝试。”希恩认真地说,“失败对我们没有任何损失,但如果成功,你就能重新拥有神核了。”   赫莱尔抿了抿嘴,他看着男人手中细细的半透明长管,还有那用黄铜打造出来的注射器,神色实在无法表现出轻松。   “你不会是感觉害怕吧?”希恩打量着魔鬼的神情,“如果能起作用的话,我可以帮你用些凝神药剂。”   “害怕?开什么玩笑?”赫莱尔立刻抬起了下巴,“我可是连经历过开膛破肚的,会害怕你这种输血吗?我只是觉得这种血液互换的行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既然不害怕,那我们就开始吧。有没有用试一试才知道。”说完希恩就褪去了自己的上衣……赫莱尔立刻将眼神瞥向一边,没过一会儿,地上就多了一堆衣物。   “脱了衣服后,你就将进池子里。我准备一下。”   赫莱尔犹豫片刻,还是依照希恩说得做了。他走入王血湖中,水面上刚好到达他苍白的肩颈。   洞穴里太安静了,让人感觉怪怪的。   “你还不下来吗?”赫莱尔喉头滚了滚。   “等一会儿,你先将手臂给我。”希恩来到湖水边,俯下身体。   赫莱尔背过头,将手臂递给了男人,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紧皱着眉头。   “别怕,很快就好了!”男人距离很近,温柔的安慰好像贴在耳边。   “闭嘴,我说了我不怕。”赫莱尔紧绷着脸不忘反驳。   “没想到魔鬼的血液是这种颜色的。”希恩有些惊讶地望着鹅管中金红色的血液。   “能不能快一点,不是说很快就好吗!”   “马上,在忍耐一下。”面对魔鬼大人不断地催促,希恩一边耐心应付着,一边仔细地操作着手上的事,当自己鲜红的血液顺利流入另一根鹅管的时候,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接着他将那金红色的血液引入自己的体内。   “嗯……”在赫莱尔的血流入身体的一剎那,希恩紧皱眉头,如针尖一般细密的刺痛,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怎么了?”赫莱尔听到了男人发出的声音,他想回头看看,但一时间内心还没做好接受画面冲击的准备,脖子就只能僵硬地直挺着。   “没有事。”希恩无声地吸了口气,因为疼痛而终止输入多少有些可惜。幸好从小到大他最擅长的事就是忍耐,只要不会死,时间够漫长,他相信自己的身体总能将这些疼痛转化为麻木的。   “你觉得疼吗?”他将自己的手臂置于岸上,整个人也没入了王血湖中。   “不疼,已经弄好了吗?”赫莱尔似乎没有什么感觉。   “好了,你可以放轻松些。”希恩放下心来,微微点头,“神核吃下去了吗?”   赫莱尔低低“嗯”了一声,希恩偏过头,发现对方的肩膀依旧紧紧绷着。   “有没有什么感觉,和上一次比?”希恩的声音有些发虚,不一会儿他的额头已经密布了细细的汗珠。   “有,身体有点发热。和上次不同。”   “那说明有用。”   “这个输血要持续多久?”赫莱尔问。   “不知道,直到你神核复苏为止。”希恩轻声说,“放心吧,在成功之前,我都会和你在一块儿。”   “哈,那万一外面那些家伙要找你怎么办?”   “有一个铃铛,如果真的发生了万分紧急的情况,凯森或者林会敲响它。”希恩说,“不过目前来看,应该不会有更加重要的事。”   “你不觉得很怪吗?”   “什么?”   “就是你的血流入我的体内,而你的血流入我的体内。”赫莱尔说,“如果我身体流淌着人类的血,那我算什么?而流入魔鬼之血的你,又算什么?我们难道会变成兄弟吗?那你和艾瑞克斯还算兄弟吗?”   “你想的这些都不会发生。”   “为什么,我们身体里的血都变了。”   “血会更换,我的血不会一直留在你的体内。”   “那它们去哪了?”   “你可以理解它们死了。”希恩的回答简短。因为他手臂的刺痛正在慢慢扩张着,他几乎能感受到赫莱尔的血液在他身体里流动的痕迹。   “那我身体的血岂不是变少了?”   “你会产生新的血,赫莱尔。”希恩内心不怎么想开口,身体的疼痛在不知不觉间好像达到了最高的水平,这种持续的疼痛无疑是一场漫长的折磨,他知道赫莱尔很无聊,也很不安,所以他一直强撑着疼痛去与对方交流,回答对方的一些小疑问。   “我们可以安静一会儿吗?赫莱尔。”希恩实在支撑不住了。如果可以他想用些凝神药剂,让自己陷入无知觉的昏迷状态,以此减少身体的疼痛。   然而这一次赫莱尔没有回答他。   山洞里一下子变得悄然无声,这让希恩感觉有点奇怪,他倚靠在石壁上,艰难地偏过头。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不由一怔,赫莱尔也同他一样仰着头,靠在石壁上,露出天鹅般漂亮清晰的脖颈线。他细密的睫毛搭了下来,那张完美无瑕的侧脸沐浴在火光中仿佛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   或许是他的血液影响,魔鬼竟然先睡着了。 第112章 雾月悲歌09   南方领地, “精灵的首都”贝克德阿姆比斯,开阔的空地上摆着一排箭靶,几根细长的羽箭精准地插在靶心上, 精灵族的领导者奥斯卡握着藤纹弓箭,从桌上拿起新的箭支。精灵族的普遍寿命要比人类长得多, 容颜的衰老也更加缓慢, 但奥斯卡活得实在太久了,久到他常常用射箭来锻炼集中力,以确保自己不会在漫长岁月中迷失。   一名精灵从高高的树枝落下, “确切消息, 圣维亚的欧尼斯公主已经到达放逐之地了。公主与兽王的婚礼已经在联盟的策划中了。”   “我记得使者大人并不希望看见这两人在一块儿, 兽人是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奥斯卡的脸上没有太多的震惊,眼睛已经在瞄准着远处的靶心。   “听林大人传来的消息, 这似乎是公主坚持的结果。而且世界覆灭在即,这场震惊世界的婚礼或许能让人类和兽人的关系缓和一些。”精灵说, “人类与兽人的结合不是第一次发生,但这种正大光明的宣告,历史上还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帝国的小公主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无论结果如何, 谩骂诋毁将会伴随她的一生。”奥斯卡松开手, 箭羽从他的指尖飞射而出。   “只希望小公主不会被言语影响,不过好在有使者大人交代, 林也一直很关照她, 兽王就算心中厌恶, 公主在联盟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带来毁灭的人要来了……银色的血脉……只能留下一个……”奥斯卡说出了女王临死前吐露的秘密, “如果这句预言真的是出自狄妮亚之口, 排除奄奄一息的萨尔菲德四世, 无依无靠的欧尼斯公主,神秘莫测的拉斐尔皇子以及我的外孙伊凡,你认为萨尔菲德唯一活下来的人会是谁?”   “这……我不知道……”精灵怔住了。   “我也不知道。”   “那这句预言里‘带来毁灭的人’是指的谁?”精灵忍不住问。   “是啊,到底指的是谁呢?女王认为带来毁灭的人是萨尔菲德四世,因为预言的时候他敲门走了进来。不过在我的记忆中狄妮亚进宫面见的那一年,玫瑰庄园也恰巧迎来了一个新生命,是我们使者大人诞生了。”奥斯卡低沉地说,“如果我不说出来,谁又能发现打开灾难之门的钥匙呢?”   精灵涌起莫名的寒意,不敢回答。   “所以说,不要轻易尝试解读命运,”奥斯卡放下弓箭,拍了拍手,“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它的行尸走肉。”   -----------------------------------   希恩缓缓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穿过山洞口照在了他脸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昏暗的,挂在洞穴壁上的火把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熄灭了。   一瞬间他有些恍惚,像是做了冗长无聊的梦。赫莱尔还保持着他闭眼前的模样躺在那儿,无瑕的面孔仍旧沉睡着,连接着两人的鹅毛管也不知什么时候分开了,漂浮在王血湖的湖面上。   “赫莱尔,赫莱尔。”希恩唤着魔鬼的名字,没有得到响应。他拖着沉重发酸的身体靠过去,在感受到对方胸膛好像隐隐有什么跳动着什么,他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还好所有的付出都没有白费。”希恩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他撑着身体离开水面,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感到分外艰难。   “怎么会这样?”他微喘着气躺在岸上,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他低下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躯体上布满了黑色纹路。那似乎是他的体内的血管,不知怎么变成了黑色,它们一根根凸起着像是黑色的长蛇盘绕在希恩的驱赶和四肢上。   希恩勉强地坐直身体,喝下了补充体力的药剂,无力和发酸的症状得到了缓解,但每当他大幅度动作的时候,体内的疼痛忍在阴恻恻地折磨着他,让他头皮发麻。   这样的结果其实也在希恩的预料中,开始前他同赫莱尔说输血的目的是用自己的血来激活王血湖的功效,但其实只要赫莱尔稍微对医学了解一些,就应该发现单纯的输血不需要准备两根鹅毛管。   人类的血能对神起作用吗?希恩对此不抱有希望,而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他确实能帮助赫莱尔的心脏再次跳动,但帮助的主要方法不是输血,而是用自己的身体扮演一个类似过滤器皿的角色。这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赫莱尔的血在他的体内被王血湖改善后,再慢慢回到赫莱尔的身体内,这才是希恩所设想的激活神核的流程。   “原来神的血对人类来说是毒|药啊。”希恩无声地笑了笑,这倒也不是多令人震惊的结论,只要仔细想想似乎等级越高的动物,体内往往都积攒着更多的毒|素。   他穿上衣服,扶着墙壁走出洞穴。他敲响了风铃,没有等待多长时间,艾蔻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使者大人,你……”艾蔻的目似乎怔看下。   “怎么了?”希恩问。   “那个您的头发又变成金色的了,还有你的脖子上有黑色的痕迹。”艾蔻有些担心地问,“您看上去有些虚弱,而且瘦了许多,身体还好吗?”   “没什么事。”希恩摇摇头,“你们的神主还在王血湖里,等他醒来,神核应该就能完全复苏了。”   “您的意思是成功了吗!神主的神核恢复了!”艾蔻露出惊喜的神色。   “如果不出其他意外的话……在他醒来前,还是不要让其他人接近王血湖。”希恩动了动嘴唇,“过去多久了?”   “您在王血湖内待了十五天。”艾蔻微微躬身,脸色有点欲言又止。   “怎么了?联盟发生了什么事吗?”希恩拽了拽衣领将自己的脖子一并挡住,“是帝国采取其他行动了?”   “不,是关于欧尼斯公主殿下……”   “欧尼斯公主?她怎么样?是回都城了吗?”希恩轻声问。   艾蔻抿了抿嘴说,“欧尼斯公主没有回都城,她坚持了下来。事实上,下个月她就要和兽王加加鲁结婚了,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突然得了很重的病正在卧床休息……目前林正陪着她……”   “欧尼斯公主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希恩蹙眉。   “您是说公主什么时候生病的吗……五天前……”   “请人治疗了没有?”希恩神情严肃,向后山树林外走去。   “第一时间联盟就请了最有名望的巫医,然后我们也从南方领地请了人类的医师来为欧尼斯公主看病治疗,但都没有什么作用。”艾蔻说,“起初这些人都没见过公主的病症,公主一会儿怕冷打颤,一会儿大汗淋漓,皮肤下大量出血,呼吸也变得相当困难,后来又请了位老者,他说公主的症状和魔兽瘟疫类似。”   “不可能,魔兽瘟疫是百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欧尼斯公主的身上?”光是听着希恩就觉得这个诊断结果非常荒谬。   “我们起初也是不相信的,直到后来,给公主看病的人类医师里也有人出现了相同的症状……我们就不得不相信了。”艾蔻跟在希恩的身后,“使者大人,欧尼斯公主感染瘟疫的事非常蹊跷,进行了多次排查,我们到目前为止都没找到传染的根源。”   -------------------------------------   “使者大人。”林站在帐篷外,当瞧见金发青年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明显吃了一惊。   “欧尼斯公主怎么样了?”希恩注视着林的眼睛问。   “欧尼斯公主她很痛苦,”林低声说,“医师们的结论是,她恐怕撑不过去了。”   希恩喉头滚动,沉默了片刻,“她还有多久时间?”   “不清楚。”林低下了头,“非常抱歉,使者大人,我没有能照看好公主殿下。”   “她……有说什么吗?”希恩问。   “她说……她想回都城,她想念自己的亲人朋友,还有她花园里的花。”林抿了抿嘴,看向希恩,“然后她还念了您的名字,我想她大概也想见您。”   希恩的眼神微微动了动,他听着帐篷内少女痛苦的呻|吟,伸出了手。   “使者大人,如果公主真得的是兽人瘟疫的话,那您也会有被传染的风险。”艾蔻离开上前阻拦,“这种关键时刻,要是连您也……”   “我不会死的,让开。”希恩的语气不容反驳,艾蔻与林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后退到了一边。   希恩掀开了门帘,无声地走了进来。他来到了欧尼斯的床前,少女躺在床上,暴露在外的肌肤一片暗红,一片惨白,而她的脸上曾像蒙着一层深深的阴影。   她的神情因为疼痛扭曲一块儿,当看见熟悉的面孔时,胸膛激烈地起伏了两下,“我…是在做梦吗?”   希恩站在原地,俯视着少女,没有说话。   “还有比在梦中遇到喜欢的人更美妙的事吗?”她的声音颤抖。   “有,我在你身边,公主殿下。”希恩蹲下身来,平视着欧尼斯虚弱的面庞。   “我害怕……我……害怕……”泪水无声地从少女的眼角流下。   “不要害怕。”   “我不知道……死亡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少女哽咽。   “这是困了,这不是死亡,公主殿下。”希恩只能用谎言来安慰少女的情绪,“不要害怕,你只是想睡觉了。”   欧尼斯的手缓缓地从被子里伸出来,她含着泪水望着希恩,“你看……我好像变成了水,他们一会儿煮开了我,一会儿又把我冻结起来,我好难过,希恩。”   希恩握住了少女柔软的手,彻骨的冰冷传刺痛了他的手心。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做好……”少女紧抿着嘴角,哭着道歉。   “你已经竭尽所能了。”希恩说,“帝国因你感到骄傲,和平的世界就快来了。”   “那就好。”欧尼斯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她注视着青年的双眸,努力地笑,“你真的很英俊,就像王子一样,虽然你不是我的……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   希恩垂下眼帘,他已经分不清此时的痛苦是来自身体,还是少女临别前的话语。   “我好疼,希恩……母亲,我好疼……救我,请不要让火灼烧我了……”欧尼斯身体忽然痉挛起来,她张大嘴大口大口吸着气,整个人像落地的鱼儿一样扑腾挣扎。希恩只能拿出凝神药剂来缓解少女的痛楚。   “帮帮我……希恩……”欧尼斯闭紧眼睛,娇弱的肌肤上是细密的汗,“帮帮我……我不想死,希恩。”   “公主殿下。”希恩只能紧握着少女的手,除此之外他无力去响应对方的乞求。   “我想回都城,我想回到自己的花园里,我想躺在草丛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姐姐会陪着我看书……”欧尼斯缓缓地睁开眼睛,她的眼神虚妄,像是看到了希恩看不见的画面,“你听见了吗?母亲在喊我………”   帐篷里没有了声音,少女的神情就这样凝固在了脸上。   希恩松开了少女冰冷的手,沉默地背过身去。   “使者大人,魔兽瘟疫的事不知怎么回事已经传开了,北方领地的人已经闹成一片了。”艾蔻脸色难看,“这显然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   “欧尼斯公主死了。”希恩走出来,说出更加糟糕的消息。   林瞳孔收缩,他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件事要公布吗?”   “她说想回都城,”希恩低沉地说,“想办法送她回去。” 第113章 白色河流01   “小公主竟然死了?这怎么可能?我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刚刚完成任务赶回来的凯森, 听到欧尼斯小公主病逝的消息感到难以置信,“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瘟疫?这么长的时间,从来没有听说哪个人类因为与兽人接触而被感染的。”   “公主她没有和其他兽人接触过, 除了兽王和巴尔格特。”林也对欧尼斯公主的感染非常费解,“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真是荒唐, 要是靠接触就能让人类死亡, 我们早就把帝国灭亡了,好需要牺牲那么多人打仗吗?”华纳冷冷哼了一声。   “无论你怎么说,魔兽瘟疫的消息已经在外面传开了。这个时机也太巧合了, 就好像有人故意在挑拨兽人与人类的关系一样。”艾蔻皱着眉说。   没有人给出定论, 凯森望向窗外的帐篷问:“那儿该怎么处理?”   “为了防止瘟疫扩散, 这间帐篷还有公主的所有东西全部烧掉,”林叹了口气说, “公主说想回都城,我们也只能将她的骨灰送回去了。”   “有必要这么麻烦吗?将公主送回去不是更加激怒帝国吗?”华纳冷漠地说, “我们不如把这个消息隐瞒下来,反正这位公主本来就是帝国送来的礼物,帝国那边应该没人会真正关心她的死活吧。”   “这是使者大人的意思。”林的回答让华纳不再说话。“放心, 不用麻烦你们, 有些事你们也不方便做, 我和艾蔻会打理公主殿下的后事。”   “使者大人。”这时门被推开,金发男人走了进来, 众人微微躬身, 安静地让出一条道路。   “林, 关于世界树最详尽的信息整理出来了吗?”希恩问。   “已经整理好了, 使者大人。”林将事先准备好的文件放在了男人面前的桌子上。   “欧尼斯公主的死是一根导火线, 而魔兽瘟疫的谣言将是彻底摧毁人类与兽人关系的炸|药桶。不难想象谁会乐意看到这样的情景, 就像百年前一样,扮演救世主的教廷成为最后唯一的受益者。”希恩轻声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是时候反击了。而我们能做的,一是协助辰星之神,二是摧毁世界之树,效仿古人对神明的反抗,与世界覆灭抗争到最后一刻。如果神明不想让我们活着,我们也不能让祂活下去。”   所有人神情肃穆,他们知道决战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说说奥斯卡大人的计划。”希恩看向林。   “首先我们想到的办法是用火|药炸毁世界树的根部,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世界树的体型过于巨大,想要对它造成严重的创伤需要设置多个炸点。而且世界树外层的树皮是十分特殊的,经过测试它无法被普通火焰点燃。”林望向凯森,“不过根据我们的试验,只要事先将树皮剥开,火药就能焚烧开世界树的内部。”   “我们手上的火|药够吗?”希恩敲了敲桌面。   “上次灰墙用完后,工坊又赶制了五十多桶。”华德说,“我们目前制造火|药用的是转筒捣碾法,速度已经提高了很多,并且重新调整了配方,破坏力也更大了。”   “如果没有人干涉,这些火药的数量或许足够。但光明神的走狗恐怕不会放任我们的行为。”华纳眯起眼睛,“要是他们将火扑灭了怎么办?我们不知道要破坏成什么样,才能对住在上面的神明有影响。”   “要最快让一棵树失去活力,那就是破坏它的根部。可以再配置一些强腐蚀性的炼金溶液。”希恩将刚刚写好的溶液配方交给了凯森,“注意事项我写上面,让他们按照上面的内容进行准备。”   “是。”   “使者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呢?”华纳问,他的神情看上去莫名的激动。   “毁灭世界树是最无奈的决策,但我想祂一定会将我们逼到这样的地步。”希恩沉默片刻说,“具体行动时间我会通知你们。”   血字先锋队先行离开,进行战前准备。林和艾蔻留于原地。   “看神主什么时候醒吧,他是我们与神明博弈的底牌,但也不能将希望压在他一个身上。”希恩指尖交叉,缓缓地说,“他的恢复没有确定的时间,但要是他三天内还没醒,我就带血字先锋队先前往世界树。”   “那欧尼斯公主……什么时候送她回去比较合适?”艾蔻试探性地问,他其实认为等神使离开联盟,前往南方了再送也不迟。   “尽快吧。”希恩淡淡地说,他将一封信递给艾蔻,“顺便将这封信送给格雷阁下。”   “又是我吗?”艾蔻没想到最后这个任务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林在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吧。”艾蔻愣了愣,虽然很不想和那位不正经的大叔再次见面,但最后他还是认命接过了希恩手里的信件。   -------------------------------------   “我能不能在外面等你,我觉得我再往前走真的是有些太危险了。”   “都快到了,这个时候开始退缩不好吧。”   “你没听到那些人说吗?魔兽瘟疫!我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身份,要不是他们被我吓死,要不是我被他们活活烧死。”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你和我待在一起这么久,也没有让我得病。而且你现在独自离开,反而更危险吧。”   “额……这倒是,好像确实跟着你还安全一点,那你、你可要好好保护着我。”扎尔哈德吞咽着口水,不是他胆量太小,是他真没勇气前往帝国的都城。这种行为简直堪比老鼠进猫窝,不是他疯了,就是他找死。   然而他实在是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艾瑞克斯的身后。   “喂,你真的能护住我吗?你不会出卖我吧。”但即使得了保证,扎尔哈德还是不太放心。   “不会。”   “可是我要是没记错,你自己不是也在被皇室通缉着吗?”扎尔哈德忽然想起了什么,“真的没有问题吗?”   “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我是【魔导师】,他们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艾瑞克回答。   “什么叫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可关系到我的生命啊!”扎尔哈德有些想哭,“你自己都保不住,那我不是送上门了。天哪,如果有比死更可怕的事,那就是死在帝国都城。”   “你再大声喊喊,可能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人了。”艾瑞克斯熟门熟路地拐入巷子,然后穿入一到树林,“好了,我们已经到安全的地方了。”   “这是哪儿?”扎尔哈德停下脚步,他望着眼前优雅精美的建筑,嘴巴慢慢长大,脸上无知觉地露出震撼的神情,“你是不是疯了?你把我待到圣维亚皇宫了?”   “这不是皇宫,这是我家。”艾瑞克斯叹了口气,他握住扎尔哈德的手臂,用【神行】魔法带着对方飞跃黑色的铁艺大门。   “你家也太夸张了吧,简直像一座宫殿。”扎尔哈德低头望着美丽的玫瑰花圃,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童话仙境,“你、你不会贵族吧?”   “也对,你可是【魔导师】,当然是贵族。”不等艾瑞克斯回答,扎尔哈德就自问自答起来。“这也太豪华了吧!”   希恩带着扎尔哈德在建筑面前落了地,像是感应到他们的到来一样,一位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老者走了出来。   “艾瑞克斯少爷。”看清来人的容貌,管家露出震惊的神色。   “是我,汤姆斯爷爷。”艾瑞克斯摘下了兜帽,向老者露出微笑,“这是我的朋友,扎尔哈德,是一位兽人。”   汤姆斯愣了愣,随后谨慎地打量四周,“艾瑞克斯少爷,以及扎尔哈德少爷,两位先进来再说吧。”   “天哪,我居然被称呼为少爷了。”扎尔哈德有些受宠若惊,而更让他惊喜的是管家很快为他们专门一桌极其美味的食物。   扎尔哈德进入狼吞虎咽的状态,而艾瑞克斯则和老者聊起了旅行中的一些事。   “对了,汤姆斯爷爷,您的身体还好吗?”   “我很好,少爷。”汤姆斯管家微微颔首,面色略有些不自然。   “可我感觉,您好像没什么精神。”艾瑞克斯有些担忧,他总感觉汤姆斯爷爷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是遭遇了什么事。   “艾瑞克斯少爷,等会儿我有些事要和您说。”犹豫片刻,汤姆斯管家开口。   “什么事?”   “最好是单独交流。”汤姆斯管家面露难色。   “管家先生,我和艾瑞克斯是朋友,我们没有秘密。”扎尔哈德感觉自己嗅到了情报的气味,立刻开口,“而且您不用担心,我嘴很严的。”   “您说吧,汤姆斯爷爷。”艾瑞克斯望着老者。   “那个……您不在的时候,希恩少爷他回来过。”   “咳咳咳……”听到神使大人的名字,扎尔哈德被还未咽下的奶油鱼肉汤呛住,他有点心虚赶紧起身,“我、我还是出去吧。” 第114章 白色河流02   “没事, 说吧。”艾瑞克斯的语气很淡。   扎尔哈德有些尴尬,抬起的屁股又只能坐回到椅子上。   汤姆斯缓缓地诉说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扎尔哈德失去了动餐具的勇气, 呆呆地望着桌上的美食,而艾瑞克斯的表情则变得凝重复杂, 无人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大厅内陷入了死寂, 像是提前进入了寒冷的深冬。   扎尔哈德很后悔自己刚刚没有能够离开,现在他听到了有关神使大人与艾瑞克斯之间反转惊人的身世故事后,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血字先锋队杀人灭口。   联盟最高地位的领袖和精神帝国最高天赋的魔法导师竟然是同父同母、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为什么两兄弟会走上截然相反的道路?这不会是卡贝德家族统治世界的阴谋吧!扎尔哈德内心震撼, 他悄悄打量艾瑞克斯的脸色, 深知对方受到的冲击肯定会比自己要大得多。   已故母亲变恶毒继母, 追查多年真相,结果发现是被自己亲兄弟杀的。光是代入自身想一想, 扎尔哈德都忍不住同情起艾瑞克斯的遭遇了。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过了很久,艾瑞克斯才开了口。   “希恩少爷选择隐瞒应该是担心您……”   “因为担心我, 所以才会欺骗我,隐瞒我,回避我。”艾瑞克斯低声说, “那你们知不知道这种居高临下的爱比谎言后的事实更加残酷, 更让我感到痛苦。”   “艾瑞克斯少爷……”   艾瑞克斯站了起来, 独自向大厅外走去。扎尔哈德立刻丢下刀叉想跟上去。   “你在这儿等我。”他低沉地说。   扎尔哈德张了张嘴,他不敢违背男人的意思, 只能停下脚步, 看着对方消失在眼前。   -----------------------------------   细密的小雨落在艾瑞克斯紧绷的脸上, 水珠沿着他清晰的颚线流下。他已经过了靠痛哭流涕、大喊大叫发泄情绪的年纪, 只能等时间来帮助自己消化释然。   圣维亚皇宫白茫茫的一片, 不像是下雨, 更像是雾气氤氲,每个人眼中都像是含着泪,视野里多了一层朦胧模糊。宫廷内静悄悄的,庭院里没有嬉闹玩耍的动静,但有人站在廊下发呆。   他背着身体,一会儿有些狼狈地摸了摸面颊,一会儿像发狠似的紧攥着拳头……看上去遇到了什么悲痛至极的事。   兰伯特支撑不住了。   在他看见那只装着欧尼斯公主骨灰的匣子后,全世界仿佛就失去了色彩,他感觉自己的心死了。好不容易熬过会议结束,不等他独自抒发内心的悲愤,有人出现打扰了他。   兰伯特咬着牙,红着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艾瑞克斯。   “要不要喝一杯。”艾瑞克斯提议。   兰伯特想让面前的人滚,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正好需要喝酒的理由,他竟然隐隐从艾瑞克斯身上感受到“同病相怜”的感觉。   两人走入房间,兰伯特取出藏酒,酒水刚倒入杯中,艾瑞克斯先一饮而尽了。   兰伯特微微愣了一下,也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没有太多的交流,单纯是心怀怨气喝酒,艾瑞克斯喝完一杯后,兰伯特就会紧跟着喝一杯,像是赌徒们在进行喝酒比赛。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几个回合下来,兰伯特开口了。   “听说都城出事了,我就赶回来了……”艾瑞克斯说。   “我说得是你为什么不待听话待在北方!”兰伯特将手中的酒杯用力放下,额头上青筋跳动,忽然对面前的男人发出愤怒的质问,“要是你将北方看守好,都城就不会出事,欧尼斯公主也不会出事!”   他讨厌艾瑞克斯风轻云淡的回答,好像眼下的惨剧统统与自己无关。   为什么明明有力量而不去使用呢?兰伯特从刚刚就忍不出去想,如果自己有着像艾瑞克斯那样卓越的天赋,那他绝不会放任兽人为所欲为,更不用看着公主离去而无能为力。   可惜没有如果,天赋力量选中了懦夫,而他始终是空想的无能者。就算拼上一切,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是你们让我回来的,因为不信任。”艾瑞克斯没有躲避,他知道兰伯特是在迁怒自己。   “那都城陷入混乱,你也不应该消失不见……”兰伯特死死盯着艾瑞克斯,但语气已经没有刚刚的强硬了。   “抱歉。”艾瑞克斯没再多说什么。   兰伯特瞳孔中的愤怒没有消散,因为谴责艾瑞克斯本就是借口,这些愤怒也不是真冲着面前的人。他真正仇恨的还是什么都没做的自己。   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本就不是太熟,只不过恰好都需要酒精来麻|痹神经。   “你要不要加入这次作战行动?”兰伯特重新握住酒杯,“和我们一起去南方。”   艾瑞克斯没有立刻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次我们才是正义的一方。”兰伯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得到了准确的消息,那些兽人已经彻底疯了,这次他们要去炸毁南方的世界树。”   艾瑞克斯愣住了,脑中不由想起扎尔哈德曾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们追随了一个疯子,这群走向极端的家伙要和整个世界同归于尽!”   “这不可能。”艾瑞克斯否认的很快,“他们没必要做这样的事。”   “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去考虑他们,难道到现在你还没看清希恩·卡贝德是个什么样的疯子吗!”兰伯特语气既愤怒,又恐惧,“如果是为了兽人,为了和平,他为什么要阻止陛下的政策?都是假象罢了,想想他做过的事吧,不要再被他耍得团团转了!”   “够了。”艾瑞克斯说。   “战争在他眼中就是游戏,他就是个战争狂热爱好者,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说够了!”艾瑞克斯淡蓝色眼眸里像是能看见火星,他难得的被激怒了,声音像被惹恼的狮子。   “都到这种关头了,你该清醒点了,你不是离开妈妈的小男孩。”酒意上头,兰伯特没有被艾瑞克斯震慑住,“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他还派了刺客暗杀陛下,陛下到现在还没恢复意识……还有欧尼斯公主,你觉得公主殿下的死就和他没有关系吗?什么狗屁瘟疫!你信吗!这不过他还有他那些疯狂的信徒们想要挑起战争的理由,是对帝国的挑衅而已!”   瞧着兰伯特歇斯底里的模样,艾瑞克斯忽然明白了,他们两人看见的是完全不同的希恩·卡贝德。兰伯特有自己的理由,他也有自己的理由,无关对错,他们都不懂对方的执着。   “我比你更了解他。”艾瑞克斯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虽然不知道你们从哪得到的消息,但我会和你们同行。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我说得是对的呢?”兰伯特盯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眸,“你会怎么做?”   “那我会用尽所有力量去阻止他。”艾瑞克斯低沉地说,“即使是赌上自己的生命。”   兰伯特低下了头,继续喝起闷酒。这话换一个人来说他都不会信,但从艾瑞克斯口中说出,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一方面,他对艾瑞克斯的品德认可,另一方面,帝国需要艾瑞克斯的力量。   其实在遇到艾瑞克斯之前,兰伯特还同自己的父亲谢尔特伯爵大吵了一架。他的父亲狠狠地痛斥他,认为他的行为和送死没有两样。   确实希望是渺茫的,帝国在那个人手中惨败太多次了。善战的提西丰殿下输了,智慧的玛尔斯殿下也输了,兰伯特不认为自己比这两位更加优秀,但这次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接下了任务。   “如果牺牲爱情就能让更多的人不再受伤,那我就不要了。”   “在我心中,兰伯特也是像玛尔斯哥哥一样的存在……所以,请祝福我吧。”   少女带着哽咽的安慰还回响在他的耳畔。她放弃了自由,放弃了爱情,甚至放弃了尊严,也要努力地守护自己的故土,成为更加坚强的存在。   为什么没有留下她?为什么没有陪她一起去?   无论内心再后悔,选项也已经没法更改了。而如果这种时候他还依旧选择后退,那他将再也没有资格提起少女的姓名。   “谁不是赌上了自己的生命呢。”兰伯特望着空荡荡地酒杯,喃喃自语。 第115章 白色河流03   南方领地, 色拉曼德森林,距离海岸边不远,隐隐能听见浪花拍打港口的声音。树干矗立在天空与大地之间, 像一座梯子,通向隐藏在云雾的神秘世界。   世界树。   这棵巨大无比的白蜡树, 也被人成为“天空树”, 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高,而在希恩所见的预言里,世界树的至高点就是传说中的天之国度。   几乎所有人都对这棵神奇的树木充满敬意, 甚至很多人将它当作神明存在的有力证明。还有一个月, 就到了南方一年一度的“攀树庆典”了, 有很多勇士已经摩拳擦掌,想挑战更高的攀树记录。   然而他们不知道, 自己的愿望即将破灭。世界树外围的丛林中,血字先锋队张凯森张手握着望山, 监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血字先锋队一共分为三支小队,一队二队由凯森和华德为首,负责西北和东北方向两处爆炸点, 三队则由艾蔻和华纳负责, 负责北面世界树根部的破坏。   借用西斯特男爵的影响力, 以“禁伐期”的名义,整片树林已经被清场。这样可以保证他们能在不被打扰的状态下更加顺利地实施计划。   “一队, 到达目标地点。”   “二队, 到达目标地点。”   “三队, 到达目标地点。”   他们通过耳边挂着的【远交装置】保持联络。这些声音全部汇聚到希恩的耳中, 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者, 他负责统筹安排, 以及任何特殊情况的处理。   “世界树的表面简直堪比岩石,一般的利器甚至很难在上面留下一道痕迹。”凯森说,“所以它才能完好无损地存在这么多年吧。想想过去有多少战乱发生在这儿附近,魔法、刀剑,鲜血横流,它鉴证了数不胜数的罪孽,而神就坐在高处,永远无动于衷,光是想想都让人厌恶。”   “神明看我们,就如我们看蝼蚁。”华德说。   “那就让祂看看,蝼蚁也有让祂的乐园溃灭的方法。”华纳阴冷地笑了一声,“我们这么做应该会加载史册吧。”   “如果真有这种机会,那大概会是被唾弃的对象。”艾蔻的声音忽然响起,“我们这里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开始任务。”   今天要用上的强腐蚀溶液都是由贝克德阿姆比斯的精灵赶制的,它们被密封在透明的玻璃桶中,一直存放在较为阴凉的地方。华纳及队员们用布遮盖住口鼻,然而一打开瓶塞,他们还是被刺激性的气味,熏得眼睛发痛。这是希恩调整过的配方,他们将那呈淡黄色的粘稠液体灌入提早钻好的树洞中,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变化,树木根部的树皮开始变得如新纸一样生脆。   “我们也在摆放火|药桶了,不过稍微出了点意外。”凯森说,“可能是这些天下雨的原因,西北面的环境非常的潮湿,我们事先搬运来的火|药桶里有一部分的燃线湿了,需要花费一点时间进行更换。”   大概是背阴的原因,凯森所在的地方苔藓密布,到处都裹着一层淡淡的绿色。这确实是无法避免的意外,他们只能抓紧时间进行更换成干燥的棉线。   “使者大人,有人闯入森林!有两群人!”远交装置中传来了艾蔻的声音,“他们绕过了外围的布防。”   “西斯特,外围有异常吗?”希恩询问。   “没有,一切正常。”西斯特张望四周。   “怎么会这样?”华纳在一边皱眉。   “是帝国的魔法师!他们怎么会正巧出现在这儿!”艾蔻通过附近的树木感应到了外来者的存在。   几道身影在风元素的加持下飞驰,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他们有目的性的移动着,凯森的兽耳警戒地动了动,对方的速度很快,就在艾蔻说完没多久,他就听见了极轻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那些人仿佛是鬼魂,声音小得无法承担自身的体重。   帝国的走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为什么会知道他们的行程和位置?   “凯森!他们正在向你的方向靠近!”艾蔻说。   “我知道。”凯森暗中咬了咬牙。   “其他两组继续任务,凯森你将帝国的人引开,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希恩眼神暗了暗,“记住不要正面冲突,你现在手上是没有神核的。我们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摧毁世界树。”   “我明白。”凯森转头看向正在忙的队员,“你们继续,其他人和我走。”   “是,队长。”   凯森带着几名队员潜入森林之中,他能分辨出脚步的方位,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对方似乎也能辨别出他们位置的移动。   “哈,原来是有一位风系高级魔法师啊。”直到看清来者的面容,凯森微微勾了勾嘴角。   “兽人。”而另一边兰伯特的脸色也瞬间黑了下来。   --------------------------------   “帝国到底派来了多少人,艾蔻。只有凯森那边的一支队伍吗?”希恩冷静地询问。   “目前只有这一支,他们行动太迅捷了,树木捕捉他们的位置变得困难。”艾蔻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附近的环境,“我无法确定,好像还有一个人。”他极力去感受那一股存在的力量,“他似乎距离您很近!”   听到艾蔻说完的时候,希恩已经回过了头,他站在地形开阔的山坡高处,选择这里是为了更好观察世界树的状况。然而此时此刻,他没有在周围发现任何一个人。   “艾蔻,你确定有人在我附近吗?”希恩摁着耳边的远交装置,隐隐有风吹拂过面颊,他抬起头,有人如神祇背对阳光,漂浮在空中,一双淡蓝色的眼眸正静静地俯视着他。   “啊,我已经看到他了。”希恩的手放了下来,仰头望着黑发青年,淡淡地说,“真有毅力啊,没想到真的一路追到了这儿来。”   “当然了,你还有好多事没有和我解释。”艾瑞克斯神色肃穆,“无论怎样,我都不可能放任你不管。毕竟我们是亲兄弟,对吧?”   “看来汤姆斯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啊,从都城追赶到这里,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你们路上恐怕连休息都没有吧。”希恩轻轻鼓掌,“想想都是一群平时养尊处优的人,真是辛苦了。”   艾瑞克斯缓缓落在地上,他直视着希恩说:“你们到底在做什么?难道真的像兰伯特说得那样,你们要炸毁世界树吗?”   “是又怎么样?”希恩说,“你要阻止我吗?”   “我不相信。”艾瑞克斯握紧拳头,“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   “你们那边准备好了吗?”希恩没有回答艾瑞克斯的话,他轻触耳边,联络负责二队的华德。   “是的,已经好了,使者大人。”远交装置内传出华德的声音,“是要开始了吗?”   “结束之后,你们去协助华纳那一边。”   “听艾蔻说,有敌人前往您那里……”   “不用管我。”希恩看着艾瑞克斯的面色逐渐变得僵硬,“记住,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今日的唯一目标就是炸毁世界树。”他轻动嘴唇,却像给艾瑞克斯下了死刑,“开始吧。”   轰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艾瑞克斯捂住耳朵,脑内嗡嗡作响。他望向爆炸声的方向,像是发生了一场极短极强的地震。过来了一小会儿,他就看见有浓重的黑烟拖成长长的一尾,飘荡在天空上。   艾瑞克斯的神色呆滞了,他甚至有些恍惚。比起身体,爆炸声对他心里的冲击要大得多。他望向那个曾经以为最熟悉的男人,眼眸深处满含着不可置信的情绪。   为什么?艾瑞克斯还没找回自己的声音,然而希恩已经猜到了他心里想说的话了。   “因为我们必须战胜神明,在祂毁灭我们之前,我们决定先毁灭祂。”希恩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火光,“我们在为世界而战。” 第116章 白色河流04   兰伯特看着眼前的兽人们, 落到地上,或许是内心翻涌的仇恨太过激烈,他身旁围绕着的风元素也波动了起来。   元素自主波动不是好现象, 虽然它有可能让施法者激发潜能释放更加强大的魔法,但也有很大的可能导致魔法失控, 反而让施法者遭受元素反噬。   兰伯特的魔法水平已经停滞在高级魔法师很久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魔法波动已经快近乎魔导师的水平了。   “兰伯特,你冷静一下。”艾琳立刻走上前拦住男人。   兰伯特侧身从艾琳身边绕过,像是什么话也没有听见。艾琳想要拉住男人的手腕, 却被兰伯特用力气甩开了。   “你们就是这个世界的害虫。”兰伯特神情阴冷。   “全部都留下给公主殿下殉葬吧。”兰伯特一步一步向前走, 风跟随召唤从森林而来, 暴风吹起他的长袍,他无声地念动咒语。   兰伯特是个外表有点冷漠的男人, 给人的第一印象大多是高傲自大,目中无人, 然而萨尔菲德四世却常说他有些敏感,常常悲观。   他小时候跟随在父亲身边,早早看透人们追求权力欲望时的丑陋嘴脸。他坚信人是无法抗拒诱惑, 特别是贫穷的人, 因为拥有的少, 所以更容易做出不忠背叛的事。   这导致他十分拒绝外人的亲近,很难对人放下心房, 真诚接纳的人更是没有几个。而在这些人里, 大部分人, 包括萨尔菲德四世和艾琳, 都是他们主动行动才慢慢卸下了兰伯特的防备。   只有一个人是特例, 那就是欧尼斯公主殿下。她是唯一能让兰伯特主动沦陷的存在。   很多人都不理解兰伯特的悲痛, 欧尼斯公主与他不是情人,两人的交集也不算特别多。其实对兰伯特来说,欧尼斯公主是世界上难得的纯洁与美好,比起侮狎地独占,他更愿意远远地守护。   从一开始他想做的就只是骑士,骑士行为准则的第一条就是捍卫主人的一切。然而现在公主不在了。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向伤害公主的人挥出复仇的剑刃。   “全部散开!快!”   “寻找掩体!”   凯森很快发出命令,另一边艾琳也提醒同行者。他们都在同一瞬间感受到危险的逼近。血字先锋队这边心里早已应对魔法攻击的准备,反而艾琳他们这些同行者倒是对兰伯特的魔法暴走有些猝不及防。   “他的魔法实力怎么会有这么强?他竟然也是魔导师吗?”凯森怒吼。   “兰伯特的状态不对劲!是魔法暴走你们先撤离到后方,不要太靠近他!”艾琳急促地对身后的人群说。   凯森内心一颤。他大概知道魔法暴走和兽人狂化有些类似,现在他们手里没有神核,与魔导师级别的人物正面对抗,无疑是死路一条。   凯森带着队员们快速向外撤离,然而他们行动再怎么敏捷,也无法做到比风更块。枝叶纷纷应声坠落,无数看不见的刀刃在空中回旋,没一会儿,就出现频频负伤的情况。   树干被拦腰砍断,凯森飞跃到另一棵橡树后。情况危机,然而距离他们需要拖延的时间还差很多。   “分散开来!”凯森心里有了主意,他向队员们做出命令。之后找准间隙,冲着兰伯特的方向大喊,“她是我们兽王的女人,你发生什么疯!”   “闭嘴!不准玷污欧尼迪殿下!”兰伯特怒火。   “你又算什么?小公主的情人吗?”凯森大声质问完,就立刻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该死的!”兰伯特眼睛微微发红,他望着凯森离去的背影,立刻追了上去。   “兰伯特!”艾琳大喊,然而男人显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他们此行最重要的任务。   “真是个笨蛋!去死算了!”艾琳看着满目狼藉忍不住抱怨,虽然头疼,但她没法不管兰伯特,“为什么总是这么容易上当啊!大笨蛋啊!”   “你们先前往世界树,阻止他们。我去找兰伯特。”艾琳说。   -------------------------------------   空中突然下起了一场不大的太阳雨,可就是这小小的雨滴声,让凯森对风的动向更加难以做出精准的判断。   风刃擦脸而过。一道血痕留在了凯森的脸上,若非他及时侧身,恐怕他的头颅已经被活活切割下来了。   “我快到了,做好准备。”凯森一边在树林里飞奔,一边通过远交装置保持联系。他抽空回头,兰伯特在他不远的位置紧紧跟着。   很好,在支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兰伯特周身被风托举着,前方兽人的速度让他感到心惊,很难想象这倚靠地是单纯的肉|体力量。   不过好在对方似乎已经疲惫了,他很快就能追上了。   兽人的脚步骤然停下,如木桩一般站在原地,兰伯特眼中充满杀意,以为对方终于放弃了挣扎,他刚要再次释放强力的风刃,地面上藤蔓忽然升起,如麻绳一般死死缠绕住他的小腿,将他从空中用力扯落到地上。   丛林中,艾蔻优雅地走了出来,他看向气喘吁吁地凯森,扬了扬眉毛,“怎么这么狼狈啊?凯森队长。”   “这家伙魔法暴走了!别大意。”凯森冷冷提醒。   “放心,我知道。魔法暴走是一种精神状态,需要极强的集中力,这样狠狠摔一跤,他早就被打断了。”艾蔻抬了抬手指,翠绿的藤蔓如蟒蛇攀爬上兰伯特的脖子,紧紧勒住对方的喉咙,抱住对方无法张口,发出任何一个音节,“要杀了他吗?”   凯森停顿一下,然后回答:“当然。他是我们的敌人。”   “那就没办法了。”艾蔻轻叹了口气,他念动辛达语,准备结束男人的生命。这时一个冒着烟的小罐子落到了他的脚边。   “这是什么?”艾蔻震惊,不到眨眼的间隙,大量的白眼遮蔽住了他与凯森的视线。少女旋转伞柄,伞剑绽露出锋利的剑刃,她切割开粗壮的藤蔓,搂住兰伯特逃离。   突如其来的太阳雨给艾琳创造了唯一营救成功的机会,包裹全身的水元素让她与雨水融合唯一,这才极其巧合地令她逃过了艾蔻树木的感应和凯森敏锐的嗅觉。   兰伯特被扔在了山坡下,艾琳满脸通红,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的体力实在不算好,即使依靠魔法的帮助,带着兰伯特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逃命对她来说也太过艰难了。   “你是死了吗?又不是昏厥了,自己不能动腿跑跑吗?”艾琳的小脸几乎皱在了一块儿,她真是快被眼前的男人气死了,“让我这么一个娇弱的美女抱着你跑路,你好意思吗?”   “没法跑,全身都动不了。”兰伯特声音很闷,“那些藤蔓应该有|毒。”   艾琳愣了愣,深深呼出一口气,“我真是有够倒霉的,从上学的时候开始就被你拖后腿,到现在也是。”   “我没让你救我。”兰伯特皱眉。   “哈,那是我善良。”艾琳摊了摊手,“善良的人就是活该被欺负啊,我今天就要被你害死了!”   “当初我让你不要来这儿,可你就是不听。”兰伯特脸色变得难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赶紧离开,不要管我。”   “哈,你管我。”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兰伯特见艾琳的模样有些恼怒,“你真想死在这吗?”   “谁要死在这儿。”艾琳没被兰伯特唬住,她根本不怕这个男人的臭脸,“还有,我什么听过你的话了?”   “你不是蠢?”兰伯特无法理解艾琳奇怪的思路,简直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   “你那么聪明还要靠我救?”艾琳翻了个白眼,她体力稍微恢复一些,就将瘫在地上的男人又扶了起来,从腰间取出一瓶解|毒药剂往对方嘴里灌。   “到底谁蠢!到底谁蠢!你个大笨蛋!大白痴!我要是今天被你害死了,我变成恶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艾琳狠狠骂着。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兰伯特被药剂呛住,嘴里满是苦涩的滋味,不过好在他的身体恢复了一些。   真是个疯女人。他擦了擦嘴边的药剂,心里想着。   “哈,好了就赶紧起来跑路了。”看着男人狼狈的模样,艾琳嘴角扬了扬,露出了得意的笑意。   -------------------------------------   “啊,这次真是大意了,竟然让人跑了。”艾蔻看着地上被砍断的藤蔓。   “算了,不要管他们。任务才是第一位。”凯森说。   他和艾蔻一起赶回到世界树附近,华纳华德已经提前赶到,正在将重新组装好的火|药桶搬运到指定的位置。   “两边没有一起爆炸,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凯森问。   “世界树已经被点燃了,只是火势还没蔓延过来。虽然刚刚下了点雨,但是没能将火熄灭。放心,时间够长,它终究会燃成灰烬的。”艾蔻说,“我们做的只是加速它的灭亡罢了。”   华纳放下火|药桶,他望着这棵参天巨树,刚想离开,忽然将耳朵凑到了被剥开皮的树干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密密麻麻的鼓点冲入他的大脑,阴冷,嘈杂,就像是有一大群虫子在快速爬动。   树缝里,一粒小小的白色窜了出来,华纳感觉有什么东西刺痛了脸,他抬手抓了抓,手心里除了血迹,还躺着一只虫子的尸体。   那是一只很小很小的虫子,还没有指甲盖的一半大。通体白色,一只黑色的眼睛,两对透明的翅膀,六节触脚,有着和针一样长尖的喙。看样子有点像普通的蚜虫,只不过颜色有些特别。   “华纳!”华德惊恐地喊他,“树上!”   华纳抬起了头,他怔住了,眼前的一幕令他瞬间头皮发麻。白色的虫群沿着树干向他们袭来,密密麻麻,像是白色的河流从世界树的顶端流淌而下。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我们都误会了,原来白色的河流指的并不是真正的河水啊。”艾蔻喃喃地说,“世界覆灭的预言,被验证了。” 第117章 白色河流05   爆炸的嗡鸣声还没从艾瑞克斯的脑中退去, 他感觉自己无法听懂希恩在说些什么。男人冷静地在向他诉说原因,话语井井有条,可在他理智的背后艾瑞克斯感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因为一个梦, 一句预言,一群人就仿佛变成了亢奋的猛兽, 叫嚣着要与神明同归于尽。这让艾瑞克斯忽然想起了那个发了疯的女人, 她在火焰中因偏执而暴怒宣泄的模样,简直和此时此刻的画面如出一辙。   虽然从外表看,希恩要比女人冷静得多, 但实际上做的事, 比女人还要疯狂得多。   “你是不是被魔鬼控制了?”过了很久, 艾瑞克斯才缓缓冒出了一句。   这句话算是一种委婉的表达。希恩眼神暗了暗,他知道艾瑞克斯没有相信, 更无法接受自己说的内容。就算出发点相同,无论再怎样相互理解, 他们之间的分歧从来都没消失过,因为理念不同。   希恩很清楚,艾瑞克斯崇尚的是道德, 而他崇尚的是功利。就像同时面对“一条生命换五条生命”的选择难题时, 希恩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换, 而艾瑞克斯则不会做出选择,除非那一条生命是他自己的。   道德是矛盾的, 功利是冷漠的, 他们都因此犯下过严重的错误, 可深扎在头脑中的理念依旧没变。   这是必然的分歧, 无法避免的分歧。   “看来我们又无法达成共识了, 谈话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希恩淡淡地说, “你无法说服我,我也无法说服你,现在的局面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要阻止你。”艾瑞克斯似乎下定了决心,圣洁的光在他手中闪烁。   “使者大人,您快离开!我会拼尽全力拖住他的!”这时有人跑了出来,颤颤巍巍地挡在了希恩面前。   “让开,扎尔哈德!”艾瑞克斯看着冲出来的兽人,皱紧眉头。   “对不起,使者大人。我没能将他们赶来的消息即使传递给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隐瞒!请您原谅我,让我来弥补自己的过错!”扎尔哈德背对着男人大声忏悔。   “原来你一直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他吗!”艾瑞克斯眼神深沉。   扎尔哈德全身一颤,硬着头皮说:“那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我会乖乖跟着你走吗!要不是情报,我早就逃跑了!”   “你这家伙——”艾瑞克斯没有和对方置气的心思,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从金发男人的身上离开。   淡绿色的光芒凭空出现,它落在扎尔哈德与艾瑞克斯的中间,艾瑞克斯抬起头,装扮矜贵优雅的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瞳孔微微收缩:“奥斯卡公爵。”   “来得有些慢了。”希恩紧摁住疼痛的腹部,抬头说。   “还好不算太迟。”奥斯卡悬浮在空中,暗红色的斗篷翻飞。他望向艾瑞克斯,神情毫无波澜。艾瑞克斯确实有着极强的魔法天赋,他的进步是恐怖的,再过个十年,成为比格雷更强的【大魔导师】也很有可能。   但现在他还是太年轻,面对经历漫长岁月的精灵奥斯卡,他没有一丝获胜的希望。   奥斯卡一动不动,但他周身调动起的魔法元素,就像咆哮的海啸将艾瑞克斯包围。   “很可惜,现在你阻止不了我了,艾瑞克斯。”希恩背过身去。   “站住,你要去哪?”艾瑞克斯想去拦住男人,但奥斯卡挡住了他的去路,“希恩,停手吧!趁着你们还没有酿成无法挽回的错误,……毁灭世界,同归于尽,这一定不是你的真心……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温柔的人。”   “艾瑞克斯……”像是被他的话语感触,金发男人停下脚步。   “求你了,希恩,停手吧。”艾瑞克斯内心无比矛盾,这种情绪让他有些崩溃,“我恳求你,不要让他们毁灭世界树,没人知道这样做会发生什么……”   “你应该更相信我些。”希恩偏过头,轻声说,“不过没关系,事实会证明一切。”   你是我的哥哥啊!我当然想完完全全信任你!艾瑞克斯的话被冲天的爆炸声吞没,他的瞳孔骤缩,其中映照着染血般的火光。   “做得好,凯森。”与艾瑞克斯绝望的神情完全相反,希恩更像是松了一口气,“你们成功做到了。”   “不……我们失败了。”耳边传来的是艾蔻惊恐颤抖的声音,“白色的河流,它们来了!”   “它们?你在说什么?”希恩皱眉,他抬头望向天空。爆炸的黑烟慢慢散去,世界树的轮廓若隐若现,它并没有如预期设想的轰然坍塌。   白色覆盖住世界树的躯干,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湍流瀑布。   然而那不是真正的河水,它的行动比水流更加缓慢,更加僵硬,也更加有序。   “这究竟是什么?”希恩怔住,内心不由升起一丝骇然。   -------------------------------------   四面八方都传来了震动声,凯森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冲过去用力推了华纳兄弟两人一把,并迅速点燃了火药桶的几根引线。   三人往外撤退,凯森转过头。密密麻麻的白色虫群吞没了木桶,他们提前准备的火|药桶没有能够成功引爆,大概是那几根棉线被虫子咬断了。   凯森不由停下了脚步,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凯森,快走啊!你在干什么?”华德满脸惊慌地问。   “接着,凯森!”艾蔻则想到了什么,将一根干火把扔了过来。   凯森抬手接过火把,他掏出火绒袋,用火镰在打火石上轻轻一划,飞溅起的火星将那一团白色的绒棉点燃。   “快点!凯森!”   火把顺利点燃,他用力转过身,将燃烧着的火把用力扔向火|药桶摆放的位置。   轰的一声巨响,众人扑倒在地上,火舌肆虐吞噬住掉他们身后数不胜数的虫群。   “快走!”艾蔻大声说,“先离开这里,去和使者大人汇合。”   凯森等人立刻起身跟上艾蔻的步伐,危机没有结束,仍然还有大量的虫群正从世界树的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   曾经美丽的色拉曼德森林在一瞬间沦为了传说中的炼狱,火焰和虫群席卷着此处所有的一切,他们所到之处,无论是否拥有生命,都会沦为真正的荒芜。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兰伯特忍不住骂着,风包裹着两人,少女紧紧搂住他,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他们刚刚走到世界树附近,正好遭遇上虫群的爆发。很快被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子包围了。这白色的虫子看上去很小,随手就能捏死,但它们的喙却是异常的锋利,像是一把把极其微小的砍刀。   兰伯特他们已经吃过了亏,只是一个不留神的瞬间,艾琳的小腿上已经被这些小小的虫子咬烂了皮肉,鲜血淋漓。可想而知,要是被这些虫群吞没,他们大概连骨头都不会被剩下。   现实完全失控了,此时此刻兰伯特无瑕去管那些兽人的计划,甚至他自己都有了将这棵诡异的树炸毁的欲望。这些恐怖的虫子要是永不停止地扩散出去,无论是人类,还是兽人,世界大概会真正意义上灭亡吧!   好在他们还算镇定,兰伯特控制着风逃跑,而他抱着的艾琳则不断用水系魔法攻击着逼近的虫群。他们两人到底是上学时的搭档,彼此间还保留着一定默契,配合之下算是勉强抵挡住了后面源源不断的虫群。   “不要慌,你的呼吸乱了。”艾琳说,“保持住自己不多的体力。”   “你怎么这么冷静?”兰伯特有些惊讶,耳边艾琳的声音和平常喜欢大喊大叫的形象完全不符。   “不冷静能怎么办?而且和你一起倒霉这种事我都习惯了。”艾琳语速很快,“往有火焰的地方跑,虫子都怕火,只要找到一大片火源,我们飞过去就能暂时安全了。”   “哪有火源?我找不到!”   “往西南方向,看着空中烟的朝向跑。”   少女冰冷的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脖子,这让兰伯特也慢慢镇定了下来。大概是因为身上还背负着一条性命,他很快就命令自己忽略绝望的处境,强迫自己必须保持振作。   然而命运没有眷顾他们,他们的体力正在不断消耗,后面的虫群却是不知疲倦的,即使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也会立刻补上来。   “你跑得变慢了。”艾琳轻声在他耳边说。   “闭嘴,搂紧我。”兰伯特知道自己的速度是会变慢的,之前追赶兽人的时候他就用了很多的魔法,再加上魔法暴走的反噬,他现在还要抱着一个人保持低空飞行已经是在强撑了。   “别这么凶啊,我可能要死在这了。”艾琳叹了口气。“你算不算占我便宜啊!”   兰伯特不想和少女斗嘴,一方面他实在没有心情,另一方面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特别讨厌你,后来我们在猎鹰会慢慢熟悉起来,我就更加讨厌你了。虽然你长得还算英俊,头脑也很聪明,但我就是看着你很讨厌,越看越讨厌。”   真吵。兰伯特很想让少女不要再说话了,叽叽喳喳的听着让他头疼。他不明白都到这种关头了,为什么对方还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是,他确实不讨人喜欢,尤其不讨女人的喜欢,他整天绷着脸,不会甜言蜜语,更不会哄女人开心。   但无论他再怎么不顺眼,至少此时此刻他没有放弃她,还在带着她逃命吧。   真是个不会体谅人的女孩。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为什么?”兰伯特下意识问出了口。   “因为兰伯特,你是个大笨蛋。”艾琳笑了笑说,“最好的证明就是我刚刚说得都是反话,你一句也没听出来。”   “继续跑,别回头,我可不想被你看见丑丑的样子。”兰伯特的心猛地跳了两下,艾琳的手摸过他的侧脸,然后是脖子……她的两只手完全松了开来,纤细的身体重重落在了地上,被风远远抛在了后面。   “再见了,大笨蛋。”   “不!”兰伯特忽然嘶吼了起来,他想去拉住艾琳却什么也没抓到。   白色的虫群将跌落的少女淹没,兰伯特没有回头看见这一场景,因为少女不允许他回头。   “不……不……不!”像是有细针卡在了喉咙里。   兰伯特根本记不得他和艾琳的第一次相遇了,因为他从来不关注无关的人。   跟其他走近兰伯特的人不同,艾琳也是一个例外,她活泼开朗,吵吵闹闹,有时候更是像极了女流|氓。这样的女人根本不是兰伯特喜好,她是强行闯进他的世界里的。   上课的时候坐在他位置旁边,吃饭的时候凑到他盘子边上,就连两个人在猎鹰会搭档好像也是艾琳主动申请的。   他们性格不合,经常吵架,却还是不得不慢慢熟悉起来。没有办法,因为艾琳总是会出现在他的身边。他过去还常常疑惑怎么到哪也甩不掉这个吵闹的女孩。   一直到刚刚,他才明白了原因。其实仔细想想,少女的感情并非无迹可寻。只是那个时候,他天天挂在心上,是另一个人。   果然是大笨蛋,难怪总是会这么骂他。他什么都没发现,居然最后心里还嫌她吵。   难以抑制的回忆让兰伯特的意志崩溃了。他停下了脚步,决定放弃逃跑。   凌厉咆哮的风冲入血腥的虫群,直至散去。 第118章 白色河流06   【祂将洗涤整个世界, 白色的河水会从天而降。】   希恩望着世界树的方向,有一瞬间,他也感觉到了既定命运的无力感。象征“白色河流”的虫群来势汹汹, 世界覆灭的结局恐怕也难以改变了。没有赫莱尔,他们这些普通的生灵连与神明战斗的资格都没有。   “我们先离开这里, 前往安全的地方。”奥斯卡来到希恩的身边, “振作些,现在不是放弃的时候。船就停在港口附近,到海上应该能暂时避开虫群。”   “这些虫子根本杀不完。”希恩望向奥斯卡, “如此绝境您还有什么办法吗?”   “我没有办法, 但我相信你, 希恩。你是被神主庇护的人,只有你不会轻易被命运裹挟, 我相信你会找到解决的方法。”   “万一我做不到呢?”希恩轻声说。   “你需要绝对的沉静,就把这一切当作你与神之间的棋局吧。”奥斯卡平静地说, “从这一刻起,你是【国王】,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你的【骑士】, 按照你的意愿利用我们, 来赢下这一场棋局。”   希恩知道奥斯卡说得意思。从他用神通法阵与赫莱尔相遇起, 他就是脱离命运本身的轨迹了。   他是一个本该死去的亡灵,一个不该存在于世界的存在。   只要他还活着, 就是对神明的反击。   艾瑞克斯站在爆炸之外, 觉得身体慢慢变凉。眼前所见的画面让他感觉恐惧, 连心脏都难以跳动。   “我的天!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太可怕了!这难道是虫灾吗?我们快逃……”扎尔哈德的兽毛都竖起来, 然而他的大呼小叫都没有落进艾瑞克斯的耳中。   他头脑嗡嗡嗡地响着, 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   “跟我走。”有人攥住了他的手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艾瑞克斯盯着希恩。   “我和你说的, 世界覆灭的预言已经被一步步验证。”希恩没有回头,“你必须相信我,艾瑞克斯。如果失败,我们所有人都会死,这些虫群会毁了一切。我需要你的力量。现在,先和我去港口,离开这里。”   艾瑞克斯仍然有点不知所措,但他下意识还是跟着男人走。   “你身上有信号弹吗?有的话抓紧时间,让你们的人也都来港口。”希恩又说。   艾瑞克斯猛地回过神来,从长袍里掏出信号弹。   随着一声刺耳的长鸣,象征着紧急情况的红色烟雾在天空中弥漫开来。   ***********   “为了应对从天而降的白色河流,这一段时间里,我们没日没夜地在制造大船。”奥斯卡神情严肃,“虽然没想到河流不是真正的河流,但也算是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奥斯卡显然做好了最坏结果的准备,此时色拉曼德森林的上百名精灵们早已被撤出,妥善地安排在船上了。   “艾蔻他们有消息吗?”希恩问。   “还是联系不上他们。”奥斯卡回答,“估计是他们的远交装置出问题了。”   “林去哪了?”   “我让他去都城了。大魔导师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我让他去确认消息。”   “西斯特那边怎么样?”希恩问。   “第一时间就告知他了,他正努力撤离领地上的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奥斯卡说,“虽然南方的航运是帝国最发达的,但也没办法承载所有人撤退离开。”   “我们必须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希恩将目光投向艾瑞克斯。   “我应该怎么做?”   “用你的最强的火系魔法,点燃色拉曼德森林。”希恩说。   “可还有人没跑出来!不仅是我们的人,你的手下也还在森林里没有出来。”艾瑞克斯声音略微颤抖。   “没时间了。”希恩神情冷酷,“你看那边树木倒地的痕迹,那些虫子已经越来越近了,色拉曼德森林附近的城镇有多少,我们不能放任不管。”   艾瑞克斯紧抿着嘴,他显然有些犹豫。   “你是不是下不去手?”希恩摁住艾瑞克斯的肩膀,他望着淡蓝色的眸子,认真地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艰难。你可以当作是我逼你去做的,你没有办法反抗我,对吗?所以不要怕,艾瑞克斯,我会帮你背负这所有的罪孽的。”   “不,再……等一等……”艾瑞克斯脸色有点发白,“再等几分钟,我们还能给他们一点时间。”   大局面前,取舍应当果断。希恩扭头望向森林,他们确实还有一点时间。不过考虑到各种变故,理智告诉他,现在动手更为安全。   “放心,我不会犹豫,也不会失败。”艾瑞克斯咬着牙说,“所以相信我,再等一会儿就好,我可以做到。”   “好。”希恩望着艾瑞克斯坚毅的模样,他看向奥斯卡手中的怀表,“那就再等五分钟,五分钟就是极限了。”   黑色的指针无声地转动着。这么短的时间里,真的还有人能够跑出来吗?   淡绿色的光在黑暗的丛林深处闪烁,艾蔻和血字先锋队的几人狂奔而出,向着港口的方向来。他们的样子非常狼狈,一个个都像从地狱里掏出来的恶鬼。   兰伯特呢?艾琳学姐还有帝国其他的人呢?   为什么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艾瑞克斯头脑有些麻木了,他的心跳像是变成定时器,倒数着这些人生命的最后时刻。   精灵们将凯森等人接回到船上,他们疲惫地瘫倒在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奥斯卡望向扮演船员角色的精灵,船锚离开水面收起,所有的大船已经做好了离开港口的打算。   虫群的吞噬让人头皮发麻,不过比起死物,它们似乎对鲜活的生命更感兴趣。港口似乎有着吸引它们的存在,让它们如海潮一般翻涌而来。   滚烫的烈焰毫无征兆地喷发而出,将它们烧成了灰烬。九级的火系魔法第一次释放,这是比玛丽夫人还要强大的致命火焰,它就像发怒的暴君,光是火焰外围的炽热就足以让虫群在一瞬间变得焦黑,它们被生生不息的火焰灼烧再熔化,不留半点踪迹。树木也被彻底点燃了,森林外围的一切都在燃烧。色拉曼德森林冒着烟,将湛蓝的天空都染成了土黄色。   艾瑞克斯站在原地,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释放多么强大的魔法,眼神空洞。   烈火熊熊,火光吞噬了色拉曼德森林,形成了天然的保护圈,阻止了虫群的扩张。“反是狂妄的,罪恶的,丢在火炉里,在那日必被烧尽,无一留存。”艾瑞克斯忽然想起《光明旧约》中对地狱的描述。这一瞬,他有些恍惚,似乎自己就是地狱的缔造者。   “走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此时此刻,色拉曼德森林里不会再有活着的人了。   大船驶入海域,渐渐远离燃烧的森林。凯森他们在补充了些水和食物后,也缓过了神。虽然每个人为了逃命都精疲力竭,但好在都没受什么严重的伤。   “那些虫子都被烧死了吧。”凯森坐起身问,声音沙哑,“真是太可怕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凶残的虫子   “这些虫子真的被消灭了吗?如果它们指的就是预言中的‘白色河流’,真得会这么容易就被我们烧死吗?”华德眼中的惊恐仍没有消失,同伴被咬噬到连白骨都不剩的场景,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它们当然不会被一场大火消灭。”奥斯卡冰冷的声音响起,“看看天上。”   “它们会飞……”扎尔哈德长大了嘴。天空中已经汇集了许多白色的蚜虫,它们扑扇着脆弱的翅翼,发出嗡嗡的嘈杂声,像一片被风吹着走的云层。飞的较低的虫群受不了滚烫的气息,没飞多远就坠落进火海里,远远看上去真的像在下雨,不过是一场可怖的“虫雨”!   火焰根本拦不住这些可怕的虫子!估计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它们就能脱离火焰的包围!   “究竟怎么样才能让这些虫子消失啊!”船上的人几乎都被这一幕看得毛骨悚然。   “我们对它的了解太少了,应该先研究一下。”这时艾蔻拿出了一个小罐子,里面躺着的正是一只白色蚜虫。   “你什么时候——”凯森微微发怔。   “在逃跑的时候,我顺手抓了一只,感觉会有用。”艾蔻解释,“放心,这小家伙暂时已经睡着了,没有危险。”   “做得好,艾蔻。”希恩点点头,示意艾蔻跟自己进入船舱。   奥斯卡也默默跟了过去。   ————————————   三个人才离开没一会儿,甲板上就意外地爆发了矛盾。   华纳眼神阴冷地站起起来,他快步走向沉默的黑发青年,狠狠给了对方面部一拳。   艾瑞克斯没有防备,直接跌倒在地,嘴角流出血来。   华纳没有轻易放过艾瑞克斯的意思,他将人摁倒在地,又是一拳砸在对方的鼻梁上。   “华纳!你在干什么!”凯森呵斥,见华纳疯了似的攻击艾瑞克斯,立刻冲上去将人拉开。   “放开!让我狠狠教训他们!这群帝国的走狗!”华纳的眼睛通红,“我们赌上性命去拯救世界,他们却想要害死我们的命!要不是他们,世界树早就被我们毁了!根本就不会酿成现在这样狗屁局面!”   “那个,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是帝国,还有教廷的人误导了他们。”扎尔哈德连忙挡在艾瑞克斯身前试图辩解。   “不是故意的?那洛克、费利蒙、克洛林、格伦、汤姆森、艾登、丹尼尔……”华纳的眼中满是泪水,他念出了一长串的名字,每一字像是要将牙齿咬断一样,“他们的死算什么?就因为他们的愚蠢,我们的人就活该去死吗!”   甲板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焦灼沉痛起来,此次行动血字先锋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其中十二名队员都永远埋葬在了色拉曼德森林的火海里。他们就这样默默不闻地死,连一根骨头都不剩。   “我们……不!我是说他的同伴也都……死了,一个都不剩啊!”扎尔哈德的声音变小了,他不敢去看华纳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是他们自己要来送死!难道怪我们吗!”   “这群帝国的家伙帮不上忙就算了,还要扯后腿!”   “扎尔哈德,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你为什么帮着人类说话!”   “背叛联盟的家伙!”   仇恨是最容易传染的情绪,很快周围血字先锋队的成员们都靠了过来,将艾瑞克斯和扎尔哈德围住。   扎尔哈德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现在这种境况他显然该和身后的人类划清界限,最好马上转身也给对方几拳,表示自己的同仇敌忾……可是,艾瑞克斯现在一幅呆呆的样子,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会不会没命啊。   “你们不能杀他,要不是他,你们连船都……”   “你们在吵什么?”有人打断了扎尔哈德没有说完的话,所有人转过身,发现奥斯卡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扎尔哈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男人如刀锋般冰冷的眼神,让他紧闭着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这是我的船,谁要是闹事,不服从命令,谁就自己游回去。”奥斯卡的声音不容任何质疑。   “行了,都散开吧。该回去休息的先休息。”凯森像是明白了什么,让队员们不要再围在甲板上。   华纳负气地甩开凯森的手,闷头离开。凯森给了个眼神,华德还有铃兰立刻跟了过去。   “这里没人闹事。”凯森看着奥斯卡,然而奥斯卡没有响应,又走回到船舱里。   “扎尔哈德。”就在扎尔哈德打算搀扶艾瑞克斯离开的时候,凯森叫住了他。   “有什么事吗?凯森队长。”扎尔哈德有些畏惧地问。   “神谕勋章。”凯森伸出手说,“你应该用不到了。”   “哦……哦,这里……”扎尔哈德将那小小饰品握在手里,停顿了半刻,还是还给了凯森,“谢谢,队长。感谢您的帮助,要不是您,我可能和这家伙都要被打了……”   “不用谢我,只是职责所在。”凯森的语气算不上亲切,他盯着扎尔哈德闪烁的眼神,“对了,刚刚你没说完的话,再和我说说吧。” 第119章 白色河流07   扎尔哈德有些畏怯, 在杀人无数的血字先锋队队长面前,他抵抗不住心理上的压力,最终还是船上发生的事全部复述了一遍。   他耷拉着脑袋, 不敢抬头去看凯森的脸色。他心虚地等待着,然而凯森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发怒愤恨。   “刚刚的话不允许再告诉任何一个人。”凯森低声说, “这是我对你最后容忍的底线, 扎尔哈德。”   “是、是的,我知道了。”扎尔哈德连连点头,发誓保证不会将今天的事透露出去。   凯森紧绷着脸向船舱走去, 他知道扎尔哈德没有在自己面前撒谎的勇气。得知自己与队员们差点被抛弃, 说释怀不在意是假的, 但凯森还是将这些情绪全都压在了内心的最深处。他完全理解当时希恩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弃子、止损、以小博大、逆转局面, 从他第一次与希恩合作的时候,就对男人漠视生命、果断决绝的战争策略心生恐惧。   他很清楚那是和恶魔一般冷静无情的男人。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追随希恩的脚步。   凯森同样清楚他们需要希恩。   被神明放弃的他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恶魔!   凯森轻敲门,走进了屋子里, 看见希恩、艾蔻和奥斯卡三人都围聚在桌边。而那只白色的小虫子正被金属镊子控制, 疯狂扑闪着自己的翅膀。   “再试一次, 这一次你释放魔法。”希恩看向艾蔻,在艾蔻点头后, 松开了镊子。   “小心。”凯森的心不由一紧, 那虫子距离希恩太近了,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 白色小虫没有就近选择攻击希恩, 而是选择了更远处的艾蔻。   “这……”凯森有些发愣。   艾蔻轻轻打一个响指, 白色小虫啪的一声又跌落回桌子上,再次陷入了沉眠。   “第十二次了,和我们想的完全不同,虽然几乎不挑食,但这些虫子比起鲜活的血肉,对活跃的魔法更敏感。”希恩望着记录表,“当然,暂时无法排斥它们是对身为精灵的你们感兴趣。等会儿可以让艾瑞克斯过来试验一下。”   “为什么这些虫子能对魔法有感知?”凯森无法理解。   “在精灵族里,流传着一句很古老的谚语,‘魔法是世界树洒落在世界的的花粉。’这句谚语原本是用来赞美世界树这一伟大存在的,现在仔细想想倒是有一种阴谋的气息。”艾蔻摇摇头,突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即使从未有过证明,很多人都坚信世界树就是魔法的起源。”奥斯卡淡淡地说,“或许这这些虫群就是它想要收回我们力量的手段吧。”   希恩眼帘微沉,有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血之坡上有关奇伦的故事。故事里奇伦破坏了世界树,然后到斯蒂芬兰王朝结束,世界上魔法的力量就消失了。   神明究竟是怎样让魔法凭空消失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消失的不是魔法,而是让能够施展魔法的人消失呢?   希恩后背感受到了一丝恶寒,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再去想那些陈年旧事,专注于眼下的危机。   “如果我们的分析是正确的话,那基本可以判断虫群迁移的大致方向了。”希恩说,“它们会不由自主地靠近魔法师最多的地方山'与_三]$夕。”   “你是说……都城?”凯森的瞳孔猛地收缩。   -------------------------------------   圣维亚都城,灰塔最顶层。   天气很糟糕,铺天盖地的雨落在塔顶的灰色砖片上,风声像在敲鼓,啪啪啪地打在脆弱的窗户上。   “虽然我挺喜欢下雨天的,但是仅限独处的时候。”格雷懒洋洋靠在铁栏杆上,有些无奈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人,“您还要在我这个破地方到什么时候?”   “在都城稳定以前,”校长手里捧着书,坐在找人搬来的沙发上,完全将这间监狱当作了自己的家,“他们拜托我的任务就是将你这个疯子看好。”   “所以到底是谁拜托您的?这个问题我已经问了很多遍了,可是您就是不愿意告诉我。”格雷挠了挠头发,“您不放我出去,都城永远无法稳定。不!准确说,整个世界都会陷入绝境。”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格雷。不得不说,你被关的这些年是帝国,不,用你说的,整个世界最安稳的日子。”面对昔日的学生,校长对自己的看法直言不讳,“你问我为什么要在这个连阳光都晒不到的地方陪着你?那我再次郑重地回答你,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儿子墨墨。他不像你这么混蛋!你自己在做些什么?你真的清楚吗?格雷。”   “我知道我做的事动了不少人的奶酪,但这是必须的。在眼中,光明教廷就是一颗巨大的毒瘤,如果我不拔除它,那帝国的病症永远不会好。”   “毒瘤?帝国接近一半的人信仰光明神,你是打算把他们都拔除了吗?”校长紧盯着格雷的眼睛,“你已经不年轻了,格雷。现在早就不是你在军部的时候,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你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听我的话,不要得罪一个失去理智的群体,给你自己,也给你最爱的儿子留条活路吧。”   格雷深深叹了口气,“我可以喝点酒吗?”   “你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别离开我的视线。”   “我真的有点不理解。你们利用墨墨控制我,是因为坚信我爱着他。”格雷从破壁柜里,拿出酒瓶,拔出木塞,“既然如此,你们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去做一件有可能伤害他的事呢?”   “就像您说的,我不再年轻。我沉默了这么多年,这次却决定打破誓言为皇室出面……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格雷倒着酒水,“为了金钱?为了权力?还是格林·墨德里奇又不甘寂寞了?这些多少年前我都玩腻的东西,究竟哪一样值得让我儿子被你们这一帮无耻卑|鄙的家伙威胁了?”   “你是个手握暴力的疯子。”校长皱着眉,“没人明白你在想什么?”   格雷走了过来,将酒水轻放在校长的面前,“您不明白,是因为您不是一个好父亲。”   “格雷·墨德里奇!”校长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每个人心中都有块不允许他人触碰的禁地,儿子这个话题就是校长内心的禁地。   “我有说错什么吗?”格雷反问。   校长沉默了很久,握紧面前的酒杯,“没有。”   “在做父亲这一块儿,我们两都是彻头彻底的失败。”格雷抱着酒瓶重新坐了下来,“您了解作为学生的我吗?您又了解自己的儿子吗?如果什么都不了解,那您就不该着急做出评判。除非您认为自己是永远正确的。”   “我知道你很擅长打动人心,格雷。这是你天赋,你要让一群人跟着你发疯的本事。但你还是放弃吧,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走出灰塔的。”校长松开酒杯,阖上眼睛,干脆不去看格雷那张脸。   仓促的脚步声和盔甲沉重的碰撞声从回旋的楼梯里传来,有人急匆匆地赶了上来,大约几分钟后,值守灰塔的安迪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虫子!白色的虫子!密密麻麻的一大群,正在朝着飞向都城。”安迪露出恐惧的神色。   “没几年都会发生一次虫灾,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校长睁开了眼,却发现一旁的格雷霍然站了起来,推开窗户,像是想透过重重雨幕察看什么。   校长微微愣了愣,他从来没有瞧见格雷露出这样犹豫沉痛的神情。按道理说,这种表情应该属于无能为力的弱者,绝不该在世界最强的魔法师脸上出现。   “来不及了。”格雷偏过头,他的脸被雨水打湿,眼神里的绝望让校长没来由的毛骨悚然。   “怎么了?”校长皱着眉,他不知道格雷又在玩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戏,然而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全都结束了。”格雷瘫坐在地上,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这个世界结束了。” 第120章 白色河流08   “根据我的对照, 此时在帝国蔓延的虫群应该是古魔法书籍中记载的白蚜虫。白蚜虫的特征就是数量多,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它们的食物。但它最感兴趣的还是富有魔法元素的活肉。这主要是源自它们与世界树之间的共存关系,世界树为它们提供休眠的场所, 而它们会帮助世界树重新搜集回被人类吸收的魔法元素。”温格尔教授拿着放大镜,向会议室的众人解读着古籍上关于白蚜虫的描述。   “所以说世界树的躯体里都是虫子?而且这些怪虫子专门吃魔法师的吗?”有人惊悚地问。   “不, 不是。我刚刚说了, 它什么都吃。魔法师吃,普通人也吃。”温格尔教授纠正。   “温格尔,古籍上难道没有记载消灭这些虫子的方法吗?”国防大臣拍着桌子站起来。   “这些虫子很小, 也很脆弱, 小孩用手拍一下就能杀死好几只。”温格尔教授说, “但问题是它们是集体行动,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那我们总不能等这些虫子飞来, 吃掉我们吧。等南方彻底沦陷,下一个就是都城了!”   “我们要不先撤退吧。”有胆小保守的人提议, “先离开都城。很多人已连趁着夜色翻过铁网跑走了”   “一群愚民!现在能撤退到哪里,难道去北方吗?你认为兽人会接纳我们吗!”很快就有人反对。   “不撤退怎么办?别说牲畜了,南方领地死伤数根本多到无法统计, 我们派去南方的魔法师一个都没回来, 就连身为高级魔法师的兰伯特大人都没有从虫群逃脱!白蚜虫就是魔法师的克星, 我们根本没有应对虫群的能力。或许这就是我们对神明亵渎的报应吧……”   沮丧悲痛的情绪弥漫在大厅内,贵族大臣们全部低下了骄傲的头颅。面对死局, 他们束手无策,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 给帝国谋求一条活路。   “温格尔教授,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吧。”一直沉默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了。   “校长……”温格尔教授愣了愣, 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贵族们都抬起了头, 目光追随着校长的身影。   “都城永远都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诸位认为离开可以活得更久的话,没人会挽留诸位。”校长站了起来,默默走出帝国大厅。   大魔导师格雷正在庭院等着他。   “您有什么方法?”格雷望着校长低声问,虽然他没有在大厅内,但对方说的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方法只有试过才知道,要是这些贵族们带着帝国的力量分散开来,那才真正结束了。”校长淡淡地说,“敌人还没到来,人要是都跑光了,我们还拿什么去战斗?”   “所以,您刚刚说的都是……”格雷愣了愣,忽然笑了笑,“看来您和我一样,也不怎么诚实啊!”   校长瞥了格雷一眼:“我没骗他们,我的方法也很简单,来多少,杀多少。再绝对的暴力面前,我不相信有什么是无穷无尽的。”   “这句话是您这段时间以来,让我听得最舒服的一句话。”格雷拍了拍手,表示欣赏,“不过您有把握吗?在最短的时间集中帝国上下所有的力量。我刚刚出去转了一圈,都城里情况可不太好。”   “我们现在最缺少的是时间。”校长走了过来,拍拍格雷的肩膀,“不过别放弃,时间我来争取,军部的事你来解决。”   “我来解决军部没有问题,但是您打算怎么来为我争取时间。”格雷微微眯起了眼睛,“您不会觉得自己有办法将那群虫子拦住吧。”   “你在怀疑自己的老师?”校长反问。   “这是会死的事。”格雷收敛起轻浮的神色。   “如果按你说的,世界都要覆灭了,这时候怜惜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作用呢?”校长的神情倒是表现得什么平静,“而且,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牵挂我的人了,没有谁比我还适合完成这个任务了。”   “有啊,我就比您适合。”格雷截过话头,“我不仅没有人牵挂,还罪孽深重吶!这种赴死抵罪的任务最适合我这种死刑犯了。”   “你还有墨墨,别说傻话了。”校长摇头拒绝。   “您不是也有儿子吗?”格雷苦笑地说,“其实您比我好多了,毕竟在墨墨心里,我只是叔叔,他的父亲早就死了。”   校长皱着眉刚要说什么,又被格雷抢过话头,“最多一天,那些虫子就要从南方飞过来。帝国战前准备和动员,最起码需要三天以上。对于您来说,坚持三天是极限。但对于作为大魔导师的我来说,坚持十天半个月完全不是困难的事,如果想要全身而退,也是轻轻松松。”   “不,我不同意。”校长毅然否决。   “你怎么不明白呢?我一直在等这样的一个时间点,能够让我多多少少弥补当初犯下罪孽的机会……”格雷已经有些烦躁,“啊,真是固执的老古董,好不容易活到这岁数,还急着找死,都说了听我的!”   “你再腹诽也没有用,这是我的提议。”校长说,“最重要的,现在能让军部听话的就只有你了。”   “打扰,两位了。”这时,有个怯生生的声影打断了两人的争论,“十分抱歉。”   “你是谁?”校长和格雷同时望向这位年轻的男人,校长皱了皱眉,格雷却瞧着男人十分眼熟。   “我是马南,是萨尔菲德四世的新侍从。”年轻人恭敬地介绍自己的身份,“两位可能没有见过我,因为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陛下的寝宫”   “陛下的侍从,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难道是陛下他——”格雷想到了某个不好的消息,不由露出震惊的神情。   “是的,陛下今天早上醒了,现在正在帝国大厅。”马南低着头回答,“陛下让我请两位回去,继续参加会议。”   格雷跟在马南的身后,直到重新踏入帝国大殿,亲眼看见端坐在王座上的银发青年,格雷才相信了萨尔菲德四世清醒了这件事。   “入座吧,两位。”银发青年面容高贵镇定,他抬了抬手,示意格雷和校长两人坐回到巨大的大理石圆桌边。   “真是不可思议。”格雷盯着萨尔菲德四世的脸在心里感叹,他想几乎在座的所有人大概都和他是同样的想法。   帝国的贵族们都知道萨尔菲德四世得了很严重的脑病,在遭遇了刺杀后,身体状态基本上也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每天都用昂贵的药剂与恢复魔法延续着他微弱的心跳,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的君主随时会死去,就连宫廷内都已经悄悄开始为他安排国王的葬列了。   然而今天就像是奇迹一样,他们的君主竟然穿戴整齐地再次出现,理智的思考,准确的决策,清晰的话语,有力的声音,就像是完美复刻了曾经最巅峰的状态,根本看不出半点病入膏肓的模样。   “等到决战的日子,我会坐在圣维亚之门的上方,与大家共同坚守帝国最后一道防线!战斗!战斗!战斗!荣耀圣维亚!”   “荣耀圣维亚!”   “荣耀圣维亚!”底下的贵族们高举手臂跟着君王一起高喊着。就像是魔法一样,之前消沉绝望的气氛一下子就被转变了。   “您又判断错了,现在的军部已经不需要我了。”格雷偏过头对校长说,“帝国真正的领袖都回来了,哪里还有我的地方。”   校长叹了口气,只是缄默不语。   “陛下,请允许我先前往南方,抗击虫群,为帝国备战争取时间。”格雷站了起来,开口说。   “太好了,如果是格雷阁下出手,那些虫子估计都到不了都城。”   “格雷阁下,请您务必出战。”   “格雷阁下啊!帝国的英雄终于站出来了!”   格雷的表态像一支强力的安定剂打入了贵族们的身体里,他们再次回想起格雷那恐怖的禁|忌魔法,张开嘴就能夺取成千上万的人命,想来对付那些虫子必定也是轻轻松松。   “那就拜托您了,格雷阁下。”萨尔菲德四世点头,表示允诺,“我派您前往南方。”   “是,陛下。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信任。”格雷向王座上的青年微微行礼。   会议结束,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校长独自留了下来。他想单独面见陛下,让对方更改派遣格雷前往南方的王命。   “陛下,您的身体好点了吗?”校长走近书房,发现萨尔菲德四世正坐在书桌边,似乎在写些什么。   “啊,就像您看见的,我的身体意外得好,校长。”萨尔菲德四世抬起头,露出一丝微笑,“我也是您的学生,这里没有外人,您可以喊我玛尔斯,没有关系。”   “玛尔斯……陛下。”校长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上那个象征身份称谓,“有一件事,希望您能听一听我的意见。”   “陛下?”见玛尔斯没有回应,校长轻唤了一声。   “好久没人喊我的名字了,突然听到有些怀念。”玛尔斯似乎回过了神来,“抱歉,我没有听清,校长。您刚刚说什么?”   “有一件事,希望您能听一听我的意见,是关于派遣格雷大魔导师阁下前往南方……”校长向青年诉说着自己想法,他依旧认为自己比格雷更加适合接受这个任务。为了说服玛尔斯,他讲了很多方面,然而奇怪的是,无论他说些什么,玛尔斯似乎都没有给予他回应。   “陛下。”校长抬起头,发现银发青年靠在椅子上,阖上了眼睛。   校长心猛地跳了一下,他走到玛尔斯的身边,“陛下,陛下,您是睡着了吗?”   “陛下……”校长有些颤抖地将手指放在青年的鼻下,他的身体凉了下来。   没有呼吸。   “马南!马南!”校长冲了出去,大喊着侍从的名字,“奥尼恩斯!快喊奥尼恩斯过来!立刻!” 第121章 白色河流09   当奥尼恩斯悲痛地摇头的时候, 校长知道他们的君主,萨尔菲德四世离开了。   “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校长仍感觉无法接受。玛尔斯陛下离世得太突然, 他明明那么年轻,两个小时前, 还在大殿上神采奕奕, 鼓舞着帝国上下的士气。   所有人都以为他身体好转,帝国的希望回来了!谁想他就像天边划过的流星,以璀璨又寂静的方式, 真正离圣维亚而去了。   “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 许多生命垂危的病人在濒死前都会突然变得十分精神, 让人误以为他们恢复了健康。但事实上,他们就像烟花最美丽的结尾, 绚丽绽放以后,就会永久隐匿于黑夜中。”就算作为看淡生死离别的医师, 奥尼恩斯也难免感慨,“可惜,连最后的时间都献给了帝国的未来, 陛下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为自己考虑。”   校长走到书桌边, 当看到那份墨迹还没有干透的遗嘱时, 他就明白玛尔斯陛下什么都知道。   谈论不上什么可惜,他们的陛下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身体。他只是选择有始有终, 将自己全部付出给了帝国。   “这是陛下的选择。他知道圣维亚需要, 所以他醒了过来, 仅此而已。”校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奥尼恩斯大师, 马南侍卫, 我想两位您帮一个忙。这应该也是陛下的遗愿。”   “校长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马南谦卑地问。   “决战之日,玛尔斯陛下要出现在圣维亚门之上。”校长低沉地说,“所以还请保密今日的事情,让陛下继续活下去。这是萨尔菲德四世的最后一道命令,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们都必须要做到。”   “可、可是,陛下他真得……贵族们都知道陛下清醒的事,到时候谁来应付他们的求见,”马南脑子有些乱,“还有决战那日,要是那个时候被发现的话,那情况会更加糟糕吧。”   “我知道您的担忧。”奥尼恩斯说,“但我们缺少一个能代替陛下发言亲近之人。”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皇后殿下!”   “你们说得话我都听见了。作为萨尔菲德四世的妻子,我想你们需要我的帮助。”莉莉丝走了进来,轻声说。   -------------------------------------   放逐之地,王血湖。   微弱的火光下,金色长发飘浮在水面上,完美无瑕的面紧闭着双眼,像是一具沉睡的雕像。   “是的,神主大人,目前还没有清醒。”   听完不变的简短汇报,希恩松开了耳边的远交装置。他乘坐着精灵族的船只航行在格兰维尔河上。格兰维尔河是连接南方领地、东方领地和都城的重要交通枢纽,就是通过这里,西斯特曾经带领着商队,用成吨的木材和果蔬与其他领地进行有利可图的交易。   从南方一路挺进的白蚜虫群距离他们七到八海里的距离,它们侵蚀的速度比希恩预估得还要快一点。它们不分白昼黑夜飞行,即使有远处进行魔法阻拦,依旧没能阻挡住虫群的攻势。   “我们不能再放任它们前进了。”艾瑞克斯站在希恩的身后说。   格兰维尔河连接着柯科拉河道,换一句换说,他们身后就是圣维亚都城。只要虫群飞过格兰维尔河,都城外围那还没有修复的灰色墙体就近在眼前了。   这段时间希恩一直用望山远远地观察着这些虫群,所以他才让人时刻关注着赫莱尔的近况,越是了解越是能感到“白色河流”的恐怖。他能想到的只有拖延时间的方法,拿不出真正解决逆转局面的策略。   没有赫莱尔,就没有机会。希恩甚至极端地想过,再次利用两人的契约,以自己的死来强行唤醒赫莱尔。但这是走投无路时最后的方法,因为不清楚赫莱尔的身体状况究竟怎样,会不会造成负面影响,所以希恩也不想去冒最坏的风险。   希恩不愿意向命运屈服,此时此刻他宁愿茍延残踹地活下去,也要同所谓的神博弈到底,可每当瞧见那乌压压一片,连边际都没有的虫群时,他还是被残酷的现实一次次打击。白蚜虫群确实是魔法师的克星,但不会魔法的普通人和兽人更是没有多少抵抗的能力。所以他到现在也没有让血字先锋队发起任何行动,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命令就等同于让血字先锋队送死。   “都城估计已经完全乱成一团了。”艾瑞克斯说,“陛下还没有清醒,那些贵族们也很难达成统一的意见,可能等不到支持了。”   “你打算怎么做?”希恩望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眸。   “我知道这个时候让联盟出手帮忙很不合适,但我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艾瑞克斯说。   “你要一个人去?”希恩声音沉了下来。   “我是魔导师,也是贵族,现在帝国遭遇险境,我也该履行自己的义务了。”艾瑞克斯语气平静。   “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但你一个人根本做不到,不是吗?”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能在远处支持我。那样我会非常感激。”   艾瑞克斯没有再说什么,他果断地转过身,【神行】让他离开甲板,漂浮在了格兰维尔的河面上。   强大的魔法波动如河面上的水光一圈圈扩散。几乎是同时,远处的虫群像是感应到了艾瑞克斯这一“诱人”的存在,像是寻找鲜花的蜂群,难以自控地改变了飞行的方向。   “白蚜虫群被吸引了,看来他是把自己当作诱饵了。”凯森说。   “艾蔻,让精灵们协助艾瑞克斯。趁着虫群的被吸引,从侧面将它们歼灭。”希恩说。   “是。”   船只偏转方向,艾蔻带着十几名精灵站在甲板上,瞄准着虫群,口中低吟着辛达语。精灵们都是天生的射手,他们沉着冷静,保证每一发精灵魔法都命中最多数量的白蚜虫。   血字先锋队也没有坐以待毙,凯森等人也在有限的距离内,用魔法枪和铳|枪向虫群发射攻击。   一大片一大片的虫群随着魔法与炮火坠落河水里,然而这样宏达的场面无法震撼人心,因为所有人根本感觉不到白蚜虫群数量有所减少。   默念完咒语的艾瑞克斯睁开了淡蓝色的眼眸,当他的指尖抬起的时候,滚烫的烈焰也迸发而出。火焰瞬间在虫群间爆炸开来,无数的白色蚜虫在高温中被焚毁成无形的灰烬。   圣维亚都城。、   “火炮营,□□兵团,军部魔法师一队,军部魔法师二队,圣维亚帝国骑士团,圣维亚帝国民兵团,圣维亚帝国征召军团,圣维亚雇佣军团,魔法学院志愿军,后勤医疗队,全部集合待命!” 士兵们高亢的声音回荡在无云的天空下。   圣维亚最精锐的力量用最快的速度集合在了一起。而在高高的圣维亚之门上,国王和王后同样穿着着最华贵的礼服端坐在王位上,虽然看不清神情,但两位体态优雅从容,比起参加战事,更像是观赏一场盛大的庆典。   “萨尔菲德四世万岁!”   “荣耀圣维亚万岁!”   “萨尔菲德四世万岁!”   “荣耀圣维亚万岁!”   这幅信心在握的景象让士气涨到了最高点,也让墙内的民众安心了下来。他们看到了皇室的威严,以及国家实力的强大。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坚信那所谓的虫群根本无法攻入他们的都城。   暮色渐渐降临格兰维尔河上,不断闪烁的火光像第二个太阳,将水面照射成通红一片。他们已经击退了不知道多少次攻势了,但虫群的弥补也同样及时,不断地向他们逼近。   格兰维尔的河水已经变得不太清澈,河面上漂浮得都是密密麻麻白蚜虫的尸体。   坚持了大半天的时间,凯森他们手上储备的火|药已经用去了一大半,而精灵们脸上也露出疲惫的神色。   “让艾瑞克斯现在回来,天就要黑了。”希恩看向扎尔哈德,“他会找不到虫群的位置的。”   “艾瑞克斯!你快回来!”扎尔哈德立刻向海面上的身影吶喊,“天就要黑了!你什么都看不见实在太危险了!”   艾瑞克斯听到扎尔哈德高呼,却没有回复。他知道黑夜里虫群的可怕,但也正是因为知道,他决不能允许这些虫子趁着夜色袭击都城。   艾瑞克斯用【神行】快速改变位置,他想吸引更多的虫群掉转方向,阻止它们继续朝都城的方向前进。   希恩在船上盯着艾瑞克斯的一举一动,当他看见艾瑞克斯转身,反而向南面飞行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阴沉下了脸,咬了咬牙。   “他是笨蛋吗?那个位置会被包围住的。”希恩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他那个位置,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支持了。要是他被那些虫子缠上的话,会很麻烦。”艾蔻扭过头,望向希恩,“要让船只靠过去吗?”   希恩的心砰砰砰跳着。他再清楚不过了,就算出于私心让船靠过去怎么样,等天色完全黑下来,他们不仅也会和艾瑞克斯陷入危险中,还有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被彼此的魔法误伤。   希恩看着那无比固执的身影,很难说清内心的感受。他承认艾瑞克斯是不一样,那是他唯一的兄弟,唯一的亲人,彼此间的羁绊,注定了那是与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同的存在。   但就算是这样……   “不。”短暂的沉默后,希恩的嘴唇动了动,“保持好船与虫群的距离。”   “难道我们不去救艾瑞克斯了吗?”扎尔哈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既然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就一定想好自己该付出的代价了。”   “他是您的亲兄弟啊!你们有着共同的父母!”扎尔哈德忍不住有些激动,“您不能不管他的死活!而且艾瑞克斯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我们!”   金发青年没有说话,但神情依旧冷漠。   “您怎么能够这么冷酷……这么无情……”扎尔哈德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然敢对使者大人说出这些话来的,但他真的是没有忍住自己的那股冲动,“随便牺牲其他人也就算了!什么样的人才会抛弃自己的亲兄弟?您——”   砰!巨大的水花声。还没说完的话被淹没在了水中,凯森拽住扎尔哈德的衣领,将对方直接扔出了船。   “唔……唔……”扎尔哈德扑腾地浮上了水面,他艰难地大口喘着气,就听到凯森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   “我警告过你。既然这么想救人,你就去吧。”说完,凯森就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管在水中呼救挣扎的扎尔哈德。   船上的人几乎都被凯森的举动怔住了,但他们最后也都选择保持了缄默。比起扎尔哈德,他们都选择听从希恩的决定。   “在保持船体安全的情况下,尽力协助艾瑞克斯,直至他死去。”   “是。”所有人重新进入了备战状态。见希恩没有真正愤怒,艾蔻走到船边,用藤蔓将已经溺水到无声的扎尔哈德重新拉回了船。   希恩背过身去,“奥斯卡。”   一直旁观的奥斯卡走到金发青年身后,“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想去白鸽圣苑。”希恩说,“汤姆斯说过,那个男人曾在那儿找到了前往天之国度的入口。”   黑暗中,奥斯卡向来平静的眼眸有了不易察觉的变化。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破局点。”希恩低沉地说,“如果他能找到,那我也一定可以。” 第122章 白色河流10   天空染上漆黑的墨水, 深沉地化不开。   艾瑞克斯成为河面上唯一的光源,光明魔法庇护着他的身体,火焰像蟒蛇一样缠绕着光球, 将周围不断涌上来的虫群燃烧殆尽。   艾瑞克斯犹如永夜里的最后一处灯塔,这时候的他已经不能被称为魔法师, 他更像是魔法的本身, 烈焰与光明交织,散发出的强烈光芒让人无法直视。   “同时使用……两种不一样的魔法!”即使不使用魔法,凯森也感到震惊。   “而且还是不同元素的高级魔法。”艾蔻说。   艾瑞克斯的天赋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的年轻让人心生轻视, 谁都想不到一个连三十岁都没有的年轻人 , 能够掌握这样强大的力量。希恩大概是所有人中最平静的,他从未怀疑过艾瑞克斯的能力, 他知道对方出生就在魔法天赋的塔顶。   但是,与神相比, 远远不够……   “虫群完全发疯了!全部都被他吸引过去了。”华纳面露惊悚的神情。   兽人在夜间拥有比人类更好的视力,在血字先锋队的眼中,他们能看清从四周八方聚集来的大量虫群。而在艾瑞克斯的眼中, 他只能感受到一波一波向自己扑来的黑色浪潮。   咔嚓一声, 在虫群前赴后继的啃噬下, 光之屏障上出现了一条细长的裂缝。   太阳还有多久升起?什么是才是结束的尽头?耳边只有嗡嗡虫鸣,时间仿佛也变得更加漫长。艾瑞克斯心里掠过这样的想法。   艾瑞克斯是一个不喜欢孤独的人, 从独自躺在草坪上睁开眼的那时开始。因为记不清家人, 记不得童年, 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所以孤独永远扎根在了他的心里。这种孤独是无法缓解的, 即使他再性格开朗, 再乐于交友,也无人能真正走近他。   不过他就快要解脱了,因为他会死。   “这次就别骂我了,哥哥。”屏障碎裂成点点光斑,烈焰最后一次迸发而出吞没了周边的虫群,艾瑞克斯的身体无力的坠落,他偏过头,看着船只的方向。   “你这种蠢小子,就是缺少教育。我要是你哥哥,还要狠狠打的你屁股!”一道深沉磁性的喊声穿透了喧嚣的虫鸣。   黑色破烂的长袍裹住了艾瑞克斯的视线,将他与虫群分开。惨白的月光下,艾瑞克斯有些发愣地看着男人腮帮下大片大片的紫褐色瘢痕。他没有掉入河水中,而是摔倒在了结实平整的冰面上。   “别这样张着望着我,看上去实在太傻了。”男人啧了啧嘴,捂着自己的脖子。而在这短暂的话语间,附近的白蚜虫成群成群地落在了冰面上。   格雷·墨德里奇,作为这个世界唯一公认的【大魔导师】,他在最关键的时刻以不太正经的模样出现了。虽然将那件常年不换的黑色长袍脱给了艾瑞克斯,但他身上穿着的依旧是一件皱皱巴巴还泛着黄的旧衬衫。他身材消瘦,还有些驼背,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威风帅气的英雄人物,更像是街市上游手好闲的老流氓。   但只要当他释放冰之魔法的时候,他漫不经心的眼神就会被变得锋利危险,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胆寒的威严。艾瑞克斯不由颤了颤,即使不是敌人,他也能感受到格雷的恐怖。那不仅仅是【魔导师】与【大魔导师】之间的差距,更是两人心性与境界上的差距。   毕竟艾瑞克斯在某些方面干净得像张白纸,而格雷曾经是帝国军部的最高指挥官,那种果断血腥的杀伐,永远镌刻在了他的每一块骨肉上,即使他平时扮得多像一个人畜无害的老流|氓。   “这些虫群很厉害,小心。”艾瑞克斯马上提醒,“它们对魔法很敏感。”   “看出来了,瞧他们围着我兴奋的模样。”格雷有些嫌弃地咂嘴,“差点让以为自己变成一位裸|露的性感美女了。”   “请一定要小心。”艾瑞克斯有些根不上这位大魔导师的节奏,他的心态还没好到在生死一线的时候去响应男人不正经的玩笑。   “艾瑞克斯,你有二十五岁吗?”冰蓝色的光不间断地闪烁着。   “是的。”艾瑞克斯一愣,没想到这位大叔会喊他的名字。   “不到三十岁的魔导师,这个世界上的怪物还真是越来越多了。”格雷有些感慨地说,“你刚刚施展的双魔法我看见了,很有意思。”   “啊,谢谢。”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更是让艾瑞克斯无法做出反应。   “但和我这个老怪物比,你还是差太多了。”又清理完一大片虫群后,格雷转过头,冲着大船大喊,“麻烦把这个碍事的家伙接走!”   “靠过去些。”希恩说。   船只立刻向艾瑞克斯和格雷的位置靠近。船身撞在了坚硬的冰面上,希恩踏上了冰面,凯森与艾蔻两人也跟着跳下了船。拢起的冰面层暂时遮蔽住虫群疯狂的攻击。   “请让我留下帮助您。”艾瑞克斯看向格雷。   “不行。”   “为什么?”艾瑞克斯有些急切地问。   “别任性了,你留下来,反而会妨碍格雷阁下施展更加强力的魔法。”希恩打断了艾瑞克斯的疑问,他走了过来向格雷恭敬地行礼,“谢谢您,救了艾瑞克斯的命。”   看着希恩的举动,艾瑞克斯默默低下了头。   “哎呀,别对小孩子这么凶嘛!”格雷笑着说,“不过,你们确实不能在这儿久留了。”   “带他走。”希恩说。   凯森直接将瘫坐在地上的艾瑞克斯直接拽了起来,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有什么话要说吗?”希恩则看向格雷,“或者需要我帮忙做的?”   “你别这样问,就像让我快点交代遗言,弄得我好像肯定要死在这儿一样。”格雷的眉毛纠结在了一块儿。   希恩没有说话,他的问话确实直接,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接替了艾瑞克斯位置的格雷,结局只会是一个。而且格雷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因为他此时此刻赶到格兰维尔河,抱着的也是这样一个觉悟。   “来这里前,我想再见一面我的儿子,可惜怎么也没找到,所以浪费了些时间,来得有些迟……”格雷有些不自然地停顿,“帮我照顾一下墨墨。”   “我答应你,格雷阁下。”看着摇摇欲坠的冰层,希恩也不再耽搁,转身准备离开,“请多小心。”   “神明,不应该这样正大光明地干涉世界。”格雷忽然又开口,“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我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但是我能感觉到,从某一刻起,我们的世界似乎沦为了一种工具。”   “什么意思?”希恩停下脚步问。   “魔法元素的走向,我能看到它们都在涌向世界树,就像是有什么正在吸收着养分。”格雷的语速很快,“我说不清楚,但我有预感,除了这些虫群,或许还有更加可怕的存在在等着这个世界。是人?是神?还是怪物?无论是谁推动着一切,他的最终目的起来还没显露出来,不是吗!所以,你比我更要小心!”   希恩被怔住了,格雷的话让他背后冒起冷汗。他的头脑里一直都思考着如何阻止毁灭的世界方法,而因为接受了预言成真的前提,他便从来没有仔细想过神为什么要干这么多麻烦的事来毁灭他们的世界?   就像多年以前,赫莱尔随手就能救下一整个精灵族一样。如果神想要的是毁灭人类,毁灭兽人,那应该也不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吧。   总感觉有什么被他们忽略了。   “好了,快走!”格雷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我不希望任何人看见我施展禁忌之术的模样。”   “使者大人!”艾蔻喊着。希恩抓住了艾蔻的藤蔓,凯森进入狂化状态,用力一拉,将希恩拉出了冰面,甩到了船上。   “快点走!”艾蔻大喊,“大魔导师阁下要施展禁术了,赶紧离开这儿!”   艾瑞克斯艰难地爬在船边,看着格雷·墨德里奇变成了一个不清晰的黑点。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大魔导师是无比强大的羽_ 熙,不可能轻易战败的,而最好的证明就是秋日的夜空里竟然飘起了雪花。   “这是什么样的魔法亲和力!居然都影响季节天气。”艾蔻望着空中干净透明的雪花,喃喃地说。   “船不能走了!”扮演着船长角色的精灵面露震撼地说,“整……条格兰维尔河都被冻结了!”   格雷·墨德里奇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冻结了一整条河流!   所有人简单地收拾了行囊,带上必要的东西,弃船逃离上岸。 第123章 千年之局01   难言的恐惧在心里蔓延, 希恩还未从格雷的话中走出来。   按照格雷的话去分析,如果神的真正目标不是为了覆灭世界,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究竟为了什么?难道神明也和人类一样有着私欲吗?可他实在想不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值得神明花去尽心思得到的。   希恩强忍住内心的不安, 他有种自己回归到棋盘之中的错乱感。什么棋局,什么博弈, 或许他本身就是敌人随意摆弄的一颗棋子。就像是那段他忽然恢复的记忆, 真正的执棋者甚至不用露面,就能轻而易举地引导着他,让他走向一条他绝不会踏足的道路。   不对!全部都不对!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哪一步他忽略了!   他扶着腹部, 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黑色的血管一阵骤缩,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所有人都望向突然倒地不起的青年, 眼中充满了惊慌。   “希恩!”艾瑞克斯离得最近,马上冲到男人的身边。   “使者大人!”随后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   “咳咳, 咳咳咳……”希恩用力睁开眼,他看着自己吐出来的黑血, 手上也是黏腻的一片。几秒钟后,他又感受到腹部如刀割般清晰的疼痛,越来越剧烈。   是啊, 他本质不过是最普通的那种人, 无能且脆弱, 只不过是神的一点血液就足够疼得他死去活来。他不是格雷,也不是艾瑞克斯, 甚至就是围聚在他身边的这些人, 任何一个都比他更加强大。   这样弱小的他就算猜测出神明的目的, 前往了那所谓的天之国度, 又能做些什么来阻止神明呢?就像是独自深入敌军的兵卒, 他的命运大概也只会被随意吃掉吧。   “你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艾瑞克斯看到了希恩脖子上鼓动的黑色血管, 他扯开希恩的衣领,当瞧见对方满身布满的黑色纹路后,所有人都被怔住了。   “使者大人,您一直都在忍受疼痛吗?”艾蔻想起了希恩刚离开王血湖的模样。他感慨男人掩饰得太好了,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没有让一个人察觉出他身体上的破绽。   “我带您去白鸽圣苑。”奥斯卡走到了希恩的身边,双手将颤抖的人影从地上抱起,“请您一定要坚持下去。”   “让他休息一会儿吧。”凯森望着男人痛苦的神情,忍不住开口,“就一会儿。”   “他可以在路上休息,但是不能现在停下。”奥斯卡伸出手,淡绿色的魔法将希恩包裹住,很快希恩进入了睡眠状况,身体也不再颤抖。   所有人都明白奥斯卡说得,虽然过于残酷,但时间太昂贵了,此时此刻他们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有人用性命为代价争取出来的。   艾瑞克斯看着男人虚弱痛苦的面庞,不由回想过去,有多少次男人都是独自硬撑下所有的苦难的。他责怪对方的隐瞒,痛恨对方的欺骗,但也不可否仍自己的缺席。   这也是事实,在男人真正生死挣扎的时候,他什么都没错。他错过了太多,每次都是结束后再幡然悔悟……   但这一次还不算迟,他不能再让对方独自一人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艾瑞克斯看向奥斯卡说,“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他。要是他做不到,那我就替他去做。”   奥斯卡注视着艾瑞克斯,似乎在确认他的心意。   “我们是兄弟,我相信他。”艾瑞克斯说。   -------------------------------------   圣维亚都城,圣维亚之门,两边的石墙上插上了火把,莉莉丝皇后的身后多了一个暖炉。马南将骨瓷杯放在圆桌上,他瞥了眼萨尔菲德四世的面庞,对方惨白的肌肤以及长长的睫毛上都结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所有人都感慨今年都城的雪来得太早了些,他们抱怨寒冷的天气冻住了圣维亚的母亲河,让他们连取水用水都变得极其麻烦,然而只有校长他们少部分人知道这场风雪背后的真相。   “这场风雪已经维持了两个星期了。”乌迪尔教授望着地上白皑皑的大学,“这样的魔法,已经和神没有区别了吧。”   “墨墨带过来了吗?”校长坐在最高一层的碉堡中,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与胡须,让他的脸冻得发紫,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愿将那扇窗户关上。   “在外面呢,他们将人藏在学院的秘银密室里,难怪格雷怎么找都找不到。”乌迪尔望向站在走廊上的身影,“进来吧,墨墨。”   披着毛皮外套的青年沉默地走了进来。   “坐吧,墨墨。”   青年很听话地坐了下来。   校长抬起头,“今天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关于你的父亲大魔导师格雷·墨德里奇一些事。”   校长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如实告知给了墨墨,他觉得自己应该那么做。每个父亲都希望自己在儿子心中有个光鲜伟大的形象,格雷也不会除外。   那个自负不正经的男人在最后时刻拼命也要去当拯救世界的英雄,他没道理不把这些事讲述出来,英雄的儿子不该被蒙在鼓里,他有义务改变男人在自己最爱的儿子心里那个老流|氓叔叔的形象。   只不过有些出于预料的,英雄的儿子好像什么都知道。   “一开始不知道,这么多年也肯定知道了。哪有亲戚会对别人家小孩那么殷勤讨好的。”墨墨低着头,语气平静,“我之所以没戳穿他,只是因为想给他留些面子而已。”   校长愣了愣,没等他想明白,墨墨接着说,“当年的事,我早已不怨恨他了,但是他自己放不下来。我知道他很爱我,也很关心我,只是不懂怎么扮演父亲的角色……至于他想做英雄,还是想做流氓,我其实完全不在乎。”   “我也知道他有来学院找我,但我故意没有见他。”墨墨的心思远比校长想得更加复杂,本该是温情的画面,墨墨却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要是见到了,他就放心了。所以,我不能让他放心。只有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才不会轻易死去。”   冷风吹在墨墨的脸上,他神情发着狠,固执得像一匹小狼,但眼睛却是泛红的。   忽然间校长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的儿子离家出走的时候,当时儿子说狠话的神情和墨墨一模一样,嘴上比谁都凶,眼泪却早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事实上,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不合都谈不上恨不恨的,大多都是赌得一口气,仅此而已。   校长站起身,看向窗户外。这个高度他能远远看见格兰威尔河,河面上冰冷之气弥漫,但还是能看见从更远处聚集而来的虫群。他无法想象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格雷是如何坚持那么久的,或许真的像墨墨说的那样,是因为未与儿子见上最后一面的执念。   “我们打算悄悄送你离开都城,和伊凡皇子他们前往更加安全的地方躲避。”校长转过身说。   “为什么选择我离开?”墨墨问。   “因为你是格雷·墨德里奇的儿子,英雄的儿子。”校长回答,“你父亲拼上了性命,这是你应当享受的特权。”   “不,”墨墨站起了身,谢绝了校长的好意,“正是因为我是英雄的儿子,我才更不能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   “格雷,虽然你是个老混蛋,但你把儿子教得很好啊。”校长的目光没有离开格兰维尔的河面,他惊诧地注意到河面上的冰雾忽然散开,所有的河水离开了河床,围着河岸建起了一堵极高且极长的天幕。这是从未见过的魔法。   “这……还是魔法吗?”乌迪尔教授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他不仅能冻结一整条河,他还能将一整条河抽干,作为自己的武器?”   校长无法回答,格雷目前就是代表着这个世界魔法的最高水平,谁也不知道他沉寂的这些年魔法水平又精进到了怎么样的程度。他只知道他们对魔法了解太过浅薄,对于整个世界的真相也不过一知半解。   格雷站在被抽干的河床上,只不过校长和乌迪尔都无法看见他的渺小的身影。他将河水编制成了一张巨大的织网,无数的白蚜虫冲进来不是被漩涡绞杀,就是活活溺死。他像是由水化身的神明,存在完全摆脱了人类的定义。   水幕幻化成滔天的巨浪,校长一瞬不瞬地看着,虫群依旧疯狂挺近的,丝毫没注意到危机的降临。   这些没有大脑的虫子,甚至连趋利避害的本能都没有,它们只知道水幕之后的男人散发着浓烈的魔法元素,是不可多得美食。即使是上瘾至死的毒|药,它们也一定要啃咬一口。   平静无声的水幕在一瞬间坍塌了,高度惊人的巨浪从天空扑下,将从南面袭来的虫群全都翻卷进浪涛中。   校长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是格雷最后也是最强的一击魔法。而他们有幸鉴证了魔法师的巅峰,那个能与神势均力敌了整整两周的男人。   “英雄倒下了。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了。”校长望着如海面般蔚蓝干净的天空。 第124章 千年之局02   希恩缓缓地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的脸上。所有的一切都被光影切割了,忽明忽暗。   剎那间他有些恍惚,偏过头看见黑发青年趴在他的床边, 紧皱着眉头,像是睡梦中也在担忧着什么。   “你醒了吗?”像是感受到希恩的动作, 黑发青年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你才是。”希恩望着青年, 估计对方也就休息了一小会儿。   “抱歉,不小心睡过去了。”艾瑞克斯挠了挠黑色的头发。   “我睡了多久?这里是哪儿?”希恩还有点茫然,打量房间四周。   “路上你一直昏睡着, 这里是白鸽圣苑, 我们在奇伦塔里。”艾瑞克斯小心将希恩从床上搀扶坐起, “你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嗯,没什么事。”希恩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他的四肢依旧有些麻痹,但那一股难忍的疼痛居然消失不见了。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要不是看见自己腹部还没消退下去的黑色血管,希恩差点都怀疑神血的毒|素已经从他身体清除了。   “你应该是太累了,太久没好好睡一觉了。”见希恩要下床, 艾瑞克斯打算阻止, “你会昏倒, 就是因为你逼得自己太狠了。你的身体已经完全承受不住这些压力了。”   “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希恩没有理会艾瑞克斯的劝阻。   “我说了,你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艾瑞克斯皱着眉。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再说现在已经根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以人命的数量为标价的。”希恩暗中咬了下牙, 克服了身体的麻痹感站了起来, “奥斯卡, 在哪儿?还有奥拓先生, 关于诺曼子爵的事, 我有必须要问的问题。”   “奥斯卡,还有奥拓先生,都在塔里。”艾瑞克斯看着希恩走路颤抖的模样,连忙上前将人搀扶住,“你不要着急,慢一点……”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慢?”希恩心里微微移动,他抬起头,忽然意识到艾瑞克斯的表现有些不对劲,“我睡着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艾瑞克斯愣了愣,他眼神微微闪烁,完全没有想到希恩会这样的敏锐。   “告诉我,艾瑞克斯。”希恩盯着黑发青年,不由蹙眉。   “前往天之国度的路我们已经找到了,但是那个入口已经被封死了。”艾瑞克斯轻声说。   “入口你们已经找到了?”希恩追问,“什么叫被封死了?”   “入口就在那座老教堂底下。”艾瑞克斯低着头回答,“我们来得时候,有人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   希恩望着艾瑞克斯,他不理解艾瑞克斯究竟见到了谁,才会露出这些怪异的表现。   一切都很奇怪,一切都很反常。   就好像他昏睡过的这些天,世界的命运又发生了什么惊人的转折。   希恩披上了衬衫,他拖着还没不太灵敏的身体走出了房间。艾瑞克斯说那个等待着他们的人就在老教堂,而希恩必须马上确认这个神秘人的身份。   “小心一点,希恩。”艾瑞克斯跟在金发男人的身后,眼中满是担忧。   希恩不想去搭理这些关心,虽然艾瑞克斯说的话都是好意,但是他能感觉对方的言语背后有藏着隐瞒的意思,就好像有什么事希望他越晚知道越好一样。   他走出奇伦塔,一路上也没有碰见其他人,直到跟着记忆走到了那间早已沦为废墟的老教堂,目光望去的瞬间,他怔住了。   古老的黑色棺木横放在教堂的中央,斑驳老旧的神像被灿烂的阳光抹去了面庞,后方残破的玫瑰窗依旧闪烁着璀璨神秘的光芒。神像之下,棺木的后方,有人站在那儿无声地祈祷。   希恩心里难免感到意外,这座老教堂和他上次前来白鸽圣苑时候有了变化,虽然依然破败不堪,连屋顶都没有,但好像经历过了一次修缮,周围的杂草和石块都被清理干净,殿堂中央也多了几行座位。   拉斐尔转过身,背对神像。今天他没有穿那件属于圣子的圣洁长袍,而是身着了一套黑衣,一幅送葬之人的模样。他显然就是艾瑞克斯口中的神秘人,也显然在这儿等了希恩很久了。   今天的拉斐尔很不同,无论是整体的气质,还是细微到眼神,都有了一些捉摸不透的改变。他本来就是那样神秘的形象,似人似神,而现在这样更是让希恩无法看懂。   冷漠而锋利,眼神却带着回忆的恍惚,就好像希恩是他久远未见的朋友。   “你来了,身体恢复好了吧。”拉斐尔淡淡地说着,目光却没有从希恩身上离开。   “拉斐尔·萨尔菲德,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希恩保持着惯有的谨慎,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他不敢大意,即使靠头脑赢过了再多人,但在拉斐尔这儿,他品尝过太多次惨败的滋味。   “你可以称呼我为拉斐尔,这是我的名字。”拉斐尔说,“萨尔菲德这个姓氏,只是这个世界我扮演角色的一个后缀。”   “什么叫这个世界扮演的角色?”希恩问。   “每一个世界都会存在特殊的人,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执行神的意志,利用自己的天赋异禀不留余力地推进历史的车轮,不停地、不停地向前滚动,直到下一个世界的到来。”拉斐尔缓缓地解释,“我们称呼这样的人为【近神者】,也就是你头脑里理解的‘主角’。”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头脑里的想法?等等,你说【近神者】……”希恩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瞳孔骤缩,转头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影。   艾瑞克斯也走进了老教堂,见希恩注视着自己,他下意识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低下了头,错开了这道惊愕且复杂的目光。   “如果你是【近神者】,那他又是什么?”希恩又望向拉斐尔,他不由想起在无尽深渊目睹的那段回忆,一个可怕的猜想不由从他的心头冒出。   “如你所想的,艾瑞克斯是我,我也是艾瑞克斯,我们都扮演着【近神者】的角色。”拉斐尔像是完全知道希恩的心思,将真相缓缓道出,“更准确些来说,我们都是拉斐尔,艾瑞克斯这个名字也是在这个世界后天赋予的名字。”   希恩不由往后退了几步,他不再背对着艾瑞克斯,目光紧紧望着教堂内的这两个人。   “哥……”希恩的举动让艾瑞克斯有些心痛,他想以兄弟的身份去呼唤,可看着希恩此时此刻的神情,那个儿时最简单最亲密的称呼,却让他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你们究竟是什么?”希恩努力克制住动摇的内心。   “我作为主体,拥有着不死的【神骨】,与过去的记忆。艾瑞克斯是我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塑造的身份,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分离了出来,将掌控着力量的【神核】留给了他。”拉斐尔说,“至于我们是什么?我们曾经住在【天之国度】,世界树的最顶端,在你们人类眼中。我们等同于‘神明’。”   “你们是光明神?”   “世界树上居住的不只是我,还有你口中的光明神,那是我们的‘父神’。”拉斐尔停顿了一下,“以及另一位曾经和我位列相同的‘子神’。”   “另一位‘子神’……”希恩看着从空中飘落的黑羽,抬起了头,“是你吗,赫莱尔。”   阳光黑影遮蔽,宽大的黑色羽翼完全展开,赫莱尔从空中缓缓落下,轻巧地立于神像之上。他还是穿着那件他曾经最爱穿丝绸衬衫,俨然是一丝不茍优雅的老贵族做派。   但很罕见的是,赫莱尔变得安静。他们的这次相遇没有以冷嘲热讽,或是熟稔戏谑中的一种开场,两个人只是隔着远远相望。   “赫莱尔。”像是想要去确认那份疏离陌生,希恩伸出了手,再次呼唤了神|的名字,“来我的身边。”   黑色羽翼猛然展翅,希恩的心也不由缩紧。   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希恩什么都没有看清,赫莱尔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庞就已经出现在了距离他极近的地方。   “不要像唤狗一样的叫我过来,人类。”赫莱尔轻声说着,他玫瑰色的眼瞳闪烁着如宝石般漂亮的光芒。   希恩意识到了赫莱尔的变化,他能想到这应该是神核成功复原后,对方记忆完全复苏的结果。   无尽深渊被解封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他眼前的赫莱尔又保持着怎样的立场?是魔鬼?是神明?还是有着别的他无法想象的目的?   希恩心里全都一无所知。他只是看着赫莱尔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然后轻轻落在了他的头顶。   “别想了。以躯共生,以灵同死。契约结束以前,还不算结束。”魔鬼的沉吟在他耳畔响起。 第125章 千里之局03   叛徒的脑袋落地, 在银剑挥出以后。   美貌年轻的英雄利落地收起长剑,面无表情,山坡下的人群对着叛徒的尸体肆意发|泄, 直至那具肉|体千疮百孔,鲜血汇聚成流。   盛大狂欢的庆功宴, 地上是女人们轻盈跳动的足尖, 火光里传来激荡高昂的鼓点声,“啪啪”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多人加入到舞蹈的队伍中。他们自发地围绕着平息叛乱的英雄手舞足蹈, 为表示感激与崇敬, 将整个国度最好的酒和最美的女人一并献到了英雄的面前。   “勇士大人, 请您享用这些酒水与美女,我们还为您准备数不胜数的财宝, 感谢您为我们杀死了可怕的叛徒奇伦。”一位老者来到英雄的面前,语气谦卑又讨好。   “不需要。”英雄嘴唇微动, “我对你们的谢礼没有兴趣。”   老者颤颤巍巍地跪倒在英雄的脚下,“我们的心意当然不仅如此,事实上, 我们希望您能成为我们的王, 我们愿意献上所有的一切, 只求您能想想办法恳请神明赦免我们的罪……”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的人一起跟在老者跪倒在地上, “恳请神明赦免我们的罪……”   “赦免罪行啊,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神明的愤怒是这世上最难以平息的。”英雄支着下巴, 望着匍匐在脚下的众人, 勾了勾嘴角, “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不想变成丑陋的野兽,要不你们试试看用生命来偿还罪孽吧,看看神明会不会原谅你们的愚行。”   “请……请您救救我们!我们和那群野兽不同,我们的心都是遵从着神明的指引,直至死亡也会将神明视为永恒的信仰啊!”   “这就对了。”英雄缓缓站了起来,水银般的月光落在金色的长发上,“忠于神明,忠于光明,才是你们的一线生机。”   天上罩下一道圣洁的光,照耀在英雄完美无瑕的面庞上。跪在地上的众人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沐浴在光下的身影,宛如天使的巨大翅膀缓缓展开,圣洁之光压倒了所有的人。   太耀眼了,太璀璨了,那无疑就是天国之门洞开,天使回归的身姿。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仰着头,恭送神明离去,直至圣光消散,他们眼中都盈满了热泪。   -------------------------------------   世界树顶端,天之国度。   刚刚返回的英雄撩起耳边落下的长发,有人从身后叫住了他,“你说得那些话将父神的形象描绘得有些太过残酷了。”   “比起恩惠,人类更记得住惨痛的教训。你应该没有我了解他们吧,拉斐尔。”说话者漫不经心地问,“父神有说吗?我下一次的扮演是什么时候?”   “世界树收回了魔法,父神对人类惩罚的期限是三万天。三万天后,如果人类改过自新,你的任务就是带着魔法的起源重返世界。”银发“天使”拉斐尔说。   “我这次需要扮演什么?”   “世界树的预言还未浮现。”拉斐尔淡淡地说,“赫莱尔,这对你来说不重要吧。”   “啊,确实不重要,无非是天才、勇士、英雄或者王子,毕竟只有这种万众瞩目、受人追捧的角色才有资格引导世界。”赫莱尔耸了耸肩,“无聊至极,虚伪至极,麻木至极……老实说,我已经对这种循规蹈矩的扮演游戏心生厌倦了。”   “这是我们的职责,不是游戏。”拉斐尔皱了皱眉,“你引领命运扮演【近神者】,我规整结果抹杀【觉醒者】,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啊,我知道,虽然从来如此,但这并不影响我感到无趣。”赫莱尔望着拉斐尔,目光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我想这么多年你生活在暗处,应该也感到无聊了吧。”   “你想做什么?”   “这一次,我们换一换角色吧。”赫莱尔微笑着说。   拉斐尔眼神沉了沉,注视着面前对职责不以为意的人。虽然与自己同为天之国度的子神,但是他们两人的性格实际相差太多。擅长饰演天才的赫莱尔,生而如辰星般璀璨,就算不保留自我记忆,无论投身怎样漆黑无光的世界,他都能成长为那最万众夺目的存在。因为化身为太多历史中的传奇人物,他的长相也渐渐成为人类心中最接近神的模样,基本只要露上一面,见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心生仰慕崇敬。   相比之下,他性格淡漠,面如冰封,扮演被人类追捧的角色远没有赫莱尔来得合适。   “父神不是也让你好好了解人类吗?你不能只以旁观者的角色了解吧。”赫莱尔微微眯起眼,“亲自体验一次人类的感觉,不是很有价值的事吗?”   “那抹杀【觉醒者】……”拉斐尔略有松动。   “不就是规整结果吗?”赫莱尔转过身摆了摆手,“这种小事交给我。我们的事就这样说定了,全当是给我放一趟假。”   金发身影悄然离开,拉斐尔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从世界树上取下刚刚诞生下的预言,去了解那个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任务,“斯蒂芬兰王朝,艾尔利亚,给世界带来魔法的人。”   神明无意的交换打开了世界的隐藏选项,无人想到灾难将至。   -------------------------------------   三万天对于人类来说是漫长的时间,但对于神明来说只是短暂的等待。   太阳缓缓落下,即使是黄昏的时候,风刮起来还是很冷。赫莱尔阖眼倚靠树木丛间,长久的沉寂后,传来马蹄的声响与男人的咒骂声。一队运送牢笼的马车驶来,他们正是赫莱尔这个世界需要规整的目标。   “野兽群袭击了森林里的车队,将车队里的人咬杀殆尽,唯有队伍最后的骑马者侥幸逃生。”赫莱尔自言自语念着,眼睛依旧紧闭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野兽的嚎叫,马匹的嘶鸣,人类的惨叫很快夹杂在一起,在空阔的森林里回荡。   规整结果不是多么复杂的任务,赫莱尔只需要命运结束后进行简单的收尾。比如这一次,他要做的只是驱赶走树下吃饱的野兽群,保证下一辆过的马车不会再次遭受袭击就可以了。   “差不多了,拉斐尔的职责还真是有够轻松的。”见惨烈的求救声停止,赫莱尔睁开了眼睛,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打算进行收尾工作。   然而当他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视树林里的惨状,却发现缠斗没有像他想象得那样结束。车队中的人确实是死的死,逃的逃,但还有一个意外地存活着。   赫莱尔歪着头看着,树下的野兽们正与被困在铁牢里的猎物僵持着。那是一个黑色头发的小男孩,苍白细弱的手腕被铁链紧紧拴住,身上被白色麻布捆绑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动弹不得的蚕蛹。   “这是干什么呢?”赫莱尔坐直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奇怪的景象,原本早该死去的弱小生命紧握着手铐链,与铁牢外龇牙咧嘴的野兽拼死搏命。牢笼摇摇欲坠,小男孩的手上腿上已经是鲜血淋漓,而这种香甜美味的气味更加刺激了野兽们的进攻。   “啊,差不多该放弃了吧。”赫莱尔忽然有点可怜眼前这条弱小的生命,他想起早已注定的命运,对方此时此也只能依靠囚禁自由的牢笼勉强求得一丝存活的时间。   可这个小男孩丝毫没有等死的打算。   大概是求生的本能,在铁牢支撑不住前,小男孩竟然主动将锁链送入野兽的口中,活生生崩掉了野兽的几颗尖牙。   “漂亮。”一旁观看的赫莱尔也不由称赞。   可惜铁牢还是被野兽撞坏了,小男孩的命运无法改变。瘦弱的小孩和几头野兽的决斗没有其他的结局,这里没有人会帮助他,唯一在场的赫莱尔也无法给他提供任何的帮助。   “啊,到此为止了。”赫莱尔挪开目光,忽然他听到另一队马车行驶而来的声音。   啊,看得太入迷,他差点忽略时间了。   赫莱尔无声地从树上跳下,落到地上,还在啃噬着尸体的兽群抬起来头颅,冲着这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龇牙低吼。   “离开。”玫瑰色的眼眸亮了亮,赫莱尔站在原地动了动嘴唇。野兽们不由颤抖起来,立刻收起尖牙,望着一地未吃完的食物念念不舍地离去了。   任务很轻松地完成,赫莱尔转身想要离开,这时背后传来极轻的声响:“救救我……救我……”   “竟然还活着?”赫莱尔有些诧异地扭过头,躺在血泊碎肉中的小男孩睁着眼睛,黑色的眼睛涌动着猛烈的情绪,像是藏着一团火。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赫莱尔,无声地说着什么。   “我不能救你。”赫莱尔说。   小男孩只是无声地看着他,脏兮兮的脸上,神情不是很清晰。可他那双眼睛已经足够表达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意愿了。   赫莱尔知道那双眼睛在恳求他救救自己。 第126章 千年之局04   支持的人们被唯一的逃生者带来这里, 他们望着地上惨不忍睹的场面,脸色不由变得扭曲惨白。撕咬到破碎的肢体,被拉扯出来的内脏, 溅射满地的鲜血无一不在刺痛着他们的眼睛。   “看来我们是来晚了……这里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领头者面露悲痛的神色。   “这是碰见了多大的兽群!真是太恐怖了!”   “铁牢里的小家伙呢?怎么没有找到他?不会是趁着混乱的时候逃跑了吧。”有人担心地问。   “不可能活着了,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跑得掉, 估计是连骨头都被野兽吃掉了。”很快就有人摇头否定。   “真是麻烦啊!虽然说只是一个小奴隶……”那群人发出了无奈地叹息, 没有活人留下也没有了意义。并且担心那群恐怖的野兽去而复返,他们很快就都离开了。   “确实麻烦。”隐匿在树林后赫莱尔居高临下地望着蜷缩的身影,“这种情况, 你确实是不该还活着, 但拉斐尔也没告诉我该怎么处理……”   赫莱尔话音忽然断了, 他低下头,竟然看见一只肮脏的小手在触碰他的鞋面。   “不要碰我。”赫莱尔皱着眉, 往后退了一步。他排斥污浊邋遢的人或物靠近自己。   然而小男孩像是听不见一样,继续挪动着虚弱的身体, 努力向赫莱尔靠近。   这次赫莱尔没有留情,当那只脏兮兮的小手再次凑近,他直接踢开了。小男孩吃痛地缩起手, 发出一声闷哼。   “你是怎么回事?我说了, 不要碰我。你是听不懂……”赫莱尔顿了顿,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用得一直是【神】的语言,于是轻咳一声, 自然地转换成当地的语言, “我要做的只是驱赶兽群, 没有救你的意愿, 不要误会了。”   小男孩的手用力往前伸着, 手指又一次触碰到了赫莱尔的鞋尖。   “我说过了, 不要碰我。”同样的,赫莱尔再次踢开了小男孩。他眼神冰冷,语气低沉,“听着,我没有你幻想的善良。要是再碰我,我就抹杀掉你的存在。”   小男孩身体微微颤抖着,这次他像是听明白了赫莱尔的警告,没有再随意动作。   玫瑰色的瞳孔闪烁淡淡的光,小男孩怔了怔,感觉到身上无比疼痛的地方被一股暖流包裹了起来。   “去你该去的地方。”赫莱尔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不想再和这个奇怪的小男孩有太多得牵扯。   然而被命运掌控的世界是难以琢磨的。当第一道曙光穿过树叶的间隙落在金色的发丝上,赫莱尔终于停下脚步,他扭过头看向那道远远跟着的身影。   “你到底想干什么?”在惊讶的目光中,赫莱尔冷着脸出现在男孩的面前。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双腿发软坐在地上。   “我已经说过了,让你活着不是我的本意,准确来说,是我的疏漏。”赫莱尔冷漠地对小男孩说,“而且我讨厌所有的肮脏不洁,你的靠近让我厌恶。”   “我……想报答……你……”小男孩的喉咙里发出虚弱沙哑的声音。   “不需要,你的报答与我无用。”赫莱尔直接转过身,继续向前走,感知到身后的小男孩依旧远远地跟着,他也没有去理会。   估计这小家伙也坚持不了多久?等发现自己的付出得不到他人任何的怜悯,大概就懂得知难而退了。就像他经历过的无数个世界,那些所谓追随着他的狂热者,还不都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利益,表露出忠心耿耿、谄媚谈好的模样。   人是最懂得趋利避害的动物,聪明又虚伪,这一点有着丰富经验的赫莱尔再了解不过了,他即使去怜悯路边饿死的野兽,也不会被人类的眼泪伤痛所触动。   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小男孩喘着气,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   赫莱尔的脚步没有半点的停缓,而小男孩也艰难地撑起累到颤抖的身体,继续跟随着。   “还真是顽固。”赫莱尔眼神暗了暗,忽然对这“你追我赶”的游戏丧失了兴趣。但为了验证自己理念的正确,他也不打算直接喊停这场游戏。   望着前方陡峭的悬崖,他忽然想到了让小男孩自己放弃的方法。   赫莱尔停下脚步,故意等着小男孩缓缓从后面赶上。   “你很有毅力,但是到此为止了。”赫莱尔嘴角微微勾起,小男孩呆住了,像是被这完美圣洁的笑容迷住了眼。   然而下一秒,他就真的傻眼了。赫莱尔竟然张开双臂,当着他的面从高高的悬崖坠落了下去。   “不……”小男孩张着嘴,趴在悬崖边,他惊恐地往下看,却发现赫莱尔完好无损地站在了悬崖下方的草地上。   “呵,这下你可以放弃了吧……”赫莱尔看着傻傻趴在悬崖上的人影,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好了,赶紧结束吧,他可不想陪小孩子继续玩无聊的游戏了。赫莱尔看着小男孩站起了身,当对方一只脚踏出悬崖边的时候,赫莱尔脸上还未收起的笑容僵住了。   弱小的身体如石块迅速下坠。   剎那间,宽大的翅膀从赫莱尔的身后展开,白羽纷飞。   “天使……”小男孩望着接住自己的金发男人,喃喃地说。   “你的头脑是不是有问题?”赫莱尔缓缓落地,他嫌弃地将抱在怀里的小家伙,扔进了旁边的水池里,“脏死了。”   小男孩从水池中缓缓地站了起来。   “别过来,把你身上洗干净。”赫莱尔双手抱胸站在树下,眉头紧紧皱在了一块儿。   小男孩盯着赫莱尔看了一会儿,再确定对方没有离开的打算后,他听话地褪去了衣服,双手捧着冰冷的河流冲洗自己脸和身体。   赫莱尔看着小男孩瘦弱的后背,苍白的皮肤紧包着骨脊,上面布满了狰狞的鞭痕,还有各种青肿难看的伤斑。   要是奴隶的话,那这些伤就不奇怪了,毕竟是被人类剥削的人类,连牲口都不如的存在。赫莱尔默默地看着小男孩,很难想象这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是如何同凶残的野兽争斗的。   “喂,你为什么要这样跟着我啊?”赫莱尔歪着头,注视着小男孩,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为什么要坚持到这个地步呢?”   小男孩站在水中,保持沉默。   “说说看吧。”小男孩挣扎的表现勾起了赫莱尔的好奇心,“不说,我就真的走了……”   “因为……你很强大。”说完,小男孩紧抿着嘴唇。   “什么?”这个答案让赫莱尔感到非常意外。   “你很强大……那些野兽都被你赶跑了……能跳很高的悬崖……还有天使的翅膀……”   “等一下。”赫莱尔抬手暂停,“这和你不要命地追着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要你的力量。”小男孩望着赫莱尔的眼睛回答。   赫莱尔愣了几秒,虽然可以相信想象小男孩的接触会有其他的目的,但这样直白坦诚的答案是他没有想到了。   “神明大人,我可以为你做任何的事。”小男孩干脆地跪倒在地上,“希望你能救救我的弟弟。”   “喂,小家伙。况且指使神明办事价格是很昂贵的。”赫莱尔说。   “我愿成为您的信徒。我什么都可以给您,包括我的生命。”小男孩语气坚定,“只要您不嫌弃他的肮脏。”   赫莱尔愣了愣,背过身去,没有回应小男孩的请求,“先上来吧。” 第127章 千年之局05   炊烟从木柴堆中升起, 野鸡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滴落点点油脂,焦黄的脆皮散发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吞咽起口水。   “你会得还挺多。”赫莱尔打量着小男孩旋转树枝的手法, 一举一动都老练得像个成年人。   小男孩的神情非常认真,他小心地将烤鸡从火堆上支开, 用洗干净的睡莲叶来盛放分解下的鸡肉。   奴隶吃饭还这么讲究。赫莱尔心里想着。小男孩双手捧着用莲叶盛放的鸡腿肉, 无声地送到了他的面前。   “我不吃。”赫莱尔愣了一下。   “我没碰过。”小男孩顿了顿,补充道,“肉是干净的。”   “我的意思是, 这只鸡本来就是给你吃的。”赫莱尔解释, “我不需要。”   小男孩双手依旧捧着鸡腿肉, 似乎有些不确定赫莱尔说得真假。   “你见过哪个神明大人需要和人类抢食物吃的吗?”赫莱尔摆了摆手。   “那神明大人喜欢吃什么?”小男孩有些疑惑。   “我们吃……”赫莱尔想了想,无论是他, 还是拉斐尔都没有主动进食的习惯,“反正和你们不同, 我不喜欢肉,感觉太油腻了,我应该喜欢纯粹干净的食物。”   “纯粹干净的食物……”小男孩低声念叨着。   “总之, 不用管我, 你吃你的, 就行了。”赫莱尔说。   听到这话后,小男孩才吃起了面前的鸡肉。他看起来饿极了, 但吃东西的模样还是非常克制的, 即使一口接着一口进食, 也不会给人狼吞虎咽的感觉。   真是个矛盾多变的小家伙。刚刚面对兽群的时候还满脸凶狠, 这个时候在他面前, 又故意表现出一副含蓄内敛的乖巧样子。第一次以旁观者身份审视人类, 这种类似投喂宠物的行为让赫莱尔感受到了一种没体验过的趣味。   当然,这种感情也是觉得有趣而已。   “有的事还是要先说清楚,我无法给予你想要的帮助。”赫莱尔看着小男孩的动作停滞。   “您不能帮我救弟弟吗?”小男孩放下肉,抬起头问。   “不能。”赫莱尔回答坚决,这是神明的原则,他不会随随便便插手人类的事。   “我知道了。”小男孩有些失望地低下头,但也没有表现出无理取闹的神色,“谢谢您救了我,还给了我食物。”   小男孩礼貌的样子倒是让赫莱尔心里怪怪的,他轻咳一声,“不过考虑到你活下来是由于我的疏忽,除了这顿饱饭外,我可以把你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谢谢您的善心。”小男孩顿了顿说,“请问可以麻烦您送我前往附近的城镇吗?”   “可以。”   “谢谢您。”小男孩的声音很轻,看着他快要随时阖上的眼皮,赫莱尔知道经历疲惫的一整天小家伙大概是累极了。   “睡吧。”   “我不困……”男孩低声说。   “在没送你到附近的城镇前,我不会抛下你消失不见。”赫莱尔又说,“放心,神明不会撒谎。”   小男孩微微怔了怔,惊讶赫莱尔是怎么知道他内心的顾虑的。不过在得到了神明的保证后,他身体明显放松下了许多,很快就倚靠在树干上。   “喂,你和你弟弟感情很好吗?”赫莱尔忽然有点好奇地问。   小男孩没有说话。   “哈,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赫莱尔看着像小猫一样蜷缩入睡的男孩,站起了来。   他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做点正事,毕竟这片森林好像还有他需要清理掉的目标。   “将在大火中消亡的精灵族……原来躲在这里啊。”赫莱尔悬浮在夜空中转了一圈,玫瑰色的眼瞳扫视着漆黑的树林,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的藏身地点。   赫莱尔飞回到原处,他轻轻落地,一道身影就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你……”赫莱尔刚想说什么,低头瞧见小男孩颤抖着的肩膀。   就算表现得再怎么成熟,内心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估计醒来后看到身边没人,以为自己被抛弃在树林里,被吓坏了吧。赫莱尔想着自己承诺在前,这次他没有呵斥靠近自己的小男孩。   不过小男孩很快就自己放开了手,似乎想起了他曾经的警告,用力抹了抹眼睛,“对不起,我以为你……”   “睡吧。”赫莱尔叹了口气,拍了下小男孩的脑袋。   小男孩怔住了,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能够受到这样的温柔的触碰。他默默躺在赫莱尔旁边的树下,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   赫莱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身边的小男孩悄悄起身,然后匆匆离开。   天还没有亮这个小家伙想去哪里?赫莱尔下意识想起身跟上去,但很快他又停止动作。   不对,自己为什么要关心这种事?这小家伙去哪都没关系吧。要是跑掉了不是最好吗?还能给自己省去很多的麻烦。赫莱尔眼神暗了暗。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曙光升起,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赫莱尔闭上玫瑰色的眼睛,装出刚刚睡醒的样子。   “神明大人。”小男孩小心地跪在他身边。   “这……是什么?”赫莱尔望着小男孩捧着的东西问。   “纯粹干净的食物。”小男孩说,“我收集了些清晨的露水,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   赫莱尔望着叶片里的水,瞬间明白了小男孩离去是在做什么了。   他犹豫了一下,在小男孩的目光中,他最终将这些来之不易的露水饮下。   “为什么……”赫莱尔愣住了,“是甜的?”   “里面有花蜜。”小男孩小心翼翼地问,“您喜欢吗?”   “喜欢。”赫莱尔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第一次品尝到这样特殊的滋味。“甜的,好喝。”   从相遇到现在,小男孩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笑容,“那我再去弄一些给您。”   “喂,等一下,没必要……”赫莱尔想叫住小男孩,然而对方却已经兴致勃勃地跑远了。   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好喝”,至于表现得那么高兴吗?就像被主人表扬的小狗。赫莱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但很快他的嘴角又平复成一线。   不对,他为什么要笑啊?这只不过是来自弱小人类的讨好罢了。赫莱尔无法理解这种暖洋洋的情绪,他感觉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   “怎么还没有回来?”赫莱尔望了望已经当头的太阳,又看了看面前自己随手找来的水果和肉。   他站了起来,心念一动,打算找找小男孩的踪迹。   “这是……”搜寻一望无际的森林对于赫莱尔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他很快找到了小男孩,然而眼前的一幕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一群人将小男孩团团围住,并且对着这具弱小的身体,一阵拳打脚踢。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你这个不听话的杂|种!”一个咒骂道,“要不是我们要去找贤者大人,正好路过这里,还真让你跑掉了!”   “你居然敢谈跑!你难道忘记了吗?自己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少爷了,而是最低贱的奴|隶!”另一个人一边说着,一边用力踢打着小男孩的腹部,“啊,你估计不知道,奴隶永远是奴隶,就是连牲畜都不如的存在,你一辈子都别想逃脱主人的掌控!”   怪不得这么久没回来,原来是被运送奴隶的同伙发现了。赫莱尔神色平静地目睹着一切。作为神明,他不能随便出手改变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他只能感慨小男孩运气太差,明明好不容易得到一线生机,但还是免不了回归自己原本的命运。   “这大概就是命运自我完善的结果吧。”赫莱尔清楚之前因为自己的存在,小男孩逃脱了必死的结局,而现在小男孩再次遭遇这伙人的劫难,大概也算是命运安排。   既然是命运的安排,那他就更没有出手阻止的理由了。毕竟作为神明,遵循命运就是他存在的指责。   想明白后,赫莱尔冷漠地转身离开。那伙人的咒骂声和小男孩的呜咽声清晰地从远处传来。   “神明大人……”那微弱的呼唤让赫莱尔的脚步猛地停下脚步。   “哈,神明大人?这小奴隶是不是被你打坏脑袋了!他居然想想让神明大人来救救自己。”   “这可不怪我。这小家伙脑袋应该早就坏掉了。你还记得吧,被我们找到的时候,这小家伙像个傻子一样高举着手,站在树底下……”那人蹲下身子,望着小男孩露出无比嘲讽的神情,“别妄想了,像你这样的贱|种,神明大人早就放弃你啦。”   小男孩忽然放弃了挣扎,望着不远处落在地上的树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不容易接到的那点露水已经被尘土沾染,变得肮脏污浊不堪。   这样的露水神明大人应该不会喝了吧。   就像他的人生一样,从沦为奴隶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没有变得纯粹干净的可能了。   很不甘心,他差点以为自己找到了救赎,以为自己还有救出弟弟逆转命运的机会,不过显然这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还太小,他没有力量,面对命运他什么都不是。或许就像神明大人说过的,他本来就是该死去的人。   想到这儿小男孩紧绷的嘴角松了下来,眼神慢慢变得空洞。   这时候一双干净的鞋面出现在了他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踩在了他的破碎的心上,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离开这个孩子。”天使从阴影中走出,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美丽夺目。   那几人停下了动作,他们转过头看见来者的面容,全都下意识地呆愣住了。他们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出现,更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完美无瑕的面庞。   简直太美了,美到他们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与眼前的人相比都会显得平庸鄙俗。   “哈,哪里来的美女……”这群人本就不是好人,见到赫莱尔的容貌,很快就动了猥|琐龌龊的心思,“真是漂亮的容貌啊!”   赫莱尔嘴角下拉,这种情况再他的记忆中也不算罕见,甚至都让他感到麻烦了。人类里有太多这种原始低劣的存在,要不是因为不想干预命运,他恨不得将这些恶心的家伙全部都清理掉。   “从这个小孩身边滚开。”赫莱尔吐出冰冷的文字。   “哈,还是个有善心的美人。”这些人显然都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冲着眼前的金发美人露出淫|贱的笑容,“如果你真的想救这个小奴隶,那你就来和我们玩玩。满足我们,我们就不打这个小奴隶了,这笔交易是不是——”   那人调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惨烈的叫声替代了。   赫莱尔愣了愣,看见伤痕累累的小男孩正发狠地死咬着那个男人的小腿肉。   “啊!你这个贱|种!去死吧!”男人被咬得疼痛难耐,挥起手就往小男孩的头顶打去。   啪的一声,一只手臂掉落到了地上。   “什么……啊!啊!”男人还没反应过来,鲜血就如盛开的鲜花绽放而出。   “虽然说命运不可干预。”赫莱尔抬起头,玫瑰色的眼神锋利如剑,“但你们这种行为,可是渎神啊。”   另外几个人被吓坏了,转身想跑,但还没来得及跨出一步,脑袋就像被无形的刀刃割下,纷纷落到地上。   小男孩看傻了眼,这时一只温暖的手再次落到了他的头上。   “没事了。”赫莱尔轻声地说。   小男孩盯着脏兮兮的脸,有些傻傻地抬起头,显然他还没从刚刚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是害怕吗?”   “……没有。”看到小男孩摇头的样子,赫莱尔不由又露出一丝笑容。   “真是奇怪的小……”赫莱尔忽然顿了顿,他望着小男孩,“总不能老是叫你‘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男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没有名字了,奴隶是不配拥有名字的。”   “这样啊。”赫莱尔眼帘微微下垂,“既然如此,那就让神重新赐予你名字吧。”   “独特的存在。”赫莱尔望着那双黑色的眼眸轻声说,“从此以后,你就叫希恩吧。” 第128章 千年之局06   温柔的光芒包裹着小男孩的身体, 很快肌肤上那些青紫色的伤痕都被治愈,血肉模糊的伤口也长出了嫩新的皮肤。   “这是怎么来的?”在治疗小男孩的过程中,赫莱尔注意到了对方的手腕处有三道奇怪的疤痕。这三道疤痕长短不一, 像是用刀划破留下的,看模样已经是有段时间的事了。   “我不小心划破的。”小男孩低头收回手。   “划了三道。”赫莱尔将小男孩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确实很不小心。”   “我自己划的。”见无法隐瞒, 小男孩只好回答。   “你想死吗?”赫莱尔眉头一蹙。   “不是。”   想到小男孩与野兽争命的模样,赫莱尔倒是相信对方的回答。   “那是因为什么?”   “我弟弟手上有这样的印记。”小男孩望着火堆,轻声说, “他们说这是邪恶魔鬼的印记。因为这个魔鬼印记弟弟经常会被人欺负, 每天过得都很痛苦, 所以为了陪他,我也在手腕上弄了一个。”   “方法很蠢。”赫莱尔顿了顿说, “但可以感觉到,你很爱你的弟弟。”   “弟弟很可爱。”小男孩点头。   “你弟弟应该也被那群人抓住了吧。”赫莱尔提出了一个残忍却现实的问题, “你有办法救出他吗?”   “不知道。”小男孩回答也很诚实,“但作为哥哥,我会尽一切所能保护好他。”   明明自己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心里却已经想着保护其他人。这样的决心其实听上去挺无力的, 但赫莱尔不会去轻视一个已经竭尽全力的人。即使他本身再怎么弱小。   “失败的话, 说不定会死。”赫莱尔淡淡地说,“我劝你再仔细想想。”   这句提醒赫莱尔思考了很久再说出了口, 虽然他和小男孩存在了奇妙的羁绊, 但是他不会去干涉对方的任何选择。毕竟作为神明, 他无法去对小男孩的一生负责, 他所能做到的也只有那句带对方前往安全城镇的承诺。   “我认为有些东西比生命重要得多。”小男孩想了想, 这个话题对他来说略微有些深奥, “如果不去做的话,自己会非常后悔。神明大人应该能够明白这种感觉吧。”   他应该明白吗?赫莱尔回翻自己的记忆,或许在扮演角色的经历中他有体会过,但真正于他自己,是无法明白的。首先神明没有性命垂危的时候,其次就算真沦落这种境地,他也想不出身边有什么是值得自己付出一切的存在。   拉斐尔吗?虽然说两人相互陪伴了很久很久,但他们之间的关系真不算多么亲密。父神也没有可能,他和那个老头之间的感情甚至还不如拉斐尔。   为了世界上素不相识的万千生灵……算了吧,也不是很乐意,他作为神明的觉悟一直不是特别得高。   他还有什么认识的人吗?眼前的这个小男孩?   “你当时为什么会去咬那个男人?”赫莱尔望着小男孩的眼睛,“如果我没出手,他或许会打死你。如果死了的话,你就救不了弟弟了吧。”   小男孩沉默片刻,“因为他们说的话会伤害您。”   赫莱尔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瞧着小男孩沉重的模样,语气轻松,“不会,他们说的话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在乎。我不希望听到侮辱您的话。”小男孩抬起头,黑色的眼眸满是认真,“即使不会造成伤害,我也不希望您面对那些肮脏的恶意。”   赫莱尔愣住了。   “因为从第一次见您,您看上去就很孤独的样子,眼神和我弟弟一样,那是承受过苦难不幸的眼神……虽然不知道神明为什么会难过,但是我希望您能感受到,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美好与快乐的。”   赫莱尔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描述自己,这种惊讶,就像他竟然开始思考自己的感受。   他穿梭于无数的世界,遭遇过的不幸与苦难多到数都数不清,背叛、曲解、诬陷、遗弃……任何人经历过一件就能够歇斯底里的事,他都只能一笑了之。   男孩的祝福真的很美好,可惜命运是偏心的。   赫莱尔轻声说,“所有人都是它随意摆弄的玩具。”   “可您是神明啊。”   “神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赫莱尔笑了笑,低声说,“记得在某个遥远的时间点,我曾被要求跪在仇敌的面前,奉对方为主人。那是杀死我父母的卑劣者,当时的我脑子想得都是如何咬断对方的脖子,但事实上,我却像狗一样匍匐在了地上,耻辱地向对方俯首称臣。”   “为什么……”   他声音隐匿着某种激烈的情绪,“因为命运的安排,我们谁都违抗不了。”   “您一定很难过吧。”小男孩走了过来,轻轻触碰赫莱尔冰冷的手。   “不,我不难过。”赫莱尔收回了手。   因为是虚假的角色,因为是虚假的际遇,他遭受到的恶意理所当然地也就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伤害了。   其实谁都有受伤的时候,神明也不例外,只是真真假假的扮演中,他的心早已麻木不堪了。   “我不明白。”小男孩低下了头。   “你一个小孩懂什么。”赫莱尔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看来他真的是太寂寞了,竟然会去和小孩子谈起那么久远的往事。   “可是在我看来,您就是很了不起。正是因为您,我才能活到了现在。”小男孩说,“至少对我来说,您远胜于命运。”   赫莱尔愣住了。   “神明大人,我想我们并不是被随意摆弄的玩具。我们遵循得不过是自己的内心,仅此而已。”   今晚他本来是想劝导男孩的,没想到反而被对方稚嫩的话语触动了。   或许他没有那么糟糕,或许这个世界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而最好的证明,就是这么名为希恩的男孩还活着。   赫莱尔摸着手里的书。   “近神者的职责是引领世界的命运。”   “那是普通人类的一生,并非你的一生,赫莱尔……你不该深陷其中。”   父神的声音始终回荡在他的耳边,就像一道诅咒。祂否认了他的经历,他的感情,以及他所有的伤痛,甚至连他想要追究的念头都断绝了。   他到底算什么?   近神者?到底是他在引领命运,还是命运在引领他?   这些疑问折磨着他,精神几乎到极限,所以他才要求在这个世界和拉斐尔互换职责。   现在赫莱尔希望希恩能够活下去,这样就可以证明他没有完全被命运裹挟,至少能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   玫瑰色的眼眸落下一滴水珠。   “神明大人……”小男孩有些手足无措。   “是下雨了。”赫莱尔轻轻抹去脸上的水痕,漆黑的夜空也真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要找地方避雨吗?”小男孩问。   “嗯,前面有个山洞。”赫莱尔站起身,背了过去,“可以躲雨。”   山洞里温暖干燥,小男孩围着燃起的火苗,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雨水。在这静谧安详的氛围中,他很快就在疲倦的驱使下进入了梦香。   望着小男孩的睡颜,玫瑰色的眼瞳闪过一瞬难得的温柔。赫莱尔无声地站起,走出了山洞。外面的雨也早已停了。   “什么事?”赫莱尔冰冷地望向森林中飘荡额黑影。   “赫莱尔大人,您没有完成规整结果的任务。”黑影发出阴森的声音,“您不仅杀了不该杀死的人,还救下不该救下的人。”   “有吗?”赫莱尔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杀想杀的人,救人也一样。”   “那个男孩是艾尔利亚的哥哥。”   “艾尔利亚?”赫莱尔略微震惊,“是拉斐尔扮演的那个【近神者】?”   “是的,这个男孩活着会有影响世界命运的可能。”黑影说,“赫莱尔大人,您必须杀了他。”   “我不认为一个男孩能撼动整个世界的命运。”赫莱尔眼帘下垂,“我不会杀他,我答应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只是个孩子,偌大的世界为什么不能容下他?”   黑影沉默了许久,“我明白您的意思。”   说完,那道黑影就消失在了迷雾般的黑色森林里。   -------------------------------------   阳光照射在美丽宁静的小镇上,赫莱尔站树荫之下,望向身边的小男孩,“这里是斯蒂芬兰王朝米泽利亚镇,距离都城很近,是个富饶且宜居的地方。”   小男孩望着远处的城镇神情惊讶。   “希恩,你听我说。”赫莱尔抬手拍拍小男孩的脑袋,“艾尔利亚不会有事的。”   “您知道艾尔利亚?您认识我的弟弟?”小男孩猛地仰起头。   “嗯……我知道。总之,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你的弟弟艾尔利亚很安全,至少绝对性命无忧。”赫莱尔想了想说。   “真、真的吗?”   “你难道不相信我说得吗?”   “不,当然相信。”小男孩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太好了,艾尔利亚他没有事。”   “所以,你不要做任何的冲动的事。你只要在这座城镇上保护好自己,耐心等待,你很快就会有与你弟弟相聚的机会。”说着,赫莱尔从怀里,掏出了一条串着奇怪石头的挂绳,套在了小男孩身上。   “这是什么?”小男孩有些奇怪。   “这是神明给予你的祝福。”赫莱尔温和地说,“它可以庇护你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以后你和你的弟弟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神明大人,真的很感谢您。”   小男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赫莱尔不会与人告别,他只是笑着转过身,消失在了来时的森林中。   “您怎么能把自己的神核给那个男孩?”黑影难以置信地质问。   “有什么关系呢。”赫莱尔淡淡地说,“拉斐尔会将魔法重新带回这个世界,以后会更加危险,我这样做只是希望他能活着。”   “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赫莱尔大人。”黑影说,“您不该这么做!”   “这不会影响任何事,我不会干预其他的,我只是希望他能以人类的身份好好活着。”赫莱尔眼神暗了暗,“他的寿命对我,对这个世界仅仅是转瞬即逝,等到拉斐尔完成任务,脱离世界,各种危险从他的身边离去,我再将神核收回就行了,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您变了,赫莱尔大人。”   “是的,但我接受这种变化。”赫莱尔望着天空,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世上有许多不走运的家伙,有些希望别人和自己一样倒霉,有些则希望别人能比自己幸运一些。而希恩让他从前者变为了后者。   “真没办法想象拉斐尔和人兄弟情深的模样啊,”赫莱尔坐在高高的树枝上,血红的夕阳笼罩着他,“不过和【近神者】保持不错的关系,以后的日子应该怎么也不会过太差。”   赫莱尔摸着自己的胸膛,即使此时那里空荡荡的,他也能感受到一丝隐约的温暖。   今晚他要点燃这片森林,毫无理由地消灭一整支种族。这不是他的意愿,可他还是要如此去做。   作为命运的簇拥者,赫莱尔深知自己永远挣脱不开命运。但是这次他想去试一试,让这个叫希恩的孩子挣脱命运,去过上平凡幸福的生活。   这或许改变不了神明的可悲,但多少能让他孤独痛楚的灵魂得到一丝慰藉。   “有关那个孩子的命运应该改变了吧。”赫莱尔翻开了来自世界树的预言,他本来是对这种既定的剧本不感兴趣的。但现在他忍不住去关心某个人命运的走向了,“啊,真的有改变了,刚刚看明明还没有变化呢。”   “我记得是艾尔利亚会魔法的事传入斯蒂芬兰王朝一名贤者的耳中,这名贤者能够听到神谕,于是出面救下了艾尔利亚,并感悟到了魔法的力量。现在希恩还活着,这个贤者肯定将兄弟两个人一起救走了吧……”赫莱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开书页。然而书页上那新出现的一字一句却让他的身体渐渐发凉。   贤者没有出现……拉斐尔扮演的艾尔利亚也没有被救出……   而他好不容易救下的男孩,为了保护弟弟的身份,露出了自己手腕上伪造的印记,被城镇上的人绑上了十字架,活活烧死……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明明那个男孩的命运应该因他的出现改变了!   不!错了!是他疏忽了!   是他忘记命运的残忍了!   他还奇怪为什么那一晚黑影没有再次要求他杀死男孩。他还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答案,真的改变了!   太愚蠢了!他们所有人早就陷入名为命运的漩涡中了!   “烧死魔鬼!烧死邪恶之人!”   “烧死魔鬼!烧死邪恶之人!”   “烧死魔鬼!烧死邪恶之人!”   黑压压的人群围绕着火焰大喊大叫着。火堆里传出尖刻痛苦的悲鸣,被死死束缚的少年扭曲着挣扎着,在惨绝人寰地人间地狱燃烧着。   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火焰的中央,那个困在滚烫烈焰中的男孩哀嚎着。这样的声音让周围愚昧的人群释放了内心的恐惧,也消除了被魔鬼笼罩的黑暗阴影。   他紧攥着手。无数的岁月中,赫莱尔再次找到了极致真切的疼痛。那是让人崩溃,让人发疯的疼痛。   他来的时候什么都结束了,此时此刻只剩下他的心脏在烈焰之中持续地灼烧着。   他当然是疼痛的。火焰烧不坏他的心脏,却让他痛得不可自拔。   “愚昧的,丑陋的,虚伪的,不敬的……真是令人作呕……”赫莱尔轻声说,“为什么不更早一些发现?这样的世界早已让人失望透顶了。需要的是彻头彻尾的变革啊。”   火焰骤然熄灭,所有人在疑惑中不由噤声。   这时他们的头顶传来鲜红的光亮,仿佛月光染上了血色。   “啊,啊!天上着火了……”有人抬起了头,火焰的光芒让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无助的惊恐。   点点流星从空中坠落,它们璀璨地燃烧着,让人挪不开眼,直到降临到他们的头顶。   云层滚烫炙热,天降之火点燃了斯蒂芬兰王朝,房屋高台一节节坍塌,聚集的人群发出绝望的惨叫,妄图逃跑。然而神明的怒火降临,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恐慌之中,赫莱尔无声平静地走向烟雾未散的火堆,他弯下腰,从死寂的灰烬中取回了自己的神核。   他仰起头,望着红与黑交融的夜空,像是在同什么人说话,“我第一次想让一个人活下去,但是你连这点剥夺权力都将我剥夺。既然这样,无论是你想延续的,还是想灭亡的,我都不会让你如愿以偿。这是我以自己为意志的反抗,我向你宣战。”   这曾是被历史铭刻的一瞬,在最初的《光明旧约》中记载着神明坠落为魔鬼的场面,每一行文字震荡世界:   玫瑰沦为首要的神敌,   魔鬼的低语萦绕着血色的王朝,   狂躁的暴力,坚定的复仇,不灭的憎恨,   血液为眸,永夜为翼,辰星为发,   从高高在上的乐土,   沉沦至无底的深渊。   祂为何变化?   祂为何坠落?   祂说,地狱之间,无物可失。   -------------------------------------   拉斐尔从崩溃的世界脱离,奉父神|的命令,他来到了无尽深渊,见到传闻中“魔鬼巢穴”的新主人。   “为什么美好的人必须死去?为什么丑恶的人容许活着?”赫莱尔站在血月之下,“你说这是为什么啊?拉斐尔。”   “篡改命运的人得不到心愿的结局。”拉斐尔低声说,“就像那日你想救人,杀死得却是寻找贤者的报信者。正是因为错误的拯救也会沦为谋害的帮凶。”   “不!我很清楚即使没杀那些人,希恩也一样会死。”赫莱尔眼神冷漠,“因为命运才是错误本身。”   “值得吗?你是神明,却为了一个人类的死亡与父神,与世界,与命运为敌。”拉斐尔展开洁白神圣的羽翼,“你会付出代价。”   “当然值得。”赫莱尔抬头盯着拉斐尔的眼眸,发出严厉地质问,“我不是因为那个孩子的死亡愤怒,我是因为他死亡的理由愤怒。为什么世界要依附于既定的‘剧本’?拥有至高的权力,就能随心所欲干预他人的一生吗?艾尔利亚,告诉我,你的哥哥为什么而死?”   “我不是艾尔利亚。”拉斐尔眼神微颤,“你错了。”   “你是。”赫莱尔目光下移,望着那蝴蝶状的白色绷带,“我很清楚,每个世界都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脱离完全的,更何况你还是第一次。”   拉斐尔低下了头,将手腕无声地背于身后,面色依旧平静,“你这样做没有意义,他已经死了。灵魂散去的人就算是神也救不回来……”   “谁说他的灵魂散去了?”赫莱尔掏出那颗跳动的心脏,“我一直将他藏在这儿。”   拉斐尔猛地抬头,冰冷的面孔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那你为什么——”   “因为这个不公的世界拒绝他这样的人活着,我放他离开,他还是会死去。”赫莱尔眼神眯起,“我要做的不是为了谁而伸冤,而是想要掌控世界的强权改变。”   “你……想怎么做……?”拉斐尔问。   咔嚓一声。惨白的手将跳动的心脏捏成了破碎的两半,在拉斐尔惊愕的目光下,赫莱尔将失去神力的心脏交到了他的手里。   “祂要你来这里杀我,这便是你达成的凭证。”赫莱尔幽幽地说,“现在希恩的灵魂已经离开,我也不再需要祂赐我的这颗心脏了。”   “你毁了神核,会失去很多力量,甚至会陷入永眠……”拉斐尔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样做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你是真得要脱离父神的控制吗?”   “没错。如果凭借神核,那才是什么也做不了,我们永远是命运的傀儡。”赫莱尔眼神坚定,“如你所见,这就是我的决心,拉斐尔。” 第129章 天之国度01   通往天之国度的道路。   这里介于虚妄与真实的地界, 游荡的灵魂犹如黑烟,笼罩在头顶上。   希恩跟随在赫莱尔的身后踩着纠缠着世界树的枝条缓慢前行,幽魂发出低沉的哀嚎, 与想象中不用,这更像一条前往死人国的道路。透过薄纱般的迷雾, 希恩望向艾瑞克斯, 对方似乎也被所见所闻惊骇到了,脸色多了几分惨白。   “你的身体怎么样?还撑着住吗?”赫莱尔忽然开口,“我的血于人类来说是持续的剧|毒, 就算你的身体里有神骨, 它也会慢慢腐蚀着你的皮肉。”   “我没事。”希恩说, “你的神核恢复了吗?”   赫莱尔低低“嗯”了一声。   “你有把握吗?”希恩望着赫莱尔的背影,“与你们的父神为敌。”   “没有, 但这是最有胜算的一次机会。”赫莱尔说,“此时此刻正是世界即将到达尽头的日子, 父神与世界树关系紧密,祂的力量也会因此降到最低谷。这是弑神的最佳时刻。”   “你早就想好了。”赫莱尔记忆恢复没多久,但所有的情况他似乎都了如指掌, 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一直在等今天。”   “没错。”赫莱尔的回答坐实了希恩的猜测, “自毁神核,躲入深渊, 为的就是这一天。”   “那另一位子神呢?他的想法和你一样吗?”希恩的目光不由望向白色的身影。   “你看过我的部分记忆。”赫莱尔说, “他欺骗了父神, 并且选择了站在我这一边。他一直是我埋在父神身边的剑。”   “可是, 为什么?”希恩没有办法不去怀疑。如果说赫莱尔的遭遇和性格注定了他会成为神的敌人, 那作为冰冷无情的执法者, 拉斐尔又是为了什么。   赫莱尔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玫瑰色的眼瞳望向希恩。   “怎么了?”希恩有些困惑。   “有些事不该有我说出来。”说完,赫莱尔又继续往前走,“等一切结束后,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如果他愿意告诉你的话。”   希恩不明白赫莱尔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和拉斐尔的关系谈不上亲密,甚至说有些尴尬。在他看来,他们只是为了共同的目标,才勉强和平共处地待在一支队伍里,远远没有到谈心聊天的地步。   “看来在踏入天之国度前,还有一个障碍在等着我们。”赫莱尔淡淡地说。   希恩抬起了头,被圣光包裹着大门已经尽在他们的眼前,然而在这紧闭的大门前,有一道人影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着他们。   “这条路上头一次走来了这么多的人啊。”那人感慨。   “所罗门。”希恩微微眯起眼睛,“他不是人类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是人类,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都是认识的人,我也没有遮蔽相貌的必要了。”所罗门摘下了雪白的面纱,露出了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庞。   希恩的眼瞳缩了缩,这张熟悉的面孔让他心猛地一跳。   为什么?为什么会感觉在哪里见过?   “父、父亲?”没等希恩反应过来,艾瑞克斯已经一眼就认出了所罗门的身份。   “诺曼……子爵……”希恩微微发怔,他的记忆里没有关于父亲的真实长相,看过的只有诺曼子爵的油画。   “看来还是艾瑞克斯更乖一些啊,还记得自己的父亲。”诺曼的目光缓缓挪向希恩,微微笑了笑,“你说我说的对吗?”   希恩注视着男人,不由攥紧拳头。   “为什么父亲会是所罗门教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瑞克斯望向拉斐尔。   “他说父神选中了他,代替赫莱尔成为新的子神。”拉斐尔平静地说,“虽然我认为这不是真的。”   “拉斐尔,你说你会带着艾瑞克斯到这里。”诺曼轻声问,“为什么结果却和魔鬼他们在一起呢?”   “我抓住他们两人,难道不该献给父神吗?”拉斐尔面无表情地反问。   “原来拉斐尔你也会说谎啊。”诺曼露出略微惊讶的神情,“我一直以为你是最忠实于父神的,现在你是打算和魔鬼一起谋反吗?”   “你又怀揣着什么目的呢?”拉斐尔没有因为诺曼的话而动摇,“作为人类,走到这个地步,你也是想尽方法了。”   “真理是无尽的,在探索的道路上,人类总归要付出无数的心血。”诺曼说。   “比如说,自己的孩子,还有妻子吗?”希恩冷冷地说。   “啊,希恩,我的孩子。”诺曼语气亲切,“你是从谁的口中听到什么了吗?汤姆斯?还是我的挚友奥斯卡公爵?”   “从哪里听说应该不重要吧。”希恩淡淡地说,“我和艾瑞克斯不就是你为神明准备的容器吗?只不过很可惜,我们两个都没能达成你的野心。”   “啊,失败。当时我是这样觉得,特别是艾瑞克斯消失了之后,那可真是给了我相当大的打击。我差点以为一切都完了。”诺曼摇了摇头,“不过现在看来,我的理论是无比成功的。艾瑞克斯是神明的化身,而你也成为了魔鬼的共犯,这说明我们卡贝德家族本该拥有神的血脉。”   “这是什么意思?我和哥哥是容器?”艾瑞克斯没有反应过来,他望着诺曼的目光,忽然有种被蛇盯住的错觉。   希恩走了过来,摁住艾瑞克斯颤抖的肩膀,将他挡在身后,隔开了诺曼的眼神。   “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呢,希恩。”诺曼有些怀念地说,“从小就很会照顾艾瑞克斯。看到你们两人和过去一样亲密,作为父亲,我真是欣慰。虽然说,我也很期待你们两人刀剑相向的模样,就像获月政变那一次。”   “现在不是父子叙旧的时候吧。”赫莱尔忽然开口了。   “弑神是无望的事,谁也无法摆脱命运的意愿。”诺曼望向赫莱尔,“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没明白这个道理吗?”   “正是明白,才会这么做。”赫莱尔回答。   “看来你们心意已经无法劝动了,那我只能代替父神来裁决你们了。”诺曼背后硕大的翅膀也缓缓展开,发出一声哀叹,“从今以后,这个世界恐怕只有一位子神。”   “也好,”他笑了,“毕竟三个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黑色的幽魂像是感应到了诺曼的号召,幻身亡灵大军,冲向了希恩等人。   拉斐尔张开雪白的翅膀,背过身,将希恩和艾瑞克斯互在了羽翼之下。   “啊,我不要死!啊!啊——!”   “我还没有实现——!没有实现我的梦想!”   “我没有死,我没有死,我只是在另一个世界活着。”   ……   梦想、疯狂和死亡充斥着希恩和艾瑞克斯的头脑。他们像是黑暗中唯一明亮着等,幽魂们拼命接近他们,想从他们身上感受鲜活的气息。   “赫莱尔……”希恩的头脑里闹哄哄得,但他比神色扭曲的艾瑞克斯好得多,勉强还能分清楚现实。他从羽翼的缝隙去窥探,发现了不满的黑影已经将赫莱尔完全围绕住了。它们遮蔽住了赫莱尔的视野,控制住了赫莱尔的行动,而另一边诺曼则握着剑刃走了过去。   “去帮助赫莱尔。”希恩望向拉斐尔说,“不用管我们。”   “不行,”拉斐尔低声说,“没有我,你们的身体有可能会被亡灵抢夺走。这些幽魂原本只听从父神的调遣,没有想到他居然也拥有这样的权力。”   希恩微微咬牙,在这种神级的战斗中,他和艾瑞克斯不仅帮不上忙,甚至还成为了赫莱尔和拉斐尔的拖累。   赫莱尔能够战胜诺曼吗?希恩心里没有答案,但他知道此时的赫莱尔并不完整,因为对方的神骨现在还在他的体内。   “作为魔鬼,您现在不能称为真正的神祇吧。”诺曼拖着长剑,来到了赫莱尔的身边,“真是让人唏嘘,我曾经还想召唤您,只是您没有给予我响应。不过如果您当时响应了我,我也不会去东洋认识狄妮亚,更不会替代您的位置,成为新晋的神明。您说这也算是命运的安排吗?”   被亡灵缠绕的赫莱尔无法回答诺曼的提问。   诺曼抬起了手中的长剑,指向赫莱尔的胸口。他的情绪意外地兴奋,如果说成为神是他毕生的梦想,那此时此刻他即将实现他人生中的另一个梦想。   “不知道神的身体里是怎样的……我还没有见过,真是期待啊。”诺曼轻声说着,将剑刃用力插入。   这时一根黑色的羽毛从他眼前缓缓落下,他诧异地抬起头。却听见冰冷沉重的呼吸声,犹如丧钟在他的背后响起。   一只苍白的手刺穿了诺曼的胸膛,染着血的指尖扣着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你似乎也称不上真正的神祇吧。怎么回事啊?你的身体怎么脆弱得和人类一样啊!”魔鬼的低语在诺曼的耳边突然响起。 第130章 天之国度02   “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对你没有作用?”诺曼的面孔划过惊恐。   “这些幽魂就是你的手段嘛?”赫莱尔轻声说, “很可惜,我在无尽深渊待了上百年,熟悉它们就像和朋友相处一样。”   “怎么可能……”   赫莱尔望向前方闪耀的大门, 面色露出狠绝:“如果你也在黑暗中无止境地蛰伏过,就能明白我说得。”   苍白的手猛地用力, 指尖如铁刺将诺曼的心脏贯穿, 随着类似水袋爆裂的响声,那颗心脏被捏成了破碎的几块。赫莱尔将诺曼的尸体甩在一边,玫瑰色的瞳孔锋利冰冷, 在他的注视下幽魂惊恐地退去, 地上的尸体也一动不动。   诺曼竟然就这样死了, 这个不择手段的普通人类,凭借一己之力窥探到神明的秘密, 在暗中筹划一切,将世界搅乱得天翻地覆, 如今作为新晋的子神,死亡来得却是那样悄然无声,甚至连象样的反击都没有。   同为神明, 他和赫莱尔却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我杀了你的父亲。”赫莱尔望向希恩, “这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没有关系, 他从未尽过一天父亲的职责,我也不会为他的死感到悲痛。”希恩望着躺在地上的诺曼, 对于这个男人, 他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为、为什么会这样……”相较之下, 艾瑞克斯还未从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完全脱离出来, 死去父亲的出现, 到再次死亡,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让他有种做梦般的迷惘。   “艾瑞克斯。”希恩走到了艾瑞克斯的面前。   艾瑞克斯瘫坐在地上,他抬起了头,神情看上去有点崩溃。   “现在不是停下的时候,想想外面的世界。”希恩向艾瑞克斯伸出手,“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哥……我知道了。”艾瑞克斯低下了头,克制住情绪,紧握住希恩的手,站了起来。   “可以确定他死了吗?”拉斐尔走到赫莱尔身边,“他的神骨有毁掉吗?”   “没有神骨,也没有神核。”赫莱尔淡淡地说,“他根本就不是神,你被他骗了。”   拉斐尔没有说话,他抬起了手,诺曼的长剑漂浮了起来。他握住剑柄,精准地切开了这具尸体的后背。   拉斐尔皱着眉,这具皮囊中包裹着,不是人类的血肉,而是卷缩着枝蔓,“世界树制造出的傀儡?”   “神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缔造的存在。”赫莱尔轻声说,“不知道祂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人来阻碍我们。祂是有多瞧不起我。”   “现在要进去吗?”拉斐尔问,“祂就在门之后。”   “来到这儿,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赫莱尔脸色略微沉重,“你和他谈过了吗?”   “嗯。”拉斐尔点点头,“你呢?”   “嗯,我相信他能做好。”   “但愿吧,希望我们中间牺牲一个就可以了。”在赫莱尔诧异地目光下,拉斐尔径直走向了希恩和艾瑞克斯。   “想要打开天之国度的大门,还需要你们的帮助。”拉斐尔说,“你们两个人,分别拥有我的神核和赫莱尔的神骨,没有你们,我和赫莱尔谁都无法打开这扇门。”   “我可以把神骨还给赫莱尔。”希恩忽然开口。   “不,没有神骨你会死的。”艾瑞克斯立刻说,“拉斐尔,请按之前说的,取走我的神核吧,我愿意放弃自己的魔法天赋。”   “艾瑞克斯,这个世界需要你和你的魔法,你应当考虑更久远的未来。”希恩皱着眉说,“而且这件事,我早已做好了准备。”   “不!这件事我不会听你的,我是不会让你死的!”艾瑞克斯的态度异常坚决。   “艾瑞克斯……”   “你们在说些什么?”拉斐尔蹙眉打断了卡贝德两兄弟的争论,“我没有说要从你们身体里取走什么,只是让你们过来开一下门而已。”   希恩和艾瑞克斯不由一怔。   “我记得你们说过,拥有神核和神骨,才能成为完整的神祇吗?”希恩低声问,“你们都不完整,又有什么把握赢过光明神呢?”   “正是不完整才有一线机会。”拉斐尔平静地说,“拥有神核的子神是无法逃离父神的掌控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最初会选择脱离身份,将神核留给艾瑞克斯。”   “那赫莱尔呢?他的神核曾经破碎过,还会被控制吗?”希恩问。   “或许会,或许不会。”拉斐尔说,“这种事没有谁做过,所以我们也不知道答案。”   “那要是万一……”艾瑞克斯欲言又止,“怎么办?”   “关于这件事,赫莱尔应该已经和你商量过了吧。”拉斐尔的目光望向希恩。   “嗯,我明白。”   在前往天之国度前,奥斯卡将一把金红弓箭交给了希恩,据说是赫莱尔授意的。   这把弓箭是精灵族从世界树下寻匿到的神器,也是当年由赫莱尔亲自打造的。希恩询问奥斯卡为什么要将这把神器给他,奥斯卡没有回答,而是告诉他这把金红弓箭弓身与箭支由世界树的根枝成形,箭头用得辰星陨石的锻造,穿透力极强。而在浸染过神祇的血液后,弓箭变成了金红色,拥有了创伤神祇的力量。   当时希恩以为赫莱尔给他这把金红弓箭是想让他射杀光明神,而现在看来这其中蕴含的目的不仅于此。   希恩不由想起最初他对赫莱尔的承诺,他没有忘记自己始终肩负着弑神的使命。   终结赫莱尔,也是终结他自己。   但好在这次死亡不是受他人的摆布。希恩微微笑了笑,看来魔鬼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   幽魂离开后,周围变得异常死寂。   赫莱尔和希恩站在大门的左侧,拉斐尔和艾瑞克斯站在大门的右侧。   他们将手落在光洁冰冷的门面上,用力推动,大门随之发出了咯吱的移动声。这扇高大宽阔的大门没有看上去那么沉重,希恩跟随着自己的心跳向前走动,门内的风吹起了他额前的碎发,从未见过的世界在他眼前呈现。   希恩走近了一个庞大的空间,就像蝼蚁攀爬进了属于人类的教堂。横呈的树枝比他要高数倍,拾级而上的台阶像是开凿出来的岩壁,这显然不是凭借人力或者是魔法可以打造出来的工程。   光明神在哪?这些台阶是通向哪里的?希恩仰起头,随着台阶不断向上,他发现了不少龟裂的痕迹,而这些脱落的痕迹后竟然好像还有不小的空隙。   “这些台阶通向哪里?”希恩望向赫莱尔。   “不……知道。”出于意料的,赫莱尔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转而看向拉斐尔,“天之国度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至少在我进入世界前,还不是这样。”拉斐尔微微蹙眉,“我为什么感觉不到父神……”   “我也感觉不到。”赫莱尔咬了咬牙,手作刀状猛地划向面前的石壁,“开什么玩笑。给我出滚出来!”   原本坚固的石壁开始震动,像是被看不见的巨大锤子强行敲击过了似的,那些裂痕如蜘蛛网般自上而下蔓延、随着最顶部的一片石块剥落,块块巨石紧跟着坍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动静。   希恩和艾瑞克斯往后退了几步,弥漫的尘埃让他们完全睁不开眼睛。   “这是什么啊!”艾瑞克斯发出惊悚的声音。   希恩抬起头,透过还未飘散开的尘土,他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在凝视着他。   那是让人难以直视的威压感,如果不是希恩和艾瑞克斯有着远超常人的坚定意志,恐怕此刻已经承受不住压力,向那道视线跪地臣服了。   当巨石完全脱落后,藏在岩壁后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完整了真容。那是一颗巨大的头颅,一半嵌在石块中,一半被枝条贯穿缠绕着,五官森严且狰狞!而他的眼睛正好对着希恩的方向。   赫莱尔的瞳孔骤缩,震惊地后退了一步,“死……了?祂死了?”   “谁死了?这到底是谁的头颅?”艾瑞克斯问。   “是父神。”拉斐尔的神情同赫莱尔一样愕然,“这怎么可能?”   神祇对人类来说是多么抽象的存在,或许是赫莱尔与拉斐尔的外貌太过接近人类,反而很难带来这般震撼。庞大的,强壮的,伟岸的,纵然赫莱尔他们说眼前这位神祇死了,希恩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潜藏在血脉中的支配。   就像老鼠与猫,兔子与狮,那是无数屠戮与暴力积攒下来对至高至强的恐惧。   “死了?祂怎么可能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希恩还能听见赫莱尔的口中的喃喃自语,说起来甚至有些讽刺,最想弑神的人反而最接受不了神死的事实。   “赫莱尔。”希恩望着玫瑰色的眼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一件好事。”   “不……祂怎么能死?他是这个世界最强的存在,我没有杀祂,祂为什么会死?”赫莱尔抑制不住地轻颤,他的情绪波动比希恩想象得还要强烈,不是因为无法亲手弑神而懊恼,也不是因为多年谋划成空而愤怒,而是因为父神死亡本身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赫莱尔,冷静些。”希恩摁住赫莱尔的肩膀,他转过头发现拉斐尔展开翅膀,飞向那颗巨大的头颅。 第131章 天之国度03   “神也会死吗?”艾瑞克斯跟随在拉斐尔身后, 他低头望着脚下如土地般沧桑的皮肤,忍不住问。   “曾经我也以为不会。”拉斐尔轻轻落在缠绕的枝条上。   “可光明神……是怎么死的?”艾瑞克斯不解,“就连你和赫莱尔都没有办法彻底杀死祂。”   “不知道, 或许只是像人类那样自然衰老,祂的存在太过长久, 久到我们都以为祂早已脱离了死亡。”拉斐尔轻声说, “但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神祇也不例外。”   “可是看祂的样子好像很痛苦。”艾瑞克斯望着面前有些瘆人的景象, “世界树的枝条从他的耳朵钻了出来, 祂的头应该被世界树整个贯穿了”   “你说得也有可能, 世界树与我们本就是共生一般的关系。”拉斐尔说,“不过看这幅景象, 我更倾向于是父神死亡后,世界树无意识地寄生在了祂的身体上。”   “寄生?”这个词语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对于世界树神圣庄严的形象而言,有些颠覆艾瑞克斯的认知。   “就像扎根于肥沃的泥土,这些树枝大概是想汲取尸体里剩下能量吧。”拉斐尔抚摸着坚硬的树皮, “这是世界树求生的手段, 外面那些虫子疯狂地搜刮魔法元素, 大概也是为了这个吧。”   “你的意思是……世界树快要死了吗?”   “嗯,铁球滚到了尽头, 世界树也将走向灭亡。”   “世界树如果死了, 会怎么样?”艾瑞克斯喉头吞咽。   “魔法会消失。”拉斐尔轻声说, “对于这个魔法至上的世界来说, 大概会陷入了恐怖又绝望的混乱吧。”   艾瑞克斯怔住了, 一开始他听到拉斐尔说魔法消失的时候, 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会有多么严重,甚至还考虑起失去魔法差异的世界变得更加平等的可能。   但拉斐尔后半句话让他猛然惊醒了。艾瑞克斯不懂政治,但他也意识到魔法消失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变故,它代表着圣维亚帝国权力框架会在一瞬间崩塌瓦解,是一场必将携来腥风血雨的霸权变革!   “世界树不能死。”艾瑞克斯喃喃自语,他无法想象被白蚜虫侵蚀过后的世界还如何承受得一场更加残酷的斗争。   拉斐尔没有说什么,他和艾瑞克斯本是一人,对方的选择自然无法让他感到惊讶。   “现在还来得及补救,无论是阻止白蚜虫群,还是让世界树重获生机。”艾瑞克斯注视着拉斐尔的眼睛,“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他没来由地这般坚信的。   “有。”拉斐尔的回答也没有让艾瑞克斯失望,“我和赫莱尔中有一个人替代父神的位置,重新掌控天之国度的秩序,成为世界树新的寄主。”   “这种事可以做到吗?”   “可以。子神本来就是为此存在的。”   “但是,现在的你和赫莱尔都不完整……”艾瑞克斯低下了头,忽然有点说不下去了,“最后还是回到了那个问题。”   拉斐尔将艾瑞克斯低落的情绪看在眼里。   “拉斐尔,要是变成一个人,我是不是就要消失了?”艾瑞克斯轻声问。   “我们本就是一体的。”像是怕戳破真相,拉斐尔的回应并不清楚。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其实我们已经是两个截然不同个体了吧。”艾瑞克斯缓缓蹲在了地上,“纵然彼此间有着天然的牵引,但我们不完整的灵魂都有着只属于自己的感情和记忆。所以,我们合二为一到底会怎么样,总不会保留着两种意识吧。”   “一般来说,主导的人格只有一个。”   “那主导者一定是你吧。”艾瑞克斯抬起了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毕竟我们本来的名字是‘拉斐尔’,对吧。”   拉斐尔嘴唇动了动,“如果你不想……”   “不,不,我不是后悔的意思。”艾瑞克斯连忙摆了摆手,“即使考虑我自私的感情,无论是你,还是希恩,都能比我发挥更大的作用。我真心接受这个决定,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你是感到害怕了吗?”拉斐尔语气依旧平静,他说话一贯是这种风格,倒不是催促艾瑞克斯下定决心的意思。   “会有一点,毕竟失去自主意识和死亡没什么区别了吧。”艾瑞克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其实做过很多次牺牲自我的决定,无论是在人类圣战的战场上,还是在抵御白蚜虫的进攻中,他都是抱着必死的意志在战斗。   他确实以为自己早有觉悟的,谁想真到让他坦然赴死的时刻,他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对这个世界有所留念。   没错是留念,不是拉斐尔口中的害怕,艾瑞克斯仔细分辨着自己的情绪。作为一个冒牌货,那个不完美的“艾瑞克斯”,他从来不觉得过去享受的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无论是当初“母亲”的关爱,还是后来众人的关注,都带给了他一种窃取来得不安。   所以,失不失去都无所谓,因为这些各式各样被赋予的光环本来就不是他的。   但是希恩,他真的拥有这样一个朋友,这样一个哥哥。   明明两个人好不容易解开误会,还没有再过上和童年一样温馨愉快的生活,就又要永远分开……他是真的很不舍、很遗憾的。   就像《光明旧约》中的那句箴言,幸福即剎那,翻手而来,覆手而去。很多美好的事等不到自己开始,就要结束了。   最后想想,唯一万幸的是当初没有响应菲奥娜的感情,不然自己又要将这份失去的痛苦传递下去了……   死亡如鬼影经不起深思熟虑。艾瑞克斯捂住眼睛,沉重地呼出一口,遏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准备好了。”他站了起来,低声说。   -------------------------------------   “这是什么?”希恩望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洞,内心再一次被震撼了。   他和赫莱尔在围绕着巨大头颅行走时,发现了这个奇特的地方。   那是个漆黑的洞口,能感受到无形的吸引力。它中央像是有什么在收缩,在塌陷,在爆炸。它寂静无声,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危险,实际却是连一道光都照不进去。   希恩的身体忍不住向黑洞迈了一步,赫莱尔立刻伸手狠狠拽住了他。   “那里很危险,绝对不能靠近。”赫莱尔冷声说。   希恩的身体猛地一颤,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   “这个黑洞是什么?”希恩紧盯着那一片漆黑。   “‘源’。”赫莱尔说。   “这里是无尽深渊的入口吗?怎么感觉完全不一样?”希恩问。   “‘源’比你想象地中要大得多,它是所有时间与空间的集合。”赫莱尔说,“你可以想象成一条河流,这里属于‘时间湍流’,是‘源’最危险的区域,也是你们人类口中神也无法踏足的禁区。”   “如果掉下去会怎么样?”   “会死。”赫莱尔顿了顿,“每分每秒无数次的死亡,从世界伊始,到此时此刻为止。”   希恩听得发怔,跟随赫莱尔远离了这可怕的时间黑洞。   “他们两个去哪了?为什么还没回来?”走回到原处,希恩还是没有看见艾瑞克斯和拉斐尔的人影,不由皱了皱眉,“我们还要找到阻止白蚜虫的方法。”   “他们应该正在解决这件事。”赫莱尔抬起头,深沉的目光像是在观望着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希恩愣住了,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应该会像你的那本书里写的一样吧。艾瑞克斯成为真正的神明,世界树因此得到新的供养,那些觅食能量的白蚜虫自然也就离开了。”   “艾瑞克斯成为真正的神明?”希恩的瞳孔颤了颤,“你的意思是……艾瑞克斯要变成拉斐尔了吗?”   “也可以这么说,他们本就是一体。”赫莱尔淡淡地说,“拉斐尔和他已经谈过这件事了。”   “所以,艾瑞克斯会消失?”   “这个结局你不该早就知道的吗?”赫莱尔玫瑰色的瞳孔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作为近神者,这个世界命运的引领者,拉斐尔不是早就将自己的剧本告诉了你吗?”   “我脑中的那些突然浮现的记忆是拉斐尔……”希恩想起了那本墨绿色的书,“不是因为我继承了母亲的能力吗?”   “预言的内容会是画面,会是声音,甚至会是感触,唯独不可能是清晰的文字段落。”赫莱尔轻声说,“因为文字是思想加工后的产物,怎么可能仅凭感官去预见。”   “可拉斐尔为什么要这么做?”希恩睁大眼睛,赫莱尔说得一切让他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放入我的头脑里?”   “提前告诉你世界原本的命运,尽可能地规避危险,让你对一起产生警觉。”赫莱尔低沉地说,“原因就是这样简单,希恩。他想让你活下来。” 第132章 天之国度04   一时间, 希恩很难接受这个理由。   赫莱尔说拉斐尔将关于命运的内容塞入他头脑中是为了让他活下去,希恩很难接受这个说法。他不否认那段涌现的记忆是自己命运转折的开始,可如果这一切都是拉斐尔事先预料到的, 那他过去所做的努力与挣扎仿佛都成了不值一提的笑话。   明明很多事没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很多人也没必要牺牲死去……   赫莱尔语气感慨, “没有人想到父神会死得这么突然……为了隐瞒过祂的眼睛, 拉斐尔必须十分谨慎,所以很多事他都只能选择克制,尤其是与你有关的。”   “可他将我送上了绞刑架, 不是吗?”希恩捏紧拳头, “如果按你说的, 那不矛盾吗?”   “要排查凶手内鬼的是卡瑞娜女王,怀疑你的是玛尔斯·萨尔菲德和他的部下, 寻找魔鬼与觉醒者是光明教廷的神谕。那样的处境,就算不是拉斐尔也会有其他人要调查你。”赫莱尔淡淡地说, “他阻止了你的部下冲动的营救,也从未想过让你真正上绞刑架,替身的死刑犯早就准备了, 只是事与愿违, 你的父亲派人打乱了计划。仔细想想吧, 如果不是拉斐尔挑破一切,暗中放水, 你也无法那么快的洗清嫌疑, 继续留在皇宫里吧。”   “这不可能。”希恩声音颤抖。   “最好的证明, 他手握你不死的秘密, 却从未向他人揭发。”赫莱尔说, “直到你发动获月政变, 步入死局。”   “获月政变……那一次如果不是他出手,我们就成功了。”希恩的情绪无法平静下来。   “你也看到所罗门教皇的真实实力了,那时一意孤行的你根本杀不死他。”赫莱尔说,“更何况我们当时候都以为是父神操控着所有局面,拉斐尔也只能那样去做。”   “真是太可笑了。”希恩摇了摇头,喃喃地说,“所以拉斐尔……他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都知道了?”   “对,他都知道。”   “哈,为什么?”希恩嘴角僵了僵,无法描述内心复杂的情绪,“仅仅是想让我活下来,他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难道是因为艾瑞克斯吗?”   “这件事……”赫莱尔有些犹豫,然而他还没思考要不要为拉斐尔开口,希恩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语。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们都要阻止他。”希恩望着赫莱尔,“世界树不该存活下去,拉斐尔代替光明神,只不过是另一轮循环的开始。这难道不是违背你弑神的初衷吗?”   “确实,所以我和拉斐尔早有了约定。”赫莱尔顿了顿说,“没有什么【近神者】了。从今以后,无论是他,还是我,两人都不再离开天之国度,更不会去干预世界的发展。”   “你要永远和拉斐尔呆在天之国度?”希恩紧盯着那双玫瑰色的眼眸。   “啊,本该如此吧。”赫莱尔眼神挪开,故作平静地说,“放心,我不会留你在这儿的,等所有的事尘埃落定,我们之间的契约就到此为止了。看在你帮我恢复神核的份上,我还给你灵魂的自由,并且还会让拉斐尔帮你重塑一具健康的身体。就算是补偿了,你可以去过你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   “你什么时候想好的?”希恩沉默片刻问,“记忆恢复以后?”   赫莱尔摸着自己温热的胸膛,眼神暗了暗,“对你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我不同意这个结局。”有人拽住了他的手腕,赫莱尔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你将自己和拉斐尔当作什么了?世界树的养料吗?等拉斐尔走向与父神一样的下场后,你再去替代他的位置吗?为什么?就算是神也不该被这样残忍的对待。”   “没什么残不残忍的,这就是我们的使命。”赫莱尔内心一颤,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那艾瑞克斯呢?我无法接受他以这样的方式消失。”希恩摁住赫莱尔的肩膀,试图劝说对方改变主意,“赫莱尔,听我说,让世界树就这样死去吧。魔法这种不平等的力量,本来就是暴力与压迫的根源。或许一开始会很困难,但只有这样去做才会迎来更加美好和平的世界。”   “你这样做真的是为了世界吗?”赫莱尔的目光像是在窥探希恩真正的内心,“还是单纯地不想让自己的兄弟消失?”   “……”   “应该是两者都有,但后者的私心多一些吧。你自己说得,没有不流血的变革。为了达成你想象中的那个世界,你做好再次承担罪孽的准备了吗?”   “我……可以。”   “撒谎,明明上一次都崩溃成那样了。”赫莱尔声音很轻,“我很早就说过了,无论如何伪装,你的灵魂都还是留有温柔的余地。再来一次,你是想将自己连带灵魂一起彻底摧毁吗?”   “我可以的,赫莱尔。”   “如果是为了艾瑞克斯,你不用再担心什么了。”赫莱尔轻轻挥开肩膀上的手,声音低沉中隐藏着深深的孤独,“因为在拉斐尔的剧本里,消失的不是艾瑞克斯,而是他自己。”   -----------------------------------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敏感了?居然还浪费时间平复自己的情绪。”被拉斐尔目睹了一切后,艾瑞克斯有些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哥哥……他也总是骂我多愁善感。”   “不,不会。”拉斐尔停顿了一下说,“其实,我很羡慕你能有这么多丰富的情绪。”   “啊,你是在……嘲笑我刚刚掉眼泪吗?”艾瑞克斯捂着半张脸,有些尴尬地叹了口气,“好吧,确实挺丢脸的。”   “不是,我是真的很羡慕你。”如果其他人这样说艾瑞克斯会以为是进一步的嘲笑,但拉斐尔的语气太认真了,认真到让艾瑞克斯感到困惑。   因为在艾瑞克斯心中,他其实更向往像他哥哥和拉斐尔这样永远冷静沉着的性格。   “会哭会笑的感觉很好,这样生活也会更加有意思。”拉斐尔看着艾瑞克斯说,“很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我却做不到像你一样。”   “或许是你象征着神性,而我只拥有了人类的软弱。”艾瑞克斯揉了下鼻子,“比较起来,明显你才更像神祇该表现出来的模样。”   “成为像我这样的神祇没有什么好的。”拉斐尔向艾瑞克斯走近,“我和赫莱尔不同,面对无比漫长的时间,赫莱尔像空中的熊熊太阳,越来越亮。而我则像地上的一潭死水,早已失去掀起波澜的欲|望。很多时候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早已死去了。”   “你不要太悲观,如果你不喜欢死水一样的活法,那就换一种,反正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改变,不是吗?”艾瑞克斯说。   “你是在安慰我吗?”拉斐尔嘴角不经意地扬了一下,“安慰一个即将要让你消失的人。”   “你这样说显得我好悲惨。”第一次看见拉斐尔露出笑意,艾瑞克斯不由感到惊讶,“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活得更自在些,毕竟我们是一体的,想法与愿望大概是相似的。”   “是啊,但我无法成为我们彼此都渴望的那种人。”拉斐尔抬起手,轻摁住艾瑞克斯的后脑勺,让两人的额头紧紧靠在一起。   “这是只有艾瑞克斯才能做到的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而后圣洁的光晕笼罩住了两个人,淡金色的骨脊如翅膀一样从皮肉里展开,这说明他们即将真正融为一体。   拉斐尔口中念着古老神秘的语言,即使无法听懂,但艾瑞克斯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独特的音韵之美。   与他想象中冰冷寂静的死亡不同,灵魂与灵魂间的融合温暖得像是在晒午后的太阳。拉斐尔的声音让艾瑞克斯听得入神,脚下的土地不再荒芜,缥缈的云雾也消失不见。   艾瑞克斯猛然惊醒,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开满白花的草地上,蔚蓝的天,清爽的风,竟然真的有暖洋洋的阳光笼罩着自己。   时光倒流,他来到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那是藏在拉斐尔内心深处的记忆。   十岁的艾尔利亚,躺在草地上,他的手腕上天生有着三道丑陋的疤痕。   那是象征“火焰魔法”的神圣印记,却被城镇里人们认成了邪恶魔鬼转世的标记。   正是因为这个标记,再加上不喜言语的孤僻性格,艾尔利亚成为了了村镇里的孩子们最喜欢欺负的对象。 第133章 天之国度05   “你是魔鬼的孩子!艾尔利亚!快从我们的面前滚出去!”孩子们扔来一块块石子, 向躺在地上的艾尔利亚吐着口水。   “你们在做什么?”冰冷的呵斥声从艾尔利亚的头顶响起。   “是魔鬼的哥哥!快走!我妈妈说过不要靠近他们!”几个孩子被那阴郁的面孔吓得转身就跑。   艾尔利亚偏过头,看着黑色头发的男孩跪坐在了他的身边,用白色的布条熟练地在他的手腕处系上一个漂亮又滑稽的蝴蝶结。   “他们下次再来, 就大喊着让他们滚。”黑发男孩低着头,在他耳边低声嘱咐, “艾尔利亚, 你越是退缩,他们越是过分。”   “这样他们会更讨厌我吧。”   “无需在乎他们,艾尔利亚。哥哥会永远陪着你。”   “嗯!”男孩低头对着他微笑, 对方黑色眼眸中也映射出艾尔利亚的笑脸。   男孩拉起了他, 带他走出有着白色小花的草地。艾瑞克斯知道这都是拉斐尔的记忆, 但他已经完全沉溺在这真实的梦境中。   他跟随着男孩的脚步,来到了一座古老的城镇。   刚进入村镇中, 一群面色凶狠的雇佣兵就冲了上来,将他们像抓鸡仔一样强行走了。   “哥哥!哥哥!”   “别怕!艾尔利亚!哥哥会来找你。”男孩挣扎着想要来救他, 但他微不足道的反抗换来雇佣兵一顿毒打。   视野因为恐惧的泪水变得模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被当做奴隶抓走, 兄弟两人只能在哭喊中被迫分开。   “他们这一家族得罪了当地的贵族老爷, 然后就有人悄悄去宗教法庭告发了他们家里出了异端。”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这村镇里的人说, 他们家族里有一个孩子,拥有着召唤地狱之火的天赋, 是魔鬼的转世!”   湿漉漉的枝条抽打在了坚固的铁牢上, 伤痕累累的艾尔利亚蜷缩在板车上, 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蝴蝶结, 忍不住流泪。他哭了很久, 直到饥饿与疲惫渐渐让他无法睁开眼睛, 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谁是魔鬼之子!给我出来!不然我将烧毁你们所有人!”一道凶狠暴躁的咒骂声让艾尔利亚猛然惊醒,他恐惧地睁开眼,发现刀剑上的血滴在了他惨白的面颊上。   “是我,我就是魔鬼之子。”有人站了起来,“你们这些愚蠢的家伙,魔鬼的印记就在我的手腕上。”   “不……”他想开口,然而男孩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很快几个高大的人影就将他的哥哥粗暴地拽走了。   黑发男孩被捆在了木堆之上,人们用最残忍的方式,将男孩活活烧死。   凄惨的哀嚎声回荡在耳边,从天而降的火焰砸落在这座黑暗的城镇上。   艾尔利亚赤|着脚,从燃烧的牢房走了出来。   黑烟缭绕,他无视惊恐慌乱的人群,拖着无力瘦小的身躯,直直地向那已经熄灭的火堆走去。   “哥哥……不要离开……哥……哥……”他泪流满面地跪坐在地上,张开双臂,用尽全力去抱住哥哥仅剩下的一些痕迹。   “世界的命运陷入了彻底崩坏!赫莱尔背叛了世界树!祂毁了一切!找到祂!将祂带回来,拉斐尔!”男孩擦去了眼泪,收起了痛恨不甘的神情,庄严神圣的声音传入了他的头脑里。   艾尔利亚缓缓阖上眼睛,恢复了神祇拉斐尔的记忆。   他遵从父神|的命令,前往被“魔鬼”霸占了的巢穴。赫莱尔披散着金色长发,背对着他,“艾尔利亚,告诉我,你的哥哥为什么而死?”   “我不是艾尔利亚。”他下意识地否认,“你错了。”   “你是。”赫莱尔目光下移,望着他蝴蝶状的白色绷带,无情地戳穿了他还未来得及平复的情绪。   “拉斐尔,如果你还对你哥哥有一丝感情,就和我共同创造一个能让你哥哥活下去的世界吧。”赫莱尔望着他说,“如今我已经给你看了我的决心,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要我做什么?”拉斐尔问。   “带着我的神核,向父神撒谎,隐瞒我的踪迹。”   “可以。”   “在回到父神的身边前,我要将你的部分记忆留在无尽深渊,以防秘密泄露。直到下个世界关键时间点的到来,我会归还给你,并且再次确认你的决心。”   “可以。”   “还有,在漫长的岁月以后,请你保护好你的哥哥,改变他可悲的命运,一定要让他活到新世界到来的时候。”   “我答应你。”   画面开始变得扭曲灰暗,艾瑞克斯看见无数模糊零碎的记忆,它们是那么地复杂庞大,却对身为记忆者的拉斐尔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直到他看到了年幼的自己,还有他哥哥希恩的脸出现,记忆的画面才又再次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母亲,我带弟弟去花园玩,他想吃树上的苹果。”   “怎么哭了?艾瑞克斯,你在树上不要动,我去找梯子。”   “又想听故事了吗?好吧,不过艾瑞克斯要答应哥哥,听完这个,就睡觉好吗?”   ……   温馨的画面是那么真切,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让艾瑞克斯仿佛从拉斐尔脑中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记忆。和他幻想中的生活是那样的相似,简直就是他这么多年一直渴求着恢复的童年回忆。   温柔美丽的女人将他和希恩带入了地下的实验室,他们的父亲诺曼子爵对着他们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过来,希恩,我的孩子。躺在这个魔法阵上,听话。”   他看着自己的哥哥躺在了父亲刻画的魔法阵上,作为反应粘固液的水银滴落在了哥哥的肌肤上。   “啊,啊——!啊——!啊!啊啊!”随着父亲口中的魔咒念得越来越快,哥哥神情变得狰狞扭曲,声音也变得愈发痛苦。   “够了!住手,诺曼!希恩他受不了了!”女人看不下去了,松开环抱艾瑞克斯的手,冲进了魔法阵中。   “为什么妨碍我,狄妮亚!明明只差一点了!”一向温和的男人发出了咆哮,“你到底做了什么!”   “求你了……不要再伤害我的孩子了!求你了!”   “不,是你毁了我的作品!我们说好的,要见到真正的神明!是你背叛了我,狄妮亚!”   “我们放弃吧,诺曼。我不要见什么神了,我只希望我们能好好生活在一起。”女人哭诉着,“求你了,不要去伤害希恩和艾瑞克斯了。”   “开什么玩笑!成功明明就在眼前了。你知道我等这一刻有多久了吗!”男人将纠缠的女人一把推开,破碎的玻璃瓶将女人的头砸的头破血流。   “真是受够了,愚蠢的女人!”曾经温柔亲切的父亲变得疯狂狰狞。   “妈妈……哥哥……”年幼的艾瑞克斯躲在角落颤抖着,他看着父亲手握着尖刀,母亲和哥哥的血流得到处都是。灵魂的烙印刺痛着他,崩溃绝望的情绪如潮水来势汹汹,暴走的火焰魔法将眼前丑陋的画面吞噬殆尽。   画面随着沉吟再次扭转,当艾瑞克斯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成为了人人羡慕崇拜的魔法天才。他顺应教廷的命运来与教堂驱逐恶鬼,却反而被不知名的力量再次拉入了无尽深渊中。   “你想起来吗?”魔鬼问他。   “嗯。”   “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魔鬼试探着他的内心,“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还失去了记忆……”   他伸出了自己手,低下了头,看着手腕处缓缓浮现出狰狞丑陋的烙印。   “我将它烙印在了灵魂里。”他轻声说着。   拉斐尔从来没有忘记,他只是将承诺和感情一并镌刻在了内心的最深处。在回到哥哥身边之前,在机会真正来临之前,他不允许任何人去触碰,去窥探,包括他自己。   艾瑞克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仍旧坐在巨大头颅之上,拉斐尔倚靠着他的肩膀,没有白色的小花,只有一片荒芜包围着他们。   融合还没有结束,但神骨已经离开拉斐尔的身体,攀附在了艾瑞克斯的背上。他感觉到强大滚烫的力量拼命涌入身体,但是他怀里的人已经冷得像冬日的冰雪。   拉斐尔还没有死,离开神骨的□□还有着轻微的活力。但是他的灵魂已经从这具身体离去,无形地萦绕在艾瑞克斯的周围。   艾瑞克斯不由落泪,他不知道是自己在哭,还是那个跪坐在火堆前的小男孩在哭。巨大的悲伤从遥远的时光向他袭来,让他泣不成声。   他想停止这场融合,他感觉自己无法继承拉斐尔这份沉重无声的感情。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什么都没做的自己享受着哥哥的羁绊与关爱,而承受着一切,付出着一切的拉斐尔却永远保持了缄默。   现在他终于相信拉斐尔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灵魂了。真是傻,明明深爱着的人就在身边,却将见面的机会留给了另一个人。   地面微微颤抖着,世界树的枝条如蟒蛇缓缓移动。   艾瑞克斯低下头,有些茫然地看向那条贯穿了自己的胸口的藤蔓。   有人拍着手,缓慢地走了过来。他穿着圣洁的服饰,怜悯地叹着气,像是一直在旁欣赏着悲剧的观众。   那张艾瑞克斯无比熟悉的面孔,逐渐从阴影下显露出来,与他记忆中的梦魇重合。   艾瑞克斯恐惧地全身抽搐,张着嘴想要发出惊恐的声音。诺曼,他的父亲,在天之国度的大门外被赫莱尔捏碎了心脏,此时此刻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134章 天之国度06   “你……没死……”艾瑞克斯完全被恐惧笼罩了。   “当然没有, 魔鬼杀死的只是世界树变化出的假人。”诺曼笑着说,“毕竟我只是血肉之躯嘛,怎么可能真的去和活了千百年的神祇正面对决呢?”   艾瑞克斯望着自己怀里的拉斐尔, 再看向已经被诺曼夺走的神骨,那一层未知的迷雾渐渐散开了, 露出了狡黠的阴谋。   诺曼一直都躲藏在天之国度, 将世界树即将崩坏的难题故意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然后像阴险的猎人静静守候着,等待着他们最脆弱的时刻到来。   “是不是很高兴?又看见自己的父亲了?”诺曼缓缓来到艾瑞克斯身边, 弯下了腰, “我聪明的艾瑞克斯, 你是我最乖最听话的孩子,多亏了你的帮助, 父亲才好不容易抓住了彻底杀死拉斐尔的机会啊。真是幸运,如果祂不死, 我可能就真没有机会成为真正的神了。”   艾瑞克斯紧紧抱住怀里的拉斐尔,他想往后退,离这个比魔鬼还可怕的男人远一点。但是胸口那根贯穿的藤蔓, 让他连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怎么一幅这样的表情?艾瑞克斯, 难道见到父亲不高兴吗?”诺曼伸出手轻轻搭在艾瑞克斯的肩膀上,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和父亲说一说的吗?”   “别碰我!”艾瑞克斯颤抖着, 诺曼温和的神情远比暴怒的模样可怕得多, 就像缓缓缠绕着你的蟒蛇, 看似是柔和的环抱, 其实它在测量着一口吞掉你的可能。   “怎么了?艾瑞克斯, 你这样的神情真让父亲伤心。”诺曼用力抓着艾瑞克斯的肩膀, “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但是父亲一直在关注着你啊!我给你找了新的母亲来好好照顾你,还将你选为了教廷的圣子,帮你在城中宣传造势,让你成为帝国人民心中绝对的英雄。”   “可你为什么总让我失望?”他有些遗憾地说,“我给你铺好了所有的路,可是你为什么不往前走呢!明明那么多次,你都有机会除掉你的哥哥和他背后的魔鬼,为什么你老是不接受父亲的好意呢?真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也不是我的父亲!”男人的脸与多年前地下室的鬼面重合,艾瑞克斯的魔法元素疯狂涌动,滚烫的热浪即将暴走。   但诺曼隐藏在斗篷下的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艾瑞克斯的脑袋突然一阵刺痛,整个人蜷缩地跪倒在地。火焰魔法戛然而止,元素也在一瞬间平息,艾瑞克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仅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响指,诺曼却让他直接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哈,原来拉斐尔将神核藏在了你的脑袋里。我说你的胸膛里怎么空空荡荡的。”诺曼笑了笑,他的左手高举起长剑,锋利的剑刃指向了艾瑞克斯的头顶。   这是一只金色的箭从背后袭来,精准地射穿了诺曼举剑的手臂。那只金箭将他的手臂熔化出了一个血洞,断裂开来的肌肉失去了力量,长剑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啊……真疼啊。”诺曼的额头冒出细汗,他迅速饮下镇痛用得凝神药剂,用余光望向身后。   黑羽纷飞,赫莱尔带着希恩来到了头颅顶部,居高临下地望着诺曼。希恩的手里握着金红的长弓,这次他的箭支瞄准了诺曼的心脏。   黑眸冷厉,没有半分犹豫。   在看到诺曼的第一眼,希恩在心中就给对方判了死刑。   诺曼嘴角下拉,随后又扬起了愉快的弧度,他再次打了一响指,艾瑞克斯竟然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冲了过来,化作血|肉的盾牌挡在了他的身前。   “艾瑞克斯。”希恩拉弓的手立刻失去了力道。   “哥……快跑……哥哥……跑……”艾瑞克斯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着,他发了疯地想要摆脱诺曼无形的控制,但是他的四肢关节都像被钢丝绳死死绑住,无法动弹。   “糟糕了。”眼前的一幕让赫莱尔意产生了危机感,当他看清诺曼再次举起枯骨一般的右手时,他脸上的神色猛地僵住了。   “跪下。”诺曼再次打了个响指。   赫莱尔的心脏猛地抽痛,背后的羽翼忽然消散,他将希恩紧紧抱在怀里,两人径直地从空中坠落到了地上。   “赫莱尔!”希恩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却震惊地看见赫莱尔耻辱地跪拜匍匐在地上,眼眸像是染了血溢满了愤怒。   希恩难以置信,诺曼的话居然也能够控制住了赫莱尔的行动。   “神明用右手宣判惩罚,祂有右手掌控着审判的权柄。”烟雾飘散,诺曼念着一段古老的语言,缓缓地走了过来。这时希恩才看清了他那只隐藏在长袍下宛若干柴一般瘦小的右手。   “你的右手……”   “这不是我的右手哦,是神祇的一节小指。我只是将祂代替了自己的手臂。”诺曼将如干尸般畸形的手臂,完全暴露在希恩的面前,“是特别的神奇,特别的好用。明明就这么小小的一节,却能让强大高傲的神明们像小狗一样使唤,是不是很搞笑?”   “你……是人类?”希恩站了起来,遮住诺曼的视线,将赫莱尔挡在身后。   “对,人类。是不是很讽刺的画面啊?明明是在神明的国度,此时此刻却只有我们父子两个卑|贱的人类站立在这儿说话。”诺曼几乎笑出了声。   “确实讽刺。”即使心脏快要跳出来,希恩也告诉自己必须保持镇静。   这个时候他只能依靠自己。   诺曼微微眯起眼,他望着希恩的目光,像是在打量,“嗯,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不会哭,不会闹,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啊。”   “毕竟是你生的,他们都说我的身上有你的影子。”希恩盯着眼前的男人,“虽然我从不认为这是一种称赞。”   “哈哈哈,谁说的?玛丽?”诺曼像是被他的话逗笑了,“好吧,不管谁说的,我也这么觉得。比起艾瑞克斯,很多方面你确实更像我。”   “作为这里的唯一的听众,介意和我说说吗?”希恩抿了抿嘴,举起了双手,“我完全阻止不了你,看样子你的计划完全成功了,不需要有人和你分享下成功的喜悦吗?”   “什么啊?”诺曼微微愣了一下,随后露出有趣的表情,“你的反应真是比我想象得有意思多了。”   “你以为我会怎么样?暴怒?痛哭?还是绝望到发疯?”希恩摇摇头,“你都说了,我从小就是这样。事到如今,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可以为我解惑吗?”   “好啊。如你所说,成功的喜悦需要分享,更何况你还是我的儿子。”或许是胜券在握,诺曼的态度意外地还不错,他坐在染血的藤蔓上,体态放松地像是坐在奇伦塔的书房里,“和你讲讲我的故事也是不错的主意。”   “这个故事要从我和你的母亲狄妮亚相遇讲起。虽然她是个单纯愚蠢的漂亮女人,但也是我走入神学殿堂的钥匙。不得不说,我当时是很爱她的。”他望了望远处的艾瑞克斯,又看向希恩,“正是由于她的辛苦孕育,才为我诞生出你与艾瑞克斯两具堪称完美的容器。”   “萨尔菲德三世加冕元年,初秋,奥斯卡公爵来到了白鸽圣苑,在我前往东洋之前,送给了我一本记载着神通法阵的牛皮本。”诺曼的眼神仿佛陷入了过往的回忆,“当时完全陷入各方面学术瓶颈的我正好对曾经不屑一顾的神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这个召唤神明的法阵彻底点燃了我探究真相的热情。于是我坐船来到了东洋,找到了这里据说继承了神明血脉的一族,故意接近了他们血统最纯正的神女,也就是你们的母亲狄妮亚。”   “我的母亲继承了神明的血脉?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谁说神明就完全禁|欲的?”诺曼轻轻踩了踩脚下巨大的头颅,“这可不是我的臆想,狄妮亚他们一族能够听到神谕,预见未来,和这死去老家伙显然是有直接关系的。想想看吧,为什么叫‘父神’?为什么叫‘子神’?毫无疑问,这大概是选神的一种方式,只有极其优秀的后代才会被提拔为神。说简单点,祂们和人类一样依旧需要靠结合繁衍来传承。”   “我认为拥有着神明血脉的躯体可以提高召唤神明的可能,于是很自然地就有了你和艾瑞克斯的诞生。”诺曼说,“当然了,为了让试验成功,还有一点至关重要……”   “容器的躯体不能拥有魔法。”希恩先说了出来,“不过这是完全错误的观点,因为我们能研究到的只有赫莱尔那颗死去的神核。其实真正具有活性的神核完全可以与魔法共存。”   “对极了!”诺曼赞赏地拍了拍手,语气感慨,“我当时也被那半颗神核完全误导了,所以你一生下来,我就切断了你的眼部神经,让你无法和魔法元素接触。艾瑞克斯出生的时候,我也这样做了。但谁能想到呢,他竟然是拉斐尔的转世,生下来就拥有着神骨和神核这样的珍宝,可以自行复原眼部神经,吸收魔法元素。哎,他当时魔法暴走的时候,真是对我造成堪称绝望的打击,我以为两具容器全部失败了,那段时间我真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赫莱尔算什么魔鬼?希恩嘴角微微下拉,眼前男人的发言才是真正魔鬼的自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而与现实联系到一起更是讽刺到了极点,所有人都以为深情的诺曼子爵因为失去了妻子和孩子而悲痛至死,结果他不过是因为失去了试验要用的材料而伤心欲绝。 第135章 天之国度07   “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无法理解神的存在,我就无法看清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诺曼摇了摇头,“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于是我娶了玛丽,她是个能干的女人, 能帮我打理庄园, 为我经营生意,最重要的,她很听我的话。所以, 我很放心地离开了都城, 独自一人回到了白鸽圣苑。”   “那真是段艰辛绝望的时间, 我翻阅了几乎所有的书籍,还是无法对神明获得更进一步的了解。直到有一天, 我亲爱的修女尤拉告诉我,她在墙根底下发现了一个老鼠洞, 老教廷的地下其实是空的。我立刻喊上了奥拓,两个人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将一樽尘封多年的棺材从地下挖了出来。”   “那是谁的棺材?”希恩隐隐猜到了一个答案, “难道说是……”   “没错, 我找到了奇伦, 历史上第一位觉醒者的埋骨地。不过我当时并不认识这具枯骨,还好棺材内有后人镌刻的铭文, 上面详细地记载了这具枯骨的事迹, 还有关于神明、觉醒者以及天之国度等等的内容。我还在棺材里找到了前往天之国度的钥匙, 那是一根用世界树芯材打造的古老法杖。你根本无法想象, 我当初解读这些内容的感受。”诺曼感慨地说, “当你还在小心翼翼地探究真相的时候, 千百年前就已经有这样一个疯子在谋划着如何颠覆高高在上的神权了!这算什么?简直就是人类历史的倒退啊!”   “你目前做到的事远比奇伦疯狂吧。”希恩说。   “我那时可没有如此狂妄的野心。”像是听到了夸奖,诺曼笑了笑,“当然了,我也没有迟疑,将种种考虑都抛在了脑后,唯一想要的就是尽快目睹神明的真容。我立刻用了那根古老魔杖来到了天之国度,在荒芜宽阔的土地上,找到了一具巨人的尸体。”   诺曼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我太失望了,就像天塌了下来,无所不能的神祇竟然死了,真是让人无法接受。作为神,祂竟然连永生都无法实现,被一棵树勒死在地上,实在是耻辱至极。那一刻我内心对神仅存的一丝敬畏彻底死了。什么啊,神也不过如此啊,原来也会死的话,那就和人类没什么本质的区别吧。既然这样,不如就由我来完成奇伦没有做到的事,继承觉醒者的身份,来对世界进行真正的变革!”   “你和奇伦的目的不一样吧。”希恩低声反驳,“他为的是所有人的自由,而你是为的……是剥削他人的权力。”   诺曼愣了一下,随后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真没想到这种天真正义的发言会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啊,希恩。为了所有人的自由?这种勾勒出来的美好愿景,不过是哄骗他人为自己卖命的口号罢了。而且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毁灭世界树只是反击神明的手段嘛?”   “什么意思?”希恩声音嘶哑。   “奇伦是没有魔法天赋的。是不是很震惊?一个没有魔法的家伙居然妄想在魔法巅峰的诸神时代站在权力的顶端。你觉得他该如何实现这样伟大且无望的目标?”诺曼一字一字地说,“只能抹杀所有比自己强的存在了。”   希恩的身体不可见地颤抖,他有些恐惧男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亲爱的儿子,白蚜虫寄居在世界树中,破坏世界树会让它们从沉眠中苏醒,它们是世界树天然的守卫兵啊。换句话说,没有你带领那些人去炸毁世界树,白色的河流也不会如期降临世界。”诺曼眼神有些怜悯,“落入人间的预言树叶,虚假的灭世神谕,白鸽圣苑的碑文,威胁汤姆斯通风报信,啊,还有欧尼斯公主的死和关于魔兽瘟疫的流言……我承认我在背后悄悄推了你一把。但你还是根据我留下的线索,一步步地达成了我宣告的谕旨。以救世主为己任的你就是毁灭世界的罪魁祸首啊。”   “是你 ……是你……你误导了我。”   希恩脸上近乎崩溃的神情,成功愉悦到了诺曼的情绪,“对,是我。你不是喜欢下棋吗?从出生开始,你和艾瑞克斯就是掌控在我手里的棋子。”   “我明白了。”沉默片刻,希恩低下头,喃喃地说,“但如果我没有炸毁世界树,你也会想其他办法将白蚜虫放出来吧。”   “确实。”诺曼若有所思地望着希恩,“不过你难道不自责吗?因为你的失误害死了千万条的生命。”   “我为什么要自责?”希恩缓缓地抬起头,望向诺曼,脸色变得诡异的平静,“世界归强者所有。就像我沦为你手中的棋子的,他们也不过是我在博弈中,疏忽被吃的弃子而已。”   无法动弹的艾瑞克斯与赫莱尔眼神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哦?你是这么想得吗?”   “当然了。父亲,我们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雾月政变的时候,你就清楚看见这一点了吧。为了求得一个真相,我连自己的亲弟弟艾瑞克斯都有杀死的觉悟,更别说外面那些无关紧要的其他人了。”希恩缓缓地说。   “你这是怎么回事?希恩。简直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诺曼微微眯起了眼。   “没怎么,只是听了您说的话后,我认清了现实。”希恩想诺曼靠近了几步,“我们都是罪孽深重的人,所以,让我来帮您吧。”   “什么?”希恩的转变让诺曼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我来帮您完成世界的变革吧。”希恩不慌不忙地说,“您现在还不是神吧。”   “不是。但成神需要的条件,我不是都准备好了吗?”诺曼望向那两个一动不能动的两人,“我好像不需要你的帮助。”   “我可以成为新的养料,目前世界树吸收地应该还是父神的尸体吧。所以您才能用父神的骸骨操纵世界树。”   “你也想成为神?”诺曼眼睛睁大,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   “谁不想成为至高的存在呢?”希恩淡淡地反问,他口中的欲望说得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艾瑞克斯的瞳孔颤抖着,难以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诺曼忽然拍了怕手,这一次他是为希恩鼓掌,“我从前一直都不相信血脉的传承,直到看见刚刚的你。希恩,你是我认可的孩子,我们都有着一颗强大的心,这是比一切能力都要珍贵得多的质量。”   “是的,父亲。”   诺曼的神色变了变,他热情主动地走了过去,轻轻拥住希恩,低声说,“听着,我的孩子,世界树能否活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想象光明神那样留下传承。现在我们有两副神骨,两颗神核,我可以和你平分神的遗产。但你知道的我是一名父亲,你和艾瑞克斯都是我的孩子,我要选择你们中最强的那一个。”   希恩的嘴角下拉,他被拥抱着无法看见诺曼此的脸,但他能够想象到此时对方的神情是多么得令人作呕。他假意投诚诺曼,无非是想多拖延会儿时间,找一找几乎没有可能的逆转方法。   “我现在更偏爱你。所以,只要你在这儿杀了艾瑞克斯,我就赐予你成神的机会,怎么样?”   希恩不知道诺曼有没有相信他说的话,但他已经知道诺曼显然对折磨他人的精神有着很大的乐趣。就像在获月政变的时候,即使自己已经必死,诺曼也不忘用言语来击破他的内心。   诺曼希望看见他崩溃的样子,希恩想。这大概就是对方仍然愿意与他继续交谈下去的理由。   诺曼松开了拥抱,他望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金发青年,鼓励道,“希恩,虽然你一直在我的掌控中,但是你也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在我的安排里,你应该被理念完全不同的弟弟杀死的。可你依旧凭借智慧,顽强地活了下来。”   “看样子还没下定决心啊。”见还没有动作,诺曼拍了拍希恩的肩膀,露出玩味的笑容,“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希恩。你有没有一种约束的感觉,自己好像无法杀死艾瑞克斯。即使瞄准了他,落刀的时候,手还是会违背意识避开他的要害。”   希恩的身体颤了一下。   “我告诉你,这不是因为你们浓厚的亲情。而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我更看好艾瑞克斯,所以用了东洋约束仆从的秘术,给你和艾瑞克斯定下了特别的羁绊,就像汤姆斯对你们母亲狄妮亚的忠心一样,在秘术的影响下,你会下意识地想去保护艾瑞克斯,无法真正伤害他的生命。”   诺曼看着青年捡起了地下的长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所以一定要下定决心啊,不然你可是会一辈子活在艾瑞克斯的阴影里哦。” 第136章 天之国度08   内心不断动摇着, 艾瑞克斯望着握着剑走来的男人,缓缓低下了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挣扎。   诺曼说的话看似鼓动着希恩, 实际更是打击到了艾瑞克斯的内心。   自己的存在竟然是哥哥的束缚?而他认为牢不可破的亲情,竟然是因为受到东洋秘术的影响。这种认知让他心里发苦。   从第一眼相遇, 他就下意识地依赖着希恩, 这种依赖源于血缘,他要再任何人面前伪装完美可靠,唯独面对希恩的时候, 他可以轻松自在。他爱自己的哥哥, 幼稚得像孩子想要霸占一整个玩具熊, 他不喜欢那个叫墨墨的男孩喊希恩哥哥,也不喜欢希恩将那份独特的关爱分享给他人。   希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所以他以为希恩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就这样结束吧,不想成为束缚哥哥的枷锁, 这样的念头徘徊在艾瑞克斯的头脑中。他什么也做不到,干脆阖上了眼睛,无声地等待男人的决定。   希恩的手里握着剑, 望着面前如羔羊一般垂首等死的男人, 他的嘴角紧紧抿成一线。   难道又要再一次牺牲掉艾瑞克斯吗?希恩缓缓地将长剑举起, 在短短的这一瞬间里,他的头脑里划过了无数的想法。   他的感情让他住手, 决不能再伤害艾瑞克斯第二次。他们根本没有击败诺曼的可能, 此时此刻还不如放手一搏, 将长剑挥向敌人。   而他的理智让他继续, 身旁的诺曼正在盯着自己。他必须耐心地等待致命的机会, 此时此刻他肩负的是整个世界, 决不能轻易放弃。   就算付出艾瑞克斯的生命,就算付出他自己的生命,他也必须坚持下来,直到找到诺曼的破绽。   希恩神情坚定,眼神却失去了光彩。当他的刀剑即将挥向艾瑞克斯的脖颈时候,诺曼却用一根枝条抵住了他的攻击。   当剑刃被强制停下的时候,希恩无法形容自己的情绪,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近乎静止了。   他望向诺曼,“这是什么意思?”   “你那一剑的力度会砍下艾瑞克斯的脑袋,所以我阻止了你。”诺曼温和地说,“结果见不见血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在心里,你已经又杀死艾瑞克斯了一次了。”   希恩的脸色微微变化。   “真可怜啊,艾瑞克斯。善良的孩子就是这样,一次次的被牺牲,一次次被放弃。”诺曼走过来,轻轻拍了拍艾瑞克斯的脑袋,“嗯,我知道的。你是不会怪你哥哥的,因为我知道你愿意为你的哥哥付出一切,包括生命。这样你情我愿的死亡不是我想看见的。”   “你答应我的,杀了他就让成为神,难道要反悔了吗?”希恩盯着诺曼,他想将对方的注意吸引过来,不希望对方将折磨的目标转变到艾瑞克斯的身上。   “不,我只是突然觉得让你们兄弟相杀太残忍了。我到底是你们的父亲。所以我想更改一下条件。”   “什么条件?”希恩知道诺曼在说谎话,对方当然不是因为心软,才放过他们。   “将魔鬼的神核取给我。”诺曼笑着说,“这个条件很简单吧,毕竟刚刚你杀死艾瑞克斯的时候,都没有任何的犹豫,不是吗?”   诺曼松开了艾瑞克斯,他抬了抬指尖,跪倒在地上的赫莱尔就在他的掌控下缓缓地站了起来。赫莱尔抬起了头,他的神情依旧高傲冷漠,即使被父神的血脉压制着,他也决不允许自己向一个阴险的小人露出低眉顺眼的姿态。   “美丽的魔鬼先生,您的眼睛真漂亮,让我想起了晚风里漫山遍野的玫瑰花海。”诺曼走到了赫莱尔的身边,“在很早以前我曾经真诚地召唤过您,可惜您没有理睬,无情地拒绝了我的请求,现在您是否感到后悔了?要是早一些选择来到我的身边,大概所有人都不会走向如今的结局吧。”   希恩微微愣了愣,他原以为诺曼不曾召唤赫莱尔,没想到竟然是召唤过却被赫莱尔拒绝了。   “有什么值得后悔的。”赫莱尔淡漠地说。   “哈,确实没什么好后悔的。”诺曼扬了扬眉毛,“我马上就要代替你们成为真正的神了,而你们都沦为被淘汰的过去。”   “你只是一个无耻的窃位者罢了,你怯懦无能的内心远远承担不起这世间至高的神座。”赫莱尔冷冷地笑了笑,“如果不是父神正好陨落,你又趁着我和拉斐尔不在的空隙像老鼠一样潜入天之国度,你这种卑贱之人哪有资格出现在我的面前。”   面对赫莱尔的嘲讽,诺曼没有愤怒,反而笑得更加高兴了。他彻底放心了,他知道眼前这位高傲的神祇已经没有任何制裁自己的方法了,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话来。不然按照对方的性格,要是还藏着什么手段,早就将自己杀死了,根本不会和自己废话。   “没错,我就是一只潜入了圣地的老鼠,在过去的时间里,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可以杀死我无数次。但这就是命运无常的魅力啊!谁能想到呢?现在我们的角色竟然互换了,卑微的无能者掌握住了你们的命运,而你们却要匍匐在我的脚下,品尝起无能为力的滋味。”诺曼展开双臂,“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场属于老鼠的胜利!”   “贪婪是你的坟墓。”赫莱尔说。   “或许吧,但显然你们会比我先一步走向衰败。”诺曼望向希恩说,“去吧,我的孩子,将魔鬼的神核亲手挖来给我。我就成全你的愿望,这个世界将由我们父子两人主宰。”   希恩望着枝条递来的那一柄长剑,缓缓伸手握住。   “没有想到吧,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契约者杀死。”看着慢慢靠近的两人,诺曼心里说不出的爽快,这些年无数次的失败早已将他的内心打击成了偏执的疯子。   而对于曾经没有响应诺曼召唤的魔鬼,现在也被他怀恨在心。   阴暗者上位大多都是这样,当他们初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心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这个世界疯狂的报复。这种报复的愉悦会给他们带来无法比拟的真实感,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摆脱曾经弱小的身份。   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阻止诺曼了,他即将踏上整个世界权力的金字塔尖,所以他决定现在就玩弄起手上的权柄,在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存在身上寻找自己的乐趣。   没有什么比一个阴暗贪婪的小人掌握了权力更可怕的事了。   “千万不要迟疑啊,希恩。你的弟弟艾瑞克斯可也在旁边看着你的一举一动呢。这个半路冒出来的魔鬼应该远远没有你的弟弟重要吧。”诺曼的几句话便将在场的三个人置放在了一座无形的情感天平上,无论希恩打算走向哪一边,另一边都将因为这种偏移堕落深渊。   复杂多变的人性具有最值得观赏的剧情性,仿若一场最上乘的歌剧。诺曼很满意自己精巧的安排,也很期待接下来希恩的抉择。   “这次你的剑也能挥得下去吗?”诺曼低声说着,眼眸的深处藏着莫名的兴奋。   希恩的表面非常平静,隐匿感情是他小时候为了生存就熟练掌握的本领。他感觉自己戴着一层皮肉假面,内心深处却已经开始支离破碎了。   诺曼确实是比魔鬼更甚的魔鬼,他玩弄人性的手段非常高超。但对于在罪孽中曾经溺死过一次的希恩来说,这些人性的折磨还不足以让他走向癫狂或是崩溃。   真正让希恩承受不住的是局面的绝望,他找不到任何击败诺曼的机会,却仍然要在黑暗中不断地摸索。   放弃吧,你的敌人拥有更加聪慧的头脑和近乎无敌的力量。   平静地接受世界毁灭的事实,安静地等待死亡吧。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何必在忍耐自己压抑的愤怒,直接用剑砍向那卑|鄙阴险的小人吧。   有声音在头脑里高喊着,希恩握剑的手不可见地颤抖着,可他依旧无法放下心中仅存的那一份坚持。他想起在船上奥斯卡同他说过的话,“你必须绝对的冷静,从这一刻起,你是【国王】,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你的【骑士】,按照你的意愿利用我们,来赢下这一场棋局。”在其他人眼中,他不是普通人,而是执棋者。他身上肩负着所有的希望,任何人或物都值得为自己牺牲。他是这场反抗的旗帜,因为只要他不死,那人类就还没有输。   手上的剑变得愈发沉重,不过是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希恩却走得无比漫长。他望着赫莱尔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眼眸麻木失神,甚至他都没有发现自己握剑的手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希恩还是无法避免得犹豫了。   他之所以能向艾瑞克斯果断地挥剑,是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艾瑞克斯的理想与觉悟。与自己是一样的,艾瑞克斯想要更多的人活下去,想要这个世界活下去,为此他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即使换来的只是给希恩争取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   可赫莱尔是不一样的,希恩记得对方说过,“自己是一个魔鬼就应该毁灭世界”这样的话。从一开始他们统一的立场就只来源于共同的敌人。而如今作为共同的敌人,光明神已死,希恩再也无法得知魔鬼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因为不了解,所以他失去了挥剑的觉悟。 第137章 天之国度09   神与人或许真的有着天然的不同, 就像保留着人类性格的艾瑞克斯永远无法成为神祇拉斐尔,希恩再怎么强压情绪也无法像此时的赫莱尔一样平静。   当他将剑刃抵在赫莱尔胸口的时候,玫瑰色的眼眸没有掀起半分的波澜。希恩无法理解,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手中的长剑根本伤害不到魔鬼,还是因为赫莱尔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结局了。   “希恩, 我和艾瑞克斯都在看着你呢。”诺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显然一旁的观众已经等不及了, 如果再不动手,他们三个人都将迎来必死的局面。但希恩做不到,他多希望赫莱尔还有什么反败为胜的手段, 可对方只是默默地注视自己。这当然只是希恩美好的幻想, 他也清楚如果真还有什么办法, 赫莱尔刚刚也绝不会狼狈地向诺曼俯首不起。   可他还是无法向赫莱尔下杀手,他欠魔鬼得实在太多了, 无论是灵魂,还是躯体, 皆属于对方。这是一笔永远无法偿还的债务,要是没有赫莱尔,他已经在过去死了无数次了。   道德是矛盾的, 功利是冷漠的。但这一刻希恩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其实没有想象中的了解自己。面对“一条生命换五条生命”的选择难题时, 他也并非是绝对不会犹豫的。   大概真的像有人说的,他的内心确实还仅存着一丝无法抹杀的柔软。   那是属于赫莱尔的角落。无论是五条生命, 还是千万条生命, 甚至是整个世界, 如果抉择的另一边是赫莱尔想要活下去的意志, 那他便无法再继续坚守自己功利的原则了。   就在希恩的手松开剑柄的剎那, 有人紧紧拥抱住了他。   希恩的瞳孔骤缩。他从未被如此用力地拥抱着。他无法低下头, 但那如剧毒一般灼热的血慢慢地流淌在了他的持剑的手上。即使不用去看他也能想象到,长剑已经完完全全贯穿了赫莱尔的胸口。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真让人看不下去。你是不是忘了几年前自己还打着杀我的主意呢。”赫莱尔轻声说着。他仿佛化身为了金色的知更鸟,狠狠地栽进了希恩的怀里,一只手紧紧环住希恩的脖子,另一只手紧紧摁住希恩的后背。他的胸膛被希恩手里的长剑刺穿,整个人却几乎和希恩死死贴在了一起,没有留下更多的空隙。   原本感应到赫莱尔挣脱控制,于是第一时间就召唤出枝条保护自己的诺曼被怔住了,没有办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画面。   “你在做什么?”希恩声音沙哑,几乎发不出来自己的音色。   赫莱尔的身体微微向后退,希恩也随之松开了手里的剑。金红色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然而赫莱尔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他并不在乎身上这骇人的伤痕,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希恩,像是想再好好看看自己亲手镌刻出来的艺术品,或者只是想用心记录下什么。   “赫莱尔……”希恩的话被打断了。圣洁美好的面孔主动地凑近到他的面前,在他的唇间赐下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吻。   犹如天使的救赎。   希恩的头脑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思考刚刚发生了什么,赫莱尔在他的耳边留下了最后一句低语。   希恩木然地接住了赫莱尔忽然瘫软的身体,他沉默地抱着对方,两人一起瘫坐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啊?简直太搞笑了!”而另一边诺曼却无法再保持平静了,他毫不掩饰地嘲笑起自己看见的那一幕,“魔鬼用尽全力挣脱了我的控制,他居然还没有抓住那一刻的空档像我发起最后无用的反击,而是选择主动撞上了你手里的剑来了解自己的生命?”   “啊,神祇原来都是这么无聊的存在吗?亏了我浪费这么多的时间来陪你们玩了这么久的扮演游戏,还以为会出现什么有意思的场面呢?真是无聊愚蠢极了,难怪一个个都被世界树放弃了啊!”诺曼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他冷漠地用枝条绑住了赫莱尔的腰,将他的躯体硬生生地从希恩的怀里抢了出来。   希恩想要伸出手,然而他的指尖还没能触碰到金色的长发,后背就被另一个枝条刺穿了。   “不!不!不!”艾瑞克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他泪流满面,想冲出去阻止眼前无比血腥的一幕,但他的力量甚还不如赫莱尔,连挣扎出诺曼控制的一瞬间都无法做到。   希恩的喉咙里含着惨烈的呻|吟,枝条在他的身体里粗暴地翻找着,血肉横飞,直到它心满意足地找到了魔鬼赫莱尔埋藏在希恩身上的另一具神骨。   “别挣扎了,希恩。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着击败我的可能,但这种机会是根本不存在的。”诺曼终于暴露出真实的面目,不再与希恩惺惺作态,“所以,我才会大方地给你留下那么多的时间啊。当然了,这一点我们都心知肚明,就像你应该也早就猜到了,我是不会让任何人瓜分自己胜利的果实的,即使对方是我的儿子。从我的角度来看,传承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拥有那么漫长的时间,还有什么难题是无法攻克呢。我想这方面,是我与神明相比更加进步的吧。”   “啊,我该如何建造属于自己的新世界呢?”诺曼想了想说,“这种事还是等我先成为神之后再思考吧。”   “你成为不了神……”希恩的嘴唇动了动。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但还是被诺曼敏锐地捕捉到了。   “一般人类确实成不了神,但我是例外啊。没有外力的帮助,普通的人类身躯确实很难与神骨神核的融合,可我不一定要用自己的身体来吸收这股庞大的力量啊。”诺曼拍了拍手,下一刻艾瑞克斯惊恐地发现他们脚下的土地在震动中缓缓抬高。   飞砂走石,尘土弥漫。早已死去的父神竟然在世界树枝条拉拽下,迟缓地抬起了巨大的头颅。   “人类的身体太有限了,我早已经为自己打造了更加高级的容器了。”诺曼有些得意地展现自己的作品。   艾瑞克斯也被枝条捆绑了起来,他还有没被压榨干净的价值,诺曼不会让他轻易死去,然而被掏去了神骨的希恩已然无用,于是则像垃圾一样随着沙石从头颅上跌落。   看着希恩的身影消失,艾瑞克斯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巨大的头颅长大了嘴,他和赫莱尔像祭品一样被世界树的树枝高高的举起,然后松开,一同无声地坠入到头颅的口中。   这就是诺曼想出来的绝妙计划,他将自己的身体与父神的指节连接来控制世界树,又用世界树完全控制了父神整个躯体,最后他再用父神更加高级的身体来吸收赫莱尔和拉斐尔的两份神核神骨,来掌控强大的力量。   无可否认,他是充满野心与智慧的天才。这样一来他自己既不需要去冒任何的风险,还可以用世界树操纵这具新神的躯壳来与自己共生。   天之国度在不停颤抖着,不断涌入的力量让干枯的世界树慢慢长出了新叶。而父神干瘪的肌肤和受伤的身躯也在悄然无声地复原。   诺曼享受地闭上了眼睛,他被希恩射穿的右手已经完全复原,而那连接上去的丑陋左臂则被圣洁刺眼的光明包裹了起来。   “这就是进化的感觉吗?真是太美妙了。”诺曼发出了由衷地感慨,他被淹没在海潮般汹涌的力量中,不断强化的喜悦冲昏了诺曼的头脑,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一丝极小的力量正在悄悄地向别处流逝。   -------------------------------------   希恩从尘埃废墟中爬了出来,虽然得到过王血湖的强化,但失去赫莱尔的神骨后,他的头发变成了非金非黑的杂色,身体也转变成了更加残破的模样。   希恩的嘴里发出微弱的呼吸,他身上的骨头从高处摔下后几乎碎得差不多了,背后那道被诺曼捅开的血洞也被到裂开,如果旁边有人仔细去看,甚至能隐隐约约瞧见体内鲜活的内脏。   这样的伤势几乎是必死无疑,可希恩依然是活了下来。有一股很小但持续的力量,不停地维持着他最低的生命能量,让他在几乎发疯的疼痛中继续茍延残喘。   疼痛清晰地传入大脑中,希恩毫无血色的脸上微微放松,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他感受着疼痛,内心却是振奋的,因为这是他还活着证明,也是他与赫莱尔之间的契约依旧有效的证明。   希恩用手指紧扣着坚实的土地,他没有站起来的能力,只能用尽全身唯一能动的部分在血泊中艰难地爬行。   他的双手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脸也被地面的碎石磨得面目全非,然而他依旧保持着前进的姿态,努力地朝着一个方向缓慢地爬行着。   诺曼的笑声在整个天之国度回荡,“新神”庞大的身躯在他的操控下重新站立了起来。   他成功了!他终于荣登神座,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新神。   强大有力的黑白双翼从他的身后展开,“新神”也随之发出了咆哮。诺曼凌驾于空中,他毫不留念地离开了天之国度,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往属于他的世界,向所有的生灵展示自己战无不胜的力量。   天之国度寂静得宛如一片死地。外界的发生的所有事似乎都与希恩没有关系,诺曼也好,世界也好,都无法在影响他唯一的意志。他拖着灌了铅的身体继续向前,在身后留下了一条鲜红的玫瑰之路。   那个转瞬即逝的亲吻连带着一些关于赫莱尔的记忆涌入到希恩的大脑中,他看见了千百年前的赫莱尔和千百年前的自己。   两人短暂相处与对话的画面,让希恩僵硬的嘴角不自觉地想微微上扬。   从出生到现在,他都认为自己是生活在永夜里的孤独者。小时候的他会去羡慕他人的爱与羁绊,而长大之后,自己也就慢慢习惯了独处。   他真没有接触过这种感觉,这是他从未奢望过的发展。原来自己存在的背后隐藏着那么多故事,原来也有人会为了让自己活着而不顾一切。   真是让人想哭又想笑,他这样一个自以为孤独到极点的家伙,竟然也一直是被爱包围着活着的。   终于希恩在漆黑的洞口边停了下来。   “以躯共生,以灵同死,永夜不晞,众星不灭。”赫莱尔的声音在他心中回响。   他伸出手最后用力见自己向前推了一把。强大的引力将他破碎不堪的身体卷入进了无限塌陷的漩涡。 第138章 尾声一   “火炮营!火炮营!瞄准西南面虫群开火!”   “一队与二队轮换位置, 民兵团将补运送进墙下,后勤医疗队抓紧为二队恢复魔法状态!”   三队人马依靠着圣维亚灰墙轮番防守。在帝都魔法学院校长的指挥下,他们日夜不断地抵御着白蚜虫群的进攻, 已经坚持了整整大半个月的时间了。   在灭世的危机下,帝国上下的民众前所未有的团结了起来。所有的资源都优先送来了最前线 , 而军部也不负众望, 虽然疲惫不堪,但也真的守住了帝国的最后一道防线。   “长官!南面的虫群全部消灭!请求前往北面支持!”   “北面的虫群也全部消灭!”   听到远交装置传来的消息,校长的脸色微微松弛, 在他们无间断的攻势下, 虫群的数量终于开始明显减少。   “情况终于好转了, 要是再拖延下去,都城的物资就要供给不上了。”这么长的时间, 乌迪尔教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们活下来。”   “是啊……”校长撑着沉重的脑袋, 一日日的失眠让他紧绷的精神也让快濒临极限了。   幸好,他们最后还是做到了,无愧于格雷和玛尔斯陛下的付出, 他们终于将圣维亚从灾难中保存了下来。   “让士兵们坚守住, 胜利就在眼前了!”校长低沉地说。   这时一道惊恐的声音同时在校长和乌迪尔教授的耳边响起。   “报告长官!东面……东面防线的上空……巨人怪物!有长着黑白翅膀的怪物!它正在北面移动!靠近的目标似乎是圣维亚之门!”   “我们用魔法攻击它!但是似乎丝毫不起作用!魔法和火|药都对它无效!”   “我们……根本阻止不了它!”士兵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呼喊。   -----------------------   “一队, 二队,集中所有的火力, 对靠近目标发出进攻!”   如高山般巍然的身躯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各种强大的魔法源源不断地攻击在这庞大的身影上, 浓烟翻滚, 熊熊火光如血迹印染在圣维亚的天空上。   所有人都等待着浓烟散开后的结果, 然而下一秒赶来的校长就感受了无比恐怖的元素涌动。   “隐蔽!隐蔽!所有人寻找掩体!”校长大吼。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刻匍匐在事先挖好的战壕中, 然而隐蔽根本毫无作用。铺天盖地的火焰从浓烟里喷涌而出,直接燃爆了一整条的战线。   冲天的水汽,更是让周围的温度上升到了无比恐怖的温度。   在战线崩塌前,校长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的战壕前时柯科拉河岸,对火系魔法有着天然克制。然而那么遥远的距离对方的火焰魔法居然能在一瞬间,轻松蒸发掉一整天河流,这是大魔导师格雷都无法办到的事。   简直违背他们所有人的认知!这种恐怖的能量已经完全超出了魔法的范畴了……   校长被不详的预感笼罩着,他无法相信眼前的庞然大物真的是存活在这世界上的生物。难道真的是神要毁灭他们?这种级别的怪物他们怎么有抗衡的能力?   “校长,我们该怎么办?”曾经的学生向他发出急促的询问。   然而不等校长开口下达命令,恐怖的怪物已经横跨过干涸的柯科拉河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   那如创世巨人一般的生物悬浮在空中,它的四肢被遒劲的枝条缠绕着,看上去像一只庞大的傀儡。它的胸口的位置还嵌着一个身影,校长隐隐从这诡异扭曲的阴影里看见了一张熟悉又可怖的人脸。   校长的心中浮出了一个名字,但他没有唤出口的勇气。   “我终于主宰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将不再对我拥有任何的秘密。”巨人的胸腔里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那是魔鬼欣喜若狂的宣泄!   这就是神的眼界,此时此刻他拥有看清了世界本质的能力!   现在他不再是人类诺曼,而是晋升为世界新神的诺曼!   狂风呼啸,铅色的乌云聚集在圣维亚都城的上空,遮蔽住了最后一束阳光。   滔天的巨浪,滚烫的热潮,咆哮的风暴,暴虐的雷电,动荡的地裂……像是在尝试着刚刚到手的玩具,诺曼在空阔的地域肆无忌惮地运用自己澎湃的力量,他与世界树已经合二为一,所有强度所有形式的魔法他都能随心所欲的释放。   “我怎么可能赢得过这种东西……”所有人心中几乎都丧失了反抗的心。眼前的怪物甚至超越了他们对力量的幻想,和遮天蔽日的白蚜虫群截然不同。他们的攻击手段起不到任何的作用,这一次他们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了。   怎么办?总不能放任这个怪物不管?可与之相比,他们这些渺小的存在还能做些什么呢?   这时远方响起了震人心魄的号角。   校长向号角传来的方向望去,在山坡上,他看见了乌压压全副武装的人潮。   “兽人……居然是兽人……他们难道是想趁乱袭击我们吗?”   “凯森。”校长声音颤抖着,他望着兽人领头的年轻人,视线不由渐渐模糊,“这种时候仍义无反顾地出现在此处,只有真心愿意帮助我们的同伴啊。”   在场的军官皆是露出了难以相信的神色。在这黑暗无光的时刻,他们内心都期望着有人能来帮帮他们,其中还有不少人渴望着《光明旧约》中救世的神灵能现身逆转他们灭亡的命运。   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在人类孤立无援的绝境中,站出来的竟然是他们曾经仇恨排斥的另一个种族。   -------------------------------------   巨人停下了正在释放的魔法,诺曼也听见了不远处激昂的号角声,他偏过头,这才留意到一大片如蝼蚁般密布的人群。   “啊,这是做什么?你们想要挑衅神的威严吗?”诺曼望着向自己脚边涌来的冲锋,露出了不屑的嘲笑,“真是可惜啊!原本看在你们是奇伦后裔的份上,想晚些赐死你们的。”   它矗立世间一动不动,只是鼓动了几下背后的黑白双翼,强烈的飓风就将地上的队伍卷得人仰马翻。   “用魔法瞄准巨人的胸部!”校长这边也发出了命令。   诺曼用枝条轻松抵挡出了魔法师们的进攻,这些魔法虽然对它而言不痛不痒,但人们激烈的反抗刺激到了它。   巨人暴怒了!这些低等级的存在见到它居然不匍匐跪拜,还敢大胆地反抗它。   魔法风暴在它的周围掀起,整片土地瞬间沦为了生灵的地狱。   “没有办法了……”校长喃喃自语着,他难免陷入了悲观,已经没有力能能够守护住圣维亚了,人类的历史,兽人的历史,乃至整个世界的历史或许真的要在这个怪物的手中葬送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人以惊人的速度冲入魔法风暴中。   “凯森……不!不!我的儿子!”向来坚毅的校长望的人影被魔法吞没,终于留下了泪水。   凯森冲入了魔法风暴中,由精灵族锻造的精炼秘银铠甲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为他规避魔法的伤害。   作为立下赫赫战功的兽人勇士,他完成很多次不可思议的任务,所以这一次族人们再次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到了他的身上。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刺杀了。   完全狂化的凯森犹如一道鬼影,他抵抗着风暴一路穿越到巨人的脚下。   尖锐的爪牙拽着藤蔓用力向上攀爬,他的身上肌肉暴起,犹如真正的恶狼。巨人的体魄比想象中还要高,凯森不敢往下看。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如果失败或者不慎跌落,那他的结局就只有摔成粉身碎骨。   诺曼释放着强大的力量,他决定毁灭掉眼前这些敢挑战他的愚民。   对于他来说,这些不听话的人们是他建造新世界前需要清除干净的废物。   先做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吧。诺曼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他感觉到一缕凌厉的杀意,他抬起眼皮,瞧见居然有一双兽瞳正凶狠的盯着自己。   凯森咆哮地向那具嵌在皮肉中的人影扑上去,锋利的爪牙直直袭上了诺曼的脸。   “太慢了。”诺曼面前的枝条猛地阖上,犹如紧闭的蚌壳。凯森的攻击被抵御了下来,他的尖爪击打在坚不可摧的硬木上,震得他整个人发麻。   糟糕了!唯一一次出手的机会失败了。凯森心里想着,但他还是用尽全力再一次攻击在坚固的木壳上。   纹丝不动。凯森兽瞳收缩,下一刻他就被枝条抽打中,整个人被强大的力道打飞了出去。   刺杀失败。高空之中,凯森没有任何自救的手段。   “真是烦人的虫子。”诺曼缓缓露出了真身,有些好笑地看着刚刚袭击自己的兽人如破布一般从高空坠落。蛮力的攻击自然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诺曼如手臂一般挥舞着枝条,然而他的神情忽然凝滞住了。   居然还是搞砸了啊!本来还想着在那个男人面前当一次救世英雄,好好扬眉吐气一把后,抬头挺胸地告诉他你的儿子虽然是亚兽人,但绝不是你无法向他人暴露的人生污点。   可惜他没有能带来奇迹……要是那个人还在的,大概就能做到了吧。   他想再看一看那个怪物的面容,总觉得那张脸似乎有点面熟,他偏过头望去……居然有了惊人的发现!   不知道是怎样造成的,但巨人坚不可摧的肌肤上竟然浮现出了一条清晰的裂痕!   凯森睁大眼睛,他还想在陨落之前将这堪称奇迹的现象看得更真切一些。   这时有风在拖着他的后背。凯森愣了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自己坠落的速度似乎变慢了一些。   有人在风暴中准确无误地接住了他。   “父亲……”凯森睁开眼,当他看见那张沧桑狰狞的面孔后,整个人都傻眼了。   “身体怎么样?”校长大吼着。   “我……”凯森跌落在了地上,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发现校长的两条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的手……”   “废话,你是我儿子,我说什么也要来救你!”校长想要催促凯森起身逃离,然而他们父子两人还没来得及跑远几步,就惊讶地发现周围的魔法风暴忽然平息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力量会源源不断地消失!”诺曼一直自得的脸上忽然变得无比狰狞,他看着充满破碎感的裂痕越来越多,整个人渐渐陷入了疯癫。   巨大的恐惧在他脑中爆炸,他瞪大着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更不懂究竟是什么可怕的存在再源源不断地吞噬着他庞大的力量。   他强迫自己的冷静了下来,阖上眼用心去追溯自己那些流逝力量的去向,直到他的意识回到天之国度,追踪到一个漆黑危险的洞口。   当他看到地上那一条鲜红的血路,他终于明白自己是被什么算计了!   “希恩!”他全身颤抖着,咬牙切齿地念出罪魁祸首的名字,“疯子!疯子!疯子!竟然将自己投身进‘源’的黑洞!你是怎么敢的——,每分每秒千百万次的死亡你是怎么敢这么做的!”   “居然、居然想到利用和魔鬼的不死契约来杀我!真是狠啊!不愧是我的儿子,对所爱之人狠,对自己更加狠心!”事到如今,诺曼彻底癫狂了,“真是疯子!”   他暴跳地高呼,“行啊,那我们两个疯子就来赌最后一场,来看看吧!到底是你求生的意志先坚持不住,还是我磅礴的力量先被你耗尽吧!”   虽然嘴上这么叫嚣着,但诺曼没有单纯地坐以待毙,他发了疯的在自己庞大的身躯里翻找着,想将关于魔鬼的那一部分从自己身上剥离出来。   “贪婪是你的坟墓。”魔鬼的那句话真的被预验了。明明只需要吞噬一位神祇的他,因为对绝对力量的向往,将赫莱尔和拉斐尔一并吞入了腹中。   他真的是因为贪婪而走向灭亡!   “魔鬼!滚出来魔鬼!该死的家伙!”诺曼发出了恼羞成怒地咆哮。他毫无办法,因为魔鬼就在他身体里。只要希恩的意志不放弃,他就需要为对方的死不停歇地支付力量,直到他也耗尽力量而死。   凯森、校长以及远处的所有人都被这惊人的一幕看傻了眼。他们大概一生都无法忘记自己所看见的画面。庞大的巨人不知道出现了什么问题,竟然自己用强劲的枝条剖开自己的肚子。   散发着恶臭味的体|液铺天盖地地涌出,所有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血肉飞溅就像是从天而降了一场惊悚的血雨。   “巨人它……在自己杀了自己?”凯森无法相信,但奇迹就发生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眼前。   一千次,一万次,百万次,千万次!   支付一条人类的生命确实不需要消耗多少的力量,但是就这么一股小小的力量经过无数次的累积,却很快成为了连神祇都无法负担的能量损耗。   巨人的皮肉如一片片碎甲龟裂脱落,支撑着躯体的骨骼也在一节节的崩坏,当力量损失到一定程度后,这具庞然大物再也无法站立了,轰然坠向地面。诺曼发出了不甘的惨叫,但很快他的惨叫就被爆破声淹没,无人能够听到。   晨曦中,乌云散去,一缕象征希望与生机的曙光重新照耀在圣维亚的土地上。 第139章 尾声二   雨早已停止, 晨曦初照,树叶上凝结出血色的露珠,无声地落到了土地中。   柯科拉河岸暗红色一片, 清澈的河水消失不见,只有凹坑处残留着血色的积水。犹如高山的巨人消失不见, 毁天灭地的魔法风暴也完全平息, 劫后余生的众人拥抱在一起,庆幸自己从灭世的灾难中活了下来。   希恩站在被魔法风暴的深坑之中,望着远方发呆, 焦灼的土地上只有他, 还有一具几近干枯的尸体。   一缕阳光照在金红色的眼眸上, 他这才低下头,好像刚刚从无尽的梦魇中回过神来。在他的脚边的尸体蜷缩着, 直到最后一刻诺曼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也不知道他临死前心里在想什么, 狰狞骇人的神情永远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这次希恩赌赢了,他在“源”经历最后一次死亡后,诺曼被契约强制执行, 以自己的生命将他复活。榨取完所有的力量后, 希恩从“源”坠落, 回到现世,侥幸活了下来, 而诺曼的神祇之梦则彻底破碎了。   “这是……圣维亚……”希恩无情地踩过诺曼那具连血肉都不剩的骨骸。他独自走在干涸的河床上, 在更远些的地方, 被透明黏膜包裹着, 隐约能看清青年的形体。   他快步走了过去, 双手用力将那层泛着酸臭味的黏膜撕开。他从黏膜中将艾瑞克斯挖了出来, 手颤抖着地摸向青年惨白的面庞。   还活着……他还活着!希恩紧紧抱着青年,在感受到对方无比微弱的心跳后,麻木的神经终于被那一丝温度触动了。   不要死,艾瑞克斯。希恩无声地说着。   世界仿佛在下一刻静止了。希恩清晰地感受有温暖的光包裹住了他与艾瑞克斯,强大的生机源源不断地在他意念的指引下涌入怀中濒死的身躯里。   “这是……魔法?”希恩怔了怔,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体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希恩?是你吗?希恩!”这时凯森和校长从另一边赶了过来,他们本来是想寻找消失的巨人遗留下的痕迹,没想到居然找到熟悉的人!   黑发青年无声地抬起了头,金红色的眼眸让凯森和校长不由停下了靠近的脚步。   明亮的光辉披在青年的肩头,也照亮了他冰冷无瑕的面庞。   眼前的人好像有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凯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少年的眼神让他莫名战栗,他忍不住垂下了眼皮,回避那双金红色的眼眸。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做,但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缓解内心那股莫名的恐惧。   他用余光悄悄望向自己的父亲,竟然发现对方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是他们被什么影响了,还是希恩他——   凯森心里还没有想清楚,忽然一阵温暖圣洁的光包裹住了凯森和校长两个人。   “这是——!”校长震惊地伸张自己的双手,他的这双手明明再接住凯森的时候被压成了粉碎,现在竟然完完全全复原了!   “你的手好了!我身上的伤也都好了!”凯森也惊讶不已,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已经愈合如初的伤口。   “校长,请问您还能施展魔法吗?”希恩将艾瑞克斯小心地平放在地上,缓缓地站起了身。   “不能了。”校长面色有些难看,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像青年实事求是地说明了情况,“不知道发生了。那个巨人倒下后,我就再也无法调动魔法元素了。”   “怎么会这样!”原本就无法对魔法产生感应的凯森,完全没有察觉到世界的变化。   “原来是这样,从此以后都不会有魔法了。”希恩面无表情地与凯森擦肩而过,“辛苦了。麻烦将我的弟弟带回去。”   “那你呢?你要去哪?”凯森立刻转头,却发现希恩已经无影无踪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凯森有些茫然地看向父亲,要不是他的身体状态完全恢复,他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什么叫以后都没有魔法了?还有希恩他……是不是释放了不得了的魔法?可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完全不会魔法的!”   “不知道啊,只希望一切都能安稳结束。”校长默默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忽然释然了。或许是因为从生死的边缘走过,又或许因为身上魔法的消失,他不打算再去操心未来的事了。   他能预感到种种反常变故即将在他们的世界掀起新的风暴,但这又怎么样呢?他老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了。   “希恩……”凯森将沉睡的艾瑞克斯抱起,眼神望向都城,满是担忧与不解。   -------------------------------------   世界从未如此清晰,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希恩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视野可以这样的宽广。不仅仅是无形的气流,甚至是空气中流动的元素,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黑色的火,蓝色的水,青色的风,褐色的土,紫色的雷,以及来如星辰般闪着微光的信仰之力,从他的身上四散到天空与大地之间,乖顺地等待着他的调遣。   在与诺曼的生死对决中,作为胜者活下来的他被奄奄一息的世界树选中,与其合二为一了。   “真是讽刺啊。”希恩低声地自由自语。诺曼大概死也没有想到,希恩不仅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还无意间抢夺了他未能激发出来的力量,真正进化成了近似神祇的高等存在。   掌握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希恩却没有纵情挥洒的心思。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要是某一天自己能释放出魔法,哪怕是低级魔法,该会是怎样激动的心情。然而真等到这样一天毫无预兆地降临,他的心中根本没有欣喜,只剩下死寂一片。   偌大的柯科拉河岸在神的眼中成了巴掌的大小,可他无论搜寻多少遍,都无法找到赫莱尔的身影。   希恩找不到玫瑰,也找不到赫莱尔,连带着那个吻中未言明的答案……他害怕了,害怕这些都再也找不回来了。   -------------------------------------   圣维亚之墙。   白蚜虫消失了,怪物巨人也消失了,然而所有人还没有在快乐激动的状态中太久,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我的魔法呢!我的魔法怎么不见?”第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贯穿了周围人的耳膜。   到处都是重复念咒的声音,然而很快所有参战的魔法师和附近的贵族们都变得面如死灰。   他们发现世间的魔法元素明明还存在着,却再也不听从他们的调遣了。   砰的一声枪响,让在场所有人的精神一紧。   “火器营跟我走!我要去面见玛尔斯陛下!”国防大臣吉尔伯特忽然拿起铳|枪站了起来,要求在场的士兵们拿起武器跟随他登上圣维亚之墙。   “你们这是做什么!吉尔伯特大人!”侍从马南冲下来阻拦住这一帮子气势汹汹的人,“陛下正在休息,你们——”   “让开,年轻人。”吉尔伯特没有多言,直接用枪|口对准了马南的脑袋。   马南吞咽着口水,他看着这个老狐狸充满野心的模样,猜想对方恐怕是嗅到了权力的气息,迫不及待地想先夺下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了。   就算是死他也不能让这些人上去,很明显这些人根本就是想趁着混乱之时谋权篡位!   “让他们上来吧,马南。”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马南的思绪。   “皇后殿下……”马南愣愣地看着走下来的莉莉丝。   “吉尔伯特大人,陛下在上面等着你。”皇后莉莉丝平淡地望向那道野心勃勃的目光。   “你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吉尔伯特嘴角勾了勾,用长|枪推开了挡路的马南,带着自己的亲信们踏上通向墙顶的阶梯。   圣维亚的墙顶上寂静无声,身着华装,头戴王冕的萨尔菲德四世保持着开战前一样的姿势坐在王位上,一动不动,犹如一樽雕像。而他的对面站着一个青年,黑色的碎发下,金红色的眼眸含着不易察觉的哀伤。   “你、你……是什么人?不准靠近玛尔斯陛下。”吉尔伯特声音颤抖,他原本想凶狠的质问青年,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真正开口时,气势却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青年没有理会他,眼神没有从萨尔菲德四世的身上离开。   “放心离开吧,陛下。”他低声说着,“这一次我会完成对您的承诺。”   希恩伸出双手,帮玛尔斯取下了头顶沉重的王冠。   “你在做什么!谁允许你的脏手触碰王冠的!”吉尔伯特被青年的动作刺激到了,欲望克服了恐惧,他将铳枪对准了青年的脑袋。   又是砰的一声!   “啊——!啊!啊!”墙下的人们都被吉尔伯特惨烈的叫声吸引,抬起头望向圣维亚之墙的墙上。   火药没有攻击到青年,反而像是枪|口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堵住了,直接炸毁了吉尔伯特的整张脸。   在众人的目光中,墙上的黑发青年将圣维亚至高无上的王冠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那一刻,漆黑的头发再次化为璀璨的金色,灿烂耀眼的光芒笼罩着他,犹如冕服加身。   “我是希恩·米勒,为避免无用的纷争,我决定加冕为王,继承萨尔菲德四世的意志,成为圣维亚帝国新的国王。”   青年的话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这是史无前例的情况。没有赞歌,没有盛典,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名为希恩·米勒的青年完成了自我的加冕。   开什么玩笑,哪有这样自说自话成为国王的。很多人心中都不认同青年的行为,甚至将对方视为笑话。然而当金红色的眼眸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们时,他们感受到绝对压制的威压与力量。   随着青年抬起双手,治愈的圣光从空中落下,很快在场的人都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全都被愈合。   “听啊!河水的声音!”有人震惊地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被巨人蒸发掉的柯科拉河再次恢复到了过往的模样。   “诸位,无论你是兽人,还是人类,请接受我的统治吧。”   在青年低沉地恳求声中,所有人颤栗地跪下,以臣民的身份觐见他们新的国王。   这一年冬日,神临王座,最后一条有关命运的预言,落下帷幕。 第140章 尾声三   冰冷光滑的大理石上, 蕾丝花边的舞裙旋转着,旁边的玻璃杯高塔上,倾倒下淡金色的香槟酒。   圣维亚联合王国, 皇室大厅,围绕着美食与鲜花, 绅士淑女们其乐融融, 庆祝伊凡皇子殿下的诞生日。   能受邀参加皇子的生日宴会,是联合王国上下令人眼红的待遇,只不过有此殊荣的宾客, 不再局限于人类贵族, 还有平民议员与兽人代表。艾瑞克斯端着酒杯站在舞池外围有些恍惚, 这种跨越圈层与种族的大型聚会,在十五年前简直是无人赶想象的画面, 而如今竟然已经成为稀疏平常的事了。   “教父,日安。”银发少年在众人的簇拥下, 来到了艾瑞克斯的面前。   “伊凡殿下,生日快乐。”艾瑞克斯恭敬行礼,他看着个头快要赶上自己的皇子殿下, 脸上露出了温和地笑。   “谢谢您, 教父。”伊凡殿下继承了精灵族母亲的美丽容貌, 他优雅的接过侍从递来的酒杯,落落大方的举止也越来越有他父亲萨尔菲德四世的风范。   “听说您才从巴斯蒂亚村赶回来, 想来一路受了不少辛苦。”艾瑞克斯说。   “嗯, 陛下让我去探望巴斯蒂亚村的民众, 和那里的官员们商量修建渠道与桥梁的事宜。那座村子的居民大多是兽人, 接待我的那一位叫扎尔哈德, 听说他曾经是教父的战友。”伊凡笑了笑, “我想陛下大概是考虑到我常年生活在宫中,所以才派给我这样的任务。虽然这一趟路程辛苦,但我也同样受益匪浅,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这是陛下对您的培养啊。”   “我知道的……虽然陛下对待我的时候大多冷淡,但是我知道陛下是照顾关心着我的。”伊凡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落寞,“只是今日的宴会,陛下也没能露面……”   “我去看看陛下吧。”艾瑞克斯想了下说。   “没事的,可能是忙于政务,为了我任性的愿望,教父您还是不要去打扰陛下的好……”伊凡立刻摇了摇头,从语气中艾瑞克斯不难听出少年对国王陛下的敬畏与崇拜。   “没关系的,殿下。”艾瑞克斯安慰地拍了拍伊凡的肩膀,“放心吧,在陛下心中您就是他的孩子啊。没有父母会因为这样的心愿而怪罪自己的孩子的。”   “教父。”伊凡皇子愣了愣,望着艾瑞克斯离开的背影。   -------------------------------------   “凯森将军。”在国王寝宫前,艾瑞克斯叫住了刚刚走出来的兽人。   “艾瑞克斯阁下。”凯森抬起坚毅的面庞,兽瞳像过往一样锐利,“您要进去面见陛下吗?”   “是的。”艾瑞克斯察觉到凯森隐约的忧愁,“怎么了?是发生到什么事了吗?”   “请您劝一劝陛下吧。”凯森深深地呼出一口,张望了下四周,压低声音对艾瑞克斯说,“陛下他……似乎有退位的心思了。”   “是吗,我知道了,我会劝他。”艾瑞克斯眼神微颤,随后踏入了眼前的这座国王宫殿。   他穿过挂满历代君王画像的长廊,走到书房的门口,还不等他抬手去敲门,那扇沉重的大门就已经缓缓地向两边敞开了。   “你来了。”像是提前知道了他的到来,坐在桌前的金发男人正好抬起了头,“艾瑞克斯。”   “陛下。”艾瑞克斯低头行礼,“不知道我是否打扰到您?”   “坐吧,艾瑞克斯。正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是打算退位的事吗?”艾瑞克斯坐下。   “嗯,凯森应该和你说过了。”希恩微微颔首,“目前联合王国的局面已经稳定,伊凡皇子也已经成年,我想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不打算留在都城吗?”艾瑞克斯轻声说。   “没想好,但应该不会留在皇宫里。”干净修长的手端起冒着热气的骨瓷杯,希恩望着杯中的红茶,“我想去一个人不多的地方住下。”   “好,伊凡皇子那边我会教导好的。你不用担心。”艾瑞克斯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不会同意。”   “不。”艾瑞克斯沉默片刻,“因为你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我说过的话?”   “嗯。”艾瑞克斯似是在回忆,“你说你想寻找自己的人生方向,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扮演他人的角色,对你来说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那还是再玫瑰庄园时候的事了。”希恩顿了顿,“没想到你还记得。”   “记得。我确实不想你离开,但是比起其他的,我更希望你能过得快乐。”艾瑞克斯说,“很显然这些年你不仅过得不快乐,而且还很孤独。”   “我的情绪有这么明显吗?”   “不,但我是你的兄弟啊。”   “谢谢你,艾瑞克斯。”希恩的神色变得温和,“你能陪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   “是吗,其实我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艾瑞克斯低声说,“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我挺担心你的。你让精灵族们都回到色拉曼德森林,还让兽人陆续搬进了人类的城镇,你因此独自背负了很多的非议与恶意。”   “这些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希恩平静地说,“与我而言,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的事了。”   艾瑞克斯的心中一阵刺痛,自从加冕为王以后,希恩仿佛离他们的距离就变远了,他的决策变得无比正确英明,而情绪的缺失却越来越严重。艾瑞克斯常常会怀念起在帝都魔法学院的日子,那时候的希恩至少是鲜活的,会开他的玩笑,也会骂他笨蛋。   可现在很多事变了,比如赫莱尔死了。   成为神祇的希恩也慢慢失去了心。   过去谁也无法改变,但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他要改变这一切,因为很多事是他无法做到的……   “希恩,去白鸽圣苑住一段时间吧,”艾瑞克斯抬头,注视着那双金红色的眼眸,“现在就去,这就是我想和你说的事。”   “现在?”希恩略微有点疑惑,“不是伊凡让你——”   “不要去管这些了,帝国也好,世界也好,以后都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了。”艾瑞克斯站了起来,来到了希恩的面前,认真地说,“你就是希恩,不是什么国王陛下,去过你自己的生活!白鸽圣苑目前是由奥拓爷爷和他的侄子打理,我已经替你打好招呼了,船只什么的我没给你准备,我想你应该不需要。”   在希恩近乎错愕的目光中,艾瑞克斯竟然强硬地将他这位国王陛下赶出了书房。   “走吧。”艾瑞克斯又推了推希恩。   希恩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的弟弟,“我走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当然,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希恩目光下移,望向艾瑞克斯衣袖里露出的白色蝴蝶结,轻声说,“你还系着吗?”   “啊,这个啊!”艾瑞克斯身体一怔,随后坦然地露出自己的手腕,“前几天受伤了,菲奥娜帮我扎上的。”   希恩伸出手,搭在艾瑞克斯的手腕上,很快直接散发出温暖治愈的光芒。   白色的蝴蝶结被希恩轻轻一拉,解了开来,“我们不必时时追忆过去的事,不然这些事会成为绊倒自己的绳索。”   希恩将白色的绷带交到艾瑞克斯的手中,“菲奥娜很爱你,如果你也爱她,就不要错过彼此。”   “好,我知道了。”艾瑞克斯沉默了一会儿,“我会考虑清楚,也会让菲奥娜考虑清楚。”   “嗯,那我走了。”   “再见啦,哥哥。”见男人离开,艾瑞克斯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他低下头,默默将白色绷带重新缠绕回了手腕上。   -------------------------------------   和艾瑞克斯想得不同,希恩没有用神力前往白鸽圣苑,而是像普通的人类一样,买下了一艘船,选择缓慢地在海上行驶。   这些年来他一直是如此,除非极其必要的情况,他都不会随便动用自己作为神祇的力量。   就这样他在海上漂了整整一个半月,顺着风好不容易才在春天结束前到达了目的地。   白鸽圣苑的四周被海水包围着,所以很幸运的这座小岛几乎没有在十五年前受到任何的影响。匆匆流逝的岁月好像在这里忽然停止了,高高的灯塔,茂密的丛林,破旧的老教堂,这一切都让希恩产生了一种恍惚,仿佛时光回溯,他又重返到了十五年前。   太阳不知不觉地落到了海平在线,海面上浮现着如火焰般热烈的红。希恩走过老教堂,忽然想起现在正是玫瑰花盛开的五月,于是他又爬上了血之坡。   他发现一块落灰的石碑立在了树下。   希恩原本以为这是诺曼设立那一块石碑,刚想要抬手毁去,却发现光洁的石面上只有短短一行的古魔语。   “魔鬼……不死……”希恩猛地转头,望向山坡下娇艳似血的玫瑰花海。   绚烂的残阳斜斜地照在的完美无瑕的脸上,男人撩起金色的长发,以优雅懒散的姿态立于花海之中。   “赫莱尔。”随着神的呼唤,魔法阵再次显现。   “啊,好久不见。”男人淡淡笑了笑,语气恍如昨日。   希恩也无声地笑了,玫瑰色的瞳孔里,又一次照出了他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