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最强疗养院   作者:龙沙雕   文案   疗养局内有个任务,高居【噩梦级任务榜】首位,无人敢碰。   退役前,康柯随手接了这个超S级·疗养院建设任务。刚一传送落地,空地上的告示牌便亮起红字:   【病人:暴君,病因:黑死病诅咒,请尽快诊疗。】   黑帝王压下眼底的疯戾:鄙人只是陛下的替身……其实,鄙人崇尚仁爱。   ——后来,他真成了仁德之君。白天被迫精心治国,晚上还得下地种瓜。   【病人:灭星魁首,病因:精神体紊乱,请尽快诊疗】   反叛的将帅冷淡不耐地擦拭着枪膛,当面扯谎:我只是元帅的勤务兵。其实,我也想要救世。   ——后来,他真成了救世将军。白天被迫统帅四军,晚上还得回院刷墙。   【病人:毁灭天道,病因:神魂俱灭,请尽快诊疗】   天道满身温良,用才杀死了上一个疗养院院长的手侍弄花草:我只是毁灭的傀儡,本不喜争斗。   ——后来,他真成了宇宙和平意志。白天被迫维系宇宙,晚上还得……咳咳,主动给院长暖床。   康柯又陆续接诊了某巫妖王使役、某圣子执事、某军火商喽啰、某阴谋家棋子、某国师祭品、某剑仙侍从…………   所有人都震撼,疗养院地灵人杰,令人向善。   只有被扣院中,早出拯救世界,晚归还得劳动改造的反派boss们知道:   那个看起来平静佛系、体弱多病的院长,才是宇宙头号邪恶势力!#恨恨#   #你当我想学好,还不是他妈被院长逼的#   #呵呵,院长扮猪吃老虎越发熟练了#   #地表最强反派,摁头逼人向善#   ***   初入疗养院时,康柯问了系统一个问题:“你觉得,什么对一个疗养院来说最重要?”   系统:“……病房?病人?以人为本的服务态度?”   “错了。”   康柯漫不经心道:“是让本院长开心。”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科幻 仙侠修真 西幻 轻松   主角:Conquer·Power(康柯·鲍沃尔),寰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地表最强反派,在线劝人向善   立意:树立维护和平意识,通过勤劳、奋斗打造幸福人生 第1章   下午五点,宇宙疗养院总局。   康柯踩着亿万星辰汇聚成的楼梯,慢慢下楼。笔挺的白色军装上,整齐密布的勋章熠熠生辉。   “康柯·鲍沃尔,特殊编号I-45142-00B-T01。”   办事员拿着纸质档案,落后几步跟在他身后,以示尊敬:“入职987年整,共完成三兆零四千五百一十四亿独立世界的疗养任务。”   “根据您与我司签订的劳务合同,您距离自然退休的业务指标,仍差一次疗养任务。”   办事员飞快侧脸,无声大骂了一句“总局不要脸”,但转回头还是公事公办:“方才您已在任务榜领取最后一次任务。”   “按照我司的《任务接取管理条例》,我需要再次向您确认以下事项:”   “是否知晓该任务系【噩梦级难度】?”   “是否知晓该任务有【死亡】的风险?”   这些问题,办事员其实觉得没必要问。   虽然眼前的军装男人面色苍白,看起来病殃殃的样子,但白色军装上那些数不清的金属勋章,和他身上那种寒铁与血锈的凛冽气息,只要稍微靠近,就足以让人明白这人并不好惹。   康柯抬手轻捏了一下军装的领带结:“知晓。”   他不着痕迹地拎住领口,用死装出来的淡然掩盖内心的懊悔:……失算了。   当初帮总局制定工作日着装守则时,只想到穿军装、佩勋章养眼。   没想过未来有一天,自己会被迫凌晨早起,只为了研究如何将几百个勋章扎在同一件衣服上,更没想过这些破铁坨子有多沉,拽着他的衣领让他窒息了一整天。   一直拎着领口也挺怪的,康柯在死装和活着之间徘徊了一秒,还是选择了死装。   “帮我登记吧,”他顶着一张云淡风轻、但似乎更加惨白的脸,平静地将滑落至脸侧的红发捋至耳后,“稍后我就动身。”   “我去,快看楼上!”   楼梯下方忽然飘过一阵震惊的低语:   “哪位大佬啊这是?勋章那么多,都快把军装扎成痛包了!”   “太恐怖了吧这也?一枚最低级的勋章,至少也得拯救百来个独立宇宙才能获得,他那可全都是金银章!算算他得多……多牛马啊。”   “一下就想起了咱们局里最鼎鼎大名的那位康柯前辈呢……虽然没见过,但他的传闻我可是从小听到大,什么总局的一半任务都是他完成的、局里一大波高层都是他从各个濒危宇宙里捞出来的……感觉在传闻里,咱们总局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的。”   “真的假的?这么牛逼?那他咋到现在都没捞个小领导当当?难道生性爱出外勤吗?”   “不知道啊。听说,他是顶上那位亲自招进公司的,人事档案论的都不是‘档案编号’,是‘特殊编号’。”   “还有更传奇的——”   “这一位做的任务多,搭档的工作系统当然也很多。”   “咱们总局的工作系统,你们知道的,各有各的性格,一个比一个难讨好,但是这一位,所有和他搭档过的工作系统,给出的都是满分!满分!评分下面还有一堆系统的留言,要不是有字数限制,这些系统简直恨不得夸他八百字!”   “啊?怎么做到的啊?我之前所有的工作流程都没出错,工作系统还扣了我1.5分……说我什么,‘任务过程中不注重大局观,出现了本可避免的损失’、‘面对待拯救世界里的原住民,缺乏人文关怀’……”   “嘶,听懂了。总结一下,反正就是特别牛逼。难怪他这么有自信,刚刚领了那个挂在【噩梦级任务榜】首位百年的任务——”   “什么??领了什么??谁领了?那位牛m……劳模前辈,领了那个折损总局四十来位高级员工,也没能成功的死亡任务?”   “大佬……应该不会也退休未半,中道崩阻吧?”   康柯:“……”   他再度状似自然地拎了下衣领,现在就有中道崩阻的窒息感……主要还是怪他自己生性爱装。   知道自己的臭毛病,但完全没想改的康柯转过头,冲一脸尴尬的办事员礼貌点头:“闲谈而已,我不在意。还是继续说说任务的细节吧。”   办事员连忙接话:“本次任务,要求您在总局提供的虚拟空间内,建造一座疗养院,担任院长一职。”   “和绝大多数任务不同,您这次需要同时接收来自三个高危宇宙的病人,并设法维系这三个宇宙的稳定。”   办事员顿了一下,露出有些抱歉的神色:“照理来说,您应当能直接继承在以前的任务里建设好的满级疗养院,但您的劳务合同中写明了,最后一次任务您只能继承编号为……”   他看了眼合同:“编号为45142的疗养院。”   “呃,虽然这个疗养院只是个雏形状态,可能有些破旧,但合同中说,您在退休后,仍可保留这座疗养院——还有近期以来一直陪伴您做任务的系统,也可以在您退休后留在您身边。”   办事员在白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枚包裹着柔光、看起来毛茸茸的小光团递给康柯:“您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康柯的视线扫向办事员:“我提要求,总局就会答应吗?”   办事员:“呃……”   康柯没打算为难办事员,转而抬起瘦峻的手,屈指勾下内衬的高领:“那就把这个解开吧。”   美人垂眸,勾开衣领,照理来说是个极为暧昧、带着暗示意味的画面。   可当办事员的目光落在那七根缠绕在康柯脖颈处的银色细链上时,他却近乎骇然地瞪大双眼,几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七……七美德锁链,为……为什么你身上有七美德锁链!?”   这种道具相当罕见,属于真正的神迹,常用于束缚罪行累累、心怀恶念的重刑犯。   这类人烂到了根里,哪怕是上帝都不愿宽恕他们的罪行。被抓回总局后,都是交由高层直接处决——可为什么,这种东西却出现在康柯的脖子上?   康柯没有收手,继续看着办事员:“去请示一下上面,这东西能不能提前解开?”   “……”办事员头皮一阵发麻。   他对康柯的过往并不了解,能知晓的也就只有总局内的传闻、人事科里的档案记录,但这两个里哪个都没提过,康柯脖子上有这么个玩意儿啊:“抱……抱歉,能处理这件道具的上级目前仍处于沉眠状态,您……”   他看起来要被吓哭了。   康柯如此判断,松开勾着衣领的手:“好吧。那总局到底能给我什么?”   办事员看起来很想拔腿就跑:“总、总局可以根据您喜好的建筑风格,免费送给您一整套建造图谱——”   办事员表情绝望地闭了下眼,但还是倔强地把话说完:“请……请问您需要那种风格的建造图谱?”   原本他设想的是北欧,或者巴洛克风的建造图谱,毕竟康柯蓄着一头炽烈如火的红色长发,穿着挺括的白底金纹军装,配上他深邃苍白的面庞,乍一看真的很像是欧洲的教廷骑士或者贵族。   但现在……   康柯捏了一下手中的小光球,看着他的冤种系统没入手掌:“纯狱风。”   办事员:“没问……啊?”   纯、纯什么yu?纯欲?   ……啊?   ·   办事员的迷茫,康柯并不打算解答。接到寄养的冤种系统后,他就直接选择了开启任务传送。   熟悉的晕眩感转瞬即逝,重新踩上坚实的地面时,系统气焰嚣张的声音在颅内360°立体环绕播放:【咔!活爹!爷回来了!回来长期啃老了!】   系统在不孝和孝感天地间无缝切换:【我先帮你把吧唧摘了,别勒死了我爹。】   “少贫嘴,”康柯活动了下终于刑满释放的脖颈,“扫描地形。”   【好的Daddy!扫描中——】   【叮!恭喜您获得一片60000平方米的空地皮,纯平地,无褶皱,唯一的突起是您眼前的这块告示牌——啊,它亮了。】   孤零零杵立在平地上的电子告示牌闪了一下,屏幕上接连滚出红色的字幕:   【病人:暴君,病因:黑死病诅咒,请尽快诊疗。】   【病人:灭星魁首,病因:精神体紊乱,请尽快诊疗】   【病……】   康柯仿若未见地错开视线:“放置45142号疗养院。”   系统:【?不管病人——嗐,孩儿都听义父的。让我看看总局送了个什么宝……】   系统:【……糟了爸爸,您获得的宝贝只有我了。】   眼前的“疗养院雏形”真的很雏,有且仅有一间20平米的病房。   康柯平静地推门确认了一下,还好,病房里有配套的卫浴。   “??你怎么这么淡定?”系统无法理解,“总局疯了吧!你为总局干了多少事,临到要分手了,他们就拿这么个破地方打发——”   “是我要的。”康柯脱下军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满级的疗养院兼容不了我的力量,这种规则之力残破的疗养院,反而能让我不必束手束脚。”   系统无法理解其中原理,但它听懂了它爹没吃亏:【好的活爹,那咱们就正常迎客吧!一间病房挤一挤,能收容四个病人,买个上下铺,可以收容八个,这疗养院也不是不能开——】   “开不了。”康柯淡淡开口。   系统:【?怎么了呢?】   康柯调出电子光屏,打开疗养院的建造界面:“你觉得,什么对一个疗养院来说最重要?”   【……病房?病人?以人为本的服务态度?】系统猜测。   “错了。”康柯选中病房漂亮崭新的白色墙壁,点击拆除,“是让本院长开心。”   疗养院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院长办公室。   病房在一点点被拆除,建造界面里的可使用金额在一点点攀升,但攀也没有攀很多,拆光了也就可怜巴巴的20000点。   康柯在购买界面翻了翻,选择了一张看起来就很好躺的贵妃榻。   “咚!”   装饰繁复奢贵的贵妃榻当场落地。   “哗啦啦……”   原本20000点的余额只剩下3000点。   系统:【……内个……没有不认同的意思,就是,3000点好像造不起病房?没病房,就收容不了病人,没病人,就没有收入——】   那院长办公室也还是建不起啊?   系统:【咱们这里是不是,还是多少建一下病……】   系统的劝说卡住了。   3000点,确实盖不起病房,但能盖得起一间简易牢房。   600点围起一圈铁窗泪,800点购买一张单人板床,剩下的1600点,康柯斥巨资购买了一套人性化、私密性极强的独立卫浴。   系统看着围绕“卫浴”的廉价薄木板,薄木板内的自动化清污蹲厕,以及矿泉水瓶做成的花洒:【……】   系统:【那个,会不会太艰苦了点,爹,你以前建疗养院不是这个风格啊。】   不然其他工作系统也不会打那么高的分了。   康柯走到电子公告牌边,随意滑动了下名单:“快退休了,想放开点。”   他点戳着设置了点什么:“一直以来,我其实都有个疑惑。”   “善良而甘于牺牲的英雄享受治疗,无可厚非。但为什么恶徒也享有同等的治疗待遇?”   康柯收回手,平淡地看着公告牌上的名单:“暴君,灭星魁首,毁灭天道。新病房和他们哪个不般配?”   系统飞快黑进后台,检查了一下这几位的收费系数,根据罪行越重、系数越高的收费潜规则衡量了一下这几位的人品:【……】   系统:【义父,孩儿觉得这个病房与他们天造地设。】   它还是有点困惑:【那你刚刚在广告牌那儿设置了什么?】   “入院笔试。”康柯毫无心虚,“让他们在滞留空间里写一篇即兴小作文。总局要求的工作报告太多,院长需要有妙笔生花的病人代为分担一二,视文笔择优录取。”   系统:【……】   不是,就这破漏风的露天牢房,还要竞争入住呢?? 第2章   系统能跟康柯这么久,关键就是心态好。几秒它就摆正了心态:   竞争就竞争呗,反正又卷不到它。想当初它跟着活爹征战一兆三千多万亿世界,加班即人生,熬夜当养生,因为超负荷运作多次回厂返修,如今只是外包一点工作报告,怎么了?   它越想越有底气:是啊!怎么了!!   那七美德戒律都没跳出来指责康柯呢,说明外包工作完全是合理、正常、无需心虚的!   区区笔试小作文,难写吗?起因经过结果,最智障的AI都能编出来。   系统把心放回了本地磁盘C里:【小作文啥题目?】   康柯在贵妃榻上侧躺下,身体挨上柔软座垫的瞬间,他甚至听到骨头在咯咯作响,像长久没休息过的人终于挨上了床:“当鲸鱼从巴比伦边升起,水稻应该怎么办。”   系统:【…………】   好抽象一题目。   但就这样谁跟谁都不挨着的题目,居然真的是曾经它陪康柯处理过的灾祸。   【这题有点难解,】系统慎重地说,【要结合政治、宗教、农业、地理、军事等方面综合回答,考生未必能踩到点。】   ……考生甚至未必能读得懂题。   康柯懒乏地打了个哈欠:“考察体裁是爱情小说。”   系统:【??】   你比题目离谱。   ·   忠言逆耳,良臣死谏。系统知道自己此时该当个良臣,奈何它真的好好奇这题目能写出什么爱情小说啊!   系统cos新角色:【已经过去半小时了,该翻牌子了,陛下。】   康柯睁开双眼,眼神清明:“有人交卷?”   系太监:【有的。大家都很积极想要面圣。】   康柯不置可否。   考虑到之前派来此地的员工们是什么下场,很难说病人们积极答卷是真想得到治病的机会,还是想进来宰人。   不过不论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在意:“投出来看看。”   系统:【好的!请看考生一的答卷。】   光屏闪现在眼前,康柯凭借当社畜磨炼出的阅读报告速度,一目十行地扫了一半:“……咳!咳咳!”   系统熟练地凝聚出实体,拿头给康柯拍背:【好优美的文笔,好狠毒的剧情!文未过半,全员头七……这是个发刀子专业户啊!不愧是暴君!】   “……不要这个人,换下一篇。”康柯有些虚弱地撑着头,很难说是因为许久没这么咳过,一时没缓过来,还是被刀得头昏脑涨。   【是得换!咱们陛下在现实里当牛马已经很辛苦了,看文还要继续当牛马挨刀子吗?】系统还没忘它新换的人设,【下一块牌子!我看看……是天道考生的。】   天道考生有个优势,他字迹清雅,但大段的文言文又抹杀了这一点长处。   康柯扫了一眼:“不行。标点符号都没有,送上去怎么通过?”   系统肃然:【那就只剩下唯一一个考生了。】   承载着最后的希望,考生灭星魁首的答卷缓缓展示在一人一统面前。   【一、根据《濒危生物联合公约》第349条,鲸鱼系一级濒危物种……   …………   四十五、根据《生态环境保护联合条约》第56条,任何个人或群体,恶意或无意造成生态破坏……】   康柯的眼神逐渐凝固:“……”   这个人在干什么?为什么在爱情小说的题目下普法?   系统劝慰:【好歹这个考生答得很有条理,应当是写报告的一把好手。】   “看有条理的报告有什么意思?我要看有趣的。”康柯都想好了,日后上面的人看报告当工作记录,他看报告当消遣小说。   矮子里面拔高个,康柯很勉强地划回第一份考卷:“他吧。就这个暴君。”   刀不刀的,好歹是篇小说,怎么都比看普法和文言文强。   系统:【……陛下您挑选文秘的别致真标准。】   哪有人挑写工作报告的人选,是冲着能不能把报告写有趣挑的?   但颠沛流离半生,有一个教训它记得很牢,那就是听义父的准没错:【真选他?不改了?那我可就放他入院啦?】   【开门——迎客!】   ·   6:39p.m,病人滞留处。   眼前的书桌骤然消失。   漆黑的虚无中,一条绿色的灯带亮起,一路指向一扇凭空浮现的门。   这不是雷文·埃尔多利亚第一次看见这条灯带。   他顺着这条路推开过七次门,每一次都在半个沙漏时内,轻松将门后自称“院长”的人杀死,再在眨眼间,被传送回眼前这片虚无。   疗养院内有限制病人不可行恶的规则之力,但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开门,杀人,回来,他已经是老手了。   但老手还是第一次看见“门”不是实心的,而是一扇铁栏门……?   雷文皱着眉,戒备的目光中透出几分茫然。   他越过几乎没啥遮挡作用的铁栏,看向门后,可惜栏杆后是一片白雾,阻绝了他审视的视线。   有点怪。他想。   这次来的人好像跟以前那些不太一样,可能是个疯子,也可能是个才华横溢的诗人。   他觉得给要入院的病人出作文题怪神经的,可是那道《当鲸鱼从巴比伦边升起,水稻应该怎么办》的文题,他反复品读了几遍,又品出了几分惆郁的诗意。   ——但不论如何,他都要杀了这个家伙。   …………   铁窗泪外,康柯完全没想到自己随手出的作文题,居然能被评价为有着“惆郁的诗意”,的确是怪神经的。   “这人患的是什么病?黑死病?”康柯翻了下建造界面,“疫病控制室造一个要50000点,没钱。”   换成以前,他这会儿该已经忙上了:以最快的速度筹集资金,避免病人脱离时间静止的滞留处后迅速死亡——但现在,他完全不急。   这个什么暴君出滞留处后还有劲儿杀院长呢,哪那么容易死。   【问题不大。我查过了,不少宇宙的医院都是先缴费后治疗的,咱们让他先把诊疗费交了……呀,他传送过来了呢。】   康柯闻声抬头,视线扫向牢房……病房内,看见木板床上多出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可能是想遮挡黑死病的病症,对方穿着一身包裹严实的及地长袍。宽如蝠翼的袖口只露出一小截指尖,带着深色的皮质手套。   这种长袍的剪裁威严华丽,但一点也不修身,很容易将穿着者打扮成一个直上直下的水桶。   可这人的肩膀很宽,肩头的布料被撑出肌肉的形状;腰臀又很窄,空荡的布料顺垂的坠下,反而让人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对方轻盈高挑的体型。   康柯盯着房里的人看了几秒,第一想法是:这不像是人的身材比例,倒像是精灵的。   第二想法是:“他看起来没钱。”   没见过这么朴素的暴君,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首饰,哪怕你在黑袍子上勾点什么银丝金丝呢?   【嘿嘿。】系统的关注点就不同了,【他长得像开了滤镜。】   康柯皱眉扫了眼屋里的人:“也还好吧,只是五官长得模糊点。”   “……?”环视了一圈纯狱风牢……病房,有被气笑的雷文没忍住抬起头。   一直乖乖在病房里坐到现在,不是他不想立刻发难,打算先抑后扬,只是在入院的瞬间,他就察觉到异样。   他的王位是凭借炼金术式稳固的。作为一名顶级炼金术师,即便没有灵摆作为术式的媒介,他也能够轻易凭借身边的物质元素淬炼出凶器,不必起身,就能煮沸栏杆外敌人的血。   但这回甫一入院,他就被截断了与物质元素的联系,伸手摸上床板,他感受不到任何元素的波动。   ——又是什么禁魔道具吗。雷文讥讽而冷漠地想,并不觉得慌张。   之前的七名院长,也各个都藏着一堆道具能力。禁魔道具的确棘手,但并不是毫无破绽——这东西有范围限定,出了疗养院,就会失去效力。   那么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设法降低这位新院长的戒心,哄骗对方带着他离开疗养院。   这不难,毕竟他有一半的妖精血统——   “也还好吧,只是五官长得模糊点。”   清哑的声音落入耳中,雷文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下一秒不可思议地瞪视向对面。   他不是对自己的容貌自得满意的人,很多时候,他甚至深深厌恶自己过于浓丽的面容。   但妖精血统就是这样子,很多时候,即便他无心,见到他的人也有极大的几率受到天赋蛊惑。之前那几个院长中,就有两三个还没开打就看傻眼的。   他憎恶旁人夸赞他的样貌,但说他长得“五官模糊”?   是瞎子吗?这个人?雷文望过去,对上一双深蓝紫色,色同幽兰的眼眸。   眸中水雾朦胧,泛着红晕,这红晕一路从眼角氤氲出去,覆盖了大半病白的脸颊……显然是发烧了。   【——爹!爹啊,你怎么又病了,这不是好好在沙发上歇着呢吗?】系统一下蹦出来,毛茸茸的光团熟练地往康柯脑袋上一扒,一边物理降温一边干嚎,【眼咋都烧花了呢?是不是新沙发!是不是新沙发甲醛超标!】   康柯觉得不是。   他是经常生病,但多数病因不明。就算把他泡甲醛里,他都不会有半点反应,也就系统把他当个瓷器。   康柯:“下来。登记档案。”   系统:【爹啊,别太积极工作了,我心疼你。】   康柯更心疼自己的形象:“下来。登。”   系统:【……好的呗,死装哥。】   电子光屏刷拉展开,康柯瞥了眼根本看不清的登记表,仿若无事地背流程:“姓名。”   “……”雷文再次打量了一下康柯病恹恹、感觉下一秒就能烧厥过去的样子,随口敷衍,“没名字。”   康柯眼皮抬也不抬:“职业。”   雷文信口胡扯:“替身。”   系统:【?】   系统忍不住了:【南村病人欺爹老无力,忍能对面当骗子!】   老无力的康柯终于抬起眼皮:“谁说他是骗子了?”   系统活见鬼似的注视中,康柯蹙起眉,扶着胸口闷闷地咳了几声,没什么威慑力的低斥:“我信他不会对一个可怜的病人说谎。”   【?】   谁?谁可怜?爹你以前生病不是这副模样啊?   雷文也困惑地皱了下眉:“?”   真的烧坏了脑子?他对自己都没这么高的信任。   但管那么多干什么,不论对方是不是真的降低了戒心,只要能达成把人骗出去的目的就好。他并不打算陪人演“被温暖治愈”的无聊戏码:“对,鄙人是不会对病人说谎的。鄙人只是那位陛下的替身……其实,鄙人崇尚仁爱。”   坐在榻上的新院长还在低低地咳,雷文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眼底的戾气在一点点充斥渊薮似的黑眸。   中指上,象征皇帝身份的戒指并没有被摘除,或许他可以引诱对方靠近铁栏杆,直接用戒指上的宝石砸烂对方的太阳穴——   肩头忽然被人压了一下。   雷文思绪一断,甚至没反应过来康柯是何时止住咳嗽,何时靠近的,他只觉得肩膀一沉,差点不慎屈膝跪倒在地。   而也是这个屈膝的趋势,让他的一切盘算骤然凝固。   因为所谓的“黑死病”,他的膝盖近乎被彻底蛀空。没有炼金术式的加持,一点外力都能让它像薄木条一样折断。   可他站住了。   不仅站住了,还久违地重新感受到了双腿的存在、身体的存在,仿佛他是个鲜活健康的正常人,而不是一具被奇怪的疫病蛀得只剩皮囊的行尸走肉。   他近乎下意识地匆匆撩开衣袖,茫然地看见本该焦黑干裂的手臂光洁如初,妖精血统独有的天生纹路盘踞其上——   这可能吗?他被治愈了?   可这“黑死病”,不是神明的诅咒吗?连前几个院长都束手无措,说是疗养院也只能勉强帮他拖延病程,全力治疗他将近半个月,也不过是勉强将他从死线上拽回来。   是之前的院长都在骗人?   还是……   这个看起来虚弱无害的病秧子,其实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院长都要强。甚至比疗养院本身的规则之力更加强。   能让那些院长、所谓的满级疗养院也无计可施的病灶,在对方面前,其实不堪一击。   他有些大脑空白地眨了下眼:这个院长,甚至根本没有借助疗养院的力量。   ——因为对方根本不需要。   所以这个疗养院空空荡荡,没有什么用来圈住病人的厚实围墙。一眼看得见边际的陆地上没有一座诊室,因为院长本人就足以敲定病人的生死,生杀予夺。   这是断层式的实力差距。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紧跟着,又骤然想到了另一个误区。   炼金术师无法感知元素,的确有可能是被道具禁魔。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身边的每一粒元素,都已经被另一个更为强大的术师掌控,温驯地服从于对方。   眼前的人想要囚禁他,根本不需要什么中看不中用的铁栏杆,这一整座疗养院,就是最大的牢笼。   康柯宽容地给“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的替身”留出足够的反应时间,看雷文的表情像是差不多回过味了,才又拍了拍雷文的肩膀:“你刚刚说,你是暴君的小替身,你崇尚仁爱?”   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把自己推入了某种骑虎难下的境地的雷文:“……”   康柯安抚性地笑了笑,眉眼柔和:“可我不太崇尚。”   他像是没发觉雷文的沉默,侧过脸打开光屏:“我们疗养院,是可以接受患者先治疗后付款的。如果没有疗养点,也可以以劳偿还。”   各类员工服一字排开,康柯在雷文的注视下勾选“只显示马甲类”,将屏幕推到雷文面前:“选吧,你想穿上哪一种?”   他又闷咳了几下,紊乱的呼吸显得很虚弱,语调也是轻得像一阵风,随时会飘散在空气里:“三思而后选。马甲穿上,就未必能脱了。”   雷文:“……” 第3章   好虚弱的语气,好露骨的威胁。   但身为暴君,雷文也是有点硬骨头在的,他觉得自己还能挣扎:“我的确没带钱,但可以把身上的戒指抵押给你。”   雷文摘下手套,将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取下,修长的手指勾起缠绕在戒托上的灵摆挂链,拆卸——   【咦?怎么,要卖两斤青菜,你掂掂觉得抓多了,再收回去几颗?】   雷文:“……”   和一只没头没脑的毛团子争执有点掉价,雷文深呼吸了一口气:“它们本来就不是一体的。只是我怕丢灵摆,所以把它缠在戒指上。”   康柯面带遗憾地摇摇头:“总局刚施行了政务改革,现在不接受以物抵价,只接受按劳偿还。”   “……”雷文顿住动作,抬头盯着康柯看了片刻,忽地嗤笑了一声。   下一瞬,滚烫的鲜血迸溅而出。   系统延迟了半秒的尖叫在耳边炸响,康柯神色不变地侧脸,避开雷文炸裂的头颅,顺便伸手捏住正在鸡叫的光团:“我没动手。他是自杀。”   难怪刚刚退缩到一半,又硬气了回去,原来是觉得自己还有死亡这个大保底。   【唔唔唔——】系统奋力挣扎。   康柯调整了下系统的音量,手一松,就听系统以30分贝的音量尖叫:【有病吧!!给他介绍个工作而已!!就这么不想当牛马吗??】   康柯觉得的确没人会想当牛马。   他拍拍炸毛的团子:“等会再叫,先查查他有没有被回收进滞留处。”   这可是唯一的报告小能手,决不能放跑这个天选打工人!   ·   滞留处内。   天选打工人的身影正逐渐凝实,平躺于虚无之上。   雷文如同脱水的鱼,猛然弓身“嗬”了一声,睁开双目。   头颅炸裂的感触依旧清晰,他拖着汗湿的身体爬起来,抬手摸了下自己恢复如初的脑袋,须臾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滞留处,这个特殊的空间,他曾和接触到的第一任院长聊起过。   这里看似只是疗养院接待病人的前台,其实大有文章。据说是那个什么“宇宙疗养院总部”的顶头上司亲自开辟的独立空间。   进入这里的病人未经院长的许可,无法自行离开;在任何情况下,院长也无法踏足这片专属于病人的等候区域。   这样的设计,既能防止心怀恶念的病人侵入疗养院;也能在院长居心不良时,给病人留一条自保的后路。   接下来,他只要在绿色的光路重新浮现时,不踏入铁栏门,就可以——   寒铁与血锈的气息在不经意间掠过他的鼻翼。   “……”雷文猛然僵住。   他在滞留处内呆了半年,这里从没有声音,没有光,更没有什么铁与血的气味。   轻而舒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头看向虚无的尽头,望见一抹苍白的身影,蜷曲蓬松的红色长发像流动的血,或是燃烧的火。   康柯不紧不慢地踱着步,捏了下手里的团子系统:【注意看。这个男人的大保底没了。】   系统发出嚣张的笑声,几秒后又咦了一下,学着康柯在颅内小声嘀咕:【他怎么看起来不咋害怕啊?不愧是暴君。这心理素质。】   康柯点头:【加班一定不会压垮他。】   雷文莫名感到一阵恶寒,但他并不畏惧。这种无用的情绪在很久之前就被他舍弃,重新填满他的是愤怒和厌恶。   他看着那道缓步走来的人影,只觉得困惑:“曾有人对我说,除非总局的那位顶头上司亲临,否则没有院长能踏入这里。”   “那是以前。”康柯终于开口。   他在距离天选打工人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以免对方又受刺激,怒而自杀。   把人救回来倒是不难,但是病人自杀也是需要写报告的,重复自杀还得开视频会议。   报告倒是可以让病人自己写,视频会就不太方便代劳了……重点是开视频会议也得穿大全套,他短时间内不想再扎第二次痛包。   院长的苦,天选打工人并不知道,雷文只是戒备地看着康柯:“你的意思是,现在有很多像你这样的院长?”   有很多就好了,落在他身上的工作也能少一点。康柯叹息着摇头:“恐怕只有我一个。”   短短一句话,蕴含着康柯对新一代同事的失望、恨铁不成钢。   但落进雷文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对自己能力的炫耀,一种委婉的示威。   “……”雷文默不作声,在连死亡这条后路都彻底被剥夺的当下,他不得不暂且屈服,“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好像一朵倔强清冷小白花。是不是代错了人设?】   康柯瞥了小白花一眼,只能看见一粒大白丸子飘在黑漆漆的半空中。   根据他发烧多年的经验总结,那颗大白丸子应该是小白花的头。   他摸摸手臂上千洞百孔的军服,其实也没想做什么。就是在今早扎痛包……扎军装的时候,看着满满的勋章,他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事已经够多了,是时候该对自己好一点了。   这是退休前的最后一次任务,他想稍微偷偷懒,提前享受一下退休生活。那首先,就必须得有帮他干活的员工。   他看向大白丸子……看向雷文:“你不喜欢穿马甲?那可以换个别的工作。文秘如——”   “马甲很好,没有不喜欢。”雷文猛然打断,像被戳到了什么敏感点,康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防备Pro。   【……这人是不是敏感肌啊。】   康柯面色不变:“穿马甲的工作都要值外勤,哪里有待在办公室里的文秘舒服。”   雷文:“我喜欢沐浴阳光。”   ——骗人的。炼金术师都是死宅,比胶卷还怕见光。   但康柯在乎雷文骗不骗人吗?他不在乎。反正牛马已经到手了。   康柯温声道:“我明白了。照顾到你的喜好,你就去农务科吧。每天都能晒到太阳。”   “……”雷文的脸色几乎瞬间臭了起来,但想想能远离院长,他又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绷紧的肩膀舒展了些许,雷文刚从地上站起来,就听见康柯柔煦如水的声音:“在此之前,先去写完你的自杀报告。”   在农务科工作就可以不帮院长写报告了吗?想得美。   ·   为了方便雷文办公,康柯忍痛卖掉了贵妃榻,换得简易可移动书桌×1(75点),中档双人床×1(16000点)。   书桌安置在雷文的单人床边,恰好可以省掉买椅子的钱。余下的925点,康柯买了一顶星纱蚊帐(500点),一套《寰宇内外经典名著合集》(326点),又斥巨资(99点)为雷文购买了一盏台灯,助力打工人深夜鏖战报告书。   折腾这么久,虚拟空间内已经进入了前夜。   七点的夜空缀满星辰,北方有极光低垂浮动。   康柯躺靠在床上闷咳,头顶是亮着细闪的白色纱帐,右边床上是膨胀成一只大毛球的系统,天选打工人正黑着脸坐在左边的牢房……病房里,借着价值99治疗点的护眼台灯伏案写报告。   几分钟后,天选打工人站起来了。   康柯微微抬头:“怎么?”   雷文:“去解手。”   走进隔间磨蹭了几分钟,雷文出来了。坐回刑桌前,冥思苦想憋出几句,过了一会又暴躁地全部划掉。   康柯没理旁边病房里传出来的响动,闭目养神片刻,就听简易书桌又被推开:“又怎么了?”   雷文顺直的头发略微炸毛,黑色的眼睛泛着红,像是多戳一下就会爆炸:“我,肚子疼。”   【哈哈。】系统开始笑。   【原来暴君进入现代职场也会变尿频。】   ·   磨磨蹭蹭一晚上,雷文的报告还是写完了。他抓紧时间睡了几小时,早晨七点,被一段循环播放的歌声吵醒:   【如果当时你能~不那么倔强~ 现在也~不那么遗憾~】(注)   雷文:“……”   是挺遗憾的。   昨晚写到半梦半醒,他开始产生幻觉,幻想现在的自己回到了爆脑壳之前,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说:别死,自杀只会给自己增加负担。   “病房”的铁门已经能随便打开进出了。雷文顶着一对黑眼圈爬起来,躲进卫生间开始磨蹭。大半个小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康柯床边,隔着两米的距离递出报告:“我写好了。”   休息了一整晚,康柯的高烧已经消退,终于能正常看字了。他翻了一下报告:“?后半篇为什么全在注水?重写。”   雷文:“……@#¥”   公务汇报注点水怎么了!退一万步说,他写的那两千多字排比不优美吗?   啐!不懂得欣赏文学的俗人。   俗人打了个困倦的哈欠,看了眼告示牌上的时间:“下班再改吧。八点了,先去上班。”   雷文:“?”   雷文嗤笑:“怎么上班,农务科要种田吧?这里哪有田?”   虚拟空间的地皮是干净的水泥地,只能让系统播放投影,种赛博水稻。   康柯点头:“所以要先去出门挖点土。”   雷文:“……”   他感觉自己脑子像是被抽走了,鹦鹉一样地重复:“出门,挖土?”   康柯肯定:“对,从零开始种水稻。”   雷文:“……?”   这么零的吗?? 第4章   雷文感到匪夷所思。   就在昨天,他还想诓骗新院长和他出门,但现在,他不了。   他想做回死宅。   “这是挖土的铁锹,这是装土的背囊。”康柯将笨重的农具和蛇皮袋子塞进雷文手里,明知故问,“你怎么这么僵硬?”   雷文想把铁锹砸在康柯头上——而甚至就连这些农具,都是新院长刚刚卖了他的台灯(99点),临时换来的。   康柯仿佛没感觉到身边正在酝酿的谋杀案:“我和你一起去。”   中档的床具,还是硬了点,昨晚睡得不安稳。但是没办法,为了给员工提供最好的办公场所,他愿意牺牲一点自己的生活条件。   但也不能牺牲太久,毕竟他这次是冲着提前享受退休生活来的。工作时争做最优秀的员工,退休后,他也要争睡最柔软的床。   ·   怀揣着对生活质量的高要求,康柯携员工出发了。   疗养院将他们传送进一个嘈杂的市集里,康柯走了几步,发觉雷文没跟上:“?许久没回来,近乡情怯?”   他回头看人,顺道也扫了眼整片区域。   这个市集人很多,但并不繁华。   低矮的石头房挤占着本就不宽的道路,泥泞的水洼遍布于泥土路上。挺着啤酒肚的商人在推车后叫卖,女人挎着竹篮沿街兜售水果或杂货。   这是中世纪欧洲常见的市集形态,看某些推车上展示的灵摆和炼金药剂,也可能掺了点西方幻想的独有色彩。   雷文神情冷静地脱掉外袍,包住脸,深呼吸了一口气,才伸手扛起锄头和蛇皮袋子:“没什么,就是不爱跟人打交道。搞快点,随便找个地方,我们挖完就走。”   放下农具,他是张扬的暴君,拿起农具,他获得了社恐。   “你在胡说什么?”康柯挂着最温柔的表情说最残忍的话,“我的疗养院,即便是土也要用最优秀的。怎么能马马虎虎地结束。”   他在雷文杀人的目光中拿出昨晚写好的购物清单,就近拦了个卖货女询问:“劳驾,我想问问这市集里有没有卖种子的商铺?如果需要最肥沃的土和最柔软的床,我该去哪里寻找?”   他声音温和,措辞讲究,虽然总带病容,但生得高挑。一米八五的个子撑起圣洁的白色军礼服,炽烈的红色长发像能燃尽世间的一切污秽。   ——这是卖货女眼中的康柯。   而对于康柯本人来说,就是他长得比较像个圣殿职工,在中世纪很好问话:“您知晓答案吗?”   他问得很耐心,也不怕卖货女回答不上来。因为这问题不光是冲着卖货女问的,周围的商人们陆续注意到他的样貌和打扮,静默几秒后,嗡地一下蜂拥而来:   “我知道我知道!这市集里的确有卖种子的,但那家的种子早就被瘟疫污染了,所以摆到现在都没人买!”   “啊……骑士大人,这是何等纯粹圣洁的身姿,请您看见我的苦,目视我的罪,替我在神明面前美言……”   “哎呀走开啊,要祈祷去圣殿祈祷!哪有当街拦住圣殿骑士做祷告的?你挡住我回答骑士大人的问题了——最肥沃的土,那肯定是白岛附近的土了吧?毕竟那里是众神陨落之地,土里掩埋着神明的骸骨,世上还有别的土能比那里更肥沃吗?”   “对对。不过这最柔软的床……呃,众所周知,这世上最奢贵的两张床,一张由上千名炼金术师和皇家珍宝打造,属于雷文陛下;另一张属于圣子大人,据说是光明神曾用过的休憩所……”   康柯挂着得体的微笑全程点头,用一次小型光明术白嫖了两麻袋被净化的种子、一麻袋番薯,穿过终于散开的人群,在墙角捡到自闭暴君菇(被迫背负农具版)×1。   系统:【怎么回事?只是被人撞掉了裹脸的衣服,又不是被撞掉了身上的衣服,怎么就没脸见人,面壁思过了呢?】   雷文借着康柯的遮挡,从墙缝里拔出自己,偷感很重地撕下衣袍上还干净的部分,重新将自己的脸裹上:“问够了?现在去哪?不会真要去白岛吧?”   蒙上脸,他的刺头劲儿就又回来了。   “这个市集,我来过。离皇宫很近,但离白岛很远。你想横跨半个罗曼大陆——”   系统好奇地掀起一道风,吹开雷文的面罩。   雷文:“!”   “狗狗别跑!”不远处啪嗒啪嗒跑来一个小孩。   “咚!”雷文再次一头将自己连人带农具种进了墙缝里。   康柯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会儿自闭菇,将菇再度拔出来:“挖土是你的任务,我不去白岛。皇宫就在附近,我们兵分两路,我先去零元购。”   雷文:“……?”   “先”去?零元购?   系统嘿嘿:【不知道皇宫里都有什么好东西。】   雷文:“…………”   假如单独行动有逃跑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在意皇宫里的那点财物。   但眼下他的脖颈上还拴着一条康柯“送”他的细银链,用上戴尤斯克拉蒙灵摆都弄不断,明摆着不可能逃跑,那他怎么可能同意自己苦哈哈地跨越半个大陆去挖土,任凭混账院长扫荡他的财产?   雷文握住康柯的手腕,语气坚定:“我也要去。”去拖后腿,“一般人不知道,其实皇宫里有处花园,用的也是来自白岛的土。你带我一起进宫,我可以帮你引路。”   和一般妖精不同,他很不喜欢花园这种绿意盎然的场所,拿来当保住其他财富的筹码,他一点也不心疼。   雷文想了想,忽而又改了主意:“其实皇帝陛下藏书很多,寝宫里还有一个世上最豪华的浴缸,不然我们一并——”   “不可以。”康柯谴责地看了眼雷文,“我们零元购也是有原则的,要适度。只拿床和土,别的不取分文。”   雷文:“……”   你特么的,偷东西就偷东西,你还原则上了!   康柯走动了一下,没走动。   雷文两脚死死钉在地上:“浴缸很好的。……你不偷浴缸我就不带你去找土了。”   康柯:“……”   ·   康柯的身手,再加上雷文的定位,搬床挖土偷浴缸拢共也就用了那么点时间。回到疗养院后,雷文还来得及上六个小时的班。   雷文:“……”   不对啊,冷静下来怎么想都是亏了。   我带小偷回家偷我的东西,我还求着小偷多偷一件,不然不帮忙导航?   雷文:“…………”   系统狗腿地扒在康柯耳边:【报告,我们新挖的土里又长自闭菇了。】   康柯很宽容:“第一天上班,让他闭一会吧。”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   打开建筑界面,康柯卖掉不够软的中档双人床,得到17000点;将从皇宫薅来的新床塞进星纱蚊帐,又将雷文房里的矿泉水瓶花洒给拆了,再得到200点。   系统:【细致。一般人割不了这么细致的韭菜。】   埋在土里的自闭菇则在系统提示的叮咚声中重新生长出双腿,大怒地从展露雏形的耕田区奔回来:“就那破花洒你都要抠?!”   康柯已经钻进他金碧辉煌的新床里了,闭目合眼几秒,忽然皱眉翻了个身,几秒后,浑身不得劲地睁开双眼,爬起身将床铺从头到尾用手拍了一遍,顺便将鹅绒枕头拍至松软。   雷文:“……”   雷文:“你是豌豆王子吗?”   康柯做自己的事时,贯会屏蔽无关紧要的人。重新在拍得蓬松的被窝里躺下,他将眼睛闭上。   【叮咚!】   系统忽然被自动通告接管:【拯救世界进度:5%,发放奖励金:20000点。】   雷文:“……?”   谁,是谁拯救了世界,便宜了他们?   与此同时,皇宫中。   一大帮子骑士震惊地围在空空如也的祈祷花园外,没发现有一道身影混在他们之中,正睚眦欲裂地瞪视着面前的大坑:   谁,是谁挖走了这里的土!?他埋在其中的瘟疫面具也不翼而飞,那可是神明赐予他的重要宝物——   [莱诺尔,今天已经是熏陶仪式的最后一日,你可取出面具,将其送至德曼市集的小圣所。]   缥缈轻忽的神谕在他耳边响起,激得莱诺尔一个战栗,并不敢对神明道出“不知道哪来的贼子挖走了皇宫花园里所有的土”这种扯淡的话:[……是,我这就去办。]   他在心里庆幸了一秒神明看不见眼前被挖得只剩基石大坑的祷告花园,送走神明后咬着牙根往更后方的宫殿里赶。   那里是雷文皇帝失踪前住的寝宫。他曾听从神谕,将瘟疫面具悄悄安置在那个暴君的床下,成功令雷文·埃尔多利亚染上黑死病,又在其后将面具偷偷取出,埋进盛满白岛之土的祈祷花园里。   白岛之土会熏陶瘟疫面具,用神明的气息掩盖掉诅咒的气味。半年之后,他就能将面具取出,交给另一位神明的信徒,让那位信徒将瘟疫面具送入圣殿,设法取走那位光明圣子的性命——   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可是!!怎么会有神经病毛贼突然挖走皇宫花园的土啊??   莱诺尔磨着牙加快脚步,利用神明赐予的藏匿宝物避开巡逻,赶进皇帝的寝宫。   问题不大,还有补救的机会!   那张面具被他藏在暴君的床下长达半个月之久,诅咒的气息早已浸透那张穷极奢贵的大床,只要他能悄悄撬下一块木板——   空荡荡的寝宫内,莱诺尔骤然止步,呆呆站住了。   他傻眼地看着那片本该放置着华丽寝具的黑雀木地板,几秒后,不信邪地抬手摸了下面前的空气,仿佛这样就能摸到隐身的大床。   莱诺尔:“……”   谁!!到底是谁!?! 第5章   疗养院外,有人无能狂怒。疗养院内,康柯坦然地接受了这份意外之喜。   两万点又不是什么大钱,他连爬起来数钱的欲望都没有,翻了个身就是睡。   雷文:“……起来啊!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把花洒还给我!”   逼他种田也就算了,逼他加班也就算了,偷他的床也就算了,但为什么连两百块的矿泉水瓶花洒都不给他留?   康柯叹了口气睁开眼,打开建筑界面:“花洒……好了,重买了。快去工作吧。”   雷文认为自己的抗议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暂且满意撤退。半分钟后,再度从田间冲回来,一拳锤上床板 :“我要的是沐浴的花洒,不是浇花的花洒!”   “轰——”   床,塌了。   刚到手不到两小时的床,塌了。   “……”康柯躺在废墟的中央,缓缓睁眼,柔中带毒的眼神飘向一下安静下来的雷文,慢慢绽出一个心平气和的微笑。   真正的床主人:“……你先别急。也许还有救。”   雷文迅速检视了一眼废墟,看见被褥、床垫都被断裂的木支架捅穿,层层叠叠的炼金术式没了一半:“……别急,有救。”   被褥床垫烂成这样,这张床是救不了了,但问题不大。   雷文:“我去把圣子那张床给你买回来。”   零元购也是购,这次他还愿意为院里多拿点好东西:“光明圣殿里有不少宝贝……”他看康柯露出不感兴趣的神情,立马转折:“除此之外,圣子所住的奥罗拉圣殿后花园,用的也是从白岛取来的土。”   “……”康柯盯着雷文看了几秒,“算你出外勤,下班之前回来。”   有床睡就好,他不挑。   跟自闭菇置什么气呢?自闭菇也蛮辛苦的,回头下班以后还要加班,报告还没写完呢。   想到这里,康柯再度打开建筑界面,豪爽地全款拿下了之前用来换农具的台灯。   将价值99点的护眼台灯放至简易书桌上,康柯叹息着摇了摇头。   员工刺杀院长,院长却主动为员工提供最优质的加班环境。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好的院长吗?   康柯:“下午再出外勤。上午把床上能撬下来的珠宝都撬了,回头换钱。”   ……   与此同时。郊野通往帝都的土路边。   高而茂密的野草丛中,坐着近十来个人。   他们衣服破漏,满身泥渣,憔悴疲倦的面庞上,干裂的唇因饥渴交加而微微颤抖。   所有人中,唯一状态好点的,是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姑娘。   她窝在母亲干瘦咯人的怀抱里,眼里含着天真:“妈妈,我们守在这里,真的会有圣殿的牧师经过,治好我们的病吗?”   她母亲疲惫地嗯了一声,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主路,像是濒死的人于绝望之中又渴求着一线生机:“会的,我们会活下去。你会活下去——”   “马车!”   一声激动的沙哑高叫打断了她的安抚:“金色的光明神纹!是圣殿的马车!快!去拦住它!”   不需要哑嗓汉子叫完后续的话,所有颓坐在野草中的人都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跌撞着冲向那辆白色的马车,仿佛没有看见在那辆马车前后,拥护着整齐肃穆的圣骑士队。   人在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时,反而会变得不怕死。   圣骑士们拔出佩剑,呵斥着勒令这些脏兮兮的流民走开,不要惊扰到马车;流民们则不管不顾地疯狂往马车的方向挤,好像扑火的飞蛾:   “牧师大人!牧师大人求您救救我吧!”   “光明神啊,倘若您心中还存有怜悯,求您照拂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不曾犯下过任何罪孽,您为什么要诅咒她,为什么要降下瘟疫的惩罚……”   “求您怜悯!求您怜悯!”   流民手中没有武器,身上没有防具,他们的拥挤全凭一具脆弱的肉身,体力不足的人被同伴推倒在路边,就跪在地上苦痛地磕头。   小姑娘不知道这些大人们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被母亲拖拽着跪下,磕破的膝盖很疼;被母亲摁着头嗑地,撞到的脑袋很疼。   大人们在为活着嘶喊挣扎,她小小一只团缩在地上,因为疼痛而发抖落泪。   听不懂的话语灌注入耳:   “瘟疫?!你们感染了黑死病?!——该死!快把他们挡开!不要让圣子大人沾上疫病!”   “圣子……是巴尔德圣子?!求圣子救救我们!!”   “够了!黑死病是神明的诅咒,没有牧师能治好它!伸出援手的牧师只能耗尽自己,给病人续命。你明知这一点,还请圣子替你治疗,难道是想让圣子大人给你换命吗?!”   “嘘……别嚷这么大声,圣子大人这几天不眠不休,已经为了拉迪斯西瓦那边的麻烦忙了很久了。你们小声……圣子大人?”   头上的手松开了,小姑娘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有一大团光从那辆白马车上走下来,再用力眨眨眼睛,她看清了那团光。   那是一个极为高挑的男子,肌肤上笼着一层熹微的辉光。如同金子织成的长发瀑布般倾泻至膝,露出神袍的手臂和侧腰上,生长着圣洁的纹路。   他并不强壮,也不瘦弱,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令他像是从光明神殿中走出的一尊神像,一件艺术品。   而这尊艺术品,甚至还镶嵌着一对同样不似人类的、无瞳仁的眼睛,半遮在滑落至脸色的金发下,像两轮微缩的太阳,散发着莹莹的光。   旁边原本还在嘶叫的大人们,不知何时止住了声音。   圣子大人似乎对这种静默习以为常。   他抬手止住骑士长劝阻他的话,那双光亮的眸子扫过面前的每一个难民:“我会平等地救助每一个因走投无路而向我求助的人,这是我曾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现在,来吧。”他伸出手,“来拉住我的手。只要你们不曾为恶,我便会给予你们光明的庇护。”   “……”周围的大人们一动不动,像是傻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她的母亲,欣喜若狂地拽着她往前挤:“快!你去——啊!”   反应过来的众人一下将她们母女挤到了后方,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向那位神圣庄穆、又触手可及的圣子伸出枯黑的手臂:   “我先!我——啊!!!!”   “不、不——啊啊啊啊啊!!”   圣洁的光蓬然亮起,又缓缓熄灭,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光亮后现出的那道身影,下意识地左右看:那些大人们呢?刚刚的惨叫是怎么回事?   她张口想问,却被母亲抱着,向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要往后退?不是要拉住圣子大人的手,求得治疗吗?   巴尔德圣子主动向她们靠近一步,伸来干净好看的手:“轮到你们了。”   “……”抱着她的母亲在细微地颤抖,半晌后,咬着牙带着她上前。   温暖的光流淌而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感觉到因神明的诅咒而疼痛、蛀空的身躯在一点点被充盈,被填满,所有的病痛,包括方才因嗑撞而留下的伤,都被一一抚平。   巴尔德审视着面前的母女,在确认她们身上的确没有罪孽后收回手:“跟随在我的队伍后吧,按照我所承诺的,只要你们不曾为恶,我便会给予你们庇护。”   “圣子!”旁边的骑士长似乎还想阻拦,但没人敢真正违背这位圣子大人的意志。   车队重新走动起来。   巴尔德端正地坐在马车里:“还有多久能回到圣殿?”   “大概要到晚上。”骑士长的声音隔着窗帘响起,紧接着又传来信鸽的羽翼拍打声。   隔了几秒,骑士长:“咦?”   巴尔德:“?怎么?”   骑士长好像挠了挠脑袋,头盔和手甲发出金属碰撞声:“圣殿安插在皇宫里的眼线汇报说,皇宫今天发生了两起失窃案,失窃物品是那个暴君的床,还有,呃……一整个小花园的土……?”   巴尔德:“?”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怀念过某个难缠的老对手,还曾想过,以后会不会不再有机会听闻对方的消息。   没想到啊没想到……再听闻对方的消息,居然是有人偷了那家伙的床?还刨了那家伙的花园?   哈哈,哈哈哈!   巴尔德幸灾大乐祸,连轴转了好几天的疲惫都被愉悦取代。如果不是习惯了举止庄重,他此时应当躺倒在座位上,捂着肚子爆笑如雷。   巴尔德闭上眼睛,任这种愉快在心中盘旋几圈,抬手敲了敲车厢:“让队伍再快一点。我想早点回圣殿。”   他以前其实没啥回家心切的,还仗着自己是神明的后裔,时常戒断睡眠。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他就特别想立刻回到圣殿,睡一睡自己的床,再靠在自己的床上,越过窗台欣赏欣赏后花园的美景。   哈哈!偷床!挖花园!巴尔德又想笑了。   怀抱着这样愉悦的心情,巴尔德一路回到圣殿,走下马车。   刚迈着神清气爽的脚步,踏入神殿,他就感觉到不对。   ——气氛很不对。   圣殿的执事战战兢兢迎过来,吭哧半晌:“圣……圣子大人,方才,方才圣殿,好像遭贼了。”   巴尔德:“……”   幸灾乐祸收敛了,他警惕地问:“偷了什么?”   不要是床不要是床,不要是花园不要是花园。   执事:“是、是您的床,和窗户正对面的的花园……”   巴尔德:“……”   巴尔德:“。” 第6章   看戏看到自己身上,就不那么开心了。   巴尔德没有急着问责,只面无表情地大步走向圣殿后方,将失窃的重灾区检查了一遍。   财物没丢。小偷不是冲着钱财来的。   巡逻队什么异常都没发现,小偷实力不俗。   巴尔德在花后园……在大坑边踱了一圈,大概推测出了小偷的目的。   蕴藏着神力的泥土,可能沾有毛发的床,那个看似荒唐的小偷多半是想利用这些整什么诅咒,或者用禁术创生什么怪物。可惜他从不掉发,小偷注定是无法利用他了。   巴尔德翘了一下唇角,很快唇角又嗖地一下坠回去。   ——即便如此,被人偷床挖后花园,传出去也很特么的丢脸啊!   罗曼大陆如今的局势是三方对峙,他所代表的宗教势力,老对头代表的皇权势力,还有西南边那个一年只出一次门的老不死代表的非人势力。   现在两个势力的统领都被偷了床、挖了花园,只剩下老不死安然无恙……外人会怎么想?那老不死的不得半夜笑醒,遣骨族给他送信幸灾乐祸?   巴尔德是一个极其双标的人。他可以幸灾乐祸老对手,但死对头决不能幸灾乐祸他。   为了将丢脸掐死在摇篮里,他做下了傍晚加班的决定。   …………   是夜。   明月高悬,是不死族早起的时候了。   巫妖塔内逐渐噪杂起来,打铁声、美食的芬芳、颜料的气息……一切都为了向塔主人献上最好的享受。   夜色最浓的时刻,一道身影出现在塔前。   他身上裹着一件极尽奢华、缀满大量珠宝装饰的黑袍,行动间宝石相撞,发出叮当脆响。   一只同样点缀满红宝石与金饰的骨鸟停在他手臂上,乖巧地任他摘下绑在骨爪搭上的信。   “皇宫和奥罗拉圣殿先后遇贼,小偷偷走了皇帝和圣子的床,还挖空了他们的花园?”   N懒洋洋的语调读到后面,明显扬高了起来,饶有兴致之余,透出一股幸灾乐祸的嘲笑。   很快有死灵士兵替他开门,将他恭敬地迎入塔中。骨族执事在询问得知他这次没看到心仪的货品、只想早些休息后,就识情知趣地躬身退下。   沿着塔内陡峭的台阶盘旋而上,N兴致盎然地反复细品手中的信件,凭着肌肉记忆,推开自己寝卧的大门,习惯性地解开外袍,往床上一扔。   “丁零当啷!”   “……?”丁零当啷?   N的动作凝固住:这是衣袍落到床上该发出的动静吗?   盎然兴致一秒go die,N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原本该放着大床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他刚丢下的衣袍摊在地面上,拥抱寂寞。   衣袍旁,地面上,隐约还多出一副刻画,画着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里面有行歪歪扭扭的字:花园(已挖空)   很明显,这是小偷发现巫妖塔根本没花园,于是妙笔生花,徒手生画了一个,巧妙地完成了业绩指标。   N:“……”   有·病·吧??   ·   巴尔德和N,先后短暂地拥抱了一下快乐,又很快失去了快乐。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们,此时正抱着系统光球,围在田地边,对着一张骨质面具发呆。   “土里为什么有这种东西?”   康柯很龟毛,沾满土的东西他不乐意碰,于是只能是雷文把面具拿起来,捉在手里来回翻。   白天犁地的时候没发现,晚上加班写报告时,雷文隔几分钟就要抬头发呆摸会鱼,反倒在月光下发觉了这片惨白的东西。   这面具的形态很熟悉,瘟疫期间,医生们总会戴着这种鸟嘴面具出诊。但用骨头做的……雷文还是第一次见。   【滴嘟!扫描完毕:此物品附带有瘟疫诅咒,请立即远离!立即远离!】   雷文下意识就要将面具往远处扔,可动作做到一半,猛然顿住:“……什么诅咒?”   他不算聪明绝顶,但至少也不笨。莫名其妙出现在花园土里的面具、瘟疫诅咒、自己无缘无故染上的瘟疫……电光火石间,雷文已经串联起了一切。   “……”他沉默下来。片刻后,扯开嘴角低笑了几声。   他手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土。可夜色下,映入眼帘,那些粘在皮肤和白色骨面上的土,似乎都变成了血。   是父亲的血,母亲的血,他的血,无辜之人的血。   这是个腐烂入根的世界,善良的人活不下去,他不善良,可还是差点就被人害死了。   就像母亲当年一样。   ——是因为他还不够残暴,他还是对那些潜藏在暗处蝇营狗苟的鼠辈太宽容,他就该——   “诅咒?在哪里?”康柯皱着眉眯起眼睛端详面具,活像在找一只蚂蚁。   找半天他有点不耐烦了,抬起手,像昨天拍枕头那样拍了拍面具:“再扫扫。”   【滴嘟!扫描完毕:此物品为神明遗骸(已净化),具有部分神力残余,系珍稀道具,请慎重使用。】   康柯愣了一下,眼神微亮。   系统:【哈哈,这种珍稀道具可是硬通货,能兑换不少疗养点——啊!!活爹你干什么!!】   康柯抬手把面具丢进了地里,并拿脚往土里踩了踩。   抬头对上雷文卡在“我憎恨这个世界”和“这奇葩在干什么”之间的视线,康柯难得因为真心的愉快而笑了下:“以后不必再特地找白岛的土了。”   这哪是白骨面具?这是无限量肥料包啊!也不知道是谁埋进花园里的,感恩。   雷文:“…………”   emo到一半被打断,再想回到之前的状态就不太连贯了。   雷文神情复杂地盯着康柯看了半晌,终于开口:“原来,你是认真想要种水稻啊。”   他还以为,这新院长是在故意羞辱他呢。   他垂头看看那片埋着面具的土,忽然有点想笑。   苦心谋划的阴谋,无法抵挡的死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他将所有的失去都归咎于这腐朽的世界,但其实,只是因为他还不够强吗?   这念头像一柄寒刀,残忍地捅入——   “自闭菇?”   康柯拍拍雷文的肩膀,语气和善:“你是在摸鱼吗?当着院长的面?”   雷文:“……什么自闭菇。我不叫自闭菇。”   他瞪了新院长一眼,又想起自己之前对院长的误会,别扭半响,偏过脸哼哼:“其实,你也不是不能喊我雷文。”   他飞快地眨了下眼,眼神飘来飘去,正想向康柯敞开一点心扉,袒露些许真相。   “不,别这么说,我怎么可以这样喊你?”   康柯神情很诚恳,很柔和,但莫名透着一股威胁的意味:“那不是你的名字,而你,应当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康柯上前一步,握住雷文的手……的袖子:“不要担心,我会一直陪你一起。陪你找回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雷文:“……”   他不——   【新工作服来咯~】   系统好死不死地在这时候跳出来,【一共三套,您的土黄色小马甲,请拿好~】   康柯体贴地替僵硬的雷文接过衣服,抖开其中一件小马甲:“来,我替你穿上试试。”   雷文:“…………”   救……!   ·   马甲在身,我不是我。   被迫套上农务科马甲的雷文恍惚地离开了,他的加班还没结束,还要肝完最后三千字的报告。   系统则跟康柯紧张地讨论:【申请开办食堂。一天三餐全吃番薯,现在倒还没问题,等以后番薯霉变了呢?办个食堂丰富一下菜色吧!】   康柯其实不需要进食,但他觉得系统的提议有道理。退休生活该如何享受?饮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又翻了一遍建造界面:“总部许诺的免费图谱,为什么还没兑现?”   得到免费的图谱,他就可以盖免费的监狱食堂了。省下的疗养点,一部分存着,准备购置农药,另一部分可以购买来自各个世界的高端食材。   系统:【我去催催……好辣!那边说解锁了。】   康柯立即将界面翻到新增加的页面,眼神一扫:“……我申请的是纯狱风图谱,为什么给我的是纯欲风?”   系统:【呃,误会了吧?我去打个报告——哦不行,图谱下面标注了,不接受退换。】   系统拍桌暴起:【哪个傻逼定的规矩,这么死抠——哦,你以前定的啊。】   系统:【哈哈。不抠不抠。】   “……”康柯沉默,片刻后闭了闭眼。   系统努力劝慰:【有总比没有好,好歹是免费的呢?要不你试试这个‘公主学院餐厅’——】   “……”康柯沉默着关上光屏。   死装哥死也不会踏入粉色蕾丝的海洋。   但他难道就无计可施了吗?   康柯侧目看向冥思苦想,就差咬笔头的雷文:“你们世界里,哪里的食物最美味?”   无精打采的雷文瞬间精神起来了。   圣殿?不行,那破地方烧大锅饭,好吃不了一点。   巫妖塔?只打过仗,没打过交道,不过想也知道,一群死人能吃什么好的。   ……总不能又我偷我自己吧?   雷文坚定地拒绝再当冤大头,随手转了转笔:“或许,你曾听说过‘眠龙勿扰’?”   罗曼大陆虽然是三足鼎立,但在这三足之外,还有一个独特的存在,那就是长眠于巫妖塔西方的巨龙。   那头龙活了很久,据说神明尚未退隐时,它就已经存在,每十年,它就会苏醒一次,填饱自己饥饿的肚子。   “所以龙息雪山附近的人,每十年就会举办一次龙神祭,祭典上会有无数美味的佳肴盛宴……明天,就是龙神祭开席的日子。”   【……我总觉得这暴君菇别有用心。】系统扒在康柯的耳边狐疑。   “问题不大。”康柯已经开始期待了。   工作这么多年,他只举办过祭典,为了各种各样的谋算或目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作为参宴者,去享受祭典。   康柯挼挼系统,将毛团放在床的另一边,安心躺下:“我们目标明确。明天混吃混喝完,我们就走。”   ……   与此同时。龙息雪山山脚。   一行裹着黑袍的人拄着木杖,跌跌撞撞行走于风雪中。   “东西都布置好了?确定能抓住那条龙吗?”领头的那个沙哑着嗓子,提醒身边的人,“那位神祇的脾气可不好,失误可不是一点小惩大诫就能了的事。”   “放心吧,早两个月前,我就在圣殿那边安排好了,明天圣子也会来龙神祭。”那人阴森地笑起来,“有光明神的骸骨在,哪怕那条龙能逃,圣子可逃不掉。”   ……   奥罗拉圣殿内。   巴尔德躺在临时搬来的新床上,浑身不舒服。几秒后,他直直地坐起身,决定今天也戒断睡眠。   披上圣袍站起身,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越过窗台,看见正对面的大坑:“……”   算了算了。往好处想想,N今晚还得睡在他画的花园大坑上呢,不得气死那老不死。   他又踱了几步,伸手叩了叩门。   “圣子大人,有什么吩咐?”候立在外的总管执事恭敬地问。   巴尔德:“之前安排明天去龙神祭的吧?不去了。这几天我都留在圣殿里祝祷。”   闭门不出几天,让N想发火找不到人发,想上门找茬又进不了祝祷的圣光范围,哈哈!   ……   疗养院内。   康柯刚闭上眼,在云朵般柔软蓬松的新床上浅翻了个身。   【叮咚!】   【拯救世界进度:10%,发放奖励金:20000点。】   “……?”康柯睁开眼睛。   怎么回事,闭眼睡觉也拯救世界,这拯救进度是大风刮来的吗? 第7章   光明神睡过的床,果真名不虚传。康柯难得睡了个饱觉,睁眼时躺在云一样软的床上茫然了片刻,以为自己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当当当……叮!欢迎来到,U.S总部早间新闻。】   超大声的新闻联播把他拽回了现在。   康柯无语地起身,一把摁住系统:“声音开这么大,想震聋我?”   系统屁滚尿流地关小了声音,康柯起床洗漱时,也顺带听了一耳朵。   【……袭击事件仍在发生。目前已造成56名院长失踪,78个宇宙断联。】   【稽查部门表示,袭击者似乎具有吞噬的能力,失踪者及断联的宇宙,幸存的几率十分渺茫。】   【据调查分析,袭击者似乎会伪装成正常病人,进入疗养院。】   【在吞食院长及疗养院所联接的宇宙后,袭击者会侵入院长的系统,从常用联络人中,挑选下一个袭击的对象。其挑选标准暂无规律。】   【下面公布已失踪的院长编号,请受害者亲友加强防范……】   顶着一对黑眼圈来交报告的雷文,听得逐渐皱起眉:“吞食……疗养院所联接的宇宙?”   换句话说,如果那个袭击者潜入了他们的疗养院,岂不是能吞吃掉罗曼大陆所在的整个世界?   困意和怨气骤然变成烦躁和忧心,雷文看向康柯:“你——”   系统:【哈哈,义父您听,这个袭击者的套路像不像小菇?】   康柯不赞同地看了系统一眼:“不要胡说。我们小菇从来没做过伪装,小菇就是小菇。”   小菇:“…………”   槽多无口。雷文不知道是该先大怒“谁是小菇”,还是先怒骂“你们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还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净知道挤兑我”。   他恼羞成怒地一下将报告砸进康柯的怀里:“写完了!”   “我看看……”康柯接过雷文的大作,翻了几页,“咳!咳咳……为什么又是个BE?”   人老了,见不得死离死别。康柯摇摇头:“不要这个结局。你再改改。”   之前被当面挤兑都没有喷火的雷文,此刻终于勃然大怒:“你懂什么!!破碎的才是美丽的!一朵盛放的花随处可见,一朵盛放却残缺的花才——”   “你再想想,再想想。”康柯拿出领导的万金油式敷衍法,将报告塞回雷文怀里,“我们先去吃早饭。”   “……”   雷文这辈子还没经历过火发到一半,被人劝说“先吃饭,吃完饭再继续发火”的。   怒气还悬在心口,但多了几分茫然:“……龙神祭一直到中午才开席,我们现在就去,早上的班不上了?”   怒气值锐减50%,社畜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康柯脸上依旧挂着安抚的笑:“放心,保管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雷文:“……”   这个心,他一点都不想放。   雷文捏紧报告:“总之,我对文学的坚持绝不退步,你休想让我改!”   啐,没品的人。   ·   左手一只光球,右手一只文艺菇,做好防丢脸的易容工作,康柯出发去混吃混喝了。   龙息雪山的地理位置相当偏远,几乎位于整个罗曼大陆的最西边。疗养院贴心地将门直接开在雪山脚下,免除了他们长途跋涉的辛苦。   【哎呦……】一只光团子被扑面而来的雪风冻熄灭了。   康柯闷咳了几声,把系统揣进怀里,转过头刚想找找龙神祭的位置,兜头盖来一件温暖的外袍。   康柯微微挑眉,拉开头上的衣服,看见雷文抱着手臂:“穿上吧,再咳肺都要出来了。你现在,可还不能死。”   这话有点意味深长,好像后面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康柯。   不过康柯只关心早饭问题,体贴地将“你死了我都不可能死”咽回肚里,以免气熟傲娇菇,只乖乖跟在雷文身后,向远方雪幕中的光亮进发。   积雪很厚,没过膝盖。沿途他看见一条很长的红毯,每隔十米就有一个人弓腰扫着雪。   康柯的听力很好,捕捉到掺杂在风雪中的低语:   “……送来冰雪,送来源始,歌颂盘亘于死亡之海的龙神啊……”   “恳请您沉眠,恳请您睁眼,收下羊与石榴……”   “天菇精灵,”康柯好奇地停下脚步,“翻译成人能听懂的白话。”   雷文:“……”   他不知道天菇精灵是什么玩意儿,但能肯定不是啥好词。   “没什么好翻译的,就是一些龙息雪山的历史。”他拽住康柯往前走,“大概就是说,在巨龙来之前,这里原本是一片被称为‘死亡之海’的大沙漠。”   缺水,没土,生活在这里的人苦不堪言。   直到某日,一条巨龙追逐着神明从天而降。   神明掀起的岩浆遮天蔽日,巨龙喷出的吐息将岩浆与神明一同凝固。   “冷却的岩浆就形成了龙息山。”   雷文仰头看了眼远方的风雪,高耸的峭壁隐约可见:“后来,巨龙在山上盘踞了下来,冰雪之力始终笼罩着这里,才逐渐将当年的死亡沙漠,变成了现在的龙息雪山。”   有雪,就有水。   当年的先祖们凭借此挣扎着活了下来,又逐渐在此基础上不断发展、繁荣,最终占据了雪山周边的多个领地,并以龙神为信仰。   雷文停下脚步,瞥了眼近在眼前的祭典举办地:   “本来这种信仰已经不怎么吃香了。但近几十来年,黑死病的诅咒四处蔓延,唯独没靠近过龙息雪山,龙神信仰就又高涨了起来。”   “咔嚓。”   雷文:“……?”   咔嚓?   康柯从照相机后探出头,迎着雷文要喷火的眼神,看似歉意,实则明显打算屡教不改地笑了一下:“我听说,普通人出门吃饭,或者去外地参加节日庆典,都会拍些照片,留作纪念。”   眼前的画面的确挺值得留恋的,尤其是那两张长达百米的木桌。康柯几乎能想象到所有的菜肴都摆上桌时,会有多么香气扑鼻,引人食指大动。   “……”雷文深呼吸,又接了一个深呼吸。   他心平气和地想,反正背景故事他已经介绍到位了,某些人不认真听,也不是他的责任,到时候身陷麻烦,可怪不着他。   “啊,上菜了。”   康柯眼神笔直地盯着油亮喷香的各式烤物,淋满果酱的不同面点……一把抓住生气菇,拽着人一路走向长桌的开头。   “?”雷文被拽地踉跄了几步,“等等,你往哪走?这种长桌,桌头和桌位都不会放什么主菜,要坐中间才能吃到最丰盛的。”   康柯哂笑了一声,依旧拉着人往前走:“没关系的,来都来了,怎么能不从头吃起?不论漏过哪一道菜,都是遗憾。”   雷文想翻白眼:“你知道龙神祭上有多少道菜?样样都不同。从头吃到尾,哪怕每道菜只吃一口,你那小鸟胃也装不下十分之一。”   他还记着呢,昨天在院里烤番薯,康柯斯斯文文地吃了一个多小时,只干掉半个番薯就吃不下了。   康柯又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我有数。”   雷文:“……”   你有个屁数。   昨天烤番薯,闻到香气就说“烤两个,我能吃下”时,你也是这么“我有数”的。   但他拦不住新院长啊,只能看着康柯在桌首快乐入座,不光每样菜肴都切一份,还会在觉得好吃的菜品上切了一份又来一份。   浸着脂香的酥脆鸡皮,包裹着嫩滑的肉一并入胃。康柯感到自己昨天伤到的胃被治愈了。   系统尝了几口,扒在康柯耳边小声蛐蛐:【这才是人该吃的东西!昨天那烤番薯是啥?暴君菇是咋有信心说自己的烹饪水平可以的?】   【主动掌勺,这份积极性还是值得肯定的。】康柯贴心地照顾频频望向别处的雷文:“不要光顾着看台上的表演,吃啊,多吃点。”   雷文没动,他的目光落在祭台侧面,看见有八个穿着特殊的人垂着头,立在上台处,干脆把刀叉放下了。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在十年前就经历过一回,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没多少胃口,只挑了些清爽的蔬菜垫垫肚子。   “铃铃……”   清脆细碎的铃声,飘散在风雪中。   原本热闹的盛宴骤然一静,引得康柯愣了一下,随着众人齐刷刷的视线,看向祭台。   “铃……”为首戴着面具的瘦高个,又晃了一下手中一尺长的黄铜铃铛。   两头公牛被后方的两个面具人领上祭台,而后,台侧缓缓走上三名穿着白袍,赤着双脚的年轻男女。   【……嘶。】系统开始感觉到不妙,【他们要做什么?】   康柯刀叉不停,往光团子里又塞了块切好的海苔面包:【不管他们要干什么,我们是来混吃混喝的。】   目标要清晰!   往自己身上套了个混淆的法术,一人一统继续暴风吸入。康柯顺带还投喂一下突然不能自理菇:“要我帮你嚼吗?”   雷文回神:“?”在说什么鬼话?   下一刻,他就觉得脸颊处一凉,是院长病白的手指轻轻搭了上来。   雷文:“??等——”   “咯噔”一声轻响传入耳中,他忽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颞下颌关节脱位了。   说通俗点,就是下巴脱臼了。   雷文:OoO????   康柯手动喂饭,手动帮嚼,在雷文难以置信的瞪视中,讲究着荤、素、点心轮流搭配:“以前在工作中,也常遇见不方便自己吃饭的人,喂饭的手艺,练练也就熟了。对了,不痛吧?”   雷文出离惊愕:“……!!!”   他妈的!@#¥@#¥   到底什么工作,要用这种方式给不方便自己吃饭的人喂饭?!   审讯吗?为了防止犯人在吐出口供前咬舌或服毒自尽,所以特地卸了犯人的下巴,强行喂饭好留活口吗??   眼前新院长的温柔面孔忽然变得形容可怖,但下一秒,他耳边就“咯噔”一声,对方把手收了回去:“差不多了,我该自己用餐了。”   康柯的就餐礼仪很文雅,但速度并不慢。台上的跳大神也算是当地民俗表演的一部分,他吃几口,不忘抬头看几眼。   公牛被带上花环了,公牛被斧头砍死了,公牛被取出五脏祭祀了。   白袍人被带上花环了,白袍人被斧头——??   康柯动作一顿,系统的尖叫骤然在耳边炸响:【啊啊啊他们在做什么?!】   雷文飞快收回揉下巴的手,重新端起架势冷笑:“你们说呢?既然是龙神祭,当然要为龙神准备祭品。人祭又不少见。”   系统:【他们、哕——他们活剖了人的脖子——】   雷文从系统的狼狈反应中获得了几分愉悦。   十年前,他也曾经历过眼前这一幕。   那时的他还不像后来那样暴戾多疑,仍旧对心中的理想主义抱有最后残存的一线期望。   于是他插手了这件事,却不得善果。   而今,他带着新院长重返旧地……他想知道,对方是否有办法解开这场死局?还是……和他一样,对这个早已腐烂殆尽的世界无能为力?   他深深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人,端详对方苍白俊美的面孔,端详对方那头炽热得像是能撕裂一切晦暗与污秽的红发。   他尚且记得不久前,对方撕开虚无,一步踏入的模样,这一次又是否能——   “铛。”   康柯斯文地放下刀叉,仔细擦拭了下嘴唇,压制住一个小小的嗝。   饱了。吃得很敞快。还有十分之九桌没吃。   不过问题不大。   他整了整衣领,站起身,抱起系统招呼雷文:“你饱了吗?”   “……不、你。”雷文一时陷入了混乱。   他看看台上,又看看新院长,感觉自己对对方的印象又一次遭遇了坍塌重塑:   就,一点也不管吗?就这么无视了?   康柯跟着雷文的视线看了眼台上:“问题不大。我们先回去上班,回头再给你安排工作。”   雷文:“@#¥@”   什么工作?工作什么工作?   真不救人?祭品都被淹水了,祭品被破腹……得。死绝了。   雷文深吸一口气,粗着嗓音狠狠道:“回。上。”   班班班,就知道上班。就知道院长没一个好东西。 第8章   回到疗养院,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系统还在哇哇地大哭:【爹!你以前不是这种见死不救的人设啊!那祭品……】   “我现在的人设是享受退休生活。”康柯再度压下了一个饱嗝,有点懊恼地皱了下眉,“下次还是得吃少点……先上班吧。”   他平淡地说着,走到床边。   一切都那么寻常,和平日里与系统闲聊,准备上床打个盹没什么两样。   可周围的一切都在极迅速的变化:日上三竿的太阳快速东降,告示牌上的显示时间飞速倒退。   当康柯走到床边,屈指压唇,打了个克制的哈欠坐下时,告示牌正正好响起上班铃:   【如果当时你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注)   刚倒上床,准备午休的雷文:“……”   逆子的干嚎戛然而止:【爹?你还能逆转时间?儿怎么不知道?】   问是这么问,但这件事系统自己也不是想不明白。   满打满算,它也就跟了康柯三分之一的职业生涯,还是后期。   经历过两兆多个世界的打磨,康柯早就能通过全局把控、缜密布局,做到一命通关,这逆转时间的能力当然也就派不上用场。   踩着上班的铃声,康柯文雅地钻进被窝,轻拍系统:“放点视频看看。”   他专门去总局的论坛上搜过了,说最新退休的一代员工就是这样子的。日常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中间偶尔掺入一些娱乐活动,比如赖在床上刷手机。   系统机灵地想起了龙神祭上还没吃的那十分之九桌,知道康柯是什么打算了:【视频来咯~】   它这次没放新闻,该死的新闻吓得统心惶惶。仗着自己的权限,系统直接在龙神祭上方架设监控,直播祭典后续:   剖腹取脏,占卜祈祷。   冗长而花样繁多的祭祀仪式看得康柯几度犯困。   第三次闭眼时,一颗毛球从天而降,砸上他的脸:【龙来咯!】   康柯似了几秒,薅开脸上的毛,勉强睁眼,恰好对上一双兽金色的竖瞳。   尖锐的瞳仁像把能将人贯穿的长梭子,妖冶的纹路蔓延在那两只巨硕的兽瞳中。   跟巨龙眼对眼的康柯:“……拉远镜头。”   祷告声在不断变大。   康柯看着那双属于冷血动物的眼睛迅速远离,而后展露出它覆着细鳞羽的脸颊,颀长有力的脖颈,洁白而流溢着淡蓝色反光的身体。   宽逾数百米的龙翼带起强劲的风。   巨龙似乎环视了一圈围绕着它跪拜的人群,而后低头咬碎摆放着祭品的祭台。   再度飞起时,它的长尾扫上长桌——   系统:【啊!!浪费粮食遭雷劈!】   “轰——”   就像是应和系统这句话,十来道紫色闪电骤然撕裂雪风,悍然劈落。   洁白的巨龙猝不及防,从天空中坠落,狠狠砸在祭典场地上。   “——”   巨龙的哀嚎声充斥了整片天地。   而被淹没于它庞大身躯与哀鸣声下的,则是那些并未来得及逃走的人们。   血,更多的血与残肢溅红了雪原。   紫色的电光击碎了方圆百里内所有的雪幕,交织成网,逐渐收束。   祭典的角落里,一行黑袍人拄着木拐,终于站上明面:“桀桀桀——”   【吃饭没?吃饭啦!吃饭才能更好地干活,这就是吃饭的意义……】   午休的铃声中,康柯从被窝里坐起身了。   这段直播的前摇太长,他连打了三次盹才看上正片。但也托了这三次盹的福,他消化得很好,现在精神状态不错,可以出发去吃第二次席了!   康柯一路漫步到田边,拔出气闷菇,仔细戴好防丢脸易容:“咳咳……出发吧。上次吃到了蓝莓司康饼,这次去试试后面那篮子巧克力熔岩。”   直播没关,那帮子黑袍人还在桀桀笑着,一步步向他们成功的果实逼近:“你——”   时间陡然静止了。   “??”为首的黑袍人努力抬脚,想迈过这最后的一步之遥。   “滋扭扭……”   像有人在拧什么上锈的发条。   黑袍人错愕地发觉自己在一步步地往后倒退,一步之遥变百步,成功的果实从重伤坠落到飞回天空,以倒退的姿势飞快消失于天际线。   黑袍人尔康手:等——???   倒退还没停。   他们被迫退回场地旁的雪地里,重新趴回去,快被冻死前,又被迫起身,踩着厚厚的雪,一步步倒回龙息雪山脚下,将出发前的轮番动员挨个倒背一遍:“……”   太阳从西落向东,漫长的一整天过去,他们终于自由了。   上午的太阳还算温暖,些许光明穿过雪雾,落在他们身上。   “……”手中拿着演讲稿的黑袍人们沉默良久,从惊慌恐惧、束手无策,到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那位神邸的命令,他们决不能耽搁,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但这动员,还……动一次吗?   不远处,长红毯边上。   人们从惶恐到无措再到硬着头皮继续扫雪。   风很冷,一直弓着背很累,但是中午就要开始的龙神祭耽误不得。   至于时间倒退的怪事,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首领们肯定会解决的吧?   更远的地方。   被一路倒回沉眠中的巨龙:“zzzZZZ。”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茫然无措,只有康柯携两位员工再度入席,心情愉悦。   他甚至斥巨资,购买了两个草编篮子(30疗养点),准备连吃带拿,为今天下午靠在床上看番剧准备一点零嘴。   于是,在康柯的耐心等待中,众人的沉重惶恐中,神龙祭再次开始了。   有了上一回吃太多,以致不雅地打饱嗝的经验,康柯这回吃得比较克制,分出更多的时间来欣赏民俗表演:“?总觉得演员的精神面貌没有上一回好。”   雷文:“……”   哈哈,让人陷入不明原因的时间循环,和利用龙神祭抓龙,也不知道在这些人心里,哪种更反派呢。   康柯抽空关怀地扫了眼雷文:“?还需要我喂吗?”   这问题比什么劝说都有效,雷文条件反射地拿起刀叉,飞快往自己嘴里塞了块芝士马铃薯。   康柯放下心来:“稍微吃快点,这次再杀祭品,你去阻止一下。”   “……”雷文停住咀嚼,扯了扯嘴角。本来想说没用的,但转念一想,干嘛要好心提醒对方呢?他走过的路,总要让这家伙也走一遍才公平:“这就是你上一次说的工作?”   康柯顺手给系统切了块烤羊腿:“只是投简历,离正式工作还远。你一会上台,记得表现得阳光点,热情点。”   这辈子都和“阳光”、“热情”没有交际的阴暗内耗系生物·雷文:“……没有这个演技。”   “没关系,多拍几次,总会找到感觉。”康柯温煦地安抚员工,“几次不成,那就几十次,几百次,熟能生巧。”   “……”嘴里的芝士忽然就不香了。   雷文慢慢放下刀叉,终于意识到,在当下这片区域里,他才是最深陷危险的那一个。   其他人只是遭受一次无伤大雅的循环,而他,如果稍微出了点差错,或许等待他的就是无限的时间循环……   凭心而论,他能对抗这样的威胁吗?   当然可以。但没必要。   本来他也是冲着看新院长能不能破局来的,配合一下也无所谓。   用义正言辞的理由说服了自己,雷文咕咚咽下马铃薯:“不牢院长费心,我可以试试。”   阳光,热情。   哈哈,也很简单嘛,总之就是做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不就行了?   康柯:“?你的眼睛颤抖得像地震,我帮你看看?”   “……”雷文的眼珠瞬间凝固了。   “……醒来!醒来!”   台上终于响起熟悉的呼和声:“您忠诚的信徒已为您备好最新嫩的羊,盛上最殷红的石榴!”   木斧高高举起,在雪风中折射出森寒的银光。   雷文深吸了一口气,放下餐具:“我上了。”   主持者用力挥下斧头的瞬间,雷文勾指拂动戴尤斯克拉蒙灵摆。璨如烈日的火光腾然而起,他裹挟着烈火飞掠上台。   主持者的手腕被一把攥住,雷文身手矫健地飞踢向侧,炼金术加持的火焰霎时融断另两个主持者手中的斧头:“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我,这辈子也没有吼出过这么中气十足,正义凛然的话。   雷文在心里麻木而羞耻地想。   系统很给面子地大声鼓掌:【干的漂——哇啊!!】   风雪更大了。   呜呜的风泣声中,祭品连滚带爬地扑向见义勇为者,哭嚎着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而在他们身后,那些始终未动、也不知侯在那里有何用途的白袍人与舞者们,同时抬手。   银光连片,血色在他们的脖颈与胸膛间乍现。   “扑通……”   一具接一具的身体,烂泥般接连倒下。   “……”整片祭典突兀地陷入死寂。   几声粗而不稳的喘息透过呼啸的风雪响起,台下原本还在吃吃喝喝的人群骤然暴动,怒吼着起身,执起身边一切能拿得起的武器,冲向台上的见义勇为者:   “你!可憎的侵入者!你破坏了龙神祭,玷污了献给龙神大人的祭品!”   “那些人本不用死的!是你逼得他们不得不代替祭品!是你害死了他们!”   “原本只用牺牲三个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龙神,龙神还会庇佑我们吗?龙神!恳求您!不要因为外乡人的无知,降罪于您虔诚的信徒……”   人潮如海。   雷文一动不动地杵立在高台之上,任凭令人窒息的海浪将他吞没。   和多年前一样,他并不畏惧这些人的攻击,这些人疯到最后,只会伤到自己。   他的视线从一张张疯狂扭曲的面孔上划过,虽然没找到十年前曾见过的面孔,但又好像处处都是曾经见过的面孔。   ——院长呢?   他静静地想。   身边的一切怒号都像是隔着一层屏幕,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不论这些人如何愤怒咒骂,他都可以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世界,注视这些难看狰狞的脸,然后告诉自己,与我无关。   这是他在十二岁时习得的经验,足以在绝大多数时候,让他远离绝大多数负面情绪。   但偶尔,他也会因为某些糟糕的回忆——大多起源于无能为力——而感知到血管中有某种阀门被打开。   ——不可以。不能在这种时候失控。   他还想看到那个人的神情,想看看那人的脸上是否和十年前十一岁的他一样,布满震惊,想要喝骂、想要逼退这些无可救药的人,又因无法唤醒这些愚昧到宁可自戮的人而感到悲哀。   他的视线越过一张张可怖的脸,望向长桌的方向,看到——   康柯:“?系统,人挡着看不清了。小菇有没有OOC?”   系统一个飞窜,光球灵活地钻进人群里,又呲溜出来:【O了,特别O!】   康柯略作思索,遗憾摇头:“实在不知道是从哪开始O起的,只能多往前倒一点,从人群挡住他开始……你同他带句话,让他放松一点,多来几次没问题的。”   康柯贴心地说:“这几次倒回,我都不会给群众演员留记忆,他可以慢慢揣摩情绪。”   【好嘞!】系统又蹿回去了,对着毫无表情、赤红双眼的雷文叉腰,【呔!小菇,院长托我给您带句话儿!】   雷文:“……”   ……别以为他在罗曼大陆,就没看过春晚了。杀死第四任院长时,疗养院里正在放《经典春晚小品回顾》。   乌云压城的人潮在一步步褪去,血脉中奔涌的躁戾也随着时间倒回而归于冷静。   他在这种从未有过的、一步步回归清醒的感知中冷静思考。   “这几次倒回,不会给群众演员留记忆”?   换句话不就是说,如果因为演不好,反复循环,会留有记忆、被困在无尽循环中的倒霉蛋,就只有他?   雷文:@#¥@#   这是威胁吧?是威胁吧??   【叮!】   是系统的提醒。   时间重启了。   他一时没收住恼怒,露出个出离愤怒的神情,下一刻,时间再次倒流。   人群再次退去,又再次涌来。   本来他也不是什么专业演员,和阳光热情又南辕北辙,人还容易暴躁,足足在循环中被困了六七次,他才勉强能稳住情绪,理智地劝说自己“别做无用功”“本来就是为了破局而来的”,捏着鼻子被迫开始寻找感觉。   眼前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他不看都难阳光的起来,更别提对着它们。   烦躁得眼神乱飘之余,他的视线忽然掠过两张舒展、喜极而泣的脸。   那似乎是某个祭品的亲眷,年幼稚嫩的面庞上布满了惊喜。   他们似乎未曾希冀过奇迹,因此脸上原本密布着绝望。两张哭得涨红的胖脸紧贴在一起,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破涕为笑。   他们的眼睛在乌泱泱的人潮中那么明亮,雷文的目光定住了。   他的视线反复在那里两张小小的脸上逡巡,而后忽然闭了下眼。   他睁开双目,头一次主动将目光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的面孔,细细搜寻。   拨开那些憎恶、愤怒的脸,他看见了那些扭曲的在一起身躯中,有人看似激愤的举起木椅,其实双脚定定地站在原地,勉强才挪动几寸;有人横扫着笤帚,看似疯癫的冲近,实则不着痕迹地把另一拨人拦到了后面。   这些人太好辨认了,因为他们的双目没有戾气,也没瞪着雷文;他们的身体虽然向前,眼神却始终觑着旁边的人。   ——哪怕是再一条心的乌合之众,也会有清醒的异类。   他们或许无法打破群体的桎梏,但仍在洪流的裹挟中挣扎,还想用他们为数不多的余力,将人往岸上推一把。   ——那就是他想要拉一把的人。   雷文的手指几度蜷缩,终于再次勾上了戴尤斯克拉蒙灵摆,困扰了他十年的问题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不值得挽救的人,他不在乎。但只要仍有人值得挽救,他或许就应当继续怀揣他的理想乡,继续往前走。   “——”   龙啸声提前而至,带着暴怒的罡风。   雷文的视线扫过那些没看向他的面孔,又看向更远方仍在往面包上抹酱的红发院长,任由血脉暴动翻涌,双目赤红,借着暴走的力量,一把攥住戴尤斯克拉蒙灵摆。   炽火烧成长剑,雷文一跃而起,倾尽全力向巨龙的脖颈劈砍而下:“死吧!!吃人的恶龙!!”   “不——”   风雪与烈火扭成狂烈的漩涡。   有人在绝望地悲鸣,也有人在空茫地粗喘,似乎还未反应过来“需要十年祭祀一次的巨龙已被砍下头颅”这一事实。   “嗬……”雷文踉跄着落地,向后退了几步。   十年前因实力有限而未能做成的事情,十年后终于达成,他也没什么骄傲的,只觉得胸口上的重枷“咔哒”裂开了一条。   他粗喘了几声,看见龙息雪山风雪骤停,阳光泄下。   金色的辉光终于洒向这片土地,洒向生活在这里的人民——   “不……不!”   尖利的嘶叫声骤起:   “带我走!带我一起走!”   “我不要变成一段枯树,我不要变成诅咒附身的怪物……呃!”   “龙神走了,黑死病要来了,被神明的诅咒蛀成一个黑乎乎的皮囊,和现在就死,有什么区别呢?”   血花替代了雪花,在这片岩浆凝成的大地上绽开。   雷文滞涩了片刻,猛然转头看向那些曾试图帮过他的人。   ——很好,一个都没有死,那两个孩子也被人捂住了眼睛,没看见血淋淋的画面。   他长舒出一口气,明明没有受伤,却有些蹒跚地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向康柯所在的地方。   他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个烂好心,想拯救所有的人。   想死的人就去死好了,不想死的人好好活着。   他冷漠地想着,脸上却用疲惫掩盖得很好,免得有人又鸡蛋里面挑骨头。   “某人”赞许地抬手鼓掌:“很棒,没想到真有人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么大声地喊出‘死吧!吃人的恶龙!’”   系统:【嘻嘻,可以再来一遍嘛?】   阴暗内耗系生物·雷文:“…………”   窒息!   他抹了一下脸上溅到的龙血,忍辱负重:“够了吧,你满意了吗?”   康柯抓紧时间拿了几只坚果咖啡酱可颂:“差不多了,晚饭再来。”   雷文:“——哈??”   他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康柯叹了口气,拎住震惊菇,将人带回疗养院内,就近栽下:“我们院里没有厨师,也没有厨房,不去混吃混喝,还能怎么办呢?”   系统也成长了,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一点点血,就动摇对义父的信仰的不孝子了:【对啊!还有十分之八……不对,五分之四桌的菜没尝过呢!】   怕啥,只要七美德戒律还好好呆在活爹脖子上,它就无所畏惧!   “……”雷文菇瞪圆双眼,“不是,我——”   他忽然想起一件很要命的事。   已知,时间回溯,巨龙也会被复活。   那他难道还要“死吧!吃人的恶龙!”第二次??   雷文方了,之前他故意引诱,想试探院长的时候完全没预想过如此下场:“混……混吃混喝也可以去别的地方。”   不就是……自己偷自己吗!一间厨房,一个厨子而已,有什么好不乐意的呢?   【如果当时你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下午的上班铃响了。   倔强的雷文汗流浃背:“我知道一个地方,也——”   “不可以。”康柯轻轻摇头,认真地打断,“我说过的,来都来了,不论漏过哪一道菜,都是遗憾。”   雷文:“…………”   不,等等。   已知院长胃口不大,一次只能吃十分之一桌。现在已经吃了五分之一桌,求问院长还准备吃几次席?   “……”雷文逐渐凝固。   他、他难道,还要再喊八次“死吧!吃人的恶龙!”吗?!   一只社恐菇轻轻地似了。   ……   ……   与此同时,巫妖塔。   N靠坐在森白骸骨构成的靠椅上,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颌,听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精灵啰嗦完:“龙息雪山附近出现了屏障?”   黑暗精灵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避开那些缠绕在周围的死气:“严格意义上说,那里也属于您的领地。在龙神祭这一天出问题,不是什么好兆头。听说圣殿那边打算派圣子——”   N一下坐直了:“巴尔德会来?”   黑暗精灵愣了一下,没想明白N激动个啥:“应该会。有人在龙神祭前就放出消息,说这一次的龙神祭上,会出现光明神的骸骨。”   巴尔德没有第一时间奔赴祭典,本来就已经挺奇怪了,现在龙息雪山有人类遇难,如果他还不来,圣殿很可能会遭到非议。   黑暗精灵斟酌着语句,准备再劝几句和圣子不对付的巫妖王出山,还没组织出个所以然,就见N利索地站起身,开始翻翻找找。   法杖,胸针,卷轴……好。   N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   等死吧巴尔德,看这次不揪光你那圣光狗毛! 第9章   怀揣着暴打狗东西的目标,死宅出门了。   踏出巫妖塔没半步,N又果断转身,退回门里:“……晚点再去。”   刺眼的阳光令死宅出门的热情变得冷静。   他是不可能顶着大太阳出门的,绝对不可能。   哪怕他不像一般骨族那样惧怕阳光,也不乐意没事出门挨晒。   至于暴打巴尔德?   那狗东西配吗?配让他宁可顶着大太阳,也要出门干架吗?   “……”黑暗精灵无言以对地看着N从精神振作,重归无精打采。脚步拖沓地走回塔内,摸出放置在各处的诅咒牙雕仔细端详,拿着禁术细致打扫一番灰尘,又放回原地,退几步远观,近几步调整角度。   近近退退,牙雕小人们终于整理好了。   N满意地左看右看,心情舒畅。几秒后又觉无聊,原地晃荡一下,回到房间,从高耸无尽头的书架上摸出一本常看常新的禁术秘籍,靠坐回骸骨靠椅上看。   黑暗精灵:“……”   如果系统在这里,可能已经叫着“宅宅宅!天天就知道玩你那手办看你那漫画”撞上去了。   然而等在这里的是黑暗精灵,罗曼大陆特产版。一种因为经常接受人类甲方的委托,所以情绪稳(萎)定(靡)到可以和卡皮巴拉媲美的生物。   站在原地等了会,黑暗精灵干脆也在窗台边坐了下来,没事儿凹凹造型,吹吹树叶子,就这么和谐安静地和巫妖王共处到傍晚。   夕阳落山,最后一丝光也被地平线吞没。   N啪嗒关上书:“出发吧。”   无法与阳光共存的死宅终于出门了。   考虑到有可能会和巴尔德干上一架,而巴尔德那缺德玩意儿又净爱往他值钱的宝贝上砸,N没有坐他那声势浩大的仪驾。   一路跟在黑暗精灵的身后,他们横穿过精灵一族的领地——   “嗯?”N眼神微动,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你们领地里的守卫呢。”   神战之前,精灵的居住地是“地广人稀”。   神战之后,他把来向他寻求庇护的精灵全赶到了龙息雪山边上,还把常年闹分居的黑暗精灵也“送”回了家。现在精灵们应该住得很拥挤热闹才对,怎么会走到现在,冷冷清清?   “……”黑暗精灵清冷的神情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露出迟疑的神色。   但基于话少的天性,他最终只是惜字如金地道:“等到地方,就知道了。看,那里。”   N顿住脚步,顺着精灵的目光看向西方,望见一道高耸宏大、贯彻天地的透明屏障。   银亮的月色下,它看起来很轻盈,像一个轻薄的肥皂泡。那些失踪的精灵们全围聚在这里,对着里面探头探脑。   “?”N活了这么久,真是第一次见精灵如此爱凑热闹。   没忍住靠近几步,就见有精灵正施展着水镜术,围观的精灵们按照黑白皮分成两拨,黑左白右,泾渭分明。   N:“……”   还有心情搞对立,看来情况也没多紧急。   他抬头看向高悬的水镜:“这就是——等等。”   等等。   那是……什么?那个长得很像龙头的东西??   N的眼神错愕中带着自我怀疑,看着水镜中的群魔乱舞。   只见披着兽皮披肩的雪山民手握武器,包围住巨硕的龙身;裹着黑袍的人族立于龙头之上,举着一根夜光骨头桀桀大笑:“巨龙已死!你们何必再守着一具没用的尸体?”   N:“@#¥巨龙死了?!”   旁边的卡皮巴拉……不是,黑暗精灵平静点头:“死了。”   N:“…………”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一句都没提??”   巨龙的实力与他几乎等同,如果有人能杀死巨龙,那么这个人就同样也能杀死他。   失去巫妖王的庇佑,精灵一族根本无法在人类的迫害下撑多久,如此生死存亡的事,这破精灵居然还有闲心坐在窗边吹一个下午的叶子,一个字不提??   黑暗精灵:“忘了。”   后来倒是想起来了,但想想又觉得,反正人都快到屏障边了,差几分钟就能自己看的事,干嘛浪费口舌?   N:“……”   真他妈的离谱透了!别人唇亡齿寒,你们唇亡齿围观,还有闲心搞对立?   N差点转身就走,但水镜中,人类的争夺似乎已经到了结局。   黑袍人高高举起手中的长骨,一层散发着神明气息的法阵骤然荡开,刺破黑夜。紧接着是第二重、第三重:“真可惜,那位圣子居然没来。但能带走巨龙的尸体,我们也算没辜负那位神邸的托付。”   第三十六重,四十九重。   长夜在这一刻像是迎来了破晓,刺目的光中,邪恶的阴谋尘埃落定:“再见吧,我们将重逢于神明行走的时——”   【滋扭扭……】   N:“?”   什么鬼声音?   他还只是困惑,屏障中志得意满的黑袍人却瞬间惊恐。   往事历历在目,他想起上一把自己是如何从一步之遥,退回到万步之遥的,如何一句句,倒背动员词的。   狠话顿时不说了,他一把抓住神骨,想要加快法阵运转的速度——   握住神骨的手,在他绝望的目光中松开了。   四十九重法阵,一点点退化变成一重了。   噗嗤,法阵没了。   回溯如流水的时间中,他面如菜色地一道道撤回发出的攻击,一步步后退,嘎吱一声又卧回雪堆里。   雪好凉啊,但是他的心更凉。   龙离他好远啊,但是明天离他更远。   黑袍人像死了一样地埋在雪里,闭上了双眼。   “哈哈!”   隔着一层屏障,精灵们从黑袍人的痛苦中汲取到了快乐。   一些缺德玩意儿甚至主动向第一次看回放的N剧透:“等会,就能看见巨龙是怎么被斩断头颅的了。那个屠龙者还会很大声地喊,‘死吧!吃人的恶龙!’”   “嗯。真的很大声。他是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出口的?”   “不知道。能屠龙,他很强大。但在此之前,罗曼大陆上从未流传过他的名号。看他用的那把火焰凝成的巨剑,倒像是炼金术师的招式……”   “不可能。炼金术都把控在皇室贵族手中,从他们手里培养出的人,大声说话都有失体面,怎么可能高喊‘死吧!吃人的恶龙’?”   “嗯嗯。也不会喊得那么正义,那么热情。这两个词和炼金术师南辕北辙。”   “没关系的,既然时间又倒退了,那他应该会再屠一次龙吧?我们还能再看一回,这次观察得仔细点,猜猜他的来历。”   七嘴八舌中,满地的血泊逐渐褪去,聚拢向祭台的方向。   N对屠龙者的身份越发好奇,暂时按捺下对屏障的窥探欲,望向水镜。   他耐着性子看愚蠢自裁的人类眼神惊恐地重新复苏,被刀剌开的脖子一点点复原;又看见长桌边有一道十分眼熟的身影,正随着时间回溯,一步步倒退回祭台上。   N:“……?”   错觉吗?这个身高,这个体型,这个战斗结束后,好像写满“整个世界都负我”的背影……好像帝国的那个小疯子。   说起来,雷文·埃尔多利亚已经失踪半年了吧?会改头换面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不可——   炽烈的火,腾地烧起来了。   那个熟悉的背影,水灵灵地就跳起来了。   跃起的瞬间,N听到了一声全是感情,没有技巧的嘶喊:“龙恶的人吃!!吧死!!”   N:“……”   半晌,他揉了一下被震痛的耳朵:……应该是错觉。   这世上身量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多这一个也不奇怪。   那个小疯子就连疯起来都忧郁得很,感觉下一秒就能上台演一场凄风苦雨的哈姆雷特。   他最多会把别人削得嗷嗷叫,不可能自己嗷嗷叫。   所以……这个热情过头的屠龙者到底是谁?   他再度看向水镜,在旁边的树藤上坐下,耐心等待回溯结束,那个屠龙者再表演一遍屠龙。   ……   ……   与此同时,疗养院里。   暴君菇死死拽住了康柯的衣袖,眼睛里闪烁着社恐和羞耻的光:“不……去了行不行?我知道有别的地方,美味的东西比龙神祭更多。我们去那里蹭吃蹭喝吧。”   求求了,偷他的家吧!偷家总比暴君表演好。   拒绝暴君表演,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可我都已经调好时间了。”   康柯温和但残忍地捋下了社恐菇的手:“还有五分之四桌没吃完,怎么能半途而废?”   “……”菇痛苦,菇想死,菇咬了咬牙,捏着鼻子暴露自己的短处,“……再来一次,我未必还能杀死那条龙。”   雷文一向不喜欢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但面对即便不知道弱点,一样压制他的混账院长,面对再次表演热血咆哮的羞耻,他屈服……不对,他理智地选择了最优解:   “……那条巨龙的实力很强,上一次我能杀死他,凭借的是它没有防备,再加上我血脉暴动。”   “我……之前被人暗算过,属于妖精的那部分血脉会无规律的暴走,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也会暴动。”   “暴走时,我会失去理智,实力也会增强,凭借这个,上一次我才成功屠龙。”   但都已经走过一遍剧情了,这次再看着一样的场景,他还会情绪不稳定吗?   羞耻不会让他暴走,只会让他自闭。   康柯认真听完雷文的解释,体谅地点点头:“好吧。”   雷文眼中顿时燃起几分希望。   康柯继续把话说完:“……一点小困难,你克服一下。”   领导是这样的。只要人没死,都能克服一下。   加班是必须要加的,请假是没可能请的。   雷文:“@#¥@#”   系统流露出怜悯的目光:【这会不会过分了点……】   康柯调出前七任院长的死状。   系统态度急转,一毛球撞在雷文背上:【走哇!带你吃好吃的你还不乐意了,身在不福中不知福……】   “……”正在和康柯视频汇报的人惊呆了,不由地幻视了一些管事抽打农奴的场景,“你,这。”   到底谁才是反派?   康柯:“没有体罚。落在他身上最硬的东西是系统。”   “没有羞辱。我尊重且相信他的任何言论,并且帮助他成为屠龙的英雄。”   院长做错了什么呢?院长什么都没错。他是如此体贴,如此好说话,就连七美德戒律都无法指责。   他想要的真的很少,只是让员工帮忙代写一点点报告而已,就这样,员工都不愿意把BE改成HE……他这个院长做得真的好惨,好没有威信力。   好惨的院长切断视频,拎着不识好歹菇出发,混吃混喝了。   冰天雪地中,同样出发的还有许多人。   偏僻的山脚洞穴中,黑袍人们沉默地面面相觑。几秒后,首领无能狂怒地嘶吼一声,撕碎了动员的演讲稿。   漫长的红毯边,拄着扫帚的人们满脸呆滞,在“第三次弯腰扫雪”和“唉草腰好疼”之间动摇徘徊。   经历过一次自愿赴死,一次被人拯救的祭品们开始挣扎,呐喊着“我不想死”、“不是自愿的祭品不够纯洁”试图保命。   信仰坚定,引颈自戮的信徒们惊疑不定地摸着自己完整如初的脖颈,一部分人陷入迟疑。   人,终归是怕死的。   尤其是已经以极其痛苦的方式死过一次,又以同样痛苦的方式活过来的人们。   当死亡不再是一了百了的归宿,而可能是无限循环的折磨时,求生欲逐渐滋长,顶得压在其上的信仰摇摇欲坠。   ——他们不想死了。   他们畏惧死亡。   聚在木质房间里候场的舞者们低泣起来:“龙神啊,倘若您照看着您的信徒,为何要看着我们被困锁在这糟糕的一天里,不得解脱……”   “一定是那个杀了龙神的混账导致的!”有人叫。   “你冷静点想想!第一次龙神祭,那个用火剑的人可没有动手。”理智的人呵斥,“但是那些黑袍人还是出现了,还是攻击了龙神大人,然后时间回溯……”   有老者咳了两声:“老朽能否推测,那位用火剑的勇士,之所以第一次没有出手,第二次却救下祭品,斩杀龙神,其实是想破解时间循环的困局?”   当人们陷于困顿,自己无能为力时,总会期待有一些强者能站出来,打破困境,挽救一切。   在龙息雪山,这样的强者曾经是巨龙,所以即便每一次龙醒来都要吃人,他们还是会信奉龙神。   而现在,一位新的强者诞生了,他比巨龙更加强大,还对人祭的行为深恶痛绝。   原本就对人祭很有意见,曾明里暗里帮助雷文的人立即站出来:“就是这样!他不是什么破坏仪式的外来者,他是屠龙的勇者!勇者会带领我们,打破时间的循环!”   “……”   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顿时响起,几秒后,有他的同伴先声附和:   “没错!他是勇者!”   “勇者大人阻止人祭,说明人祭就是不正确的!”   “他既然能斩杀吃人的恶龙,那就一定能帮我们摆脱困境……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早点找到勇者大人,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于是。   当康柯拎着装死菇再度回到雪山时,面对他们的,不再是皑皑风雪,而是蜂拥而至的人们:   “勇者!!勇者大人!!”   康柯一秒丢下装死菇,撤出百米远,顶着匿踪效果围观惊恐菇被人潮淹没。   雷文·暴君·埃尔多利亚:“别过来——什么勇者,谁勇者,我??”   惊疑不定菇被人从雪里掘起来了,举起来了,抛起来了。   他本能地划动四肢,试图挣扎,努力看向某个跑得飞快,作壁上观的混蛋院长。   康柯早溜达走了,揣着竹篮子坐到饭桌前,优雅地捋起半边袖子,开始吃第十分之三桌。   系统:【……咱们,就这么丢下他不管了?】   康柯精致地往略有些过甜的牛奶里放了片薄荷:“我们小菇这么优秀,我就知道他会应聘成功。他上岗很顺利,我有什么好管的?”   系统:【……】   系统:【??等等?】   ——难道,从一开始,他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一瞬间,过往的某些片段被数据库筛选出来。   “我们先回去上班,回头再给你安排工作。”   “只是投简历,离正式工作还远。你一会上台,记得表现得阳光点,热情点。”   “不要担心,我会一直陪你一起。陪你找回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系统:【……】   是谁给它的勇气,胆敢质疑它爹只知享受,不务正业。   爹之所以是爹,就因为即便只是吃喝玩乐,它爹照样能铺出一条既定的道路,操纵着棋盘上的所有人,往他早已定好的目标走。   它一阵恶寒,心想幸好有七美德戒律,不然它爹万一误入歧途,这得是多难搞的反派……   不远处,在寒风中飞舞的麻木菇也逐渐想起了某些原本不理解的话语。   他记起的比系统更多一句,龙息般的风雪中,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   “马甲穿上,就未必能脱了。”   “够了够了!”有人在推搡同伴,“快给勇者放下来,你看看都给人家冻成啥样了,脸上热情的表情都冻没了。”   “……”雷文·阴暗内耗系生物·这辈子没热情过·埃尔多利亚麻木地被人放回地面,冰雕一样僵立在雪地上。   ……以、以后,他就是热情勇者了?   ……这马甲,不能脱了?   暴君菇憋了又憋,没憋住,眼眶流出了一滴被逼良为娼……被逼娼为良的眼泪。 第10章   龙息雪山的风很冷,没几秒就把那点眼泪吹没了。   而就在雷文迫披上勇者的皮时,屏障外,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密林深处透出圣洁的光,黑袍人们心心念念的圣子,终于来了。   巴尔德来得很巧,偌大的水镜中恰好投影出雷文落泪的一面。   高清怼脸直拍看得他愣了一下,侧首询问身边接引他的精灵:“他是谁?怎么回事?”   对外,巴尔德的圣子面具一向戴得很牢。知道他恶劣本性的人,恐怕就只有N一个还活着,其他人早已在他的大净化术下被千刀万剐。   雷文算是巴尔德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特例,在这位同龄的死对头面前,巴尔德总会不自觉端得更厉害,以至于在雷文的印象里,巴尔德一直是个餐风饮露的小仙人。   N一听巴尔德这平静神性的虚伪语调就想嗤笑。他懒洋洋地转了下左手中指上的翠榴石戒指,站起身:   “没想到你还在乎这些。就连光明神的骸骨现世都请不动你……我还当你准备在你那发光龟壳里躲一辈子呢!”   死气如潮暴涨。   卡皮巴拉们忙乱的撤离中,破开长夜的圣光如陨石般坠砸而下。   他们之间的打斗,是最简单的清场方式。   圣洁与死亡暴卷起的飓风中,巴尔德脸上悲悯的假面裂开了,恶劣与天生的漠然从裂隙中钻出来:“无用的旧神,我为什么要在意祂的骸骨。”   N近乎想笑:“光明圣殿的那群神父和骑士们,知道他们的圣子这么渎神吗?”   大地在哀嚎。   森林被死气一次一次地侵蚀,又被圣光一轮一轮地复苏。   截然相反的两道伟力剧烈相撞,N听见卡皮巴拉们终于有了情绪波动:“——地陷了!”   山林震颤,土地沦陷。   天灾般的轰响声中,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后撤开,为仍旧杀不死对方而轻啧一声,又齐齐看向那道薄如泡沫的屏障。   ——屏障毫无破损,在夜风中晃晃悠悠,折射出漂亮的光。   “……这到底是什么。”巴尔德悬飞于空中,终于皱了下眉。   “鬼知道。”N对巴尔德打完还要凹姿势的行径嗤之以鼻,但出于对当下局面的考量,还是分享了一下情报,“除了屏障,其实还有另一件奇事。还记得刚刚你看到的那个人吗?他斩杀了巨龙。”   “……”巴尔德的眼神猝然冷锐,几秒后,又忽地一缓,“那是雷文吧。”   一开始没注意,现在回想一下,虽然脸不同了,但体型身材还是很熟悉的。   他和N与巨龙的实力相近,不存在斩杀的可能。但雷文不同,他虽然因为血脉诅咒常常发疯,却也多了在短时间内拔升实力的可能性——   N:“?”   N:“你没看见他刚刚那滴小珍珠吗?帝都的那位小皇帝,像是会委屈巴巴流眼泪的人?”   巴尔德:“他一向软弱。”   N自动翻译:他的确是心地柔软的人。   N:“……”   N:“他刚刚屠龙的时候,还很大声地喊‘死吧!!吃人的恶龙!!’,你觉得帝都那位小皇帝像是会这么正义凛然的人?”   巴尔德轻嗤:“他一直抱有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   N自动翻译:他的确是个正义凛然的人。   N:“…………”   N无师自通了地铁老人看手机。   他嫌恶地皱着脸看巴尔德翩然落地,走到附近的屏障前,刷了个光镜术。镜头一通搜索,锁定了某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然后,放大——   巴尔德对着面前1m×1m的大脸盘子,神情不屑:“真是一张愚蠢的脸。”   N:“……”   那你别看啊??你放大个什么劲儿?   ……   ……   与此同时,屏障内。   当人们窥伺深渊时,深渊也在窥伺人类。   黑心中介套着就连求职者本人也找不到的匿踪术式,津津有味地拿N与巴尔德下饭:“我在直播里面看直播。”   系统:【别套娃了,看看小菇,小菇都变喷火菇了,一直在木桌附近巡逻。】   康柯当然知道。光屏里,巴尔德和N同样对屠龙者满面怒容,跺着脚在木桌边徘徊的行为感到困惑,两张颜值超标的大脸盘子挤在镜头前:   N:“找什么呢,魂丢了?”   巴尔德皱眉:“这么活泼,看起来不像他了。”   康柯面露欣慰:“旧识都说小菇变活泼了,说明我把他养得很好。”   得到肯定的院长再接再厉:“让小菇见见熟人,也许能帮不想工作的小菇提起一些主动性呢?”   于是。当雷文喷火喷到一半时,一道仅他可见的光屏倏然出现,原本横亘在远方、令身陷循环的人看不见外界的屏障,向他敞开了真相。   他看见了两张噩梦般的、绝不想在此时面对的脸,他看见冲天的死气在远方丛林中群魔乱舞,瀑布般的圣光在夜色中垂落。   雷文:“…………”   喷火菇骤变冷冻菇了。   屏幕里的两张大脸盘子面露狐疑:   “他怎么忽然又不动了?”   “停下来的样子,倒是又有了几分雷文的影子。”   雷文:“……”   啊啊啊啊啊!!   暴君菇一把抓住原本不想穿的阳光勇士皮,把自己裹严实了。   脚下一个猛转,对着身后的尾巴们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热情笑容:“不要慌张,有我在,我一定会带大家击溃敌人的阴谋!!”   热情也不是很难演嘛!!不就是声音大一点!!圣父一点!!   雷文超大声:“来啊!!我们先把那些鬼鬼祟祟的黑袍人抓出来!!”   身侧,屏幕里的两张脸呈现出不同程度被震聋的神情。   暴君菇在心里猛松了口气,更加坚定地裹紧了身上的勇者皮:“我……我的伊格尼斯之剑!会劈开所有的邪恶!!”   身后的人们:“喔!!!”   屏幕里的人们:“咦……”   N嫌弃:“伊格尼斯?Ignis?火剑就火剑,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噱头。”   巴尔德也面露失望:“雷文不会做这么浮夸的事,也不会这么不体面的怪叫。”   “……”雷文顽强地撑住了,“雪山的西南角!!我观察过了,黑袍人就是从那里潜入祭典的!!冲——”   站得最近的人终于忍不住,晕乎乎地揉了下耳朵:“勇者大人,没有不好的意思,但在雪山下大声说话,很容易引起雪崩,咱们稍微冷静一点吧?”   “不!!”雷文抓着人咆哮。   开什么玩笑,冷静下来,万一被那两个屏障外的人认出来怎么办?   他不要脸吗?他还要不要活了?   长桌边,在看直播转播直播的康柯也揉了下耳朵,抬手切入雷文身侧的光屏:【小声一点没关系的。冷静缜密一些的话,你的旧识也不会认出你。】   “??”雷文感觉自己被鄙夷了。   屏幕里。   N:“?他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巴尔德唔了一声,眉头紧锁:“雷文也从来不会在上头后,这么快地冷静下来。”   雷文:“?……”   好像是可以不用大吼大叫了,但他怎么这么不得劲呢。   院长的提线小菇迈着憋屈的脚步,带头出发了。   大半个小时后,康柯吃饱喝足,看着远方的大部队压着十来个黑袍人回到祭台。   “勇者大人,您真是心细如发!没有您,我们没法这么快抓到他们……这次审问,就交给您来主持吧!”某个部族的长者说。   突然哑巴菇倔强地站在台上一声不吭:“……”   等等的。先让他想想,要用什么语气说话,比较贴勇者的皮,比较不会被怀疑。   酝酿再三,雷文以从未有过的安抚语气,缓缓开口:“我们虽然是敌人,但当下都陷于同一种困境。循环不打破,你们的诉求也得不到满足。要不要考虑,一起打破循环,再分高下?”   系统:【?这个菇是不是在学义父你说话?】   康柯看得饶有兴致,顺道调整镜头角度,用最佳光影,截下了这一张勇士微笑感化图。   屏幕里的N沉吟:“会向自己的敌人发出邀请……小皇帝干不出这种事。他的处世之道一贯直接粗暴,碍事的人,杀。与他为敌的人,更要杀。纵横捭阖不在他的字典里。”   巴尔德甚至已经退开不看了,平静神性的样子仿佛之前怼着镜头放大的人不是他:   “屠龙的勇者庇护子民,圣殿没有干涉的必要。光明神的骸骨真假未知,远不及林根郡的矿区污染事件危急。”   圣子发着光地来了,又发着光地走。挥一挥衣袖,只带走了一份来自卡皮巴拉……来自精灵的领地破坏账单。   雷文偷偷觑了眼屏幕,瞬间放了一半的心。对上N的注视,又赶紧打起精神,继续上皮:“要打破循环,首先得找到循环的原因。”   “勇者大人分明是知道原因的吧。”   黑袍人的头领沙哑着嗓子说,眼里带着两度濒临成功,又两度被迫倒退的恨:   “我还记得,第几次循环来着?你走到长桌边,对着一个方向说,‘够了吧,满意了吗’,刚刚你又一直在长桌边徘徊……那个恶人,是不是就坐在这长桌边!看着我们出丑!!”   系统:【咦咦?不太对!爹,我们好像成反派了!】   康柯闲闲地拨了下系统头顶的软毛:【急什么,再等等。】   【我们小菇终于要进入社会,拥有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做父……做院长的,不得给他配台车,再配几队保镖?】   他不紧不慢地抬手,又切了一次屏幕:“问问他们侍奉的神明是哪一位。”   又被提上线了的小菇:“……”   不想受人摆布,但是现在爆发,岂不是会和从前的自己重合,N还没走呢!   雷文憋屈地捏着鼻子提问,得到了山火之神的答案。   【哦~难怪要对巨龙下手。这个什么山火之神,该不会就是被巨龙吐息冷冻起来的那一个吧?】系统唏嘘。   康柯偏着头思索了几秒,抬指叩裂了匿踪屏障。   “——”   远方,巨龙暴怒的咆哮混杂着飓风而来。   康柯端坐如山,脚下的黑曜石地面却层层脆裂。   众人惊恐的视线中,赤红的岩浆恍若噩梦,混杂着浓黑的燎烟与山火迸溅而出。   康柯半撑着额头,在炽红飞溅的火光中,对着错愕到失语的黑袍人们莞尔一笑:“终于见面了,我忠实的信徒。为什么不呼喊我的名字,献上你们的忠诚?”   “神邸……蒙斯大人……为什么……”黑袍人们明显混乱了。   而比黑袍人们更混乱的,是正借着信徒的双目,窥伺这一切的真·山火之神·蒙斯本斯:“——????”   不是,你谁啊??   你是山火之神,那我是谁??   祂很幸运,因为三秒之后,有人也加入了和祂一样混乱的行列。   雷文脚蹬着地,浑身僵硬地被一双双手硬生生推送上前:“我?我杀山火?我杀……”   我杀院长?我?? 第11章   外表可能看不出来,但在此时,有一只被赶鸭子上架菇,轻轻地似了。   康柯就是喜欢看一些人被为难得想死的样子,此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再度开口:“你,要杀我?”   巨龙的吐息狂卷而至,康柯随手拍散,用残余的霜雪捏了只北极兔,顺手摆在长桌边:   “为什么?你和这些人非亲非故,当真要为了他们,与我为敌?”   雷文:“……”   ……问他????   想死菇又想喷火了,而现场想喷火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被康柯顶替了身份的蒙斯:   “够了!!那是个满口雌黄的骗子,根本不是神明,我才是山火之神!!”   真正的蒙斯在信徒的脑海中暴跳如雷,鬼吼鬼叫。   然而面对神邸的暴怒,领头的人只是狐疑地看看端坐在长桌边,拿着巨龙的吐息造兔群玩的康柯,又低下头怀疑地反问:   “倘若您才是真正的蒙斯大人,那为何不现身杀了这冒名顶替的贼子?还是说……你才是假货?!”   蒙斯:“??”   系统:【哈哈!坏了,真神成假货了。】   康柯忍俊不禁,偏回头继续迫害想死菇:“你真想好了,要对我出剑?”   雷文:“……@#¥@”   没想好。剑我吧。不想活了。   心如死灰中,雷文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片惊呼,狂风从背后推来,又很快收住。   泛着淡蓝色莹光的洁白龙翼掠过他的视线,他感到后背被一种坚硬冰凉的东西一推,一道轰隆作响的声音沉沉灌入耳中:   “我曾与山火之神交过手,祂不长这样。”   “!”雷文一个心跳骤停。   ——糟了,这龙居然能说话。   糟了,露馅了?   巨龙:“但附身,是神明惯用的伎俩。”   “这个人既然能驱动山火,抵挡我的吐息,那必然是真正的山火之神,那个很久之前被我轻易冰封于雪山下的,多半是假货。”   蒙斯:“????”   系统:【哈哈!坏了,因为太菜鸡,被盖戳成假货了!】   蒙斯无能狂怒,但他的身躯还被层层封存于雪山之下,没法蹦出来当面对质。他与信徒之间的联系,也随着信徒对他身份的否定,而宣告中断。   康柯终于看足了今日份的好戏,满意地起身:“今天的戏就看到这里吧,我们明天再会。”   他将一枚沙漏轻轻放置于桌上,细沙飞速坠落,暗示着时间即将再一次无可抵挡地倒流。   雷文还杵在原地,习惯性地等着院长拎菇。思维刚从“虚惊一场,原来没发现”,转到“这傻龙真能帮狗币院长圆逻辑”,右手和左肩骤然一痛。   之前还一脸“老子为神明死也不怕”的黑袍人紧紧攥着他的手腕,磨牙切齿:“来找我,时间倒退之后,去之前的洞穴里找我!”   他们被虚假的神邸愚弄,真正的神明只以戏耍他们为乐,人难道就只能这么卑贱吗?!他不服!   雪龙紧跟着从雷文的肩上收回锋锐的硬喙:“我亦会再来,打破恶神的愚弄。”   雷文的呆滞中,发觉巨龙似乎没有攻击打算的人群围上来了,一口一个“勇者!明天我也会带上武器”“我们不会让你一人背负弑神的罪名的”“想当年,我们的祖先还杀过瘟神呢!”   雷文:“…………”   ……你们才是瘟神吧?谁要杀院长啊?谁要……   谁起的头?哪个瘟神起的头?不知道前方那是死路吗??   ·   康柯这次回院没有顺手收菇,但菇有着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识。   康柯刚洗漱完毕,就见雷文游魂似的飘了回来,杵到他面前像是想骂人,但最终只是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你到底想怎样?”   阴谋。雷文现在看康柯,就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坨大团的阴谋。   走到今天这步,明显是对方刻意为之,不然回溯就回溯,为什么特意保留其他人的记忆?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场算计是对方什么时候布下的。最初院长做易容伪装,真的是怕混吃混喝丢脸,还是早早算到这一步,特地给自己备了一个可以随意抛弃的身份?   雷文考虑得就多了,而康柯的目的,其实自始至终都很简单,那就是——混吃混喝啊!   康柯循循善诱:“如何能长久的混吃混喝?总不能一直让龙息雪山在龙神祭这一天循环。那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保证日后每天都能吃上龙神祭的祭神盛宴?”   很简单嘛,让雷文成为拯救雪山的大英雄,龙神的新骑士。这样以后雷文都可以假借投喂龙神,每天蹭个三菜一汤的,这院里的伙食不就有着落了?   至于黑袍人决定弃暗投明了,雪山民的盲目信仰被破除了,不会有人再自裁了,以后不需要再搞人祭了……只是顺便打出的HE而已。   工作太久,康柯对“全员存活”的指标,多少有些习惯性的强迫症。   雷文逐渐品出某种不祥的意味:“……那条龙只是打算和我联手弑神而已,你说什么新骑士……”   不对,不太对!   直觉拉响了危险的警报。   康柯眼神无辜地看着雷文:“众所周知,能让龙与勇士同时实力倍增的方法,只有缔结龙骑士契约。”   “如果遇到孤军奋战,怎么也打不过的敌人,巨龙会考虑这个办法的,对吧?”   “为了龙息雪山以后不再有人祭,崇尚仁善的雷文,一定也不会拒绝帮忙约束巨龙的,对吧?”   雷文:“……@#¥”他当初为什么要撒那个谎!   糟了,听这话的意思,不做人的院长好像还不打算被轻易打败。这人不会又要反复循环时间了吧?他不会要演个N遍勇者弑神吧?   雷文摇摇欲坠地转身,走回床边,哐地一声直挺挺地面朝下似在床上。   自十二岁以来,除了思考哲学、天天内耗,一点正事不想的脑子终于再度启动,绞尽脑汁地一番挖掘。   雷文一个咸鱼翻身:“院长,这样不行吧。巨龙没有人祭,饿了怎么办?三菜一汤可喂不饱它。”   康柯坐在被窝里“唔”了一声,刷着光屏:“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接受新病人,从新世界里借点龙粮。”   雷文:“……?”   咸鱼瞬间变鲜鱼,雷文berber乱蹦地窜到康柯身边:“收容谁?”   谁是那个倒霉鬼!哈哈!   【叮叮!】系统手动拉铃,【现在收病人,不方便吧?白天才看的新闻,说有个法外狂徒能伪装成病人,潜入疗养院,还能入侵疗养院的系统。龙粮……咱们疗养点这么多,商城里买点儿呗?】   系统热情推荐:【现有疗夕夕百亿补贴,优质龙粮,一点即购,99%动物蛋白,一袋吃三年!】   康柯:“?”好便宜,买了。   只花费一点的龙粮点击即送到,雷文只觉得头顶一黑,下一瞬,农田的方向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雷文:“……”   啊啊啊啊啊啊啊该死的龙粮跟你拼了!!他才犁了一整天的地!!   ·   演了一整天的戏,犁了一整天的地,又搬了一晚上的龙粮,雷文不到十一点就瘫在床上睡着了。   康柯白天睡得多,晚上反而睡不着,换上一身舒适的轻薄睡衣,绕着疗养院散步。   【总局那边又更新通告了,说扩大搜查范围后,陆续发现不少相似的案例。目前统计起来,那个法外狂徒至少吞噬了三千多个宇宙,不过也有不少院长侥幸活下来的。】   “这么说,法外狂徒的侧写肖像应该很快能出了?不错。”   康柯四下张望了一下,偷偷抠了块龙粮尝了尝,惊为天人:“切一立方米下来,可以追剧的时候吃。”   四野静默,只有极光缓缓浮动着垂天的纱幔,风轻柔地掠过脸颊。   “……”康柯眼皮微抬。   一道深口霎时间在脸颊上绽开。   【?!】   系统的“有敌袭”三字还没来得及蹦出,整片悬浮于虚拟空间上的地面轰隆侧倾。   一道银亮的光,从倾没于黑暗中的侧面贯穿而来,康柯撤步,侧身,抬手攥住那只持利器的手腕。   这一连串的动作,似乎很简单,没有丝毫花哨,但系统却清晰看到,在康柯与来袭者的身侧,所有空间都在剧烈扭曲,发出撕裂、又重组的无声嘶鸣。   【怎么……滋……明明……没有收容……滋滋……】   系统没声音了。   “……”康柯审视的目光在来者身上逡巡,却看不穿对方身上的迷障。   只能从他紧握住的那只手腕判断出,对方应当是一名男性,身形匀瘦,肌肉大概是看似纤薄却悍利的类型,居然能正面同他拼力量,还不显颓势。   那人的肩膀上也落着一只系统,不过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光芒。看起来就只是个冰冷的金属铁球,大约也只会机械性地执行主人的命令……   但康柯的目光一转,在那颗铁球上看见了疗养院的标志。   总局出产的系统,各有各的性格,要不也不会出了名的难搞。   这人肩上的系统,本该也和他的系统一样,泛着毛茸茸的光,跳得像条六块钱的大鲤子鱼,但此时,它只是静默地落在那人的肩上,像一件死物,大抵是被抹杀了自我意志。   某种森寒的、像手术刀般的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毫无善意地刮过他的脸、他的身体。   康柯却在夜风中微顿了一下,忽地向前倾身,偏过脸轻嗅了一下。   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注)   他闻到了一股清冷的幽兰香泽。   迎着对方如有实质的剜人目光,康柯不痛不痒地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藏得很好的恶劣:“你好香。” 第12章   眼前陡然天旋地转。   他被一只匀长有力的手锢着脖颈,掼倒在地。   后背被地面撞得一痛,连串的咳嗽从肺腑中冒出来,又在气管处被那只收紧的手强行掐灭。   窒息感如潮水般淹没而来,康柯却无声地笑起来,笑得披散在脸颊边的红发滑落地面。   “死病秧子。”   抵着他的人俯身靠近,矜冷的声音夹带着怒火,一字一顿:“狗吠什么?”   康柯唇角尚带笑意,冲着人影做口型:“坏狗。该教你不能见人就扑的规矩。”   “滋——”   周围的一切像万花镜般扭曲起来,如同金属被折弯、摩擦的尖锐声响,狠狠刺入耳膜。   旧的空间因争夺而破灭,新的空间又被争夺着掌控权,被催生出畸形的息肉。   但不论争得多凶,疗养院仍有一角保持着风平浪静。   差点被从床上倒下来的雷文:“……”   【叮……】系统重启了,系统又自我关闭了。   系统再次重启,擦擦自己的镜头,确认自己没看错:【我天!死装哥滚地上了!这辈子也没见过——】   比起被人锁喉还傻乐的疯劲儿,系统更震惊于康柯居然乐意跟人滚在地上打架。   要知道,它人生……统生的三大乐趣是:攀比,休眠,打游戏。   康柯的人生三大乐趣则是:死装,还是死装,以及死装做不喜欢看被困在自己局中的人倒霉破防。   人嘛,装久了哪有不疯批的,系统很理解。他爹都当了这么多年社畜了,就让让他爹呗。   但是跟人在地上互掐——   雷文一把推开感慨万千的系统,没好气地勾起灵摆:“见个鬼,帮忙啊!就看着人入侵吗?”   隔着不断变换的空间,压着康柯的人影似乎抬首看了眼牢房的方向:“你圈养的东西倒是忠心耿耿。”   康柯挑眉:“你嫉妒他?”   火上浇着油,他压在腕骨上的指腹动了动,注意到面前人影不正常的皮肤触感。   在确认眼前的多半只是一具用来试探的傀儡后,康柯更加放肆地欺近了几分:   “嫉妒的话,不如亲自入院试试?就是不知道,你的真身是不是也这么香?”   人影震怒:“你——”   “咔!”   傀儡在说完话前,被康柯“不小心”捏碎。   被折磨得乱七八糟的空间迅速复原。   光球一路直射过来:【卧槽爹你没事吧!这人是怎么进疗养院的?咱们根本没有收容新病人啊!不行,得赶紧向总局汇报——】   “没必要。”   被遗弃的死装又死灰复燃了,康柯起身嫌恶地掸掸衣服,脸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无声愈合:“发生这么多起袭击案,总局能不知道这人的本事?新闻里没写,只是怕引起恐慌。”   “那也得报吧。”雷文巴不得总局赶紧把这流窜型炸药桶给铲了,虽然总局大概也没几个院长能跟这个入侵者对刚,“多少是条情报,万一那人再袭击其他——”   雷文顿住了。   他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换成他自己,杀人没成,还被目标又是说“你好香”又是当狗骂的,不弄死这该死的玩意儿,估计连睡觉吃饭的心思都没有。   雷文:“……”草……   系统还夸:【义父仁义!以一己之力,吸引敌人的全部火力。】   雷文:“@#¥”   这皮厚院长倒是扛得住入侵者折腾,可罗曼大陆呢?   当暴君近十年,雷文久违地产生了忧国忧民的情怀。   ·   在无聊的工作海洋里浮浮沉沉这么久,终于遇到个难搞的挑战,康柯享受完从皇宫里借来的浴缸,就美美上床,带着对未来的期待,一夜好梦。   早晨眼睛一睁,康柯又获得了好胃口×1 :“小菇,准备好去提车了吗?”   不管小菇有没有准备好,他的胃已经准备好了。   顶着一对黑眼圈的雷文:“……”   同院不同梦。他昨天做了一晚上“终于出院,发觉家没了”的噩梦,早上起来,从白皙妖冶菇变成行尸走肉菇。   康柯把睡得肚皮朝天的系统也薅起来:“走了,今天放假一天,我们有场硬仗要打。”   雷文:“?”   哪个不要脸的院长把打硬仗当放假?   不要脸的康柯要脸地去洗漱了,俊美的脸上还挂着水珠,就开始关心实事:“总局那边,侧写给出来了没有?”   让他看看刺儿头长什么样。   系统痛苦地上班:【出了……喏。】   它放出照片,又苦口婆心:【不是我说啊爹,哪个好人退了休还按上班的点准时起床的?】   康柯点开缩略图:“年纪大的人觉都少……嗯?”   蹦出来的侧写图很高清,眼睛、鼻子、细节……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昨晚那个人的影子。   傀儡这种东西,越像本体越能发挥出实力。昨天那只傀儡,少说得和本体有八九分像,他确定对方应该是个薄肌匀挺的体型,这个画里的壮汉是谁?   康柯惊叹了一秒废物总局,转回去细细擦干脸上的水。   赚得少,想得多。他是来享受退休的,管总局死活?去提车!   乐观豁达的康柯向着自助餐厅出发了。   抵达指定用餐地点,放养行尸走肉菇,康柯往餐桌前一坐:“——嗯?”   餐厅没有上菜,差评。   他这次没有开匿踪的术法,攥着各式农具、武器的雪山民们聚拢而来,又出于畏惧,停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   “恶、恶神!你愚弄我们,难道还以为我们会继续为你做贡品吗?!”   多年的死装不是白装的。   康柯丝滑切换状态,轻嗤一声,比没精打采菇更反派:“愚蠢。”   空空如也的长桌上,时间飞速回溯。第一日的盛宴再度出现在桌上,冒着腾腾热气。   人在什么时候最绝望?   当他们在伟力面前无从抵抗,唯一能表达斗争意志的徒劳挣扎,也被敌人当做玩笑一般毫不在意地化解时,反抗的意志自然会前所未有的动摇瓦解。   这种时候,如果面前出现任何一丝抗争的希望,人们都会像看到救命稻草般拼命抓住——   敌我的界线,就此模糊。   浸染着光明神力的法阵层层荡出,雷文受着黑袍法师们的加持,巨剑挥起滔天火浪。   巨龙的啸声崩坍了雪川,龙息裹挟着洪水般的崩雪,袭向祭台。   冰与火交织成断绝生机的囚笼,囚笼中——   康柯优雅撕面包:“这次的特效开得很足。”   【嗯嗯,】系统跟康柯排排坐,抱着小饼干仓鼠啃饼,【发光的、喷火的、下雪的……配合默契呀。】   系统镜头滋溜一转:【——嘻嘻,你看那边拿钉头锤的那帮人,之前不还叫着不想活了抹脖子吗?现在又不想死啦?】   康柯边吃边拨动桌边的沙漏:“很少有死过一次的人还有勇气死第二回、第三回。”   有这样勇气的人,也不会因为失去龙神的庇佑就自抹脖子。   时间在回溯,战火一次次在这片焦土与雪烬的土地上上演。   憋着一股劲、只顾着跟随指挥埋头猛冲的人们可能未曾发觉,但不论是领队的雷文,还是屏障外旁观的N,都能清晰地察觉到变化——   “他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了。”N从树藤上站起身,向着屏障走近几步,注视着一支军队逐渐成形,“如果他们真能杀死恶神,那个贪婪无节制的边境侯,恐怕很快就得因为这支军队的存在而睡不着觉。”   与龙同行的勇者将领、手持光明神骨的未计名法师、在将领的指挥下,与法师配合默契,共同跨越过生死的战士……   这支队伍,具备了成立反抗军所需的一切要素。甚至拥有的更多。   “挺好挺好。”旁边的一堆卡皮巴拉就知道看戏傻乐呵。   N无语地看着这群精灵搬着凳子看热闹,几秒后收回视线。   他比精灵们想得更多点。   人如果没有反抗的能力,那还能忍受剥削掠夺。但一旦手握力量,这支队伍必然会在不久后剑指边境侯。   眼下各地瘟疫蔓延,再加上这支军队即将带来的风波……   N缠绕着铬透辉石手链的左手动了动,死气酝酿到一半又被他打散。   算了,活人闹内讧关他死人什么事。   人死得越多女神越高兴,女神高兴,他就也高兴。   照这样想,他不仅不该对这支队伍下手,还得帮他们一把。   “——”   龙啸声穿透屏障,持着火剑的勇者一跃翻上了巨龙的后背。   N的目光定在那个意气风发的新任龙骑士身上,片刻后,死气从他脚下如箭般蹿出,配合着勇者悍然挥出的一剑,直刺屏障。   屏障砰然破碎。   阳光之下,恶神的头颅飞悬而起,重重砸落在地。   雷文猛喘了几口气,茫然地看着那个长桌后的无头身体静坐几秒,轰然倒下,后知后觉的人群狂欢着将他吞没。   #拯救龙息雪山的勇士##弑杀恶神的勇者##千年以来唯一一位龙骑士#   一切光耀都属于他。   但他还是很茫然。   疗养院里,吃饱喝足的康柯早杀青回窝了。   龟毛地洗脸换睡衣,敷上3000疗养点一张的面膜,康柯刚抱着一碗正大光明薅来的龙粮坐进被窝,不存在的院门口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卧槽卧槽被调戏的苦主找上门了?!】系统手忙脚乱抱住从它头顶滑落的龙粮,再定睛一看,【咦,小菇?这刚提了车提了军队,怎么还黑风煞气的。】   “……”雷文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得劲,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在为可以预见的光明未来而欢呼,一手缔造了无人死亡、收敌为盟的奇迹的人,却悄然抽身。   他或许只是厌恶所有愚昧者中只有自己独醒,也可能是为一切荣耀都并非他自己挣来的而恼火。   也可能——只是有可能,当他盯着那具静静倒地的身影时,脑海忽然浮现一段游离于喧闹之外、不着边际的想法。   这个人,好熟练。是不是经常玩这种把戏?   啊,对了。那个光球好像说过来着,新院长在上任之前,曾经完美完成过多少次工作来着?   三……三……三兆零四千五百一十四亿次。   三兆是多少?   他不知道。   罗曼大陆的人口加起来可能也没有一百亿。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走过三兆多个世界的,他想象不到。   他只是身处于喧嚣中,看着那具落了雪的、无人问津的尸体,忽然被一种漫长的、绝望的孤独所击中。   龙息雪山的循环结束了。   而抽身离开的人,他的循环还没有结束。   下一次任务,再下一次任务,这个人是否还是准备这样亲手搭建起盛大的乐园,再在谢幕时独自转身离开?   雷文忽然想起他那一张薄薄的故事。   他说破碎才是美丽的。   他不想写一朵花如何在阳光和瞩目下盛开,那样的花处处可见。   他要写一朵花如何独自盛开,如何独自残破,如何独自凋落……终此一生,年年往复,再灿烂也无人可见。   ……他不想写了。   云床边,系统窝在康柯怀里,目瞪口呆地看着雷文说流眼泪就流眼泪:【……不是,菇咋了?咱俩也就提前了两分钟回来吧,两分钟还能挨欺负?】   康柯:“?”   员工的心理健康还是要关心的,不然谁来替他当牛马。   起身下床,康柯跟着雷文走进病房,弯腰盯了一会流泪菇修改报告:“……”   系统:【咋回事?】   康柯沉吟片刻,学着系统在颅内蛐蛐:【大概是……虐文作者在别处挨了刀,所以亲自操刀怒改BE原著为HE同人吧?】 第13章   不管什么原因吧,作者愿意收回他的刀子是好事。   康柯干脆抱着龙粮坐到了雷文的床上,一边等待太太发表最新章节,一边打开建造界面。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有免费食堂……不是,小菇成功应聘啦。可以想象,日后小菇要如何辛苦地在雪山和疗养院之间奔波。   一位好院长,怎么忍心看员工如此辛苦呢?   康柯豪爽地购买了疗养院侧门(185点)×1。   【叮!恭喜解锁成就:[我天,你们院终于有门了啊]】   【任务奖励:[存钱猪猪款门把手]×1】   “?”康柯愣了一下。   原来这样……还能触发成就?   一扇简陋的、明显能看出它不值几个钱的木门,突兀地出现在平地上。因为疗养院不具有“墙壁”这种奢侈品,显得有点孤立无援。   康柯晃到木门边,左看右看,没找见什么猪猪。唯一可操纵的,就只有锚点设定面板。   【推荐地点:   雪山民为勇者菇准备了一间温暖的小屋!如果将锚点设置在这里,岂不是能实现勇者菇出门上班、进门加班的美好梦想?   是否将锚点设为小屋的大门?】   康柯:“……”   这个推荐语录,些微有点恶毒了。   他抬手点击确定,顺便往木门外看了眼,就见门外的把手忽然滋出道道白烟,“嘭”地一声……结出一只经典款·粉色猪猪存钱罐。   康柯:“……”好华而不实的奖励!   ……   ……   与此同时,龙息雪山。   经历了多次循环,人们早就精疲力竭,还没入夜,大家都回屋休息了,只有稀疏的火把还立在雪地里,值着夜。   最东北的角落,一栋独立的小屋里亮着灯火,夹着雪的夜风吹过,门前台阶上蓦然多出一道模糊的黑影。   蒙斯高傲地立于门前,轻蔑地扫了眼这座寒酸的小屋,抬脚跨入房门——   “咚!”   他一脑袋撞到了木门上。   “哎呦……”他龇牙咧嘴,捂着脑壳子发懵了几秒,倏然清醒:   不对啊?他的身体还在雪山底下被封着,眼下他可是神魂出行,怎么可能被实体的门挡住?   蒙斯狐疑地再度打量了下眼前的门,终于注意到在门把手的位置上,蹲着一只圆胖的粉猪,长得还挺眉清目秀——   眉清目秀猪:“?看什么看?喜欢我?”   蒙斯:“……不是我就——”   眉清目秀猪:“打款方式?我的。”   “……”蒙斯眼睁睁看着猪向他歪过背,一条大概是塞钱的缝隙热情嘟嘴。   蒙斯:“……我不要这个,就是——”   挤眉弄眼猪:“还想要投资?呵,这么想赢得我的注意?”   蒙斯:“……@#¥@”   这猪有病吧!!   身无分文的蒙斯恼羞成怒,汇聚起所有的力量狠狠烧灼向单薄的木门。   粉色猪猪骤然张开血盆大口,眨眼将两米长的黑影吞吃入腹,半晌蹲在门把手上打出一个嗝:“居然爱到想和我融为一体?我真是猪颜祸水,罪孽深重。”   疗养院内。   康柯还在戳着入院通告牌,试图刷出新NPC名单,耳边忽然响起系统提醒:   【猪多多钱包已到账!山火之神·神格×1】   康柯:“……?”   怎么回事?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怎么还有免费送神格的?   系统的思路更加清奇:【这种活动,居然不用砍就能立刻到账?】   山火之神,果菜。   ·   神固有一死,有神立刻到账,有神重于泰山。   康柯甚至连那约等于一毛钱的神格都懒得取,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醒来,打印了一份崭新的工作时间表,贴在新大门上。   他转身继续去刷公告牌,雷文则睡眼惺忪地漱着口,顶着一头睡卷了的长发,晃荡到门边:“……七点起床,八点自由活动到晚上五点???”   没看错吧?雷文连泡沫都忘了吐,震惊地张大嘴,再度扫了眼工作安排。   真没看错,从早上八点,自由活动到晚上五点,晚上六点才开始上班,上到十一点。   系统飘过来都忍不住说了句:【好大学生的作息! 】   白天是不干正事的,晚上是狂肝正事的。   “没办法,”康柯刷着公告牌叹了口气,“现在需要小菇的人太多了。为了雪山的未来,我们疗养院可以委屈一下,把小菇更多的时间,留给雪山。”   系统听懂了:【白天出门工作,晚上回来加班?】   好恶毒的时间安排!   它忍不住觑向雷文,估算这只易燃易爆菇啥时候爆炸,等了半天:【?】   咋没动静?漱口漱得菇进水了?   雷文盯着时间表看了又看,昨晚被刀的情绪还充斥在胸口,眼前带上了800层滤镜。   院长,果然是个心软的人。   明明建了那样冷冰冰、不近人情的监狱病房,却并没有用牢头的刑罚苛待他,反而那么煞费苦心,给他创造了弥补过往的机会。   仔细想想,院长真的为他考虑了很多。哪有上司会这么做的呢?如此体贴的把正式工作挪到晚上,特意为员工空出白天这段最好的时间,放他自由行动,去弥补曾经未做到的遗憾。   而且……把出门的时间排在白天,回院的时间安排在晚上,这是不是也有种,“早出晚归、疗养院永远是疲惫后的归宿”,这样潜层的含义?   或许就连院长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点“想将疗养院当做大家的家”的潜意识心理吧。   ……康柯的确没意识到,倒不如说,他根本没这潜意识。会这么安排,纯粹是受到了锚点设定推荐的启发。   雷文擅自做了一些原作者都没想过的阅读理解,深吸一口气,视线扫向康柯:“谢谢。”   康柯:“……?”   系统:【?】咋回事,小菇疯了?【你给他安排加班,他还感谢你?】   “你明白什么。”雷文都要听不下去了,他心疼着被误解(并没有)的院长,冷声呵斥,“这不是加班,这是成全。亏你跟在院长身边这么久,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院长。就这样,也好意思口口声声叫爹?”   系统:【……??】   我不了解你了解??咋的,还开除我儿子籍了??   ·   就“我爹都没逼逼,你凭什么说我不配当儿子”这件事,系统和雷文大吵特吵,硬是将三人的疗养院,吵成菜市场。   康柯根本不明白这俩怎么吵起来的,这哪边的立场听起来都……不光荣啊,有什么值得据理力争的?   拔起公告牌,康柯默默撤远了,在空地的边缘坐下……没坐下去。   死装哥嫌脏,斥巨资买了一张2000点的小马扎,才坐下来又刷了几下屏幕。   小菇太太产量太低,嗷嗷待哺的读者决定引入更多的太太,为自己产粮!   之前那两位,一个普法哥,一个文言文帝,文风他都不喜欢。现在就期望告示牌能给他刷个新太太出来,文笔好坏不重要,重点是文风轻松,更新稳定,最好能——   寥寥两条入院申请下,忽然蹦出一条新信息。   “……!”新太太来了!   康柯激动地站起,又冷静地坐下。   太太哪里都有,关键还是要看文注不注水、刺不刺激、HE不HE。   他冷静地去看新太太的代号:   【病人:剑仙……】   康柯:噫,一看就是个写不出好文的太太。   正皱眉嫌弃,告示牌上的字突然闪动了一瞬。   “?”康柯愣了一下,这情况还挺少见的。   发觉争吵的核心人物不见、冲来找爹撑腰的系统顿时应激地一竖光毛,警惕出声:【该不会……是之前那个法外狂徒气不过,终于真身上门solo了吧?】   他们眼睁睁看着病人的代号连续换了七八个,从剑仙到魔族再到鬼差,在不同物种间反复横跳,最终还是落回了一开始的称号。   【病人:剑仙,病因:世界融合,请尽快诊疗】   系统抓耳挠腮:【我觉得不太对,从前没遇见过这种代号狂换的情况啊?你想想局里的告示,是不是提过,那个法外狂徒可以入侵疗养院的系统?万一这个就是他入侵告示牌整出来的陷阱呢?】   康柯附和地点点头,转头给滞留处发去试卷。   管你是谁呢,想走正规程序进院就得做试卷。   他这次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文题,《海绵应当如何帮助电车轨道摆脱挤奶场》。   发完为难人的考卷,监考官愉快地坐回小马扎等待阅卷。   期间雷文也走了过来,一扫问题,眉心就是一皱:“怎么又是一个注定的悲剧?”   康柯:“……”   怎么就悲剧了,他处理这个困境处理得好完美的,又是一个无伤HE大结局。   康柯语重心长:“你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题,这其实——”   【叮!】系统通告自动响了一下。   “?”康柯住嘴回过头。   考卷发下去才多久,这就交卷了?新太太的物种是鱿鱼?   【爹您好,您接收到一条来自同事的视讯申请。】   “?”谁这么会挑时间,他正监考呢。   康柯接通视讯,在光屏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头顶的军帽只剩下半片白布,军装熊熊燃烧。   代号84588的老同事满脸麻木,背后是特效全开的混乱战场:“那什么,前辈。我收到一则来自病人的投诉,说他乖乖巧巧地等待入院,却等来了一份作文试题,题名是《海绵应当如何帮助电车轨道摆脱挤奶厂》,他不会写。”   康柯:“……”   别的考生不会写硬写,这位考生不会写,扭头告小状?   好特别的解题思路。好特别的剑仙。   系统语气险恶:【好小子,居然敢告院长的状!】 第14章   屏幕对面的84588:“……”   84588:“前辈,换戏路了?”   死装哥感受到了一瞬的丢人,抬手摁下演上头的系统:“你背后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疗养院里的人一向相处和谐。”   84588的神情瞬间变得更憔悴了点:“这就要从那位告小状的病人说起了……”   84588稍微打起点精神:“您知道的吧,在您接手那项地狱任务之前,那堆烂摊子曾经在很多人的手上辗转过。”   “之前的那些院长,有些出于能力有限,曾经将接收到的病人转过院,导致好些病人流离在外。那位告小状的病人就是其中之一。”   84588苦哇哇地汇报病人的丰功伟绩:“在此之前,他辗转了八家疗养院,都是没待多久,疗养院爆发内讧。”   “有一位院长甚至被他挑拨得起兵反叛总局,动手到一半清醒过来,想收手却发现大势难挽,只好跟反叛军同归于尽……”   本来吧,院长们身上都是有保护机制的,死了也能复生。   但这位写作剑仙,读作挑事精的家伙,不知道咋想的,跑去把那位院长的尸体收了,不知道给埋在什么地方,整得总局想帮那位倒霉院长仰卧起坐都仰不起来。   84588死鱼眼:“然后,我就成为他的第八任院长了。至于结果如何……”   84588表情苦涩,背后是炮火轰鸣的疗养院,一切尽在不言中。   康柯懂了:“所以,你就把烫手山芋丢给我了?”   84588讨好地嘿笑了一下,拍灭身上的火:“您也知道,我院里的人都单纯得很,没什么弯弯绕。他来我这儿,纯纯的是‘外来物种入侵生态圈’,还是把他送回您那儿,让他和自己世界的人原汤化原食去,才是正解。”   顿了一下,84588本着心底的最后一丝厚道,友善提醒:“您稍微注意点,这人挑拨离间有一套的,别让他把您那儿的病人也挑拨内讧了……”   康柯很自信:“讧不起来。”   整个院就一名病人,咋讧?给雷文先整个精神分裂?   他有点期待这个新病人了。主要是这位新人的解题思路很清奇啊,那举一反三,产出来的粮肯定也很脑洞大开吧?   切断视频,康柯大手一挥,破例免试,招下新牛m……新太太。   【叮——】   系统响起悠长的提示音。   洗漱完毕,准备去上班,顺便给孤独院长捞份爱心早餐的雷文停住脚步,也带着几分新奇,和康柯一起看向——   他们发现没地方可看。   【叮!】   【未检测到空病房,病人无法入院。】   康柯:“……”   忘了,这次装修,他走得是极简风,不是应有尽有风。   心疼地斥巨资建起……诶,等等。   康柯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套因为过于浮夸,被他无视很久的“纯欲风建造图谱”上。   免费的,就是最好的。   身为院长,想把最好的提供给病人,有什么问题呢?   他熟练地开建牢……病房,珍珠白的猫耳铁栏杆,芭比粉的蕾丝大床——   康柯紧急撤回了一张大床,更换成公主宿舍·上下铺×1。   很好,这样下一位病人入院,也有床睡了。   康柯心安理得地将单人监狱……不是,单人病房硬改成双人病房,添上蕾丝元素溢出的狭小卫浴,甚至大方地给换了个坐上去就会转圈发光的炫彩粉马桶。   雷文:“…………”   这不是病房,也不是牢房,这是刑房。   再看看自己朴素的小房间,雷文领悟到了“大道即简”的真理。   原本想赶紧去拿早饭投喂院长的步子定住了,他忽然很想看看新病友在见到这么一间病房后,会是什么反应——   吱呀,珍珠白还泛着粉光的猫耳铁栏门被推开了。   一道清冷消瘦,身着浅灰色重纱广袖袍的身影迈入刑房。   乱卷的银色长发在阳光下泛出暖金色,被一道墨色玉冠束于脑后。蓬乱披散的发尾像只缅因猫的大尾巴,慵懒的覆盖在肩侧与背后,跟随着主人的步伐微微摆动。   他两只手揣在柔顺飘逸的纱袖里,怡然迈步的样子不像是刻板印象里的剑仙,倒像是会跑去市集招猫逗鸟的世家纨绔子弟。   纨绔被粉色袭击,停住脚步,立在门边左右环视了一圈:“哇哦。”   没啥震惊的意思,倒是有点欣赏。   雷文:“……??”   纨绔又继续揣着手往里走了,站在卫浴门口往里探头,几秒后上半身也探进去,紧接着响起炫彩马桶的冲水声:“哇哦。”   这一声比上一声更加饶有兴致,甚至语调都更抬高了点。   雷文:“…………”   这是什么品类的变态??   ·   仅仅一个照面,甚至连话都没搭上一句,雷文就确定自己和新病友处不来,满脸嫌恶地快步出门取餐点了。   留下康柯站在门口,耐心地等待灰色缅因猫将整间病房巡逻了个遍:“入院先做登记,你知道这流程吧。叫什么?”   “看院长喜欢。”新病人的一言一行都如此清新脱俗。   他毫无芥蒂地一屁股坐上芭比粉缀蕾丝下铺,伸手挼了挼床垫:“真软,院长,要不要也过来坐坐?”   【……】系统震惊了,【哪来的勇士,居然色.诱我爹?!】   爹不为所动:“职业。”   “那可太多了,也可以看院长喜欢。”   坐在床上的病人慢条斯理地把手踹回广袖,就像猫猫将爪揣回身下,主打的就是一个舒适,松弛。   猫巡逻,猫占有,从今天开始,这就是猫的窝:   “我什么都做过一点,魔族的幕僚,仙门的公子,剑仙的侍从……就登记这个吧,剑仙的侍从。小人物才能掀起大风浪嘛。”   康柯尊重且信任病人们的一切说辞,并反手塞给猫一摞大报告:“既然是侍从,那打下手的活应该驾轻就熟吧。”   先帮院长把这几天的报告写了,院长喜欢。   ·   新病人的确很难搞,康柯感觉到了。   具体表现在雷文入院,花了十来分钟才学会摸鱼,而这只松弛猫,刚坐到粉色书桌前,就一秒趴了下来,并孜孜不倦地发出猫叫,骚扰院长的回笼觉:   “院长,报告怎么写?我不会。”   “院长,一直睡觉不无聊吗?要不要……一起做点有趣的事?”   “84588告诉我了,这家疗养院连接着我以前的世界。这院里空荡荡的多无聊?院长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的世界看戏?我可知道不少最佳观影地点。”   【……啊啊啊啊!受不了了!】把自己埋进枕头都没逃过猫叫贯耳的系统猛然蹦起,【你不是剑仙……的侍从吗?!以前服侍你家主人,也这么聒噪?】   而且:【你用词怎么这么现代,还最佳观影地点……】   系统面露狐疑。   卷毛猫在桌上滚动:“我以前不是古代人啊,我是个大学生,刚毕业就被抓去穿越了。古代无聊得很,修无情道的剑仙也无聊得很,不如摸鱼看戏舒服。”   这话半真半假,至少那句“不如摸鱼看戏舒服”,朝辞说得很真诚。   修仙修成,就等于大学毕业。苦逼大学生还要想着找工作,仙人又不需要。无聊的仙生如此漫长,他给自己找点乐子,有什么问题?   猫觉得没有,猫觉得理直气壮。   原本在不同疗养院间逛来逛去,他还觉得蛮新鲜的,就当在过背景五花八门的无限流副本嘛。他整天逗逗病友,炸炸疗养院,这当病人的日子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直到他怀揣着期待,踏入这家据84588称,“整个疗养院总局里最强、最难攻破”的疗养院。   进院方知上当。   什么最难攻破?这破疗养院甚至连堵装样子的墙都没有。   什么最强?全员只有一个病人,白天还出门上班,话都捞不着说。   院长也除了吃就知道睡,强可能就强在PUA病人身上了。   看日程表的安排,这个叫雷文的小倒霉蛋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加班,累到睁开眼就是干活,闭上眼就是睡。   就这还心疼躺着不干事的院长“孤独”,出门上班还要定点屁颠屁颠地带饭回来,投喂四肢不勤的在床院长。   半天而已,半天而已!朝辞就快在这丰容设施匮乏的疗养院里无聊死了,划拉了几下报告,向院长喵喵:   “再不济,你给我派点外勤?我很能干的。”   朝辞大概发觉自己的行为也挺被CPU的,但他实在快被闷死了,CPU就CPU吧,他要工作:   “那个叫雷文的笨蛋能干什么?一张简单的自杀报告,改来改去几个晚上都写不完。放他一个人出去,被狡猾的平民买了,都得傻兮兮地帮别人数钱。”   稳如泰山的康柯充耳不闻,在云床上舒服翻身。   雷文是很可怜,但是院长更可怜。院长的报告已经好几天没人帮忙写了,再不写就得债台高筑,被报告淹没。   他不缺一个积极出外勤的员工,只缺一个积极产粮的太太,他觉得灰毛猫可以。   吱呀——   灰毛猫扒拉开铁门,出猫笼了。   窸窸窣窣,灰毛猫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床边,坐下了。   朝辞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一下握住新院长的肩膀猛摇:“支棱起来啊你给我!!一个社畜怎么可以不工作?怎么可以没有上进心?你不想升职吗?不想加薪吗?不想取代老板,掌控所有平行宇宙,迎娶白富美吗?”   康柯被晃出几声咳嗽,勉强撑开半只眼睛看炸毛猫:“我想退休。”   康想要,康得到,康正在享受惬意的退休生活。   朝辞:“……”   捏妈的。   他在心里爆出一句毫不矜持的国骂,再度深吸一口气,将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搁回床上,微笑:“也可以。帮我在雷文的世界搞个像样点的身份,我替院长运作,保管院长能安安心心退休,这报告——”   看破表象抓本质,朝辞精准拿捏院长的核心诉求:“我也可以代写。”   只要让他去搞事,顺便记录点看戏过程又何妨?   “……”康柯的另一眼睛顿时肃然睁开了,盯着觉悟很高的朝辞看了半晌,稍做思忖,从疗夕夕钱包里摸出那枚快被他遗忘的一毛钱……不是,山火之神神格。   康柯郑重的将神格(白捡的)放到朝辞手中:“这是我和小菇历经了十几次循环才得到的珍贵之物,务必好好使用,让它物超所值。”   朝辞:“?”   小菇是谁?——哦,那个笨蛋雷文啊。写张自杀报告都能写得淌眼泪,晕得报告上全是墨痕,这么内耗是挺阴暗蘑菇系的。   朝辞眨眼的功夫推出来龙去脉,又低头看了眼红彤彤的神格。   奇怪,按84588的说法,再加上这半天的相处,这个新院长应当是个挺精明的人,很会看人下菜。   自杀报告里,雷文是被院长步步逼着屈服的,到他这儿,院长又改成放养策略,不就是看准了他闲不住的本性,知道晾他一段时间他就会主动要工作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这么放心地把神格这种东西交给他?难道不怕他闹个天翻地覆?   猫猫警惕,猫猫怀疑,猫猫收起了爪,决定先装一段时间的乖猫。 第15章   猫乖不乖康柯不知道,他只知道上午连着下午,自己是睡爽了。   下午两点,他从被窝里破土而出,仗着院里没人,放肆地抻了个没有形象的懒腰:“系统,看看总局查案的进度。”   兰花香氛的侧写改对了没?不会还是壮汉吧。   【总局那么废物,能有什么进度?】   系统大肆辱骂自己的出厂商,还是把相关情报弹给康柯看:【局里倒是把那些大难不死的人列了张名单,大概是想让大家不要太惊慌吧。】   康柯打着哈欠扫了眼,再度被肖像上那位健身过度的壮汉伤到眼睛:“……来点好康的。”   系统浮起来了。抻直左右两侧的毛毛,如同张开手臂:   【年轻……年迈的院长呦,你是想看这只暴君菇,还是这只长毛猫?】   年迈的院长捧起中午没吃的菇菇外卖,被唤醒了些许良知:“暴君菇吧。虽然有了二宝,但还是要让老大知道,院长仍然爱他。”   下午两点才起床吃午饭,真是堕落了。死装哥在心里批判自己,又以“退休就该这样”为由,宣判自己无罪,一边小口啃菠萝包,一边抬头看向光屏。   “——够了!你们这群野蛮的下等人!”   开幕雷击。   屏幕上,一片银色铁皮左右.倾斜,折射出耀眼的日光:“我们以礼相待,不是你们得寸进尺的理由!”   “……”康柯闭了下他多灾多难的眼睛,“拉远镜头。”   系统滋扭扭地把镜头拉远了。   隔着风雪,大概能看清暴君菇似乎正领着人马,伫立在一条冰封的河流边。   隔着冰河,是一支称得上浩荡的骑兵队。   之前那块反光板就是领头骑士的头盔,他傲慢地骑在棕马上,用长鞭指着河对面的雷文呵斥:   “边境侯始终善待你们,可你们是如何回报他的?卑劣的愚民!私下集结军队,这是死罪!”   暴君菇抿唇挺胸,如同风雪中倔强坚定的小白菇:“没有,冤枉。”   【……这谁?】系统趴上光屏,狐疑到大小眼,【小菇现在也是脾气好了,这都不发火?】   康柯也不信。   雷文看似好脾气,还多愁善感,但想让他展露出这些,有个先决条件,就是你得先能压制得住他,才能强行剥开雷文暴君的外壳。   要是没那个本事?请参考前几任院长被挫骨扬灰的下场。   那既然不是因为脾气变好,肯定还有别的外因……   康柯眯起眼睛,细细在画面中寻找,果然在骑兵队中,发现几位穿着圣殿白袍的牧师。   是怕消息传回圣殿、马甲可能被揭的羞耻心,让暴君忍辱负重:   “这里没有军队,只有一群才遭到恶神袭击的无辜者,我们连像样的盔甲都没有——”   “既然不打算造反,那就将光明神的遗骨交出来吧。”几位白袍牧师驱马上前。   他们都很年轻,脸上倒没挂什么虚伪的悲悯,只是眉头紧锁,显然怀揣着更深的忧虑:“圣殿很早就接到消息,说龙神祭时,龙息雪山会有光明神骨出没,可是……”   牧师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隐没的是什么。   康柯盯了会镜头,将雷文那篇没写完的自杀报告招来,翻到开篇的楔子。   【在罗曼大陆还不叫这个名字时,神明曾在这片土地上行走过。   祂们缔造辉煌,铸造灾难,生命的诞生和终止全凭神之伟力决定。   直到某一日,瘟疫之神挑起神战。   ——不知多少年后,神战中止。   疲惫的神明们退隐幕后,从此,大陆上不再有神明的踪迹。】   按照楔子的意思,罗曼大陆的神明只是退休不干了,不是死翘翘了。那这光明神的遗骨哪儿来的?是正的还是赝的?   “那他么不是我告……”   雷文身后的黑袍法师险险止住,简直想穿回过去,狂抽给自己挖坑的自己一巴掌:“咳,但这神骨,乃是山火之神……”   呃……这好像是个假山火之神给的。   但管那么多呢,真货死都死了,难道还能跳出来诈尸辟谣不成?   黑袍法师的底气又返场了:“乃是山火之神所赐!神的馈赠,怎能转让?”   “对啊对啊!”一时间,群情激奋。   “……”雷文冷眼旁观,没有说话。   当领袖是这样的,有时会被群情所裹挟,被迫做一些群众想做、领袖却不想做的事。   不过不还神骨,本身也是他的想法。   边境侯,一个不怎么在帝都露面,但因为怂和左右逢源,在帝都还算得上有名的老东西。   他能力不强,能守住自己的领地,全凭巫妖塔这烫手山芋盘踞在此,没哪个贵族乐意去跟N这位死神掰头。   边境侯捡了这个漏,凡事避着巫妖塔走,将对付死灵的力气都倾注到剥削子民上。每逢黑夜女神的神诞日,他就大肆挑选神仆,抬上财宝,恭恭敬敬送去巫妖塔,如此换得十数年的和平共处。   雪山民为什么对“巨龙十年吃一次人”适应良好?因为边境侯每年“吃”一次人啊!还一“吃”就是一大批。   相比之下,十年才吃一顿饭,一饭就吃三个人,不会天天苛捐杂税、掳掠人丁的巨龙,真的不算什么。   雷文手中缓缓凝出烈火,挡在前敌人·现雪山保安·黑袍法师面前:   “雪山需要神骨的庇护。如果圣殿真想为光明神做点什么,为何不从会给死灵法师送人祭的边境侯下手?”   狗咬狗去吧!也省得他天天想杀狗还得忍着。   狗拒绝了暴君菇发起的提议:“圣殿不会干涉政务,请归还光明神的遗骨。”   雷文:“@#¥@#”死吧!!   雷文终于装不住了,手掌在烈焰之刃上一擦而过,暴虐的火浪奔涌过冰河,直扑对岸:   去你妈的不会干涉政务!当初因为他血统不纯,拒绝参与他的登基大典,害得他半年没能登基的混账是谁?不是你家圣子了?!   厚重的冰层发出脆裂的声响,火浪如同战争的号角,霎时激起河岸两侧士兵的冲——   没冲成。   康柯·无伤结局强迫症患者·鲍沃尔随手点了下光屏,给快要上岸的火浪精修了个满屏爱心的造型,巧妙地在河面上竖起爱的屏障。   上岸失败的火浪:……:(   脱马甲失败的雷文:……= - q   干什么啊,真就“穿上容易脱掉难”了呗?   河对面的银盔骑士也很震惊,勒着马蹬蹬向后倒退几步:“……你、干什么啊?”   是不是脑子有病??   这话不太雅,自诩贵族身份的骑士没说出口,惊疑不定之余,他决定放弃PlanA,直接上最终方案:“来人!把那些家伙都带上来!”   原本聚拢在一起,将中心挡得严严实实的盔甲军散开了,露出近百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奴隶。   雷文心头突地一跳,只觉身后倏然一静,下一刻,爆发出悲愤的哀鸣:   “杰奎琳!!”   “父亲!——该死,该死的边境侯!居然拿我们的亲人做人质!”   “天,凡科……我以为你已经被送去巫妖塔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雷文:“……”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火刃,后背不知何时浸出一片冷汗。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又陷入了敌人的陷阱。   如果刚才那一下,院长没拦住,这些奴隶恐怕也得跟着火浪一起被烧死。   烧死后呢?他身后的这些人,有多少会因为仇恨倒戈?   边境侯是不是早猜到这种可能,所以才只派了骑兵来送死,自己却一反常态,没有殷勤谄媚地跟在圣殿来客身边鞍前马后?   “……”眼底蹿起的血色因为懊恼而褪去,雷文逐渐意识到,自己只能成为“强大无匹的暴君”,而不是“强大无匹、暴虐但英明的君主”是有原因的。   他太理想主义,思考事情从来简单粗暴。   他不适合阴谋论,也不会阴谋论,所以面对挑衅的敌人,他唯一会做的只有正面冲突。   就像刚刚,他根本没打算停下来仔细想想,为什么处事圆滑的边境侯,会在明知他的力量足以弑神的前提下,仍然放任下属挑衅?   菇低下了头,菇蔫巴下了伞盖,菇努力振作:“你是不是早预料到了?”   雷文这话压得很低,风声中,只有康柯能听得见:“没有,”康柯扒拉着外卖安慰,“我让系统直播,给的俯视镜头,一览无余。”   菇不信,但康柯的声音温柔又好听,菇又被自己KTV了。   自我洗脑一番“院长关怀我,这是善意的谎言”,雷文振奋起来,重新凝出火刃,指向对岸:“你以为有人质,我就会投鼠忌器?哪怕你用尖刀抵着他们的脖颈,我照样能把人救出来!”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他先谨慎地言语试探了一番,没敢直接上。   也幸好他没直接上,银盔骑士紧接着就笑出声:“你以为,大人手中的人质只有这么一些?不如先问问你身后的人,有多少人的亲眷,都在大人手里。”   银盔骑士收敛了笑容,冷声威胁:   “大人早就猜到,你们这群劣民会将野心付诸暴力。现在,选择吧!是看着你们的亲人引颈就戮,还是乖乖交出神骨,将怂恿你们的这个所谓‘勇士’自行处决,交出他的尸首?”   又是进退两难的境地。   又是对人性的考验。   “……”雷文面无表情地勾起了手中的灵摆。   他很厌恶被人威胁,极其厌恶。   如果放在半个月前,他面对这种胁迫,只会给出“通通杀死,什么人质,关他屁事”的决断,但这几日,他逐渐觉得,这是否也是一种逃避?   逃避自己对现况的无能为力,逃避自己根本没那个能力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主义。   他曾对母亲立下天真的誓言,说“我要锤炼这腐朽的世界,把它捶打成理想之国的样子”,可现实却是他在一次次失去中,逐渐也被捶打成腐朽世界的一部分。   曾经的他痛恨阴谋算计,但他没有哪一刻比当下更清楚:他需要学会阴谋算计。   如果要驱逐黑暗,就意味着必须跻身于黑暗,那他——   康柯咽下最后一口菠萝包,恰是时候地抬手,打断菇的黑化:“可以了。不用动脑了,你的脑来了。”   雷文差点被康柯隔空揉得一个踉跄:“??”   一道不怎么正经的口哨声从敌后方传来,紧接着是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声音:   “好多人啊,真热闹。幸好我向边境侯请令,来这里救场,不然岂不是要错过一场好戏?”   “什么人?谁需要救场!”银盔骑士也搞不清楚状况,警惕地回首看向后方,就见浩荡的骑士队如摩西分海般被人从中分开。   来人肩披银发,穿着华贵,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坐着边境侯的马车。   绕路也能绕,但就是非要从人群中间插过去,犯个贱才舒服的朝辞懒洋洋地敲敲车壁,示意车夫停下。撩起车帘,向骑士随手丢去边境侯的手令:“去,叼着玩具,边上玩儿去。”   雷文:“……”   咋回事?这人不是刚进院?咋好像就成了敌方的重要人物了?   他皱眉盯着朝辞看了半晌,困惑地问:“你报告写完了?”   院长面前,众生平等,谁来都是替院长写报告的牛马。   作业还一个字都没动,光顾着玩了的朝辞:“……→ →”   啧。会不会说话?上来就问作业写完没,晦气。 第16章   【这猫的面相,一看就不老实。】系统窝在康柯怀里,语气深沉。   康柯就善良多了,他不在乎牛……员工什么时候替他写报告,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写了就行:“稍微加快一点速度,快到下班时间了。”   他同时戳了戳屏幕上的一猫一菇。   五点之后,菇还得替院长带晚饭的外卖呢,院里也有千顷良田等待耕耘。   嘶,这么说起来,是不是也该给灰毛猫找一个合适的岗位了?   康柯稍作思忖,直起身环视了一圈疗养院:“……”   目之所及,全是空气,没发现什么新需求。   好,暂且打发去帮菇一起犁地吧。   “嚏!”朝辞狠狠打了个喷嚏,尚且不知道自己即将喜提“农务部实习生”一职,“唉,圣殿来的几位大人,别冲我干瞪眼啊,抓人质又不是我想的主意,不干政务也不是我定的规矩。”   猫爪扒窗,他探出半个脑袋:   “不如这样,我去替你们把神骨讨回来。你们回去安心歇着,等着神骨送上门。”   “既不用看不顺心的事,也不用憋出内伤,还得守圣殿不干政务的破规矩,多好?”   “我用边境侯的名誉保证,决不食言。”   短短几句,直切圣殿牧师们的痛点。   白袍牧师们脸色不怎么好看地互相对视几眼,果然选择静默地转身离开。   坏水猫满意地看着棋子们上套,又将目光转向旁边的银盔骑士:“诶,那边那个铁皮罐头。——就是你。别傻瞪眼了,去把桥放下,让我和我这位红头发的旧友好好叙叙旧。”   本来还想质问“什么报告,你们怎么好像认识”的银盔骑士顿时噎住,想骂人,可看看手令,还是憋着一口气指挥人将吊桥放下了。   链条下落的咯噔声中,银盔骑士百思不得其解:   敢当众说和敌人有旧,看来边境侯也知道这件事。这都能给予信任,这家伙在边境侯心里的位置不低啊?   可他跟随边境侯多年,没见过这么号人物啊?这人从哪蹦出来的?   雷文脑海中也盘旋着这个问题。努力挤词安抚好惶惶不安的队伍,他走到慢悠悠走上桥等他的新同事面前,第一句就是:“你是怎么变成边境侯的人的?”   “这可是我安身立命的秘法,教会了你,岂不是得饿死我?”   朝辞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哪手欠薅来的女式折扇,大冷天的也不扇自己,打开后冲雷文扇了扇:“说真的。眼下这困局,你打算怎么破?要不要听听我的锦囊妙计?”   “……”雷文被扇了一脸的雪,不想听锦囊,想把新同事套锦囊。   朝辞仿佛没感觉到同事杀人的眼神:“神骨的事另说,好解决得很。至于这个边境侯……取而代之,怎么样?”   “他就是个刷怪笼,笼子不拆,以后还会有第二波人质,第三波人质。”   “你听我的,一会儿假意投降,跟我回去。等进了他那座城堡,凭你的武力,还不是如鱼得水,想怎么拿捏他就怎么拿捏他?”   “届时你杀那老头,我替你包装,就说边境侯被贼子刺杀,你其实是边境侯的私生子……”   雷文都要听笑了,做什么白日梦呢,贵族血脉是这么好混淆的?杀完人蹦出来说一句“我是他儿子”就成了?   再说了:“既然‘凭我的武力能做到’,那凭你的也能。为什么你不动手杀他,非要引我去城堡?”   朝辞语带埋怨:“真是冤枉!人家只是剑仙的侍从,哪有龙骑士这样的本事?就算是剑仙亲临……”   他转了下扇柄,音调变淡了些:“就算剑仙亲临,他是仙。仙是不杀生的。”   【哎呦妈诶。】系统说,【这话说的,害得我倒回去查了好几遍他的缴费系数。跟雷文不分伯仲啊,咋说出仙不杀生这种话的?】   康柯随手刷了下白天因为赖床没看的系统通告,看着某条提示愣了一秒,很快又接着去翻提交工作报告的最终截止日期:   “院长不知道。院长只知道有三份报告不在两小时内提交,就要扣绩效点了。”   这必不可以。   怎么可以克扣院长的养老金?   康柯做事一向主次分明,抬手就给正在看的视频敲了个暂停。   坏使到一半,忽然被卡住爪子的灰毛猫:“……”   被卡很多次,已经习惯了的淡然菇:“噢,院长来了。”   雷文又敏锐地扫了眼康柯:“……院长带着工作来了。”   康柯轻轻撩开面前静止的雪,身姿优雅得像幅贵族油画,画名大概叫《走向牛马的资本家》。   他带着那三份生死时速的报告走到外包商们面前,考虑周全地依次放下简易移动书桌×1,公主书桌×1,板床×1:   “来,其他事情先放放,先把这三份稿子写完。”   一门心思搞事,本想靠着拖延大法,敷衍躲避外包的朝辞:“……”   此处虽然没有小黑屋,胜过有小黑屋。   静止的时间打造成的牢笼,足以让朝辞能想到的所有拖延和抵抗方法宣告破产。   跟雷文还不太一样,朝辞他怕死。   哪怕没读过雷文那篇自杀报告,不知道自杀没用,他都不会像雷文那样捅自己一刀。   他好不容易成了仙,还没看够戏呢,谁要以死明志?撒个娇耍耍赖敷衍一下得了。   朝辞拖长音调:“院长,我们这儿在演权谋剧呢,你这突然加入,有点岔戏吧。”   院长最好说话了:“那等报告提交上去,我让时间倒流,陪你再从头演一遍。”   碰了个软钉子的朝辞:“……那倒是,不必。”   真不是错觉,这个被84588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处事完美到所有系统都评满分的院长,作风是不是有点,反派啊?   朝辞都想举报了,这种摁头逼人干活的行径,真是正派人能干出的事?   猫猫歪头思索,猫猫恍然大悟,猫猫甩着尾巴坐到桌前,开始一本正经地奋笔疾书。   这位新院长,果然不简单。   说什么摁头写报告,只怕是一箭多雕,一来是刻意打断他给雷文下的套,委婉告诫,二来嘛……   一边光明正大地做着压榨员工的举动,一边以“代写报告”为由,为员工们提供告状的绝佳机会……这位新院长,明摆着等员工向总局告小状呢。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暂时不轻易下定论。   但能肯定的是,跟着新院长一定能有好戏看。   系统狐疑地在愉快猫的头顶转悠了两圈:【咦,义父。这只坏猫好像在夹带私货,说您的坏话!】   “让他说。”康柯宽容地说,“他聪明着呢。”   “?”一旁的雷文耳朵顿时竖起来了,警惕地看向朝辞和康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家伙往报告里写坏话,还‘聪明’了?有什么是我不知道,他知道的?”   他的语气有些许的悲愤。   这些天送的外卖,终究是错付了吗?他就知道,男人都是这样的,轻易得到的就不会珍惜……明明他才是先来的那一个!   系统:【叮!检测到大宝含醋率+10%】   康柯:“……”   明明已经很注意了,为什么还……二胎家庭,端水真难。   二宝还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可是凭自己的本事猜到的,谁叫你笨——”   康柯果断扯过雷文手里的报告,全部塞到朝辞桌上。   二宝:“……”   大宝:“:(……:D”   系统:【叮!检测到大宝的幸灾乐祸指数+100%】   社畜的快乐嘛,就是这么简单。   ·   窥探到康柯计划的冰山一角,足以让朝辞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跟着康柯走就有大戏看。   第二,康柯比他想得还要心思深。   确认这位院长不像他一开始想的那样,会放纵他胡来,以及见识到院长对智障……对天真长子的偏爱,朝辞姑且收回了他酝酿的坏水。   康柯的注目下,他满脸遗憾地撤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的黄雀,领着螳螂去捕蝉:   “那些雪山民,都安抚好了?你是怎么跟他们解释的,居然能让他们安安心心送你上我这个敌人的马车?”   雷文面无表情:“这也是我安身立命的秘法,凭什么告诉你?”   大宝相当敌视二胎:“还有神骨,我绝对不会给你。”   “别这么绝情嘛,”朝辞放软声音,“硬留下神骨,圣殿肯定会继续找雪山的麻烦。”   “可如果你把神骨乖乖交出去,圣殿自己在保管的过程中,不慎遗失了神骨呢?”   雷文:“?”   系统:【义父小精灵,请打开翻译功能。】   康柯瞥了倒反天罡的不孝子一眼:“刚刚刷系统通知的时候,我在疗夕夕钱包里发现了一枚神格。”   属于山火之神,刚送出去没半分钟,就被某个出了侧门,好奇研究猪猪门把手的手欠猫又送回了垃圾箱。   屏幕里的朝辞在火刃的刀锋下,将计划娓娓道来:“交给他们又如何?”   “等他们把神骨带回了圣殿,你回院向猪猪一捐赠,哎,你这神骨不就又被猪猪收回来了?”   “到时候就让圣殿窝里乱去,咱们雪山清清白白。”   雷文:“……”   还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你就没想过,这粉色猪猪最开始是干什么用的?”   朝辞小心地往旁边挪了几寸,免得火星子燎到他柔顺光亮的毛发。   “你,我,都欠着疗养院的诊疗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属于院长的财产。”   “如果哪天财产逃逸,院长连局都不用设,只管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大天亮,爬起床后打着哈欠冲粉色猪猪那么一捐赠……呀,财产回家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恰是时候的停住。   挑拨离间猫向雷文揭露完门把手可爱表象下的本质,好整以暇地推门下车,转头看向还坐在车上一动不动的雷文:“怎么,忽然意识到——”   疗养院本质上就是个逃不掉的监狱,你只是被困禁其中的囚犯,感到无法接受了?   雷文缓缓抬头:“不对。你说错了。”   雷文耿耿于怀地道:“院长起床后,一定会先洗漱,才不会蓬头垢面地出门摸猪。”   雷文微微仰头,睥睨讨厌的二宝:“你OOC了。”   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这种答复的朝辞:“……”   雷文:“而且院长这么怕孤独,如果真有一天到了要摸猪找回我的地步……”   那一定是穷途末路下,院长发出的最后的、无能为力的挽留。   雷文自己捅自己刀子,在这一刻忽然领略到了包饺子的真谛:“那样的话,也不是不能……原谅他。”   【?有没有搞错?他在目移些什么?就算疗养院一个病人都没有了,我爹还有我好吗?】   系统说着说着,开始在康柯脑内喷火:【我才是真正先来的那一个!青梅竹马!长情的陪伴!一兆多个世界!!我爹有我才不会孤独!】   康柯:“……”   别说雷文没心眼,有些系统即便有推演整个宇宙变化的算力,照样易燃易爆。   从某些角度上看,算是康柯同类,享有相似心境的朝辞:“……”   他深吸一口气,替雷文拉开车门,宽容慈祥地说:“下车吧小斯德哥尔摩,你是真没救了。” 第17章   斯德哥尔摩是什么,雷文不知道。但他确定猫嘴里吐不出象牙。下车时,他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上朝辞的靴子:“不好意思,没看到你的脚放在这儿碍事。”   朝辞:“……”   算了。别跟这小斯德哥尔摩计较,会被拉低智商。   朝辞心平气和地转了下手里的折扇,几步追上雷文,压低声音:   “一会儿机灵着点,别见到边境侯那张丑脸就砍过去。我们晚上动手,在那之前,还得先找机会,在这古堡里查一查。”   “?”雷文立表反对,“我5点要回去给院长送晚饭,六点还有地要犁。”   “……”马车前静了一秒,两人互看生嫌。   朝辞抬扇半遮住脸:哪来的小斯德哥尔摩,血统可真纯哪,喂到嘴边的逃课办法都不要。   雷文嫌恶地远离净出馊点子的祸端猫:谁要大晚上的出外勤啊?到时候辛辛苦苦调查完回院,院长滋扭一下逆转时间,好嘛,无痛加班?   ——对了,院长。院长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雷文的心慌中,康柯面带愉悦,一字一字地在光屏上敲下今晚的日程安排:   【6点~时间未定:员工主动申请外勤加班   6点~11点:员工正常工作】   真好啊!才刚进院,猫就主动加班。   朝辞:“——嚏!”   到底是谁,总在惦记他?   ·   中世纪的古堡,大多舒适不到哪去。但是炼金术的存在,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镜头跟随一猫一菇,将城堡墙上那些勾勒着特殊符文的金属装饰、珠宝摆件,一一呈现在康柯眼前,让他能大概推论出边境侯是个怎样的人。   朝辞有意让康柯多看看城堡内的陈设,故意走得不快:   “小傻菇的报告里提到过,在这个世界,炼金术只有贵族才能掌握。”   “刚刚这一路上见到的所有炼金产物,多半都是边境侯——或者他供养的落魄贵族炼金术师替他打造的——嘶。”   雷文扭着脑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头撞上朝辞的后背,差点把纸片猫撞个趔趄。   “……”猫猫的母语是无语,“看什么东西这么入迷,哪面魔镜能照出让你死心塌地的好院长,叫你眼睛都挪不开?”   雷文的眼底仿佛有万千感伤在奔涌:“……久违了,这种四面有墙的安全感。”   痛,太痛了。这话之辛酸,真是闻者流泪,见者伤悲。   康柯:“?”   康柯:“知足一点,院长的房间连铁栏杆都没有。”   雷文:“…………”   朝辞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行了,别感伤了。那丑东西在找我们呢,我把诀停了。”   削弱存在感的法诀一断,周围各干各事的仆从纷纷一惊。   康柯看见走廊的另一端杵着一个左右转动的移动珠宝架,突然卡顿了一下,紧接着大步冲刺过来:   “——Z先生!还有您身边这位……啊,如此器宇轩昂,您一定就是那位新诞生的龙骑士吧?”   “珠宝架”长着一张皮松肉软的老脸,大概是时常做谄媚的表情,面相怎么看怎么叫人不舒服,看久了甚至有种恐怖谷效应。   康柯刚准备嫌弃、但矜持地挪开视线,眼前突然一黑。   脸上扒来一团不孝子,系统使劲拿院长洗眼睛:   【我天,真丑。论假笑,还得是院长笑得好看,这人还戴那么多珠宝——不知道首饰这种东西,越繁复就越俗气吗?】   康柯冷静地揪开脸上的团子,就见光屏上的珠宝架已经长出双手,热情洋溢地抓着僵硬菇的手晃了晃,仿佛之前派人陷害雷文的不是他:   “先生说他跟你是旧友,没准能把您劝过来,没想到是真的!”   “哎呀!看我又在犯什么老糊涂?怎么能站在走廊里跟两位聊天?来来来!快进宴会厅,我命令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专门招待两位!”   这摆明了是场鸿门宴,康柯想了想,从床上起身:“你们先吃着,我出门去取趟外卖。”   “……”已经准备杀人的雷文顿时停住勾向灵摆的无名指。   嗯……要吃饭了啊。   那看一些血腥焦肉的场面会不会影响食欲?   ……不然还是别了。就院长那个迎风就咳,烧起来人脸不分的破身体,少吃一顿饭会不会犯胃病?   “……”雷文缓缓收回了手指。   他镇静得体地拿开边境侯抓着他的手,礼貌提醒:“我不喜欢肢体接触,”一般接触过的人非死即死,“不要随便碰我。”   “哦,当然当然,”边境侯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乐呵呵地指引两位客人入座,“其实特地准备这次晚宴啊,我是有事想请龙骑士阁下帮忙。”   原本看戏看得大开眼界的朝辞忽然一顿,很轻地“嗯?”了一声。   边境侯举起酒杯:“这个决定,也是我刚刚做下的,在此之前没和Z先生商量过……其实,是和城堡里的一个秘密有关。”   “……”朝辞直接放下了刀叉。   康柯刚拎着从雪山自提的外卖回来,就见这么个阵仗:“他这个决定,不在你的计划里?”   朝辞单手撑着侧颌,漫不经心地拨弄白碟上的餐具,刀叉交错成一个×。   他能取信于边境侯,完全是靠向对方献计,摆平了几个来自帝都贵族施加的麻烦,才被边境侯留下。   真要说“信任”,根本谈不上,边境侯最多觉得他计谋好用,才对他以礼相待。心里指不定怎么防他呢……   在这种情况下,他领了个“旧友”回堡,这个旧友还是原本和边境侯完全对立的敌人,边境侯能立马信任到掏心掏肺,主动暴露城堡的秘密?   朝辞不快地轻砸了一下嘴。   有些蠢人又在自作聪明了。   但凡设个精妙的局,他还乐意走一走,像这种一看就明摆着要害人的局,他真是当场就想掀桌走人。   但是他想掀,雷文不想,雷文还想做个吃播,让院长多吃一点呢:“可以帮忙。吃完再说。”   小雷文吃播开播啦!   他认真切下一块汁水淋漓的烟熏猪排,放进干净的碗碟里,银刀细细切开裹在猪排外的碳烤薄牛肉:   “嗯……牛肉切得很薄,烤得很酥脆。”   “原本的肥肉部分,油脂都被烤干了,只留下香和鲜味在这层薄而脆的牛肉卷里,再被猪排喷香热腾的油脂一浸润……”   屏幕内外,本来还想说什么的边境侯和康柯不由自主地多扒了几口眼前的饭。   “单尝脆皮的味道,很不错。不过这种碳烤裹皮,还是该和里面的鲜嫩肉排一起吃。”   “嗯……酥脆的外皮,包裹着汁水丰润的肉炙……”   正在说母语的朝辞没忍住,也默默切了一块肉排。   这是一顿本该充满阴谋诡计、明枪暗算的晚宴,但在阿婆主的努力营业下,硬生生变成了一场猪炫饭大赛。   赛程结束,啥阴谋也没讲成,世上只多出了三个不幸吃撑的人。   康柯放下餐具时,十分怀疑人生,低头看了下自己吃得微凸的腹部,陷入短暂地沉默。   边境侯抱着肚子,还在身残志坚地试图铺完陷阱:“这个秘密,和四处蔓延的黑死病有关,阁下如果愿意帮忙,就请在晚上等我,我准备好后,就去您房间找您。”   边境侯神色有些痛苦,很难说他这个“准备好”指得是不是“让我先消化消化”。   宴席完美收场,边境侯抱着大肚子,朝辞遮着小肚子,依次出门。只有雷文,因为做吃播,说得多吃得少,反而腹部平坦,一身轻松。   “两位,请随我来,我带二位去休息的房间。”等候在宴厅门口的仆从上前一步,恭敬地伸手指引方向。   康柯垮着一张脸,和朝辞同款姿势半遮住肚子,也跟着起身走了走。   ……胃,有点不舒服。   应该和吃多了无关,他就算生吞一只巨龙,胃也不会不舒服,只能说是薛定谔的病又找上门了。   但这种不舒服劲儿,又和吃撑了的感觉很像,驱使着康柯忍不住想多逛几圈。   在疗养院里兜转了几轮,康柯干脆换了身宽松的衣服,戳了戳刚在客房安顿下的大宝:“我去城堡找你们,和你们一起查线索。”   ——顺便也多逛逛消食。   揣上不用电的手电筒,康柯出门了。   撕开空间,踏入雷文的房间时,朝辞刚好敲响雷文的门:   “小斯德哥尔摩菇,歇下了没?不会真歇下了吧?”   “快出来,入夜之前,我们还有家亲戚要走。”   康柯很佩服朝辞停着肚子也要搞事的积极性,抬手打开房门:“哪家亲戚?”   完全没想到开门见院长的朝辞:“……”   巴普洛夫的狗,闻铃流口水;院长的猫,见院长就想起白天的报告。   朝辞收敛了欠揍劲儿,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又有快截止的报告了?那我就不打扰——”   康柯一下抵住朝辞试图关上的房门:“不是报告。你想走什么亲戚?”   朝辞猫疑地瞅了康柯好几眼,基于没看见纸状物,姑且安下心:“边境侯这个老东西,明摆着打算今晚害人。”   “他不是说城堡里的秘密和黑死病有关吗?巧了。白天帮他处理烂摊子时,我听说圣殿的圣子好像也对黑死病的由来感兴趣。”   “我们去叫上白天的那几位牧师,一起来帮忙啊。对了,刚好把小菇手上那根神骨交过去。”   雷文:“……你骗他们入坑就算了,还想拿他们当枪使?”   “呀,小菇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朝辞轻啧,“我帮他们得到神骨,怎么能叫骗他们入坑?帮他们替圣子调查线索,怎么叫拿他们当枪使?这可都是一片好心啊。”   雷文迅速侧移,站到康柯身后:“看见没?这种人,心肝都是烂的!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朝辞:“?总比和你靠得近好。愚蠢是病,会传染的。”   雷文:“你@#¥@”   朝辞:“我@#¥@#”   康柯:“……”   唉,大宝和二宝又斗起来了。二胎家庭可真难。 第18章   俗人吵架,鸡飞狗跳。   美人吵架,就算鸡飞狗跳也赏心悦目。   康柯淡定地盘着系统围观,欣赏得差不多了才终于开口:“这么有劲头,不如先回院写几份报告?”   “……”   战火骤停。   “本来时间就紧迫,又被这小傻菇耽误了这么久,哪有时间回去写报告。”   朝辞满脸嫌弃地整理被揪乱的衣领:“走吧,我们翻窗溜出去,那几个牧师不住在城堡里。”   “?”雷文顿住正在理头发的手,“不住城堡?”   雷文眉头一皱:“因为巫妖塔的存在,西南大陆上一座圣殿都没有,那几个外来牧师不住城堡,还能住在哪?”   “那老东西给牧师大人们安排了一处别邸,离城堡少说也有百十里地。”   朝辞熟练翻窗,不耽误他压低声音说话: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这就是。”   “如果城堡里没有腌臜事,何必把那几位牧师大人安排得这么远?明摆着心虚。”   康柯和雷文陆续翻窗而出,跟着朝辞一道溜出城堡。   抵达别邸时,牧师们恰好正在做晚间的礼拜。   和其他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祝祷是有音律的,比起蚊子念经,更像是唱赞颂歌。   信仰纯粹坚定的牧师合唱起来,就连朝辞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唱得不错。要不要抓几个养在院里,每天晚上给院长唱唱小夜曲?”   康柯扫了眼窗户里刺眼的圣光,谨谢不敏。   倒是一旁的雷文听了几句,不以为然地撇嘴:“这有什么‘不错’的,跟巴尔德相比差远了。——行了,接下来怎么办?继续翻窗?”   “你翻上瘾了?”朝辞上前叩了叩别邸的大门,“这里面只有三个牧师,没有边境侯的人,直接敲门就行了,怕什么?”   祷歌声骤停。   十来秒后,大门被吱呀推开,一位牧师提着灯,皱眉看过来:“你们……”   一旁的朝辞一指雷文:“如我承诺的那样,他是来送神骨的。”   “还有件事,和黑死病有关……我们进去详谈?”   ·   心机猫一开口,可怜的牧师们就成了猫爪下任猫玩弄的线团。   雷文只在给神骨的时候起了一点作用,余下的时间,就跟着隐匿身形的康柯一起躲到外面划水摆烂:   “什么?那家伙的歌声?我没有夸张,他唱歌的确好听。”   “把他偷进院吧。”康柯语气淡定地发表一些院言院语,“可以省电费,听曲子……只想听响,不想要光,就拿麻袋套上;只想要光,不想听响,就——”   “等等!”雷文震悚地看着康柯,“这怎么行?!”   不是,到底谁是反派啊??怎么感觉院长做反派比他还顺溜?   吃饱了没事干,就爱逗一些菇的康柯挑眉:“你之前还主动偷过他的床。我以为你们的关系很差?”   雷文抱着手臂,满脸不情愿地道:“关系差是一回事,但罗曼大陆现在离不开他又是另一回事。”   “他这个人,虽然烦了点,老碍我事,但是个正直守诺的好人,不该被不尊重的对待……”   康柯:“……”   推门而出的心机猫:“……”   小傻菇又发了一张好人卡,猜猜有大的几率保真?   康柯和朝辞都觉得可能性不大。   朝辞吐了几句母语,转回头继续叮嘱跟出来的牧师们:   “边境侯不希望你们发现城堡里的秘密,才把你们安置得这么远。跟我们回城堡后,记得藏好自己,别打草惊蛇。”   ·   多了三位体力不行的牧师,回程的速度慢了不少。好在朝辞卡得时间点够准,最后一位牧师费劲巴拉地翻进窗时,房门恰好被边境侯敲响:   “Z先生,龙骑士阁下,二位休息得如何?到时间啦。”   康柯总感觉这话还有后半截:该上路啦。   他捂住系统想吐槽的嘴,无声地跟在人群的最后。   走进光线晦暗的长廊时,冷不丁地听见两侧厚实的石墙中,似乎滑过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哈O波波走进西幻?】手电筒倍感刺激地闪了两下,【快!接取新的隐藏支线!】   康柯完全不打算接什么支线,长腿一迈几步追上前方的人群。   寂静的走廊里,隔着很远才有一根火把要灭不灭地亮着。   大多数时间里,唯一的光源都是边境侯手里那盏晃来晃去的提灯。   康柯借着那点灯光左右打量着走廊两侧,敏锐地注意到,城堡里的仆人不知何时不见踪影,原本挂满墙壁的炼金产物也被取了下来。   前方的珠宝架边移动边发声:“实不相瞒,我这个人贪财,还怕死。黑死病出现不久后,我就开始招募人手研究它了……”   “现在关于这场瘟疫,流传最多的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普通传染病,另一种是神明的诅咒。”   “我琢磨着,有没有可能两种都有呢?”   “咕……”   “叽咕……”   粘稠的、像是气泡从泥沼中浮出的声音,再次在两侧的石墙中响起。   康柯瞥见走在珠宝架旁边,原本还在撩着猫爪拨弄背挂玩儿的手欠猫顿了一下,像是也听见了这些怪声。   毫无察觉的只剩下努力潜行的牧师,还有正以深情的目光看着石墙的单纯菇。   恋恋不舍地看了一路,单纯菇还特地放慢脚步,退到康柯身边,压低声音打商量:   “如果真能像那死猫说得那样,我继承这座城堡,能不能把石墙拆了,把我病房的铁栏杆换掉?”   康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保持微笑道:“如果过了今晚,你还这么想的话。”   不明所以菇:“?”   什么意思?   他们跟着边境侯,一路走下城堡的地窖。顺着迂回狭窄的甬道又走了半刻钟,边境侯才终于停下。   甬道边明明有悬挂提灯用的铁勾,他却没挂。只提着灯,转身冲着众人笑得和蔼:   “到了。黑死病毕竟有传染的可能性,我不得不命人将安置病人的地窖挖深了些……骑士阁下,您跟在我后面进吧。”   雷文:“?”   看边境侯的架势,他还以为这老不死的打算让他先进,再把门关上,把他困在地窖里,感染瘟疫而死呢,结果不是?   众人都被这一出弄得有些疑惑,眼看着边境侯真的提着灯,第一个走进门,想了又想,还是鱼贯而入。   很出乎预料,地窖内居然十分干净。   地面是一尘不染的金属质地,墙面是光滑的白色大理石壁板。乍一看,居然很像现代的医院……   这间大约二十平方米的四方形屋子里,没有安置任何东西,包括病人。   只在南北两侧各开了一道长条形的窗洞,用透明的玻璃隔绝。   【我去!爹!你看玻璃外面,全是病人……这地方,怎么看着那么像隔离观察室呢?边境侯居然能搞出这种东西?】系统的语气震惊,又透着点困惑。   边境侯似乎对众人的神情十分满意,站在房间中央矜持地昂首:   “这些年,我收容了大量的黑死病病人,发觉所谓的瘟疫,的确如我所想的那样,分成两种情况。”   “我将这两种病人分别安置在南北片区。南边的——高热、咳嗽、囊肿、疼痛、腐烂……他们没受什么诅咒,就是普通的传染病,任何一位牧师的光明术都能治愈他们。”   “而北边的就不一样了。”   “他们的‘黑死病’不会传染,但也无法治愈——”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神明诅咒’。”   边境侯推开北边病区的门:   “出于安全考虑,有传染性的南边我就不带两位参观了,进北病区看看吧。我想展示的秘密,就在这里面。”   糟糕的气泡咕啾声更清晰了。   某一瞬间,康柯似乎还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话语,掺带着虚弱痛苦的呻.吟:   [别……别进来……离开……快逃……]   “嘀嗒。”   一滴黏凉的液体滴落在康柯的脚尖前,散发出一种刺鼻的化学药剂的气味。   “啪嗒。”   这次掉落的是一团蠕动的肉块。   一生非酋,被肉块砸得准准的倒霉菇一把抓住康柯的手腕:“…………”   非酋菇试图否认血统:“我,头上是什么?掉落的金币吗?”   康柯怜爱地看着窒息菇:“不是呢,是一段肉触手,从你想要的石墙里掉出来的。”   康柯顿了一下,贴心地询问:“你还想要‘有安全感的石墙’吗?想要的话,一会如果要开打,我注意一点,争取给你多带几——”   “不,不用了。”菇有点喘不上气,张着嘴呼哧了几下,抚着胸口道,“我……觉得,还是铁栏杆更有安全感。”   ……这辈子都不想住有墙的屋子了!!   挂着忍泪的表情,菇狠狠甩手烧掉头上的脏东西,深吸几口气,松开康柯的手,跟在边境侯身后,踏入北病区。   和到处都是血腥与脓液的南病区不同,北病区还是很干净的。   这里的病人最明显的病症是肢体焦黑,像一具具被蛀空的皮囊。   牧师们施了匿光术,跟在后方交头接耳:   “只是收容病人,好像也没做什么过格的事?”   “那为什么把我们安排得那么远?不让我们住城堡?”   “你们看北面那是什么?又一道暗门?”   边境侯大方地满足了牧师们的好奇,他领着人走到暗门前,将门推开。   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扑面而来,掺杂其中的,是浓甜的血腥味。   康柯望向暗室,看见这间无窗的方形小屋中央立着一根十字架,木架上钉着一个——或者说半截人。   他只有上半身,腰部以下空空如也。   灰烬似的斑覆盖在他妖冶的面孔上,随着每一次呼吸,如同搏动的心脏般扩张、收缩。   他有一头乌黑如绸缎的长发,麻木抬头的瞬间,康柯依稀看出了雷文的影子。   牧师们齐齐倒吸了口凉气:“妖精一族的新王?为什么在这?”   “轰!”   暗室的大门在众人身后重重关上。   边境侯还是笑得一脸和蔼,蛇信似的目光终于肆无忌惮,正大光明地舔吻在雷文身上:   “知道我研究这该死的诅咒这么久,得出的结论是什么吗?”   “这种能把人蛀空的疫病,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只会出现在数量固定的人身上。而且,一定是实力最强的那波人。”   “这位妖精的新王!已经替我撑了很久啦,就要撑不下去了。他死后,下一个倒霉的是谁?”   “巫妖王?不不,他已经是一把白骨了。”   “圣殿牧师?不不,圣殿的人都是一群孬种。”   “他们怕巫妖塔怕得要死,整个西南没建一座圣殿。”   “多么不幸啊……我在整个西南找了一圈,最后发现下一个倒霉蛋居然只能是我自己——”   边境侯紧紧盯着雷文,浑浊的眼睛爆发出病态的光亮,像是濒死之人看见最后一根稻草:“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龙骑士,一定很强吧?”   他痴痴地笑:“你看,这种诅咒多神奇啊……当你和患病者共处一室时,它还会自动剥离宿体,去找最强的那一个人。”   “在今天之前,我甚至不敢进这间屋子,我怕这位新王太虚弱,万一诅咒不要他了呢?”   “可现在我不怕了。”   “有龙骑士在,诅咒怎么会看上我呢?”   边境侯的眼珠一转,落向十字架上的残躯:“看,诅咒开始剥离了。”   灰色的斑纹从新王的皮肤上钻出,像一撮灰烬,飘向龙骑……咦。   边境侯神情空白地看着那抹诅咒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毫无犹豫地跟龙骑士、Z先生擦肩而过,猛冲向暗室空荡的一角:“……?”   雷文:“……”   朝辞:“……”   康柯:“。”   但凡这诅咒的效果是开出朵花,康柯说不定就笑纳了,脸上长斑是什么破效果?死装哥丑拒了哈。 第19章   可怕的诅咒被打散了。死因:病状太丑。   康柯嫌恶地拿系统擦手,很不能理解这病症如果是神明的诅咒,罗曼大陆的神明审美究竟有多降级?如果是他,高低得整个骨上生花,既残酷,又符合他的美学。   ——开兰花吧。   康柯细致周全地想,这样要是哪天那瓶兰花香氛也狗带了,尸体不至于因为开别的花串味儿。   系统尖叫着蹿开了,使劲在空中抖搂自己的毛毛。   朝辞从讶异中回过神,干咳一声,体贴地替边境侯缓解突然尴尬的冷场:“看来所谓的神明诅咒,也没有陪伴在龙骑士身边的神明厉害。”   骗人的话信口拈来,他欠欠地拨了下边境侯胸前的项链:   “诅咒没了,可喜可贺。不过阁下刚刚提到,用妖精一族的王替自己挡灾,还有这位凄凄惨惨戚戚的新王……”   “圣殿的各位,这可是利用神明的诅咒害人,圣殿不会不管吧?”   三名圣殿牧师齐齐看了眼雷文,又毫不犹豫挪开视线,抬手祷歌齐颂,向着边境侯砸下倾泻如瀑的圣光。   明亮如昼的光河中,康柯注意到雷文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十字架上的人。不过这点复杂转瞬即逝,很快雷文就转过头跟他讲小话:   “你看,我跟你说过巴尔德人还不错。”   “如果换成以前的圣殿,那群老牧师早就冲上来,勒令我交出对抗诅咒的办法了。巴尔德治下的圣殿牧师就很正直——”   康柯点头:“偷回院吧。我知道你很想他了。”   雷文霎时噎住:“——我就是随便聊聊!”   炸毛菇吭哧了半晌,不是很情愿地自揭其短:   “我以前……不怎么跟人正常打交道。和我关系近的人,不是被人杀死,就是被我杀死。巴尔德算是唯一活下来的……”   菇有点笨拙地努力解释:“很久没和人正常聊过天,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聊的。只有巴尔德的事,好像还算是好事,所以……”   “唉,可怜的小菇。”朝辞不知何时蹭了过来,将战场抛给任劳任怨的牧师们,“难怪斯德哥尔摩得这么义无反顾。’   “之前你还说院长怕寂寞,其实是你自己触景生情,共鸣到了吧?寂寞久了的人是这样——哎呦!院长,你看小菇又打我!”   康柯目不斜视,满脸正直地看向前方的打斗:“不太对,这个边境侯是假的。”   圣光的烧灼下,“边境侯”的面部在迅速融化剥落。面浆似的假皮下,露出一张青白僵硬的死人脸。   死人显然是无法攻击的,这明显只是一具傀儡。   边境侯不知藏身于何处,驱动着傀儡,禁术借由指间的灵摆不断展开,又受缀满全身的炼金首饰增幅,席卷向三名配合默契的牧师。   “他怎么——”雷文目瞪口呆到一半,不经意间看见康柯和朝辞的神情,“……你们,早就知道?”   康柯神色淡然地薅过发出“系统不是擦手巾”抗议的光球:   “有没有异过容,是不是被人操纵,很好看出来。能有恐怖谷效应的笑脸,一般都不正常。”   朝辞更光棍:“他跟我聊过替身的计划。而且初见面的时候,这位可没把自己打扮成一座首饰架。”   “轰——”   禁术与圣光冲撞在一起,迸发出更激烈的爆.炸。地面与墙壁殷殷震动,顶上砸落下细小的石子。   对冲掀起的烟雾中,那三名牧师呛咳着走出来:“怎么回事?这个边境侯,怎么不是本——”   “不是本人就对了嘛!”   康柯眼看着一旁的朝辞完全无视雷文“什么叫聊过计划”的追问,几步斜冲到三位牧师面前,言真意切:   “实不相瞒,我们家少爷就是发现父亲被人顶替,才终于决定放弃隐士生活,站出来抛头露面,目的就是为了揭穿假边境侯的真面目!”   康柯:“……”   这么会编,为什么写报告不积极一点?   “?”雷文满脸茫然地抬头。   牧师呃了一声:“你们家少爷是……”   朝辞往雷文的方向一指:“这位啊,龙骑士。受神眷顾者。”   牧师勉强吞下“那父亲是”这个听起来很愚蠢的问题,目光在雷文的体型和脸蛋上逡巡半晌:“……那请问,你们家少爷和他父亲有哪点相像?凭什么证明他的身份?”   不是,这个银色卷毛是不是当他们圣殿的人傻?   眼下这种情况,明摆着是边境侯躲在暗处操纵一切,怎么就“被顶替”、“揭露真面目”了?   朝辞不赞同地诶了一声,循循善诱:“炼金术,只在贵族之间世代流传。一些核心的炼金术,甚至只有血统格外纯正的皇室后裔才能接触到,对不对?”   牧师:“呃……对?”   朝辞冲着雷文打了个响指:来,表演一个。   身为皇帝,啥核心炼金术式都会的雷文:“……”   他捏着鼻子,表演了个不那么核心的炼金术式。   牧师们:“……!”   朝辞继续循循善诱:“光明神的眷顾,也不会随随便便给一个欺世盗名的人,对不对?”   这次牧师们答得很快:“对!”   朝辞又冲着康柯也打了个响指:来,表演一个。   康柯:“……”   有些员工的确是皮痒。   不过问题不大,多品尝几次时间的魔法就老实了。   康柯宽容地原谅了朝辞的大不敬,抬手给雷文施加了个差不多的光明特效。   牧师们:“!!!”   朝辞满意地看向牧师:“铁证如山。还有什么证据,能比这些更能证明我们家少爷的身份?”   牧师们动摇了,互相对视几眼,为首的牧师不太确定地说:“你、你这个情况,好像是没错。”   朝辞:“那继承仪式——”   牧师顽强地保有一线余地:“继承仪式,这个,还是再缓缓吧?”   牧师灵机一动,找到借口:   “边境侯被人冒名顶替,这件事原本和我们圣殿无关。但是假边境侯居然在私下研究神明的诅咒,甚至以此害人,这件事圣殿无法置之不理。”   “请允许我们将这具尸体带走,仔细调查!等调查结束,一定会立即为你家少爷补上继承仪式。”   “带呗。”朝辞无所谓地应下了。   三言两语打发走三名牧师,朝辞面带矜傲地缓缓转身:   “怎么样?我说过的,肯定能帮小菇继承遗产。”   康柯面露惋惜:“只可惜小菇不想拆石堡的墙壁了。”   雷文被噎了一下,紧跟着想起某个更重要的问题:“不对,你之前说的替身计划是什么意思?和石壁里的肉块有关系吗?”   “肉块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替身计划嘛……”   朝辞懒洋洋地往旁边一靠:“刚刚那具傀儡不是说了吗,那老东西怕死,怕得要命。”   “龙骑士啊……那是什么概念?”   “巨龙的实力和他当祖宗供着的巫妖王差不多,龙骑士能驯服巨龙,你要是真揭竿而起,骑着巨龙来找他的麻烦,他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我就劝他,不如找个替身留在城堡,自己躲远点。”   “最好呢,能在城堡里设下一些死局,我替他当说客,用继承爵位的话术将你骗来城堡……万一走狗屎运,能除了你这心头大患呢?”   朝辞转了下那把居然还没扔的折扇,靠着石墙,像一只犯懒的猫。   身体都快瘫得没骨头了,尾巴还在欠兮兮地甩来甩去:   “假如失败,那也没什么。”   “佯作把城堡送给你呗,他又不是第一次讨好敌人。只要人没死就够了,什么不能再争回来?”   朝辞拿折扇敲了敲雷文的肩:“你现在上去试试?城堡里的仆人看到你,保管都恭恭敬敬地叫你老爷。这就是他在向你表达投降的诚意。”   “……”雷文垮着个小菇逼脸,“可你这计划,不就等于保下了他的命?”   “当然不是。”   康柯仔细端详十字架上完全被两位员工无视的新王,越看越觉得和雷文相像:   “这个计划的重点是让边境侯主动将城堡送给你,免除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如果要通过武力攻打城堡,守卫会反抗,仆人会逃窜,抢占的过程中,城堡本身也可能遭到损毁,最后只能得到一堆废墟。   “其次,想要那老东西的命还不简单?”   朝辞走到一动不动的新王面前蹲下:“我为什么要给他盘这个计划?不就是为了帮你拿到城堡,顺便掌握他下一步准备躲去哪里吗?”   “他的下一个窝在——”   “嘀嗒。”   刺鼻的液体砸落在新王的头顶,原本像死了一样安静的妖精之王倏然睁眼。   康柯盯着那双雾蒙蒙的红瞳看了几秒,信手将被新王盯忘词了的猫猫拎开。   下一瞬,只剩半截的新王剧烈作呕,涎水、胃酸伴随着生理性的泪水一并砸落。   “唿……”   奇怪的哨声在墙壁中流淌而过。   新王如同被电击了一般猛然一颤,呕得更加剧烈,而墙壁中那些粘稠的咕啾声,也迅速变得响到雷文也无法忽略。   “……”猫猫皱了下鼻子,“这老东西,怎么还在搞事?”   墙壁中忽然响起边境侯森森的笑声:“当然是因为……我没那么傻。”   “我知道你在骗我,那为什么不能反过来设陷,将你们一网打尽呢?”   “这城堡我可不能丢,我在这里,还有没做完的事情要做……”   滴落的粘液连绵成雨,那些在墙中管道里挤动的东西,也终于破墙而出,一团一团地坠落在地。   “妈……妈……”   “父亲……”   那些烂泥一样的触手团蠕动起来,却丝毫没有理睬暗室里的不速之客,只顾向着十字架上猛烈挣扎起来的新王围拢。   灼目的火浪骤然绽开,雷文转动火刃,烧焦一大圈的畸形怪:“这个人,懂不懂轻重缓急,家里进了老鼠,居然不先除鼠?”   他显得有些恼火,毕竟边境侯的这种举动,好像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灰毛猫捉着折扇起身,面露思索:“用‘神明的诅咒’设陷阱都失败了,居然还不死心?还有闲心当着我们的面做其他事?”   “他哪来的必胜的信心……还有什么能比神明的诅咒更强?”   “滋——”   那些蠕动的、似乎毫无攻击意图的触手团们猝然发出尖锐鸣叫,下一瞬,岩浆般炽烈的火舌猛然在它们身上燃起。   这火显然不是雷文施加的,触手团没有任何被烧焦的痕迹,反倒骤然膨胀,巨树般粗壮的腕足高高扬起,裹挟着岩火重重砸下。   “轰……”   “轰!”   太多了。   怪物太多了。也太大了。   狭小的暗室不断被挤占空间,雷文连退几步,抬起火刃挡住落下的腕足,能劈断巨龙骨肉的锋刃,居然破不开那层包裹在怪物外的火。   他果断勾起灵摆,将虚无的火刃重塑成坚硬有形的金属阔刀,用全身的力道带动阔刀挥出时,看见划水猫正灵活地往他身后一跳。   一段流淌着涎液的腕足,扭动着鞭打而来,朝辞抬起手中的折扇一挡,肉柄相触的瞬间,那把缀满蕾丝的女士折扇倏然抽长。   一柄极其朴素的、骨白色的长剑遽然成形,朝辞懒洋洋地挥出一剑,还有心思左右张望:“院长呢?”   眼前的腕足丛林眨眼零落,两人看见院长正站在十字架边仔细……研究食材?   到处都是转基因巨型章鱼,只有十字架这里还有点小鱼苗,仍在努力往新王的方向爬。   康柯稍带好奇地拿脚拨弄它们:“扫描看看,能吃吗?”   死装哥对啥都挑剔,唯独对食材没讲究。臭豆腐、榴莲、折耳根……只要好吃,他百无禁忌。   有禁忌的猫和菇满脸震惊:“……”   惊恐猫:“院长,这可不兴吃啊院长!”   系统也连忙发出闹钟提醒:【滴滴!爹,面膜时间!面膜时间!】   康柯觉得面膜的事可以缓一缓,明天吃什么比较重要:“你扫——”   “哎呀院长!”   淡定猫不淡定地试图冲过来,却被再度生长的触手拦住:“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战场怎么是院长您呆的地方?回院敷面膜吧,看我们员工出力。”   雷文斩断拦在面前的触手,头一次和死猫一条心:“对、对啊,想吃海鲜?明天我让人做,打包给您带回院。”   ——也行。只要有小章鱼吃,院长很好满足。   康柯优雅地撤退了,回院撕开他3000点一盒的面膜。将面膜捯饬服帖后,再一看光屏,猫菇居然还在打。   密布丛生的触手遮蔽了局中人的视线,但遮蔽不了系统的俯拍视角。   康柯能清晰地看见,十字架边,那些西瓜大小的触手团仍在不断从天顶坠落,缠着十字架,互相推搡着向上攀爬。   【啊啊怪物要吃人——诶?】   康柯看了眼没有啃咬新王,反倒将自己拆碎了,争先恐后往新王嘴里涌的触手团:“……”   蟹蟹,忽然不想吃小章鱼了。   新王拼命挣扎,画面看起来相当怪异恶心,能因此感到兴奋的恐怕就只有边境侯一个:   “吃啊……快吃啊,为什么要拒绝?”   “这些孩子都是用你我的血肉制造出来的,再干净不过……啊,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你的孩子,吃自己的孩子不舒服?”   “不行不行,你必须吃。不吃你怎么能活下去?怎么能继续承载……神明的诅咒?”   十字架上的人于某一瞬骤然定格。康柯清楚地捕捉到,在新王的身后,有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狠狠扎进了新王的后脊。   那针很奇特,材质是透明的。凭康柯的眼力,可以清晰分辨出中空的针体里藏着一撮深色的灰烬,不断在管芯内冲撞,又逃脱不得。   康柯伸手划拉了几下光屏,结果因为精华液太滑手,没成功把针拔出来,倒是先听到了老变态的新一波KTV:   “看到有人来杀我,你是不是特别高兴?是不是觉得……自己离自由只有一线之遥?”   “嗬嗬……他们救不了你的。”   “你看,我是个多么贪生怕死的人啊。为什么我这么怕死,还敢研究黑死病?当然是因为,我的手里有最后的底牌啊!”   “西南——这么宽阔的疆域,行走过多少神明?有多少神明在这片土地上陨落?”   “他们的骸骨,就埋在我们脚踩的这片土地下!只要能挖出来,就是我的!”   “只可惜,有关神战的记录太少,唯一能确定埋骨处位置的,只有山火之神。”   康柯:“……”   啧。好耳熟啊。山火之神又来刷全勤了?   “……”某些人打着打着,动作也放慢了。   纳闷菇:咋又有山火之神的事?这废物玩意儿怎么还阴魂不散的?   嫌弃猫:难怪这些东西这么难砍……原来是借用了上代神的骨骸。   这倒不稀奇了,难怪小傻菇的报告里说山火之神的实力弱得不能看。尸骨都被人薅走大半了,能有啥实力?   朝辞猫爪一瘫:“滴滴,院长,神格。”   康柯细细擦干净手指,再度敲了下光屏,一枚暗红色的神格凭空坠降。   墙壁中,边境侯的声音从老变态逐渐变成老破防:   “神力……为什么用不了神力——”   “那是什么?!你手里的那是什么?!”   “为什么你有神格!?”   本尊的神格在手,神骨的力量被削得微乎其微。   边境侯的无能咆哮中,雷文一通砍瓜切菜,将剩余的怪物统统剿灭。   朝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拿着他那把细剑到处戳戳:   “这里有一只……这还有一只。”   “小傻菇,你杀章鱼的时候能不能仔细点?万一有人觊觎这些丑章鱼,让我们捎带几只活的回去当特产呢?”   雷文瞬间窒息:“……这些东西这么丑,院长到底为什么会想吃?”   康柯惋惜地看着最后一点活口被雷文的火浪吞没:“有些丑东西,其实比正常的食物更好吃。”   比如丑橘啦,长得像猫屎的八月瓜啦……   动植物都是这样子的,长得丑一点,才能防止捕食者觊觎自己过于鲜美的肉嘛。   康柯又敲了下菇猫,提醒:“去看看新王。边境侯还在骚扰他。”   十字架上,新王低垂着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耳边是边境侯那道熟悉又令人厌恶的声音,正在孜孜不倦地说着什么,伊瑞尔思维涣散了许久,才依稀听到那么几句:   “……机会,只要你弄断身体里的那根长针,诅咒逃逸出来,就会立刻去找龙骑士!”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摆脱神明的诅咒……”   他又把眼睛合上了。   汗水流入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拒绝去想自己当下的形象有多狼狈,是否丢了妖精一族的颜面,只放任自己在过去的记忆中徘徊。   这是他自被俘以来,最常做的一件事,有助于他逃避难以承受的痛苦。   不过这半年来,这种方式也开始变得不那么让人愉快,因为比起那些高兴的、光荣的、骄傲的回忆,他逐渐变得更容易回忆起一些并不积极、原本催眠自己忘记的事。   比如童年时,他和同伴如何戏弄某个混血的同伴;   受信任长辈的鼓动,他如何引导人类贵族进入妖精族地的边郊,惊傻地看着军队将他的某位远亲从屋宅中拖出,手起刀落,砍头杀死。   漫长的幽禁时光,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长相、同伴的长相,只有那个备受欺负的混血小鬼、还有那个倒霉远亲的脸,在记忆的洗礼中愈发清晰。   雷文·裴恩·埃尔多利亚,那个混血小鬼的名字。   瑟埃·裴恩,那个倒霉远亲的名字。   他开始频繁地想,自己当下所遭受的一切,是否是在偿还童年的愚蠢。   因为他的缘故,瑟埃被杀死时,雷文还被困在某个“捉迷藏的箱子”里,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后来雷文被他母亲带走,回归皇宫。数年之后,成为人尽皆知的帝国暴君。   妖精一族因为过往对雷文一家的冷遇和背叛,遭到来自暴君毫无遮掩的打压报复,从更加富饶的东南诸郡,被迫退入西南大陆,族群几乎缩水一半……   伊瑞尔停下思绪,不再想这些互相报复的过往,只轻微地嗅了一下空气。   熟悉的、属于妖精的血脉。   是雷文的,那个倒霉小鬼、那个暴君的。   他成了龙骑士?   “……够了!别总是装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边境侯的声音在他耳边厉喝,像烦人的苍蝇濒死前的最后嗡鸣:   “你不记得了吗?当初你带着我进入妖精族地,是如何一脸得意地对我说,要怎么给讨厌的混血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的?”   “那时候你多么利爽啊……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让自己快活的事就够了,这不是你们妖精的天性吗?”   “来,听我的,睁开眼,看看那边的龙骑士……只要你拧断身体里的那根针,困在你身体里的诅咒,就会转移到他身上——”   “……”   伊瑞尔短暂地失聪了片刻。   这是染上诅咒以来,他时常经历的体验。   四野俱寂的这十来秒,他认真考虑了边境侯的提议:   妖精的天性就是活在当下,做能让自己快乐的事。哪怕他拧断银针,也没有人能指责一个妖精追逐天性。   哪怕在人类的法度里,面临死亡的威胁时,也是允许人选择自救的。   他被折磨得太久,几乎已经快忘记不受诅咒侵蚀、自由行走于阳光下是什么感受了,被囚禁于一方狭小的牢笼,对崇尚自由的妖精来说简直是酷刑。   那根银针就在他的背后,不用动弹他就知道侵入物扎在什么位置,只要稍稍一动…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想要自由了吗?”   听觉恢复了,熟悉的声音再次灌注入耳:   “诅咒转移到龙骑士身上,你就没了利用的价值,你尽可以去死,或者逃跑,没人会在意你——”   “滚吧。”伊瑞尔听见自己如此说,声音难听到他巴不得自己聋了。   滚吧,老东西。死到临头了就别徒劳挣扎,难看得要命。   滚吧,雷文。别他妈留在这个妖精不该呆的破鸟笼里。   滚吧,伊瑞尔。边境侯要死了,没人会继续捣鼓这破诅咒研究了,你……可以死了。   他的躯壳在逐渐消散,从四肢,向躯干。   包裹着银针的那片脊肉被他留在最后,好歹给雷文和同伙逃离的时间。   ——哦,人家大概不需要。   之前的那一波诅咒不就被雷文化解了?说是有什么……随身眷顾的神明?   随便了。   都是要死的人了,管他那么——   “操。”幸好康柯提醒了一句,雷文赶紧一巴掌糊上伊瑞尔的脑袋,“死什么东西,老子还指望你帮我犁地呢。”   妖精妖精,活在当下。他当下最需要的是什么?复仇?不不,是种地外包工啊!   他和妖精的仇怨,早在杀完大半个妖精部族时就结束了,退一万步来说——他难道就不能等伊瑞尔种完地,再杀人吗?   雷文挥着火刃把十字架砍下了,反手往背后一背:“还有什么要收尾的?这个边境侯怎么处理?”   巴尔德不能偷,这个妖精王能薅吧。被俘这么长时间,新王也变旧王了,薅回院没影响。   感谢边境侯,送来完美外包工。但是,边境侯还是不能留。   雷文踢了啧舌猫一脚:“看什么戏,不是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中吗?怎么反被边境侯将一军,现在还怎么抓他?”   朝辞灵活躲开,换了个地方蹲着,像只矜持揣手端坐的猫:“边境侯有最后的底牌,我们难道没有?”   他仰起头:“院长~~”   “……”康柯揭面膜差点把自己的脸皮也揭了。   猫又在喵喵乱叫了,这次叫得比较夹,一听就是干了坏事,试图用发嗲迷惑铲屎官。   朝辞冲着镜头的方向抬头,银亮茂密的卷毛披在身后,乍一看像极了毛发蓬松的大只缅因:“面膜敷完了没?敷完要不要出门吹吹风,吸收得更快。”   哪来的歪门邪说,猫言惑众。康柯不动声色地看着灰毛猫喵叫。   “唉……这次是真没辙了。如果院长不出手,那边境侯肯定找不到了。那家伙机灵得很,这会儿肯定已经把山火之神的神骨扔了,也不会呆在和我商量好的藏身处里……”   刚进家门的猫在喵喵叫;在不停地到处捣乱;在搞出一堆烂摊子后,一脸无辜地坐到铲屎官面前,看似放松地摇尾巴,实则浑身都绷得很紧,随时准备冷漠地撤开。   康柯盯着朝辞完美无瑕的无奈神情看了几秒:“唉,可怜的小猫。”   难怪加班搞事这么积极。   之前还说雷文怕寂寞,其实是自己触景生情,共鸣到了吧?寂寞久了的人是这样的。   康柯放下为了贴面膜而捋起的衣袖,淡淡道:“可以,都回来吧。我出去兜兜风。”   话音一落,雷文肉眼可见地舒了口气,迫不及待地背着新刷出的战利品,准备回窝。   “??”战利品慌忙挣扎,“等等,不是说要斩草除根——”   雷文不屑斜晲:院长都出门了,还怕斩草不除根吗?   雷文平静的话语里暗藏得意:“你是不是没体验过有靠山的感觉。”   伊瑞尔:“……”   这是个假雷文吧?压着妖精一族打了好几年的暴君能沾沾自喜地说出这种话?你是什么炫爹的小屁孩吗?   挣扎着扭头看向雷文的伙伴,伊瑞尔:“喂,你看起来比较聪明,不劝劝这家伙?”   朝辞啧舌:“你别说话。让我体验一下有靠山的感觉。”   伊瑞尔:“……”   有病吧你们?这都什么梦幻的语气,你们是什么缺爱的孩子吗??   朝辞干咳了一声,冲着镜头虚拦了一手:“你先等下。刚刚……我开了个玩笑,边境侯反水不难预测,我是故意给他推荐躲藏地点的。反推一下就知道了,他真正会选的藏身处应该是林根郡的海慕尔城堡。”   “嗯……”康柯微微侧过视线。   ……   与此同时,林根郡。   真正的边境侯早将身边的东西砸了个遍,跟随他出逃的仆从们噤若寒蝉,匆匆拿着从城堡里带出来的东西整理清洁,装作很忙的样子,以免被主人家找茬。   不过他们算是想多了,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当下,边境侯优先考虑的只有如何活下来,而不是找人撒气。   他躲在自己的寝卧,带着几分崩溃对着金镜恳求:   “您一定要帮帮我,他们手里有神格,连神骨都不怕!我根本没法保下我的城堡!”   “神明的诅咒……神明的诅咒他们也不在乎,您给我的样品,我用了两份,两份都没能弄死那个龙骑士,那、那就是个怪物!如果不是我反应得快,及时切断联系,把神骨丢掉,他们肯定就顺着神骨找上门了!”   眼看镜中的人面露思索,似乎并没有伸出援手的打算,边境侯恳求的语气逐渐险恶:   “您难道就想这么袖手旁观吗?别忘了,这研究,这地窖,所有的一切,我都是在您的授意下完成的!如果龙骑士找上门,我告知真——”   威胁戛然而止。   边境侯老朽的身体僵直地向前扑倒,金镜脱手而出。   镜里的人被打断了思索,蹙眉看了过来:“边境侯?边……死了?”   ……   疗养院内,康柯收回视线:“解决了。”   知道地点还是比不知道要方便不少的,至少院长不用挪窝了。   雷文:“……”   朝辞:“……”   嗯……有靠山是一种很好的体验,但是靠山太遮天蔽日的话,下方的菇和猫也些微……有点……倍感惊悚。   靠山想了想,又开始不做人了:“你们还是别急着回院吧,今晚一鼓作气,把城堡的事宜都安顿好。”   安顿好了再回来种田,拒绝碎片化工作。   根本感知不到康柯的存在,只知道雷文突然停住脚步、陷入沉默的伊瑞尔:“?怎么,你们的靠山不好用?”   朝辞:“……有点过于好用了,晚上会做噩梦。”   ……   ……   与此同时,奥罗拉圣殿。   三名牧师带着假边境侯的尸首,连撕了三张珍贵的传送卷轴,匆匆赶回帝都汇报:“……大概就是这样。”   为首的牧师小心恭谨地将真假不知的光明神遗骨呈上,被紫衣执事用金盘接过,供奉在神像前:   “收回遗骨、驱逐假冒边境侯身份的歹徒,这便是我们此行的收获。”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坐在上首的圣子似乎有些不高兴,他猜不透原因,只能更加恭敬地快速汇报:   “那位在龙息雪山出没的龙骑士,自称是边境侯的子嗣,要求继承边境侯的一切。我们本来并不相信,可他的确能使用贵族才会的炼金术式,而且还受到光明神的庇佑——”   嘶。这话说得,会不会让身为光明神后裔的圣子不满啊。   牧师后知后觉地懊恼,但又不能把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只能再度加快语速:“他主动交还光明神的遗骨,我们觉得,他或许也是光明神的信徒,是我们圣殿的信徒……?”   坐在圣座上的圣子终于开口,语调依旧是淡漠疏离的,但内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你们做的很好。没有任何背离职责之处,即便我亲临,也不会比你们处理得更好。”   “去休息吧,孩子们。后续的工作,交由骑士团负责。”   送走三名牧师,巴尔德起身离座。他看都没看供奉在光明神神像前的骨头,只转头对旁边的执事说:“我累了。回后殿休息片刻,不要打扰。”   “好的,圣子大人。”执事表面恭谨,内里痛心疾首:   看看!看看!   都怪那个偷床的贼!圣子大人以前从不会主动说累,还说要休息的,肯定是因为新换的床不够软……   巴尔德没在意执事充满激烈感情的眼神,冷着脸走进后殿。   后殿中央,原本空荡的位置已经换上了一张同样金碧辉煌的大床。   洁白如云的被褥上躺着一面金镜,反射着刺目的光。   巴尔德脚步不停,走到书桌边撕碎一张传送卷轴。朦胧的白光一闪,他出现在那间曾经关押过伊瑞尔的暗室。   ——牧师们的汇报的确让他不太高兴,毕竟发生在这件地窖中的所有实验,都是他所纵许、他所授意的。   所有染病的病人都是监狱中提出的死囚,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妖精一族的新王。   那家伙叫什么来着?伊利……伊……不重要。   总之这个家伙身上同样背负着罪孽,当初引导边境侯潜入妖精领地,杀死暴君父亲的人,就是他。   这种能领着外族人杀自己族人的背叛者,居然能称王?巴尔德感到匪夷所思,妖精一族的未来真是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他面带嫌恶地走到暗室西南角,轻扣了两下墙面,从角落处弹出一个扁平的抽屉。   抽屉里存放的都是实验记录,边境侯人可以没,但记录不能出差错。   他稍微翻阅了下档案的内容,很快抬头,又想起那三名坏事的牧师。   ——没什么好责怪的,正如他所说,牧师们做了他们该做的事,尽了他们该尽的职责,理应受到嘉奖,不该受任何苛责。   他将确认无误的记录重新塞回档案袋里,准备出门见见城堡的新主人——   边境侯已死,他需要下一个边境侯继续为他进行实验。只希望这个龙骑士别太讨厌。   ……啧。有点难讲。   毕竟是会超大声喊出“死吧!!吃人的恶龙!!”的人。   巴尔德:“……”   巴尔德停住脚步,陷入了沉思。   首先,他跟这种热血澎湃的人不是很合得来。   其次,这种人看起来不是那么好说服。   最后,按他的原则,他不会对没有罪恶的人出手。   巴尔德手按着门板,陷入了极其少见的动摇:是上去和这个龙骑士谈,还是干脆换个人选……   与此同时,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缘分,暗室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雷文是被朝辞推着来暗室的:“你……还有局?”   “我的天,没长脑子,你也没长眼睛吗?”猫嘴说人话就是损一点,“那暗室里明摆着有个暗格,说不定会钓来同伙。”   朝辞拍拍菇脑子:“但凡你把脑子里的巴尔德倒掉一半,腾出来思考呢?”   雷文:“……我@#¥”   雷文:“再强调一遍!我那只是想跟院长聊天,在没话找话!”   朝辞唏嘘:“是啊,没话找话。怎么没看你没话找话多夸我几句呢?”   雷文想翻白眼了:“你跟巴尔德能比吗?他——”   “啪叽!”   是暗室的门被朝辞推开。   咔嚓。   是和巴尔德对上视线的雷文惨遭石化。   因为周围还有不少病人,朝辞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隔着一扇门,巴尔德只听见雷文气哼哼的跺脚声了,完全没听见对话,所以此时他还能保持镇定,拿着档案袋看向雷文:   “真巧。我还在想要不要上去找你谈谈,你自己找来了。”   雷文:“……”   石化的大脑恢复工作,加倍工作,竭力工作,嘭地卡机。   朝辞轻啧一声:“哎呀,塌房了。真可怜。怎么办?要不要脱粉回踩?” 第20章   隔着光屏,康柯淡淡补刀:“这就是小菇心心念念的巴尔德?好像也不怎么正直。”   “……”雷文人还站着,精神已经死了。   巴尔德没听懂朝辞说的什么“塌方”“回踩”什么意思,只当是地方话、土俚语:“就在暗室里聊吧。首先,我希望你归还伊瑞尔。”   巨大的荒谬感褪去,取代而之的是极度的愤怒。   雷文一声不吭地就要把灵摆勾出来,被还没看够戏的康柯一指头摁回去:“听听他要说什么。”   【好惨啊小菇,被院长、灰毛猫、偶像玩弄于股掌之间。】   雷文:“……”   雷文疲倦地道:“你说吧。”   这一刻,他看破红尘,放下……放不下啊!怎么都无法理解!   巴尔德为什么会是边境侯的同伙?这人圣光普照到被路边的驴踢了,都要停下来看看驴蹄有没有踢坏,还得给驴祝祷一段的地步,究竟是怎么顶着一张淡然的脸,说出“希望你归还伊瑞尔”这种话的?   难道,曾经的这些,都是骗人的?   巴尔德完全不知道雷文内心的天崩地裂,或者说知道了他也不在乎,反正这又不是雷文:   “说什么?伊瑞尔怎么来的?还是这地窖的来历?”   想想龙骑士对这方面的确是毫不知情,巴尔德思索片刻,耐下心从头解释:   “几年前吧,那时候黑死病还没出现。我每天都会在圣殿主持礼拜,顺便替来圣殿求医的病人们治疗。”   “因为这个,前往圣殿的病人很多。”   “黑死病出现后,我在短时间内接触到大量的病人,因此注意到所谓的‘黑死病’,实际上是两种不同的病症,只是人们不清楚,误将这两种情况统称为‘黑死病’。”   巴尔德的神情一严肃起来,场面就从“犯人自述”变成了“医学报告”。   朝辞都下意识地听认真了点,也就意志坚定地执行“退休计划”的康柯,还能无所谓地往床上一窝,打着哈欠拿报告当催眠。   “会引起高烧、脓血的黑死病不难治疗,光明术足以清除病根。”   “只是这种病传染性极强,很多时候,病人还没有赶来帝都,人就已经死在路上。或者,在赶来求医的路上,将病传染给更多人……”   “所以,只有光明术是不行的,必须找到普通人也能自行施用的治疗办法。”   巴尔德看了眼南边:“这就是南病区出现的原因。”   “至于北病区的病人……”巴尔德稍微蹙了一下眉,“我目前还没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   “走投无路的病人求到我面前,我能做的也只有用自己的力量替他们续命。”   “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我在尝试追寻这种‘诅咒’一样的病症出现的原因,而在那之前……我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   于是,为了找到治疗方法、为了争取更多时间,藏匿于边境侯城堡下的地窖,建立了起来。   巴尔德轻敲了下档案,思索着如何说服明显不好说话,现在还在拿“圣子欺世!”的悲愤眼神瞪他的龙骑士配合自己:   “地窖的选址很关键。如非迫不得已,最好不要更换地点。”   他解释得更详细了点:   “罗曼大陆上的人太多了,传染病很容易扩散。只有西南,因为N的存在,地广人稀。而且绝大部分人口都是非人类,具有更旺盛的生命力。”   简言之,即使染病,也更耐造点,比人类半天不到就死翘翘要好多了。   “边境侯的城堡位于远郊,附近又没有地下水,选择在这里建地窖,能极大地削弱瘟疫的扩散几率,也能减少人口的折损。”   别的不说,非人类染病,至少能撑到赶去帝都找他。   “我和边境侯达成协议,他负责将西南所有患病的人口集中在地窖内,按照我给的方法进行施治,而我对他的某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雷文忿忿,一脚踹爆老对头的洗白台阶:“你是指,对他向巫妖王献人祭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你踏马的,之前那个被驴踢还祝福驴的圣父原来都是装的!   巴尔德盯着义愤填膺的龙骑士看了半晌,为了地窖还是姑且解释了一句:   “你从未进过巫妖塔,怎么知道那些人祭在塔里过得不好呢?”   他淡淡地道:“现在这个世道,很多进了巫妖塔的人,比在外面过得好。”   雷文:“……?”   夭寿了,圣子说人还是在巫妖手里过得好。   夭寿了,N居然也不是他印象里那个N?!   康柯正看到兴头上,看了眼好像死机的菇,抬指搓搓:“老板醒醒,放碟。”   碟片卡顿着播放:“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雷文振作起来了,大声地质问:“巫妖王,不是信奉黑夜女神吗?他的女神,不是喜爱收割生命吗?他每年都会在神诞日出巡,出巡的路上,只要有活物,都会被他杀死,作为献给神的礼物。这种人,怎么可能收留人祭,还让人祭过得很好??”   巴尔德亲自扎心:“我是圣子,可我建了地窖。”   雷文:“……”   “哈哈。”康柯没忍住幸灾乐祸,笑完赶紧咳了一声,继续搓碟,“老板,碟。”   菇碟没被搓转,但还好,光碟继续播放了:“凭心而论,我倒更希望边境侯将抓来的人祭全送进塔里,别自己留着。”   菇碟:“……”   哈哈。我以为的都不是我以为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众人皆醒我独醉!!   康柯又搓了几下菇碟,感觉这碟可能没救了,转而去搓猫:“替院长放碟。”   朝辞乐得参与好戏:“继续说啊,别老提巫妖王的事。他和地窖没关系。”   巴尔德本来也不想扯别的,从善如流地拉回正题:“说到哪了?哦,边境侯替我试方案。”   “刚开始的方案都不成熟,很多病人没法撑下去。我也不想在这些无辜的人身上试一些风险大的疗法,所以替他们刷了光明术后,将人带回了圣殿安置。”   这样不行,如果因为风险大就不尝试,那正确的疗法恐怕永远试不出来。   “所以我想了个更好的方法——押解出圣殿的死囚,将他们的死刑执行地,改在这里。”   康柯闻言思考了片刻,戳戳系统:“听到现在,他有哪项行为是违背律法的?”   【呃,我来查查这个世界的法律……好像,没有?】   【毕竟这是中世纪的欧洲嘛,农奴都没人权,更别说死刑犯了。你把这事儿宣扬出去,指不定平民们还会拍手称快……毕竟无辜的病人都被救了,该死的人也受到了足够严峻的惩罚……】   系统努力翻查:【硬要说的话,那就是放任边境侯送人祭?】   【但是,巫妖塔在罗曼1066年前,就被承认为‘独立领土’,边境侯送人送珠宝给邻近的领主,这按帝国的法律,归属于政治手段,圣殿不得干涉啊。不然就算圣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底下那些牧师圣骑士们答应吗?】   【而且,巴尔德也说了,送去巫妖塔的人过得比在外面还好,反倒是被边境侯留下来当仆从的,日子过得不如狗。那圣殿,也没法管贵族怎么对待仆从啊?不然之前那三个牧师,在看到边境侯拿仆从做人质的时候,不早就出手制止了?】   系统说着说着陷入沉吟:【那为什么小菇还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按这个世界的三观来看,巴尔德做得……好像也没出什么错?】   “……”康柯有一瞬间的走神,想到一些糟心的往事。   不过因为太久远,他很快揪起系统,死亡微笑:“你真的不懂?之前你追过一位少女偶像,只是因为她喝水太大口,你就因为塌房哭了三天三夜。”   系统:【……爹爹,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何要提及孩儿的青葱过往?再说了,我那女神跟这又不是一个情况。】   康柯慈悲地放开逆子:“差不太多。当你寄希望于一个人完美时,他只做到不出错,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巴尔德这情况也有点特殊,雷文对他要求高,他对自己的要求好像也蛮高的,不然不会特地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出来讲,好像对自己没有插手干涉、保持旁观的行为颇为不满。   光屏上,菇碟那塌了房的青葱过往还在说话:   “……在那之后不久,我发觉了‘诅咒’具有‘定点定量’性。同一时间,某片区域只会出现定量的受诅咒者。”   “也是在那个时候,伊瑞尔找上了我。”   康柯转回注意力,看着屏幕上的光碟说:   “他是为了妖精一族来的,说神明的诅咒不知为何在他的族群中蔓延,恳请我前去为他的族人施治。”   巴尔德冷漠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讥诮:“我怎么可能答应。”   “我又不是雷……我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妖精一族几乎全军覆没?我去他族地,只怕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听了前半句,就听不进后半句的雷文:“??”   不是什么??刚刚这狗东西是不是要说“不是雷文”??   啊!!!   康柯一指按住喷火菇,把故事听完。   巴尔德:“我便告诉他,虽然没法陪他去族地,但我有办法将所有的诅咒汇聚到他身上。现在就看他愿不愿意和我做这个交易……”   “我可以替他保下妖精全族,但他要替我做一件事。”   “承担整个西南的诅咒。”   众人:“……”   听众们还在震撼,康柯却想起之前雪山民们说的“瘟疫从不传入西南”:   原来这不是龙神的庇佑,而是巴尔德的暗箱操作。   巴尔德误解了这份沉默:“你们是不是觉得他罪不至此?毕竟只是害我未遂,不该承受和死刑犯相同的刑法?”   巴尔德体贴地宽慰:“不必担心。这位妖精的新王曾经谋害皇帝的父亲,按照帝国的法律,早该治他死罪,只是雷文心善,没有彻底和妖精撕破脸。”   众人再度:“…………”   菇自己都呆住:我?心善?我??   朝辞深吸了一口气,拍拍呆住菇:“回踩……你再考虑考虑。万一这是一场双向奔赴?”   这瓜他算是吃明白了。难怪实验品这么多,唯独伊瑞尔这么倒霉,多少带点儿私人恩怨了哈。   康柯在意的就不一样了:“你再查查,他真的没违反这个世界的法律?”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算是红发版巴尔德,允许雷文偷伊瑞尔进院,是因为伊瑞尔的确值得蹲号子,而且人要救活,总得先入院吧?治疗点、缴费系数……长期劳动力这不就来了?   可是巴尔德不一样,他四肢健全,没有入院理由;没有违反当前世界的法律,他抓人反倒违背了总局的规章制度。   其实真要说康柯在不在意死刑犯的人权?他不在意的。院长在意的只有能不能捞到劳动力而已。   系统查得满头大汗:【没有,真没有,这世界还卡在中世纪呢,没那么人性化……爹你就这么想要个免费灯泡吗?院里水电费也不是很贵吧!】   什么叫“不是很贵”?往外掏钱的都叫贵。   康柯皱眉想了想,戳戳膝下双子:“你们以后出外勤提高点效率,早日让小菇把持帝国政权。”   帝国法律不禁止?没关系!那就修改帝国法律!   办法总是院长想出来的! 第21章   KPI从天而降,砸沉默了两只牛马。   雷文忽然就觉得塌房也没什么了,巴尔德是死是活干他什么事?他现在只想心疼自己。   接下来又得演什么离谱剧本?我推翻我自己?   哈哈。雷文异常冷静地将灵摆往袖子深处掖了掖,杜绝死对头认出自己、看猴戏的可能。   巴尔德:“?”   这家伙的情绪怎么这么割裂的,之前在雪山也是……前脚亢奋后脚冷静,更不像他了。   巴尔德本来就不多的耐心锐减20%,加快语速:   “其实作为妖精一族的王,伊瑞尔的待遇不该那么差。但他拒绝了我的交易,还与人勾结,试图在我前往林根郡的路上设陷。所以我亲自动手抓住了他,将他关押在地窖里。”   朝辞了然,难怪伊瑞尔比边境侯强,但还是被抓进了小黑屋:   “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朝辞拿折扇虚指了一下雷文:“那三位小牧师,难道就没有告诉你,龙骑士身边跟着一位光明属性的神明,可以化解瘟疫诅咒?”   聪明猫,一款院长的好嘴替。   康柯从巴尔德露面起,就在纳闷这个问题:   “正常人在得知这个情报后,应该会第一时间询问小菇化解的方法,而不是还想着继续试药吧?”   巴尔德平淡地瞥了朝辞一眼,再度语出惊人:“因为我不相信神明。”   岂止是不相信,简直是抗拒。   康柯敏锐地察觉巴尔德的身体姿态变了——从原本的平静舒展,到现在的抱臂环胸,再明显不过的抵触姿势。   圣子冷漠地道:“神明只会降下诅咒,从未施予祝福。人,为什么要信仰无用的神明?”   康柯条件反射地蹙了一下眉,就听巴尔德又道:   “所以我想好了。”   “既然神明无能,那就由我来祝福,我来庇护。”   “愿光明的恩惠洒遍罗曼大陆,我,即是光明。”   【——卧槽,好中……】后面一个二字,系统看着巴尔德硬是没能说出来。   这个人没有在吹嘘,眼中没有丝毫野心。   又或者,根本没人能从那双日轮似的光瞳中看出他的任何想法。   当他如此宣告时,他身上的那些神纹便如同呼吸起伏般流淌,光自暗处汇聚而来,在他胸口凝成虚无的神格。   【——卧槽。神格距凝实只差一线啊……这个骂不了。这是真牛逼。】   系统心服口服,服完又猛地一惊:【——不对啊!】   【神格是独一无二的,那现在光明神格在巴尔德手里——心机猫之前说的谎,什么光明神的赐福,不就暴露了??】   难怪巴尔德根本没信!   康柯镇定追剧:“你先别急,听巴尔德怎么编。”   系统:【听巴……】   ??是不是说反了啊,怎么是巴尔德编呢,不该是小菇和死猫编吗?   光屏里,巴尔德神色疏淡:“即便是光明神的神格,面对诅咒时也会畏惧。神明对诅咒同样束手无策。”   “你们说的庇护神,其实根本不存在吧?应该和我一样,也是用了具有隔离、困缚效果的造物。你会炼金术,制造这样的法具并不困难。”   雷文:“……”   雷文:“啊对对。”   康柯看得津津有味:“就是喜欢看一些聪明人自作聪明,非要把不合理的事硬圆合理。”   【……】系统在心里腹诽,不信它恶趣味的爹就没有青葱稚嫩的时候,没当过自作聪明的聪明人。   光屏里的聪明人还在说话:   “圣殿并不在意皇室血脉的纯净,你不需要说这样的谎。”   “与我合作,归还伊瑞尔,继续地窖里的实验,我会让人尽快为你主持继承仪式,也可以将光明神遗骨,以更加光明正大的方式赠予给你。”   “你胡……你!”雷文实在没憋住,“那你倒是解释一下,圣殿既然不在意皇室血脉的纯净,为什么当初雷文陛下登基,圣殿再三以‘妖精混血不应继承帝位’为由推拒?”   “……”巴尔德没想到龙骑士的关注点在这,他顿了一下,起首就是一句:“雷文很强。”   雷文:“……哈?”   众人:“……呵。”   雷文单人推:“即便帝国只是一艘腐烂的轮船,单凭他一个人的实力,就足以拖着这艘腐烂的船和圣殿对抗。站在圣殿的角度,当然不希望这样的暴君登上帝位。”   他沉默了一下,觉得作答完毕,没什么好继续聊的了,主动向后退了一步:   “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慢慢考虑,但别让我等太久。”   ·   巴尔德传送离开了,但雷文他们的收尾工作还没结束。   跟着朝辞一道安置好城堡内的仆从,解救出那些被当做人质的可怜人祭,雷文终于反刍完今天发生的一切了。   菇菇纳闷:“这些事,好像也不违法,他干什么背着人做?”   朝辞:“……”不是,这都过去一两个时辰了。   朝辞对雷文的思考速度感到服气:“为什么不背着?这种事是不违法,但也不光彩。你看,你今天不就塌房了吗?”   他不是很想当一些双向奔赴的偶像粉丝的调解员,比起安抚雷文,更在意:“那个伊瑞尔,你真打算带进院?”   不是他说,有点拉低疗养院的逼格了吧?他觉得疗养院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雷文:“?”   能问出这种话,一看就是没吃过院长的苦头。   那是伊瑞尔吗?不!那是他辛苦找来的外包工!   将最后一位虚弱的人祭送进客房修养,雷文背上他的外包工,和不知天高地厚猫回窝了。   抵达疗养院时,康柯夹道相迎:“新病人就安置在我们猫猫的上铺吧。”   抓紧时间,赶紧上工。   尚且不知噩梦将临的朝辞:“?”谁猫猫?谁上铺?   朝辞震怒:“我绝不和这种人住同一间屋子!你这是羞辱……”他看起来气得快要喘不上气了,“这是小傻菇带回来的人,难道不该和他住一起?”   康柯愿意满足即将上工的牛……职员的合理需求:“我替你们重新装修一下。”   旁人的装修:从头到脚重新装潢,院长的装修:调换病床。   “啪!”一张公主宿舍·上下铺落入雷文的病房。   雷文:“!!!”   猫:“:D”   “啪!”一张800点的木板床落入挑剔猫的病房。   雷文:“:D”   猫:“!!!”   痛苦是守恒的,互相交换痛苦,就等于没有交换,这很公平。   又完美处理完一起员工纠纷的院长满意飘走,顺道拧紧了时间的发条:“开始上工吧,不要偷懒哦。”   院长is watching you。   “滋扭扭……”   挑剔猫还在挑剔着新床,眼前骤然一花。   回溯的时间温柔地将月亮拍回地平线,将太阳揪回天上。   又到了一天一(?)度,上班的好时间。   “……”   茫然中,朝辞还在处理着“院长不但能停止时间,居然还能如此轻易地让时间逆转,为什么小傻菇的报告里没说?!”这一信息,牛逼的院长又飘回来了。   康柯神情温煦,但不容抗拒地将朝辞紧握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将新买的农具塞进猫爪:“好好干。院长看好你。”   僵直的朝辞:“……”   拿着农具的手,微微颤抖。   看好他什么?为什么塞农具?   “呵呵呵。”有菇带着冷笑走来了,身后是被院长妙手回春治好,背上巨额欠款的伊瑞尔。   病痛的折磨已经磨平了这位妖精之王的棱角,他神情平静地扛着一把锄头,主打一个顺应命运的安排,随波逐流。   雷文走到田里,跟伊瑞尔划分包干区:“这里到这里,你的!这边,我负责。”   伊瑞尔随便地点头,举手就是干。   朝辞:“……”   朝辞:“…………”   朝辞:“咳。仔细想想,妖精一族的王在疗养院里,那妖精一族该怎么办?放任不管是不是不太好?伊瑞尔,不如把你的族人接进疗养院——”   伊瑞尔:“滚。”   ·   猫在田里行走,猫在田里劳作,猫在田里不慎摔了个跟头,叽里咕噜狼狈打滚,抬起头浑身是土。   康柯观看得津津有味,一直到猫骂骂咧咧重新站起来,才切换界面,琢磨着小改一下院内布置。   病房都很完美(?),没有需要改的地方。   唯一需要改动的是疗养院的侧门,在拿下边境侯的城堡后,该开一扇新的了,方便员工们出外勤。   康柯盯着185点一扇的木门沉吟,片刻后果断关掉建筑界面,走到那扇唯一的侧门边,点开锚点设定面板。   【我的天呐!您连买扇新门都不乐意吗?才185点!   是否更改锚点:是/否】   康柯面色不变地选是。   都说了,从院长口袋里掏走哪怕一毛钱,院长都不乐意。   【推荐地点:   边境侯自愿献出温特城堡以保命!虽然他的命最后还是没保住……   是否将锚点设置为温特城堡的地窖房门?】   把门定在地窖外,也能借着猪猪把手拦一拦不轨之徒。康柯继续选是。   弹出的提示窗显示更改生效,康柯关闭锚点设置面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拍拍肩上还在打瞌睡的光球:“刷刷总局的公告。”   多久过去了,兰花香氛的海报更新正确了没?   系统打着哈欠弹出光屏,语带抱怨:【哪有那么快啊,这才过去几天?您也不想想,也不是谁都能跟您似的,一天当成几天用。】   切到通缉板块,科技先生还杵在海报上展示他的巨硕肌肉。   倒是幸存者的名单又多了一小溜,显得被通缉人好像不那么可怕了。   “这么长的幸存名单……”沾着泥的猫不知何时在康柯肩后冒头,窥探着院长的屏幕,“不太对吧?要不要我拿纸抄录一份。”   “……”康柯和善微笑着转身,“不太需要。可以解释吗?你为什么在上班时间擅离岗位?”   朝辞生怕康柯又把时间转回去,叫他从头干起,语速飞快:“正事。有两件。”   “一个是提醒院长别急着拿回神骨,免遭怀疑,还有就是……”   “我觉得罗曼大陆上的诅咒的确蹊跷,但就连圣子也摸寻不到真相,我估计在人类中间是找不到答案了。”   朝辞眼中带着思索,抛接着手中的神格:“还记得留在雪山的那群法师吗?我回院前抽空问了一下。”   “他们说,拿着神骨来龙息雪山设陷,是受神明指使的,但他们也不清楚山火之神为什么有光明神的骸骨,也不清楚山火之神跟圣子无冤无仇,想要圣子做什么。”   他晃了下手里的红色神格:“这东西多借我一段时间?我怀疑诅咒可能得在神明之间找线索。”   外勤工作如此主动积极,康柯看朝辞的目光顿时柔和了:“上古神的圈子可不好混进去。”   关心不过半秒,院长又道:“说完了?说完就回去犁地。”   休想拿外勤工作摸院内工作的鱼。   赶走绞尽脑汁摸鱼的猫猫,康柯抬手划拨了下光屏,记住新增的幸存者名单,正想关闭光屏——   后颈倏然一冰。   【——哇啊啊啊敌……滋……滋滋……】   系统后知后觉的爆鸣声,淹没在杂乱的电波里。   后背有一具温热的身躯贴过来,薄而分明的胸肌抵上他的后背:“你不会流血的吗。”   更远的方向,发觉异常的猫菇抛下农具匆忙冲来,却被隔绝在扭曲成万花筒的空间之外。   康柯没管深没入后颈的匕首,眯起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幽淡的、疏冷的、但又存在感极强的兰香。   怪得很,他以前从不认为香气能代表一个人的性格本质,毕竟香味最容易被覆盖更替。   但这道兰香太干净了,纯粹得近乎霸道,好像再多的假相伪装,都无法压下它本身的存在感。   康柯甚至能透过这抹无形萦绕的香,想象出某道清峻瘦挑的身影立于暗处的角落。   明明被重重外物遮拦,看不清他的五官,却依旧像一柄锐利到会划破一切安逸假象、淬了毒的刃。   毒刃微微侧头,避开那柄谁都不在意的匕首,幽香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   “上次见面,还说想见我的真身。分开之后,你却一点没打算来找我。”   侵入者又靠近了点,几乎贴着他的侧脸:“很香吗?我闻不到。”   颈后的匕首被轻拨了下柄尾,另一种更甘冽的兰香扑鼻而来。   “上次拜访,没带礼物,是我礼数不周。这次特意带了故乡摘来的芳草……正是花信来时,花开得很香,蕊也很漂亮。”   入骨的匕首化成了柔韧的花枝,骨上生花,恰是康柯喜欢的死法。   康柯眯了会眼,抬手把光屏往面前凑了凑。   侵入者:“?”   康柯顶着受用的表情说着压榨劳动力的话:“来都来了,帮我确认一下,这些幸存者你眼不眼熟?”   有什么查案方法能比直接问当事人本尊更有效率?   身后的人:“……”   终于重启成功的系统:【……】   系统甚至不知该感叹“骨上生花,这张三很懂死装哥的变态XP”,还是“人家本体来送花,你拉人家查案,不愧是你,我的爹,一款油盐不进的大木头”:   【你傻啊爹!凶手能配合调查吗?】   系统疯狂在脑内蛐蛐:【他肯定是来报仇的,一看爹你死不了,岂不是更气了?怎么可能配合——】   身后的人向光屏倾了倾身:“不认识。”   他语调很冷,但本身的声线又很清雅,乍听起来就像是藏匿了锋芒,但细听内容完全不是:   “我手下从不留活口,除了你。” 第22章 (二合一)   这答案怎么说呢,毫不意外。   很早之前,康柯就发觉局里不大干净,只是他一直没下手清剿。   有句老话说,当你在屋子里发现一只蟑螂时,其实暗处还藏着好几窝。   康柯没把握一次性斩草除根,为防这股藏在暗处的势力被惊动后断尾求生,他一直装作全然不知,暗地里埋线布局——没想到通缉犯先生的出现,意外地帮了大忙。   他果断截下全部名单,转发——   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腕。   初夏,两点的太阳正炽热,康柯却觉得有一道寒流从后脊一路蹿上颈后。   不是害怕,是三兆多次任务磨出的条件反射,神经在叫嚣着身后有个人,正以看似亲昵的姿势半贴着他,眼和心里流淌的,却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裹挟在这样露骨的杀意中,对方竟然还能仿若无事地同他闲扯:“好没用的总局啊……之前组织的围剿也是,来的全是老弱病残,倒尽了胃口。要是那次来的是你就好了——”   他语气很随意,显然是想到哪说到哪。上半句“来的是你”还没说完,话锋就跟着比嘴快的思维一转: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总局不是你的?”   【?不是,这波属实是太子妃催太子上位,有点不尊重老皇帝了哈。顶头那位还没死呢!】   康柯倒是很淡定:“可能当局长就得007,我对自己下不去这狠手吧。”   他继续去戳那个转发,指尖触及光屏——   【滋……】光屏一闪消失。   【我超,又……滋……滋滋……有本事……滋……让我清醒着围观!】   系统气急败坏的声音,淹没在万花镜般割裂旋转的空间碎片里。   “我能有什么本事呢……”   那只覆着他手腕的手,缓缓上移,像情人般亲密,扣进他的指缝里:   “明明初见时,还说想见我的真身,自己送上门了,却发现被隔绝在重重禁制之外……好辛苦才进来了,院长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顾着枯燥的公务。”   这话听着像怨妇,不过一般怨妇不太可能轻轻一眨眼,60000平方米的土地分崩瓦解,轻叹一口气,左手差点将康柯的半条臂膀扯断。   整片虚拟空间彻底化为乌有,只剩下被掏空后的虚无。   什么病房、田地,全没了,还好院长反应够快,及时把牛……把员工扔出了侧门。   瞥了眼黑暗中某个藏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粉色身影,康柯的好心情丝毫没受到疗养院被毁的影响:“我倒是想见你,但你让我见吗?”   虚无还在向外扩散,可到了一定的范围,又被某股力量严密的拦住。   康柯听见有人带着嘲讽嗤笑了一声,扣着他的手晃了晃:“你想见什么?是这个吗?”   始终裹覆着不速之客的黑雾散去了一小截,露出那只扣着他的左手。   那手生得很好看,像新雪砌的,像明珠映照下的玉。   骨节清晰而漂亮,指节匀长干净。   而在那些漂亮的筋骨之上……   绽放着色如碧玉的花。   《兰谱》有云:“灶山,有十五萼,色碧玉,花枝开,体肤松美,颙颙昂昂,雅特闲立,真兰中之魁品也。”   薄绿的花叶生在羊脂玉雕般的手上,康柯看了又看,没忍住反扣着那只手,又拉近了点。   “……”手的主人似乎是被弄得有些无语,想抽手又没能抽成,想杀人又杀不死,“……原来你是真喜欢这一套。”   之前在疗养院外解禁制,每解一层,身上就多落一重诅咒。   他看着身上那些缠绕丛生的兰花,还想过这是挑衅还是愚弄,可真动手斩尽那些莹润如玉的兰花时,他又忽然觉得……这诅咒还挺美的。   是那种飞花堕酒,穷途末路,白骨生花的荼蘼之美。   如果能死在这样的诅咒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吧?   于是他解到中途,忽然停手,开始思寻:“士赠吾以浪漫之死,吾当否回之?”   思考的结果,就是他极其难得的,回了趟久违的故里。   他回到那片曾经熟悉的兰芷丛中,折下了一株开得最雅的幽兰……巧得很,这片兰芷丛中的幽兰,有着和那个院长的眼睛一样的颜色。   黑暗无风的虚无中,兰花微微摆动,每一秒似乎都比上一刻更加饱满、更加剔透。   被兰草的根系深埋入骨的两个人,也随着兰花的每一寸盛放,脸色越加苍白。   谁会赢?名为寰的人并不知道。   也许他们两个都会死在繁花下,死在丛生的兰芷里,没人会再进入这片虚无的空间。   于是很多年后,他们化为两具纠缠在一起的骸骨,骸骨上生着碧绿与琼白的兰花,他们就是滋养兰花最好的温床。   何其之美的死法,唯独有一点——他不想死。   更远处的黑暗传来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康柯眼神倏然一凝:“真要脸。”   居然试图吞噬罗曼大陆?这和比赛打到一半,偷偷溜去吃兴奋剂有什么区别?   疗养院的大门虽然没有实体(因为他没买),但实际上还是存在的。   如果真让侵入者打破了屏障,那一整个罗曼大陆都可能被眼前的人一口吞噬,到时候战局会变成什么样,对眼前的对手并不了解的康柯也没有把握。   他有把握的是——只要有猪猪存钱罐在,他不可能输!   反正整个院都被掏空了,系统都被迫休眠,死装哥完全没打算为了死装跟敌人同归于尽:“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远远的,一团粉色丁零当啷冲过来了,在寰凝固住的视线下一把抱住康柯的腿:“院院院长我怕!”   怕个屁,为了保障废物到连大门都买不起的院长不会被意外杀死,这个猪猪存钱罐是那位顶头上司亲自打造的,跟祂的神力相联。   换句话说,眼下在场的三个人……呃,三个非人类,战力水平大概是康柯等于不速之客,略大于可以看做傀儡分身的粉色猪猪。   康柯抬头看了眼,注意到不速之客的脸色相当难看,估计是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一只猪形存钱罐四六开:   “通缉犯先生袭击疗养院,造成多少财产损失?是否处于负债状态?”   猪猪:“是!!且该通缉犯大肆破坏院内设施,谋杀未遂,康柯院长有权执行对他的处置!”   康柯伸手搭上猪猪的圆脑袋,牢牢用诅咒拦住敌人的同时,搓搓神灯……神存钱罐:“那我决定的处置是……捐赠这位通缉犯。”   单打五五开陷入僵局,那就看谁能先摇到人了。   粉色猪猪的嘴骤然张开,吞向那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人影闪了一下。   没了。   猪猪“咯噔”闭上嘴,咬到一团空气。   康柯:“…………啧。”   都是快到手的鸭子了,居然也能跑。   他不死心地又搓了下猪头:“再捐赠一次。能直接捕获他吗?”   看猪的表情,应该是不能。   没用的猪猪。   猪猪喷着火拒绝职场PUA:“没我你就跟他在这儿殉情吧!帮你把人打跑了还想鸡娃我?”   啐!!   ·   轻轻地,不速之客走了,正如他轻轻地来。他挥一挥衣袖……疗养院整个儿没了。   康柯因痛失心仪的床头摆设而站在原地,叹息良久,还是抬手唤醒系统,先把从不速之客的口中得来的情报告知同伴,再将颈后那株纠缠着诅咒的兰草清理下来。   一猫一菇探头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康柯小心细致移除诅咒的一幕。   瞅瞅那株和康柯的眸色别无二致的兰草,朝辞面露狐疑:“把我和小菇扔出去,你俩独自在里面玩什么呢?”   是正经干架吗?正经人谁干架还弄花?   康柯遗憾地看着那株仅剩的兰草:“院长想做个艺术标本,临到手被那标本跑了。”   吞噬那么多个世界,总局给这位通缉犯先生定下的处置是就地处决。   原本他都想好了,等人死之后就留个骨架养兰花,每天就摆在院长床头边……多美啊。   系统惊恐万状:【多变态啊!!爹你学学咱们小菇,思想健康一点。】   在场的人里,可能只有雷文一个在探头进门后,倒吸一口气,满心满眼都是:“田,我的田!!”   他种了这么多天的田啊——   还好有院长,分分钟将疗养院回溯成原本的样子。   康柯偏头问系统:“之前班上到几点了来着?”   院长干架,又不影响员工上班。   朝辞痛苦地被粉色猪猪拱进门:“这班,是死了都要上吗?”   康柯理所当然地点头:“还清债款前,疗养院会帮忙维持死去员工的工作能力,变鬼或者做成傀儡,可以任选。”   朝辞:“……”   呵、呵,那你们还挺人性化的嘞。   ·   不速之客虽然没有抓住,但提供了相当重要的情报。   康柯很快接到来自84588的视讯,表示接下来他会在暗中推波助澜,看看还有多少“幸存者”会自爆名单:   【……真行啊,谁说这帮家伙胆小的?自己弄崩了世界,居然敢把通缉犯当替罪羊,也不怕被羊找上门……】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我们不确定那伙人会不会出于谨慎,故意袭击一些无辜的院长,放进名单里混淆视听……】   这就得要慢慢排查了。   【还有就是,】84588搓搓手,冲着康柯嘿然一笑,【再给点钱花花吧,爹。】   康柯还没来得及说话,耳边传来系统尖锐的爆鸣:【啊——死猫说得果然是对的!!你在外面还有别的野儿子!!】   被震得脑仁发晕的康柯:“……”   下班的朝辞拖着麻袋晃悠过来了,他们今天才完成播种:   “院长平日连一扇185的门都要抠,买起面膜、小马扎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很舍得。这不是很矛盾?”   “我就想……如果系统商城里有院长的人呢?”   “将原本廉价的商品卖给院长,院长支付高价,一来二去,疗养点不就毫无痕迹地汇给同伴了?”   84588倒吸一口凉气,重点却是:【前辈,你要小心啊,你看这家伙,连你的系统都能挑拨离间——】   “没关系。”康柯揉着耳根,将大哭大嚎的系统摁下去,“一点小打小闹罢了。”   虚拟空间无了他都能救回来,让猫猫狗狗咬咬家具打打架又怎么了。   康柯平静地看向朝辞,毫无遮掩地坦白:“疗养点,其实是很珍贵的资源。或者说,是某种萃取过的能量。所以总局才不接受病人用普通珠宝进行兑换。”   “这种能量可以辅佐院长进行战斗、疗愈,甚至死而复生,所以很少有人拿它去商城买东西……”   “但你不一样,是不是?”朝辞有点拿不准康柯为什么选择对他坦白,总有种背后发毛的感觉,但追逐惊险有趣的本性,又让他忍不住开口:   “大家都觉得你很强,所以即便你把这么珍贵的能量,随意砸在买一盒三千的面膜上,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对。”   康柯调整了下床头花瓶的角度:“是这个意思。”   这10点买的花瓶就是丑,要不还是在城堡里拿一个吧?但是用那些珠光宝气的花瓶插兰花,又俗气得很。   “……”朝辞正事说到一半,看着康柯摆弄那株受诅咒滋养的兰草,摆弄到一半叹了口气,忧郁地抬手在床边比划了一下。   就这里,就这片空地,原本可以摆一具特别好看的尸……艺术标本,现在没了。   “……”朝辞在84588震惊的目光中闭嘴后撤,掉头疾走。   不走不行啊,院长那眼神惋惜的,好像都开始往他身上瞟了,他可对骨上生花的“浪漫”不感冒。   遗憾地目送朝辞离开,康柯打散了一些关于猫上种花的想象,看向84588:“总局那边,有关我和局长不睦的消息,传开了吗?”   84588惊叹着康柯熟练的吓猫小技巧:【早传开了。院长的脖子上拴七美德锁链?闻所未闻啊!那帮偷窥到的新兵蛋子就恨不得见一个人说一个。】   【总局那边,估计很快就会派人查你的工作报告了吧……毕竟还没任满退休,先急着摘七美德锁链,还惨遭办事处拒绝——听着就很有要反叛的风险。】   一切都按计划发展得稳稳当当。   康柯满意颔首,挂断电话,转回头一看花瓶:“……”   唉。唉!   他是真的很想要,哪怕只把那只手留下来呢?   ·   痛心于和床头摆设失之交臂,康柯很晚才入睡。第二天一早,被猫菇的斗嘴声吵醒。   声音传入耳朵,有点沉闷。康柯半睁了下眼:好。   熟悉的高烧,熟悉的高斯模糊。   睡前沁人的兰香也闻不到了,他压着咳坐起身,看见一灰一黄两个色块正纠缠在一起:   “给我站着,你做什么去?”   “捞章鱼啊,院长昨天不是想吃章鱼吗?”   朝辞心服口服:“……我的天,斯德哥尔摩也没有你会舔。”   他这回是真服了。   有些倒霉圣子是爱豆单推人,殊不知有些爱豆的心里,早已住进了另一位本命。   朝辞死死抓住雷文,感觉自己像个苦口婆心,劝昏君醒悟的老臣:   “这东西需要你亲自捞?花钱请人代劳就是了。你今天有很多事要做的。”   “那些试药的死刑犯得处理吧?被送去巫妖塔当人祭的雪山民,得想办法帮忙讨回来吧?你继承了边境侯的领地,那些还在雪地里讨生活的雪山民,得帮忙迁过来吧?”   当老大是很累的,捞什么小章鱼。   雷文听一听就觉得饱了,用力推朝辞的手:“别人的捞的……怎么能有我捞的新鲜,松手!我才不是什么斯……什么的,我这是把院长当自己的弟弟!”   忽然辈分暴降的康柯:“……?”   朝辞:“……你弟少说也有三兆多岁,你多大?”   雷文:“……辈、辈分的问题,能跟着岁数算吗!”   康柯:不能算吗?那他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又咳了几声,他理由充分地赖回被窝:“不用捞了,重病不适合吃海鲜。”   ——此为借口。   吃肯定是能吃的,只是他不想吃了。昨天那群小章鱼使劲往伊瑞尔嘴里挤的场面,他还历历在目。   原本还纠缠在一起的黄灰色块齐齐一愣,不约而同地离开门——   “哐!”   疗养院的门被人重重打开。   伊瑞尔的棺材脸透着几分怒意,大步走进来:   “雪山那边兴起不少风言风语,说龙骑士继承了边境侯的城堡,接下来就要成为第二个边境侯——雷文呢?”   “……”康柯从被子里探出头,看着伊瑞尔手边张了张嘴,“……门后呢。”   风言风语不一定能伤到雷文,但伊瑞尔这一击门板是肯定伤到了……还一伤就是一猫一菇。   伊瑞尔连忙拨开嘶嘶吸气的猫,拎起他的小表弟(被拨开的猫:??):   “雪山那边有人挑头,拉了一帮子人说要去城堡,揭穿你的虚伪假面。”   “虽然大部分人不信挑拨,但那群挑事的人说‘既然不信,为什么不敢和我们一起去看’,硬拽着其他人也赶来了。”   是不是打算当第二个边境侯,这个问题的答案判断很主观。   挑事的人大可以指着城堡直接信口开河,说如果不是贪恋钱财,为什么要占据这座城堡。   如果闯进主卧,能看到雷文的一些私人物品,那就更好扣帽子了:   “看!他都已经迫不及待在这间满是宝贝的寝卧住下了!”   …………   温特城堡内。   瑞恩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他一路都在灌输一些偷换概念的说辞,煽风点火这么久,就差推开主卧的房门,一锤定音了!   仗着守卫和仆从还摸不清新老爷的立场,不敢随便动手拦人,他领着乌泱泱的人群,一路顺当地直冲主卧,用力一锤将主卧门推开:   “看!我们的龙骑士大人都已经——你们谁啊??”   瑞恩错愕地瞪视屋里的人。   松软奢华的大床上,没有什么龙骑士,只靠坐着一对骨瘦如柴的老夫妇。   门被推开前,他们显然正在吃药,药汁被惊撒了一身,边咳嗽,边震惊地看向门边,旁边是负责照料他们的仆从:“你们——啊,耶鲁!”   跟来的人群中传来一声错愕的低呼:“父亲!母亲?你们为什么……”   耶鲁顾不上其他了,拼命往前挤,跌撞到因为被边境侯抓走当人祭,而数年未见的父母:“你们,还活着?”   “活着,活着。”老妇人近乎落下泪来,“我们侥幸,会点织造的手艺,被边境侯留下来做劳役,原本以为这日子熬不到头了,没想到龙骑士大人击败了边境侯!还把生病的劳役都安置进城堡的房间里照料!”   老翁也颤着手抓住儿子摸了摸:“你长大了,壮实了,好……好!龙骑士大人是一位仁善而无私的领袖,咱们一定要好好报答龙骑士大人的这份恩情!”   瑞恩:“……”   不是,这个龙骑士是个傻的吧??辛辛苦苦打下的城堡,主卧让这么两个脏兮兮的病鬼住??   ……妈的,难怪了。   难怪那些守卫和仆人见一帮子平民涌进来,连拦都不敢拦。   本来他领着人闯城堡,也是指望这些守卫仆人打伤一拨人,激一激民愤,这下倒好。全落空了。   他在内心将龙骑士骂得狗血淋头,但人还是理智的。   当下的情况,想挑拨离间是肯定不行了……还是赶紧抽身离开,抓紧时间和神邸大人汇报。   他悄悄摸出神赐的法器,削弱自己的存在感,挤出人群。   转身离开时,背后全是替被冤枉的龙骑士义愤填膺的声讨声。   好好一个局,没把龙骑士的名声搞臭,反倒是替人免费宣传了一把,瑞恩简直怄血。   他郁卒地借着月色,匆匆往外赶,出城堡时心里还在犯嘀咕:最近他们是不是有点倒霉啊?   之前神明派莱诺尔去皇宫取瘟疫面具,结果埋面具的小花园土被人偷了。去暴君的寝宫里偷还沾染着诅咒的床,好家伙,那毛贼把床也给偷了。   正常哪家毛贼偷这俩玩意儿啊??   ……难道说,是有人勘破了他们的行动,故意搞得破坏?   他越想越怄气,毕竟莱诺尔是他的亲哥哥,就因为那一次失误,莱诺尔被神罚折磨得不成人形,没熬过半天就死了。   瑞恩攥紧拳头,恨不能将那毛贼磨牙允血:该死的混账,最好别落进他手——   一张好眼熟的面具,冷不丁地撞进他的视线,刷地一下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瑞恩:“……?”   朝辞摸着面具的下颌,被雷文拖着走:“急什么,又闹不出什么大的。你当昨天院长让咱们把伤病号安置在房间里,是圣父心发作?”   仙人嘛,总是更耳聪目明些。   朝辞侧耳听了会城堡里的动静,遗憾地啧舌:“都是拍马屁的声音啊,来晚了。”   挑事的幕后指使一看事态不对,肯定已经逃之夭夭了,哪还能找得——   “——混账!!”   一道深色的身影猛然从空地上显露身形,气到失去理智地扑向朝辞:“就是你偷走了面具!?!”   朝辞:“??”   他忍不住摘下脸上的面具,又看看自投罗网的鱼:咋,这过期的旧鱼饵,也能钓上今日份的新鱼? 第23章 (2.5合一更)   家人们,谁懂啊。带着旧案子的线索出门,钓出了新案子的罪魁祸首。   将人押进地牢时,朝辞还在碎碎念:“幸运,太幸运了。我是不是该托院长帮我买个彩票?”   Share同样的脑回路,刚刮完一轮的康柯又瘫回床上:“别想了。连中5疗养点的都没有。”   是非气使他们老实,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唔唔”着挣扎的挑事者身上。   康柯贴着系统牌退烧贴,目光滑过牢房墙上的那些刑具。   审讯,他最讨厌的工作之一。   暴力、血腥,两头恶兽互相展露狰狞的嘴脸,试图制服对方,毫无美感。   刑讯到半途,刑房里往往会充斥着各种糟糕的气味,好像在那一方狭小的牢房里,世界退回到了粗鲁的、未开化的蛮荒时期,人不再是人,只是暴力、血腥的承载体。   他厌恶那种气味,也恐惧自己被同化,如果不是工作的要求,他恨不得拔腿就走,可惜能落到他手上的犯人,往往都是难啃的倔骨头。   他得浸泡在糟糕的气味里,不眠不休地熬七八个日夜的鹰,将自己最背离人性的一面展露出来,很多次结束的时候,他都有种恶鬼出了人皮,就再也套不回去的恍惚感。   好在现在,他终于不用自己做了。   康柯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窝里,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系统一回头就撞见康柯欣慰的笑容:【??】   系统:【不是,爹。看刑讯看笑了可还行?您要不填一下这个PDQ-4+看看呢?】   康柯微笑顿收,抬手糊了下暗骂他变态的逆子:“声音开大点,听不清。”   屏幕另一端的声音传入耳中。   很幸运,这次的犯人骨头没那么硬。只是被拎去地窖,看了眼病区里满身脓血的病人,就吓成了个漏斗:“我、我说!”   瑞恩喘了两声:“你们手上的那张神骨面具,是神祇大人交给我兄长的,让我兄长拿去诅咒雷文陛下和圣子……”   “神祇……?”雷文听愣住了。   他还当这面具,又是哪个看不惯他的皇室贵族搞得鬼呢,居然是神明想要他死?   ——不是,为什么?   除了因为巴尔德,他迁怒地嘴过几句光明神,他和别的神明,好像也没交集啊?   瑞恩畏惧地看了雷文一眼:“我、神明指引我们做事,从不解释原因,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雷文皱眉:“那祂是哪一位神祇?这总知道吧。”   “……”瑞恩不敢说话了。   他慌张地抠着衣角,结巴着挤出几句:“但、但是,我和我兄长猜测过的!那位神祇好像只是单纯喜好掠夺性命,在罗曼大陆的传说里,像这样的神明就只有一位!”   康柯顿时记起雷文那篇拿《罗曼大陆简史》当楔子的自杀报告:   “——黑夜女神。”   这位女神也是蛮特殊的。   按神职来论,祂只负责执掌黑夜。但罗曼大陆的传说里,几乎没有哪个故事是讲“黑夜女神如何带来宁静的夜晚”的,只有“黑夜女神又掠走了谁的命啦”,“黑夜女神给哪儿带去死亡啦”。   康柯深深地觉得,如果这是职场,死亡之神估计能给这位女神卷死。   朝辞摸摸下巴:“如果没记错,这位女神虽然已经销声匿迹了近千年,但祂的榜一大哥到现在还健在?”   整个罗曼大陆都知道,巫妖塔的现任主人N,是黑夜女神最虔诚的信徒。   “那还真是巧了。”朝辞懒洋洋地抬臂,一下勾住雷文的脖子,“要讨回人祭,本来就得去找巫妖王。拿着黑夜女神的情报去谈,这位巫妖王应该会好说话些吧?”   “嘶。”康柯牙疼似的轻抽了口气,感觉下一秒就会见到一只死猫。   但很出乎众人意料的,雷文手都条件反射地勾上灵摆了,又突兀地顿住。   他多年闲置的脑袋尝试运作:   他不喜欢肢体接触,死猫也不喜欢。   他看不上死猫那揣满心机的样子,死猫也嫌跟他接触多了会被拉低智商。   那好好的,这家伙怎么会忽然这么亲密地跟他勾肩搭背?   雷文顿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扫向牢房里瑟缩的瑞恩。   他看清了……犯人眼底闪烁的恐惧,是假的。   ·   喜报:大娃的脑子拆封了!   悲报:便宜劳动力的脑子似乎也不咋的。   康柯的手指始终抵着光屏,不让伊瑞尔出声,直到将人半提溜着出了地牢,才松开手。   “——呼,呼!”伊瑞尔猛喘了几口气,震怒,“那个人类明显在说谎,他信仰的神明根本不是黑夜女神,为什么不让我揭穿?!”   康柯抿了口系统顶来的温水,不是很想张口说话,手指一抬,搓了下猫的脑袋。   御用嘴替奉旨开机:“我的天,你们妖精一族的血脉天赋,是不是大脑青春永驻术?”   生下来大脑是十成新,入土了大脑还是十成新。   朝辞:“揭穿他有什么好处?他会说真话吗?”   伊瑞尔皱眉:“再硬的骨头,也不可能熬过无休止的拷问。”   朝辞翻了个优雅的白眼:“那他招供之后呢?你能找得到他侍奉的那个神明吗?”   神明在罗曼大陆上销声匿迹,已经千年有余。   如果神明那么好找到,光明圣殿何至于因为一截骨头惊疑不定,连自己供奉的主神是死是活都不敢确定?   伊瑞尔沉默了几秒:“可不揭穿,又能怎样?等那个人类联系神明?”   他们就算冲进去抓个现行,神明也可以直接切断和瑞恩的联系。不是照样没用?   朝辞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枚红彤彤的光团,在伊瑞尔眼前晃了晃:“如果走进牢房的,是另一位神明呢?”   隔着光屏,康柯叹了口气,看着神格的眼神不无怜悯:“死了还得继续发光发热,真该给祂记个全勤。”   ·   定下钓鱼执法的计划,代替院长日理万机的员工们,继续诚诚恳恳地工作。   巫妖王那里还得去,毕竟人祭确实得讨回来。但是得等到晚上,毕竟巫妖王是昼伏夜出的代表性生物。   在此之前,他们先跑去帮雪山民们搬家。   是真的帮搬家。   雷文骑着巨龙在聚居地前落下时,雪山民们都呆住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   “那……是什么?”雪山民们神情呆滞地指着巨龙身后,“手……手推车?”   “好大……比巨龙还大?”   “难怪龙骑士大人说,迁徙今天就能完成……”   比巨龙还长的木质手推车,四周围栏建得高高的,由雷文的炼金术、朝辞的仙术倾情打造。   其实朝辞原本是想用黑曜石的,感觉比木头气派多了。这满山的材料,完全可以挖地取材——可惜才抠了几块黑曜石下来,护巢的巨龙就低吼着喷来鼻息。   “还有人不愿意走?”朝辞迎着风雪站在人群前,“为什么?昨晚不是已经解释过,为什么要搬迁了吗?”   雪山民聚居的地方,离龙窟太近,巨龙的吐息令这里长期处于风雪中,并不宜居。   他们所有的粮食、肉产,都是通过贸易,从西北地区外取得的,偶尔遇上故意提价的恶商,总得吃点闷亏。   这种对外依赖性极强的状态,雷文和伊瑞尔这俩“心够大,就能活在当下”的妖精,可能不觉得有什么,康柯和朝辞看着是浑身难受:   搬,必须搬!   不搬等以后和领郡的人干起来,所有的粮食进出口被封锁,等着人都饿死吗?   他……他们种的那块地能不能长出粮食,他们自己都没啥信心啊。   朝辞耐心地强调:“温特城堡周围的土地,十分肥沃。那里远离龙巢,没有风雪,气候好、土质好、面积广阔,为什么不愿搬去?”   部族首领叹了口气:“是舍不得老房子。您懂的,不想走的都是些老人啦!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活了一辈子,所有的记忆和牵挂,都在那一栋栋石——”   “唰啦……”   一坨坨雪倾头砸下。   巨龙不知何时伸长脖颈,衔起最近的石屋,头一转,将石屋往后座一搭:“吼——”   惊恐万状从石屋里滚爬出来的老人:“??”   首领:“……”   都是西幻世界了,还能对付不了钉子户吗?朝辞一挥手:“小菇,菇哥,搬起来。”   伊瑞尔:“……”   他连自己的绰号都不配有是吗?还有,谁要帮人类搬家啊。   他不屑地侧过脸,刚把手臂抱起来,就见他表弟闷声不吭地用炼金术搬起了几座屋子,路过他的时候,眼神冷漠地瞥来一眼:“——不帮忙就别站这碍事。”   伊瑞尔:“……”   伊瑞尔:“你是妖精的后裔,为什么帮人……”唉,不对。   他弟是人类的君王,现在又是这帮子雪山民的领袖,那他帮忙搬东西,帮的哪是人类?还是他的族人啊。   伊瑞尔说服了自己,从他矮不隆冬的弟弟手里抢过大半的负重:“少扛点,万一更矮了怎么办。”   “……”雷文想把他一米九的远方表亲踹断腿。   朝辞靠在推车边,用仙法加固木板,不到两个时辰,全部雪山民和房都已上车。   巨龙仰头发出一声轰啸,在风雪中振翼高飞。   康柯微微阖眸,听见风雪中的声音:   “妈妈,我、我在飞!”   “我……我居然也有骑龙的一天吗?”   “够了!我以我的姓氏、荣誉起誓,决不允许任何人再说龙骑士阁下任何一句不好!这世界上,除了龙骑士阁下以外,还有谁能让子民体会到如此的荣耀?!”   “我愿以家族的名义,向龙骑士阁下永远效忠!”   风声猎猎,雷文的胸口因这些从未获得过的呼声情绪激荡,他仿佛看见童年曾勾画的理想乡正在建起,童——   “不错。”朝辞隔着屏幕跟康柯交头接耳,“这波算是培养了不少死忠粉了。可惜同一招不能重复用,等攻克了下一片领土,又得找别的地方。”   康柯差不多能止住咳嗽了:“西北还有别的种族吧,矮人、精灵、巫妖塔……一屋不扫,何以平天下?”   朝辞发出白日梦的声音:“不如偷几个种族回院吧。别的不提,有精灵在,田里应该能长出东西。”   雷文:“……”   够了,你们还我纯挚的触动!   ……   与此同时。通向巫妖塔的某条小径上。   N举着一把装饰有细碎孔雀石的伞,缓缓走在归巢的路上。   环佩的各色首饰叮当细响,N想:   ……好热。   太阳好大。   宅男在太阳的烘烤下发出要融化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在心里将硬要将化作拍卖会定在白天的画家翻来覆去骂了几遍,发自肺腑地疑问:   为什么一个专门画黑夜女神的画家,偏要在白天开拍卖会?   ——算了。艺术家都是疯子。画得越好越疯。   N干脆地放弃揣摩别人的思路,将画板竖起来,遮住自己露出伞外的部分。   身后跟着的人类执事欲言又止:“……”   该不该告诉巫妖大人呢?油画是不能长期放在烈日下直晒的。   那个画家把自己的画作直愣愣晾出来,本来就已经够奇葩的了,巫妖大人也跟着晒——   他憋来想去,最后还是没开口。   即便已经跟随N很多年,他还是猜不透主人的心思。   对方能为了一张黑夜女神的画,宁可顶着一天中最烈的太阳出门,花周围的拍卖者都觉得傻逼的价格也一定要拍到——   可拍到手后,又根本没有任何爱惜的意思。   巫妖塔里有众多珍贵而历史悠久的画作,他不认为巫妖大人没有基本的保养常识,只能认为,大人其实并不重视这幅画?   可如果不重视,又为什么身为骨族,宁可顶着烈日,也一定要出门拍下?   N并不知晓身后执事的纠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赏脸解释。   他只是在画和伞的双重盾护下,加速向自己的巢穴移动,大步迈出几步:“——嘶。”   好冷。   ——这么热的天,怎么会突然这么冷?   低着头躲太阳的N,目光落在地面上飞速覆盖而来的巨大阴影上,凝了一秒,反应迅速地抬头。   折射着珍珠蓝色光泽的冰霜巨龙呼啸着,从天际掠过,身后是——   N:“???”   N用力闭了下眼。   是被晒出幻觉了?他怎么看到巨龙身后好像背了个手推车?   ……   龙脊背上,雷文根本没发现底下的老对手,光顾着看路了:“你飞偏了,艾斯。往左一点。”   巨龙飞得很平稳,降落时也没有丝毫冲击。   和龙神祭初见时留下的残暴印象不同,它的性格似乎很温吞沉稳,像个大号的树懒。   人们陆陆续续从推车上下来了——有一部分人是爬下来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接受得了没有安全设施的云霄飞车。   隔着光屏,康柯抬手量了下额头的体温:“——不太对。”   系统大惊失色:【爹你不会烧更高了吧?不要啊,我还小,还没啃够老,不要死爹!】   “……”康柯无语地拨开不孝子,“烧退了,我是说城堡不太对。你们回城堡看看。”   就连雷文也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原本立在门口的守卫们不见踪影。腥臭的气味从城堡的方向飘散而来,令人作呕。   他在城堡的窗口内看见数道一闪而过的身影,看着像是……地窖内的病人,正在袭击仆从?   康柯设定在地窖外的那扇门,只能拦住心思不轨的人进门,却拦不住门里的人自己出去。   地窖本身的监.禁设置足以防止病人越狱——除非,有外力援助。   康柯叹了口气:“我建议过你们,该执行的死刑就立即执行,以免夜长梦多。”   这纯属经验之谈。毕竟死刑犯都是被逼上绝路的人,给他们留时间,那就是给他们留策划逃生的机会。   但朝辞却有别的盘算:“他们能怎么逃?勾结城堡内的细作?求神拜佛?这么好的鱼饵,不撒可惜了。”   此时此刻。   面对着城堡中断续传来的惊恐尖叫,朝辞伸手按住皱眉拔剑的雷文的肩膀:   “怎么能总让主帅出马?显得主帅手下像是无人可用。”   他向后退了一步,手中那把花里胡哨的蕾丝折扇迅速拉长,化作一柄陈旧的骨剑:“请在这里稍作等候,让我将这份胜利的果实,送到您的手上。”   他像转扇柄一样转了下细长的骨剑,没给如遭雷劈菇开口的机会,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向城堡。   他对和雷文争抢王座毫无兴趣。   看戏嘛,最忌讳的就是把自己盯死在国王的位置上。小兵小卒才能自由的行动,掀起大风大浪。   现在,现成的国王有了。要想下赢这局棋,国王当下缺的是民心、是人望。   他要给雷文打造不可撼动的人望。   从内反锁的厚重大门被朝辞单手推开,他迈着猫散步似的雀跃脚步,走进城堡,走进腥臭与遍地的脓血中。   没有尸骸,一具也没有。   朝辞不是很意外:“你看,我说没必要急着杀人。这些小僵尸跑出来能害谁呢?害同伙?”   他拿着剑划拉了一个大圈:“倒霉的人祭今早都被家人带回去照顾了,留下的就只剩下守卫和仆从。”   楼梯间传来惊恐混乱的脚步声,一个脸上沾血的女仆跌撞着奔下楼梯,在看见朝辞的瞬间眼睛顿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救——”   “嗤。”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朝辞拔出骨剑,随意甩了甩,没理会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无声倒下的女仆,迈着轻快的步伐几步上前,串糖葫芦似的一剑贯穿两个追下来的死刑犯:   “不好意思,劳烦别站太远。用剑气杀人,有可能会对城堡造成误伤的。”   他像吃豆人吃豆子一样沿着楼梯向上走,一路走一路串糖葫芦:“守卫、守卫、仆从。刚好三消。”   系统都看当机了:【……不是!他发啥疯呢!?!还三消,守卫守卫仆从怎么三消啊!】   康柯脸上没什么意外的神色:“都是同伙,可以三消。”   送城堡也就算了,以边境侯那种逃走都要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卷走的抠门劲儿,舍得给雷文留仆从伺候?   守卫就更不可能了,这些穿盔甲的骑士,都是要领主自掏腰包供着的。   ——所有留下的人都可能是奸细。   这是朝辞在昨晚做下的判断。   所有留下的人都是奸细。   这是朝辞在今早看见守卫、仆从放纵平民举着武器进入城堡后做出的判断。   康柯持有和朝辞相同的意见。   敌人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朝辞走上三楼时,剩余的人已经意识到边境侯留下的最后一局被识破了。   他们不可能凭借守卫、仆从的身份,假装求救,将身上的脏血抹在进堡的人身上,更何况他们真正想弄死的那个龙骑士,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进大门一步。   有反应快的人当即想跳窗逃跑——   他们逃不掉的。   二百零六根白骨,化作道道剑气,一个、一个,将人钉在石墙上。   朝辞靠在三楼转角的扶手上,侧耳聆听骨头落地的声音,又悠闲地将那些骨头召回来。   【……】系统看朝辞的眼神已经从看死猫变成看神经猫,【这、骨头,不会是自己的吧?】   讲不定的啊!那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疯批的么。   朝辞:“……?”   朝辞:“我有病?拆自己的骨头不痛吗?”   系统还没来得及略松一口气,就听朝辞漫不经心地说:“这是我爹的。”   系统:【…………】   毛球扒上了康柯的手臂:【爹,你看孩儿多么孝顺,孩儿就不会做这种拿爹的骨头炼剑的变t……爹你干嘛呢?】   康柯伤心地躺回床上了,眼睛盯着床头那株孤零零的兰草。   可恶,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猪猪没能把人留住。他是真的很想要那具兰花骨架当床头摆设……!   系统:【……】   冒昧了。它忘了它爹也是个被七美德戒律锁着的变态。   ·   剑仙杀染病的人,纯属大人欺负小孩。   将四层城堡逛过一遍,朝辞在某个仓库里拎出三四个瑟瑟发抖的仆从,那双琉璃似的淡色眸子仔细瞅了几眼,将剑收起来:“这几只是好人。”   【?】系统都没挑量词的刺了,【咋推断出来的?因为他们躲着暴乱的人群,没一起冲出去?】   朝辞指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出来啊。没看过龙傲天小说吗?没听过能看破人心的洞察之眼?”   系统:【……】   真的假的……?你不要驴我?   从猫嘴里说出的话,它是一句都不敢信,包括初见时那句“我是穿成古人的大学生”。   一兆多个世界,穿越它不是没见过。但讲实话,穿进根骨绝佳的躯壳内,能把原主挤走的大学生,真的很少见……   最多就是一体双魂,最后俩魂还有很大的可能性谈个水仙恋爱。   更常见的情况是,原主吞噬外来者的灵魂,继承妄图夺舍者的记忆。   系统还搁那儿琢磨,康柯是从头到尾就没信朝辞是大学生。   他嗑着龙粮看着脏脏猫一路清扫血污、洗干净自己,蓬松着一身银亮的毛发出门完成最后的立威阶段。   康柯点评:“有点虎头蛇尾了。”   像这种“超厉害的剑客,居然也向龙骑士大人效忠,如此忠心耿耿,难道不更证明龙骑士大人值得追随吗”的戏码,难道不应该表演得再震撼人心一点吗?   高低整点背景特效什么的,比如“持着骨剑的剑士背对着硝烟未散的战场,径直走向他唯一想要献上忠诚的领袖,单膝下跪”。   不过想想为了这特效,可能要被炸的场地是温特城堡,康柯还是勉强接受了当前的效果,继续看着忠诚猫演完全段,迫不及待溜进人群,拽住几个老雪山民。   看猫那灵活钻溜、精准抓人的架势,这几位老人家显然是他早早就看中的。   他和雷文、伊瑞尔一起,好声好气地把几位受宠若惊的老人拥簇到肥沃的土地前,握住老乡亲们的手诚恳发问:“我听说,诸位以前是从临近的领土流落来的?都曾种过地?”   雷文的眼神最朴实:“能教我们种地吗。”   种子,他们昨晚是都撒下去了。   但雷文习惯性失眠,昨晚翻来覆去半宿,一时没想开翻了翻康柯给他们买的农业专业书。   这一翻,就是一晚无眠。   今天早上,他在出门捞章鱼前,先把上铺的伊瑞尔晃醒了,又去隔壁拎出了还在熟睡的猫。   三人碰头开小会,雷文神情严肃:   “种不出来,根本种不出来。”   他们这些人,会种个什么地啊!土一铺,犁往地里胡乱拖拖,种子就撒下去了。   再看看书上,“播种前需先耙耢镇压,以免深搏弱苗,小麦分蘖”、“药剂拌种,减少条锈病、黑穗病等病害”,雷文感觉不行。   这种子刚撒下去,好像就已经死了。   他像个新手爹妈,刷到短视频里一点风吹草动,就开始疑神疑鬼,感觉自家崽下一秒就会嗝屁。   另两个人,则在无语地白眼后,刚想起身回床,就想起院长那可怕的时间回溯。   就是说,他们就是说,假如种不出庄稼,院长会不会回溯时间,让他们从头种起啊。哈哈。   “……”   睡意瞬间没了,顶替睡意酝酿出的,是一份名为“帮老乡搬家,正大光明偷学老乡种田手艺”的完美计划。   雪山民们哪能猜到这帮子反派搞这么大阵仗,就只是为了偷学种田?   被问了拿手的活计,都是连连点头,恨不能立马下地就给骑士阁下和军师露两手。   朝辞好歹记得接下来还有一项行程,抬头望望天:“明天再学吧?入夜了。骑士阁下还有一位重要的朋友需要拜访。”   根本不想拜访N的淳朴好学菇,瞬变蔫哒想死菇。   ……   ……   与此同时,相隔着无数星罅宇宙。   挂着“宇宙疗养院”牌匾的大型疗养院内狼藉一片。   原本碧青澄澈、时常有身姿靓丽的病人在水中嬉戏的不规则泳池,被鲜血染成狞黑的颜色。   寰坐在舒适的老板椅上,修长的腿随意交叠着,包裹着笔直小腿的黑亮长靴一尘不染,仿佛与木质地板上流淌的血泊毫无关联。   他的视线从院长办公室内一个个后现代主义的昂贵家具上扫过,最终落向面前书桌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   “瑞彻·豪恩。”   “听说,你是上了总局的公告榜,从我手下幸存的人。”   寰的手指间滚动着一颗小小的水晶球,在虚假的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透色。   那曾经是一片完整的宇宙——但也只是曾经了。   寰停住手上的动作,微微前倾身体:   “我很好奇,除了那位红头发的院长,居然还能有这么多人从我手底下‘侥幸逃生’?我怎么完全不记得?”   桌上的人抽搐着瞪大双眼,鲜血从他身上的破口处汩汩涌出:“杀……杀了我……”   寰回以一个再温柔不过的微笑,笑容后是深不见底的渊薮:“不可以。我还有话想问。”   他微微歪了下头,柔顺的银色长发如水般滑落肩膀:   “那个红头发的院长,叫什么?是什么来历?为什么长着一张番邦人的脸,却喜欢来自东方的兰花?”   全部告诉他,他想要知道。 第24章 (二合一)   【……袭击幸存者,造成134名院长死亡,135个世界断联。】   【经初步推测,该通缉犯的袭击顺序,似乎有某种规律,详情仍在调查中……】   光屏里的猫眼少年一下掐灭新闻通告,头顶青筋地对着康柯跳脚:   “看见没?看见没!”   “这通缉犯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照他这么杀,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哪还敢再往台上跳?”   镜头里,84588扶着军帽从远方冲来了,锤了偷他系统的小屁孩病人一拳头,抢回自己的系统:   “——话糙理不糙,这小子说得没错。”   原本他们还想静静观察,看幸存者名单还会多出哪些人。这些人多半就是自己搞垮了某个世界,想趁机拿通缉犯顶锅的。   现在好了,通缉犯照着名单一顿乱杀,那些家伙还敢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幸存者名单上?   “……”康柯不由地看了眼时间,18:24。   那位通缉犯先生离开疗养院,满打满算也没超过24小时,这行动效率,够高的。   他倒不在乎通缉犯先生的炸鱼塘行为,或者说,本来这鱼塘就是他故意引导对方去炸的:   “等他们一个个往台上跳有什么用?真正的根系还藏在暗处。”   “通缉犯这通报复,一定会让那群已经上了名单的幸存者惶恐不安。他们不想死,就一定会去找他们的上线商讨……”   “你们盯紧那些还没死的幸存者,看他们会和哪些人联系。”   84588顿了一下,思路豁然打开,抬手要挂断视讯时又顿了一下,挺纳闷地问:“总局说,那个通缉犯找人麻烦还是有规律的?什么规律,我怎么看不出来?”   康柯:“……”   那份倒霉蛋的名单,其他人看可能是找不出规律,但康柯扫一眼就意识到了——某位预制标本先生,似乎正在尝试调查他的情报。   每选一个倒霉蛋,都比上一个离他更近些。这个“近”,不是距离意义上的近,而是指曾和他有过交集,或者同样在某个时代共事过。   讲道理,他对此是有点搞不懂的,咋,现在杀人犯动手前还要做背调?   康柯尝试琢磨了下对方的心态,没琢磨成功。   真不明白有什么好调查的,像他一样单纯地捉人,单纯地想拥有一具床头摆设不好吗?   “不知道。挂了。还有事。”康柯一套敷衍,掐断视讯,飞快将光屏一切,抱好系统牌抱枕。   84588的视讯打过来前,雷文已经和朝辞一道出发见老友了。   伊瑞尔被朝辞评为“没啥大用”,被逐回了疗养院里,此时正靠坐在康柯的左手边,修长匀称的双腿在柔洁如云的床上舒展。   康柯:“?”   康柯:“我是让你‘坐在床边’,不是让你爬我的床。”   这人为什么能如此自然地就靠坐在他床上了?“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呢?”   “我不是人,妖精之间不讲究这个。”   话是这么说,伊瑞尔还是干脆利索地下床了,在床边规矩坐好,一瞥屏幕:“他们到了。”   这还是康柯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巫妖塔。   极其经典的尖塔建筑耸入云霄,塔身高耸瘦削,窗口狭小。   深红色的粗壮荆棘扎入破旧的砖体,陈旧颓废的塔身上偶尔有大型蜘蛛迅速爬过,又没入某一层的窗口。   塔楼外,乌压压的蝙蝠群与森白的骨鸟尖啸着盘旋,偶尔有来源不明的肉块坠落。   康柯:“……”   那些人祭,接回来就挨个打疫苗。   屏幕中的探险主播……不是,小菇小猫敲上尖塔的大门,十来秒后,厚重的铁质闸门大开,一队骨族守卫拿着长矛走出来:“去,去去!主人不想见你们。”   他们的语气像是在赶什么小猫小狗。   险险躲过快戳到肋骨上的矛尖,雷文火大地差点把这胆敢冒犯他的破骨头给拆了:“你是不是想——”   “死”字没说完,雷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再像从前那样遇事就直接开打:   “——我是作为边境侯的继承者,来见巫妖王的。你们的主人为什么不愿见我?”   一堆骨头表演了几秒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看向雷文:“主人说,不想见让巨龙拖板车的神经。”   雷文:“…………”   小菇暴跳如雷!小菇羞耻致死!   他就说不该同意朝辞那么离谱的提议,这下被N看见,让他还怎么做人??   菇羞耻到变形,只有身为罪魁祸首的猫还能幸灾乐祸。   扫了几眼emo菇,朝辞看向守卫:“劳烦代为转达,我们带来了黑夜女神的情报,巫妖阁下如果感兴趣,还请见我们一见。”   按道理来说,巫妖塔的骨族不该跟人讲道理的。   但大概是N对黑夜女神的信仰的确虔诚,守卫们犹豫片刻,还是差人进塔传话了。不久后,那名骨族守卫匆匆疾行出来:   “巫妖大人请诸位进塔。”   ——很好。   康柯精神一振,坐直身体,调出系统的截图功能。   巫妖塔,他在不同的世界里进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来去匆匆,为的是达成交涉、袭击、商谈等各种工作相关的目的。   他从未允许自己放慢脚步,去看一看身边的摆设或场景,但这一次,他可以纯粹放松地享受和欣赏了。   于是,当并不想在自己的私人空间接见客人的N拾阶而下时,看见的就是楼下两人,明明已经走上了三楼的旋梯,又齐齐一僵,噔噔噔一路倒退,杵在二楼平台原地打转。   领路的卫兵:“……”   N:“……”   ……仔细想想,这个黑夜女神的情报,他是非要不可吗?   N已经开始想赶客了。   另一头,朝辞仍在满脸乐在其中地旋转,帮康柯控制镜头的视角:“记录好了吗?Room Tour的美好片段?”   康柯心满意足地一键保存:“人来了,先谈再tour。”   他将镜头上调了点,对准N又咔嚓了一下。   上一次见到这位巫妖王,还是在龙息雪山。他那时忙着帮雷文备车备人手,也没好好观察,现在一看——   康柯:“?”   康柯不知道从哪看起。   系统之前还吐槽过,首饰这种东西,越繁复就越俗气,那这位巫妖王,简直是恨不能把全世界的俗气全汇聚在自己身上。   【嘿嘿……】耳边传来系统没骨气的痴汉笑,【真好看呐。果然首饰这种东西,还是得看戴的人是谁。你看这翠榴石坦桑石鸽血红……怎么做到的呢,红的绿的蓝的混在一起,在他身上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康柯:“……”   很好看吗?   他退出截图,仔细打量镜头里的人。晦暗的灯塔中,那些深色的宝石在烛火下倒映着暗橙的光。   但不论这些宝石再繁复,一般人扫见他时,一定是先被那张野性难驯、透着慵懒淡漠的脸所吸引,再向下,就是那具悍利强健的肉.体。   叠戴缀挂的珠宝反倒成了一种不那么抓人眼球的点缀物,混杂在这股冷淡又极富进攻性的野性里,沦为黯淡的陪衬。   系统:【好看吧,主要是脸好看,能吸——】   “不是说巫妖王是骨族吗?”   康柯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他看起来怎么像个活人?”   伊瑞尔摇头:“谁都不知道。据说千年前,他第一次在罗曼大陆露面时,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大家都猜测,他可能是用了什么禁术,才打造出这一身血肉……不过无从可考。”   本尊虽然还健在,但谁也不敢问呐这。   伊瑞尔又眼尖手快地指了下屏幕,刚刚有一小团黑影从N的足踝边掠过,又没入高层的黑暗:   “还有他养的这条骨猫。”   “看见没?那猫的骨头上全是黑色的圆圈。”   “很多人都说,N的血肉其实是折磨、献祭了13只猫灵换来的。”   康柯:“……”   好合理的迷信推论。他看见那猫的第一反应是:这怎么有只披着蓝环章鱼皮的猫。   他对这种身上没毛,只有一个个黑环的猫谨谢不敏,没再追问,继续专心追剧。   剧里小菇已经已经摇摇欲坠了,在N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下,恨不能把自己栽进墙缝里。   但或许是动身前,那些送他离开的雪山民们眼中饱含的袭击,让他感到肩头的担子很沉重吧,自闭菇还是强迫自己打开了缩在一起的伞盖:   “我们来,是想和巫妖阁下做个交易。”   用黑暗女神的情报,交换边境侯送来的人祭。   雷文大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图:“……边境侯在世时,巫妖塔和西南关系一向和睦,边境侯虽然已经去世,我仍希望保持这种互不干涉的友好关系。人祭虽然不会再送,但珠宝我会加倍地给。”   巫妖塔绝对不好打,这是雷文的直觉做出的判断。   现在温特城堡这边百废待兴,一切才刚刚起步,跑去跟三巨头之一巫妖王干架,完全就是智障行为,倒不如送点财物买个和平。   反正作为不安定因素,以后这巫妖塔肯定得打,打下来这钱不就又回来了?就当换了个银行存呗。   珠宝要是实在不够,那就偷皇宫的,他允许自己偷。   雷文大方地给自己大开绿灯,正琢磨着从哪个宝库偷起,要送点什么,就听还站在楼梯上的N漠然开口:   “你凭什么认为一些可有可无的珠宝可以代替人祭。”   “……?”雷文愣了一下。   他根本没想过这个提议会被拒绝。毕竟从刚才进塔时见到的光景来看,人祭们的确在塔里过得挺滋润的,从铁匠铺到面点房,活人的气息在下三层甚至比死人的还多。   巫妖王又不是有养活人的癖好,要那么多人祭搁塔里养着干什么?用更多的珠宝代替活人,对这个看起来很喜爱珠宝的黑孔雀来说,不是刚刚好吗?   他想问,又知道这么直接开口,N根本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顿时有点憋得慌。   一旁的朝辞接过话茬,打哈哈:“以后的祭品,以后再说。今天来,是想谈从前的祭品安排。”   N连目光都没分给朝辞:“先说情报。”   “……咳。”   这情报哪能现在就说,单一句黑夜女神还活着够换人质?朝辞继续打哈哈:“我们想先谈好约——”   “不说,就滚。”   死气从N的袍角滚涌而出,丝毫不给说话余地猛然吞向阶梯下方。   “?”朝辞愣是被雷文拽了一下,才跟着一道向塔外撤离,“直接开打?好差的脾气。”   他还准备跟N来回拉扯个几轮,在泄露出一点点苗头,好勾人上钩呢,这才拉扯了几句?第二句他还没说出口,就开打了?   不对啊?这巫妖王能忍耐得了活人在他塔里叮铃哐啷敲铁,噗嗤嗤地排放蒸汽,耐心不该差啊?为什么两句都没听完就开打?   难道是看穿了他不乐意提前告知情报的原因?猜到了他不想先说,是怕情报没啥分量,说完以后人祭要不回来?   ……   与此同时,巫妖塔内。   N收敛了死气,顺便一脚将又掠过他足踝的骨猫踢开:“别来烦我。”   细骨伶仃的猫一路滚到平台,才打着颤站起来,用嘴叼着自己的腿骨接上:“没,没有,是您寝卧那里来了只骨鸟,就是那只专门放在地下拍卖会盯梢的,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N下楼的脚步一顿:他只在一家地下拍卖场放过骨鸟,就是今早他去拍画的那家。   那位名为“莱恩”的画家只在那一家拍卖场卖画,他一直想见一见这位能将黑夜女神画得如此特别的人,所有才放了鸟想蹲守那人出现……   可现在,鸟回来了?   是碰到那个画家了吗?   怀揣着几分好奇和期待,N转身上楼,期间再次不耐地踢开在他脚间乱窜的骨猫:“赛尔克,你是不是骨头痒?”   “没,没……”骨猫老实了,待在原地坐下。   N一路上楼,丁零当啷解着手腕上的绿宝石手链。这东西是他新做的,底托磨得不够光滑,戴起来咯手。   他随手将这条亲手打造、价值连城的珠宝丢给路过的仆从,推开寝卧的门吹了声唿哨,窗口立即扑棱进来一只白骨嶙峋的鸟。   他伸手搭在鸟的头颅上,去共享骨鸟的记忆——   夜间的拍卖会上,人类拍卖者推上了一只装着幼年妖精的囚笼。   拍卖正至火热时,拍卖场突造妖精的袭击,大量的人类被妖精屠杀,包括那些身无分文,由拍卖场提供住所的商品生产者——   N看见其中一个妖精,闯入了挂着“莱恩”门派的房门,房门里传来一声惊叫,又戛然而止。   “……”   骨猫又爬到他脚边了,讨好地挨蹭他的小腿:“您,不生气吗?”   “……”   N在思考自己要不要生气。   妖精一族,是在去年初冬,因失去王的庇佑,主动来找他投靠的。换句话说,都是他的人。   他的人因为被偷走幼崽,而去罪恶的拍卖会大开杀戒,作为一位巫妖王,好像没什么可指摘的。   但是莱恩啊,莱恩是迄今为止,整个罗曼大陆,唯一一个能将黑夜女神画出特别的神韵的艺术家,失去莱恩,对他这个黑夜女神的虔诚信徒来说,是多大的损失?   作为巫妖王,他应当赞同妖精的复仇之举;作为女神的信徒,他应当守护唯一能重现神之荣光的画家。   于是他出发了,撕开传送卷轴,甫一落地,死气就将眼前的一切吞没。   仍在四处屠杀的妖精死去了,他为神受损的颜面讨回了场子。   所有与拍卖行有关的人死去了,他为妖精一族报了仇。   属于他的任务已经完成,黑夜女神也应当为这场献祭而欢欣鼓舞,他转身回归自己的巢穴,正如他来时一样平静。   ……   羊肠小路上。   朝辞还在琢磨N这难以琢磨的脾气,被雷文拖着撤到百里开外,才挺认真地问雷文:   “这巫妖王,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跟你是不是一卦的?”   雷文这种情况也要纳入考虑啊,万一这巫妖王是雷文第二呢?啥事不顺心就开打!开打解千愁!   雷文还在琢磨他们撤得及时,从N的视角看应该属于落荒而逃,不太可能会记仇,跑去温特城堡开杀:“什么卦……哦,你说他怎么就动手了啊。”   雷文耸耸肩:“他一直这样,我——嘶!”   小路边,雷文忽然止步弯腰,抱着耳朵蜷缩了一下。   “?”朝辞顿时停下了牢骚,“怎么,要犯疯病了?”   与此同时,疗养院里。   伊瑞尔原本正像床烫屁股似的坐立不安,恨不能钻进屏幕里帮忙开打:“你居然能就这么干看着?就不想帮帮忙吗?”   康柯随他焦躁扭动,稳如泰山地抱着龙粮看番剧:“演多了,就不觉得台上吸引人了。”   从前那么多次任务,什么打脸、什么逆袭、什么神兵天降,他经历过了多少亿遍,只有像现在这样抱着零食、窝在床上、乐呵呵旁观的,才是第一次。   看戏的感觉真好啊,康柯好像有点能理解朝辞的爱好了。他又闲适地磕了一口龙粮,看见屏幕上的小菇突然蜷缩:“?”   还没来得及直起身体,他就感觉到床铺在微微的颤动。   他顺着震颤的来源望去,看见刚刚还恨不能钻进屏幕的伊瑞尔面带错愕和茫然,僵直在原地,渐渐地,脸上覆盖上不愿相信和愤怒。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攥出血色,虎爪骨因绷紧牙关而分明,可在康柯终于忍不住起身下床,想开口询问时,他像是具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的人偶,骤然垂落下双手和头颅。   绸缎似的黑发半遮住他的脸。半晌,康柯隐约看见有什么透明的东西滚落过他的脸颊。   康柯看看伊瑞尔,又看看屏幕,两人之中是雷文先缓过来:“我听见……我好像听见了一声哭叫,但听不出来那个人在说什么。”   康柯想了想,抬手将伊瑞尔的耳朵捂上:“伊瑞尔和你同时出问题,应该和妖精的血脉有关。那声哭叫……”   多半是来自同族的悲鸣,不然没法解释。   掌心下,伊瑞尔的身体不再颤抖了,只是很僵硬。康柯正准备问雷文打不打算管这个闲事,手腕忽然被伊瑞尔握住。   伊瑞尔张了张嘴,没挤出什么声音,麻木而茫然的目光转向康柯时,似乎还在做什么挣扎。   那张秾艳而肖似雷文的脸上有痛苦、犹豫、自我嘲弄迅速划过,最后又像一颗颗石子,落入深不见底的水底,只剩下一具好看却枯槁的躯壳。   “恳求您。”   他声音放得很低,一点不像刚进院时满脸爱死不死,只给雷文好脸色的难搞样:   “那是罗曼大陆上最后一个妖精发出的悲鸣……我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在死亡的前一刻,太多的情绪撕扯着妖精的心脏和头脑,他留下的唯一一句话字不成声,比起求助或传达信息,更像是充斥着愤怒、绝望、憎恨的嘶吼。   伊瑞尔向着康柯贴近了几分,将自己放置得更低:“我知道您有逆转时间的能力,恳请您——恳请您救回他们。我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献出的,对妖精来说,最珍贵的东西除了生命,就是自由,我都可以给您——”   他这么说着,还是很茫然。   那些挤占着他胸腔和头脑的负面情绪,都像是虚幻的噩梦,好像经不起推敲。   也许他再用力地闭眼、睁眼,就会发现自己还悬挂在暗室中那个十字架上,那声哀嚎只是他做的一场梦……妖精怎么会突然灭族呢?   他是不是在那个十字架上钉久了,血脉的感知也出现了混乱?   这不对。   他明明前一秒还在跟院长闲聊,怎么后一秒就听见了最后一位同族的悲鸣?   那么多族人呢,他离开聚居地,前往帝都圣殿的时候,聚居地里少说还有三千多个族人,这些人怎么会都不在了呢?   生命,是这么轻飘飘,就猝然折断的吗?   他不明白。他觉得自己每次想取走一条命,都好难,想救下一条命,也好难。一条命在他手里是那么重,可是……   思绪骤然一断,他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里。   康柯收回切断伊瑞尔意识的手,将人放上床……呃……放自己的床,死装哥还是有点嫌弃,他提溜着人搁回病房上铺:“我要妖精的自由做什么。”   他现在缺这玩意儿吗?他缺床头摆件!可做标本也不能对着员工下手吧?他又没打算打破总局的规章制度。   系统冷笑一声:【你就装冷静吧爹,我不信你这个完美主义强迫症患者,能不想刷全员无伤HE结局。】   康柯启唇正欲痛击逆子,一旁传来猫的碎碎念:“妖精……灭族……族……”   朝辞的语气越念越发激动:“院长!如果能把妖精们都救回来,是不是能把他们拉回院种田?”   什么?之前他不是还觉得放伊瑞尔进院,拉低了自己的逼格?   嗐,难道种田就很有逼格吗?如果每多一名同僚,身上的担子就能减轻一点,他惟愿他们疗养院是一个大家庭!   朝辞已经磨刀霍霍向牛马了,转向镜头神情坚毅:“真过分,什么品类的东西会这么滥杀无辜,还屠族啊?真该下油锅。院长,这种事咱们不能不管吧?”   院长,这上好的牛马,咱们不能不要吧? 第25章   康柯:“……”   康柯:“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的疗养院也不是什么都收的,这里不是濒危动物保护区。”   他倒是听说过,局里有很多人很乐于搞这种“收容濒危种族”的慈善之举。   但以他的观念来评判——将本属于某一世界的种族,全部收进与世隔绝的庇护所?这是在逃避问题,不是解决问题。   他可以对雷文捞伊瑞尔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知道,即便留在疗养院,这位王也一定会为了族人,回到罗曼大陆,解决困境。但把整个妖精一族都捞进院里?   康柯敬谢不敏:“这座养老……咳,疗养院,是要伴随我未来终生的,谁要放一整族的妖精进来住?”   朝辞张嘴就想感慨“好绝情的拒绝,幸好伊瑞尔没醒着”,话还没冒出嗓子眼,忽然一默:“……”   院长刚才那话……细思极恐啊。   妖精一族不能放进来住,他们这些员工就可以了吗?   哈哈……不会是,要他们陪伴院长未来终生吧?   猫像死了一样地不叫了,反倒是小菇,低头不知在犹豫些什么,抬首看向康柯时,神情坚定:“不带他们进院,但,院长可以帮忙逆转时间吗?”   说这话时,雷文感觉自己手上仿佛拿着刀,将过去留给自己的、十年间不断腐烂发愁的溃肉一点点刮去。   “我……要去救他们。”   对妖精的仇恨、对自己的仇恨,在这一刻被很轻、又很重地放下。   雷文忽然觉得肩膀和胸口一轻,好像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枷锁,那座幼年时曾无数次同父母提起、与父母共同编织的理想之乡,又变得清晰可见了。   蒙在头脑中的愤怒、不甘、憎恶……像阴霾一样,挥之即散,他像是回到了童年,那时的他还会和父亲谈论如何改变妖精的糟糕处境,跟随母亲学习权衡与治国的方法。   他并不愚笨,只是太多的血泪挤压在他身上,太沉重了。只有不再去想,不再去看那些藏在表现后的残酷腌臜,他才能换取些许喘息的空间。   而现在,他重新睁开双眼,去想,去看。他说:   “院长,现在我是西南的新边境侯了。妖精一族是我领土上的子民,他们一夜之间被人灭族,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除了妖精,西南的土地上还有精灵、矮人。他们看似避世,但和人类之间的争斗从没断过。要想维持西南的稳固,非人族群必须收复,但见过妖精一族的处境,他们怎么可能信任我能庇护他们?”   他思路清晰,冷静地做出总结:“所以,如果要坐上帝都那个位置,要建立院长所想的安定秩序,妖精一族必须救。”   “……?”朝辞讶然看向雷文,“真稀奇。今天怎么突然想通了,决定拆封脑子了?”   如果他没记错,他之前在城堡书房里找到的编年体里记载过,妖精一族与雷文·埃尔多利亚有着杀亲之仇,雷文居然还愿意劝说院长救妖精?   他淡若琉璃的眼睛扫过雷文坚定的面孔:……啧。理想主义者啊。   合不来,他跟这类人相当合不来。   他是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就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拼死拼活的。   而且这种人太脆弱了,稍微逗过一点,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唉,他又想起之前那个笨蛋小院长了。   他走神了数秒,开始想自己埋尸骨的地方安不安全,照理来说,在他的亲自打点下,那个小可怜蛋应该已经顺利投胎转世……   等他回过神时,康柯已经同意了雷文的提议:   “我可以帮忙,但你知道妖精们都死在哪吗?”   总得给他尸体,他才好创造奇迹叭。   雷文尬住了:“呃……如果有活口,倒是可以用炼金术,取我的血追踪……”   但问题是,妖精已经死光了啊,没活口怎么追踪?可要有活口,又得先找到尸体才能帮忙复活……   康柯平静地一脚踹破死循环:   “不用回溯时间,我可以带人回到过去。你们做准备,我去叫醒伊瑞尔。”   ·   带人回到过去,比直接回溯时间稍微麻烦点。主要体现在为了防止时间悖论,不可以出现在过去的自己的面前。   换句话说,即便康柯很想继续留在院里看戏,也必须避开过去赖在床上的自己……   “这可能,就是先甜后苦吧。”康柯叹着气,拎着伊瑞尔在羊肠路边和雷文他们汇合。   他倒是可以只把雷文他们送回过去,自己不去。   但没有他帮忙遮掩,雷文他们一会去就会被过去的系统捕捉踪迹,到时候光屏上出现两波人,又是时间悖论。   被迫亲自出马的院长有一点点忧郁,他还是更想做个看戏吃龙粮的死宅:“准备好了?出发吧。”   逆行时间,对现在的康柯来说并无任何难处。很多规则、或者规则的守门人,对此时的他来说,形同虚设。   他平静地拎着一大串拖油瓶逆行,短短几呼吸的功夫,就平稳落地。再看看天上高悬的烈日,才是晌午。   雷文迅速勾起灵摆,在掌心划出两指长的伤口,淡绿色的光芒微微闪动,灵摆如同指南针一样悬浮而起,指向某个方向:“这里!”   跟随引路的灵摆,他们找到的地方是一片废弃矿区。   大量碎石堆垒、铺洒在坑洞前,某些矿洞外还倒着一些挖掘工具。   雷文困惑了须臾记起来:   “这矿场以前爆发过黑沼,就是一种,能让沾染黑泥的人患上黑死病的奇怪泥石流。”   “黑沼爆发后,这里就被弃置了,后来黑沼退去,附近的人仍不敢靠近,最后好像是被哪个贵族买下,开地下拍卖会了。”   ——如果有读过骨鸟传讯的人在这里,一定会错愕:   妖精突袭拍卖场,明明是在傍晚发生的,为什么现在才中午,灵摆就显示妖精们都在拍卖场里面?   可惜在场的人谁都没读过骨鸟的传讯,所以康柯只是随口搭了句:“你来过?来买什么的?”   “一幅画。”雷文作为来过的人,给大家引路,“不是什么藏着秘密的画,就是一副,普通的睡神图。”   康柯:“?”这有什么必要放在地下拍卖会拍的。   雷文挠挠脸,给摆烂至今,目前还不是很清楚罗曼大陆环境的康柯解释:   “千年之前,圣殿崛起后,罗曼大陆就开始严格管控书画、戏剧的内容了。光明神是唯一被允许歌颂的神明。”   “睡神也好、黑夜女神也好,凡是绘画、写作、演出对这些神的称颂的,都会受到圣殿的制裁——所以很多艺术家,为了能保证创作的自由,都会选择跟地下拍卖会合作。”   也因此,想买到一些真正优秀的作品,就必须来地下拍卖会拍卖。   康柯边听边打量着周围的空矿洞:“所以——为什么这个地下拍卖会没有守门人?”   为防被圣殿查到,拍卖会的主人应该会在矿场放些自己人,伪装成旷工,帮忙自己放风吧?   他等了几秒,没听见回复,再回首时——   不见了。   所有人都不见了。   在前面引路的雷文、身后跟着的猫和伊瑞尔,全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片空荡死寂的矿场。   有森凉的风从矿洞中吹出来,带着一股浓厚的、新鲜的铁锈味。   【活……滋滋……为……滋。】   系统发出杂乱的声音,又戛然而止。   “……”康柯抿起了嘴唇,眉头狠狠皱了一下,举步走进矿洞。   血,大片的血,溅落在地面上、隆起的石壁上。   每一滴都拖曳出优雅的弧度,像有人拿血作了幅充斥着死亡和谲美的画。   他循着这画一路深入,最初看见的是零星的尸体——尸体被摆出灵动鲜活的姿态,有是是一个人的独舞,有时是三四个人的齐舞。   再后来,他看见吊在梁顶的飞仙,台上身段矫作的戏子,台下奏乐的乐器班。   到最后,矿洞的尽头。   原本该是拍卖会场的地盘上,矗立着一座庞大的,舞姿静止的千手观音。   这些画面很荒谬,因为不论是飞仙还是戏子,都和扮演者深邃立体的外邦五官格格不入。   但当康柯对上那一双双惊恐圆瞪、近乎狰狞脱眶的眼珠时,这些并不交融的画面,又和谐地统一于“挣脱不得的恐怖”。   康柯的视线挪向那条长长的、百足虫般的观音,在队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为首的舞者头颅微垂,一掌平摊,一掌拈指。宝相庄严,双目紧闭。   单薄的眼皮以恐怖的弧度向内凹陷着,眼眶边残留着被什么东西扣去双目留下的指痕。   ——那是被挖去琉璃目的朝辞。   在朝辞身后,是切断了佩戴着灵摆的左臂的雷文。   再往后,是被掏出自由之心,砍断半截小腿的伊瑞尔。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伤痕,动手的人像制作标本一般,小心地剃去自己觉得多余的部分,再将他们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摆上展台。   ——寰甫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堪称美轮美奂的诡谲舞台。   他愣了半秒,饶有兴致地欣赏了番眼前的杰作:“这就是你最恐惧的东西?”看这审美,倒像是出自他的手笔,“恐惧……我?”   康柯觉得有些人的脸真大:“恐惧自己变成你还差不多。”   “啪嗒!”   舞台上方的晶石灯不知被谁打开,台上台下的“舞者”动起来。   他们挂着最虔诚的神情,唱着颂神的歌,有咿呀的戏腔,巫祝的祷歌,僧侣的梵语,教堂的礼拜。   所有声音混在一起,嘈杂又荒诞——   可当最后一道歌声落下时,有看不见的人在轻咳着鼓掌。   那咳声里带着笑。   神圣的赐福倾泻而下……神明,祝福着这片小小的混乱,并因此被取悦。   如此健康美丽的精神状态……寰又仔细品了品:“还是像我。”   康柯:“?你再骂?” 第26章 (二合一)   有些爱装的人,骂人都得讲究矜持不带脏字。   寰从这点拐弯抹角的讽骂中,品出别样的妙趣横生,有那么一瞬,近乎被逗笑了:“像我就是在骂人?你是不是在骂我?”   啊对啊,死装哥在心里翻白眼,明面上依旧淡然无波地抬起手。   和除了杀人没别的事可做的寰不同,他还有员工要捞,还有妖精要救,哪有那个国际时间逗趣唠嗑?   眼前的一切明显只是一场幻境,只是裹挟着某种特殊的神力……闻起来带着点罗曼大陆特有的海咸气,还有恐惧的味道。   他心里有了数,确定妖精一族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这里面居然有司掌着恐惧的神明在插手,也不知道祂造成妖精灭族的目的是什么?   康柯思索着,准备强行破开眼前这个糟心的幻境。   ——然后就被某个不速之客攥住了手腕。   康柯:“……”   他发现某人还挺喜欢抓手腕的,也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出于某种不是很有必要的矜持。   毕竟刀子都捅过了,还在意抓别的部位可能显得失礼,着实有点脱了裤子放屁。   当然,这种行为在系统的语言里,一律叫做“死装。”   “何必着急?我还想再多了解你一点呢。”   不速之客好听的声音挨近几分,语调轻柔得像在哄人:   “这些天,我去很多地方拜访了一下。可大家似乎都不太清楚你的过往,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你长着一张外邦人的脸,却喜欢东方的兰花。”   寰再度扫了一眼周围:“就连最恐惧的事也这么……古香古色。飞天、戏子、千手观音像……你是混血?从小在东方长大?”   手腕处压扣的指腹加重力道,某一瞬传来一丝不正常的刺痛。   康柯抽了下手,没抽动,唇角顿时无语地代偿了一下:“我们很熟吗?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寰。‘氤氲满寰宇,幽草无閒枝。’的寰。”   不速之客又挨近了点,虽然依旧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一道与温缓的语气截然相反、冷如解剖刀的目光在仔细逡视康柯的脸:   “取自宋朝李新的词作,我自己取的。”   这语气,康柯几乎感觉这人下一刻就要开始追忆往昔了,说些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取名,是不是有什么悲惨过往请导师转身之类的话。   但事实是,这人在视线在他脸上转过一轮后,就像靠近时一样突兀地退开了,手也松开:   “毒也对你没用。”   寰的语气中透着遗憾失落:“你就这么难死吗?”   康柯面无表情地摘下手腕处的毒针,一句“彼此彼此”说出口时,寰也正从指腹处挑出康柯扎的那根毒刺。   针和刺同时坠地,发出叮当两声。   像为两个疯子近乎同步的试探奏乐鼓掌,轻快而欢愉。   疯子之一带着遗憾转过脸:“你的名字,我倒是知道了。康柯·鲍沃尔,是真名吗?听起来像某种代号。”   疯子之二带着遗憾瞅着寰的手腕:“寰难道就是你的真名了?你倒是会挑时间来骚扰。”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了几秒,莫名生出一种对着镜子打拳的错觉。   最后是寰先轻笑出声:“我来的很不是时候吗?看这毒针,院长不像是不期待我来的样子。”   他颇为欣赏地注视眼前的大型变态艺术展:“既然不是恐惧我,那这是……你恐惧自己会做出的事?怕自己作恶?”   康柯抬手撕开眼前的幻境:“怕自己失去自由。”   寰:“……?”   他显然不觉得眼前的场面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康柯并不觉得意外。   同样的画面,落在旁人的眼里,或许是放纵天性、害怕自己失控,但在康柯这里,却埋着更深的含义。   自由,一个他在加入总局之前,预备用性命追寻的东西。   它究竟是什么?   被戴上七美德戒律后,康柯曾思考过很久这个问题。   起初,他认为戒律是可憎的强大者用以束缚他的项圈,囚困住了他的自由。   后来,他认为戒律困住的是蛮荒的兽性,将他从“只懂得杀戮的兽”中剥离出来,于是他成为能够理性思考的人。   然后他又返回头思考:   未戴上锁链的自己,是自由的吗?   他想,这个问题有两种回答。   作为野兽,他是自由的。   饿了就吞食,无聊了就戏耍猎物,这是野兽的天性。   可他不是野兽。   他是——或者说,姑且算是,神明。   他的一切暴食、戏耍、杀戮、折磨,都受不甘与憎怒驱使,何曾出于自由意志?   他是憎恨与愤怒的奴隶,他是一头毫无思想的兽,唯独不是自由的神明。   于是,脖颈上冰冷可憎的戒律,后来又成了某种让他安心的东西,成了他不会再成为憎怒的野兽的保证……   直到某一天,他已经强大到足以自行摘下这条曾经怎么都无法破坏的锁链。   是的,从很久之前开始,七美德戒律对他来说就已经形同虚设。   他没摘下这条锁链,有很多原因。   一部分是出于布局的需要,一部分是出于私人的考量。   而取代戒律生效的,是他对再度沦为困兽的厌恶,是他对真正的自由的掌控欲。   他忽然看了寰一眼,思索对方是否也是这样一头困兽?自以为掌控着自己的自由,其实被仇恨驱使……   眼前的幻境发出“啪”地一声轻响,像肥皂泡一样破裂。   “啊……”   奇奇怪怪的声音涌入耳朵。   “……”康柯猝不及防,脸上从容的表情顿卡了一秒,带着几分被闪到腰似的蛋疼,看向眼前满是壁画浮雕的金色大厅,昏暗摇晃的奢靡吊灯,还有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人群。   系统刚重启成功就看见这么一幕:【我去,给爷干哪儿来了?】   康柯静下心仔细观察:“——我们可能是掉进别人的幻境里了。”   和他的幻境不同,这些蠕动的人体并没有清晰的面貌,体态也很单一。活像是游戏美工面对不重要的NPC,给每个人都套上相同的模子。   但也还是有特别之处的——   每一对纠缠在一起的人里,必然有一个人身上布满黑色的纹路。   每一次起伏,这些线条妙曼的黑色纹理都会流动过紫黑色的光,像异色的岩浆从石缝中透出光来。   他正想再靠近点观察,步子还没抬起来,就注意到旁边的人抬起了手——   他警觉地一把攥住:“你干什么?”   这个人,刚才还兴致勃勃,他想撕破幻境都不让,这会儿怎么又自己撕上了?   “我对番邦之人的无病呻吟毫无兴趣,”寰的声音恹冷,听起来兴致缺缺,“既然如此,为何要浪费时间?”   康柯:“?”   刚刚在他的幻境里,这人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何必着急?我还想再多了解你一点”,现在又变成无病呻吟了?   康柯:“浪费时间就走。幻境的主人还在里面,我要去找人,带着他再去找别的倒霉蛋。”   某个人的兴趣又升了起来:“那,我就拦着——唔!”   蔓生的兰草在口舌间绽开,枝茎被猝不及防的牙齿压出淡苦的汁。   康柯看着探出黑雾外的碧色兰花,几乎能想象出雾中人错愕睁目,口中含花的模样,心中不禁升起些许愉悦——   系统:【啧。爹又爽了。】   系统又觑了几眼一动不动的黑雾:【……啧,这个人的XP该不会也和死爹一样变态吧?】   “……”康柯面无表情一把薅下肩头的逆子,转头去看还在动的人影,几眼就察觉到新的异样。   首先,这些人乍一看挺声色犬马的,仔细看完全就是抱在一起干蹭。   其次,这些身上有纹路的人,身材略显青涩,看起来更像是……未成年?   【卧槽!这事情就严肃了啊,幼崽是一切罪行的底限,这难道是个专门针对未成年的淫——】   “不可能是发生过的事,应该只是道听途说后的想象。”   康柯一针见血:“如果是亲身经历,这些人不会只是在这儿干蹭……而且,从现况来看,掌握主动权的,似乎都是身上有纹路的人。”   寰把玩着新摘下的兰花:“看体型,这些有纹路的人都和院里那个小废物相似。他是……精灵?妖精?”   “……”康柯在心里替雷文问了句你礼貌吗,“妖精。”   【咳咳!那我来总结一……滋……我草!你……滋滋……】   才开机不久的系统带着愤怒,又被寰单手摁灭了。   “那我来总结一下。”   寰仿若无事地收回手,接着系统的话讲。   他悠闲地跟在康柯身边,身体姿态显得很松弛,仿佛之前试图下毒的不是他,他也没被毒刺刺:   “这个幻境,应该属于某个未成年的妖精。”   “他曾旁听途说过这一场盛宴,于是尽他所能地还原了这一幕,包括那些明明垂涎着妖精的美色,却又在背后露出看轻神情的人类……”   “他并未亲身经历过欢.爱,所以只能凭自己的想象,捏造出看似放浪的宴会。就连与会的人,应该也都是以他自己为蓝本。”   “所以不论是人还是妖精,都长着和他几乎一样的身体,只不过人没有纹路,妖精有纹路。”   “这个宴会厅,雕刻、绘制着大量歌颂妖精的壁画,这是属于妖精的地盘。”   “这里的每一个妖精,都处于主导地位,不存在被逼无奈。”   寰顿了一下:“那么,他为什么恐惧这样一个妖精明显处于鼎盛时期的场景?”   康柯开始思考自己回去之后是不是补一补罗曼大陆的历史,毕竟也存在和雷文这个活历史讲解员分开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他恐惧的是写在历史里,他无法阻止的大厦将倾。”   “唰!”   宴会中,原本神色沉醉的人类齐齐变了脸,露出狰狞而凶狠的面容,扼住身前妖精的脖颈,银亮的刀光狠狠捅下。   康柯眼前一花,视线再清晰时,一柄银刀直刺面门而来!   他抬手欲拦,才发觉自己似乎变成了幻境中毫无防备的妖精,而且还手脚软麻,如同做梦般使不上力气。   来不及愣神,他在挨捅前一个侧身,顺着敌人的惯性将敌人的脑袋狠狠掼向地面。   他速度很快,抬起头还来得及从远方的人群中找出面目清晰的那一个少年,反抢过敌人的匕首,远远一掷。   受幻境的限制,他还有些脱力,只能放弃掷刀的力度,追求准头。   匕首的柄冲外,精准击晕了那个看似凶狠的人类,下一瞬——   大地震颤。   美轮美奂的穹顶轰然坍塌,压向下方的人群,正如幻境主人所恐惧的那样——   写在历史中的大厦将倾,注定无法更改,即便以一人之力救下一两条生命,依旧会被掩盖在无可抵挡的天灾之下。   ——无法逆转的时光,就是最大的天灾。   少年殷红的唇颤抖着,闭眼等待他的死亡。   可被碾碎骨骼的痛楚迟迟没有传来,他听见不远处有人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近处,响起一道平静可靠的声音:“睁眼,你死不了。”   他僵了几秒,猛然睁眼,恍然间仿佛看见有流动的火垂落而下。   有人遮蔽在他的上方,微光从坍塌砖瓦间漏下来,勾勒出对方属于成年人的高挑身躯,和眼前这一方小小的、为他撑起的庇护所。   幻境缓缓破灭,康柯不爽地起身活动了下手腕,看向少年身侧那个被他紧急拖到身下的倒霉画家,又凉凉地斜晲向旁边明显在看戏的寰。   幸好他临动手前意识到不对,这种连人脸都不会捏的小傻逼,怎么可能捏出那么精细的壁画穹顶?   康柯开始算账:“你之前是故意诱导我,想让我忽略这个幻境中还有另一个人,是个擅长宗教绘画的画——”   画字还没说出口,他就觉腰间一紧。   低头一看,就见那个小傻逼正熊抱着他的腰嚎啕大哭,虽然哭得我见犹怜,但是……   死装哥动如脱兔地一下撕开满是泪水的妖精粘糕:“哭什么,不许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旁边的寰又笑了一声,这次不是阴阳怪气,是真被逗乐了。   心情一好,他难得多提醒了一句:“这孩子身上有不少焦灰似的斑纹,应该是……诅咒?”   “……”康柯刚刚还只是有点垮的脸,突然全垮了。   挣扎着爬上来的系统尽职提醒:【外勤过程中,如发现未成年病人,疗养院应当主动提供医治;如病人无监护人,应当主动收容至……滋……诶你怎么也学……滋滋。】   “……”掐断系统的康柯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看向地上还在呆呆看他的废物小点心。   “你有父母吗?”   哈哈,开玩笑呢,现在妖精还没被灭族,怎么说都该有父母吧。   小点心睁大水汪汪的眼睛,像个可怜荷包蛋眼表情包:“没有……最后一位成年妖精,在半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康柯如遭雷击。   他微微晃了一下,怀疑自己是理解错了,不然怎么好像听这小点心说,整个妖精一族现在只剩下一堆无监护人的未成年呢?   等等,让他冷静地算一算。妖精要成年,需要多久?他搞定手头的三个世界,需要多久?   “……”他又晃了一下。   寰:“?不想收容?那我杀——”   “收,我收。”康柯从牙缝里挤字。   他半扶着额头,明明没有生病,却觉得自己生病了,病名是“好好的养老时间突变养崽时间”:“跟着我,不许说话,不许抱,不许哭。”   周围又有绚烂的膜泡漂浮而来,康柯艰难地呼吸了一下,感觉自己此时比刚刚在幻境里无力多了。   他想来想去:……再招个新员工吧?会带孩子的那种。   “……快,跟上!”   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康柯抬起头,就发觉手里的崽没了,他似乎又变成了幻境中的某个妖精,裹挟在夜渡长河的行军队伍中,唯一还在身边的——是阴魂不散的寰。   康柯:“……”   奇怪,明明战斗强度连热身都算不上,为什么他忽觉疲惫。   “……十五、十六……”   寰在旁边兴致盎然地数着什么,能看到康柯倒霉,他又喜欢起看“番邦之人的无病呻吟”了:“……三十六。”   他对上康柯的视线:“啊,恭喜院长,这幻境里一共有三十六个小废物,你看——诶?”   寰猝不及防,被旁边的妖精拽了一下:“别说话了!声音再大点,想把那些该死的人类叫过来吗?”   月色如水,映照出周围妖精们身上凝结的血块和泥浆——寰的身体,骤然僵住了。   他猛然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袖,在看清那只抓着他干净衣摆的脏手时,抽了口气,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为了看戏犯如此低级的失误,这泥痕……这泥痕!   “:D”愉快的表情顿时转移到了康柯脸上。   如果换成平时,他是死也不可能主动踩进泥水里的,毕竟他龟毛且讲究。但当有一个龟毛且讲究的人先他一步倒霉时,他看戏的心情突然占据了上峰,毫不犹豫地一脚迈进冰冷的河水中:“下水啊。杵在那做什么,别发呆。”   寰还在敌视地看袖口的泥痕,手腕就忽然被一只荫凉的手重重拽了一下,以他的力气居然没防住,向前踉跄几步——   “嘶……!”   半结着冰的河水刺骨森寒,但比河水更让他心寒的是:“泥……水里有虫孑!”   “哈咳。”康柯死死将大笑压在胸腔里,在寰寒如刀割的目光挂来时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自己走,我要听这些妖精士兵再说什么。”   他们之间的拉扯没闹出多大的动静,只掀起了河中的些许泥沙。   周围的士兵仍在带着怨气低语:   “该死的神战……该死的神明。自顾自地发动战争,又自顾自地退隐!他们倒是想结束就结束,死在神战中的生命呢?还在为他们战斗的生灵呢?”   “你以为神明就撒手不管了?呵,祂们可没少管。祂们退隐之后,人族出现了多少力量强大的炼金术师和圣骑士?数量是我们的几百倍!而且全是神明的狂信徒。你说这里面没有神明的插手?我不信!”   “够了!快走吧。”   前排有首领转过身来低斥:   “前线溃败之后,多少同盟军被俘虏了?精灵连夜退至西南,向巫妖王俯首称臣,矮人仗着有最坚固的堡垒,退回自己的领地闭门不出……谁都不敢想被人类俘虏的同族会遭到什么待遇。但我提醒你们,今晚如果来不及撤出东北,我们也会成为新的俘虏!”   行伍有人在小声嘀咕:“我们……不能也像精灵那样,向巫妖王——”   首领勃然大怒:“住口!混血!——我就不该带上你!流淌着异族的血液,你怎么知道失去自由对于妖精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人类惧怕巫妖王!”混血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尖锐:“投靠巫妖王,我们就能活命,自由和尊严,难道比命重要吗?!”   首领的声音像两块顽石,沉沉砸在水面上:“当然!”   混血冷笑起来:“那么我已经看到了妖精一族的结局……够了,我不会和一群头脑不清醒的家伙白白赴死!”   “呜……”   长而沉重的号角声在河面上响起,混血用力摔砸开手中的号角,撕开传送卷轴骤然不见。   四野,夜色被火把骤然点亮,像一张燃着烽火的巨网。   有的妖精在叫骂混血的背叛,有的妖精拔出利刃。   远方扬起的马蹄尘埃中,有一道带着冠冕的威严身影举起长剑:   “士兵们!为了替恐惧与欺诈之神争夺领土,妖精杀害了我们无数的手足同胞!”   “但今夜,血仇将被洗刷,光明之神的荣光将注视你我!将劣神的信徒驱逐殆尽!”   杀声如海啸,奔袭而来。   康柯再度感受到那种微妙的脱力感,仿佛幻境的主人知晓这一切都是无法更改的、注定的结局,于是他们失去了抵抗的斗志。   百万骑兵碾向泅水的网中鱼。   康柯倒不在乎这些,反正他再怎么脱力,死是肯定死不了的,他现在更困惑的是:   千年前,妖精们是在为恐惧之神卖命的,那为什么千年之后,恐惧之神要来灭妖精的族?   他一把抓住旁边终于忍无可忍的寰的手腕:“别撕,再看看,万一这里面有关于‘神明诅咒’的线索呢?”   寰冲着他温和地、寒恻恻地笑了一下——虽然看不穿黑雾,但康柯感觉这人脸上大概就挂着这种皮笑肉不笑:“干.我.何.事?”   就算有人因神明诅咒而死,有世界因神明的诅咒而崩溃,干.他.何.事?   看看沾满淤泥的衣物,如果不是杀不死康柯,他恨不能将人摁在泥水里溺死,他——   康柯没动:“用我的一个秘密来换。”   寰:“……?”   目光在泥水与康柯之间徘徊,足足七秒的摇摆后,寰乖巧缩手:“你想怎么看呀?兵荒马乱,小心误伤。”   正准备把时间往前调一点,引导妖精们多说几句的康柯:“?”   呀? 第27章 (三合一)   时间无声回溯,将康柯的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来。   才渡了一回河的大军被迫在河面上反复摩擦。几次循环,康柯才卡准插嘴的时间,赶在首领回身低斥前询问: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神明是不是哪里对我们不满,才……”   眼前的幻境突兀地卡顿了一瞬。   下一秒,首领的低斥声和上一回一样传来:“够了!快走……”   “……”   康柯重重地啧了一声,听着首领念了一遍和上一轮完全相同的台词,可以确定,幻境里的这些废物小点心们并不知道这个答案,且编织幻境的神明也不乐意回答。   他倒是有心想把幕后的神明直接揪出来揍一顿,可惜这位欺诈之神狡猾得很,本尊根本不在这里,矿场里只有一堆一戳就破的幻境泡沫。   “……?……?”旁边的寰满腹狐疑。   他刚刚差点被溯回的时间按在泥水里跳探戈,幸好脚踩进泥水的前一刻,他及时屏蔽了回溯对自己的影响,不然他这会非被气疯不可。   但没踩进去,他就没证据质疑康柯是不是故意的,要跟康柯斗嘴,他又觉得失了矜持,反正他是做不到像康柯那样主动踩进泥里,就为了幼稚地把另一个人拽进泥水里的。   因为同款死装偶尔吃闷亏的寰戴好乖顺的面具,无声挨近康柯:“秘密?”   “什么都没问到呢,哪来的秘密。”   康柯搡开气压骤低的寰,熟练画饼:“再看看后续的幻境,也许能碰到机会。”   “……”被推开的寰,气压顿时变得更低了。   他像是自顾自纠结了什么,有那么几秒,身边的空间依稀出现扭曲,但都被康柯像挥赶几只轻飘飘的蝴蝶一样拍散。   康柯:“轻点气,小心弄破了幻境。——再退一万步说,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寰不可思议:“你骗我。”   他又有些恼火:“我杀不死你,但可以杀死这些小废物。即便你能将时间倒流,但我同样能拨转时间。我可以和你一直僵持——”   “对你有什么好处?”康柯把时间往后快进了几秒,找到下场救人的最佳时机,“只要能给我添麻烦,你就心情舒畅了?这就不觉得浪费时间了?”   时间对寰来说本就没有意义:“有何不——”   康柯:“康柯·鲍沃尔的确不是我的真名。”   寰:“?”   他还在消化这个消息,康柯已经在行伍中穿梭了。   他动作迅速地将那些即将砍伤小点心的人类士兵、即将反捅士兵一刀的小点心们全部击晕。   幻境破灭的瞬间,这些“人类士兵”就变回了晕厥的画师们,脸上还残留着被闯入房门、试图自保的惊恐。   康柯抬脚拨开画师们手中捏的雕刻刀,基本弄懂了这场小把戏:   将目标投入幻境中,让他们看见最恐惧的一幕,并笃信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恐惧的神力将这种心中的无力投射到现实中,再让这群手上都没几两力气的倒霉蛋们自相残杀——   康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神明都是什么性格,反正按他的想法来评判,他感觉这手段比起缜密的布局,更像个临时起意的小玩笑。   哪晓得入局的全是没啥武力值的艺术家,还有一群心志不坚定的未成年妖精,菜鸡互啄一来二去,居然也啄出了鸡命官司。   “康柯,看。”   身后传来寰的低唤:“这画家在陷入幻觉前,正在画一幅神明宴饮图,坐主位的应当就是恐惧与欺诈之神。”   康柯回头望去,就见那幅画的左下方印着一个扭曲奇怪的手印,看久了像一个恐惧呐喊的骷髅头,移开视线再看,又变成了一个狡诈礼貌的笑脸。   “手印上残存着神力,这大概是恐惧之神留下的印记。”   寰笼在黑雾里,看不见表情,康柯分不清这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阴阳怪气:   “仅仅因为信徒的一幅画,就送来大费周章的神迹,真是一位有求必应的好神啊。”   康柯:“……”   真的吗?那他这个神明肯定能年年评优。   吐完黑泥的寰又挨近过来:“矿场的谜题已经解开了,后续的秘密呢?”   “康柯不是真名,我已经猜到了。不能算秘密,你只是承认了它。”   “那……是不是该有后半句秘密?”   寰的声音放的很轻,像那股幽淡矜冷的兰香化作了声音,羽毛一样搔过耳道。   康柯开始思考:制成不能发声的手办摆件,会不会折损通缉犯先生原有的价值?要不还是做成傀儡:   “我说了,秘密得用神明诅咒的线索换。现在线索还没有影子,你与其催我,不如祈祷后续的幻境里有线索——还有,别调气压了。”   康柯无语地感受着身遭的气压不断变化,时而稀薄得几近没有,时而挤压得像是被丢进深处:“我没那么容易爆炸。”   有些人还真是,目标明确,不忘初心。   不忘初心的寰失望地嗟叹,停下控制:“你可真难杀。”   “我就当是夸奖了。”康柯举步走向临近的肥皂泡,虔诚地祈祷:如果不精彩的活,希望是泡面番。   ·   康柯是被好几双手推搡醒的。   “雷文!别睡了!”   “昨天你向我们承诺,会说新的故事,还会带好吃又昂贵的无花果,无花果呢?”   什么雷文,什么无花果?康柯缓缓睁眼的过程中,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很多很重要的事。   [不对劲。]   这种怪异的直觉充斥了他的头脑,但他实在想不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记得自己是……是……   对了。   他是[雷文],雷文·裴恩·埃尔多利亚。   他的母亲,是克里斯汀·埃尔多利亚,罗曼帝国的公爵,也是皇室血脉中最年长的一位。   他的父亲,是瑟埃·裴恩,曾经的妖精之王候选者。   他们因意外相识,又因共同的政见逐渐深交、相爱,最终在一个吵闹的、充斥着酒与汗臭的酒馆中,生下了他。   ……   ……   消弭隔阂,是颗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星星。   抱着书本,被掏空了所有小零食库存的雷文爬上某棵粗壮的橡树,愣愣地望向远方的原野。   野草在风的吹拂下掀起绿色的浪潮,雷文忽然又觉得,他和他的父母,就像这浪潮中的三株小草。   风吹来,他们就会倒伏;周围的群草稍稍倾轧,他们就可能会被折断。   人类与妖精的隔阂是不可能消弭的。   因为帝都的贵族不会允许。   剥削和买卖是他们获取大额利益的最好捷径,没有多少贵族会为了“和平”“友善”放弃唾手可得的金币,去思考更麻烦的吸金方式。   所以,哪怕他的父母再怎么竭尽全力想摘下天上的星星,直到他出生的这年,人类与妖精的隔阂仍旧高墙矗立;他行走在妖精的族地中,依旧是那个备受冷眼和排挤的混血。   雷文揉了下被抢夺时,推搡间撞到的腰部,小声地轻嘶了一口凉气。   布料被尖锐的石头剐蹭破了,染了脏兮兮的血。   他熟练地勾起白水晶灵摆,用从母亲那里习来的炼金术重新熔炼丝线,修补布料,水元素将藏血一并洗净,再用经过火的热风快速烘干。   迅速打理完衣表,他才卷起上衣的下摆,去看那片被刮破的伤口,抿着唇开始包扎。   这一整套流程,他已经能做的老练而有条不紊。   剔出伤口中的碎石渣时,他忍着痛回想与父母的对话。   “……为什么要停留在妖精的族地?我们随便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不好吗?”   他曾经这么问过父母。   他记得克里斯汀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贵族是贪婪的蚊虫,如果不在蚊帐里藏好,它们就会冲过来吸食血肉。”   “妖精至少比人类好,他们虽然排斥混血,但从来不会杀害混血。这是流淌在妖精血脉中的,护短的本能。”   “我们留在妖精的族地,为的就是蹭这一份来自本能的保护……但如果真有一天,连妖精都背叛了我们……”   他母亲不说话了,只带着头疼似的表情,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雷文不知道那口气隐去了什么内容,只是感觉,眼前的野草像极了那时的母亲,在不断袭来的滚滚浪潮中,孤孑而无能为力。   他放下手,呆呆看了会远方,又用力摇了摇头。   但是埃尔多利亚家族的人,可以感到无能为力,却不能屈服于无能为力。   因为他们手中还掌握着权柄,而世间还有更多人,是真正的一无所有,真正的无能为力,他必须为这些人坚持,否则不再会有人为他们发声。   雷文攥紧手中的灵摆,神情变得坚定了些,在心中第无数次默念:   身为皇族,他应当无惧这些磨难,他母亲身上的伤疤比他多得多;他应当学会如何在糟糕的环境中左右逢源,被排挤只是因为他做得还不够好,不懂得如何把控人心;他应当——   “雷文!雷文……”   橡树忽然晃了晃,下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雷文不得不暂时停下自我鼓励,垂头看去:“伊瑞尔表哥?”   树下的男孩比他更高大些,妖精血脉为其带来了优越的五官弟子和身材雏形:“下来,快点。”   “?”雷文困惑地歪了下头。   为什么要这么小声的说话,而且今天的伊瑞尔看起来怪怪的。   这么想着,今天已经受过一次伤、并不怎么想下去挨第二顿欺负的雷文,再次在心里默念自我激励里的第二句,最终还是抱着书本滑下术:“伊瑞尔表哥,找我什么事?”   他又困惑地左右看了看:“今天,只有表哥一个人吗?”   明明平时,都是领着一大帮子人来找他麻烦的。   有时候欺负狠了,周围的妖精还会出声阻止,生怕闹出人命……今天只来了伊瑞尔一个,他有点……不,不行。埃尔多利亚不应当惧怕。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伊瑞尔,再度问了一遍:“找我什么事……呀。”   他勉强补上一点语气词,毕竟在他学习的社交技巧中,作为幼崽表现得弱势一点,如果幸运的话,一般能换取年长者的心软,如果倒霉,也能让敌人产生轻视,削弱一定的攻击性。   不过这个技巧在伊瑞尔身上从没生效过,这家伙向来该怎么欺压还是怎么欺压。   但今天的伊瑞尔有点不同:“你——我,”吭叽了半天,伊瑞尔终于恢复往常的神态,冲着他点点下巴,“我来找你玩捉迷藏。”   伊瑞尔蛮不讲理地指定身份:“我当鬼,你去藏。这跟厚砖头似的书你也带着,给你增加点移动的难度……嗯!决定了!今天的捉迷藏地点,就在桑德家的农场好了!”   “……”雷文沉默了几秒,仰起脸乖巧地笑,“好哦。”   桑德家的农场,最常出现的捉迷藏地点。   选择这个地点,意味着他只能躲进农场后那个用来装奶牛的大铁皮箱。   伊瑞尔和他的同伴往往会在他拖着慢吞吞的步子,自投罗网地走进铁皮箱后,大笑着将箱门锁上,再用“卑劣的混血只配在轰臭的箱子里呆着”之类的话嘲讽他。   如果放在平时,他可能会很抵触这个地点,但今天他已经受过一次伤,能在铁皮箱里安静地呆几个小时,似乎也不错。   尤其是今天还能带着书进去……   “快点快点!”伊瑞尔急不可耐地推搡他,差点扯到他的伤口,“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好吧。他也很迫不及待想重新获得安静的读书场所。   雷文顺从地加快脚步钻进铁皮箱。箱门被轰隆合上时,他淡定地点亮灵摆,捧着书扫了几行,忽然一顿:   ……?今天怎么没有辱骂的环节?   迟迟不来的惯例,像是某种格外引人注目的缺口,某种令人心生不祥的预兆。   翻书的过程中,他忍不住思索着,伊瑞尔是不是又想出新点子?总不至于把铁皮箱丢进河里,或者把他架在火上烤吧。   一些糟糕的想象浮现在眼前,可是铁皮箱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雷文忍不住在箱子里踱步,开始思考要不要直接用炼金术开门出去?   如果没动静的话,好像也没有必要。毕竟目前的装乖形象,虽然面对伊瑞尔这帮子小孩没效果,但成年的妖精们普遍还是吃这套的,不说友善相待吧,至少不会给他冷眼……   仓库外忽然经过一小波骚乱。   雷文不想用糟糕的想象折磨自己,于是用炼金术增幅了自己的听觉,听到混乱匆忙的脚步声,还有成年妖精的低声对话,压着情绪:   “开什么玩笑?!人类的军队怎么会进入我们的族地?!”   “我亲眼看见的!小瓦伦带的队——你知道他的,老瓦伦恨不得天天把他拴在身边,就为了向人炫耀自己有个多优秀的儿子。”   “边境侯……说起来,我好像是在家族里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王最近跟边境侯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是最后不欢而散——”   “该死!王怎么能和人类做交易!?够了!我不想管这些,人类不该踏入妖精的领地,如果小瓦伦是冲着瑟埃一家去的,他最好别成功,否则我要让他将生命永远留在这片边郊!”   一股森寒的电流猛然顺着脊背蹿上后颈,雷文瞠大双眼:“……?!”   谁?瑟埃?   雷文一下贴到了铁壁边,努力侧耳倾听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可以直接破门而出。   薄薄的铁箱门轰然炸开。他冲出来时一脚踏空,跌滚出去,六岁的身体尚且不能一步踏过半米高的台阶。   他狼狈地爬起来,不去管身上传来的痛楚。   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奔回边郊时,他看见远方天空中有奇怪的银色融液悬浮交织,像一张流动的、择人而噬的网。   银网下,熟悉的小屋浓烟滚滚。   烈火吞没了他和父亲一道在门口竖起的箭靶,还有那些母亲用炼金术变出的草坪饰物。   他的灵魂仿佛还留在原处,僵硬地瞪视那片火海;只剩空壳的身体却已经扑向熊熊燃烧的小屋——然后,他落进了一个温暖有力、同时也僵硬紧绷的怀抱。   母亲禁锢着他,贴在他耳边说:来了太多的炼金术师,他们打不过,不能打。不论未来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必须先活下去。   母亲直起腰,他听见她说,她散心够久了,该回到皇宫中去。   他看见那个还提着他父亲头颅的年轻人露出傲慢的微笑,说恭迎克里斯汀殿下回返帝都。   白水晶灵摆骤然燃起毒烈的黑火。   他难看地嘶嚎着向那个年轻人倾洒下所知的、所会的一切诅咒,看着那张得意的脸惨叫着融化,皮肉白骨从高马上坍塌。   ——父亲的头颅也滚落了。   他挣脱母亲的怀表扑过去,跌撞时以为自己已经复了仇,但他看见骑兵中,有穿着体面银盔的骑士走出来,银亮的甲靴踩倒大片野草。   那人举止翩翩地替他捡起父亲的头颅,温和有礼地将头颅放进他的怀中,然后说:“不愧是雷文殿下,年纪尚幼,就对炼金术式如此精通。”   随后又抬头环视四周:“胆敢冒犯皇室尊严,入侵妖精领地的恶徒已经伏诛!”   “……”他抱着父亲的头颅,几近茫然地抬起头,听见身边的人用三言两语,将“边境侯独子的尸体”变为歉礼,交给愤怒的妖精们随意处置;将小瓦伦的死美名为雷文·埃尔多利亚回到帝都的第一道功勋。   那个人高声说,雷文·埃尔多利亚必将是帝国期盼的新帝王,而他,他将在年幼的帝王亲政前,恭谨谦卑地代为摄政。   母亲攥住他,抱起他,将他带上马车,美丽从容的面庞因恨和痛扭曲。   但她没有落泪,她说:“要强大。雷文。不只是实力上的强大,你的心也要足够强大。”   “强大到能忍得下不能忍的,能托得起整片大陆……终有一日,你的强大会击溃所有挡在面前的事物。”   那双幽兰色的眸子中有冷光掠过:“而我,负责在那之前砍下仇人的头颅。”   母亲深呼吸了一口气,所有的恨和痛就像潮水一般被她藏进了身体:   “现在,雷文,看看窗外吧。看看你将要面对的风雨。”   折返帝都的路上阴云密布,狂风卷着落叶,拍打在华丽的车窗上。   他在母亲的示意下看向窗外,看暴雨坠砸下来;看那片单薄的,由父母为他支起的,曾经替他遮挡住一切风雨的保护罩,无声坍塌了一层。   整个世界的风雨从豁口处向他倾泻而来,将他变成原野中的那株草,将他推搡在地。   但他还能坚持。他想,因为母亲还在他的身前矗立着。   ……   ……   温热的阳光在眼皮上浮动,在皮肤上泛开些许刺烫的痒意。   他避开阳光,缓缓醒来,靠在某种坚硬的物体上,看着面前刻满石榴浮雕的小厅,陷入一个似曾相识的疑惑:   我是谁?   ——对了,我是伊瑞尔,妖精之王的独子。   几天前,他发现父亲似乎在与人类互通书信,他感到不可思议又愤怒,于是决定来找父亲当面对质——   “伊瑞尔?”有成年的妖精撩着树叶浓密的垂枝门帘,站在小厅,似乎对他的在场格外惊讶,“你怎么在这儿?我刚好来找你父——”   “你不能这么做。”父亲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带着压抑的愤怒,“人类的军队决不能进入妖精的驻地!”   “你认真的?”有陌生的声音说,语调带着轻慢,“我不是在和你商量,罗莱阁下。”   “我召集的军队已经在领地外候着了。几乎整个帝都的贵族都在这里,你算算有多少炼金术师?你们妖精的军队,能挡得下这些术师的攻击?”   “我是出于友善,才想和您打这个商量。”   “友好地允许军队的进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等到我搞定克里斯汀她们,会丢个身份地位恰到好处的替罪羊给你,让你平息族内的众怒。”   那个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威胁:“请好好考虑,罗莱阁下。您的面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要么,放我的军队进去,要么,我连妖精的族地一起打。”   “别想着现在的你们还能和我平分秋色,今天初春,我可是在某位远亲的手中‘找’到了个大宝贝——”   “戴尤斯克拉蒙灵摆,您听说过吧?”   “它的媒介可是神明的眼泪。时隔千年,您想试试和神明为敌的滋味吗?”   “……”书房里陷入一阵死寂。   伊瑞尔几乎想破门而入,可对话中传达出的信息,又让他无措而慌乱地僵直在原地。   如果他没记错,因为圣殿的堕落,近百年来妖精一族已经能和人类军队相抗衡,不然瑟埃一家也不会来到他们的领地寻求庇护。   可这个灵摆……   神明,神明究竟有多强大呢?竟然能让分崩离析、各自为政的帝国贵族听从于一个人的指令,不远千里奔赴西南。   他想不出来,他只知道,妖精一族似乎已经被逼上了绝路,他想冲进去,可冲进门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对着父亲大吵大嚷,坚持自由是妖精的天性,决不能屈从于人类?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长辈,看见对方脸上浮现出错愕和焦虑。   他被一把攥住了,这位熟识的长辈半拖着他来到一旁,沉声说道:   “妖精一族的现状远比你听到的还糟糕。有些事,你父亲不让你听政,你不清楚……总之放军队入内这件事,决不能让你的父亲亲手做,否则那几个对他不满、对王座虎视眈眈的傻子,一定会借题发难!”   “族内,经不起一场内乱了!”   伊瑞尔从那双幽兰色的眼睛中,感受到了希冀、愧疚、和背水一战般的决断:“伊瑞尔,去吧,你去为那些人类引路吧。我负责将去人类市集的克里斯汀找回来。”   ——找回来?   为什么要把克里斯汀找回来?   啊,对了,那个威胁父亲的人,好像是想对雷文一家不利,那找回克里斯汀……   不就,等同于,要推雷文一家去死吗?   他的心脏陡然变得沉重,像灌了铅。   他想说,这不可以,怎么能将同族人送去死?   可是没有人会听他的。   这个世界像一股浑浊糟糕的洪流,卷着他往前走。   他一个人的呼声太渺小,也无力对抗整片洪流。   可是,他这滴渺小的水,也是有一点自己能做的事的。   就像他试图拦住欺凌雷文的同族时,所有人都会指点“混血就是祸端”、“他身上流着人类的血,他活该”,但当他主动欺凌雷文,将场面搞得看似吓人时,所有人又会慌乱地拦着他“见好就收”。   他想,这次他也能和之前一样,假装顺从这股无法违逆的洪流……   然后从中护下一点什么。   他出发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将雷文从树上骗下来——他要说,那棵橡树可够高的,雷文短胳膊短腿的坐在上面,他真怕雷文看书看得入迷,被风从树上吹掉下来——然后将雷文关进桑德家的大铁箱。   他时常把雷文推进那里,因为那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挺羞辱人的,但能让他有借口少下点手。   一般,雷文进去之后不会太闹着出来,但他还是担心,于是跟雷文说你可以带书进去读。   牢牢锁上门,再把钥匙丢进小溪里,他一个人出发去见了那支人类军队,又一路跟随,目睹瑟埃叔叔的死。   从那天开始,他的一部分也跟着死在了斩首的刀刃下,死在了熊熊的大火中。   ……   ……   时光荏苒,伊瑞尔成年了。   他没想过自己作为引人类进入领地的罪人,居然还能被请出地牢,来请他的长老说,精灵一族需要一位新王。   “……”伊瑞尔看着长老那双熟悉的幽兰色眸子,感到荒谬。   他开始思考这是不是父亲的谋划,父亲现在去哪了,为什么突然要新王。   长辈:“你的父亲战死了。”   他说,被接回帝都的雷文成了新一任皇帝。   他说,新皇亲自率军,攻打妖精的领地。   “……雷文说,妖精一族能存活到现在,都是用他父亲的命换的,那他作为儿子,前来讨这笔债不过分吧?”   伊瑞尔静静听着描述,心想不过分。   哪怕按长老说的,他的父亲战死,所有新王在战场上都活不过半个月,他仍然觉得不过分。   他不再去想,当初如果自己没救雷文,妖精一族会不会仍然安宁——因为这是没意义的事。   他救人,没错,雷文复仇,也没错。只有“妖精一族仍然安宁”错了,因为这就是拿瑟埃叔叔的命换的。   他不会去想这些事有多难捋清头绪,因为世上很多事都理不清道理,如果理清道理就能一帆风顺,世上又哪有那么多还在颓废中苦苦挣扎的人。   他唯一会做的,就是做好眼前能做的事。   从前,是救下雷文。   现在,是履行王族血脉的职责,尽力从雷文手上救下任何一条他能救下的命。   他这么想着,披挂上了战场,足足五年之后,雷文的怒火似乎终于消弭了。   他在战场上,看见雷文摘下头盔,掷向旁边的小兵,调转马匹走远。手扬起时,一枚剔透的东西折着光,闪过他的眼睛。   那是一枚浅灰色的、泪滴形状的宝石,是一根灵摆的媒介。   他想起多年前在父亲书房外听到的对话,想起那个贵族提到的戴尤斯克拉蒙灵摆。   ……啊,雷文已经拿到神明的眼泪了吗?   神明看到现在的世间,会不会再度落泪呢?   他带着满身的伤,回到冷清了数倍的妖精族地,好像又丢了一大半的自己,徘徊在那处葬送了大半族人的战场。   ……   ……   战争停歇后,一切似乎都变得逐渐好起来。   因为人口变少,每个族人都得到了更大的领地,种植、畜牧,生活重新变得平静。   妖精们在这种安逸中舔舐、修养战争带来的伤痛,直到某一日,一种奇怪的诅咒在族地里蔓延开。   “——太奇怪了,这半个月布兰妮根本没有出门,这诅咒到底怎么来的?”   “我们家霍恩也……”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诅咒好像专门盯着族里最强大的妖精?那新王……”   伊瑞尔已经不算“新”了,只是雷文率军攻打妖精的那些年,王一轮接这一轮地换,大家习惯了称呼在位的王为“新王”,一直持续到现在。   伊瑞尔作为妖精一族中最强大的那一个,当然也中了这个诅咒。他甚至还知道这诅咒该怎么控制,因为大陆各地都有了相关的传闻,最好的办法就是抓几个牧师来给族人们续命。   ……但伊瑞尔不可能抓的。   这解决办法,让他又想起瑟埃叔叔。当年的妖精一族,何尝不是在拿瑟埃一家为自己续命?   可不抓,还能怎么办?   伊瑞尔在曾属于父亲、现在又属于他的书房里思考了许久,最后情绪淡薄地想:那就去帝都,寻找圣子试试看吧。   他听说过圣子的善名,也听说过圣子的强大,圣子,或许有办法治疗妖精一族吧?   没办法也没有关系。   他就从帝都回来,能苟延残喘,护着妖精们一天是一天。   死后,就将他骨灰埋在那条丢掉铁皮箱钥匙的小溪边。   他安排好剩余的族人,独自上路。在圣子的寝宫内被接见,又听闻对方说的“承担整个西南的诅咒”的苛刻要求。   整个西南的诅咒啊。他大概能活多久?来不来得及揠苗助长那些还不成器的继任者?   如果现在就同意交易,留在这里,妖精一族没了他能撑多久?   他平静地衡量,将自己的性命也视为天平上的众多筹码之一。最终决定原路折返,尽可能快地培养起一位头脑清醒、能庇护妖精的继承人后,再返帝都。   送死这个决定并不难下。   他不在意自己死不死,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躯壳还在呼吸,可里面的灵魂早已死去。   他离开圣殿,顺便斥走意图蛊惑他向圣子设陷的人类。   回乡的途中,他看着远方的麦浪,忽然觉得孤孑。   阳光是温暖的,麦浪是清香而热烈的,风声在鸣奏……可他仍然感到孤孑。   所以,当那轮不可直视的耀日坠砸在他眼前,光明法术向他涌来时,他看着裹挟在光芒中的那位圣子,突然想——   “圣子的眼睛不是幽兰色的。”   坐在马车上的“伊瑞尔”骤然抬手,攥住那柄捅向他心脏的银制粗锥。   炽火般的红在黑发间流淌,逐渐蜕露本相的康柯看向眼前的“圣子”,攥着银器将人扯近:“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做人母亲的癖好?” 第28章   对面的人没松开攥着银锥的手,那双和康柯肖似的眼睛里带着些似笑非笑的薄凉。   康柯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端坐的自己,但紧接着,就将注意力单纯地落在观察这双眼眸上。   眼型也改换了。   巴尔德的眼型是更加锋锐的丹凤眼,但眼前这双是杏眼,更加柔和。   眸色和他的确相近。   但颜色明显更浅淡,显得更剔透。   就像有调酒师在他的眼中提取了几滴浓郁的幽兰色当做着色剂,滴入水中,稀释扩散,又凝结成冰,凿成冰球。   清浅的,寒凉的,刺骨的。   康柯收回本想触碰那双眼睛的手:   “克里斯汀公爵、总是在关键节点出现的长老、光明圣子……你倒是什么人都愿意演。刚才我看到的这些,有多少是假的?”   “冤枉。”   寰的目光同样带着观察审视,看康柯的眼神,像在试图解剖一个他无法理解、有趣但又让他不悦的未知物体:   “你不是想看这些幻境吗?但在踏入幻境前,这些幻境的主人就已经逃脱出去了。”   “没有主人的幻境是支撑不了多久的,我也是为了满足你的心愿,才用自己的力量帮忙加固了一下幻境……”   “顺便试试能不能混淆我的记忆,把我留在幻境,从精神层面杀死我?”   康柯冷哼:“我还得谢谢你了,特意把幻境按时间顺序排了序。”   这明显是一记来自死装哥拐弯抹角的嘲讽。   毕竟寰特意梳理时间顺序,为的就是减少康柯清醒过来的可能。本来在两个人的幻境间切换就已经很容易引起警惕了,时间线要是再混乱点,寰估计康柯看不到第三个场景就得清醒。   但他还是眼睛眨也不眨地认了:“为了给你创造更好的体验,辛苦也是值得的。可你还是疑心我擅改内容……寒心啊,我可是一点都没改动。不信,你问问幻境外的人?”   “……”康柯眯起眼,看寰抬手撕破这片已经失去存在意义的幻境。   看他毫无犹豫,底气十足的样子,应该是的确没动手——   后一个“脚”字,在康柯看清幻境外的场景时,叽里咕噜滚没了。   寰注意到他微变的神色,直起身:“怎么——嘶!”   后脑撞上了什么坚固的东西,发出“咚”地一声。   他捂着脑袋惑然回头,看见一片——透明的冰层。   冰层的切割面十分平滑,乍一看甚至像块玻璃。   这玻璃四四方方,呈标准的长方形,并且笼罩了上下左右前五个面,乍一看像极了水晶棺。   “……”康柯躺在棺底麻木了一秒,脑海中掠过“我到底收了些什么品类的病人”“怪寰,如果他这次不琢磨着对精神体下手,把我的身体也一并拽进幻境,就根本不会给这些奇葩留折腾幺蛾子的机会”等诸多想法。   但下一秒,他就迅速伸手,探向面前的黑雾。   上好的机会,眼睛都看过了,他想摸摸通缉犯先生的五官长什么样,这诉求很合理吧?   通缉犯先生觉得不合理。   连试三种杀法都毫无作用,他带着几分玩够了的愉快闪身撤离了。   脱离这方世界时,他还在琢磨,接下来要去哪找杀死红发院长的新灵感?至于还未说完的秘密,可以等他下次实践灵感时再问。   长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寿命漫长带来的好处:他可以尽情拉长这场狩猎的游戏,让“鹿死谁手”这个最终谜底揭晓得更晚些。   康柯抬手摸了个空,遗憾地掀棺坐起时,猝不及防地和乌泱泱百来号人对上视线:“……”   感觉自己被当猴围观的康柯有点想打员工。   倒霉的伊瑞尔被朝辞缺德地推出来,踉跄几步站稳:“……你醒了。”   他木着脸,像是想了几秒社交辞令,最后不是很有劲头地放弃:“省略掉不重要的内容,整个矿场中的人和妖精都救下了。”   “涉及买卖人口、做不法勾当的人类,剑士阁下将他们挑出来关在隔壁的矿洞里,至于其他杂事……”   伊瑞尔想了想:“剑士阁下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幻境。”   拍卖场内,随着人员被悉数救出,那些肥皂泡似的幻境都已经破裂消失了。   只有朝辞身边还有一个,处于半破损的状态,被用冰封住,像一颗表层被撬开一个豁口的紫水晶洞。   “……”康柯大概知道自己身处的这个冰棺咋来的了,估计就是猫冻幻境时顺爪手贱。   “别瞪我啊院长,这可是巫妖王的幻境。”   猫猫奴役小菇驱散那些围观的人群,去另一个矿洞等候,自己将这颗特殊的冰蛋拖到康柯面前:   “亏得我眼疾手快,才能在他撕裂幻境,闪身离开后及时将它保存下来。”   他冲着洞里努了下嘴:“看看,多有趣的纪念品。拖回院里当装饰啊。”   康柯对坏心猫这故意留人羞耻史的恶趣味深表无语,并正义凛然地起身走到蛋边:“这怎么能做纪念品?但这是巫妖王留下的东西,可能很危险,我来确认一下。”   让我康康!   院长向着蛋里探进半颗八卦的脑袋,看见豁口的冰壳内,曾上演过一次的幻境仍在反复播放。   “N大概一进矿区,就陷入了幻境。他以为自己杀死了所有人,于是转身离开,却在回巫妖塔后发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朝辞靠在蛋壳边啧啧:“真丢脸啊,特意跑来给自己在意的画家撑场子,结果差点把自己赔进去。”   “……”康柯想封住这只会往外泄分集剧情的猫的嘴,但死装令他优雅,继续探头看完全程,大概捋出这次灭门事件的前因后果了:   “拍卖行抓住了一只妖精,打算拍卖,妖精一族因此倾巢出动,想要救援,却不料碰上有位画家的画招徕了恐惧之神的神迹,整个矿场都陷入幻境之中。”   “骨鸟向N传去情报,却也带去了少许会造成幻觉的神力。N不慎中招,以为自己看到了青睐的画家被杀死,因此匆匆赶到矿场,结果刚传送过来,就正正好调进了幻境里。”   换言之,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恐惧之神对妖精不满”,和诅咒没屁点关系。   纯属恐惧与欺诈之神随手整个乐子,结果一不小心就把本来就只剩一堆未成年的妖精一族给整没了。   康柯:“……”   不是我说,你们妖精一族也太脆弱了吧?经不起一点风雨的吗?   伊瑞尔也很精疲力尽,对着那些在洞门口探头探脑,觉得现在好像没啥事儿了、新王回来有着落了的幼崽低斥:   “还偷看,都给我滚进来!怎么可以向巫妖王献上自由?这东西是随便献的吗?”   “虽然我知道我们一族是不太长脑……咳,是追求随性所欲,活在当下,”伊瑞尔面不改色地忽略少年们“王您刚刚是不是想说我们不长脑子”的震惊抗议,继续训斥,“但这可是命!”   “献出自由的妖精最多只能活半年,如果不是边境侯用神骨和炼金术给我续命,我也活不到现在……”   终于爬上来的系统幽幽扫了一眼妖精们,噗嗤又听乐了:【好家伙,直接给全族预定了半年后的灭门套餐。】   不过有些话它还是不赞同的:【一群幼崽,指望他们干什么?成年妖精自己都先死绝了,一群未成年不找庇护,干等死吗?这道理我不信小菇他哥不明白。】   康柯:“……”   是啊,小菇哥明白着呢。   这是在演给他看呢,展示如果不管这群未成年妖精,他们能给自己整出多少种花式灭门方案。   其实客观来看,康柯觉得伊瑞尔还是有脑子的。只是很多时候受自身实力和环境所限,放在他面前的唯一一条路,就只剩下那个看起来蠢笨愚昧的选择。   好比面对长老的安排时,伊瑞尔难道不知道引入外人的后果吗?他当然知道。   只是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他不去引人入境,那要做出抉择的就是他父亲了。   他父亲能做什么选择?   要么,坚决拒绝。   人类军队立即杀入境内,连带着所有妖精一道剿灭。   要么,同意放人进来。   虽然能保全族群,但引外人入族地是重罪,那群觊觎王位的蠢货们必然借题发挥,将他父亲赶下王位,自己登台,然后——   还有什么然后?看看妖精一族现在成年妖精全死绝、未成年预定半年死期的现况,还体现不出让不长脑子的妖精上台的后果吗?   所以说,当初的伊瑞尔真的是尽力做出最优解了。换成康柯,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只是他们的观念不同,放在那样的环境下,康柯应该会选择直接投靠巫妖王,让巫妖王将他和全族制作成骨族,再蓄谋篡位。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好方法,毕竟变成骨族,妖精的延续就中断了。所以千年来没有任何一个妖精做出这个选择。   但康柯吧……康柯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物种。   他揉了下额头:“别训了,知道你是想带崽入院。”   无语地摆了个“准了,快滚”的手势,康柯看向面带愉悦的朝辞:“……你高兴什么?未成年入院,又不可能帮你干多少活。”   “……”朝辞的表情骤然僵固。   员工的痛苦可以转化为院长的快乐,康柯的心情又舒畅起来了:“这冰壳单纯只为了收藏?没别的意义?”   朝辞痛苦地内心抱头了几秒,还是坚.挺地继续出谋划策:“当然不止。这幻境少说提供了两条线索。”   “一是N会私下乔装,前往地下拍卖会拍卖与黑夜女神相关的艺术品。”   “二是这些艺术品对N来说非常重要——至少表面来看非常重要。”   “他会为了死去的一个画家,亲自动身,杀死投靠自己的手下,那您说,他会不会为了拍下一副青睐的画,同意支付一些人命作为代价?”   这人祭不就顺顺当当要回来了?   计谋很正经,但康柯感觉这猫的表情有点缺德:“然后呢?”   你还憋了什么坏?   朝辞眼中含着几分期待,看似斯文地慢条斯理搓揉了一下双手,大概这就是古人版的搓手手:   “画的事,我来准备。不过我想请小菇帮忙准备一样赠品,写几章黑夜女神的同人文。”   雷文的文笔,朝辞是见识过的,让雷文来写,绝对是会被奉为镇圈之宝的不OOC神作。   康柯的眼神逐渐微妙:“……小菇产粮可慢得很。”   要不是在坑底等得快饿死了,他也不至于想招新太太入院。   朝辞扫了眼康柯微妙的神情:“看来您听懂了?要的就是慢。”   “精雕细琢,半年更新三章。只要能吊得住单推人,就让N在坑底等着去吧。”   “付费看稿,上半年的稿价,咱们可以定为当年的人祭数量,把送出去的人再原样要回来,下半年的稿价,就看城堡里缺什么吧。”   “至于如何让N不怀疑……细节方面交给我。”   让你不同意还人,等着蹲坑里当提款机吧!   朝辞哼着歌晃开了,依稀听见歌词,唱的应该是上班铃:   “如果当初你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第29章 (二合一)   两袖清风地出门,满崽而归地回院,康柯感觉天都塌了。   但天塌下来他是不会顶着的。他只会倦倦地洗漱完毕,躺进被窝,隔音的法术一下,将带孩子的艰巨任务,交给员工们去头疼。   入睡前,他在三个矮子里拔高个,拔出猫猫钦差代行院长之责。   朝辞笼着袖口,步履春风得意地走到病房边时,心直口快的少年们正在大开杀戒:   “我天,雷文陛下的床,怎么是这种颜色的?”   “……”雷文陛下的面部神经发生较剧烈的抽搐,两秒后,归于死寂的面无表情。   “呦,还有上铺!上铺是谁?”   上铺本来就不是很想活的表情,变得更巴不得快点入土:“……”   “嚯!快看快看,旁边这间更夸张!全是粉的,那个小隔间里还有东西在闪……是什么?”   唯一不在乎形象的朝辞:“是样板房啊:)”   他挥出光屏面板,在雷文倏然变得震惊且嫉妒的瞪视中,点开建造界面:   “看,不能怪我,院长就给了我80点的权限。”   “80点够做什么?连一道茅坑都挖不起。”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才选的‘蕾丝满屋’套房。你们一定能理解我的,对吧?”   “咚咚咚!”   二十间8人宿舍,呈一字状接连落地。   不过这个一字,不是横着的,是竖着的。   “……”原本还带着点“事不关己,快乐看戏”心态的少年们,呆呆仰头,看向二十层高的摩天宿舍楼,听到缺德猫在旁边搓那光屏:   “啧……坏了。这个纯欲风图谱里怎么没有电梯?”   朝辞抬起头,面带歉意地看向眼前的妖精们:   “唉,不好意思。看来以后只能劳烦你们自己爬楼梯了。住高层的以后可能得辛苦点——”   反应过来的妖精们蜂拥而入,差点把站在门口的朝辞踹飞:   还管什么粉不粉?冲啊,低层的房间先到先得,谁要每天爬20层啊!   伊瑞尔很绝望地闭上眼睛,听朝辞凑过来小声幸灾乐祸:   “诶,你怎么想?这么多妖精,居然没一个想起来质问我为什么不能把宿舍改成横放的。”   这一波小孩好像都大脑空空啊,妖精一族到底还有没有未来?   只有雷文还秉持着求真务实的观念,皱眉看着卡在门口的妖精们:“他们还病着吧,进疗养院难道不该先关注治病?怕爬楼,难道就不怕死吗?”   他谨慎地闭嘴,没说他觉得这些妖精的精神状态好像有点……疯。   不在意以后是死是活,只在意“能不能住底层,少爬楼”这种根本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朝辞哂然:“不是说自由献出去,就只剩半年寿命了嘛,那当然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再说了,他们院里哪有不癫的?大癫小癫的区别而已。   ·   写一篇同人文需要多长时间?雷文太太表示,光是大纲他都需要写个一年半载。   该时长受到甲方(朝辞)和读者(康柯)的一致反对,最终雷文太太抬手退让:   “短篇,我写短篇行了吧?给我一周时间,不能再短了,我现在也很忙的。”   妖精们入院,看似事小,其实背后牵扯着很多冗杂的细节。   诅咒和献出的自由倒好解决,前者抵不过康柯随手一拍,后者完全可以等到半年后再考虑。   但如何让妖精未来能走出庇护所,和人类和平生活?   如何保证未成年在院内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这些重担平等地压在了每一个疗养院……员工的肩上。   康柯语重心长的样子,像极了朝辞对妖精们CPU时的模样:   “我们院现在很穷的,根本请不起老师。凑合凑合吧,文学,雷文来教。朝辞,你教政治。剩下的课程,伊瑞尔你作为监护人多承担一点,没问题吧?”   朝辞:“……”   KTV轮流转,今日转到自己头上。   他倒是发出了一些不死心的猫叫,然而康柯扭头看向雷文,权当没听见:   “妖精本来就是你们西南的濒危物种,该怎么帮助他们回归大自然,你作为领导人好好考虑,我最多收留他们到成年。”   将手头的工作平均地分配出去,康柯舒适地回归养老生活。期间催催更,看看田,有时会被学生们请去救各种场。   “拜托了院长!”年轻的妖精如是说,“我们就是好奇,冰封的幻境是什么味道?结果刚舔一下!崔西尔他们的舌头就冻在冰壳上了!”   “院长院长不好了!!住20层的布伦他们想试试能不能用窗帘滑下楼,结果摔断腿了!”   “院长院长!快救救西芙瑞,她想看看粉猪猪怎么吞吃山火之神的,结果把自己捐进存钱罐啦!”   康柯:“…………”   妖精会濒危,真的一点不冤枉。   他无语地捞人,贴心地将人还给当天的任课老师,顺便欣赏不同老师的反应。   被西南公务、小说大纲、种田、备课……逼得每天在发疯边缘徘徊的雷文老师:   “总被冻住舌头?没关系的,我可以帮你。我可以让你永不不必担心舌头被冻住……什么?为什么拿起裁纸刀?呵,这不是要帮你吗?”   喜得百娃挑战,每天二十四小时带崽的伊瑞尔:   “腿断了?……知道了。回去上课吧,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记旷课。两次旷课,整门课重修。”   怜爱地摸着木鱼脑瓜的朝辞:   “捐进存钱罐?那你还出来做什么。存钱罐多好啊,可以在里面安安全全地呆一辈子。罐外的世界多危险?还要动脑思考,太辛苦了。”   康柯:“……”   他感觉这群任课老师自己就需要一些心理健康检测。   系统感觉不行:【这怎么教得好孩子?要不收个新病人吧,我看看……呃,还是之前滞销的那两个。】   法制哥和文言文哥。   康柯想了想,觉得法制哥还是有点希望的,遂发去一份简短的问卷。   几分钟后,填完的表格从电子告示牌中吐出来,康柯接来一看:   【Q:当你的学生舌头被冻在固定物体上,无法动弹时,你会怎么做?   A:切断舌头。   Q:当你的学生用窗帘从20楼滑至地面,不慎摔断腿时,你会怎么做?   A:劝其退学。   Q:当你的学生为了探索未知的领域,将自己当做物品捐出时,你会怎么做?   A:杀了Ta。】   “……”康柯大受震撼。   怎么,放眼这诺大的一个疗养院,难道就找不到正常人了吗?   他不服,将同一张问卷发给了最不想要的文言文哥。   几分钟。   几十分钟。   两个小时。   康柯:“?”   是拒绝干活还是这个点还在睡?   不行不行,院长不要懒惰的牛马。   ·   接收妖精之前,康柯觉得疗养院旷静得像无人的山谷。   接收妖精之后,康柯感觉这山谷里搬进了百来只猴儿。   但猴也有猴的好处,这些妖精少年们基本都会种田、放牧,据说离开族地前,家里多多少少都有田和牧场。   停滞多时的种田进度条,终于重启了。   趁着夜色,妖精们回族地将粮种、还没饿死的牲畜统统搬回院内,连带着被带回院的,还有各类农具。   有妖精甚至试图拆卸大型水车,被伊瑞尔震惊地拦下:“你干什么?!搞得跟扫荡族地一样!”   绑着裙摆的少女唉声叹气:“带水车啊,很有用的。它可以灌溉,还可以帮忙拉磨。院长只买了一个自动洒水器,只能浇一平方米的地……”   她偷偷拿眼神瞄旁边的抠门院长。   吃饱喝足,跟来饭后消食的抠门院长正眺望眼前的牧场。   夕阳下,一群群黑发的幼崽欢呼着背着粮种来回忙碌,看起来像一群群猫崽正高举着毛爪,一起搬运毛线球。   黑色的猫崽在满地乱跑,在爬上趴下,在拆房——嗯??   康柯从毛绒绒中惊醒:“我只提供短租,不许把家带进疗养院。”   一团猫崽失落地从房上滚下来了,蔫哒哒地继续搬粮。   康柯:“……”   喜欢一些撒娇柔软生物的康柯微微目移,语气放缓:“还有,院里没河,拆水车也没用。”   一只灰毛猫混迹在黑色猫崽的海洋里靠近过来了:   “纯欲图谱里不是户外设施吗?我看有一款天鹅湖,看描述是‘水质干净,永不枯竭’——反正是免费的,挖两个呗。一高一低搭出梯度差,剩下的改造交给妖精们。”   为什么只接受短租?要长租!要长租!长租才能长长久久地帮他种地!   康柯:“……收一收你心里的算盘。”   算听院响了属于是。   ·   农具和粮种畜牧一到位,名存实亡很久的农务科终于开始有了骨肉。   天鹅湖还是给挖起来了,妖精们装上水车。   基于对“神骨牌肥土”的不了解,他们没有贸然将粮种全部拨下,而是将田分成南北两块,南边试种小麦,北边种植牧草。   带回院里的畜牧暂时先吃从族地牧场割来的牧草,等北田的牧草长成,再放出去活动。   “小麦种子都播过了,现在也不好翻出来,南田就这样吧。”   会被冰壳黏住舌头的妖精来到田埂上,眼中就闪出智慧的光彩:   “北田是从我们牧场挖来的土,可以细分一下,一半种黑麦草,一半种紫花草。”   康柯拿着妖精说的“紫花草”看了几眼,确定这就是被称为“牧草之王”的紫花苜蓿。   黑麦草可以调整饲料的可口度,紫花苜蓿可以提高饲料的营养价值,对于中世纪的农业水平来说,已经算不错的了。   学生们手把手带着老师整地、晒种,施肥的程序略过了,因为他们出门打拍卖场前,才为土地施过肥,最后再采取条播的方式进行种植:   “紫花草的苗期长,不过黑麦草长得很快的,一周左右就会发芽。如果看到有不发芽的情况,就得及时补种……”   上课时头头是道的老师们,听农业科听得面如土色。   雷文和伊瑞尔还好,还努力记一记,脏脏猫一整个灵魂放空的状态,直到下班铃响,才精神一振:   “小菇,一周到了,同人文写得怎么样了?”   “……”刚刚还认真精神的鸽子菇瞬间萎了,蔫了吧唧地取来稿子,“三章,不多不少。你的画准备好了吗?”   朝辞哼笑:“我的画只是敲门砖,你的文章才是重点。行了,我把画送去刚谈好的拍卖场,我打听到消息,N欣赏的那个画家莱恩,今晚也有作品在那里拍卖。”   ·   费斯郡,第三地下拍卖场。   N穿着合体的墨绿色礼服,步入破旧教堂。门口的守夜人抬眼看了下他,吊丧似的神色顿变热情:   “海因男爵!真是久违了……您今天也是来拍神明相关的艺术品的吗?今天有不少好货,沉睡之神的雕像、死亡之神的首饰、黑夜女神的画像……而且画像有足足两幅!”   作为黑夜女神的虔诚信徒,N当然不该对其他艺术品感兴趣。   但海因男爵,他使用的这个假身份,是一个对任何神明相关的艺术品都感兴趣的All推:   “很好,它们都将会属于我。”   N足够富有,不在意拍多拍少。不过今晚除了莱恩的画之外,还有另一个画家也画了黑夜女神?   他慢慢想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心里没多少期待。   神明退隐之后,人类已经逐渐遗忘这些伟大存在的形象,他已经很久没看过有画师能还原出黑夜女神的半分神采。   莱恩比较特别一点。   这位性别、年龄都一概不知的画家,从来不会勾画女神的正面。往往只是一道夜色下倚在窗台边的背影,或者是懒躺在花园中、用层层叠叠的紫罗兰盖住面庞的睡姿。   在莱恩的画作中,黑夜女神似乎褪去了神明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性,会在赏月时披上丝绸的披肩;会因嫌弃阳光,拿花朵遮挡面容。   唯一的共通点,是女神的脚下、身后,永远铺着雪白的人骨。   单就这一点,曾亲眼目睹女神伟力的N,就愿意为莱恩这精准抓住女神核心特质的画一掷千金。   相比之下,其他画师的画都平凡而套路,没有新……嘶。   老宅男的眼睛忽然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咚咚!”   台上响起司仪的敲桌声。他皱着眉抬眼望去,眼皮还没撩起一半,再度被搬上台的东西刺了一下双眼。   “画作:《黑夜的神战》!创作者是名为……呃,名为‘牛马’的画家。”   “他别出心裁地采用宝石的碎屑替代了黑色颜料,当光线落向画布,也暗喻着人们将视线落向神战的战场时,你就会发现,天地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唯有黑夜!唯有黑夜女神的伟力!是这世上唯一令人挪不开视线的璀璨存在!”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低声议论:   “这也太噱头了,我觉得只是哗众取宠。”   “黑夜女神的神力……抱歉,在我心中,无光与深薮才是黑夜女神的神力该有的特质。”   “这画估计不便宜吧?毕竟使用宝石绘制的,但全都是碎屑……呵呵,就算是冲着收藏宝石拍下它,我都嫌亏。”   众多不看好的负面评论中,只有N微微瞠大了眼睛,目光直直落在画面中那些闪耀的、黑色纱幔状的神力上。   刺目他也不在乎,他想起千年前与女神相见的那惊鸿一面,想起对方身遭如同冥河水母般漂浮的黑色纱幔,想起那本属于无光黑夜的神力,是如此粲然夺目,以至于他在目睹之后,失明了整整数日。   他甚至懒得去看后面莱恩的画了——毕竟莱恩有怪癖,画从来只在白天拍卖,这一幅晚上卖的明显只是假画。   “300万罗币。”他毫不犹豫地一锤定音。   司仪:“呃。”   司仪:“抱歉,这位客人,画师已经给自己的画已经定下了价格,他不要金币,想要……200个活人。”   “?!”台下顿时爆发出更加的议论声。   N也愣了一下。   他在拍卖会泡了近千年,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拿“活人”当报价的。换成一般人,肯定不会轻易答应,但他不一样,作为巫妖王,他城堡内的人祭还少吗:“我可以给。”   “!!”台下简直掀起了议论的浪潮。   司仪举起小锤子,自己喊的时候都觉得怪怪的:“200个活人!200个活人!还有客人出价吗?”   这怎么可能有啊,台下纷纷闭嘴。   司仪:“——成交!”   一锤定音,N也没兴致再等其他画了,直接起身,迫不及待地大步迈向取货的房间。   这房间是专供懒得看完拍卖会、拿完东西就走的客人准备的,N起身时,周围的人再次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都是常客,谁都晓得海因男爵对神明相关的艺术品有多痴迷,有时候跟个冤大头似的,是好是坏他都要。   所以当N同意以“200个活人”的价格拍下《黑夜的神战》时,他们还在迟疑地想,这是不是又是海因男爵的冤大头行为啊?看到啥跟神明沾边的东西,不管要花多大的代价,总之就是要得到。   但是,拍完这副《黑夜的神战》就起身走人,这行为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后面可还有好几样与神明有关的商品呢,甚至还有另一幅同样题材的画作,海因男爵为什么看都不看就要走?   太怪了!这不对劲!   这副《黑夜的神战》究竟有什么特别??   于是,拍卖会还没结束,旁边侍立的工作人员就被揪着问了好几遍:   “呃,有没有别的作品?抱歉,这位画家好像是头一次拿自己的画出来拍卖,没有第二幅作品。”   “想见一面?呃……他不是我们拍卖场养的画师,看他做画的颜料也能猜到吧,他应该并不缺钱。”   “能不能代为联系,请他作画?我可以跟主人反馈,帮您问一问。”   取货的房间里。   笑容甜美的女仆们为N送来画作,N以难得珍重的力道和手法接过画作,仔细查看,刚想询问200个活人怎么交付、能否和画师见上一面。   一位女仆将金托盘放在N手边的圆桌上:“客人先生,这是画师为拍下画作的有缘人准备的礼物。”   “?”N抽出点注意力,扫了眼金托盘,看见一张有些厚的信封,“感谢信?”   以前也不是没收到过,他一般看都懒得看,出了拍卖行就会直接扔掉。   但再看看眼前这几乎与他记忆中的女神一模一样的画作,他心想,难道画师也是个和他一样活了千年的非人种族?   那这封信,应该别有意图。   他轻轻放下画,拆开了信封。拿出信仔细阅读,然后……   噗通,落进了坑底。   雷文的文笔,加上朝辞给的爽文套路,来自中世纪的老宅男何曾吃过如此狠毒的双人联动杀招!   层层反转的阴谋布局烧干阅读者的脑细胞,对峙拆招令人血脉卉张!   第三章末尾,眼看着一个爽点就要掀上高潮了。   N翻了翻信纸,又来回翻了翻,差点一口老血梗住:“……没有了吗?他是不是少给了什么?”   女仆们的表情很茫然,仿佛在说:这是白给的赠品啊,您还想要什么?   N:“…………”   *发出尖锐的爆鸣* 第30章 (二合一)   N的催更信辗转送到疗养院时,康柯正和员工们聚众泡澡。   天鹅湖里虽然没有天鹅,但湖水很澄澈。月光下,湖面美得像打了光的钻石。   康柯靠坐在石岸边,旁边水面上漂浮着一颗扁扁的毛团。   毛团剧烈颤抖,系统嚎啕大哭:【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泡正儿八经的澡,不是泡维修用的机油呜呜……】   还是退休好啊!   康柯心虚地目移了一瞬,看向浅水区正在玩水的幼崽们。   妖精虽然愚蠢,但着实美丽。   他们都有着鸦羽一样黑的头发,月色下白得反光的皮肤。   线条漂亮的身躯上覆盖着深紫色的纹路,从胸膛一路蜿蜒过平坦的小腹,最终收束进被浴巾包裹的胯骨下方,很容易勾起人一些不太纯粹的想象。   “院长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处理这些美丽笨蛋?”   身边的水流被扰动,朝辞在他左手边轻轻坐下:“没有自保的能力,美丽就是原罪。”   朝辞没解他的发髻,甚至换回了他来时穿的古裳,单薄的中衣被湖水浸湿,透出冷调的肉色:“雷文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杀第一任院长?”   康柯大概能猜到:“觊觎他的美色,或者觊觎他的能力。”   放在他刚入职那会儿,能生出这类心思的人,根本进不了总局。   但随着顶头的那位陷入沉睡,总局的筛选开始出现问题……   不。   或许在那位沉睡之前,一些曾经无暇的人,就已经在不断地迁跃中,沾染上了糟糕的颜色。   “利用院长的权限逼迫病人、利用疗养院的便捷掠夺世界……这类事件一直在发生,但都被掩饰得很好。通缉犯先生的出现,还真是意外打了个好窝。”   康柯率先转开头,结束这段关于总局的对话。   他没回答朝辞最开始的问题,毕竟他们俩谁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所谓“怎么处理妖精”,只是朝辞用来引后面话题的砖。   对妖精,没什么好办法可讲的。说来说去也就两个方面:自身变得强大,社会有法度道德约束。   前者有朝辞的剑术和政治课,足以。后者就得靠雷文这个统治者努力了……都在稳步推进中,没什么好焦虑的。   康柯放松肩背,靠在冷石上看向远方。   湖岸边,伊瑞尔正赤着上身,坐在一块白石上,低着头吹叶子。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表情,还是那张厌世脸,但肢体姿态,显然是放松的。   更远的方向,一小团黑色猫崽纠缠着雷文,大逆不道地试图扒光老师,一起泡澡,却被死死守住衣服的雷文暴躁地挨个锤头,变成一群流泪猫猫头。   明明是有些吵闹混乱的画面,落入眼中,却显得有些安逸美好——   刚刚还在谈正事的灰毛猫瞬间蹿出水面,呲溜向散发着“我很好逗,快来逗我”气味的老实菇:“哈哈!学生们别慌,为师来助阵!”   被溅了一脸水的康柯:“……”   康柯缓缓闭眼深吸气:“。”   ·   一场猫菇大战,从晚上十一点,持续到凌晨。   康柯起身穿衣时都在纳闷,他是不是低估员工们的精力充沛程度了?白天外勤,晚上种田,两班倒还有劲儿打架?   要不把外勤时间拉长一点……   “嗯?猪猪刚吐进来的,拍卖行来信了。”   灰毛猫饶有兴致的声音打断了院长的邪恶念头:“我看看……请我作画?”   康柯凑过去看信:“最高报价三百万罗币?你接吗?”   灰毛猫哂笑:“散尽千金,都不如让我看个乐子。”   比起赚钱,他更期待的是N的反应——啊,找到了!   白色信纸后,还有一张黑底金墨的信,是来自N的,借由拍卖场转交。   信的内容极其简练:   【后续呢?】   短短三个字,力透纸背,从差点被划破的信纸可以看出,寄信者是如何咬牙切齿,如何破防,如何想把作者抓了煲汤。   断章狗!不得house!   断章猫:“哈哈!”   他立即撰写回信,故作为难表示自己的主业是个破画画的,写作只是忙里抽闲的娱乐,之前只是出于对购买者的感激,分享一下自己写出的只言片语,感谢喜欢。   只是感谢,绝口不提啥时候下一次更新。   鸽子精是这样的,它可以跟你分享天南海北的见闻,但不可以聊聊更新。   晃荡着坏水将信寄出去,朝辞再度看了一下拍卖会寄来的信件:   “N已经把200个活人送到交易地点了,我催小菇去接。”   ·   人祭归来时,天刚蒙蒙亮。科里亚正在田地里——闲逛。   对,闲逛。   科里亚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身边还有更多和他一样不可思议的人,此时正茫然地杵在田地里闲聊:   “按理来说,今天我应该还在割野草……”   “我也是……可是昨天晚上,龙骑士大人挥着大镰刀,一个人就把整片荒地上的野草都给割了,新买的粮种又还没送来……”   “龙骑士大人昨天说,等粮种到了,他还来田里帮我们种……”   “…………”   “这、这样,真的好吗……?”   田地里,人们仰着一张张茫然的脸,忍不住发出心底的疑问。   在这片崭新的、本该充满待办事务的土地上,他们忽然有点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不行,这怎么能行?   “等、等粮种来了,一定不能让龙骑士大人再亲自下地了!天底下哪有领主种田,子民赋闲的道理?”   “对,对啊!我前几天还看剑士阁下和龙骑士大人争吵呢,说龙骑士大人公务本来就多得没空睡觉,两眼青黑了,居然还跑来帮人种田,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人类的范畴,可以不睡觉不休息等着见光明神了?”   “……剑士阁下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有点毒。不过我看龙骑士大人,最近的脸色确实很疲倦的样子,确实不该再来帮忙了。那、那活都被龙骑士大人干完了,还要我们做什么?”   真是拔农具四顾心茫然。   科里亚没加入讨论,只深吸了一口气,嗅到泥土与草汁的清爽香气。   放在半个月前,他是根本闻不到这种田野香的。   森寒的风会卷走所有的气味,冻僵他的鼻子。   贫瘠的黑曜石岩层会杜绝野草扎根的可能,积雪再替其助纣为虐。   他也不可能只穿着一身薄衣,站在田里看朝阳,龙息雪山只有蒙蒙的雪幕,看不见日升日落。   但现在,在搬迁之后,这些无法摆脱的绝境都没了——   温特城堡远离龙息雪山,这里没有风雪,气候和罗曼大陆同步。   大片开阔的土地围绕在新的聚居地周围,没有黑曜石岩层,只有深而松软、被一年又一年的野草滋养得肥沃的土壤。   唯一的缺憾——缺水,也被龙骑士大人轻易解决了:   田地的高处,被挖掘出一个百来平米的坑。   身为贵族炼金师的龙骑士大人在坑底刻画了空间法阵,每时每刻,都有龙息雪山的积雪从坑中溢出,又被周围的火石烘烤融化,干净的融雪水积成小湖,又被引流向各处田地。   原本Level Hard的生活忽然变成Level Easy,哪怕龙骑士大人许诺的“一定会将送往巫妖塔的人祭接回来”无法实现呢?科里亚也承认,龙骑士大人是迄今为止最优秀可敬的领主大人。   是的。   虽然龙骑士大人、剑士阁下都有做出承诺,说一定会接回人祭,科里亚仍觉得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从巫妖王的手底下讨回已经送出的祭品?别犯傻了。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肖想这种天方夜谭。   人们的闲聊仍在继续:   “话说回来,咱们是不是不该继续称呼‘骑士大人’了?继承边境侯的爵位后,龙骑士大人应该就是侯爵大人了吧?”   “可是继承仪式还没举行,爵位就不算正式继承。咱们还是不能这么叫。”   “继承仪式能顺利举办吗?龙骑士大人的作风,一看就很不合帝都那些贵族老爷的胃口,如果给他使绊子……”   “唉!看东边!那是什么?!”   科里亚下意识地随着这一声忽然拔高的惊呼,看向东北方,瞧见一行白金色的车队,沐浴着晨光缓缓靠近,车队之后是百来个——   科里亚的眼睛骤然瞠大,思绪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冲向东北方:“——海莉!”   他务实的思维尚且转不过弯,还在想“怎么可能”“怎么做到的”“天啊,我是不是在做梦”,不敢置信、狂喜、惑然已经在他的身体内交织。   科里亚只是这场久别重逢大场面中的一员,更多的人从闲聊和呆愣中惊醒,狂喜地奔向那支车队:   “人祭——龙神在……不!龙骑士大人在上!龙骑士大人真的替我们将人救回来了!!”   “我的女儿!!我是不是在做梦?”   “等等,白金色的马车?圣殿的人也来了?解救人祭,圣殿也帮忙了吗?还是来举行继承仪式的?”   ——猫猫办事,向来一箭多雕,当然是两者皆有之。   马车上,雷文手中正拿着一面金色的圆镜,巴尔德优渥的五官在金镜中更显得神圣不可亵渎,虽然雷文只想狠狠给本尊一拳:   “很抱歉,你亲自前来,我却不在圣殿。”   “执事已经将你的请求转告给我……你想用圣殿做挡箭牌,让巫妖王误认为人祭返乡之事有圣殿的插手,从而将可能招致的报复集中在圣殿身上,对吗?”   雷文:“……”   不是,你这话……你这话怎么说的呢,他原话不是这么说的……这家伙懂不懂成年人的委婉话术?!?   巴尔德显然没打算在同谋者面前装委婉:   “很狡猾的计谋,但的确是降低人员折损的最优方法。”   “我同意,不论怎么说,你愿意答应我的提议,我们就是同盟。”   巴尔德似乎身处一个奢华的私人宅邸里,看看周围繁多的炼金饰品,这宅邸应该并不属于他:   “就像之前约定的那样,光明神骨会在继承仪式上正式交付给你使用。”   “至于你说的‘病人和边境侯留下的人合谋刺杀,被手下的剑士悉数斩杀’……不必担心,我会在半个月内送一批新的死刑犯过去。”   “希望在此之前,你能够在雪山准备好安置病人的据点。”   龙骑士将雪山民全部接到城堡周围安置,原本的地窖就不方便再收容病人了,以免传播瘟疫。   将据点改建在雪山也是好事,本来宜居的地方就该安置子民,荒僻的地方才该设置瘟病据点。   巴尔德没有和龙骑士多聊的意思,毕竟他一点不能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从金镜的联络开始,对方就在用“你这个骗子,你骗我好深”的幽怨眼神瞪视他,可偏偏这人又答应了他的试验要求……   算了,他为什么要了解一个会当众大喊“吃人的恶龙!受死吧!”的人的想法?   巴尔德的视线扫向左侧的大床,将手伸向金镜,准备切断联络。   装饰奢靡的大床上,一具矮小臃肿、腐烂变形的身躯正俯卧在其上。   因为林根郡不断爆发的黑沼,他这段时间一直没空来检查边境侯的尸体。   刚刚他在房间内仔细探查了一圈,又验了一下尸体,确认边境侯只是自然猝死,以他的年纪和生活习性来说,忽然暴毙很正常。   腐肉的臭味令他不适,他准备离开了。可手指刚按上金镜边缘,就听对面的龙骑士问:   “继承仪式,你不来吗?”   雷文没参加过多少贵族的继承仪式,他懒得去。   如果去,那肯定是奔着灭门去的,继承仪式自然也就打了水漂。   唯一一次体验完整的,也就是他继承帝位的那一回,巴尔德作为阻拦他最厉害的人,居然坚定地表示要亲自主持这场继承仪式——   巴尔德:“?只是侯爵的继承仪式,我为什么要亲自出席。”   他觉得龙骑士这话问得很可笑,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僭越。   放眼整个罗曼帝国,有那个资格邀请圣子主持继承仪式的有几人?   从巴尔德的角度来看,只有雷文一个。   巴尔德不耐烦的掐断了联络,完全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谁。   而另一边被鄙夷了的雷文:“……”   雷文:“…………”   @#¥@#你丫给我等着!!你最好是没事落进我手里!!   ·   巴尔德虽然没有亲自出席,但出于对合作者的关照,还是派出了一位紫衣主教、一队来自奥罗拉圣殿的牧师操办仪式。   雷文打算在这场仪式的尾声,公布有关“人类与非人种族平等共处”的法则条例,这些天一直忍气吞声地和死猫、伊瑞尔泡在一起,拟立、打磨详细条款。   直到仪式开始的前一夜,他才猛然想起:   “继承仪式,好像是得在前任的遗物的见证下,做跪礼礼拜的。”   虽然礼拜的是光明神,但边境侯的遗物就在他面前啊!这不还是他拜边境侯!   那老东西,何德何能!!   雷文秒变喷火菇,从黑麦草田里拔地而起,冲到康柯床边用力一锤:“我要请假!!”   床晃了两晃,还好没塌。   还以为又要旧事重演的康柯顿松一口气:“请假不行,但你可以先去办自己的事,回来再补。”   老板是贴心的,但贴得不多。   雷文:“……”   雷文退让:“好吧,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康柯已经起身了,他这几天赖床有点多,身体很不得劲,是打算活动活动筋骨来着,“可以,去哪。”   雷文顿时露出有些触动的神情,攥成拳的手不知觉松开了几分:“和我……去取父母的遗物。”   这个决定看起来很简单,但对于雷文这种晚上不睡觉,就爱搞内耗的人来说,是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的。   自从登基以来,他就再也没有触碰过父母的遗物。   或许是出于埋藏自己过去的软弱、打算自我封闭的决定,或许是对自己屈服于现实,放弃理想感到丢脸,无言面对死去的父母。   总之,那些遗物被他收藏在宝库的最深处,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碰……   但现在,他重新拾起了自己曾经的理想。   而取出父母的遗物,对于雷文来说,就像是一场重新取出过去的自己、过去的理想、过去那些被认为是软弱的情感的郑重仪式。   他希望在这场改变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康柯,能够参与这场重要的、象征着新开始的仪式。   他还以为康柯不会答应同行,毕竟之前死猫几次邀请同行,康柯都婉拒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在院长的心里,他比死猫重要啊!   单纯只是不想跟坏猫一起犯贱的康柯:“?”小菇又在想什么,之前还怒气冲冲,现在怎么又得意上了,“不走吗?”   “走走!”雷文立马上前,调好侧门的锚点,“只耽误一会,很快的。”   他将门直接设在自己的宝库内,康柯跟在雷文身后出门时,脚下踩到的是滑动的珠宝山,向四面滚动开来的金币,像一条条珠光宝气的河。   康柯对这些财宝没什么兴趣,又不能换疗养点。晃悠到墙边时,过人的听力倒是捕捉到宝库外守卫的闲聊:   “诶,你们听说了吗?西南那位边境侯死了,现在是他的私生子继位,一个千年不遇的龙骑士!”   “??真的假的?居然能驯服那条冰霜巨龙?”   “听说他的政令都很亲民,现在西北、东南有些骚乱,都是看到隔壁的新政令掀起的。”   “他这是动了所有贵族盘子里的奶酪啊……帝都有些老不死的,得要坐不住了吧?”   “可不?我听父亲说,有些势力的领头羊已经在准备发难了。这位龙骑士未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发尼玛难!自己找不到罗曼王戒,登不了帝位,就跑去找别人的麻烦是吧?”   “唉……我也不在乎那个龙骑士的政令亲不亲民。亲民倒是好了!我要是在西南,就怂恿他来帝都插一脚,反正现在帝位空悬,稍微有点身份兵权的人都能争一争,一位爱民如子的龙骑士登基,总比迎接新一任暴君强吧?”   康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前任暴君·现任龙骑士:“……人呢??”   不过就是听八卦听入迷了点!菇怎么就不见了?   不过他给雷文带的银颈链没反应,那应该就不是想逃,这是又干什么去了呢……   顺着颈链的指引,康柯一路隐匿行踪,步入一间宽敞的、金碧辉煌的——   浴室。   雷文正怼着墙上那金花洒忙上忙下,完全没听到自己即将迎接什么麻烦,光顾着拆那莲蓬头了:   天知道他多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像模像样的花洒啊!打从上次院长卖掉了他的矿泉水瓶花洒,他现在想淋浴,就只能去蹭隔壁死猫的芭比粉闪光花洒。   被死猫阴阳怪气很痛苦,洗着澡被迫享受迪斯科光球更痛苦。   他觉得他浴室里的这个花洒就很好,前代皇室首席炼金术师打造,温度永远适中。   这来都来了,不多带点什么回去?那偷自己东西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康柯看着劲头十足、忙到满头大汗的暴君:“……”   ……   ……   与此同时,浩瀚星罅中的某座疗养院。   133956号院长正在视讯:“发给您的工作汇报,您收到了?”   “这位康柯前辈,看起来真的不怎么赞同总局的管理条例啊……奴役病人到连工作报告都让病人撰写,那几个代写的病人,就差把实名举报写在报告里。”   光屏里的人:   “嗯,但还是得再观察观察。”   “居然真能将那种超S级危险世界的病人收服,他的力量不容小觑。”   “如果他的确对总局的规章制度不满,是可以拉拢利用,但如果他只是在钓鱼……”   光屏里的人顿了一下:   “相比之下,还是先谈谈交付给你的主要任务吧——可以弑神的道具,你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但只是一些‘据称能够弑神’的东西。”   133956摇头叹息:“没真上手用过,谁也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毕竟同样是神,不同世界的神明也有强弱之分呢?”   133956摸了摸下巴:“不过您刚刚说钓鱼……我倒是记起来了。那个康柯前辈,脖子上还拴着顶头那位给他戴上的狗链吧?拉拢他,真的不会被七美德戒……”   “滋滋——”   光屏忽然闪出一片雪花。   133956纳闷地拍了拍自己的系统,见画面恢复正常,抱怨了一句最近通讯怎么老不正常,又接着前面的话题:   “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咱们还是稳妥一点,万一那个康柯是顶头那位养在身边的狗,我——”   “呯——!”   系统猝然爆炸,掀起的震荡波将133956猛掀出去,砸落在一双黑亮的皮靴面前。   “……咳!”133956咳出口中的血,刚想撑住地面爬起来,那双皮靴的主人就一脚踩上他的后背。   寰慢慢俯下.身,双臂随意交错着,搭在踩住133956后背的那条腿上,施以更重的力气:   “晚好……这位院长先生。可否请教一个问题?那些‘据称能够弑神’的东西,都在何处?”   一句“你是谁”的质问还没滑出喉咙,答案就已经浮现在脑海。133956惊恐地瞠大双眼,目眦欲裂:   “别、别杀我,别杀我!你、您想要弑神的道具?我,我可以带您去,就在疗养——呃……”   后续的恐惧和求饶,都淹没在头颅被五指探入、脑浆碎裂带来的死亡中。   寰注视着133956的双目如何失去光彩,干净的那只手点了点133956的鼻尖,仿佛大人在亲昵地训斥小孩,而不是一具脑浆横流的尸首:   “骂得真脏。不许再这么骂了,听懂了吗?” 第31章   死人无法回答。   寰一点一点抽回手,带起一些黏腻的、令人作呕的浆液黏着声。   但当133956的尸体砸落在地时,那双军制手套依旧洁白如初,只有两道暗红色的光互相缠绕着,浮动在掌心上方。   寰仔细翻阅了一遍133956的记忆,光被各种讨好上司的升职小窍门洗脑了,至于上线叫什么名字?疗养院坐标多少?133956一概不知。   寰:“……”   这样也想升职?   他带着嫌弃起身,去找133956记忆里那间储藏着弑神道具的密室。   多么不幸啊,辛苦收集这么多好东西,却因为一点小意外不幸身亡。   但是没关系,他会帮这位可怜的院长找到适合的被试,一一试用的。   【滴滴。】   肩头死气沉沉的金属球忽然闪了两下红灯:   【提醒:收到一份来自45142疗养院的入职试卷(二),是否作答?】   “?”寰愣了一下记起,自己不久前的确是捏了个病人的假身份,想要借此进入那位红发院长的疗养院。   这是他惯用的手法,简单,方便。   一般情况下,院长们都会尽快收容滞留处内的病人,哪晓得这次遇上一个奇葩,给病人发作文试卷也就算了,他盯着那个奇怪的文题想了半天,总算写了篇策论交上去,居然就没回音了!   寰哪里体验过“交简历被刷”,天真地蹲在滞留处等了好几天,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落选了。   “……”回忆起当初意识到自己被刷后的震惊、不敢置信、恼火,寰陷入几秒的沉默,“删掉。”   长腿刚迈出一步,他又改换了念头:“放出来看看。”   他倒要看看,这次那个红发院长又折腾出了什么奇葩题目。   系统任劳任怨地把第二份试卷从垃圾箱里拖回来,投放到光屏上。   寰掸眼扫过:“舌头被……”   被什么?   冻在固定的物体上?   寰:“……”   寰:“删掉。”   够了,谁要写这奇葩试卷。   ·   寰对问卷的嫌恶,并不能传达给康柯。   康柯只知道,某位暴君看起来是真喜欢从自己宫殿偷回来的花洒。凌晨一两点,雷文蹲在卫浴里享受了半个小时的shower,偶尔还能听见他带着卫浴混响音效的哼歌。   康柯:“……”   暴君混到这份上是否有些悲惨?   带着对牛马的怜悯,吊路灯院长陷入安心的睡眠。隔天一早,被一通来自总局的视讯唤醒。   “您好,康柯院长。我是……”来电人员的话语逐渐停住。   他瞅了眼明显还在床上的康柯,又看看自己手边的时钟,不禁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那个,康柯院长,如果我没记错,八点应当是上班时间。”   周围一堆八卦的同事在探头探脑,他绷起脸抱着系统走进小会议室。   即便如此,仍能瞅见那些试图看热闹的同事正扒在磨砂的玻璃门外,时不时有闲言碎语漏进会议室内:   “不是说这位是劳模吗?怎么这个点还在床上?”   “最后一次任务,摆烂了吧?之前那个传言你没听过?就是他带着七美德戒律那个?我听说,之前14580送他出任务时,他直接扯下衣领问‘这玩意儿什么时候能摘’……”   “我、我有点害怕,最后一次任务结束,假如他真摘下了七美德戒律,他真的会好好养老,而不是反过头报复吗?”   “这哪说得清?最近总局一直在开会,大概就是在讨论这个问题。”   “我听说,有人想继续延长他的合同时间……但是谁敢去签这个合同?上一份合同能生效,也是因为甲方是顶头的那位!”   “嗐,还有更傻逼的,说能带上七美德戒律的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应当立即处决——这不搞笑吗?续签合同都没人敢去续签,谁敢去处决?”   “唉……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不是让14580采取怀柔安抚的措施……”   康柯打着哈欠坐起来,将这些闲言碎语听得清清楚楚:“会议室的隔音设备真该换了。”   上一回负责送康柯出任务,这一回又被差来负责怀柔的14580面色惨淡:“嗯、嗯……但是,那个,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总部发现您最近的工作报告,似乎都不是本人撰写的,并且病人还在报告中提及您压榨劳役他们的行为——”   “我违规了吗?”康柯面露惊讶,“总局规定,员工的工作时间不得超过八个小时。他们晚上6点开始工作,11点下班,只用工作五个小时,怎么会违规呢?”   14580:“??但是报告中说,病人们每天早晨8点就开始工作,晚上11点才休息,每天工作13个小时——”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康柯终于理解似的微笑起来,“你们大概是误会了。”   他的声音温潺如水:“白天是自由活动的时间,我甚至不会将他们强留在院里。即便需要偿还医疗费,他们的强制工作时间也只有晚上6点到11点,比绝大多数院长的工作时长都要短3个小时呢。”   14580:“……”   所以白天大家都是“自愿加班”是吗,该挂路灯的老板。   但话说到这份上,再追究可能就得超出“怀柔安抚”的范畴了,他只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那总局这边可以给您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吗?”   卑微,太卑微了。   14580一边腹诽一边说:“希望您以后的工作报告,都由您自己完成呢。”   康柯:“呵……我考虑一下哦。”   咔嚓,视讯被切断,只留下黑漆漆的光屏,映照出14580那张长期干人事,干得充满班味的脸。   14580和黑屏里的自己对视:“……”   呵?呵??   自己写自己的工作报告还要考虑一下??不是,你也别太油盐不进了!!   ……   ……   与此同时,疗养院里。   康柯挂断视频,半垂着眼睛,赖坐在被窝里犯了会困,终于还是在“不能再躺了,再躺骨头散架了”的自我约束下下床洗漱。   当他施施然捧着暴君牌外卖回到床边时,小菇的继承仪式恰好开始了。   系统兴冲冲地投放直播:“可惜那个巴尔德没来,小菇之前不还说圣子唱的颂歌才是一绝吗?不过有主教唱歌也很ok啦,之前去过的西幻世界里,哪见过主教开演唱会的?”   康柯赞同点头,扫向光屏中步向高台的紫衣主教。   这位主教大人看起来很年轻,估计在三十岁上下。   眼神也很澄澈,不像康柯去过的其他西幻世界,能爬到紫衣主教这个和教皇一线之隔位置上的,基本都是满腹算计的老头子。   康柯的视线又落向主教身后的那些牧师,无一例外都是中青人,几乎没有四十岁往上的。   他不禁想起之前来西南收取神骨的那三位牧师,忍不住道:“圣殿是会自动开除四十岁以上的人吗?”   不行了,得补点历史了。不然追个剧都追不明白。   他肃然起身,走到心机猫的房间……戛然止步。   *死装哥拒绝进入充满粉色蕾丝的房间*   勾指将朝辞从城堡带来的那本《罗曼大陆近百年兴衰》招过来,康柯一边翻看,一边回到光屏边,只在最后的一个章节找到一段含糊的描述:   “罗曼2073年,基恩主教背弃光明的信仰,率领异教教徒刺杀圣子,掀起持续三年的圣殿动乱。   年仅7岁的圣子主持了这次镇压,最终于第三年的光明神神诞日,成功结束叛乱。   史称‘大清洗’,或‘基恩主教谋逆案’。”   “大清洗……”康柯的指尖在这短短几个字节上轻轻划过。   这清洗的范围和深度究竟有多大?总不会把圣殿所有四十岁以上的人都扫没了吧?   他散漫地琢磨着这个问题,连礼拜开始都没怎么注意听,直到某一瞬,一道挑高了音调的声音陡然刺入原本流畅悦耳的颂歌:   “停下!立刻停止!”   系统倒吸一口气:【出现了!反派!】   “……?”康柯抬起头。   祭台的东北方,一大群银甲骑兵卷起齑尘奔来,为首的年轻人跟斩首现场疾驰来喊“刀下留人”的太监似的,单手高举着什么东西,猛然勒马,满脸趾高气昂:   “那个家伙,那个欺世盗名、意图混淆贵族血统的骗子,他根本不是老瓦伦的儿子!只是一个卑贱的平民!”   “我有足够证明这一点的证据,我要求立即停下继承仪式!”   “……啧。”原本靠在台下看热闹的朝辞站直身体,指腹在手中骨扇上摩挲,像是想直接提剑宰人,但最终还是将手放下了。   用暴力破局,太违背他找乐子的初衷和原则了。   倒不如说,在看到有人捣乱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提剑,而不是饶有兴致地期待看戏——他开始自我反省,难道自己也斯德哥尔摩了不成?   雷文转过身,本来就因为“巴尔德居然连场都懒得出”而臭得要死的脸色,变得更黑了,幸好带着的伪装能替他遮一遮:   “你f……”   把脏话吞回去,冷静掏出来,雷文冷冷回视:   “你有什么证据,破坏我的继承仪式?”   他冷笑了一声,傲慢地晲去目光时,高雅矜蔑的姿态比马上的人更加贵族:“我看看……啊,原来是小罗德子爵啊。”   语速一放慢,属于暴君的那股子帝都贵族特有的咏叹腔就显露出来:   “跟在老南斯身后打转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没有,这种当出头鸟的活,老南斯还是派你来干。”   “你……!”小罗德子爵脸上的趾高气昂瞬间被愤怒替代,但紧接着,脸上又闪过几分惊疑不定。   不是说这小子只是个乡巴佬,觊觎边境侯的爵位才谎称自己是老瓦伦的私生子吗?   可一个平民,怎么能一眼认出他是谁,还知道他私下里一直在讨好老南斯,试图提升自己的爵位?   有那么一瞬间,面对着一双双望向自己的眼睛,他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但退却之意刚萌生,就被他死死压回去:就算他此时撤退了,老南斯也不可能让他好过,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科洛迪的酒杯!”   他将手中精致奢美的酒杯高高举起:“千年前,矮人赠送给埃尔多利亚陛下的登基之礼!”   “它能精准分辨出皇室的血脉,只要龙骑士阁下的血管中,真的流淌着老瓦伦的血,它便将奔涌出甘甜的酒浆,以此为埃尔多利亚的繁盛不息祝祷!”   台下的百姓们都很茫然,倒是台上的紫衣主教有所耳闻:“如果是真的,倒确实能……但这也太无礼了,随意打断一位未来侯爵的继承仪式,倘若龙骑士阁下的血脉真实无虞呢?”   “那我是否该向你提出决斗?”雷文的咬字似乎带着笑,但听起来更像是“你有没有准备好死”。   用科洛迪的酒杯测他这个直系血亲、埃尔多利亚现任皇帝的血统,帝都那群傻逼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朝辞也意识到了这事儿有多滑稽。   虽然确认针对这次继承仪式,幕后的人既然敢出手,就绝对不止这点小伎俩,但不耽误他先看眼下的这场戏呀:   “来,给我。我来给未来的侯爵大人呈上。”他对小罗德子爵说话的语气,像在哄小孩。   剑仙的手劲有多大?小罗德子爵挣扎得像只骑在马上蹬腿的兔子,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辞将他的手指轻松掰开。   灰毛猫晃荡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坏水晃悠上台,临要将酒杯递出去了,又嗖地收回来。   小罗德子爵简直被猫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看着朝辞收回手,还当龙骑士的同伙在故意拖延时间,心中顿时大定:   这帮人果然只是虚张声势,看看,现在心虚上了吧?   朝辞故意拿着酒杯晃荡了一会,直到小罗德子爵的心完全放回肚子里,甚至开始懒洋洋地叫嚣“怎么还没开始啊”“我等不及决斗了”了,才将酒杯双手递向雷文:“侯爵大人,请吧。”   雷文的心态已经从针对帝都贵族的憎怒,变成了针对猫的无语嫌弃。   伸手去接酒杯时,又听朝辞以闲聊的语气,询问一旁眼神变得有些紧张狐疑的紫衣主教:   “放松,绷这么紧做什么?诶,我问你。这酒杯能分持有者有没有皇室血脉,那能分辨出多少吗?会不会血脉特别纯正,就‘哗……’地一下,涌出一条瀑布?”   小罗德子爵简直要笑出声了:“能有就不错了,还特别纯正?行了快点!怎么接个酒杯还这么慢,是不是害怕决斗了?”   雷文比小罗德子爵更不耐烦,主动上前两步,握住朝辞还在故意慢动作的手,开始用力掰猫爪:“差不多得了。”   小罗德子爵还当这话是对他说的:“不能差不多就得了!为什么差不多就得了?”他超大声,“快拿!这好戏,我要从头到尾地欣赏!”   光屏外的康柯:“……。” 第32章   挂着蒙娜丽莎式的笑,猫爪,终于松开了。   雷文的手握住杯柄的那一刻,台上台下,不论有没有弄明白眼下的状况,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雪山民们是最紧张的。   因为在他们心中,龙骑士阁下的确不是什么私生子,只是带领他们弑杀恶神、推翻边境侯的平民英雄。   他们不敢想象冒名继承爵位被发觉,将招徕怎样可怕的灾难——   “嗡……”   镶嵌着珠宝的金杯发出轻微的嗡鸣,而后在众目睽睽下——归于静止。   “——哈!”   萦绕在小罗德子爵心头的那点不安,彻底一扫而空。   他举起长剑,放肆大笑:“你这个满口谎言、卑贱低劣的骗——”   “轰——”   巨大的、紫红色的瀑布,散发着葡萄发酵陈酿后的醉人气息,自台上奔涌向四面八方。   牧师们在低呼着躲避,台下的子民张口结舌。   磅礴的酒瀑倾泄声中,小罗德子爵骤然空茫的大脑里,不自觉地浮现起童年时曾读过的一段旧日史诗:   “当科洛迪身处于神明的宴席间时/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认识到/人类的愚昧和浅薄/   世上的确有葡萄酒汇成的瀑布/无法在人间寻觅/因为它悬挂于神明的金杯/”   而现在,这条葡萄酒汇成的瀑布就悬挂在他眼前,悬挂在……他说卑贱低劣的骗子手中。   “怎、咳!咳!怎么会这么夸张?!”   紫衣主教捂着口鼻,呛咳着试图远离酒浆的洪流:   “边境侯的血脉至少出了三代,侯爵是他自愿来西南,先任陛下给他提的,他的儿子血统不该更稀薄吗?”   “大人,大人……”同行的白袍牧师急促地连拽他的衣袖,声音压得又低又紧涩,“看他左手,看那个骑士拿着酒杯的左手!”   紫衣主教在酒瀑中勉力稳住脚跟,看向一切的发源地。   那位龙骑士仍松松地持着酒杯,修长的手指轻托着杯肚,像身处什么品酒的晚宴。   他的手很漂亮,骨节清峻分明,中指上带着一枚——   ……极其眼熟,极其眼熟的铜色戒指,镶嵌的是一枚他化成灰都不会认错的鸽血红。   紫衣主教:“……”   假如看到这里,他还能心存几分侥幸,想着“……哈哈,罗曼王戒的样式又不难仿制,普通铜镶个人造红宝石,也能以假乱真”,那看到戴尤斯克拉蒙灵摆的瞬间,他的心,是真的彻底死了。   戴尤斯克拉蒙灵摆,俗称“神泣灵摆”。它坠着的那颗灰色媒介,是来自于公平女神的眼泪。   那种介于实体与虚体之间的特殊材质,流淌在其中的神明之力……   紫衣主教有种想立马带人撤离,狂call圣子救命的冲动。   #警告!警告!失踪的暴君现身了!##他好像在玩什么奇怪的龙骑士角色扮演play##该如何汇报小罗德子爵的死讯呢#   有些小罗德子爵,虽然暂且还活着,但基本已经死了。   就像有些巴尔德,虽然还活着,但心脏已经跟着停跳了——   “雷文?!”   回帝都的马车上,巴尔德猛然抓起原本放在车座上,漫不经心才瞥几眼的银镜,难以置信地看了又看,那架势简直恨不能钻进银镜里,出现在继承仪式现场。   罗曼王戒,不可能是假的。铜色戒托是龙血金打造的,阳光下会泛血褐色。   神泣灵摆,不可能是假的。灰水晶是炼金术保存下来的女神的眼泪,晃动的时候泪滴会跟着风颤动。   再看看“龙骑士”那一眼熟悉的身材,那张陌生的脸上熟悉的神态——   巴尔德再次:“雷文?!”   他一贯思路清晰的大脑此时乱成一团,像一只小狗试图从乱麻中扑腾出来:   不不,冷静。这不可能。   雷文怎么会那么热血地喊“吃人的恶龙!去死吧!”,怎么可能没事就跑去田里,拿自己的炼金术帮农民割野草……   怎……么不可能呢?   一个理想主义者,本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为了打造心中的理想乡燃烧热血,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愿意无意义、无条件地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他像被什么巫术定住了动作,一些画面乱纷纷地从脑海中滑过。   有他平静地站在龙骑士面前,一一讲述自己的私下实验的;   有他冷淡而轻蔑地拒绝雷文的邀请,表示紫衣主教的出席,已经足够体现他对合作者的尊重和友善的。   巴尔德:“…………”   塌房了。端了这么多年的人设,就这样水灵灵地当着最不想让他知情的人的面,崩塌了。   他想起近来的数次见面,龙骑士是如何每次都用“骗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的眼神瞪视他,而他只觉得自己和这种家伙合不来,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巴尔德:“……”   巴尔德:“。”   马车里,一只圣子轻轻地似了。   他闭上双眼,放空大脑和灵魂地听见紫衣主教正说话:“雷雷雷……”   “……”巴尔德猛然睁眼。   不得体。太不得体了。   平时他还觉得戈德主教办事沉稳可靠,怎么现在一看,一点小风小浪都禁不住的吗?   结巴什么,丢了圣殿的颜面。   巴尔德开始摸索手边有没有传送的卷轴。   银镜里,紫衣主教终于把话磕巴出来了:   “……文陛下,是……您吗?您为什么会在西南,为什么失踪这么久——”   雷文矢口否认:“什么雷文,我不是雷文。”   哽咽,他也很想是啊!天知道他想脱马甲多久了,院长总摁着他不让脱。   本来这次院长没来,他还想趁这大好的机会爽快脱马甲,可看看台下因为暴君之名惊惶恐惧起的子民……   雷文憋着气又把马甲套回去了,还自己给打了几个补丁:“我是他的,呃,双生子弟弟。”   “当年为了避难,母亲只带走了哥哥去皇宫,让我隐姓埋名地留在西南,直到今年的龙神祭,我实在看不下去残忍的人祭,还有恶神对百姓的戏弄,所以才站了出来。”   紫衣主教:“……”   巴尔德:“……”   编谎也编得走心点,克里斯汀公爵怀孕时还跟皇家骑士队发生过冲突,不少贵族在场,她那个肚子明显不可能怀的是双胞胎,谁都不可能相信。   还有,就算是双生子,那你手上的王戒和灵摆怎么解释?是你哥来找你主动禅让,还是你把你哥宰了杀人越货啊?   紫衣主教深吸一口,闭上双眼。   冷静,不能揭穿。   暴君想演,谁敢不让他演?皇帝想拿个侯爵之位玩玩,还能不让他玩?   反正都是皇家自己内部的事,他们圣殿从不干政,只是来做个礼拜而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平安:“那,侯爵大人,我们继续继承仪式吧。”   “轰!”   马车里,巴尔德面无表情地炸了车窗。   继续什么继续?戈德办事真是越看越不靠谱了。   刚刚那个什么破子爵,居然胆敢破坏侯爵的继承仪式,情节如此恶劣的不敬和僭越,怎么能忽略不管??   想当初雷文的登基大典,从头到尾,每一处细节都是他亲自操持、拿定方案。   从餐桌上的餐布叠法,到仪式宫殿的窗帘布料,整个仪式的过程,他都力保完美无缺,这才是圣殿该有的、不给旁人留任何口舌机会的做派。   再看戈德呢?   怎么处理横生的枝节的?   巴尔德呵退靠近询问的圣骑士,继续在马车里摸找有没有从前遗漏下来的传送卷轴,仿佛之前那个冷冰冰地反问“只是侯爵的继承仪式,我为什么要亲自出席”的人不是他。   隔着一道光屏,系统嘭嘭拿头锤床,兴奋到上蹿下跳地猴叫:   【爹!看到了吗?啊啊啊我爱打脸,我——爹,你琢磨什么呢?能不能专心看剧?】   康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金酒杯:   “看紫衣主教的反应,这应该是失踪多年的珍宝。雷文走上台前,为帝都贵族所知,应该也就不到一周的时间吧?这酒杯就被找到、送来了?”   朝辞跟着展开骨扇,挡住溅来的酒液:“有可能,但我们做谋士的,凡事都该先往最坏的方向考虑。怕就怕这酒杯原本不是给咱们小菇准备的……哎呀,这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和他持同样意见的,还有听闻“圣殿从巫妖王手中救回了人祭,前几天送回西南”传闻的N。   巫妖塔里,N懒散地侧卧在床上。   松散的法袍间敞露出大片结实饱满的胸膛,深翠的孔雀石挂链在裸.露的腰腹肌肉上颤晃,烛光下看,像淬了毒的雀翎。   他面前浮着一面水镜,同样映放着继承仪式上的画面,不是出于愤怒的窥伺,纯粹是出于好奇。   他的情绪一向单薄,怒火和记仇也很随心所欲。   任何在传“巫妖王吃了圣殿闷亏”的人,都觉得他应该为人祭被抢而恼火,但——说实话,他现在只恼火那个该死的画家为什么不更新。   还装死。   他特意遣去骨鸟送信,催促画家尽快抽空写后几章,明里暗里地暗示,画可以以后画,坑得赶紧填,但那混蛋玩意儿居然到现在都不回信,鬼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在装死。   有什么好心虚的呢?他简直想在信里明说:   他其实没那么在乎女神的画作不画作,也不在乎人祭是死是活。   只要明面上他巫妖王的立场没偏离他该有的样子,那联合圣殿救走人祭,救呗。本来他也不在意塔里的活人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不过这信不是巫妖王该写的,也不是一个黑夜女神的虔诚信徒该有的态度,他只能委婉地旁敲侧击……不过收信的人大概没读懂,或者还没来得及看。   N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琐事,随手拨弄了一下床上金盘中的青葡萄。   没想到,这个傻头楞脑的龙骑士还真是帝都那个小疯子。   吃错什么药了?好好的皇帝不当,跑来西南做龙骑士?还编那什么双生子的谎话。   巴尔德会不会也在看这场继承仪式?哈,如果在看的话可就精彩了。   他都能想象到巴尔德此时面无表情地狂翻传送卷轴的样子——希望那圣光狗手边有传送卷轴,让他看看圣子上赶着挤走紫衣主教,替侯爵主持继承仪式的好戏。   N想着想着,不禁坐直身体。   嘶,会有吗?卷轴?   他有点期待了,甚至想自己撕一张传送卷轴,给巴尔德送过去。   拜托了,他真的很想看这一场好戏! 第33章   很可惜,黑夜女神只喜欢收割生命,不喜欢收割八卦。巴尔德又过于忤逆,连遗骨都被送出去当人情的光明神更不可能保佑他。   于是,将整个马车翻了一遍的巴尔德啥卷轴也没找到,只能对着银镜干瞪眼,完全不知道远在帝都,还有一大帮子人正保持和他同款的姿势。   伯德·南斯。   帝国硕果仅存的三大公爵之一,本次搅局的主使者。   他坐在自己庄园的密室中,身边还围聚着一群贵族。   晃动的烛光照亮了这个封闭的空间,金杯银盏原本交织出的社交乐已经静止,只留下死一般的安静。   老南斯瞠圆了鹰目,死死瞪着镜中的“龙骑士”,一滴冷汗顺着眉间诅咒流下来,渗入眼中。   说实话,在派小罗德子爵搅局之前,他不是没想过鉴定结果不如人意的可能。   老瓦伦年轻的时候没少养情妇,有什么沧海遗裔、隔代子孙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但就算科洛迪的酒杯认可这毛头小子了又如何?他照样有后备的计划,将这小子钉死在注定失败的祭台上。   但眼下……   旁边的附庸贵族们仿佛他肚子里的蛔虫,或大声或小声地慌乱说着他的心思:   “他、他是,雷文陛下?暴……暴君?”   “不不不,一个造反的、心系子民的龙骑士还好拿捏,想跟暴君作对?算了算了,我回去了,我又不是嫌命长。”   “之前设的下一步局是什么?即便龙骑士的确是老瓦伦的子嗣,但老瓦伦生前与巫妖王勾结,将自己的子民送去讨好黑夜女神的邪恶信徒,应当剥夺老瓦伦的爵位?”   “……那个暴君想拿个侯爵的爵位玩玩,我们难道还能从他手里硬抢走?”   “该死,如果派去打断仪式的不是小罗德子爵,那暴君猜不到我们身上,倒是可以继续计划……可雷文·埃尔多利亚一眼就认出了小罗德,还特意点了老南斯公爵的名!”   “够了,冷静一点。”老南斯沉声打断,及时把控住场面,“慌有什么用?现在离开,那个疯子就不会找上门了吗?”   贵族们纷纷露出迟疑的神色:“您的意思是……”   老南斯狠下心,破釜沉舟道:“这条路,踏上了就必须走到黑。不论是龙骑士,还是暴君,今天必须死在祭台上,否则,要死的就是我们!”   他没理额头上因生死一搏而流出的汗,冷静地算了算时间:“再等等。最后一枚棋子,就快到位了。”   ……   老南斯的话,暂且安抚下了贵族们的心。   只有小罗德子爵一人,在耳边的通讯被切断的瞬间,坠入绝望无援的冰窟。   他跟随老南斯这么多年,很清楚老公爵接下来会做什么:   全力推进针对暴君的死局,同时为“万一暴君活下来了”的可能性做准备。   设法将今天的局栽赃在其他人身上,撇清自己的关系。   至于他,一个小小的子爵,不过是注定废弃的弃子。   老南斯不可能在意他的死活,就连用来通讯的炼金饰品,也因为害怕暴君反追溯定位,而被老南斯毫不犹豫地摧毁。   炸裂的耳坠碎片锋利如刀,割破了他麻木的脸。   他像个被架到台上的小丑,脆弱而无用的自尊心恳求他下去,但环伺四周的刀口却逼得他僵立在原地。   那个暴君走来了,他听见圣殿牧师在尽职但徒劳地提醒“继承仪式最好不要见血”,就连他都能听出紫衣主教的阻拦没抱任何希望。   雷文·埃尔多利亚,那可是十二岁就孤身血洗了大半皇室,单凭碾压式的暴力力排众议,登上帝位的暴君。   从他上位到失踪,皇宫门前的石阶,每一天都是殷红的,抬出血肉模糊的残缺尸体,足以填平林根郡的矿坑。   他想拔腿就逃,他听见身后的那些银盔骑士同样也在发颤,盔甲因颤抖而细微碰撞出声,可他们的腿太软了,软得像遇见了天敌的兔子,只会僵立在原地等死。   细长的、银亮的剑随着暴君抬手,迅速成型,他绝望地闭上眼——   感觉到因心如死灰而低垂的下巴,被冰凉的东西挑了起来。   圣殿牧师们震惊的目光中,雷文平静地发号指令:“睁眼。给我一个不杀死你的理由。”   圣殿牧师:“?!”   他们是不是在做梦?暴君居然主动给骂他的人下台阶的机会?   隔着屏幕,更熟悉雷文的老对手们比他们更加吃惊。   N刚躺回去又坐起身,面露疑惑:“……?”   小疯子不疯了?……疯子突然冷静讲理,怎么感觉更瘆得慌。   巴尔德:“?”   为什么不杀,杀啊,怎么该立威信的时候又不立了,啧。   巴尔德靠回坐背,久违地再次体会到熟悉的无语凝噎。   雷文做出的决定,十有八九他都持完全相反的意见。   有时候他觉得某些人该留下来,以攥取更大的利益,或者讯问更多的情报,但雷文眼睛眨也不眨就把人给嘎了;   有时候他觉得某些人应当立即击杀,以震慑心怀不轨之徒,但雷文偏偏又会放那些人多活一段时间。   前者是因为无法抑制的愤怒,后者是因为不该存在的心软。   所以巴尔德眼中的雷文,一直都是个可怜、又可敬的、被现实打压得习得性无助的理想主义者。   他注视着雷文,就像观察挣扎着熬过秋天的夏花,如何被风霜摧残;欣赏反抗的薪柴上,最后一簇火如何熄灭。   他从不干涉这花要向哪开,这火是否会熄灭。见证,旁观,这就是他在处理这段关系时,给自己的定位。   但有些人不一样,比如康柯。   看到花长歪了那不得拨正?火要灭了不得加柴?   巴尔德看见被盖子压住的蚂蚱,想的是观察对方能不能逃脱生天,康柯是一脚踢开玻璃盖。   不好意思,年纪大了,没那心情看拧巴的剧情。   文他只看HE的,瓜他只啃甜的。这是辛辛苦苦为自己挣来选择权的社畜应得的。   隔着光屏,康柯微笑着鼓掌:“不错。”   一语双关,一半是夸奖雷文如今勇敢尝试摆脱习得性无助的蜕变,一半夸奖自己养菇养得好。   对小菇这种复健期的选手,应当在其尝试过程中,多加鼓励和陪伴。   康柯起身:“你等一等,我去现场见证这一幕。”   “……!”斯德哥尔菇浑身一振。   “啧啧啧,”朝辞闲闲地在旁边嘴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缺爱的小学生听说新家长要来参加公开课。”   斯德哥尔菇瞬间刮了朝辞一眼刀:“滚,死猫。”   一句不痛不痒的呵斥,猫猫没有破防,狗狗破防了。   白金色的马车上,巴尔德的眼神差点在朝辞的脸上烫出一个窟窿:这又是谁?   雷文又在结交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不三不四的东西继续嘴臭:“哎呀呀,别这么瞪我,我怕。我去给你的新家长准备座位——哎?院长已经到了?这么快。”   从疗养院到仪式现场,不过就是开个门的事。康柯刚准备冲雷文点头,示意公开课继续,耳边忽然捕捉到某种特别的震动声。   这声音从正东的方向一路靠近,是沉重的、饱含愤怒和战意的脚步,是盔甲与武器碰撞的声音。   祭台上,看到家长到位,自觉开始表演的雷文正在催问:“你想好了没?”   “我……”小罗德子爵努力稳住声音,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可以做证人!”   “老南斯设法挑拨矮人攻打西南,想借矮人宝库中大量的旧日神器,杀死龙骑士——也就是陛下、不,侯爵大人您!我可以做证人!”   【——我靠!】系统大叫起来,它跟康柯共事已久,习惯了扫描任何康柯注视超过三秒的地方:   【正东!矮人军队已经冲过兰登山脉了!还有52秒、52秒——好多矮人!】   【快,快撤离百姓!!】   康柯欣赏系统兆年如一日的热情,但平静回望。   他想看看小菇的反应。   在危急时刻发现问题、保持冷静,只是身为庇护者的第一步。   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解决问题。小菇能不能做到呢?   即便暂时不能也没关系。   复健期嘛,患者支撑不下去,即将摔倒是常有的事。他这个陪护人员特地到场,不就是为了能在过程中及时地予以援手?   雷文的脸上浮现出惊怒、恼火,而后是慌乱无措。   但当康柯准备提出帮助时,雷文忽然抬起了左手。   他显得有些犹豫,又很坚定,灰色的剔透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紫红的光泽,而后——   所有曾奔涌的还复归来。   曾醺人的于祭台上方凝聚成一条硕大无朋的、遮天蔽日的紫红色巨鲸。   澄净的天空中,巨鲸长鸣着摆尾,空无所依地游向矮人的方向。   矮人大军发出愤怒的吼声,纷纷摆出迎战的姿势,但那条巨鲸掠过他们的头顶没停,而是游向更远的方向。   “?游过头了?”   “是想给什么人传信吗?给临近的领主?”   负责领导这次袭击的矮人领袖却在困惑后骤然怒吼:“不——他要炸毁我们的领地!阻止它!阻止那条鲸鱼!!”   老窝即将被炸,被逼上梁山的人类有可能背水一战,拼死杀敌,但矮人?   不不,矮人怎么可能放得下他们宝库里那些宝贝呢?就像自由是刻在妖精灵魂中的律令,守财奴也是每个矮人生而有之的天性。   追赶着天上的鲸鱼,矮人大军雷霆万钧地来,又声如奔雷地走了,挥一挥衣袖,只留下被推秃了一小片的兰登山。   密室里,还指望看旧日神器与今日暴君激战的老南斯:“…………”   #@¥不是!就这么简单??啊???   这就,就捏个鱼,矮人大军就退了??   不对啊,不对啊暴君!你以前不是这么迂回救国的,你都是直接杀掉任何冲到你面前挑衅的人的,为什么不杀矮人?   杀呀,杀了这仇不就结下了?记仇又心胸狭窄的矮人不就会掏出任何能掏出的东西,至死方休地纠缠你了?   为什么不杀!! 第34章   祭台下,康柯用欣赏的眼神及时予以小菇正反馈。   虽然这计谋仍然略显粗糙,毕竟大军逼境,近在咫尺,能有几人像雷文这样,可以一己之力,造出令矮人忌惮、可脱离造物主活动的造物?   雷文计谋的成功,建立在强大力量的基础上,本质依旧是简单粗暴的。   但这对雷文来说就够了。有力量干嘛不用,闲得没事挑战魂系游戏吗?   “我这是来自作文选题的灵感。”雷文使劲压住嘚瑟的嘴角,看似不在意,实则一下一下拿眼睛偷瞥康柯,“就是那篇《当鲸鱼从巴比伦边升起,水稻应该怎么办》——”   “哦,我忘了。死猫你来得晚,没做过那道题。”   突然被菇暗喷了一口孢子的朝辞:“……”   被迫写面试小作文很光荣吗?他可是免试录取的。   外敌刚退,一猫一菇隐隐又有了互挠的趋势。   大家长熟练地打马虎眼:“继续仪式吧,先把这件事了结了。”   矮人的军队虽然退了,但他不认为老南斯的计划会到此为止。   整个过程中仍有不少疑点,比如隐居多年的矮人为什么突然发动袭击?为什么袭击的是西边的龙骑士,不是东边更好拿捏的人类?老南斯在这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插了哪些手?   外在的不稳定因素太多了,还是先把爵位拿稳了,再应付外敌。   继承仪式在雷文的要求下重新启动,小罗德子爵及军队被押入地牢。   台下的子民欢呼嘶吼,乍一看哪里像是一位侯爵的继任仪式,不知情的估计会以为这是农奴推翻可恶领主的狂欢。   隔着水镜,这欢呼声一路震颤着传入N的耳朵。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水镜中的雷文,忽然又有点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了。   主要是想象不出从前那个小疯子居然能露出如此畅朗的笑,还毫不在意地拿炼金术替台下的子民们捏酒杯,高举科洛迪的酒杯为台下的狂欢斟酒。   他以海因男爵的身份参观过帝都的酒会,那个小疯子即便在场,也只喜欢一个人躲在清静的角落当阴郁的蘑菇。   沉思、挣扎、郁郁寡欢、自我嘲弄……他能从那小疯子脸上看到很多充满自我攻击性、也对他人充满攻击性的负面情绪。   他曾以为雷文的结局,将会是在无法自我和解的痛苦中自戮,或是在愤怒的宣泄中被杀死,可现在……   如果那真是雷文,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以及——如果巴尔德现在也在看,那狗东西现在还好吗?   ——巴尔德很不好。非常不好。   用狗血一点的语言来说,他此时的心情就是“他从没这么对我笑过!”、“究竟是谁?是谁改变了他!”   可不悦又有什么用呢?   他进又钻不进银镜,爬到雷文身边去,退又不能拿无辜的圣骑士和牧师撒气。   继承仪式已经结束了,他就算现在赶回圣殿,拿到传送卷轴,也无济于事。   巴尔德:“……”   一只圣光金毛缓缓地闭眼,自闭了。   今晚入睡,他指不定会半夜清醒过来,恨不能扇自己一嘴巴:为什么不答应主持?为什么不参加继承仪式?   而远在帝都的老南斯公爵,刚从自闭中走出来。   他的破防只在一瞬间,但看着与民同乐的暴君,老南斯的嘴角还是重新溢出了一丝冷笑。   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暴君,很难对付。   但一个心中有了牵挂的暴君,就像是被打上了鼻环的牛,想要牵着走还不简单吗?   他琢磨了片刻,招来手下:“找个和老斯威特那边挂钩的人,给我们的新任侯爵大人传个信。就说当年克里斯汀阁下的死……”   ·   老南斯的妖言惑众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送到,所以现在的暴君还有心思满脸不高兴地黏家长:   “你为什么又隐匿行迹?来参加我的继承仪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过去的经历,塑造出一个什么事都爱多想、往坏处想的雷文。   好比此时,他就在想:院长是不是又打算做个过客了?   他遇到的第一任院长,好色,但善于伪装。   在那个色胚伪装的时期,他还是对疗养院有过一定的了解的,知道在罗曼大陆之外,还有无数世界,而院长们的使命,就是在这无数世界中穿梭,缝缝补补。   有些院长重情义,会时常回到旧世界,和故友重逢,有些就不。   他们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奔赴下一个世界,所以尽可能少的和世界中的人产生联系。   康柯显然就属于后者。   哪怕现在退休了,他还不乐意跟最后这几个世界产生联系,不想接收来自妖精一族的幼崽在疗养院内定居。   ——但这也可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误解。   雷文看着康柯的眼睛,试图看清这个人究竟是真的喜静,还是习惯了孤独。   他的人生只有短暂的二十一年,想看透一个几千岁的朝辞都难,更别说看透在三兆世界中穿梭,实际年龄少说得有三兆上下的康柯。   康柯则奇怪地看了雷文一眼:“我可以不隐身,但你想好怎么解释我的身份了吗?”   不等雷文回答,康柯又一连串地说:“解释了,别人会不会信?会不会引起误会?比如怀疑我是皇室遗裔,你的舅舅,或者你母亲生前的新欢……这些误会,会不会引来新的忌惮?现在的西南能不能承受得住更多的风波?”   更重要的是:   “处理这些事,一定很耗时间吧,你现在要外勤、种田、上课、代写报告、写更新,撑得住吗?”   “……”牛马石化了,自动获得沉默debuff。   什么能够打醒文艺的青年?是残酷的现实!   雷文从文艺中醒来,怨妇一样地走回了社畜的岗位。   他准备带领子民去兰迪山考察,那片被大军砍伐干净的山地,刚好可以栽种新的果树,倒下的木材则可以做家具,或者出口贩卖。   朝辞则在送走牧师后,又回城堡处理了几小时事务,午饭时提着外卖,溜达回院找康柯:   “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   哪个都能下饭,康柯不甚在意地说:“坏的吧。”   朝辞道:“之前最坏的设想还是成真了,各地都拒绝向我们送粮。”   虽然说是“最坏的设想”,灰毛猫还是挤到康柯身边,揣着双手而坐,俨然不怎么在乎这点麻烦的样子:   “哪怕用这些漂亮学生的脑袋想,也能猜到是帝都那边给的下马威。”   “东南也就算了,它跟我们之间还夹着一个矮人堡垒。今早这仗一打,不敢送粮不奇怪。”   “可是西北呢?东北呢?”   “我们可是早就付了定金,那时候不说,这会儿才说没有现货,真该死。”   为了追星,偶尔吃谷的系统顿时暴怒喷火:【所有的预售无现货都该死!!】   康柯优雅地拿虾……嫌麻烦,理所当然地推到牛马面前,示意代劳:“那什么时候才有‘现货’?”   朝辞毫不介意地溜去洗手,坐回来给康柯拨虾:“再有五六个月吧。”   五六个月,罗曼大陆都入冬了。   从盛夏熬到隆冬,这是让西南民集体辟谷修仙么?   康柯被这出名为“故意为难”的滑稽剧逗笑出声:“好消息呢?”   “巫妖王那边的半年三章谈妥了。”朝辞不知从哪摸出一碟醋,剥好的虾仁丢进去。   “而且,救回来的人祭里,有一个曾管过巫妖塔的仓库。”   “她说为了养活人,塔里有一处仓库堆满了粮,再加上城堡粮仓里的,大概能让西南熬到今年秋末。”   只是秋末而已,入冬都熬不到。如果得不到这仓粮食,能熬的时间更短。   短短数个月的倒计时,足以将想玩仁君剧本的暴君逼向暴躁,撕开剧本露出暴怒嗜杀的真面目。   只是,为什么要故意用这种法子激怒雷文呢?   数个月的时间,难道贵族们就不怕被雷文随风潜入夜,逐个暗杀头吗?   还是说,断粮这件事,其实另有所图?   康柯略作思忖,明悟了老南斯心里的打算:“城堡周围最近、最大的粮仓属于哪一方势力?他——”   眼前骤然一花,康柯尚未反应过来,意识突断。   “……!院长!”   朝辞后知后觉地猛站起来,伸手想扶忽然倒下的康柯,临时看见手上的脏污,又猛然收手,急急转头:“系统,帮……系统?”   原本在床上蹦跶着嗷嗷喷火的毛团不见了,柔软蓬松的被褥上,只剩下一串系统压出的小圆坑。   “叮……”   一道轻微的系统提示音,从他背后传来,和系统很像,但更加机械无感情。   “……”有那么一瞬间,朝辞感到一股带电的寒流沿着后脊,直窜入脑。   他在这种极端的危机感中僵直了身体,缓缓回身,看见一道不算陌生的黑色身影,正立在桌案边,轻轻将康柯脸侧的红发捋到耳后。   他的身边还浮动着一些奇怪的黑色数字,看起来像朝辞吞噬的那个大学生的记忆里,曾出现过的所谓“方程”,但符号更加复杂,朝辞看不明白。   本能封住了他的嘴,令他像一只装死的兔子,只能等待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决定他的生死。   但他的意志、他作为朝辞这个人的意志,却令他撕开紧黏在一起的双唇,而非引颈就戮:“你……做了什么?”   寰好奇又蓄势待发地观察着沉睡似的红发院长,像观察一只到手的猎物,又像忌惮一头随时可能暴起的猛兽:   “帮一位英年早逝的友人,完成他的遗志。”   离开133956的疗养院后,他花了一段时间搞清楚那些“道具”究竟有什么作用。   大部分都毫无卵用。   只有他身边这个,似乎能无视时间的力量,在时间静止或回溯的情况下,依旧不受影响的运行。   能令中招的人,一路退化回童年。   童年,生物一生中最弱小的时刻。   他的手中捉着一只灵巧的花篮,是他再返故乡,亲自摘的兰草,亲自编的小筐,炼制后成为化骨的法器。   只等红发的院长解除不死之身,就能将人塞进去做个永生骨篮。   这病秧子的骨头会是什么样的?应该很白,瘦骨伶仃。   细致地肢解后盛在小巧的花篮里,在典雅幽静的兰花遮掩下,可以每天都带在身边。   安静的,乖巧的,不具有危险性的,能让他放松地环抱着,说些平日里不能对人说的话的。   ……然后他又感到了那种像要被周围的一切吞噬,心脏酸胀而坠痛的惶惑不安感,催使他下意识就想吞吃点什么,让某种实物落进自己的胃里,坠拽住胃袋,好让心脏重归安定感——   而后,他扫向朝辞的视线余光里,捕捉到伏在临时桌案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康柯像刚醒过来似的轻哼着睁眼,乌黑如墨的柔顺长发从肩头滑落——   等等??黑发??   幼年的康柯还是那么大只,一米八五的个子,甚至比红发时更丰腴一点,身姿匀挺,面容柔和——   等等??柔和??   朝辞发出窒息的声音:“你这东西,难道是用来无痛重新捏脸的吗?”   寰也:“……”   没听说,没听说过啊。   他只听过“ABO在一定岁数会迎来分化期”,但没听过一个东方人会在成年后迎来“变西洋人期”啊?   当众大变人种的康柯揉了下眼睛,紧接着猛然记起这动作颇为不雅,不应是君子在人前所为,赶紧将揉眼睛的手放下,做贼心虚地藏进袖里:“咳……二位是……新来的信众吗?”   身为新生的神明,他对自己该做什么还不是很熟练,只能学着那些杨柳岸边,为人所敬仰的世家公子的言行举止,规范自己不可出错;学着书中神明的宽仁与好施,对信众温言相待。   像今日这样忽然被召到另一处地方,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往往能做到这件事的信众,都是很厉害、能做大事的信众,是需要格外用心对待的。   黑发的神明很浅地微笑起来,没有什么“藏着危险”,幽兰色的眼底盛着纯粹又温和的滟光:   “你们,有什么心愿,想让我替你们实现呢?”   朝辞:“……?”   “……”朝辞又想窒息了。   寰也:“……?”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绞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将自己的花篮向前递了递,带着恶意:“你可以自己进这里吗?”   “?”好奇怪的愿望。   但这愿望倒是难得的简单,不需要他头大“南边的军队想让北边的人倒霉”、“北边的人想让南边的军队倒霉”到底该怎么解决矛盾。   黑发的神明轻盈一跃,精致的花篮上,最雅致的一朵花里顿时多出一只小小的、垂着双腿端庄而坐的小神明。   小神明坐得很矜持,很优雅。不过再优雅的东西只要比茶杯还小,甚至能坐在花瓣上,那就只剩下毫无攻击性的可爱。   他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礼貌提问:“请问,要保持这样多久呢?”   大概是体积太小,法器居然没被触动。   “……”寰盯着花看了半晌,忽然——闪身不见。   朝辞:“?!”   空间内凝滞的空气骤然重新流动。   朝辞刚喘过一口气,就扑向侧门:   不好了啊!!院长被人偷走了!! 第35章   噩耗像一阵春风,刮到勤恳看地的雷文耳边。   雷文如遭雷劈:“谁被偷了??”   “院长啊,”朝辞抬手比划,“这么大只的院长,被那个通缉犯装在花篮里,偷走了!”   “……?”雷文狐疑地看着比出熊蜂大小的朝辞,怀疑这家伙又在戏弄自己。   朝辞:“是真的,熊蜂落在花上,还会把花压得往下沉一沉,那么小只的院长落在花上,花瓣就颤了一下——我怀疑那个偷院长的变态,可能会逼院长帮他采蜂蜜。”   雷文:“???”   这是你的幻想吧,变态死猫!   ……   ……   混沌的空间中。   黑发的神明羞惭地低头:   “采蜜……我的确不会。但如果你需要蜂蜜,我可以用神力替你变来。”   蜂蜜而已,这不难,很简单。   新生的神明小手一抬,招来一坛蜂蜜,沉重的大肚坛足以腌渍一百只他这样的小神明:   “就给你放在……”   难不倒的小神明四下看看,这下是真的被难倒了。   四周没有桌椅,没有墙壁,只有一片混沌的乱流。   这暝晦不分的封闭空间,让他想起人类在书中所描述的,盘古开天辟地前栖息的那颗蛋。   可蛋尚且有底,这里什么都没有,像是一片能将人吞噬的虚无,一片找不到岸的汪洋。   他呆呆看了几秒这片静静流淌着孤独与死寂的地方,有那么几秒,寰以为他会发问:“你也是神明吗,那为何还要来求我?”   但实际上,他很快就将思绪集中于最朴素的思考上:   没有桌案、地面,蜂蜜该放哪呢?   他还太幼小了,幼小得不明白另一个神明不可能成为他的信徒,不知道自己此时应当警觉。   一根罪恶的手指伸过来,打断了他的冥思苦想:“你叫什么?”   他猝不及防,被按进花芯里。花柱上的粉末撞得他满头都是,引得意识到自己形象折损的他浅恼了一下:“不可妄言神明的名姓,怎可对神明不敬?”   ——可爱,但也软弱。   寰想,面对信徒提出的逾越要求,身为神明竟不会发怒,也不会拒绝。   这样的神明,是如何成为日后那个,要被拴上七美德戒律才听话、以征服与力量为名的康柯·鲍沃尔的?   这问题的答案,寰不算猜不到。毕竟他也曾度过这样一段因懵懂无知,而软弱愚蠢的时光。   但正因他能猜到,所以他才加倍的愤怒:   既然已经挣脱过一回世俗道义的枷锁,成为随心所欲的兽,又为何在被捕捉、被套上项圈后,安然选择了臣服?   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不咬断驯兽人的喉咙?   他一脚踢……伸手抱起花篮,顺便在从未有过“家具”这种东西的薮舟里,变出一张茶桌,将花篮和蜜坛放上去。   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毕竟寰不需要睡眠,很少休息,回到这个落脚点的次数屈指可数。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必要增添一些几百年都未必会用得上的东西?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又变出一张豆腐块大小的床、可能连他的拇指都盖不住的被褥,再后来是丁点大的落地灯、画屏、书桌……   一片完整而精致的三室一厅跃然于花篮中。   “……”寰不禁陷入沉思。   黑发的神明没有get到信徒内心的自我怀疑和反省,他只看到了沐浴的地方。   眼神微微一亮后,他压下不矜持的欢呼,从花瓣上飞身而下,仔细打量好因为花粉而有些凌乱的衣裳,他规规矩矩地向屋主人行礼:“可否借用贵处,濯洗不净?”   寰瞥了一眼小神明,觉得自己的大脑更需要濯洗。   嗜杀?他认。暴食?他认。   但想往缩小的敌人身上再洒点花粉,看他困扰的样子?不,他不可以是变态。   小神明:“嗯……可否借用热水?”   寰走着神给敌人烧了一桶热水。   寰回过神:“……”   寰:“!”   他在做什么?他应该——   叠得方方正正,比指甲盖还小的衣物,从屏风后推出来了。   隔着屏风,小小的影子影影绰绰,脱完衣物就哧溜一下钻进浴桶里,像是生怕有人偷看。   “……”寰重重闭上双眼,以免自己变成那个偷看的变态。   不。他可以接受身体上的杀死,但精神上的羞辱——   ——难道你不想看看,被拿走衣物后,这小东西会做出什么反应吗?   小人行径,令人不齿。   ——逗一下而已,不拿衣物,那只拿走一双靴子呢?这靴子真的好小,真能穿的进去吗?   寰缓缓睁眼,目光落在那双同样放得整齐的小靴子上,尚未来得及细看,一双皓白粉嫩的短手从屏风后探出,一下将衣服鞋袜都抱了进去,再过几秒,一只干干净净的小神明,从屏风后转出来:“多谢借用!”   “……”寰抬手抵住了额头。   他有太多话想说,比如“身为神明,不该向信徒作揖”“花粉是我戳你才弄上去的,你沐浴完为何还向渎神者道谢”“你这样柔软可欺,未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小神明在蒲团上端端正正地跪坐下了,衣摆散开,像打开的莲花瓣。   小神明困扰地梳理着过长的头发,可爱,想挼得他东倒西歪。   那些讥讽、伤人的话被咽回了肚子,寰状似自然地将惊呼蹬腿的小神明捏起来,放在自己肩上:“抓稳点,带你去办正事。”   他看了眼系统刚传来的警报,将金属球闪烁的红灯掐断。   杀又杀不死,总不能继续对着这小东西浪费时间吧。   这里是他的落脚处,总不能放任敌人独自留在自己的安全据点吧。   寰怀揣着完全正当、合理的理由,载着敌人出门了。   ……   ……   133956号疗养院。   曾经繁华如摩登都市的疗养院一片死寂,只有两个少年人行走在断壁残垣间。   其中一个闷头敲着光屏,正利用系统扫描着能量波动,另一个无聊地踩着断裂的钢筋混凝土轻盈跳跃,口中吹着泡泡糖:   “我早说吧?别急着洗白,万一给那通缉犯盯上,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死倒是没关系,咱们还有要紧的货物在他手里呢,万一也被通缉犯掠走了怎么办?”   同伴推了下眼镜,抬起头,幽幽开口:“不是万一。是一万。”   “系统扫描了一圈,没找到寄存在他这儿的方程式,恐怕真被那个通缉犯带走了。”   泡泡糖差点从钢筋上栽下来:“什么?!!靠!!我靠!!!”   脑后的小辫子都炸开了,他在支棱出来的钢筋上跳脚:“我就知道!我就——傻逼133956!!”   “现在怎么办?那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弑神道具,把它交给133956带回后,咱俩又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第二个威力能和它匹敌的,就差那么一——”   他的话戛然而止。   寰的手指搭在泡泡糖的后颈上,隔着军制手套摩挲那段脆弱的颈骨:“‘就差那么一’什么?”   泡泡糖:“…………”   他惊恐震悚地看着面前的同伴,忽然塌作一团肉泥,只有残余着温度的头颅从泥山上滚下来,撞在他的脚边。   压在他后颈的手指加重了些许力道,透着若有若无的威胁:“你们在找弑神的武器?为什么?”   泡泡糖在极度的惊恐下张了张嘴,刚想和盘托出——   当啷。   少年的头颅骤然变做一颗塑料的头颅,从脖颈上滚落而下,前额砸在突起的钢筋上,被贯穿了前后。   “?!”   康柯刚摆脱奇怪方程式的控制,从寰的肩头跳下来恢复原貌,就见仅存的证据也在眼前嗝屁。要不是死装成性,差点一脚踹在寰身上:   “——你知不知道回答也是需要时间的?”   黑影侧头瞥过来一眼,动作似有些嫌恶地拍散身边浮动的废物方程式,大概是在宣泄对它无用的不满:   “这可不是我动的手,院长怎又冤枉好人。”   康柯的确没感受到寰的神力波动,但这不妨碍他同样通过迁怒宣泄对线索断绝的不满:   “但凡你有用点,也不至于只能看着他死。”   寰:“?你行你上?”   康柯上了,他也不行。   不论是泥山也好,还是塑料人模也好,时间的回溯对它们来说毫无用处。   招魂、复活的法子,他俩也都试过一轮,哪怕是注入神力,能在这两个壳子里苏醒的,依旧是崭新的灵魂,和原主毫无干系。   仿佛在少年们心生动摇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被抹除了存在,成为一滩彻彻底底的、和菜市场混杂的肉泥别无二致的东西,成为一具彻彻底底的塑料人模。   立场不同,两人也不可能就这件事深聊,打吧……又奈何不了彼此,索性各怀心思地不告而散。   临走时,康柯带走了那些肉泥和人模,毕竟已经催生出了新的生命,不好放着不管。   至于那个什么方程式,虽然已经残损了,被打差评的寰直接丢弃在原地,康柯本着谨慎起见、别被其他人捡漏的原则,也捡了回来。   出发回疗养院前,康柯给84588发了消息,大概讲了下方才的事:   【……这个方程式对我无效,是因为我具有自救的意识,但如果它针对的神明,没有这种意识呢?】   比如……顶头那位仍在沉睡的上司。   84588发来一串乱码以示惶恐,第二条消息才开始说人话:   【更重要的是,以前辈的力量,居然都无法逆转他们的状态?难道幕后的人,会比前辈还强大吗?】   康柯蹙眉劝慰84588大可不必自己吓自己:   【如果足够强大,何必站在幕后躲躲藏藏?】   【往最简单的方向推断——这两个少年,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用肉泥和塑料制造出的傀儡,在操纵者感知到不对时,被果断舍弃了。】   84588很快发来消息:   【哪路或多,雀实。我这就跟总局的同伴传信,让她们多注意盯着沉眠处。】   【阿诺内,前辈。】   【咱就是说,这个通缉犯还挺旺你的哈,感觉每次出现,都能从那阴暗蚂蚁洞里捅出一点情报。你看看能不能让他常来?那个幸存者名单挺长的,他还有的杀呢,咱们还有不少耗材。】   康柯:“……”   康柯:【给你系统开家长监管模式了,上班时间少看动漫。】 第36章   虽然自己就是代表封建迷信的神明,但康柯依旧厌恶气运之说。   比起旺不旺的,他更倾向于,寰同样也在调查这些藏在地下的老鼠。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别有目的。   他掐断通讯,琢磨着这事儿回到疗养院,到家时已是晚十一点半。   很稀奇,疗养院内居然静悄悄的。   没有精力旺盛的学生在天鹅湖里玩水,也没人拉着朝辞用仙法放小电影。   康柯轻蹙了下眉头。将那两个诞生自损毁的傀儡、其实也没多少智力的生灵捏成两只天鹅,放生进天鹅湖里,举步走向宿舍区。   朝辞在半道拦住了他:“院长,嘘,来来。”   康柯莫名其妙地跟着偷感猫拐到龙粮后面,讶异地看见伊瑞尔居然也在。   他那张总写着“爱死死,求死”的厌世脸上,此时噙着几分忧虑不耐,抱臂靠在龙粮边,也不知道从哪薅了根旱烟吧嗒着,状态非常像差生家长刚从高考前最后一次家长会上回来。   康柯:“不好意思,疗养院内禁烟。”   “……”伊瑞尔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挪开手中的烟斗,将火星敲灭了,“干什么去了,一走就是三天。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   康柯:“?”   这什么奇怪的语气?像怨妇在质问不管孩子、只知道在外面浪的死鬼老公。   不过三天啊……也的确是太久了。不知道这个时间流速的差距,能不能让84588定位到寰带他去的那个安全据点在何处?   他心里过着念头,手上将消息通过系统传递出去:“小菇怎么没来,他出事了?”   “都出事了,一大堆麻烦事。”   朝辞依旧还是那个漫不经心的语气,只是月光下,他脸上总是悠闲的神情显得有些虚假,透出一股冷意。   “帝都有人给他传了封信,说当年克里斯汀公爵的死与矮人有关。”   ·   朝辞一向是万事不上心,凡事不上脸的性子,也不知为何这份帝都来信会让他如此在意:   “寄信的人,小菇认识。明面上跟老南斯八竿子打不着,但有脑子的,都不会相信老南斯跟这信没有关系。”   谁也猜不透老南斯在想什么。   做点表面功夫,难道就指望能蒙骗雷文了?雷文以前,就这么没脑子?   “还是说……他其实有别的倚仗,并不担心被追究责任?”康柯若有所思,“你先继续。”   朝辞道:“那封信里,大概复盘了当年克里斯汀公爵的死。”   “按照宫中的记载,克里斯汀公爵当年是积劳成疾,不幸猝死的。”   “但按信中说,公爵猝死的半月前,她一直在推行一个草案,想让矮人一族大举迁居,从兰迪山脉的东侧,搬迁到妖精一族旁边。”   伊瑞尔空拿着熄灭的烟斗,瘦长的手指上勾着一串白石手链,是学生们用下课时间给他打磨的:   “当年因为这个草案,矮人一族的确颇为不满。”   “毕竟兰迪山脉隔开的是西南、东南两片领土,看似差别不大,但西南有天性贪财的巨龙,有人人避之不及的巫妖王,贵族自己都不乐意来这地方。”   “更别提,矮人住的是堡垒,里面藏得是千万年积累下的宝藏。怎么搬?举着整个堡垒,翻山越岭吗?就算可以,凭什么?”   朝辞冲伊瑞尔点了点骨扇:“正是这个道理。所以,矮人一族的杀人动机就有了。”   “接下来,就是杀人手法。”   “院长从我屋里拿的那本历史书里也记载了吧,克里斯汀公爵是‘笑着死’的。”   “润色一下,就是‘克里斯汀公爵励精图治,临死前还在因政令的推行而高兴’。”   “不润色,那就是尸体都僵了,嘴角还在笑,简直是夏日恐怖故事。”   伊瑞尔缓缓呼出一口气:“……矮人的宝库里,有很多千年的神器。其中有一样叫做‘睡神之梦’,效果就是令人陡然陷入美梦,并在美梦中死去。”   “这东西在神战时就挺有名的,只是后来神明隐退……‘睡神之梦’也不知所踪。”   康柯大概能猜到接下来是什么套路了:“寄信的人说,‘睡神之梦’在矮人手中?”   朝辞冲他做了个bingo的手势:“所以,杀人证据也有了。”   “那个‘睡神之梦’,如今就握在昨日潜入的矮人手里。”   康柯:“……昨日潜入?”   糟了,临时出差一趟回来,错过了三天的剧情,甚至没有录播!   还好朝辞将分集剧情解释得条理分明:   “矮人显然没放弃攻打西南。那日退兵之后,小菇致信询问矮人隐居多年,为何忽然出兵,结果毫无回应。”   “昨晚,一个矮人刺客潜行进温特城堡,找到附近的粮仓后,纵火烧毁。”   “今早,有上山砍柴的人回报说,矮人在山东侧建了前哨站。”   床头屋漏偏逢雨。   本来西南就因为被各方封锁,而粮食短缺。这把火一烧,原本还能撑的数个月,直接缩水成了几天。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别说雷文麾下的这波人,是跟着雷文一起屠过龙,弑过神的。   他们曾被逼上过一次绝路,并成功通过战斗,换得了安稳的生活条件。   换而言之——当他们再次陷入与从前相同的境地时,会比一般人更倾向于重复从前的选择:   攻击、战斗,再次换回自己的安宁生活。   “不仅如此,”朝辞说,“也不知从哪得的消息,‘克里斯汀公爵是被矮人害死的’一事,在西南百姓间传得沸沸扬扬,搞得群情激奋。”   “敌人都打到眼前了、敌人还杀了小菇的母亲。如果小菇这都不应战,岂不是显得像个缩头乌龟一样?”   但问题是,能打吗?   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里面一定有老南斯的插手。想看雷文和矮人一族相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多半还另有隐情。   跟矮人开打,正中老南斯的下怀。   那直接刺杀老南斯,矮人会撤兵吗?   很难说。   毕竟矮人平等地看不上任何人类,肯定不会是听从老南斯的指令开战的。   伊瑞尔冷笑了一声:“帝都那边,今天下午还传来了另一封信。说皇宫‘意外’失火,克里斯汀公爵曾经的寝宫,都被烧毁了。”   康柯按住开始喷火的系统:“让我猜猜,火也是矮人放的?”   伊瑞尔面无表情:“对。皇家骑士团火救到一半,看见一队矮人从火里蹦出来,怒吼着什么‘锻造之神的复仇之锤终将砸向罪恶之人’,砸翻了几个骑士逃走了。”   康柯:“……”   听听这小脑发育不完全,大脑完全不发育的做派。百分百是被狡猾的人类当枪使了吧?   康柯的回归似乎让朝辞的情绪舒缓了很多,讲述完倒是能拿看戏的眼神,神定气闲地瞅着康柯了:   “院长,眼下这乱局该怎么落子?作为小菇的精神家长,您不会继续放养吧?”   “嗯……”康柯其实还挺想放养的。   这个奇葩的世界,好像只有在他摆烂的时候,拯救进度条才会悄悄生长,惊艳所有人。   之前又是捞妖精之王,又是收容濒危物种的,进度条像死了一样动都不动。   再说了,他还在享受退休生活呢?怎么才出差回来,就又要奔赴下一项工作了?   这么一想,康柯顿时重新变得郎心似铁:“先睡觉,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   康柯冷酷无情的发言,引得伊瑞尔用怨恼的眼神盯了他一路。   但康柯是这样想的:   首先,天大的事他也兜得住。   其次,他和小菇之间,是单纯的上司与牛马之间的关系。即便牛马家人死绝了,上司也不能在半夜三更的找牛马来谈心,或者发送慰问短信吧?   康柯严谨地遵守着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感,但牛马显然不这么想。   半夜三更,熟睡的康柯因本能而惊醒。于一片夜色中,看见一道黑影像变态杀人狂一样立在他的纱帐之前,半晌一撩纱帐,窸窸窣窣地钻进来,爬到他床边地上靠坐着。   “……”康柯缓缓侧脸,盯着从床平线上冒出的半颗脑袋,感到无比的费解。   小菇揣了包纸巾过来,无声擤着鼻子,蜷缩而坐的样子有点可怜……康柯琢磨了一会自己要不要开口,但组织了一会语言,他还是没动。   他没有父母,无法感同身受雷文的痛苦。即便开口,能说大概也就是“别伤心”或者无用的鸡汤。   这些是此时的雷文需要的吗?他不清楚。   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保持此刻的安静,让雷文能在感到安心的地方宣泄自己的情绪,第二天一早,再戴回属于成年人的面具,扛起身为领袖该抗的担子。   他没再闭眼入睡,只沉默着守着床边的影子,守着他痛苦,守着他破茧,期待他成蝶。   ……   ……   与此同时,奥罗拉圣殿。   圣子的寝宫中,四处溅着金色的鲜血。   有的属于巴尔德,更多的,属于某位巴尔德从未期待的闯入者。   巴尔德松开淋满鲜血的权杖,向后踉跄了半步,抬手按住腹部的豁口,咽回即将呕出的血。   他的面前躺着一道同样熠熠生辉的身影,比他更高大、更健壮。   但此时,权杖狠狠贯穿了祂的头颅,祂已然死去。   巴尔德艰难而拼命地大口呼吸着,感受被捅穿的肺部逐渐愈合。   “已经入土的东西……就在棺材里好好呆着。”   巴尔德重新稳住呼吸,攥起床边矮柜上的水果刀,踩着地上尸体的胸口,将头颅硬生生地割下来。   “罗曼大陆,不需要旧日的神明。” 第37章   失去头颅的尸体躺在地上,看起来安静又无害。   巴尔德却以看怪物的目光,皱着眉盯视匍匐在地的尸体,思索一些之前他并不重视的问题。   已知,从西南送来的“光明神遗骨”,经过他手上的神格检验,是真货。   提问:这个出现在他寝宫,自称光明神的发光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用神格验了一下,得出这也是真货的答案。觉得荒唐,但硬要说,也不是不可能。   谁能保证千年前光明神没取过自己的腿骨做法杖?神明个顶个的疯癫,光明神有这种变态的癖好,也不算多特立独行。   比起考量这些,他更在意的是:   退隐多年,光明神为什么突然重新现身,想拿回圣殿的掌控权?   以及。   像光明神这样,打算重新入世的神明,还有多少个?   “咚!”   寝殿门口传来轻微的撞击声。   半神的耳力清晰捕捉到门外慌乱的呼吸声,和错乱了节拍的心跳。   巴尔德缓缓抬头,安静了几秒,平静地开口:“圣殿内没有秘密。为什么不进来看看?”   这话实在太恐怖了。配上巴尔德向来感情淡薄的语调,像极了死亡的邀请函。   但门外的人僵直良久后,仍是慢慢地抬手,推门而入。   总理执事的脸色很苍白。   他的视线扫过宫殿中的那些金色血迹、巴尔德面前的无头神尸,有一瞬看起来像是要昏倒了,但最终他只是晃了晃身形,依旧站稳了脚跟。   “——我去找东西来打扫干净。”   他转身快步离开寝宫,途中与夜巡的圣骑士队、礼拜的牧师团擦肩而过,却没将所见所闻宣扬给任何人。   有什么宣扬的必要?   总理执事的神色逐渐恢复淡然。   他们的确信仰着光明神。但他们信仰的,早已不再是冷漠无情的奥罗拉。   他微微闭上眼,虔诚地垂首合掌,亲吻坠挂于手中的神像吊坠:   “愿光明神(巴尔德)的恩惠洒满罗曼大陆。”   ·   一夜未眠,康柯本以为雷文会在临近清晨时睡着,连批假的准备都做好了。但七点的起床铃打响时,床边的人却清醒地站了起来,毫无停顿地撩开白纱,踏出帘幕。   这是心中有了计划、要执行计划的人,才会有的反应。   当系统数次因为同情,想开口劝雷文看开一点,身体为重,又被康柯无声地压回被褥时,雷文所想却不是——或者不仅仅是母亲的枉死、自己的困境,而是如何解决这一切困境。   雷文在脑海中过着三线并行的计划,大步走进平时宁死不入的隔壁宿舍,将还在赖床的灰毛猫从被窝里提出来:   “起床了,有活要你干。”   “唔……?”朝辞睡眼惺忪,没想过今早居然会被雷文叫醒,他还当今天雷文会请假呢,“什么活?该不是让我去摘老南斯的脑袋吧?”   雷文残忍地晃醒手里的瞌睡猫:“不。那老东西不能杀。”   “我昨晚盘了一下老南斯的目的,总感觉他是在故意招惹我杀他……敌人越想让我做的事,越不能做。”   “况且,杀了他矮人也不会退兵,民愤也不会平息。”   “……”朝辞这下是真清醒了,不由地多看了雷文几眼,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院长的床边,莫非是有什么‘变清醒’或者‘角色突破’魔法?你——哎呦!”   雷文不耐地收回揍猫的手:   “要解决眼下的困境,无非就是解决三件事:粮食短缺、民心激愤、矮人的宣战。”   “时间紧迫,你和我同时行动,各解决一个麻烦,剩下的那个请……”   一帮子还没睡饱的学生们打着哈欠,游魂一样从学生宿舍里飘出来了。   “好困啊……”   “饿……不想上课……”   “妈,饭!”   “……”雷文默了几秒,想象了一下让院长带娃、被喊“麻麻饭饭”的画面,“……算了,还是让伊瑞尔留下来代课吧。我一会去请院长帮忙。”   之前还没觉得,这会儿遇上要用人的时候了,他才忽然发现,院里的可用人手真少。   院长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把那俩病人招进来?   再怎么没用,当个孩子保姆总可以吧?   想是这么想,但雷文又觉得院长的每一步棋都有自己的打算。他能把自己眼前的这盘棋下明白就不错了,没事还是少指点院长的江山:   “我去帝都,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院长潜入去查矮人到底为什么突然宣战。你负责安抚民心——”   “怎么安抚?”朝辞饶有兴致地看他,“矮人的大军一日不撤,民心必然惶惶不安。杀人放火的仇一日不报,群情激奋便不可能压下去。”   老南斯是算准了雷文没有法子解开这死循环——   “告诉他们,克莉丝汀公爵不是猝死的。”   雷文面无表情地道:“是被仆人用毒针刺死的。”   “?真——”   后一个“的”字没问出口,朝辞忽然意识到雷文的打算:   “……你打算谎报母亲的死因,以此证明杀人放火与矮人无关,暗处另有其人在操盘这一切?”   拿血亲的死做破局的筹码?放在以前,这是雷文绝对做不出的事。   老南斯大概想都想不到,那个直来直往、偏偏又重情重义的暴君竟会想出这种法子,还付诸行动了。   朝辞看了又看雷文的脸色,竟看不出对方此时究竟是何心情,几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咽回不正经的、意图缓解气氛的打趣:“这样也好。”   “将来查出公爵之死的真相,直接说是凶手指使仆从刺杀的,照样可以替公爵大人报仇。”   他放缓声音:“别想那么多,只是谎报一下死法,既不耽误未来制裁凶手,还能消弭一场西南与矮人大军之间的血战,克莉丝汀公爵定然不会介意。”   “我明白。”雷文看似并不在意,但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明白。”   ·   帝都,斯威特庄园。   “小怀特……小怀特!我怎么没想到他是老南斯埋在我这儿的暗桩!”老斯威特在书房里暴怒地踱步。   他抬脚想踹柜子,柜子上有名贵的花瓶,他怕踹掉下来。   抬手想砸钟,这钟挺精致的,是他从地下拍卖场淘回来的呢,他也舍不得砸。   眼神左右搜索良久,老斯威特一把抓起书桌上的信笺,往地上一掷:“他竟敢背叛我!!”   “……”斯威特夫人看着那张纸片轻飘飘地坠地,更显得丈夫的威严咆哮像无能狂怒,“你只在乎怀特家族背地里倒向了老南斯?”   “难道你就不担心,雷文陛下相信了表面证据,觉得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或者根本就不打算深究这些,直接把你和南斯那老东西给宰了?”   老斯威特余怒未消地喘着气,一屁股坐回书桌后:“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矮人大军都快骑雷文脸上撒尿了,他还按兵不动,摆明了是不想打仗。”   “换成以前的他,这能忍?就算跟矮人没有杀母之仇,也得把矮人给宰光了腌肉。”   他逐渐平息了怒气,精明的小眼睛中闪过算计和冷血的光:   “这么蹬鼻子上脸的挑衅他都能忍,那小疯子是真打算演个好仁君啊?”   “好,仁君好啊。”   “仁君想要庇护百姓,仁君想要行事公正。暴君不好拿捏,仁君还不好拿捏吗?”   “你看,为了当一个仁君,他得忍着不对矮人出手,因为西南必将在这场打起来的战役中生灵涂炭。”   “为了当一个仁君,他不能听风就是雨,没有证据就想杀谁就杀——呃!呃!!”   拨弄着羽毛笔的左手毫无征兆地嘭然炸裂,惨叫即将被剧痛推着涌出嗓子时,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箍住了他的脖颈,抽干了所有可呼吸的空气。   他在夫人仓皇失措的惊呼声中被高高提起,徒劳地蹬动双腿,濒死令视线变得模糊。   挣扎间,他看见一道熟悉的、化成灰他都不敢认错的身影,正斜靠在他书房的窗边。   那人穿着庄严肃穆的黑色长袍,哪怕看不清楚,他也知道,那袍子上必然没有任何装饰,哪怕是低调哑光的暗纹。   袍子的布料必然是硬挺的,不像任何正常礼服那样,带有修饰身材的收腰设计。   他很清楚为什么——因为雷文陛下幼年时,帝都贵族们曾以“妖精的血脉低劣放荡”为由,猛烈抨击、羞辱这位刚刚回宫,年方7岁的帝国皇子。   哪怕这位皇子在12岁登基时,将曾侮辱过自己的贵族悉数杀死,那些辱骂依旧如附骨之疽,令雷文自我厌弃,意图遮掩任何能够显露,或放大妖精血脉的特征。   衣袍总是黑色的,是不想让鲜研的色彩衬得他容貌秾丽,于是原本的帝制礼服统统被废弃,改成葬礼棺椁似的黑色。   身上不带任何装饰,是不希望首饰、暗纹显得轻佻,破坏帝皇该有的威严。   雷文的长袍从不讲究收腰,甚至更偏向于直上直下的剪裁设计,是不想展露出优渥的、非人的身材比例,所以刻意避免柔和的弧线,追求笔直冷硬的轮廓。   雷文的确是位恐怖的暴君,但也是头被过去困在牢笼中的困兽。老斯威特畏惧他,也怜悯他——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被打压剔除了理性、只会挥动爪牙的困兽,怎么可能赢得过人呢?   好比此时,他听见夫人带着泣音挡在他面前:“雷文陛下!不,求您,别!瑞奇虽然嘴臭,但我对光明神发誓!斯威特家族从未做过背叛陛下的事!我——”   “嗯,我知道。”雷文的神情一点也不愤怒,甚至算得上和善,他冲斯威特夫人友善地点点头,“夫人一向待我很好,而且出于真心。这是一笔难得的人情债,不需要在今天用掉。”   “我今天不是来杀人的,只是来谈笔生意。”   老斯威特的脖颈被骤然放开,肥胖的身体摔在地上,砸出几声要死的咳:   谁他妈生意是这么谈的???   而且……暴君刚刚的话……?   他暗藏探究地看向雷文,却对上一双深如渊薮的眼睛,对方明明是笑着的,但眼睛完全没笑。   这样洞察而冷静的眼神,仿佛对方早已看破他的某些小心思——   比如故意纵容甚至鼓励自己天性单纯的夫人与人为善,雪中送炭,一来为自己谋取好名声,二来也是想借此留个保险,毕竟谁都知道暴君最重情义,人情债有时就是免死金牌。   雷文冲着他又笑了一下,配上那张美如油画的脸,令人心神摇曳。   可他却在这盛夏天忽地出了一身冷汗。   恍惚间,他看见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倦懒地在笼中打着哈欠的野兽。   那座铁笼看似还套在野兽身上,实则笼门大开。   ——有人为那头剔除了理性的困兽重新找回了理智。   那头因为过于强大,而被忌惮的贵族们早早下手、意图利用剔除理性而压制的猛兽,彻底苏醒了。 第38章   失去手臂,和被人拿母亲的枉死逼入绝境,哪个更痛?雷文不知道。   他回忆起和康柯初见时,他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炸碎自己的头颅,比起疼痛先占据每一根神经的,是无比轻松的解脱。   “抱歉抱歉,原本只是听见老公爵似乎对我的立场有所误解,想稍作解释,没想到手下重了点。”   他听见自己语带笑意,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面色惨白的老斯威特,伸手握住那根突兀的断臂时,他感受到掌心下的身体重重一抖:   “别紧张,断肢重续而已,炼金术的初等内容。”   雷文的确没打算杀人,很快松开手。向后退开时,老斯威特的左手已经恢复如初。   只有那根多出来的旧臂躺在地上,像某篇乐章中横生出的杂音,令人难以忽略,藏着不详和危险。   “……”斯威特夫人怔怔地看着雷文,已经说不出话了,仿佛今天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亦或是对他如今的样子感到无比陌生。   雷文并未因这种眼神而动摇,只笑眯眯地冲老夫人礼貌地请求:   “接下来是交易时间,能否请夫人给我和老公爵保留一点私下交谈的空间?”   斯威特夫人退却了,雷文回过头时,对上老斯威特复杂的眼神。   “陛下说,我误解了您的立场。”老斯威特顿了顿,“是想告诉我,您还是那个暴君,别起不改起的心思?”   雷文却答非所问:“瑞奇,告诉我。我那么痛恨贵族,为什么不一口气杀了所有的贵族?”   “……”老斯威特的心底生出不悦,因这从前未曾有过的弱势地位。   以前和雷文相处时,他总觉得自己才是睥睨对方的那一个,即便明面上他总表现得恭敬。   “因为帝国这个庞然大物,每一处保证它正常运行的关键节点,都是由贵族构成的。”   雷文赞同地点点头,仿佛没听出他话里藏着的威胁:   “那为什么帝国曾有二十四位公爵,我杀到最后,偏偏留下了你们三个?”   “…………”老斯威特心底的不悦猝然卡住。   从没有人这么思考过。   他和老南斯、老潘恩,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只觉得自己屹立不倒,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自己的手腕争来的。   雷文却靠在窗边,拨动着指间的灵摆细数:   “南斯公爵,他的家族曾侍奉贪婪之神,族地里迄今仍保存着完整的祭台,两年上一次供。”   如果这个祭台的存在被光明神殿知晓,南斯公爵全族都将因此丧命。   “老潘恩,居住在偏僻的西北,神都不愿意去的地方。”   “他的家族堡垒建立在易守难攻的禁谷中,有足足两千年的历史,哪怕是千年前的神战,也没有军队能叩开潘恩堡垒的大门。”   “但神战之后,冰霜巨龙与山火之神争斗,龙息雪山拔地而起,峻立于禁谷的西南方,如果引火融雪,整片禁谷都将淹没在洪流之中。”   “至于你,瑞奇。”   迎着老斯威特逐渐凝固的眼神,雷文似笑非笑地说:“你最特别。”   “你和所有公爵都不一样,即便在名利场中沉浮,你的那颗利益之心,仍然会为爱情而柔软,为亲情而忍让。”   “所以你纵许自己的妻子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为了儿女在老南斯手底下屡屡吃亏。”   三名公爵,各有各的死穴,雷文说出来的只有一点,藏在暗处的还有更多。   “……”老斯威特简直不敢想象。   南斯家族驻地里藏着祭坛,每两年供奉一次这么隐蔽的事,连他都不知道,被所有人视为困兽的暴君却一清二楚——   是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暴君疯癫嗜杀的一面,却因此忘记了,他是克里斯汀·埃尔多利亚的孩子。是那个以公爵之位,掌控帝国足足二十年的铁血政客,一手教养大的孩子。   他本就该是这样。   他的后颈一阵发麻,仿佛有冰冷的蛇掠过他的后背。   这震悚的感受来源于他直至今日才发觉,原来当他们凝视笼中的困兽时,“困兽”也匍匐在暗处,安静地逡视着他们。   他张了张嘴,最后有些涩然地说:“您想和我谈什么交易?”   雷文转动着指间的王戒:“西南向三方各买了一批粮,可每一方都说手头拮据。”   “我不信,你觉得呢?”   老斯威特也不信。   这件事在帝都贵族间不算秘密,谁都知道这是老南斯牵头整出的下马威,原本是给没有根基的龙骑士准备的,哪知道最后落在了暴君身上。   “我明白了。两日内,这些拖欠的粮食会送到西南。”   这事如果是潘恩牵的头,他可能还为难点,毕竟潘恩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按理来说,同为公爵应当枪口对外。   但老南斯?   哈!   老斯威特冷笑着在脑海中涌现的各种阴损算计中精挑细选,并不在乎这是不是皇帝的又一次权衡。   抬头想向暴君汇报时,却发现窗台前已经空空如也。   夏日的盛光透过棕榈叶的罅隙,在眼帘投射下金斑。   仿佛暴君的到来只是一场午后的幻觉。   ……   布鲁伯德行宫。   雷文抵达的时候,这里只剩一片焦土。皇家骑士团和仆从远远地绕开这里,仿佛畏惧矮人会在这里遗留下诅咒。   现在仍是外勤时间,他其实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从踏入帝都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思似乎就已经飘来了这座母亲曾居住过的行宫。   他缓慢地穿过焦黑的花园,想起这里曾经绿草如茵的模样。   想起母亲没有公务时,常会带他在这里野餐。伴随着糕点与水果的香气,母亲教导他权衡与管理王国的技巧,浅色方格的地毯上,总会摆放三颗母亲最常用的水晶球。   他想起母亲去世的那天。   那也是个盛夏的午后,阳光越过巨大的落地窗,在行宫宽敞的走廊内投映下一片菱形的光河。   他跟在母亲身后蹦跳,被母亲不怎么走心地笑斥“不成体统”。   高耸宽大的奶油色帷幔在风中起伏,遮挡他的视线,再落下时,他看见的却是母亲倒下的身体。   而后是无数个难眠的夜晚。   他在这座华丽空荡的皇宫中游荡,像一道茫然的、找不到归宿的亡魂。   雷文:“……”   他后来不再靠近这里了。因为这座行宫只会给他带来负面的情绪和不必要的软弱。   也许还有潜意识内的羞愧,因为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自己曾在父母面前勾勒的理想蓝图。   雷文在这些焦黑的断壁残垣前止步,目光摩挲过破败的墙体。   他忽然有点记不清了,从前母亲总爱用的方格地毯究竟是薰衣草色,还是浅橄榄色?那三颗水晶球,母亲常用它们来镇住地毯的哪三个角,说能带来好运?   他甚至记不清这座行宫里有那些陈设,那一天在他眼前扬起的帷幔,究竟是奶油色,还是惨白的,只是在阳光的照射下镀上了一层淡而刺眼的金黄。   “……”雷文忽然重重闭上眼睛。   懊悔是软弱且无用的情绪。   可他确实后悔了。   为什么从前那么多个夜晚,他要因为不重要的内心纠葛,在这座行宫前屡屡止步呢?   为什么他会遗忘那么多属于母亲的细节,甚至逐渐遗忘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倒下时的样子。   而现在,他不仅无用到保不住母亲的行宫,还要拿母亲的死作为筹码,才能费力地从阴谋算计的泥沼中抽身……   熟悉的自我厌弃席卷他的身体、心脏,攫取他的呼吸。   但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继续放弃思考,一味地杀戮。他必须从这些糟糕的情绪中找回冷静,将所有无用的情绪压回心底——   “咚……”   有什么东西从他肩侧滑落坠地,在地面上敲打出轻盈的、水滴坠落的声音。   他茫然地睁眼,在地面的灰烬上看见一段难以理解的方程式。   坠入灰烬的瞬间,它骤然融入焦土。   “轰……”   布鲁伯德行宫的时间在迅速逆转。   火光再次冲天而起,但明灭的光影中,行宫顶端的钟塔不再是重重坠落,而是被火光托举而起。   远方传来骑士团和仆从的惊呼,可以想见今日之后,有多少人会口耳相传这场“行宫焚毁于火,又在火中重塑如初”的神迹。   可雷文却知道,这不是什么神明用以攫取信仰的奇迹。   只是有人沉默地陪伴了他一夜,又在黎明到来时,将花了一整晚修复如初的方程式藏在他的身上。   本该用以弑神的方程式,被用来修复一座旧日的、空荡无人的建筑。   雷文忽然感觉到了肩上的重量,像是康柯昨晚垂落在床边的手,曾无言地搭在他的肩上。   ……   ……   与此同时,矮人堡垒。   康柯重重打了个喷嚏,引得系统一阵爹叫:【爹!爹你不会又生病了吧爹,爹你矮撅撅的样子真可爱,嘻嘻。】   系统像石乐志一样地掐着嗓子嘬嘬:【爹,看镜头,看这儿,oi——真可爱,你就是个玫瑰小蛋糕~~么么,啵啵啵!】   为了融入环境,也调整成矮人体型的康柯:“……”   为什么别人养系统,都是把系统养得越来越严肃,他养出来的却是这么个东西?   不孝子一脑袋撞上康柯的侧脸,疯狂吸爹:【好软,噢!像糯米糍粑,噢!】   【叮!】   来自员工的内部短信终于打断了系统的发癫:   【牛马菇:谢谢院长[感恩的心.jpg]。】   【牛马菇:院长那边进展如何?有没有查到矮人出兵的原因?】   康柯这一路净被各路矮人拽去拼酒了,啤酒灌了一大肚子,消息没来得及探出半点。   但即便如此,他仍从某些酒馆的内设中,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   【堡垒里的矮人无故少了很多。比起参军,更像是遭遇了什么不幸,不然他们的亲人不会这么情绪低落,而该像前线的矮人士兵一样愤慨好战。】   【但这些‘少’的矮人,应该仍在堡垒内。因为这些亲眷仍准备了他们的午餐……我猜,他们应当是出于某种原因,被迫隔离了。】   【牛马菇:?……难道,又是黑死病?】   康柯心不在焉地敲字:【多半是。我看到不少民间流传,能治黑死病的草药方子。】   【这些草药渣还都很新鲜,说明堡垒内的黑死病,不是由来已久的,很可能是最近才爆发的。】   【或许,他们忽然出兵攻打西南,是认为堡垒内爆发的黑死病,与西南有关。】   也许这就是老南斯挑拨矮人的计谋……但新的疑问又出现了:   老南斯是如何将黑死病,传入矮人利用神器与世隔绝的堡垒的?   这题简直无解。   有无数神器展开的屏障立在这儿,幸亏雷文最后摇的是他,不是伊瑞尔,不然伊瑞尔肯定只能无功而返。哪怕是雷文或者朝辞在这儿,要解开所有的屏障溜进堡垒都不容易。   但,也正是这看似无解的绝路,替康柯排除掉了所有的错误答案,只留下唯一的可能——   神明。   是神明替老南斯完成了这不可能完成的挑拨,将黑死病传入神器庇护下的堡垒。   那么这些矮人要么悲恸绝望,要么狂欢畅饮的两极分化反应,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有神明降临了矮人的堡垒。   悲恸绝望的是黑死病病人的家眷,明明有神明现世,神明却拒绝救治他们的亲人。   狂欢畅饮的是疫病无关者,他们认为神明将会引领他们打赢胜仗,走向辉煌。   康柯抬手撕下还在吸爹的不孝子:【走了。】   【??】光顾着吸,还没进入工作状态的系统茫然抬头,【走哪去?——等等?爹你不会又都知道了吧?】   系统发出哀嚎:【我们还在外围!刚玩了几个拼酒有小游戏!连地图内围的边都没挨上呢!你就猜完后续剧情了??】   这也太没有游戏体验了吧,它申请封印它爹一半的大脑!   系统尖叫,系统扭曲,系统阴暗地爬行,但最终也只能卑微地询问老板:【不在堡垒多逛逛吗?您接下来的行程准备怎么安排呢?】   康柯稍作思索:“罗曼大陆的神明之所以业务能力低下,是因为没有竞品公司,所以才敢随意摆烂。”   是时候向这个死气沉沉的生物圈,引入“内卷”和“竞争上岗”的新概念了!让这群不干实事的神明们知道,摆烂是会被开除神籍的!山火之神,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第39章 (2.5合一更)   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疗养院,康柯推门而入时,众人正欢聚一堂,庆贺小菇的脑子全面解封。   带头猫施施然举起双手:“尊敬的领导,亲爱的同学们!在这个夏风送爽的季节——”   恼羞菇一个猛冲,用手臂绞杀掐断了主持人的猫言猫语:“够了!听院长说正事。”   康柯看着雷文暗暗给朝辞递了个“你今晚睡觉最好别闭眼”的锋利眼刀,对小菇一如往昔的活泼深表欣慰:   “矮人堡垒里,大概驻扎着一位神明。我在族地的很多地方,都看见天平的标志。”   雷文愣了一下,松开手,眉心重重皱了一瞬:   “只有公平之神会用这种标识。但祂一向是埃尔多利亚家族的守护神,这次为什么会站在南斯家族和矮人那边,对付我?”   “难道是……看你太傻,怕支持你,一眼就能看到帝国的尽头?”   灰毛猫倒吸一口凉气,赢得二度锁喉。但这点小打小闹,对于已成剑仙的他来说并不需要在意:   “不过,公平之神?我看的书上说,那位似乎应该是位女神?”   “神明没有性别。”雷文面无表情地纠正,“写书的人,上上上代都未必见过神明一面,他们懂什么。”   迎着康柯询问的眼神,雷文还是解释道:   “公平之神青睐埃尔多利亚家族,并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因为埃尔多利亚的祖先,本就是祂捏造出的、自己的后裔。”   罗曼·埃尔多利亚,第一位统治大陆的帝王,罗曼帝国的建立者。   本质上,其实是公平之神无性繁衍的神之子。   所以这次公平之神的站位就让人很摸不着头脑了,难道是觉得雷文这个不肖后代太违背“公平”的准则,所以想借矮人和南斯来打醒雷文?   可老南斯比起雷文,也没好到哪去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雷文还在蹙着眉默不作声地琢磨,康柯就豁达开明多了:   管祂为什么帮老南斯挑拨矮人打仗呢?   不干好事,统统辞退!   ·   戈德,一个普通且倒霉的矮人。   他勤勤恳恳打铁,尽心尽力养家,和妻子一起好不容易供子女进入中央区深造,突闻噩耗:   黑死病在中央区爆发了!是西南的人类不做人,设计弄进中央区的!   夫妻俩接到子女被隔离的消息,齐齐两眼一黑。比起那些家里没人中招,义愤填膺、一心报复的人,他们更想知道:孩子们还有救吗?   他们焦急地等啊等,大半个月过去了,备战的消息传来。孩子们的医治情况依旧没有丝毫进展。   内圈区倒是来了一位千年不遇的神明,夫妻俩想都不想,立即出发想恳求神明出手救治……却被拒之门外。   神明是高高在上的,是陆地上的生灵无法揣摩或理解的。唯一能聆听神明的言语的,只有矮人的国王。   神明说,人类令原本辉煌的矮人沦落至此,只能在堡垒中画地为牢,还要投放瘟疫,赶尽杀绝,这是不公义的,应当被讨伐的。   于是饱含愤怒的大军集结起来,前哨站建立起来……可他们的孩子,还是毫无音信。   夫妻俩不能理解:   为什么更亟需解决的困境就在眼前,神明却无视那些更需要神迹施救的病人,只想打仗呢?   难道,就连神明也治不好黑死病?   也是,听说严重的黑死病,就连教堂也拒绝接诊。   那他们的孩子……难道就只能等死了吗?   “真是够了!”黛丽又在自顾自地絮叨,“听我说,咱们应该去中央区,把孩子们接出来。”   “圣殿虽然不同意派牧师来,怕牧师被困在堡垒里当血包,但咱们可以把孩子带去圣殿啊?万一孩子患的是那种,牧师一祈祷就好的轻症呢?”   “——不,还是不行。听隔离区的看守说,这病传染性很强。万一咱们把孩子们接出来,惹得更多族人患上病……而且隔离区看守那么严,我们俩怎么可能救得出孩子们?”   “……”戈德愁云惨淡着一张脸,坐在床边抽旱烟。   这样的话,他们已经聊过无数次,最后都无疾而终。时间拖得越久,他越绝望——   “呜呼呼——”   隔壁忽然响起一阵很低的欢呼声。   “……?”夫妻俩齐齐顿住,迟疑地缓缓抬头。   听错了吗?隔壁戴夫一家的小女儿,也被困在隔离区,夫妇俩每天以泪洗面,比他们还焦虑,这怎么会突然有欢呼声?   黛丽困惑了几秒,一下弹起来:“该不会是,神经绷得太紧,终于断弦了吧?不行!咱们赶紧去看看,千万别出什么事!”   戈德连忙站起来,跟着妻子疾跑出去。冲开隔壁老友的家门时,只听耳边“啪”地一声轻响。   “滋滋……”老戴夫新研究出来,准备卡着节庆贩卖的小呲花在地上窜来窜去。   “……”戈德惊呆了,没理会直撞他脚的小呲花,瞪圆眼睛看着皮肤正常完好、被戴夫夫妇一左一右拉着手的小姑娘,“你,怎么会?——戴夫!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不应该在隔离区吗?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染上了黑死病吗?怎么看起来还是白白净净?   戴夫夫妇的神色明显慌乱起来,支吾片刻,还是艾米锤了一下想编谎言的丈夫的肩膀,示意戴夫将家门关上,才压着声音道:   “以咱们两家的关系,我还是不瞒着你们了。两天前,我在前哨站的弟弟传信回来,说他在潜入人类族地时,听到某种传闻,说有神明在温特城堡降临,可以无偿诊治患有黑死病的病人……”   戴夫有些紧张地搓了下手,显然对妻子的坦白感到有些不安:“我、我们想着,反正都已经走投无路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就托弟弟去探听情况。”   “原本想的是,如果这位神明真的那么平易近人,愿意接诊病人,那我们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把小艾丽接出来,去城堡求神,可没想到……”   “根本不用带人去!”艾米嘴快地接话,显露出几分激动,“我弟弟只是给那位神明递了写着艾丽名字、生诞日的字条!神明就隔空把小艾丽治好了!”   她特地强调了一下“隔空”这个听起来相当荒谬的词:“刚刚隔离区才把小艾丽送回来,我们一时没克制住兴奋的情绪,没想到被你们听见……”   “……”黛丽一下抓住了丈夫的手,攥得很用力,以此勒令自己冷静下来,“这是,真的吗?可神明都是高傲的,我们城堡里的神明……”   不就什么人都不见,就连国王陛下也只是能“聆听神谕”——   “这个啊。”艾米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犹豫半晌,还是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有个特别古怪的地方。”   “咱们堡垒里的这位,自称是‘公平之神’对吧?可温特城堡里的那位,也是公平之神!”   “我刚还在心里琢磨呢,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神明呢?除非——”   “其中一个是假的!”戈德脱口而出。   屋子里一下陷入安静。   没人开口问“那谁才是假的”,但所有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比起“高傲”这个谁都能装出来的特质,更能直接证明神明身份的,无疑是绝对的实力。   任何学过大陆三万年历史的人都知道,神明是强大的、无所不能。   一个拒绝露面,拒绝治疗病人,只知道煽动战争的“公平之神”;和一个愿意无差别接诊任何病人,甚至只需要扫一眼写着姓名信息的纸条,就可以救回艾丽性命的公平之神——但凡有脑子,都能分清谁真谁假。   艾米低声说:“我弟还给我送回了一张画像,是那位停留在人类城堡的神明的。”   戴夫摸出卷轴展开,火一般的红烙入眼底,而后是那张俊美得如同神像般的面容。   戈德夫妇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即便没有说出声,但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那一定就是这样的。   哪像堡垒里的那个假货,成天故作姿态,藏头露尾。   戴夫又在这份认知上加了一重砝码:   “而且,你们知道吗?圣殿那边也认可了这位神明的身份!圣子甚至为此向温特城堡寄送了献礼!”   “你们知道的,咱们矮人退守堡垒之前,圣殿就在四处讨伐异己,如果那位不是真正的神明,圣殿怎么会送礼,而不是讨伐异教徒?”   艾米犹豫片刻,拉住黛丽的手:“你放心,一会我就给弟弟送信,让他再去城堡请那位神明救治你的孩子。”   “好、好,”黛丽一时不知说什么,胡乱感谢了一通,又将目光落向那份美如神迹的画像,“这份神像,能让我们复制一份回去吗?我们,不想再拜虚假的神明。”   艾米:“当然可以!”   ……   同一个夜晚,类似的情况在不同的家庭内上演。   康柯倚靠在温特城堡主人书房的软榻上,感受着本该属于公平之神的信仰,在一汩接一汩的涌流向他,又在他的催化下,逐渐凝聚成一枚浅薄的、还只是幻影的神格。   “唉,可怜的公平之神。也不知道这会儿躲在哪里,抱着自己变虚的神格瑟瑟发抖。”   朝辞揣着手,假模假样地同情:“不过我倒是挺意外的。矮人城堡里盛行的黑死病,居然只是普通的瘟疫,不是那种牧师都治不好的诅咒?呵,我还当神明亲自动手,多少会来点儿大货呢。”   雷文得了一种看灰毛猫就拳头发痒的怪病:   “有什么好意外的,之前巴尔德不是说过?那种会把人蛀空的‘诅咒’,或者‘黑死病’——不管你怎么叫它,总之那种东西,就连光明神的神格都会躲开,不想沾上,更别提公平之神了。”   没有故意贬低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圣殿垄断宗教产业近千年,一家独大,目前市面上流行的、可供选择的神明就只有光明神,公平之神也就只能吸一吸来自埃尔多利亚家族的信仰罢了。   如果现在再让光明神和公平之神同台PK,那肯定是光明神完爆小菜鸡。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平之神到底还是个神明,正身肯定还是难对付的。   康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懒散地转头看向城堡外:“比起这个,你不打算看看圣子到底送来了什么献礼?”   在圣殿的眼皮子底下扯神明的旗帜,他们这计划当然招来了巴尔德的注意。   原本巴尔德还一副“你那里有神明降临?等我过来!马上杀了”的态度,但听雷文说是自己的人设的局,根本不存在什么神明后,巴尔德的态度就瞬间变得无所谓了,甚至还主动配合演戏,送来了所谓的“献礼”。   “谁要看那东西。”雷文的神色警惕而嫌恶,“他送来的东西,向来是他觉得不重要,但大众认为很贵重的东西。但本质上还是往我这儿塞垃圾……谁会那么贱,屁颠颠地去翻别人不要的垃圾?”   “……”死装哥顿时被堵回了好奇心。   康柯不甘地躺了回去,闭眼估量了下手中的神力:“最多再有半周。”   再有半周,这枚神格就能在他的催化下,跟原主彻底say拜拜了。   老斯威特承诺的粮草已经送到,他们不在乎多等几天。民众也已经被朝辞成功安抚下来。   康柯习惯性地在心里盘着各方事态的发展,刚后知后觉地想起“不对,我不是在享受退休吗,怎么又工作上了”,瘫在他身边的系统弹出视讯。   是来自84588的。   “……”康柯沉默地哀悼了一阵自己坎坷的养老生活,坐直身体,“接通。”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84588用苦瓜脸生动地剧透了坏消息的份量>好消息。   康柯:“我选随机播放。”   85488被康柯幽怨的冷幽默逗乐了起来:“那就先说好消息。”   “之前你不是让我们注意幸存者名单上的人吗?说被通缉犯先生这么一追杀,他们肯定会慌张地找上线。”   “他们的确找了,调查组这边得到了一批新的重点监控名单。”   “跟踪的时候,情报人员反馈说,有不同的人曾提到同一件事,询问对方最近几天有没有空,要不要参加一个什么……音乐剧?”   “具体什么音乐剧、在哪里上演,情报目前不明。也不确定这个音乐剧和背后的人有没有关系。”   “至于坏消息……”85488重重地啧了下嘴,“藏在背后的老鼠实在狡猾。他们大概是意识到打不过通缉犯先生,保不住名单上的人,现在居然开始往名单上增加无辜者的名字……还说什么‘通告出错’是‘系统故障’导致的。”   这是阳谋,也是试探。   逼迫同样潜藏在暗处、想保下无辜者的机密行动组动手,制止通缉犯先生的滥杀行为。   85488又露出那副“爸爸,给点钱吧”的讨饭表情:   “机动组虽然已经开始行动了,但我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减少暴露风险,减少人员折损的法子啊?”   85488搓搓手,又开始宅言宅语:“阿诺内,就是说,前辈这里有没有什么锦囊妙计,可以限制通缉犯一下?”   “……”康柯从那个音乐剧的情报中抽回注意力,“我能有什么锦囊妙计?上回让你帮忙定位他的安全据点,你说有那样时差的宇宙太多,没法定位,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哎呀,院长。”嘴欠猫大惊小怪的浮夸声音从书房外飘进来,“这怎么还有人给你送花篮呢?篮子里还有音乐剧的票。”   “……?”   康柯缓缓回头,看才出门不久的朝辞拎着一个眼熟的兰花篮子晃悠进门,满脸的唯恐天下不乱。   朝辞啧啧:“真是一片痴心啊。又是送亲手编的花篮,又是送如此浪漫的音乐剧票,院长,你说这通缉犯先生什么意思啊?反正我觉得刘备是不会给张飞送这种东西的。”   康柯:“……”   84588震惊脸吸凉气。   康柯差点冲着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戏精翻白眼,但strong的天性让他忍住:   “……查。查他最近刚杀了哪几个院长。”   “这音乐剧的票上沾着血,应该是杀了人后,从死者身上、或者疗养院里拿来的。查查那几个院长的人际关系。”   他从篮子中捞起那张深蓝色的票,仔细查看,除了“音乐剧”和三天后的举办时间,没再得到任何信息。   84588不大走心地道:“不然你跟他见面时,提一嘴暂停按名单杀人,或者……嘿嘿!按咱们给的名单杀人呢?”   他眼神一亮,仿佛找到了什么免费外包工的妙用技巧。   康柯:“……”   84588灰溜溜缩头:“……好,好。别死亡凝视我了,那个,我滚回去工作。”   ·   84588的加班地狱才刚开始,而另一边,某位神明也处于水深火热的地狱中。   最开始,祂的信仰只是被偷走很小的一部分。小到祂几乎没有察觉,只专心促成眼前的神战。   当那处缺口已经明显到让祂注意到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祂的神格在不知觉间,竟变得虚幻了起来。   祂的样貌,也从自己熟悉的,向另一个陌生的存在靠近。   ——祂在被夺取,被同化。   祂的头发染上火与血的颜色,祂的眼睛不再如往日般澄净如金。   而这一切,甚至是黑夜女神意外发现的,而后几乎所有神明都听闻了这个消息:   公平之神居然被人抢走了一部分神格!还被同化了!   真是太可笑了,怎么会有神连自己的神格都保不住,被其他人硬生生从自己的手里夺走呢?   以后的新任公平之神,原来是红发黑眸?哈,多看几眼,也算提前熟悉未来的新同伴的样貌了。   嘶,神格被抢走,那公平之神是会变成人类,还是……彻底消散?   羞耻、愤怒、恐惧……这些负面情绪祂都不懂。   很少有神明能真正理解人类的感情。   祂只是冷漠地从理智上判定,此时祂应当作出回击,以免丢了身为神明的脸面——   但当祂再次向矮人的国王降下神谕,意图直接挥兵攻城时,祂看到了让祂产生“困惑”,这种真实的情感的一幕:   光明神的尸体,正躺在一个系着蝴蝶结礼盒中。   圣殿的白金马车停留在城堡门口,车夫已经离开了,只剩下礼盒躺在马车中,无人问津。   神明不论表面上再夸张,内心的情绪其实很少有波澜,但此时祂的心底的确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人,杀了光明神?   杀了光明神,还将神尸当做礼物送出去?   收礼人,还似乎毫不上心?   公平之神陷入沉默的混乱。   祂不能理解。   无论是从人类的礼法角度,还是从最大化的利益角度,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   ——祂怎么也想不到,会这样暴殄天物只是因为雷文出于警惕,根本没拆开盒子,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祂只是质朴的、正常的、有严谨逻辑地想:   不论人类如何对待奥罗拉的尸体,但马车都停在城堡门口了,里面的人类一定是知道这具尸体的存在的。   当祂挥兵攻城时,如果对神明丝毫不敬的人类用这具神尸当材料,建起的屏障将难以攻破。   出于这样的考量,公平之神闷声不吭地走了,正如祂闷声不吭的来。挥一挥衣袖,只留下被招来听神谕的矮人国王:“?……??”   咋呢,人来了神咋走了??他也没有迟到啊,还好好整理了仪容。   ……   与此同时,温特城堡中。   康柯从瞌睡中再次醒来,看了眼愈发凝实的神格:“雷文。”   雷文焦头烂额地翻着公务向他转过身:“院长?”   康柯坐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睡得不太舒服的身体关节:   “现在这样,应该能窥伺到另一端的情况了。看直播,还是看现场?”   雷文努力又压着性子看了几行字,果断一抛文书:“我要出差,祂这是在……”   雷文仔细端详了下康柯利用神格再现出的场景:“……老南斯的庄园?”   再现出的人体动了起来。   先是那个长得有点像盗版院长的神明:“考验你的时刻到了,老南斯。”   “我需要你的人替我盗取一样东西,盗取者必须是光明神的信徒,以免遭到渎神的诅咒。”   【哇,这个神明说话咋没有感情,像AI,像棒读,像扣工资的理由。】系统发表锐评。   比起看起来一点不入戏的冷漠神明,老南斯就生动多了,像个活……不对,是本来就是活人。   “任何时候,都愿意为您效劳。”   老南斯说的很恭敬,很不求回报,但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虚伪。   甚至他都没有刻意遮掩,仿佛知晓即便如此,神明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不过,请容鄙人再确定一下。”   “您能否承诺,当我完成您交付的任务时,您会考虑支持朱丽叶公主?能否……允许我,看到朱丽叶公主登上皇位的那天?”   老南斯多少还是矫饰了一下的,将“能否承诺我会活着”,美化成“能否看到朱丽叶公主登上皇位的那天。”   不过。   康柯困惑:“朱丽叶公主是……”   “……”雷文愣了许久,神情里带着点复杂地说,“我的妹妹。表妹。”   “因为体弱多病,所以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西北的潘恩堡垒调养身体——至少那些贵族们是这么说的。”   说实话,如果不是老南斯这会儿提到,他几乎记不起朱丽叶的存在。   毕竟对于他而言,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与这位妹妹有关记忆,也就只有老斯威特曾经无心提过的一句话:   “说起来,您还有位妹妹啊,不过她身体太差,得靠禁谷温养着……诶,算了,不说了。”   再现的公平之神语气冷淡:   “不必矫饰。我应许过你,替我考验雷文·埃尔多利亚为王的气度后,我会保证你寿终正寝。至于朱丽叶……”   公平之神的眉头很明显地蹙了一下:“原本我并不打算真的考量她,毕竟雷文·埃尔多利亚这个现任皇帝还活着,我没有必要注意新的人选。但他……竟然如此亵渎神明,我会——”   会什么?会考虑朱丽叶?还是严惩雷文?   后续的话,公平之神已经没机会说完了。   康柯在谈话开始时就已经撕开了裂隙,公平之神轻描淡写的言论落入雷文的耳中,霎时间点起烈火烹油般的怒火:   替.我.考.验?   你凭什么?   罗曼帝国在混乱了那么多年,贵族、官吏、圣殿……这些烂疽与毒瘤,将原本繁荣的帝国腐蚀成即将沉默的烂船。   当法度被权利与财富摧残时,你没有出现过。   当贵族与神官同流合污,吸食弱小者血肉时,你没站出来主持公道过。   他的父母被害死,无辜之人在他面前受死,他哀求神明庇佑时,神明同样没出现过。   现在考验?   考验他为王的气度?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用焚毁母亲的遗物、利用母亲的死来“考验”一个儿子的“气度”,还顶着“公平”与“神明”之名。   老南斯错愕的目光中,火焰撕裂了窗台边那个搅动着人间是非,却还要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虚幻身影。   “……”公平之神的瞳仁骤然扩张,又缩小成粒,神力自本体的栖身处汹涌而来,给予这个幻影惩戒渎神者的力量。   混乱的火焰,浇筑着憎恶与仇恨的火焰,席卷了这间精美奢贵的书房,又在仆从们惊慌地逃离后,骤然将整座庄园拖入焚场!   康柯体贴而尊重地没插手这场战斗,只在火焰熄灭时,才踏入焦黑一片的书房。   雷文大口喘着气站在某片焦土上,脚下是一具被烧得枯瘦的尸体。   尸体面朝下趴伏着,手指抠入地面,似乎在死的前一刻,还在试图爬离暴君,却又被雷文生生拖回来。   康柯没问“发泄够了?”这种不太让人快活的话,只打量着四周。   这么大一庄园,别浪费了,里面的财物卖了也能换不少粮食物资呢。   雷文渐渐稳住呼吸:“老南斯没死。我对上这王八蛋的时候,那家伙撕了卷轴逃走了。”   他有点脱力,走过来时肩膀撞上康柯的肩,靠着缓了会劲:“啧。你怎么不帮我拦住?”   他这话问的随意,带着点因亲近而敢于放肆、不讲道理的抱怨。   康柯内心挣扎了几秒钟,还是抵不过洁癖地将人抵开:“之前躺在书房,闲着没事算过了。不用动手,他活不过今晚。”   ……   与此同时,西北通往帝都的郊野小路上。   一辆镶嵌着金质猫头鹰徽章的马车缓缓驶过,老南斯的身影狼狈地闪现在马车中。   他身上还带着火,匆忙扑灭后抬首看向马车主座上的年轻女子:“朱丽叶公主,我这回可是为您牺牲良多啊,您——呃!”   银亮的长剑从他的背后捅入,胸口刺出,鲜血溅了执剑人和公主一脸。   朱丽叶呆滞几秒,差点在马车里跳脚:“你在做什么小潘恩!!”   “嗤……”   老南斯身后的女骑士面无表情地将长剑拔出:“多年前害死克莉丝汀公爵的人是他,我父亲手里有确凿的证据。”   小潘恩又在发表她感人的逻辑链:“他是杀人凶手,他杀王女,你是王女,所以,他不能留。”   朱丽叶无力地张了会嘴,在血流进嘴巴前赶紧擦掉:“那你也不能就这么说杀就杀了啊,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小潘恩摇头:“与虎谋皮,没有好下场。夜长,只会梦多。”   “……”朱丽叶看着小潘恩,最后无奈地承认,“你说的没错。”   “再走慢些吧。让马车再慢点。让我多感受一会西北平静的风……到了帝都,就没有这样平静的时刻了。” 第40章   公平之神被杀,最先察觉的是矮人。   一夜之间,那些因神力而出现在大街小巷里的天平烙印,全部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就仿佛神明在他们熟睡的时候悄然离开,遗弃了他们。   “慌什么!”矮人国王一拳锤在王座上,打断士兵惊慌失措的汇报,“就算祂留在这儿,难道就会帮我们上阵杀敌吗?自始至终,这场仗都要靠我们矮人自己打!”   这仗,他从来就不是为了拥护神而打的,而是为了族群的延续。   如果连退守堡垒、与世隔绝,人类都还要赶尽杀绝,那留给矮人的路,也唯有背水一战了!   面对着微缩的沙盘,国王将视线扫向兰迪山脉以东的位置。   “父亲。”年幼的小亚历山大噔噔噔跑进来,原本想拿玩具弓箭,目光扫了一眼沙盘,天真而敏锐的询问,“不是说要攻打西南吗?为什么沙盘上的棋子,东南的比西南的还要多?”   亚历山大国王愣了一秒,脸上浮现出畅快的笑:“机敏的孩子!因为我从没打算真的攻打西南!”   他逮住拿到弓箭,就想往外跑的儿子,顺势进行一些政治教育:   “西南的人类不想让我们好,难道东南、东北的人类就想了吗?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里的人类都是一样的!”   “那我们为什么要去啃西南这块硬骨头?”   “这里有巫妖塔,很容易惊动巫妖王;有雷文·埃尔多利亚,他甚至还驯服了巨龙。更别提——西南穷得令板斧哭泣,攻打这里到底有什么好处?”   亚历山大国王指向山脉以东:“但是这里,这里就不同了。东北是除了帝都以外,最繁华的地域,而且这里商人多,军队少,也没有什么大人物守着——”   “更何况,咱们的堡垒本就在兰迪山脉以东,一旦开打,这里就是现成的前哨站。”   被迫听课的小亚历山大:“噢。”   小亚历山大:“那我现在能走了吗?”   “……”亚历山大国王瞬间治好了多年的低血压,一腔慈父之心顿变皮带炒肉丝之心:“玩玩玩!你就知道玩!功课做好了吗,考核考得……你那腰带上的花怎么回事,你——你难道,你还——”   早恋?!?   小亚历山大脸红:“是准备送给公平之神哒。”   “?”亚历山大国王放下幼崽,“神明已经离开了。这件事,你这大街小巷乱窜的泥猴子能不知道?”   小亚历山大摇头:“不是送给堡垒里的这个,送给是温特城堡里的那个——唔,也不是送给神明本尊,是送给祂的画像。”   “……”亚历山大国王顿了顿,脸色忽然变得相当难看。   堡垒的这个?城堡的那个?   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公平之神?   ——除非其中一个是假的。   小亚历山大忽地一歪脑袋,想起什么:“对哦,说起来还挺怪的呢。”   “洛克、斯曼、霍普,这几个家里有画像的,好像前段时间家里都有人从隔离营回来,黑死病不药而愈的呢。”   亚历山大国王:“……”   他听出了话中隐藏的信息,因此不寒而栗。   所以这段时间隔离营时常有病人痊愈,根本不是因为矮人的体质特殊,而是因为温特城堡的那位公平之神吗?   一时间,亚历山大国王也陷入了某种刻板印象带来的的证伪误区:   堡垒里的公平之神没本事救人,祂假。温特城堡的公平之神更强,祂真。   原来真正的公平之神一直在温特城堡!那堡垒里这个假货忽然消失,难道是被真神处理掉了?   等等,那他们之前在假货的指引下又是烧粮仓,又是烧行宫,会不会惹恼真神?   听这位的行事作风,可不像堡垒的假货一样不食人间烟火、不亲手干涉世事,万一祂真帮雷文亲自带兵征讨他们呢?   “陛下。”匆匆进门的传令官打断了他的思路,“温特城堡那边发来和平谈判的邀请,说愿意为此无条件治愈堡垒中的所有病人!”   “和……和平谈判?”不打仗?还帮忙治好所有病人?   亚历山大国王怔愣半晌,一时间福至心灵:   眼下这仗,究竟是怎么酝酿起来的?   克莉丝汀公爵的提案都是老黄历了,真正引爆炸药桶的原因,还是堡垒被人类设计投放了瘟疫,他们被逼入绝境。   倘若这一切都是假神的阴谋呢?就为了能挑拨起这场必将伤亡惨重的战役?   所谓投放瘟疫的证据,有没有可能是假神伪造的呢?   反观温特城堡里的这位……   亚历山大国王眼神微沉。   任何读过神战历史的人都知道,神明是喜怒难辨的,朝令夕改的,却很少是仁善的。温特城堡里的这位神明,也未必是真。   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神明如果不救世人,祂的存在与空气有何区别?神明如果将世间推入战争,祂与魔鬼何异?   只要祂能够将矮人一族从当下的绝境中拉出来,不论祂是人是鬼,祂都是拯救了矮人一族的神明!   “时间,地点。”亚历山大国王沉声道,“我去和他们见一面。”   ……   与此同时。罗曼大陆上,光所不能及的某处。   公平之神的本体在扭曲,在崩溃。   祂发出衰亡前的哀嚎,音波一圈一圈荡出去,几乎所有的神明都能清晰听到。   “……”   这一次,没有神再发出幸灾乐祸的嘲笑。   祂们沉默地注视着同类被攫取身份、神格,一步步走向消亡,寒意在心底扩散。   “怎么办?要不要帮……”   “祂死了最好~谁心里不是巴不得同类早点死绝?”   “但祂是被人类……”   “凭借信仰而生的家伙,当然也会因为信仰而灭亡~我早就劝过你们,别光想着靠信仰变强,可是谁听呢?嘻嘻,活该。”   哀嚎还在继续,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凌迟。   神明们却如同来时那样安静地散了。   毕竟恐惧之神说得对,谁心里都巴不得同类早点死绝,他们内心的波动,仅仅因为唇亡齿寒罢了。   ·   谈判时间定在早上八点,是员工们上班……不是,自愿出外勤的时间。   康柯没跟着去,他正忙着和某位通缉犯先生聊天。   总局的通告面板已经彻底被两方博弈黑成了蓝屏,只有正在互相攻讦的双发能看见弹出的对话。   【CP:几点?在哪?】   【薮舟:我去接你。】   蓝屏骤黑,几秒后恢复成正常的公告栏目。   系统无比得意:【看哇达西这黑客技术!立刚总局所有格子衬衫加通缉犯。但凡那个无耻的家伙不要用物魔攻击,跟我正面PK技术力呢!】   康柯:“……私下里没少和84588聊天吧。”   哇什么达西,染了一股子宅味儿回来。   他将光屏切换到直播模式,画面里,矮人国王正平静地反问:   “你是克里斯汀公爵的孩子,当年她意图用政令驱逐我们,现在我们又该如何相信,你不会重蹈公爵的覆辙?”   他指出更现实的问题:“我们焚毁了你母亲的行宫,难道你不会因此记恨?”   亚历山大国王问得很坦然,毕竟走到现在这步,最差也就是继续开打了。装糊涂有什么意义呢?   雷文看着矮人国王,片刻后开口:“那就感谢陪伴在我身边的这位神明吧。”   雷文笑了一下,是不带任何怨怼的笑:“他替我修复了母亲的行宫,陪我向真正该死的人复了仇,否则我的确无法向你保证,心中全无记恨。”   他停顿了一下,给露出“神明果然站在他这一边”“等等,什么叫‘向真正该死的人复了仇’?……假神果然是他们杀的!”表情的亚历山大国王一段自我调整的时间,随后道:   “至于母亲当年的政令……她并没有驱逐你们的意思。相反,是在为矮人一族做长远的考量。”   矮人堡垒坐落的位置,往东是人类聚居地,往西还是人类聚居地,一旦两族发生冲突,矮人一族将面临被左右夹击的风险。   克莉丝汀公爵原本的打算是,让矮人迁移至妖精族地边,一来杜绝了腹背受敌的风险,二来,倘若人类真打过来,同为非人类的立场也会让两族协作御敌——只要想到这点,发兵的贵族就得掂量掂量得失,究竟要不要打了。无形之中,能规避掉不少麻烦。   ……妖精一族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死得只剩未成年了。   矮人国王陷入沉默,良久后开口:“如果矮人停战,你真会既往不咎,还会请那位神明帮我们医治病人?”   雷文微微坐直了身体,甚至向前倾了倾身,显得更加主动:“我可以定下契约。”   如果继承仪式没被打断,他本来就会颁布消除种族不平等待遇的法案:   “而且——除此之外,我还能给矮人一族更加优渥的条件。”   雷文凝视着亚历山大国王说:“炼金术,一直被掌握在贵族手中。而我,想在西南建一所学校。”   隔着光屏,康柯:“……?”   什么,现在工作这么重的,小菇竟然还有余力去开学校?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院中摸鱼的牛马朝辞、牛马伊瑞尔:“看看小菇,看看你们俩,都学着点。”   “……”伊瑞尔像死一样的咸鱼,丝毫不为所动。   灰毛猫震怒地站起来喵喵:“你懂什么?这学校建起来,他就是老板了,他就有牛马了,你看他这满脸居心不纯的样子,你看他……”   ·   不论雷文建学校是何居心,反正矮人是退兵了。   亚历山大国王甚至还要了几个保送生的名额,显然的确抵挡不住炼金术的诱惑。   短短半月过去,疗养院里的牧草长了一茬又一茬。牛羊牲畜都被田螺妖精们赶到草地里游荡,康柯则被再三催问:“音乐剧呢?怎么还不来接你?”   康柯很无语:“每个宇宙的时间不同,票上说的日期,用的都不是罗曼历。”   院长发出严肃警告:“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你再说和工作无关的事——”   “唉呀,开场寒暄嘛,院长真是严肃。”朝辞摇着他那把蕾丝骨扇,“说起来,院长你可是把黑死病的疫苗和配药药方都丢给圣殿了。这些时日,各地的疫情好转了不少,拯救进度条有动静吗?”   康柯:“你看有奖金进院长的口袋吗?”   院长的口袋还是瘪瘪的,很可怜。   就说这个世界比较奇葩,反而是摆烂更推进度条。   看他辛苦装神这么久,得到了什么?除了一个没有屁用的公平神格,一无所有。院长真是太难了。   他叹着气将足以让绝大多数人与非人类疯狂的神格抛进麦田里,权当肥料,不是很在意地道:   “我治好的黑死病,只不过科学版的黑死病,也许问题不在它身上,而在不科学的那版身上。”   “‘神明的诅咒’……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呢?真的只是因为它难治?”朝辞想到一半,想生气了,啪地把扇子往地上一掷,叭叭踩几脚,“地牢里那个小废物也真是,关了这么久,他的神明居然还没来看他?”   千头万绪,好歹再给他一点线索啊?就真一点没有吗?   城堡外,还躺在礼盒里的光明神尸:……   ……   与此同时,帝都。   时隔半年,皇宫大门久违地迎来了浩荡人群。   大小贵族们奢华昂贵的马车停驻在皇宫外,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贵族们三五成群,步入皇宫:   “唉,那个暴君不在,进宫的心情都不同了。”   “这位朱丽叶公主,不是说她身体虚弱,只能待在禁谷修养吗?”   “这是老潘恩把人带走时找的借口,鬼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不过他现在死了,继承爵位的是他的孙女……”   “呵,一个女骑士护送着一位病弱的公主回帝都,是来找联姻的?”   “不论怎么说,这是个好机会。咱们得给她们来点下马威,只要能拿捏得住她们,往后的日子可就轻松多了。”   “巧了,眼下不就有个好筏子吗?南斯庄园‘不知为何’付诸一炬……老南斯可是帝国的公爵!怎么能置之不……理……”   觐见厅前像是放了一条减速带,所有兴冲冲的贵族来到这里时,都不由自主地将住了脚步。   老南斯的尸体横呈在觐见厅前,身上属于贵族才能佩戴的饰品、衣装被摘卸一空,只剩下一套白色的内衬。   这……是什么情况?   是,是什么意思?   贵族们还僵在门口惊疑不定,觐见厅内,朱丽叶公主正坐在主座上,拆看着线人发来的信笺:“南斯公爵的府邸被焚烧殆尽……但,无人伤亡?”   小潘恩面无表情地侍立在旁边:“嗯。问过逃出来的仆从了,说火是在书房烧起来的,一直到所有人都撤出庄园后,火才从书房涌出来,吞没了整个庄园。”   “……?”朱丽叶公主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按照帝都传来的情报,还有沿途打听到的传闻,她的王兄应该是个疯癫的、肆意妄为的暴君才对,但这情报里的做派……这明明愤怒至极,却还顾及着仆从性命的做派,看起来可一点不像个暴君。   朱丽叶公主琢磨了又琢磨,还是起身,从主座改坐到了次座上。   到底,还是血亲。   万一从前的一切,都另有隐情呢?   她决定在真相未明前,还是给素未谋面的王兄一点应有的尊重。 第41章 (二合一)   觐见厅外。   老斯威特夹在人群中浑水摸鱼,看着台阶前的尸体,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咋说呢……不愧是兄妹,哥哥放火,妹妹杀人,哪个都不好惹。   原本听说朱丽叶公主回帝都,他的心思还浮动了一下,琢磨着要不要换个好糊弄的大腿抱……现在嘛,呵呵。还是算了。   他不是很有干劲地混在人群中,堵了会大门才磨磨蹭蹭地进厅。   再有人开口时,语气听起来就比之前缓和多了:“公主殿下,十分欢迎您回到帝都。”   仔细听,说话的人嗓音还有点紧。毕竟堂堂公爵都能说杀就杀,尸体丢在觐见厅前当下马威,他们这些侯爵以下的小贵族又能算什么呢?   但也不能太露怯了吧,初次交锋可是很重要的,哪怕占据不了上风,好歹也得争个平手:   “听闻公主殿下病体抱恙,只能留在禁谷中修养。帝都距离禁谷十分遥远,为何忽然千里迢迢赶回帝都?您的身体,没关系吗?”   回帝都的目的、病情能否利用,是贵族们当下最关心的问题。   朱丽叶笑得相当温婉:“死不了,别怕。”   没理会贵族们被噎住的神色,她接着道:   “我是听闻布鲁伯德行宫被烧,有人宣称杀死克莉丝汀公爵的是矮人一族,才赶回来的。”   不论这话是真是假,总之明面上算是名正言顺。   小潘恩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递给贵族们传阅:   “克里斯汀公爵遇害前,老南斯公爵曾给我父亲来信,提及手中的‘睡神的梦’。这封信直到前段时间父亲去世,我才从他书房里踹……意外找到。”   贵族们:“……?”你刚刚说踹了吧,是说踹了吧?   小潘恩用一张棺材脸回应所有瞪视:“老南斯公爵谋害皇室公主,挑拨矮人发动战争,罪无可恕。”   朱丽叶公主接过话茬:“我因此判处其就地正法,并剥夺爵位,诸位谁有意见?”   贵族们:“……”   ……正常不都是问“诸位可有意见”吗?   你这个“谁有意见”真的是征求意见,不是征求死亡知情同意书?   人在觐见厅,不敢不低头。贵族们当着面唯唯诺诺,心底暗想一些背后坑害人的计谋。   “另外还有一件事。”   也有人不死心地继续打算盘,意图挑拨兄妹相争:“西南那边,雷……新任的侯爵大人对外宣称,他将在自己的领地建一所炼金术学院,专门教授他所会的炼金术,不限制学徒的种族,只限制入学年龄。”   这能忍?炼金术向来只掌握在贵族手里,怎么能随意传授给平民、妖精……这些低劣之徒?   “……”朱丽叶公主陷入思索。   她倒不是不乐意分享知识,只是有点摸不清,她那位兄长突然做这个决定,到底有什么意图?   真是越发地和“暴君”的形象大相径庭了。   “关于这件事,”她谨慎地说,“我还需要去西南亲自了解一番,再决定态度。”   顺便,也去看看她这位难以捉摸的哥哥。   决定即下,就不容更改。朱丽叶让小潘恩驱赶走还想劝她直接刚的智障贵族们,顺道拆开线人递交来的新密函:   【附:   还有一个情报,因为算不上与政务有关,不知是否该汇报……权在此附信中做补充。   一个月前,皇宫曾遭遇盗窃。窃贼偷走了祈福花园内的所有泥土、雷文陛下的私人大床,以及浴室内的金花洒一只。   同月,奥罗拉圣殿也遭遇了盗窃。窃贼同样偷走了后花园的所有泥土、圣子的私人大床。浴室是否被窃,暂未可知。   是否派人潜入确认?】   朱丽叶:“……”   朱丽叶:“???”   这……帝都的窃贼,这么与众不同的吗?偷的都是什么奇葩东西?   还“派人潜入确认”,确认什么?确认圣子的浴室里有没有东西被偷吗?   朱丽叶:“……”   巨大的荒谬感令她恍如做梦。   她努力调整心态,试图好好想想这其中有可能藏着什么阴谋,小潘恩凑过来看了几眼。   小潘恩:“噫。”   小潘恩:“你别怕。我一定会守好你的床。”   朱丽叶:“……”   你也很奇葩。   朱丽叶无力吐槽:“……你别蹲这儿了,去准备准备吧,明早我们出发去西南。”   ……   与此同时,觐见厅外。   格林揣着神器,神色木然地杵在皇家骑士团前列,站军姿。   换成平日,皇家骑士的身份本可以让他轻松地在皇宫内来去,帮助他完成神明的一切指令。   但今天不同,今天小潘恩公爵带来了一小队骑士。   这一小队骑士各个都跟他养过的牛奶猫似的,神经,且精力充沛,硬拖着他们站军姿,说什么“整顿宫内松散的军纪”。   偏偏这群神经猫还各个都身担着男爵以上的爵位,他想拒绝,也没法拒绝。想借上厕所开溜,还被这群神经兴奋地请到队伍前列,说什么“这是考验毅力的最佳机会”“正好训练潜伏时必备的忍耐力”,让他站在排头,给大家做个典范。   格林:“……”   典你个头啊。   好迷茫,好无助,他还在这个鬼地方站多久?神明的指令……唉,算了。距离晚上还有很久,机会多得是。   怀揣着绝不轻易熄灭的希望,格林熬过了令人窒息的突击军训。一被放行,就迫不及待地借着“去方便”,冲向没人的地方,启动神器的隐匿效果。   他疾步走向公主临时入住的寝宫,悲哀地发现天都已经黑了。悄悄摸索到窗台时,就听里面传来公主的破口大骂:   “小潘恩!!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叫你的人立刻走开!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格林脸上露出了然又怜悯的神情。   原来如此。   白天贵族们离开时,还在说公主是如何收服潘恩家族的,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潘恩家族在操纵朱丽叶公主啊。   贪婪的贵族,一向都是这么拿捏没有力量的这是什么鬼??   打算翻窗而入的格林僵在窗台边,冲着窗台里目瞪口呆。   只见寝卧床边,站着一圈五大三粗的骑士,小潘恩也在其中。   她和手下们肩挤着肩,脸冲向外,清秀冷淡的面容上带着坚毅的神色,被朱丽叶猛踹了两脚屁股也纹丝不动:   “公主殿下不要撒娇,就连圣子和那个暴君的床铺都被贼子盗走,我誓死保卫公主的床清白无损!”   骑士们:“誓死保卫!!”   隔着拥挤的人墙,格林和朱丽叶公主同时露出快要窒息晕倒的表情,他扒着窗台几乎发出悲愤的怒吼:   小潘恩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冷静,冷静。算了。   即便无法把诅咒塞进公主的床下,能丢进房间里也——   小潘恩抬手一声喝令,骑士们齐齐抬臂,开始在房间内布下密密麻麻的防御法阵。   窗口,就是重点关照的第一处脆弱节点。   眼睁睁看着窗口被封的连蜘蛛都爬不进去的格林:“……”   @#¥@真的,小潘恩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   与此同时,温特城堡门口。   康柯揣着双手,淡定的步伐中带着几分迫不及待,踱向那辆让他心心念念了很久,但碍于面子没有去看的白金马车。   朝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向雷文持续输出:   “唉,真不明白。翻垃圾到底有什么可耻的?”   “你看不起为了果腹,不得不在垃圾桶里找食物的穷人?”   “那你是不是应该先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可怜人?   想院长之所想,烦院长之所烦。朝辞贴心地做着康柯的嘴替,将烦不胜烦菇用道德的小皮鞭催赶到白金马车前。   月光下,白金色的礼盒反射着干净而神秘的光,里面究竟是什么惊喜——   雷文顶着一张臭脸跟礼盒里的尸体打了个照面:“……”   “嘭!”他猛然合上盒盖。   深呼吸,冷静地闭眼想想,一定是看错了。   自我说服成功的菇再次打开盒盖:“……”   系统:【噫!尸体!】   康柯:“……”惊喜忽然变成惊吓,“你们世界,时兴拿尸体当礼物?”   雷文矢口否认:“没有,不是,是他神金。”   @#¥真是受够了!   到底什么样的脑子,才会将尸体当成礼物?哪怕这尸体会发光也不——等等,会发光?   雷文重新审视盒盖内的尸体,在盒盖揭开后,感受到浓郁的光元素奔涌而出:   “——这,不会是光明神的尸体吧?”   放在一个月前,他绝对不会这么猜测,但半个月前,他才和公平之神有过一场交锋,还曾困惑过退隐千年的神明为何会再次出山,有何目的……   雷文的臭脸逐渐变得慎重,眉心皱起:“公平之神,光明神,恐惧与欺诈之神……不止一位神明降临,这突如其来的集体回归究竟是为什么?”   ——不对。   不对!!   为什么巴尔德会送光明神的尸体给他啊!!这怎么说,都不该属于“对巴尔德来说无用的垃圾”吧??   不不,还是不对。这……这尸体,怎么来的?   ……不会是,巴尔德杀的吧?   巴尔德,不是信仰光明神的圣子吗?怎么可能……   这一刻,雷文心中才重塑不久的巴尔德形象,再次轰然坍塌了。   他有点头晕目眩地捂了下脑袋,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对巴尔德到底有多大的误解。   以及——这狗东西现在是破罐子破摔,彻底不打算装了啊!居然能直接把光明神的尸体丢到他这儿来??   渎神,傲慢,冷漠……雷文在这一刻,终于看到了那个完美圣洁形象的内里。   他还在感悟人生,康柯已经习惯性的规划未来了:“马上要建的学校,未来大概要经受很多觊觎和攻击,用这具神尸做材料,为教学楼建立屏障的话……”   康柯对上雷文震惊的目光,意识到自己的提议可能在人类看来缺了大德:“——还是先和圣子联系一下吧。告诉他大量神明现世的消息。”   雷文木然地看了会才提出用尸体建楼的院长,最后自我安慰着“院长应该也是神明吧?可能神明对这方面真就不像人类这么在乎”,移开视线,抬手摸出巴尔德交给他的金镜。   镜面闪了又闪,始终处于无人接通的状态。   雷文困惑片刻,切断联系,又摸出联系老斯威特的银镜。   虽然天色已晚,但老东西还没睡,银镜刚闪了两下,老斯威特的脸就浮现出来:“陛、不,侯爵大人。”   雷文问得干脆简洁:“圣子在做什么?圣殿出什么麻烦了?”   不是又遇到什么神明了吧?   他正准备差使老斯威特去奥罗拉圣殿看看,就听老斯威特哦了一声。   老斯威特:“圣殿没出乱子,是林根郡又爆发了黑沼。”   “我回庄园的时候,恰好碰上圣子大人赶去林根郡的车队,顺带问了一嘴。”   “圣骑士说,这次的黑沼规模也不算大,只是受到波及的人多,交给当地的牧师处理,圣子大人不放心,所以还是赶去帮忙——”   “他们还问我了一件事,说我庄园里有没有关于千年前神战的书?最好是千年前写的,不要近百年后人撰写的版本。”   “……”康柯了然。   看来巴尔德那边也意识到了神明的突然现世可能有问题,正在着手调查……那倒是没必要再特意通知了。   康柯再次看向礼盒里的尸体,还是觉得不能浪费:“还是考虑下吧。”   他倒着推逻辑,以说服小菇:“已知:用圣殿送的贺礼建立新学校的庇护,是一件正确且正常的事,且光明神的尸体等于圣殿送的贺礼。”   “可证:用光明神的尸体建立庇护,也是一件正确且正常的事。”   雷文:“…………”   不要用“光明神的尸体=圣殿送的贺礼”这种假命题做证伪啊!   ·   也不知道小菇在拧巴什么,他自己做暴君的时候,可以砍头、可以鞭尸,但是轮到巴尔德、康柯了,他就希望他们能保持美好的人性。   康柯苦口婆心:“你需要接受院长没有人性的一面。”   倒不如说,院长一直就没啥人性吧,怎么会有员工每天7·11·7,五险一金、税后工资通通都没有,还觉得院长有人性的啊。   总之在院长的坚持之下,光明神的尸体还是被不浪费地使用掉了。   雷文将尸骨炼化成防御的炼金产物时,神情沉痛得就像有人踹翻了他的整个世界。   如果能将雷文从盲目的院长崇拜中解救出来,康柯倒是不介意多踹几次,这些天他就跟着朝辞一起负责监工,以及用各种各样奇葩的甲方方案,挑战盖楼的矮人们的忍耐力:   “建在兰迪山脉上?这怎么行?矮人一族才和我们公爵达成合作关系,不想着和同盟靠在一起就算了,还想往中间再塞一所鱼龙混杂的学校?这是还没体验够腹背受敌?”   “建在温特城堡边上?开什么玩笑,这么肥沃的土地,不用来种田,用来盖教学楼?”   “我说建在哪?那当然——嗯,建在龙息雪山吧。”   面对着矮人们震惊的眼神,康柯顶着公平之神的身份,对朝辞的损招表示赞同:   “龙息雪山有巨龙驻扎,任何人想进犯,都得先衡量自己的实力。”   “因为龙巢和龙息的存在,雪山附近元素力浓郁,对学习炼金术很有好处。”   “而且,那是整个西南除了巫妖塔外,唯一一处不可能种田的地方,用来盖学校,才算是不浪费……”   领头的工匠很直白地吐槽:“你们只是不想让学生好过吧?”   朝辞的目光坚定而清澈:“你们懂什么?我有洞察之眼,能观千年之后。千年后的学生,每考上一次高中、大学,都得经历一次军训呢,凭什么中世纪的学生没有。”   训,都给我训。   还有,他在当人的时候经历过的那些仙门考核、入门试炼,一个都不能少,统统都加上:   “不要把学院修在山脚,那还有什么神秘可言?修在山顶。每个上山求学的学生,都要爬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天阶……”   “最好有寒冰玉床。没有?把雪铲了,拿下面的黑曜石砌就是了,有巨龙在,还怕缺材料吗?”   “建宿舍,要有门禁,不要做什么电梯平替,让他们爬爬楼……”   康柯稍微把说到兴头上的朝辞往回拽了点:“要入学的人里有不少年纪不大,我们这是建学校,不是建‘感冒病人制造站’。”   朝辞不服,他们东方的小孩,都是这么从微末之间,努力拼搏着跃龙门的,咋换成洋人小孩就不行了?洋人小孩就比东方人小孩娇气点?   朝辞叭叭拍桌:“建!都要建!”   朱丽叶公主就是在这个时候,跟随着雷文进门的。脚刚跨进大门,就听朝辞用绕口的诗词对着矮人工匠发起精神攻击:   “玉不琢,不成器。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学生读书时……”   矮人们听了几句就痛苦地抱住耳朵,朱丽叶公主倒是听得连连点头:“兄长,这位难道就是新学院的老师吗?”   刚刚还劝学的朝辞瞬间不劝了:“不要胡说,我现下这般鞠躬尽瘁,难道还不够辛劳吗?谁要再多一份工作。”   朱丽叶公主:“……”   怎么说一套做一套的,这个人确实不适合当老师。   朱丽叶四下张望了一下,又道:“我感受到一股很浓烈的光明气息……难道,圣殿也加入了学院的建设?未来会有牧师或者圣骑士来学院里教课吗?”   康柯:“?”好主意啊,他正琢磨着院里保姆……不是,师资力量不足,如果出借给炼金术学院,院里的漂亮吗喽们就没人带了,是不是也得送进学院托管,“会有的。”   巴尔德连光明神的尸体都送了,送点牧师、圣骑士还难吗?原本圣殿就该在西南建立分殿的,这回不如就在龙息雪山补建上。   到时候,牧师的光明术可以省煤油蜡烛,免费的医务室也有了。暖气说不定也可以用光明术顶一顶,上下课的铃声就用牧师一天七八次的礼拜……   康柯在脑中盘算着圣殿人力的各种妙用,朝辞则在占便宜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光是圣殿怎么够?妖精的魅惑术、矮人的锻造术……瞪我做什么,只想白学我们人类的炼金术,空手套白狼?”   将矮人工匠震惊的注目抵回去,朝辞继续拓展思维:   “诶,咱们是不是也得给精灵送去招生简章,顺带捞……请几位精灵保……老师回来?精灵的自然魔法,也是不错的课程。”   “对,对。”   朱丽叶公主点头。   她本来是奔着挑刺来的,毕竟无论如何,她也想不明白做了十几年暴君的兄长,怎么会好好地想开办学校。   但朝辞这话说得她一阵心头憧憬,差点脱口而出“那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请”。   话都到嘴边了,她的理智才及时回笼:“——等等,你确定妖精他们会同意?各族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当然会。”雷文淡淡道。   对外,雷文还是很给坏水猫脸面的。至少对于现在的雷文来说,和朝辞的关系比和朱丽叶公主这个初次见面的血亲关系更亲近:   “妖精至少会出一位老师,矮人……我想亚历山大国王不会拒绝。”毕竟救了全族的神明还在温特城堡呢,那位矮人国王精明得很,知道该怎么选择更有利。   “只有精灵,因为依附于巫妖王,我们还没派人去接触。”   康柯听着听着,忽然屈指抵唇:说起来,能不能让N也来当老师啊?   用加更来诱惑,可不可行?   这只是突发奇想,用脚趾头想也清楚不可能。   用加更交易巫妖王并不在意的人祭,和交易巫妖法术,完全是两码事。   朱丽叶公主倒是听着“请各族来传授所学”这事居然真有可行性,重新又燃起了热情:“那还等什么?兄长,我和你一同去请!”   她都开始琢磨了,要不要带小潘恩也来当老师啊,本身她回帝都,只是为了宣告她回归争夺帝位的舞台,后续又不需要一直在帝都待着。   在场的牛马们谁也没想到,这年头居然会有人如此积极主动想当牛马,雷文只是可有可无地点头:“好。”   朝辞还在眉飞色舞地提供甲方方案,没打算跟去,康柯倒是揣着袖子跟上了,反正去哪都是午后消食散步:“从城堡去精灵森林,是不是要跨越巫妖塔。”   雷文点头:“N对精灵还是很重视的。看似是将精灵都驱赶到了逼仄的秘林中,但看地图就知道,巫妖塔完全将精灵森林和人类的活动地分隔开,将精灵们护得严严实实。”   至于为什么同样是效忠,妖精却和精灵们同人不同命:   “大概因为千年前,精灵王是当着各族的面,宣誓依附的。从此精灵的脸面就相当于他的脸面……”   妖精的漂亮小笨蛋们就不一样了,效个忠还悄没声息的,这要不是差点团灭,死绝了都没人知道他们成为了巫妖王的附庸。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成年的妖精也未必能想到这茬,精灵一族能存活下来,全靠当年的精灵王足够有心计。   朱丽叶公主满脸认真地听着,实际在为雷文同康柯说话时平和的语气感到惊讶。   暴君的传闻可能是假的,难道情报也是假的?她左右环视了一下,想找点话题,跟雷文搭话,试探一下雷文的好脾气究竟只是针对神明,还是所有人:   “诶!看北边!那里是不是就是巫妖……塔……”   康柯几乎和朱丽叶公主的语速一起放慢了脚步:“……好混杂的力量。”   残损的白骨散布在巫妖塔周围,看披挂的盔甲,应当是巫妖塔的守卫。   他们几乎都是面朝着远方倒下,双手前伸,抠入土地,看起来简直像是……像是在拼命地想逃离巫妖塔。   可现在,可刚到午后,亡灵一族怎么可能试图奔向光明,以图逃命?   朱丽叶公主更加讶异的目光中,康柯习惯性地发号施令:“进去看看。” 第42章   逆着尸体逃跑的方向,康柯大步走向高塔。走到一半才记起自己这回是打算当甩手掌柜,享受退休生活的。   “……”算了,看热闹的事,怎么能叫主动工作呢?吃瓜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康柯成功说服自己,在高耸的塔门前停步。   塔门看似正常地闭合着,安静无声。倘若不看塔外满地的骸骨,简直像是无事发生似的。   他伸手搭上门把手——   “轰……”   数米高的窄门,沉重地倒下。   雷文条件反射地反手拽住身边的人,在朱丽叶错愕的瞪视中将人拎着侧移数米,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的不是惹祸学生,而是对外宣称病弱,实际上精力充沛到能和他从温特城堡徒步暴走到巫妖塔的便宜妹妹:   “……瞪我做什么?嫌我多事了?”   朱丽叶下意识地摇头,否认后又露出更古怪的神色。   刚刚雷文那个反应,不像是演的,更像是已经习惯了护着身边的人。   可是一个会条件反射地保护他人的人,又怎么会被传成暴君,犯下灭门惨案?   兄妹俩各怀心思,康柯却只关注塔内发生了什么:“血的味道。”   很浓郁,不像是人血,掺杂着海腥、沥青、草木等诸多气味。   他丢开手中的门板,走进塔内,一二层被大量的散落尸骸占据,走到第三层平台,他看见一具扭曲的尸体。   看姿势,尸体像是被从上层踹下来的。   祂有正常的血肉,后背上横亘着一道长长的鞭痕,伤口处逸散着肉眼可见的黑色死气,无声侵蚀着尸体。   “祂身上有神力……这是,神明?”身后跟来的雷文喃喃低语。   朱丽叶站在雷文身后不远处,一改来时路上不断抛话题的热情活跃,冷静的眼神逡巡着塔内的情况。   “祂身上有海风的气味,应该是一位海神。”康柯直起身,继续沿着旋转楼梯走,“还有更多气息,都汇集在楼上。”   倒伏扭曲的尸体,越往上越多。走到最后,楼梯几乎是由尸体堆叠成的。   神血原本具有引诱神志的馨香味,但浓郁到一定程度时,就变成了恶臭,引得兄妹俩不约而同地呕了几声,康柯这个饱经考验的老熟手倒是习以为常。   他像在森林里采蘑菇一样翻着地上的尸体:“这些尸体……身上的伤除了鞭痕,还有神力造成的,像是攻击N的同时,还在内讧。”   起身登上塔楼的顶层,康柯推开不到一米宽的窄门。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光从塔顶正对着门的豁口处投映进来,恰好照亮室内高耸的尸山。   圣洁而明亮的光柱下,难以计数的尸骸互相纠缠着,如同破旧的布偶一样堆叠着。尸山的最顶端,坐着一具披着黑纱的女尸。   严格来说,祂也并不是“坐”着的。   而是被一柄铁质的长剑,贯穿了心脏,像标本一样地钉在尸山上。   豁口处投入的光柱恰好落在祂身上,照亮祂那张柔美的、整个疗养院舔过或进过冰壳的人都异常熟悉的脸——黑夜女神。   朱丽叶这下实在没忍住,小声倒吸了口凉气,雷文则在旁边牙疼似的嘶了一声,听不出来他是在为堆积如山的神尸啧舌,还是为N居然能力战如此之多的神明,好像被比下去了而不爽。   康柯很少将时间浪费在感慨上,只指挥系统:【扫描下,尸堆里有没有N?】   系统滴滴了一阵:【没有,看起来他像是逃走了?】   系统斯哈有声:【不是我说,这里的神尸也太多了点。】   【巴尔德也就招了一个光明神,咱们小菇也只招了一个公平之神,都是他们所信仰的——或者说明面上信仰的。N这……】   【啧啧,这小汁,对女神的心不诚啊。】   它又扫描了一下堆放在室内一角的大量画像:   【可能是为了买女神的画,不得不顺带买了点捆物,于是被误会了。】   康柯:“……”   他往豁口来风处站了站,意图吹散系统身上的宅味儿:“这些尸体身上,都没有神格。”   “……啊?”朱丽叶茫然抬头,还在努力消化眼前的信息。   雷文则听懂了康柯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这些,包括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都不是神明的本体?”   ——也对。如果之前被巴尔德送来的光明神尸体是本体,那宰了前任的巴尔德早就该成光明神本尊了,圣殿还不屁颠屁颠地昭告天下?   公平之神也是。他杀死对方时,既没捡到神格,院长手上的神格也没有变凝实。   还是在矮人一族彻底承认院长才是公平之神、堡垒里的是假货时,那枚神格才彻底凝实的。   雷文还在思索,康柯已经在四处找空间法器,开始为同类们收尸了:   这都是上好的建材、肥料啊,这么多!分三分之二建学校,三分之一埋院里……   手上干着缺德事,不影响康柯嘴上说正经话:“还有一个问题。”   巴尔德为什么杀死光明之神,他们不清楚。不过雷文杀神,是因为神明意图掀起战争,并且拿他母亲的枉死逼迫他,并不是因为公平之神本身想要杀他。   但N的情况似乎又有所不同。   这些涌进巫妖塔的神明,像是想争抢什么一样,还会互相攻击……看每个神明身上几乎都有鞭痕就知道了,祂们不可能是为了保护N而内讧的,肯定是都想攻击N。   系统实在不能理解:   【这些神明,到底想做什么?单纯只是想给人间添乱吗?天性好杀人?】   康柯一边想一边善良地(?)为异世界的同类们收尸。听到雷文摸出了金镜,多半是觉得N这里的场面太大,而且N本身还下落不明,必须得跟圣殿那边通口气。   巴尔德怎么call都不接,如果不是金镜的联结法术没问题,雷文都要以为对方也遇害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   巴尔德一直都这个死样,认为重要的事情就会优先做,其他事全都得按主次顺序让道。   按照这种智障AI般死板的任务执行顺序来看,估计得处理完林根郡的黑沼,巴尔德才有可能接他的联系。   康柯略带遗憾地收回竖起的耳朵,继续替巫妖王义务收拾屋子。踩着尸堆走到黑夜女神的尸首前,他抬手刚握住那柄细剑。   “……啪嗒。”   窗台边,刚走捷径来给巫妖王送红包……不是,送今年份的保护费的黑暗精灵呆住了,手中的首饰盒子笔直落地。   卡皮巴拉:=.=……0.0……O-O!   室内陷入短暂的安静,最先动起来的居然是朱丽叶。   她穿着华丽的大裙摆,竟然还能像风一样刮到黑暗精灵面前,以生怕放跑了般的手劲握住精灵的手,上下晃晃:   “幸会幸会!这个,你也看到了。巫妖王罹遇不测,你们的前靠山倒了。考不考虑转投下家呢?”   康柯:“……?”小姑娘,有前途。这种场面下还记得干招聘的活。   窗台边,卡皮巴拉的眼睛逐渐又耷拉回去,平静发问:“保活吗?每月给多少?怎么休假?”   多年的雇佣兵生涯,已经将曾经脾气糟糕的黑暗精灵磨平了棱角。他们不在乎老板是谁,死没死,只在乎待遇降不降?雇佣费够不够养家?   系统怜爱了:【好可怜啊,院长,快让小菇给他们一个jia!】   康柯:“……”   先说清楚,你这个jia究竟是温暖大家庭的家,还是套住牛马的枷锁的枷?   ·   一晚出行,虽然没有抵达预定的地方,但达成了预定的目标。   黑暗精灵揣着不用上交的保护费回去,隔日带了三名光明精灵,三名黑暗精灵过来。   再加上后面陆续谈好的各族老师,原“炼金术学院”现改名为“罗曼综合学院”,消息一经传出,温特城堡的书房都被各地来信淹没了。   系统压在其中一封来信上,将圆滚滚的毛球身体拉成尖塔的形状,以示轻蔑:   【呵,之前都是谁不希望学院办起来,又是挑拨朱丽叶,又是三天两头的派人来折腾幺蛾子,现在回过头求着想要入学名额了?】   【前倨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康柯揣起还想把自己拉得更长的毛团:“饭后消食差不多了。回院里,我们招新保……收容新病人。”   想起在告示牌上挂了好几个月的钉子户×2,康柯就感到头疼。   如果不是新学校的建立,导致疗养院内缺少带娃人手,他是肯定不会招那俩要么砍舌头砍人,要么装死偷懒的新病人的,那俩怎么看都不像是带孩子的好人选。   但是,再不招,带孩子的就是院长了。   虽然“养老必做的十件事”里推荐了“带娃”这一项,但康柯确定,正常人养老的“带娃”肯定不是指带一百个娃,这不是在为养老的生活丰容,这是在挑战人类生存意志的极限。   忧郁地揣着毛团回院,康柯迈着难得拖沓的脚步,磨蹭到公告牌前,抬起头正准备点兵点将,随机一个幸运儿带崽:“……嗯?来了新病人?”   公告牌的底部,闪烁着一段全新的文字:   【病人:巫妖之王,病因:形体溃散,请尽快诊疗。】   康柯盯着“巫妖之王”几个大字看了几秒:“是失踪的巫妖王?”   难怪找不到人,感情是死进疗养院了?   他抬手想要收容,指尖都快触到屏幕了,又一下顿住:   “系统,还是把之前那份带娃问卷给他发一份。”   万一这新来的比前两个还糟糕呢?   ……   滞留处。   因未接受治疗,仍旧呈一团雾状漂浮在虚无里,还有点摸不清状况的N,忽地听见纸张的划拉作响。   他顺着声音回身,疑惑地看见悬空漂浮着一套桌椅纸笔,凑过去看了眼,纸张上写着几条简短的问题:   【Q:当你的学生舌头被冻在固定物体上,无法动弹时,你会怎么做?】   【Q:当你的学生用窗帘从20楼滑至地面,不慎摔断腿时,你会怎么做?】   【Q:当你的学生为了探索未知的领域,将自己当做物品捐出时,你会怎么做?】   N:“……?”   这些学生,为什么看起来都这么智障?   他无法理解,但想到自己被迫养了一千来年的卡皮巴拉们……又觉得这问题也没那么难理解了。   他还是搞不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的情况,也不明白这份试题是什么意图。但他懂得在弱小的时候示弱,以顺服的态度换取活下来的机会。   于是他尝试着卷起笔,从“假如干出这些蠢事的是小卡皮巴拉们”的角度作答:   【A:加热魔法可以解冻。】   【A:用法术治愈,再用囫囵话训斥三小时,给学生带上思想的钢印】   【A:……救回来。还能怎么办?】   ……   疗养院内。   康柯很快接到来自新病人的答卷,定睛一看:“……!”   好一个天选保姆圣体!   想也不想地,他果断选择了收容新病人进院。   对不起了,前两位钉子户,实在是……为什么后来者总是居上,因为他真的很正常。 第43章   【叮!】系统口头播报,【收容成功!让我看看新病人在……咦?病人呢?】   它又瞅了一眼自己收到的提示,是收容成功了哇。   康柯稍感心虚:“院里的床位不够,被收容进学生宿舍了吧。”   他飞上顶层,透过窗户找了一圈,果然在其中一间空宿舍看到了新病人。   人形的灰雾正一遍又一遍地试图逃离病床,仿佛芭比粉的床单烫屁股。   然而病床温柔但坚决地杜绝了病人下床的可能,长方形的粉色屏障竖立而起,将灰雾的每一粒分子都罩得严严实实。   怀疑自己这是进了小姑娘寝卧的老古董:“……”   他尝试使用亡灵法术,但感受不到任何可调动的力量,再想试着找找漏洞,康柯已经兜了个圈,施施然推门而入。   “你好,新病人。按照收治流程,我来做个登记。”   康柯摸出他那本含谎量高达100%的登记册:“姓名?”   “……”雾状的人头转动了几下,看看桃粉色的房间,又看看康柯,俨然是对院长的癖好产生了错误的联想。   但康柯干正事时,死装偶尔是可以放下的:“你好,说话,会?”   灰雾:“……诺克斯。”   【?又是假名?】系统蹦到康柯的头顶,【不对。N也是假名吧?难道‘诺克斯’才是巫妖王的真名?】   毛团吸气:【莫非,咱院里要有老实人了?】   康柯也很感动:“职业?”   灰雾坐回床上——只挨了半边屁股:“我……”   N正想随口胡诌,目光掠过床头的贴纸,原本要出口的“游荡的亡灵”顿时被“巫妖之王”的代号堵了回去:   “……我,是巫妖王的使役。”   “……”康柯缓缓放下登记册。   到底,是不配么。他们疗养院,就不配拥有一个老实人么。   系统的心也碎了:【你们反派进医院咋都喜欢给自己穿马甲……咦,也对。杀人放火的反派重伤进医院,怎么可能不套马甲。】   但说到底也还是反派自己的问题。当个好人不就OK了?不就不用遮掩自己的真实身份,怕被人嘎了?   院长被欺骗的心,重新变得冷硬:“有没有什么特长?”   只带个孩子,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吧。多少得干点别的活。   ——这么想的康柯,完全无视了之前究竟是谁因为百孩挑战而焦头烂额。   “……”灰雾则陷入了思考的沉默。   他,特长?熟识绝大多数禁术算不算?   还是别了,反正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他什么术都使不出来,倒不如说点显得无害的能力:   “我,做饭打扫都会点。”   系统的心再度变得火热:【算了爹!虽然会说谎,但他会做饭啊!愿意做家务的男妈妈,留,这个病人必须得留。】   康柯同样求贤若渴,合上含谎量不知道降没降的登记册,抬手搭上灰雾的肩膀:   “恭喜你,成为我们疗养院的第二位正式劳务工。日后,你就是后勤部的一员了。”   手掌搭上灰雾的瞬间,所有游离互斥的分子被强制重组,血肉骨骼从掌心按住的部位向四周迅速再塑。   N甚至没来得及考虑完“我不是病人吗,怎么又成什么劳务工了”,身体就再度感受到床铺的柔软,还有肩膀上透过布料传来的温度:“……”   劳务就劳务吧,为了活着干点杂活又没什么。   N衡量完此时连最基本的术法都用不了的自己,和搭一下肩就能把自己从死亡线上硬扯回来的红发男人的实力差距,没什么所谓地接受了更强者的安排:“我——”   “院长!”   “系统说,院长终于肯收新牛马啦?”   门口传来嘈杂中带着点熟悉的声音,一下打断了N的无所谓。   雷文一肘子将二胎猫拐到后面去,当先踏入宿舍:“我看看是……谁……”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暴君和巫妖王在公主宿舍里呆呆地四目相对。   朝辞揣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踱进宿舍,一瞅床上,乐了:“呦,熟人。”   “……”N的视线僵滞地转过去,神情如遭晴天霹雳。   雷文总算于N这失态的表情中,汲取到了些许平衡感,环抱起手臂,捡回自己的矜持:“看看这是谁?这不是巫妖王吗?”   朝辞配合演出:“好久不见,现在这么拉了?”   惨遭霸凌的新牛马:“……”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这里?   康柯看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插嘴:“大家不要认错,我们这位新同事只是巫妖王的‘使役’,不是本尊哦。”   雷文闻言了然,面露嘲讽:“呵。”   朝辞满脸幸灾乐祸:“啧啧。”   “……”   顶着两个大熟人的视线,N这无所谓忽然就无不下去了:“我——”   “下课啦!!freedom——”   “快快,系统说,院长给我们找了特别好的男妈妈,在顶层!”   “住顶层绝对不可以,冲到顶层看男妈妈,必须可以,冲啊!!”   “咚咚蹬蹬……”杂乱的脚步声潮水般涌近,眨眼冲开宿舍大门,“男妈——呃……”   曾当面进行过效忠仪式的双方,在这一刻久别重逢。   没有感动,只有尴尬,小小的宿舍里,充斥着大大的尴尬,尴尬之气要将整个房间撑爆了。   后面的学生还在试图往里挤,仿佛在挤什么公交车:“别堵在门口不动,往里走啊!前面还有空位——”   “就是就是,让我看看男妈——呃。”   “……”N忽然觉得刚刚自己那个灰雾状态就挺好的,可以佯装自己没脸,佯装自己只是一团拟人的雾。   雷文果然没有放过他:“哈,男妈妈?你?”   朝辞唏嘘:“男妈妈脾气可不好啊。上次碰面,话都没说两句,就招呼过来,还骂‘滚’,啧啧……”   话语如刀,句句戳肺。N于一句又一句的嘲讽中终于掏出反甲:“说我一身是劲,那你们自己又是什么部的?什么身份?”   农务科小菇:“……”   N的反震伤害惊人:“你们有两个人?我记得刚刚……这个红发男人才说,我是院里第二个正式劳务工,你们俩谁还不是正式?”   农务科实习生朝辞:“……”   裂开,大家都裂开,谁也不要放过谁。   满室飞来飞去的言语刀子中,只有康柯一人挂着欣然的微笑,独善其身:“员工们的关系真不错啊。”   他主动上前疏散学生,免得人太拥挤,影响了对战主力们的发挥。   将大批学生送下楼时,听见坏水猫又在晃荡坏水:   “看在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我指点你一下。刚刚这些妖精学生,曾向你献出过自由吧?”   朝辞拿骨扇掩着唇:“伊瑞尔同我说过,妖精一旦正式献出自由,主人的身上就会多出一道敕令。这是役使妖精的凭证,也是对妖精的诅咒。”   “你去同院长说,你有法子替妖精们要回自由,免除活不过半年的命运,说不定能换个好待遇呢?”   他是故意这么积极提议的,就为了赶在N了解院长的行事作风前,堵死了N讨得院长欢心的机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院里唯一一个老实人的N冷笑着咬钩:“既然你们在乎这个,我为什么不将它当做把柄?”   “谁会傻兮兮地无条件献上好处,指望能获得上位者的一点良心发……”   不对。他倏然止声,想起刚刚红发院长只用触碰就逆转他的生死,很难说这个对妖精的诅咒能不能难住对方?   ——那这灰头发的为什么故意提这个建议?   已经无声无息回到门口的康柯,冲着反应过来自己掉坑里了的N露出和煦的微笑:   “疗养院的院长,绝不接受任何威胁。恭喜你,因勒索未遂提高了缴费基数。”   康柯友善地冲着长期劳工点点头:“来吧,我带你去未来要住的牢……病房。”   ·   和雷文不同,N没有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只要能活,让他干什么都无所……   N没忍住瞠大了眼睛,瞪视摆放在一楼的眼熟大床:“这不是……”   巴尔德那个小狗东西的床吗!   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目光一偏,又看到帘帐上的束布。   华丽的布匹上点缀着奢贵的宝石,珠光宝气的样式和星纱床帐、白金大床格格不入,但——   这不是帝国那个小疯子床上的宝石吗??   他神色木然地将视线落向更远的方向,看见绿草茵茵的牧场,黑土肥沃的农田:“……这些土,该不会就是从皇宫和圣殿挖来的吧。”   ……@#¥雷文!肯定是雷文这个和巴尔德不对付的小疯子干的吧?   妈的……害得他也被偷了床,巴尔德那狗东西还在他卧室地上画了个坑!   N撩起结实的长腿就往雷文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小混蛋玩意儿。偷自己的床就算了,你偷巴尔德那狗东西的干什么?”   雷文正走在康柯身边,跟康柯说话呢,猝不及防被背后偷袭,登时大怒,反身就扑过去回击。   朝辞鼓掌看戏,因过于欠而□□架中的两人同时拽入战局。   康柯视若罔闻,自顾自在建造界面里,将朝辞病房里的单人床卖了,进账800点,再买进一张公主宿舍上下铺:   “好,以后你们就是室友了,要好好相处。明白吗?”   仿佛没看见打成一团、尘土飞扬的三人,康柯走到一旁:“对了,还有一份入院见面礼。”   两米高的冰壳被康柯推到病房门前:   “我听说,N很信仰黑夜女神。”虽然这位有名的信徒刚杀了自己的信仰,“虽然你不是他,但喜好也许差不多?我送你一个能反复回看立体、动态女神的神器,比到处收集画作好多了。”   康柯将冰壳又向前推了推:“喜欢吗?”   从冰壳的裂隙中窥探出这是什么东西的N静止了,窒息了:“……这冰壳上面的坑是什么?”   康柯委婉回答:“还记得给你的问卷上的第一小题吗?”   N:“…………”   所以。那些蠢蛋学生舔的就是他的幻境吗?   哈哈。   没什么的。不就是一个已经破损的幻境吗。舔不舔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就是自己的幻境可能被所有人都看过吗,他无所——   N:*发出尖锐的爆鸣*   他是一个喜怒很少流于表面的人,一切天崩地裂,山崩海啸都只在心里,明面上他还能理智思考:这被封存的幻境,从外面窥看,里面女神的神态似乎格外眼熟……在哪见过呢?   他逐渐想起不久前令他惊为天人的画作,令他跌入谷底的深坑,抬头再和雷文对上视线:“……那幅画,是你搞的鬼?!”   那只断更的鸽子,就是你??   愤怒,无风自燃。被愚弄、被太监的读者再次扑向了鸽子太太,挥出夹带着暴怒的铁拳。   鸽子太太还在铁拳中露出恍然的神色:“——对了,你既然已经进了院,那我是不是就不需要为了换回人质和贡品,每半年更三章了?”   朝辞:“是啊,我也不用写大纲了。”   N:“?”   N:“!!!”   你他妈的,原来是团伙作案!半年写三章还难为你们了?!   打!都往死里打!   康柯抱着系统愉快围观,拍照几张作为留念后,终于开口:   “现在,来说正事吧。”   打斗戛然而止。   只有N还顺着惯性没有收手,拳头砸在朝辞比钢铁还硬的肩膀上:“嘶……嗯?不打了?”   N讶异的目光中,两个刺儿头令行禁止。   朝辞往旁边退了一步,优雅地打理自己被弄乱的毛发,雷文则抱起手臂:“有什么正……哦,是要问巫妖塔那些神尸怎么回事是吧。”   N:“……”   习惯了雷文·埃尔多利亚赤红眼睛,遇到不顺心就直接杀戮的模样,再看现在的智慧菇,他有点适应不来:   “没什么怎么回事的。那群家伙忽然打上门,也没打任何招呼,只管杀w……杀巫妖大人。问他们有什么目的也不回复,只顾着互相争抢。”   “?”争着杀巫妖王?   康柯关闭光屏,又看了眼N,眼前似乎有几处关键节点隐约浮现出来,笼在迷雾中依稀可见:“杀死你,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件事估计N也不清楚,他没指望得到回答,只陷入沉思。   雷文倒是记起了上一次和老斯威特通话时,提及到巴尔德正在调查的线索:   “你活得……你主人活得久,应该对神明的最终之战有印象吧?能说说那次战争的来龙去脉吗?”   巴尔德会查这件事,或许是觉得这和神明再度现世有关,或许是和那些被称为“神明的诅咒”的黑死病有关。   N却摇了摇头:“我……主人他的记忆存在缺损,成为骨族之前的回忆,他都想不起来了。”   【……真的假的?不会又在骗人吧?】系统狐疑地扒在康柯耳边偷偷蛐蛐。   N低头思索了片刻,抬起头再说的话,证明他的确没有说谎,或许他并不是一个爱说谎的人:   “你们在巫妖塔的尸堆里,有没有找到一只骨猫?如果想知道千年前的事,最好直接问它。”   N顿了一下:“他是在N之前的那一任巫妖王。”   ……   与此同时,精灵森林的某处山坳。   白骨嶙峋的猫将头骨深深埋进面前的神明血肉里,用短小锋锐的牙贪婪而凶狠地撕咬。   它空荡荡的肋骨内,逐渐随着进食而生出稚嫩幼小的内脏,而后是更多的血肉皮毛。   一只乌鸦掠过此处,又在枝头停下。刚歪过头,向着鲜香的血肉投去垂涎的瞥视:   “啊——”   死气织成的黑雾如盘绕的蛇躯,沿着树干悄然褪去。只剩下一具干瘪的鸟骨,无声从枝头坠落。 第44章   精灵之森里发生的一切,还需要些许时间的酝酿,才能发酵出来。   此时的疗养院老员工们,仍在细致地挑着新同事话里的漏洞:   “你说谎。既然不记得从前,女神你是怎么记得的?”   N看雷文的目光,像在什么刚变异的新奇物种:“我只记得黑夜女神施展神力的那一瞬。”   真是不得了,这疗养院还能给人换脑子?以往他说这些话,雷文哪有那个脑子能挑出前后矛盾之处。   不过他这次的确没有说谎:“大概是印象太深刻,所以我什么都忘了,但仍记得那一瞬。”   “你们既然留下了我的幻境,有没有仔细观察过?我想,我那时应该身处于最终神战的战场上。”   再多的细节,他也推测不出来了,他也不在意。   人活着是得向前看的。他跟雷文这个总被过去困锁的小疯子不同,他从不在意过去,会信仰黑夜女神,也只是为了未来:   “找猫吧。应该不难找。”   “一只浑身上下都是黑圈环的猫,走到哪都会很显眼。”   ·   学生要带,学院要管,西南的公务要处理,能分配去找猫的人手相当有限。   雷文顶着一对黑眼圈找上门时,康柯正在接84588的视讯:“嗯。他还没来接我。”   84588心里没底,主要是他能想到的几种可能,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票上写的日期是几天后,这都等了快一个月了!时间流速的差距这么大……那个剧院,岂不是在很荒僻的区域?”   他带着侥幸道:“会不会,是他忘记了,或者就是在逗你玩?”   康柯也希望是后者,但:“他才用通告栏发来联系,说再等三天就能碰面。”   原文更文邹邹一点,甚至还用上了“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注)”这类诗句。知道的晓得这人是期待着来实践杀人新方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写情书呢。   康柯手抵着额头:“别想了。本身存在这种地下剧院,就不可能有什么好事,难道位置不荒僻,就会干合法的事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剧院的位置偏远,反而是好事。说明幕后的人多少还有所忌惮。   如果肆无忌惮到真直接开在总局鼻子底下了,岂不是说明总局已经被蛀成了筛子?   三两句安抚完84588,康柯切断视讯:“小菇找我有事?”   雷文像条被工作掏空的怨灵:“猫,找不到,实在没人手找。院长,你退休返聘一下吧。”   干点事吧院长!   康柯做了会思想挣扎,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伸出右手:“我给你算算。”   唉,到底还是工作了啊,我真是个劳碌命的院长。康柯坐在被窝里叹息:   “嗯?真巧,我算到那只猫今晚就会自送上门。”   雷文:“?”   怎么,是要来温特城堡或者学院搞恐怖袭击吗?   ……   与此同时,帝都,议政厅。   会议刚刚结束,近百名贵族从议政厅内鱼贯而出。   很难得,这一次议会出来,没有人愉快地寒暄,或者高谈阔论,所有人都十分安静,显得气氛格外沉凝。   老斯威特登上马车时,扒窗口看了半天的夫人困惑发问:   “这是怎么了?我看你们进去还好好的。”   老斯威特头疼:“老南斯是被撸掉爵位了,但小南斯还在,他从母亲那儿得来的爵位还在。今天的会议上,有人提出应当给小南斯升爵位,因为这事吵了一场。”   本来升不升爵位,这事儿应该由皇帝来决定的,但谁让暴君跑去演戏,帝国明面上还是没皇帝呢?目前帝国的大小事宜,都是由议会决定的。   “?”夫人迷惑不解,“那也不至于吵完气氛这么沉闷?”   难道不应该更加热闹吗?赢的人趾高气昂,熟的人跳脚痛骂才对。   老斯威特揉着鼻梁:“你知道提议升爵的人,用的是什么理由?”   “小南斯在西北倒查清算十年乃至二十年前的案件,全是些民间的诉讼。什么被欺男霸女、杀人掠财……西北的贵族,被他从下往上宰了大半。”   “而且。这么大的事,被小潘恩一手按着,我们在帝都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夫人怔住,半晌才喃喃,“小南斯……他母亲与老南斯离异,带着他离开帝都时,我还送过他们呢……”   她从没想过,那个倔得有些内向的孩子,居然能干出这么大的事。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西北……小南斯是朱丽叶公主的人?”   难怪!这一场会议,看似只是讨论小南斯的升爵位,实际上摆明了朱丽叶公主的政治态度,也展示了她在西北一手遮天的地位。   小南斯——也就是朱丽叶公主的立场,明显是与帝都贵族们的利益背道而驰的。   承袭了母亲家族爵位的小南斯,已经是帝国侯爵,再升,那就直接顶替父亲曾经的地位,成为帝国三大公爵之一了。   这哪是升爵?这是让朱丽叶公主,一口气把持帝国将近三分之二的权柄!   夫人顿感压力山大,抓住快被围攻的老斯威特急问:“那会议没通过这个提案吧?帝都的贵族谁看不出这门道?肯定不会让公主殿下得逞的吧?”   老斯威特无力地挥挥手:“你以为大家为什么从议政厅里走出来,各个都像死了爹妈?这荒唐的提案,居然真就被通过了!通过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在他们全然未知的时候,帝都近半数还多的贵族,已经成为了朱丽叶公主的附庸,而现在,她还拥有了第二位公爵的支持。   老斯威特搓着自己的地中海:“你说,这事儿我该怎么跟雷文陛下汇报?我记得,朱丽叶公主近来好像都留在西南,帮着办那什么新学院吧?”   夫人嘶了一口凉气:“我之前一直以为,公主殿下就只是热心帮忙而已,可照这么看……她该不会是,想在新学院里也插一手,不想让她兄长吃独食吧?”   老斯威特很丧:“难说。埃尔多利亚们的心思,谁能猜的透?”   到这个份上,他只能希望朱丽叶公主的热情是出于真心,而不是算计了。   兄妹阋墙……他这个池鱼也没好日子过啊。   他坐在车里,如坐针毡,抬手撩起帘子,看向车窗外,就见小潘恩正和小南斯站在门口,皱着眉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升爵都成功了还皱眉头?又在打什么主意?   ……   门口。   小南斯:“人呢人呢人呢。说好的我升爵位,要亲自在场给我庆贺,朱丽叶人呢?”   小潘恩面无表情:“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可能她忘了吧,半个月前她就跑去西南,说要弄清楚兄长的真面目,结果到现在杳无音讯。”   两位年轻的公爵同时冷笑一声,仿佛两个被渣女习惯性放鸽子的怨妇/夫,或者一对青年父母,看着玩起来就乐不思蜀、不回家的崽,琢磨着怎么把人逮回来抽屁股。   小潘恩:“我去西南把人抓回来,帝都这边交给你。”   小南斯看着小潘恩掉头就往公主寝殿走:“……?你抓人不往大门走,往宫里走什么?”   小潘恩满脸严肃:“你不懂,朱丽叶的床很危险,我要把它背去西南。”   小南斯:“…………”   小南斯:“你……算了。”   又不是他背,也不是他丢脸,谁要和神金讲道理。   公主寝宫外。   格林好不容易熬过每天一度的站军姿,哆嗦着两条颤颤巍巍的腿,饿着肚子,摸出神器。   这次一定……!   小潘恩公爵像一阵风一样地刮进殿了,又像一阵乌龟一样的刮出……嗯??乌龟?   格林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潘恩公爵背后那张大床:“…………”   不是@#¥@#¥@   你他妈有病吧!!   相隔万里,疗养院内。   康柯吃饱喝足,午睡睡到一半,被系统的提示音吵醒:“嗯……?”   他睡眼惺忪地瞅了眼弹出的光屏:“?进度条又动了?”   系统困惑成大小眼:【我爹一睡觉,进度条就会自己动。难道这才是拯救世界的正确方式?多多睡觉?】   ·   从帝都背着床赶到西南,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小潘恩还是知道这点的,没打算徒步或者折磨可怜的马,而是选择了贵族出行必备的良品——传送卷轴。   然后——   她就背着床,一脑袋栽进了精灵之森里。   很显然,马经不起豪华大床的折磨,传送卷轴也经不起。   但小潘恩这个只锻体,不学炼金术式、也没用过传送卷轴的文盲不知道,爬起身时还在紧张地检查床铺:“嘶……嘶……”   她一声又一声地抽冷气:“靠背,断了。床单……碎了。嗯?这靠背上怎么有个血痕?”   地面上,打死都没想过会有床从天而降,被靠背宛如狗头铡一般切断脖颈的黑环猫:“……”   痛苦,是什么?   是当年N想杀他,却还是被他瞅准机会,附身在骨猫上保全性命,而今却被一张床砸得即将断气……所以说到底为什么会有床从天而降啊!!   黑环猫大破防,想破口大骂,但它的意识已经逐渐模……啊,它好像看见死亡之神的身影了。   黑环猫:O|rz   小潘恩低下头:“噫!好丑的猫。”   无意间再捅了黑环猫一刀,她随手丢开已经彻底不能要的床,左手拎着O,右手拎着rz,试着拼了拼:“嗯……”   问……问题不大应该,她能“看”到这猫的魂魄还挤在O内,带回去找朱丽叶,也许还有办法救。   不过这个rz……   小潘恩又看了几眼布满黑色环圈的猫身,果断一扔。   有脑袋里装的完整魂魄就够了,回头用炼金术造个正常点、更强劲的猫身。猫猫肯定喜欢。   拎着猫脑袋,小潘恩无负重一身轻地赶向温特城堡的方向。   拼尽全力才保下一条命、将魂魄团在猫脑袋里的前巫妖王:“……”   前巫妖王:“…………”   *发出尖锐的爆鸣* 第45章   从精灵之森到温特城堡,需要路过巫妖塔,跨过半个西南。   赛科尔大概估算了一下路程,觉得自己还能苟,苟到人来——这家伙在干什么?!   他瞪圆猫眼,眼睁睁看着小潘恩甫一进城镇,就一下探长了脖子,像闻到肉骨头的狗,灵活地钻进市集:“什么这么香?来一份。什么这么香?来一份。”   西南以前哪有这么热闹?小潘恩摸出钱袋,一份接一份地给钱,顺带扬头看向远方。   长长一条街,人声鼎沸。烧烤店、面包房、茶饮店……见过的没见过的美食,应有尽有。   所有铺面、建筑都漆着明亮的色彩,墙面干净整洁。   绝大多数铺面面积都不大,也正因如此,没走几步,就会有新的美食香味占据嗅觉,激得人垂涎三尺。   但这街是怎么建起来的呢?如果她没记错,几年前她曾来过一次西南,这里还是一处相当脏乱的市集。污水坑、破矮屋、厚青苔,所有人都是灰扑扑的,还有扒手流窜。   这些商户根本没钱重整这条街道或房屋,除非——这是朱丽叶的那位兄长自掏腰包修整的。   难道真像朱丽叶说得那样,她那位兄长的暴君传闻另有隐……唔,真香。   快被挤扁的赛科尔看着小潘恩吃得满嘴流油:“……”   ……你踏马的。   不救猫也就算了,吃倒是带他一个啊!   猫头眼巴巴地看小潘恩暴风吸入,嘴角流下垂涎的口水。   近旁的店铺里传来争吵声:   “说什么‘不如来西南发展’,我可是东南人!我们东南是帝都的商业枢纽,光是每年的税收,都能养活一整个西南!”   矮人店主轻蔑晲眼:“我们西南,入驻的商户三年免税。”   缴税大户:“……我、我们领主关怀子民,每年神诞日,都会举办庆典,向子民们讲述今年自己的政绩!”   人类店主骄傲挺胸:“我们入驻的店铺,是侯爵大人亲手用炼金术盖的!我们种的田,杂草是侯爵大人亲自除的!我们搬家,是冰霜巨龙拉板车送的!”   这辈子也不可能住进领主大人亲手盖的房子、让领主大人替自己的田地除草、坐冰霜巨龙搬家的东南商人:“……”   不是。你们的领主会不会太亲民了一点,这是领主大人该干的事吗?能不能和自己的子民保持一点应有的距离?   东南商人倔强嘴硬:“那、那又如何,我赚的钱,足够在大陆各地到处买房,这点小恩小惠,我看不上——”   “你该不会还不知道我们东南最近的房价吧?”跑出来自主创业、赚零花钱的妖精学生同情地插嘴,“综合学院开学,龙息雪山附近的房子都被贵族、矮人王室、精灵王族包圆了,一间厕所都比东南的小庄园贵。”   这些学校周边的小高层,还是朝辞让建的,说叫什么“学区房”,猛猛给西南吸了一大波金,完全足以让西南撑过没有税收的三年。   雷文的主意就有道德多了,建立美食街、商业街,借着学校吸引的人流量,快速促进西南地区的经济发展……朝辞说这个叫“充分利用学校的辐射效应,打造综合性大学城”。   被反复打脸的商人终于恼羞成怒:“你们西南,鱼龙混杂,矮人妖精精灵都能当店主了?要知道在我们东南,非人类可是货物,拍卖——”   “铃铃铃——”   周边的店主们慌忙疯狂拍起了店铺边的红色按钮。   这可不兴说啊!侯爵大人才颁布了平等政令,再说了,他们还指望自家孩子能跟各族老师多学点本事呢!   “呼……”   大夏天的,一股刺骨的森冷寒风卷过美食街。   一小队穿着灰斗篷的亡灵法师自虚无中走出,手持白骨法杖,左臂——   左臂上戴着统一制式,绣有“城管”二字的红袖章。   “怎么回事?谁犯事了?”城管左看右看。   “……”商人石化。   但凡来的是人类骑士团,对他的震慑力都不会这么大。但这可是亡灵法师,亡灵法师啊!   谁不是从小听着“再不乖,亡灵法师会带走你制成骨头架子”的恐吓长大的,亡灵法师在各地都是止小儿夜啼的存在,平日里不轻易出现,出现就必然伴随着相当骇人的大规模伤亡。   最出名的一次伤亡事件,还数亡灵法师的老大,巫妖王N刚继任时期造成的“大寂禁事件”。   当年一整个拉迪斯西瓦——也就是如今的林根郡,所有生灵都被掠去了生命,一夜之间全死绝了。   据说就是因为这个,巫妖塔及周边区域才被帝国划割给N,还在法律中明文承认,该区域独立于罗曼帝国存在,是拥有独立自治区的国家。   这……这样可怕的亡灵法师,居然被西南的领主请来做治安队?   ——他这是没进疗养院看看,N本尊还在院里蹲号子,替院长洗衣烧饭带孩子呢。   商人因斗嘴上头而不清醒的大脑瞬间冷却了,总算记起侯爵大人新颁布的平等法令,舌头一抡话锋顿改:   “——拍卖行怎么能干这种事,我早就觉得歧视不可取,各族都有自己的长处嘛!实不相瞒,我也是想打听学院的事,给我孩子入学做准备,才特地来西南的。”   城管狐疑地审视他几秒,绽开僵硬的微笑:“好客西南欢迎您。”   商人:“……”   客现在就想打道逃回东南。   吓人的城管总算踏着黑彩祥云走了,留下商人猛吞了几下口水:“怎么还有亡灵法师……等等,学院里该不会也开了亡灵法术的课吧?巫妖王不管的吗?”   “嘶,我听说今年的课程,都是矮人王国、精灵王亲自教授,亡灵法术该不会也是巫妖王亲自教吧?”   “?”小潘恩和猫猫头都忍不住转脸看过去,倍觉震悚。   店主们嘀咕着摇头:   “应该不是。”   “对啊,我家孩子昨晚才跟我说,教亡灵法术课的老师好像是个奶爸,挺能生的,家里好多孩子。只有他下课从不拖堂,铃一打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说什么要回去做饭奶孩子。”   “啊对对,不像教占星术的精灵老师,老爱拖堂……”   赛科尔听着顿时长松了一口气。   看来N应该还在逃亡中,估计是顾不上管他了。这就好这就好,看这女骑士的意思,好像是要带他去温特城堡的,只要不遇上N,他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仔细想想就知道了,N那个除了买黑夜女神的画,毫无兴趣爱好的家伙,怎么可能被说动当老师呢?   原本还琢磨着逃跑计划的赛科尔也不费心思了,只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装一只有点丑的猫猫头装饰,打算到了人少一点的城堡,再找个好附身的躯壳……该死!这破美食街真他妈的挤啊!   可恶的女骑士还不肯给他投喂点东西吃!   被挤扁的猫头在女骑士腰间晃荡着,不是被人群碾压,就是被系在一起的钱袋砸头。   忍气吞声好不容易来到潘恩城堡,他激动地睁眼:快,快让他看看有什么好附身的——嗬!   城堡门口,康柯正散着步,进行日常的晚饭后消食。雷文和朱丽叶兄妹俩紧跟在他身后,巴不得把脑袋埋在他背上,试图躲避恼火的厨子。   N托着两只盘子面露不悦:“为什么不吃西蓝花?不吃胡萝卜?你们都多大的人了?有什么资格挑食?跑什么!都给我站住!”   世上也没几个人见过巫妖王的真容,N顶着妈生脸出门,吓得赛科尔差点叫妈:“@#¥”   为什么,为什么N会在这啊!为什么还托着餐盘……   N感受到赛科尔的视线,锐利的目光横扫过来,一眼看清小潘恩腰间悬挂的那颗黑环猫头:“——赛科尔。”   赛科尔立马原地起跳——没跳成。   它就剩颗头了,还能怎么挣扎呢?   生死存亡之际,赛科尔猛然从猫头中蹿出来,意图随便找个躯壳开溜。还没离开小潘恩半米远,就被死气一把攥住。   不久前它蹂躏乌鸦有多轻易,N拿捏他就有多轻易。   康柯看看N手中那道珍珠白的身影:“诺克斯,这就是你的上一任?”   好猥琐的老头。   丑倒不丑,正常样貌,只是赛科尔一直佝偻着身体,眼神从浓密的白眉毛下不停偷瞟,闪烁着叫人不舒服的算计和打量。   他的魂魄上也布满蓝环章鱼一样的黑圈,看得康柯有点……   康柯:“明天想吃碳烤小章鱼。”   N语气暴躁:“什么碳烤,一听就不健康。你们还要不要问最终神战的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话,赛科尔的神情瞬间变得更加灰败了。   朝辞怪好奇地揣着手晃荡过来:“先说说N的事。你选的继承人,因为什么失忆?”   “……”正头碰头凑在一起分零嘴的朱丽叶和潘恩逐渐呆住。   一连串逻辑链从她们脑中闪过:   N,巫妖王,是这个魂魄的继承人?那这个魂魄,岂不是上一任巫妖王?   可是,红发的神明又对诺克斯说,“这就是你的上一任”……所以,诺克斯是N??   小潘恩:“嘶。”原来巫妖王真来学院当了老师?   “——嘶。”所以那个带孩子的亡灵法术老师,真是巫妖王?   朱丽叶比她多嘶一声:“上一任巫妖王,小潘恩,你是怎么斩断他的头颅的?”   厉害啊,她都不知道,自己骑士的武技竟已臻至化境——   小潘恩:“哼哼……了。”   朱丽叶:“嗯?什么?”   小潘恩咽下嘴里的烤蘑菇:“我背着你的床传送,中途掉下来的时候,靠背意外砸断的。”   康柯:“?”   背着床传送?为什么要背着公主的床传送?好抽象,朱丽叶公主的人好癫啊。   整个院,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的院长如是想。   但是会被抽象砍断头颅的赛科尔更抽象。康柯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死的巫妖王。   “……吧。”被N拎着的赛科尔发出虚弱的声音。   康柯凑近了些许:“你说什么?大声点。”   赛科尔两眼无神:“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这罗曼大陆,他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第46章 (2.5更合一)   N箍着赛科尔的脖子冷笑:“装什么有骨气。你要是真不怕死,会为了活下去附身在死猫身上?会被斩断了脖子,只剩一颗头颅,也想苟延残喘?”   他眯起眼睛,将赛科尔拖近,原本追人喂饭的那股子无害劲儿就被令人战栗的危险气息冲散了:“赛科尔,我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别想着找机会逃跑。”   朱丽叶左看右看,既弄不清楚朝辞为什么特地当面挑明N的身份,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在意最终神战的历史。   但比起这个,她虚虚地发起小声的提议:“那个,有什么事咱们不能进城堡里谈吗?”   作为一个习惯了把谋划藏在幕后的人,露天谈事令她难受得浑身有如针扎,这不安全感仿佛被迫在大街上果奔。   小潘恩更难受,贴着朱丽叶低声问:“这城堡,怎么门口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建校期间,目睹了数波贵族派来的刺客被生擒,充作西南建设劳动力的朱丽叶:“……”   她都听朝辞说了,如今的温特城堡不是公爵城堡,而是什么“西南地区免费劳工招聘市场”。   朱丽叶:“……可能因为,求贤若渴吧。”   ·   N对自己的过往并不在乎,所以也不介意露不露天谈论。   最后还是康柯体贴地将人都赶回书房,免得朱丽叶公主听个故事,被焦虑出高血压。   “N的事……”赛科尔一直拿眼睛偷瞄康柯,似乎对康柯很好奇,“八岁之前的我不清楚。我是在白岛群礁上捡到他的,那时候他就是八岁。”   康柯边听边翻手边的大部头,在倒数几章找到白岛群礁的介绍。   那是一片位于东南沿海的礁石群,临近浅滩。   周围没什么特别的物产或者地方,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温暖的洋流总会从附近的海域,“捎带”一些东西搁浅。   有时候是旧日的神器,有时候是一些白骨。   据说,如今的圣子巴尔德,也是圣殿的人当年在白岛群礁上捡到的。   赛科尔眯起眼睛回忆:“捡到他的时候,是多少年?哦,对,是罗曼1066年。”   “那一年,神战结束。我从巫妖塔里出来,听说白沙岛因为神战沉入海底,海水有时候会把战场上的遗物卷到岸边,很多人都守在白岛群礁希望捡到宝贝……”   “我去的时候,人基本已经散光了。只有不死心的三四个人还在蹲守。”   “海水将一具孩子的尸体卷上岸,那些人一看孩子身上的衣服破得像乞丐,就没了兴趣。但我能看出来,那孩子很特别。”   “他还没有死,一些混杂的神力残留在他身体里,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而他的求生意志又足够强,支撑他熬过了互相冲撞的神力不断撕碎他的内脏、又飞速再组带来的痛苦。”   朝辞饶有兴趣地接茬:“所以,你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那他后来又是怎么变成骨族的?”   赛科尔咳嗽了一声,觉得这人明知故问,就非得让他当着N的面,说出自己是怎么将N转化成骨族使役,如何奴役的吗?他又不是活腻了。   不过……   赛科尔又看了几眼康柯,恶向胆边生:   “N刚入巫妖塔时,一直沉稳又可靠,是我手下用的最得力的使役。打扫、烹调、照料琐事,他能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一直以为,他天生就是这种逆来顺受,只要能活下去,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性格,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差点被他杀死。”   现在的N,可靠吧?贴心吧?都是装的!   我的现在,就是你的未来!   赛科尔猛地向康柯挪近几寸:“九百多年前,我就见识过他现在这副模样。”   “那时候的他弱小得连骨鸟都打不过,所以他乖顺……蛰伏,就为了未来有一天,能宰了压在他头上的人。”   “你看看我,看看我的下场……你不怕吗?”   他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嘶嘶低语着煽动人心的话。   然而康柯只是平淡的看了眼他:“N的故事结束了?那说说神战吧。”   “……”赛科尔僵住。   【哈!他这算是恐吓到硬茬子了。】系统骄傲挺胸,【咱爹那也是从最低维的世界,一路爬到总局巅峰的狠人——咱就是说,爹现在没进步,不是因为不爱拼,是因为爬到头了,再往上,那可就是总局长的宝座了!】   它这通嘚瑟,开的是脑内频道,旁人听不见。   N抱着手臂靠站在康柯侧卧的贵妃榻边,冲着赛科尔毫不客气地冷嗤了一声: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怂货大概也不知道神战的细节,觉得自己说不出有用的情报会被宰,才这么铤而走险,居然当着我的面挑拨……”   “神战结束才出巫妖塔……说得真好听。应该是神战一开始,就屁滚尿流地夹着尾巴躲进巫妖塔,根本不敢出来吧?”   “你……!”赛科尔装出的老谋深算顿时被打破,“谁说的!我至少知道白沙岛的沉没地点,还知道多方势力都曾试图找过那处最终神战的战场——只是沉没地被某种类似试炼的屏障拦着,需要‘钥匙’才能进去!”   康柯坐起身:“什么钥匙?”   “……”赛科尔又哑巴了。   康柯哂然一笑,正准备改问沉岛地点,一旁忽然响起雷文迟疑中带着些许低郁的声音:“也许……有个地方会有记载。”   康柯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就听雷文更低声地道:“——但是九年前,我将那个地方一把火焚毁了。”   房门边,本就为了兄长曾做下的数起灭门案而来的朱丽叶微微一动。   她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特定的数字:“九年前?就是你十二岁登基的那一年?”   雷文的第一起灭门案,就发生在那一年。   根据能查到的传闻、资料的记载,12岁的雷文在独自屠杀了泰罗家族后,放火焚毁了整个泰罗庄园,随后赶到现场的人只来得及从庄园内找出大量焦尸,里面不乏无辜的孩童、女眷。   九年过去,本就被大火焚毁的庄园里,更不可能再留有什么线索。   但朱丽叶犹豫片刻,还是按下小潘恩阻拦的手:   “其实……三个月前,记忆之神曾在西北降临,险些引起大规模的伤亡。我和小潘恩合力杀死祂时,捕捉到了残留的神力,应当能够再现庄园当年的某些场景。”   如果她的兄长是因为本性嗜杀而屠杀泰罗家族的,那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   当年的灭门案,是否还有隐情?   她不认为眼前这群人会调查没有意义的事,不如主动加入:“要去试试吗?”   ·   在场的人,大多行动力很足,也就只有N是个老宅男,出个门都要做半天的心理斗争和准备:   “等等!你们两个,别以为出门就能逃过吃蔬菜。给我把这两个盘子里的剩菜吃完再走!”   “还有,院里怎么办?没人管,谁知道那群小崽子会不会死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院里有保护机制?死去的人会送回滞留处?……行吧。那把最后一点卫生打扫完就走。”   N说的“打扫卫生”,是指处理赛科尔的残魂。   本身就是早该死在千年前的残魂,如今彻底送去长眠,也算是回归正轨。   一行人蹭了朱丽叶的传送卷轴,抵达泰罗城堡时,刚好过子夜。   夜风穿过废墟而来,似乎夹带着焦木火灼的气息。   远远地传来钟鸣,铛铛连响十二声。   朱丽叶悄然牵起雷文的手——   菇菇受大惊:“你做什么?!”   朱丽叶被她哥吓一了跳:“拿你当锚点啊,不然怎么重现记忆?是要把庄园怎么建成的都看一遍吗?”   孤僻菇的神情在“好像有道理”和“不想和人肢体接触”间徘徊挣扎,最终瓮声瓮气道:“……那你搞快点。”   “?”朱丽叶感觉自己拉的不是哥,是被迫忍受恶霸调戏的黄花大闺女。要不是正事要紧,她都想故意磨蹭,好好逗逗她哥了:“——都准备好了?那我们,进门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倾泻的月光凝成幻影。   曾经富丽堂皇的庄园再现在废墟上,门口停留着大量的马车。   打扮讲究的贵族们从马车上下来,互相寒暄,而康柯注意到,雷文的目光从幻影再现起,就落在了人群的东方。   12岁的小雷文正从马车上下来,无视周围人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反应,自顾自地越过这些忽然噤声、刻意避让开的成年人们,沉浸在自己的思辨世界里。   康柯还没见过大雷文脸上出现这种神情:“你在想什么?”   “很多。”雷文沉静下来时,依稀能看出他和伊瑞尔相似之处,并不是指样貌,而是那股子萦绕在眼角眉梢的自我厌弃和沉郁。   “礼服的制式有没有穿对,有没有给父母或埃尔多利亚家族丢脸……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与之抗争到底的必要。”   12岁的他,已经经历了两轮父母在他的眼前被人谋害,稚嫩的内心里是充斥着仇恨的。   这仇恨来源于父母的枉死,来源于所有人都对此装作视若无睹的样子。   来源于他明明知晓杀死父母的帮凶,且手握着复仇的力量,却要为了建立理想乡,不可以直接冲上去大开杀戒。   他无法在仇恨和理想间找到平衡,无法与自己和解。   于是每天都在自我拷问,在皇宫那间浩瀚如海的图书馆中翻看艰深晦涩的哲思书籍,试图从中寻求答案。   朱丽叶面露犹豫,片刻后还是道:“我想,那时候的你,大概还是更偏向于选择理想。”   否则也不会如此自我克制。   如果她调查得没错,泰罗家族也与当年克莉丝汀公爵的死有关。   明明怀揣着满腔仇恨,雷文却依旧正常来泰罗家族赴宴,在受尽冷眼时佯装未觉……   “哎呀!”幻象中,忽然传来小姑娘的呼痛声。   康柯循声望过去,就见刚刚还一脸深仇苦恨的小雷文跌坐在地。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但呆坐在地的那几秒足以体现出他的僵硬失措,大概又在内耗“糟了,给埃尔多利亚家族丢脸了,怎么办”之类问题。   但他爬起身后,仍是礼貌地伸手,将撞倒自己的小姑娘扶起来:“你没事吧?”   头上别着小白花的小姑娘呆愣几秒,似乎没有发觉周围大人对小男孩的嫌恶,眼中含着星星凑近他:“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庄园门口衣香鬓影,成年人送往迎来、互相客套的笑里都藏着冰冷的算计和刀。   只有他们俩,此时此刻共享了一瞬属于孩童的、纯粹真挚的热情。   但很快,小姑娘就被疾步走来的父亲拉开,泰罗庄园的主人向着雷文看似恭敬的行礼。   雷文听见小姑娘对拉走她的母亲说:“我喜欢这个男孩子!他是谁?有没有未婚妻?”   他愣神之后是手足无措,毕竟在此之前,他想过最多的事无非三件:如何以光明正义的手段建立理想乡、如何替父母复仇、如何在人人都想杀死他的皇宫里活下去。   泰罗公爵笑了起来,像是被女儿天真的提问逗乐,似真似假地低头问雷文:“您喜欢我的女儿吗?”   “不——不不,不是说不喜欢,但也不是——”小雷文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磕巴了几句才找回镇定,“抱歉,公爵阁下,我想我们年纪尚幼,还没到能负责地决定这个问题的岁数。”   泰罗公爵冲着小雷文笑了一下:“我明白。”   幻象戛然而止,定格在泰罗公爵俯视小雷文,勾唇而笑的画面。   夜风拂过焦黑的土地,吹出呜呜的哽咽声,令泰罗公爵的笑容比起热情礼貌,更像是鬼片一样诡谲惊悚。   朱丽叶啪啪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拿自己当后世的电视机那样锤,片刻后无奈地拽了下雷文的手:“到此结束了,你有再来过泰罗庄园……你的手好冷。”   雷文像是心不在焉似的嗯了一声,举步迈进废墟:“我的确还来过一次。不过走的不是正门,是翻的窗。”   现实中的泰罗庄园,他只来过两次。   但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里,午夜的噩梦里,他曾无数次仰头面对泰罗公爵那张像是深渊一样择人而噬的笑脸,翻过那扇似乎通向小小的理想和自由,但其实通向死亡的彩窗。   幻象随着雷文靠近那扇彩窗而渐渐重现,康柯在夜色中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捏着用来匿踪的炼金产物,小心地翻上窗台。   12岁的雷文,执着于用正义、合乎法律的手段替父母复仇,即便轻易就能杀死那些面目可憎的仇人,他也不曾滥用过炼金术。   但他也会为了救一个只见过一面、说过一句话的小姑娘,打破自己固守的原则,用炼金术式非法潜入公爵的庄园:“莉塔,莉塔。”   他很轻地叩响彩色的玻璃窗,听见房间里的低泣停止,听见小姑娘推开彩窗:“你是……”   小雷文打断小姑娘的话,小声又快速地解释:“我在皇宫里听闻了你的婚讯,你才12岁,那个哈斯伯德公爵都已经快四十了!这场婚姻,没有问过你的意愿,对不对?”   “告诉我你的想法,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救你出去,送你离开帝都,至少这点自由和未来,我能替你争取到。”   莉塔噙着泪的眼睛是子夜蓝色的,倒映着星空,像无限希望和未来的缩影。   他因莉塔眼中涌现的希望而微笑,又因为下一瞬莉塔眼中骤然浮现的恐惧而困惑:“怎么了?是担心自己逃婚,泰罗家族会得罪哈斯伯德伯爵吗?”   “不会的,贵族最怕丢脸,他们只会说你不幸染病,不治身亡——”   莉塔一下抓住小雷文的手,使劲掰开他抓着窗框保持平衡的手指:“走!快走!”   她的声音堪称冷厉,是与宴会初遇时截然不同的样子:“你没想过吗?为什么你在皇宫,会听到我的婚讯?明明那些贵族根本不稀得让任何外界的情报传进宫里,落进你的耳朵!”   *他被算计了*   有人很清楚他的秉性,于是设下了这样的局。   小雷文还在消化这个消息,指尖忽地一痛,与莉塔几乎同时低呼出声:“啊!”   暗红色的诅咒如同不祥的血线,从莉塔的指尖牵连上他的。   他惊骇的瞪视中,小姑娘以截然不正常的速度乌发变白,皱纹攀脸:“……我的父亲,父亲啊!!”   莉塔的声音几近尖厉,像含着无数一时难以说尽的话。   那时的小雷文大脑一片空白,尚且看不透乱麻似的局面,后来的他在一次次的回忆复盘中却看懂了:   就像设陷的人利用了他的秉性一样,泰罗公爵同样利用了小莉塔早慧而敏锐的秉性。   成年人的袭击会激起雷文·埃尔多利亚的警惕,迄今无人刺杀成功怎么办?   那就不用成年人,也不用袭击。   在莉塔的身上布下炼金诅咒,当莉塔意识到这一切是圈套,伸手推搡、催促雷文·埃尔多利亚离开时,诅咒自然会发动……雷文不会防备,因为莉塔自始始终只是想救他,而非袭击他。   小雷文很快就看不清莉塔的面目了,他空白的大脑被诅咒带来的痛苦占据,视线模糊间,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窗台后倒下,又过了不知多久,无数魔鬼般的身影围聚过来:   “……了?泰罗公爵倒是够心狠,这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就这么拿来当炼金禁术的祭品?”   “少说风凉话。难道不是你找上我合谋的?——行了,说吧,要取多少血,才能进白沙岛的试炼地?”   “哪有那么简单?进试炼地的‘钥匙’,可不止埃尔多利亚家族的鲜血……嗬!”   幻象中,那个本该死在禁术下的小王储不知何时站立起来。或者,那又不像是“站立”。   他垂着双臂,头颅微垂。血红的眼睛从黑发的阴影下望出来,像一只黑暗中窥伺而来的、嗜血的兽。   泰罗和哈斯伯德公爵设下的炼金禁术,是为流有神明血液的人类准备的,可雷文的身体里,另一半流淌的却是妖精的血。   炼金术就像药剂与生化,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雷文没有死去,只是……陷入了狂暴。   幻象像被击碎的玻璃,逐渐分崩离析。   康柯在崩坍的幻象中,看见那些原本站在孩童尸首边谈论着利益的贵族们挨个倒地;看到庄园内不知情的活人尖叫着、奔逃着,被失去理智的红眸野兽逐一追上,残忍杀死……   火光,夹着滚滚黑烟燃烧起来。   泰罗家族的灭门,是泰罗家主亲手求来的。   贪婪的人一手砸碎了束缚着猛兽的、道德的枷锁,从此,那个会在被人撞倒时,反过来扶起别人、询问对方有没有事的礼貌小王储消失了,留下的是双手染满鲜血,在火海中彻底告别了理想的雷文,是终于倒向理想的背面的暴君。   火海中,野兽叼衔着所有生命,蹒跚到莉塔干瘪的尸体边,用鼻尖去拱小姑娘落在地面的手指。   他没有人的理智,否则不会用近乎兽态的动作试探小姑娘的生死,又以相当粗暴的方式,将这些生命注入莉塔干瘪的尸体,换得小姑娘短暂地睁看双眼,蒙着白翳的子夜蓝眸子转向他:“对不起……”   小雷文歪过头,像听不懂人类说话的动物。   莉塔似乎看不见小雷文的样子,也感受不到周围灼烫的火,她挣扎着,想说完最后的话:“你很……善良,但在这个世上,善良活不下去,你要……”   要什么呢?   雷文不会再有机会知道了。   没有精心构筑炼金回路,粗暴地灌注生命只会对灵魂和肉.体造成严重的损毁。   动物求生的本能令他很快离开了不再动弹的小姑娘,离开了仍在熊熊燃烧的火海。   “……”朱丽叶一时缄默无言,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评判雷文在整个灭门事件中的对错。   康柯却偏着头,又看了眼恢复原状的废墟:“庄园里,以前是不是有座塔楼?”   泰罗庄园和原本温特城堡差不多,都位于大平原上,周围没有聚居地。那之前听到的十二声钟响,哪来的?   一直游离于事情之外的N多少拉回了点注意,嗅了嗅:“亡灵的气味。”   死气从他衣袍下逸散出来,扫向废墟。几秒后,黑雾揪个珍珠白色的小影子晃荡过来:“莉塔·泰罗?”   莉塔的魂魄很浅淡,像是随时都会消失,自右手指尖到心脏的位置,又布着细密的裂痕。   可和怔住的雷文对上视线时,她还是中气十足的样子:“幸好你们发现了我在塔楼!我还担心你们发觉不了敲钟的提示呢……咦,你长得好高。”   九年过去,莉塔还是12岁的样子,雷文却已经是一米八的成年男性。   他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看着莉塔,似乎仍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又在莉塔拽了拽他的衣摆后,体贴地在这位故人面前蹲下。   雷文的嗓子有些梗痛,说不出话,不知道是该道歉,还是做久别重逢的寒暄。   N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代为开口:   “你怎么会留在废墟?雷文失去理智后强灌生命,你的灵魂应当受到重创,早该去死神的国度了才对。有什么执念,让你在这里徘徊?”   莉塔跺脚:“我话都没说完就死了!原本我想说,‘善良活不下去,你要加倍固执’的来着,不过看王储殿下现在的样子……嗯,还是找回自己了啊。”   那她九年前是如何看着雷文发疯的样子,想安抚又无能为力,凭着一口心劲吊着等了九年,指望能说完最后的遗言……这些不必要的话,就不必说了。   她点了点唇,垫着脚歪头,配上蓬蓬的裙摆,是娇憨的作态,但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不像个孩子:   “时隔九年,你们来泰罗庄园做什么?是要查什么秘密?”   “唔……泰罗庄园唯一值得一查的秘密,可能就是那对烂心烂肺的夫妇一直在查的‘试炼地’情报。”   康柯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智多近妖的孩子,比起开始自我怀疑智商的小潘恩,反应更淡定:   “你知道?我们想找试炼地的钥匙,调查当年的最终神战,和如今在罗曼大陆蔓延的瘟疫,还有神明的再次降临有没有关系。”   莉塔想了想:“当年父亲和哈斯伯德公爵谈论时,提到要收集的东西有王室的大量鲜血、罗曼王戒还有神泣灵摆。”   雷文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左手:“……那现在,齐了?”   “我看未必。”朝辞溜达到小姑娘身边,颇有点想偷孩子的意图,“如果光是这些东西就能打开试炼地,我不信埃尔多利亚王室自己不开。”   朝辞捣了下N,冲着莉塔努努嘴:“多好的神奇小宝贝,你不砸个大师球?带孩子最好的办法是什么,知道吗?就是找个孩子王。”   “……”N缓缓投去死亡凝视,“说得好像你带过孩子一样。”   可笑,自从他进了院,这帮子员工有一个是一个,天天浪在外面不着家,这疗养院全靠他一个人打理,孩子也全靠他拉扯!现在跟他讲“带孩子的好办法”?   N嗤笑:“再说了,院长不喜欢孩子。这事你是第一天知道?”   康柯惆怅地看着明显快消散的莉塔:“但院长更不喜欢Bad Ending。”   智多近妖的孩子他见得多了,但能得善终的,他真没见过几个。他这多少有点想补偿从前的遗憾的心理了。   不过在那之前:“莉塔,你想回归亡者的国度,等待再生,还是让巫妖王将你留下来,继续这一次的人生?”   人类总喜欢合家欢的结局,但康柯并非如此。   在他的观念里,尊重他人的意愿,实现他人内心真正的愿望,才是Happy Ending的标准。   莉塔挠了挠脸,避开雷文的目光仰起头:“比起做一个不能见光的不死族,我更想拥有一对爱我的父母。更要重要的是……徘徊九年,我累啦。想去亡者的国度里歇一歇。”   她抬手拉住雷文和朱丽叶的手:“你们是兄妹,对不对?我一眼就看出你们长得很像。加油哦,不要互相防备,不要内讧,要像今天这样一起合作。希望我下次再来到这个世上时……善良的人也可以快快乐乐地活着。”   徘徊在废墟的亡灵,在晨曦到来的那一刻消散了。   N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几秒后,忽然抬手掩住双眼。   获得了自己观念里的HE、心满意足的康柯:“?看感动了?”   N后知后觉地懊悔:“今晚的工作报告……”   院长不会一直卡他不通过吧?? 第47章   康柯眼里的结局:莉塔执念消散,顺从心愿奔赴轮回。是HE啊。   N眼里的结局:什么?这小鬼死了?……糟了,是大大的悲剧啊。我今晚的报告怎么写?   两个思维方式与常人不同的家伙面面相觑,反倒是朝辞难得正常地长叹了口气:“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注)。红颜薄命,天妒英才啊。”   朱丽叶安慰性地按了按雷文的肩膀,但该问的正事还是得问:   “所以,后续几次的屠门事件,也都是因为你疯病发作?”   雷文揉了下眉心:“要犯病了我能感觉得到,会在那之前将自己关起来。”   经过泰罗庄园这一夜的洗礼后,他未必是因为不愿伤人才把自己关起来,只是出于脸面和安全考虑,不想自己在外面犯疯病。   “继位之后,我很少离开皇宫。后续所谓的屠门……”   雷文嗤笑:“只是我杀该杀的罪人,其他无关人士各自逃命,隐姓埋名。”   “我懒得澄清这些事,谣言最后能传成现在这样,还有鼻子有眼的……这些年贵族们没少出力。”   “……”朱丽叶无声叹了声气,安慰雷文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真切许多。   照这么看,雷文真正杀死的无辜人,实质上只有那一夜泰罗庄园内的不知情者。   而那一晚雷文的大开杀戒,又是泰罗家主亲手酿造的,雷文本人并无自主意识。   小潘恩则关注得更为实际:“那你现在还会犯疯病吗?”   N轻嘶了一声:“对啊。你之前屠龙,眼珠子的确是变红了,但意识看起来清醒得很,还能大喊‘受死吧,吃人的恶龙’,不像是犯疯病的样子。”   “犯疯病应该是什么样,刚刚所有人都看到了。会听不懂人话、会用鼻尖去拱尸体搭在地面上的手,完全就是一只未开化的野兽,哪能大喊受死吧,吃人的恶……”   雷文原地螺旋爆炸:“啊!!!受死吧!!该死的骷髅!”   院里的员工又打成一团了,院长仿若未见:“他的疯病,我在一开始就治好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雷文艰难地从N的手肘下探出头:“屠龙那会儿我就发现了……对了,老不死的,你把赛科尔杀了,谁还知道沉没处的位置?”   “你想试试能不能进试炼场?”康柯沉吟了一下,“猫说得有道理,试炼场如果集齐戒指、灵摆、血脉就能打开,皇室早就该开过了。”   雷文不死心:“试试又不会掉块肉。”   于是,半小时后。   白沙群礁上,众人席地而坐。   朱丽叶遗憾地询问N:“都追溯到你当年从哪漂来浅滩的了,真不需要我帮你再向前追溯一下小时候的记忆?比如怎么流落到神战战场上的,是谁家的孩子?”   N的神情是大写的索然无味:“知道又怎么样?”   能让他脱离疗养院吗?能帮他斩断院长给他系上的银“项链”吗?   康柯仿佛没感觉到N的眼刀子,只望着沉没地的方向:“差不多该到地方了。”   能成功打——   【滴!您的死了么订单已送达,请及时签收。】毛球在康柯怀里转了个身,阴阳怪气,【不听老爹言,吃亏在眼前,看!死回滞留处了吧?恭喜小菇,拖欠的医疗费再次翻倍。】   免费的劳工合同又延长了,康柯露出愉快……不对,同情的神情:“回吧,我去捞小菇。”   ·   众人浩浩荡荡地出发,意犹未尽地回堡。   一路上,朱丽叶看着康柯欲言又止,俨然是对这位看似袖手旁观,其实一直把控着所有人大方向的红发神明十分好奇。   她有很多想知道的,比如N作为黑夜女神的信徒,居然会杀死自己信仰的神明,而且看起来丝毫不为这件事所困扰。   现在,他又跟随在据称是公平之神的红发神明身边,又是烧饭又是带娃什么的……公平之神,是埃尔多利亚家族的先祖吧?难道,N和皇室有关系?   可是,她作为埃尔多利亚家族的后裔,在这位红发神明身上,又感受不到丝毫来自血脉的联系。   唯一合理的推论,是这个红发的男人根本不是公平之神,但他的确强大。因为某个原因,巫妖王、她的暴君兄长,还有那个银头发的嘴欠男人聚集在他身边,目前看来,大概是想调查黑死病的始源,以及神明再度现世的原因?   她谨慎地斟酌片刻,终于发出组队邀请:“我想加入你们。”   康柯的脚步戛然而止:“……?”   N都忍不住投去复杂的眼神:“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朱丽叶寻思自己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啊,“怎么,你们是什么危险的组织,不能随便加入?”   那倒没有,只是普普通通的5-11-7无良公司罢了。康柯有良心地拒绝:“我们没钱支付你的报酬。”   院里全靠免费图谱和城堡物资撑着,是半点工资都发不出来啊。   朱丽叶:“?为什么还要给我报酬?”   她来蹭情报,还反过来给她钱?   朱丽叶都要担心了:“你们组织这样,很容易吃亏的。”   “……”康柯不禁默然。   朱丽叶鼓励:“你们可以稍微没有良心一点。”   康柯:“……”   平生头一次听这种要求:“彳亍。”   他从笑得无声打颤的系统口中掏出一份入职合同:“签订这份契约,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报酬……现在的确没钱,以后补上。”   总不能真不给员工发工资啊。   朱丽叶:“都说了不差钱……嗐。你们组织真的有良心过头了啊。”   康柯:“……”   康柯点头:“对,我们院是这样的。”   疗养院牛马们:“……”   ·   雷文是死都没想到,有些人眼睛一闭一睁,一辈子就过去了,他眼睛一闭一睁,一家子全进院了。   埃尔多利亚家族原本就死的只剩他们兄妹俩,现在倒好,哈哈,一只野生的都没给罗曼大陆留。   他妹还是个心大的适应怪,飞速接受完离奇的现状,就开始到处踩人痛脚:   “哇,你睡的床这么粉?嘻嘻嘻。”   “Wow,N居然会住这种房!”   “嘻嘻,原来你们用的假名是这个意思,马什鲁姆侯爵——小菇侯爵,凯特剑士——小猫剑士。那诺克斯呢?诺克斯是什么意思?”   “院长说我是第三个正式员工诶,所以你们有谁不是正式员工吗?”   朱丽叶误入痛脚深处,惊起牛马一片。   雷文死死摁住朝辞的双手:“你跟小孩计较什么?不能转正你找院长啊,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朝辞一脚飞到N身上:“凭什么老三一进院就有正规编制?都是你插队带的好头!”   N两个都打:“还有脸说我?你俩带的好头,住这破房间……但凡你们都表示抗议,院长也不会觉得这狗屁房间员工也不是不能接受……还有你!第四章到底什么时候更!”   院内的纷争都与院长无关,带上耳塞,康柯就缩进了被窝。   隔天再起时,朱丽叶已经出发去干外勤,N在新拓宽了一间公主厨房的牢……病房里,冷脸盛饭。   康柯的脑袋刚动了一下,N就敏锐地投来锐利的目光:“醒了就起,还赖在床上做什么?过来吃早饭。”   康柯:“……”   来了,天底下家长共通的揪孩子出被窝语录。   锅碗瓢盆和刷洗声中,康柯慢吞吞地告别被窝,穿衣洗漱。   吃饭时,他盯着两间病房前新挂出来的“后勤科”、“农务科”门牌:“……”   通过字迹,可以确定这玩意儿应该是朱丽叶刻的。看这现代化的门牌款式,应该是朝辞提供的馊主意。   这俩人,相处得还挺融洽,明明昨天才干过一架。   N不耐烦地一勺子砸过来:“好好吃饭,眼珠子乱瞟什么?回头叉子戳你脸上。”   康柯:“……”   系统汗流浃背了:【爹,这个男妈妈会不会有点太真实了……不对,爹,他砸你脑袋!爹的脑袋是能随便砸的吗?!】   N:“戳什么戳,胡萝卜都要给你捣成泥了。好好吃饭!”   康柯:“…………”   无所畏惧的院长僵硬地吃下最后一块试图躲掉的胡萝卜,飞快起身,疾走向田地。   “什么贵族老爷,吃完饭也不知道把碗放进洗碗池……”   系统:【啊啊啊!!】   N的念叨声中,院长夹带着狗腿系统快快地逃离了现场。绕过自己的露天房间,远方就是开阔的小麦地。   大概是大量神尸的确肥力惊人,也不烧苗,南田种的小麦已经成熟了。金黄的——   “跑这么快做什么?”N追了上来,“下田穿鞋套,还有,护腿,护袖!知不知道每天给你们洗衣服多麻烦?我——”   “用过早膳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兰花的冷香。   康柯惊喜回首,第一次对这声音升起感激之情:“你来了?”   鞋套和护具,都好土啊!是死装哥的一生之敌!绝对不要穿!   他几步上前,攥住黑影的手腕:“不是说要等三天?这才第二天怎么就来了?”   来得好,来的妙,现在就走。   然而他拽了两下,楞是没拽动黑影。   寰的眉宇短暂地蹙了半秒,审视站在康柯身后的N:“怎么来了个新人?”   上次来院里,告示牌上排队的就只有他的假身份,还有一个什么灭星魁首,一看精神体紊乱的病症,就知道不属于西幻体系的。   但眼前这个新员工,身上有股死人骨头的讨厌气味,明摆着不可能是那个什么灭星魁首。   所以——康柯是宁可收容后来的病人,也不肯收容他?   为什么?是他一开始的文章写的不好吗?还是因为上一次问卷他没有作答?   N皱眉抱胸,态度同样不友善,他还是第一次和寰碰面,也不知道这人对他哪来的那么大敌意:“这人谁?”   寰语中含笑,反攥住康柯的手,力气大得康柯怀疑这人在cos拶指的刑具:“他是谁?”   系统幽幽道:【黄毛,鬼火,质问的妈,左右为难的你。】   康柯:“……”   这味儿确实是有点太冲了。 第48章   修罗场落在别人身上才有意思,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康柯无意当别人眼中的乐子,更何况,眼前这个修罗场的真心含量根本不足10%:“你们都正常一点。”   康柯对着N:“你又不是真关心院里或者我,在意他的身份做什么?”   转过头,他又对着寰:“你也不打算进我的疗养院,在意新员工有什么意义?”   谁说一人打一棍子不算断水的一种?   康柯仿佛没感觉到两个人被戳穿后的沉默:“所以,你为什么提前来找我?音乐剧的时间提早了?”   N满脸不耐地翻着白眼走开。   如果不是寰先拿不友善的眼神审视他,他对不速之客根本不会有任何兴趣。   对音乐剧就更没兴趣了,他出于对黑夜女神的信仰,重金买画的心都不是很诚的。   寰就不了,这人多少有点记仇在身上,扎根似的杵在原地:“他到底有什么好?你收容他,就图他不讲礼貌?”   “?”康柯不知道寰这个非法入侵还爱捅刀子的通缉犯,哪来的立场说N不讲礼貌,“我图他贤良淑德。”   “……”那他确实进不了院,哪怕是在那篇“爱情小说”里,他写的主角都和这四个字搭不上边。   寰不喜欢这个和“忍耐憋屈”划等号的词,对N插队的不满顿时淡了:“好像是有人不慎杀了鼠群里的重要人物,它们慌了,怕音乐剧的情报泄露,所以提前了一日。”   康柯:“……”   这个“有人”,不会恰好也是个通缉犯吧。   寰将他拉近几分,摸出个冰凉的面具戴过来:“我搜了那个‘重要人物’的魂,这音乐剧其实就是场匿名拍卖会。舞台上的一切,台下的观众都可以买。包括演员。”   康柯并不领情地偏头,让开多半有鬼的面具,闪身化作之前曾变过一次的拇指小人,攥着寰的头发坐上肩膀:“你打算就这么黑风煞气的去?”   两只手抱起一小缕发丝仔细看看,浓郁的黑雾完全阻断了他的正常视野,连发色都分不清楚。   但下一瞬,遮蔽视线的阻碍陡然消散,如水的月色映入眼底,是他怀中抱的那段冰凉柔滑的长发。   不像朝辞那样掺着灰调,寰的发丝是纯粹的白,莹透得像薄雪,落满肩头。   康柯立即抬头看向寰的脸——可惜被一张银质面具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连下颌线的轮廓都没给他留机会窥看。   “……”寰缓缓转过头,被避开的不悦和又见到茶杯款敌人的愉悦打了一架,最后愉悦占据了上风,“我不喜欢旁人碰我的头发,你轻着点抓。”   康柯叭叭拍了两下面具:“我也不喜欢有人戴着这种东西面对着我,要出发快出发。”   ·   音乐剧所在的宇宙,实际上已经不能够称之为“宇宙”了。那只是一块荒芜的宇宙碎片,飘荡在罅隙中。   这块碎片的面积不大,大约只有悉尼歌剧院的大小。   根据废弃建筑的风格来看,从前大概是个科技发达的世界,只不过这个宇宙本身太羸弱了,于是它被周围的同类倾轧、吞并,最后只剩了这么几块残损的尸体。   音乐剧还有十来分钟才能入场,寰带着康柯在碎片里逛了一圈:“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劝你改邪归正,早日自首吗?康柯看着撕裂状的宇宙边缘:“我在哀悼。”   为自己的同类哀悼。   在很早之前,他还不叫康柯·鲍沃尔这个名字时,他就是这样羸弱的宇宙意识。   周围宇宙出于膨胀、吞并的本能,将他撕扯分食得支离破碎。   其中一块碎片被更强大的西幻世界吞噬,最后又反过来吞噬了西幻世界的世界意志……最后,诞生了他。   他如今的面貌已经和最初的自己截然不同。三千青丝变成蜷曲蓬松的红发,柔润如玉的五官变得轮廓深邃——但他还记得自己最初的模样,也曾在后来,找寻过自己的其他碎片。   它们大多都和吞食自己的世界融合得很好。   有的和他一样,反过来成为了敌世界的主宰,也有的被敌方世界同化。   他没有去干涉这些自己。毕竟从他的角度来看,具有自主思考的意识,就是独立的个体。   他只是将那些散落在罅隙中的碎片收拢起来,和自己重新融合。   周围同样在闲逛的面具人们忽然移动起来,向着碎片中央的新剧院赶。   康柯结束哀悼,顶着自己最初的样貌,稳如泰山地坐在寰的肩膀上。顺着人群进剧院时,周围的与会者纷纷投来目光:   “这是什么?”   “大概是从哪个付丧神世界观的宇宙里捡回来的,或者别的精怪世界观。”   “嘬嘬,是打算自己养,还是带来卖的?”   “……”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问价者的模样,颇有点像要动手前的午夜凶灵。   康柯一屁股坐上寰的白发,扯得午夜凶寰“嘶”了一声,酝酿起来的杀气持续了片刻,最终还是散开:“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私人物品,概不出售。”   一边这么说,寰一边捏住肩膀上的小只敌人,将康柯抠门兮兮地揣进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口袋不大,康柯两只脚刚好踩得住底。他站稳脚跟,扒着口袋边缘探出脑袋——   一根手指伸过来,将他重新摁回口袋里。   康柯:“……”   演戏而已,还真当他是私人物品了?   康柯面无表情地狠踹了寰的胸肌一脚,硬挺的礼服布料都被踹破了,换得寰牙疼似的轻抽一声凉气。   这回再冒头,对方总算老实了。康柯扒在口袋边,看寰带着他一路走到座位席上,等待不到十五分钟,剧院灯光“啪”地一声熄灭。   没有主持人报幕,也没有什么暖场表演。   舞台的帘幕拉开,就是几名样貌算不上优异的演员,或站或坐在布景旁高歌低吟。   寰拨了下康柯搭在口袋外的手指,似乎无师自通了手贱猫的乐趣:   “能拿到这场音乐剧的票的人,身边不会缺美人财富,更缺的是守住这些宝藏的实力。”   人外永远有人,天外永远有天。   守序者的世界,法度和秩序可以保障所有人的利益,但在恶人的世界,实力才是真正的硬道理。   “这些演员都是从各个世界搜集来的、能力特殊的‘病人’,你看他们的眼睛……”   寰名正言顺地又挑了下康柯的下巴,示意他注意看台上:“都没有焦距。应当是被某种手段操控了意识。这种听话的傀儡,在拍卖场里一向很受欢迎。”   他好像对这一套并不陌生,康柯怀疑这人是不是从前也来过这类拍卖会现场。   周围的确有不少观众在点面前的光屏。随着演员们跟随剧情展示能力,台下亮起的光屏越来越多。   康柯很随和地也点亮自己的光屏,将具体的坐标地点、围剿需要的人力物力统统发送给84588。   点击发送时,头顶落下轻微的重量。   是寰在用柔软的指腹摸他的头:   “听话的傀儡,我也很喜欢。如果台上的是你,即便要杀了剧场里的所有人,我也会把你抢走……”   “但要把你做成台上这种无知无觉的样子,又太可惜了。”   “还是做一只精致的小笼,把你活蹦乱跳地养在里面,每天都能看见你不同的样子。”   康柯对此不敢苟同。   他也很想拥有通缉犯先生,不过不是很想要活的,院里聒噪的牛马已经很多了。   他的XP比较斯文,喜欢一些不能动的兰花白骨,要说想有什么不同的话……每天动手调整一下白骨先生的姿势不就够了?最多再催生修剪一下攀在白骨上的兰花。   两个穿着体面的变态相视含笑,气氛相当和谐友善,谁都看不出这俩一个想着怎么非法囚.禁,一个想着怎么私藏尸骨。   被迫围观的系统:【……】   它时常因为不够变态而与周围格格不入。   之前它总结还真是总结错了,这哪是黄毛骑鬼火来接纯情姑娘,分明是黄毛来接另一个黄毛。   它翻着白眼腹诽到一半,忽然扫描到一股异常的能量波动:   【——爹,别惺惺相惜了,你之前不是让我进门就开着扫描吗?后台有个不太对的东西……我没法解析!】   上一次它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在和康柯初遇,尝试解析康柯脖子上那条七美德锁链的时候。   康柯稍微掂了下脚,望向台上。   音乐剧的剧情已经演到敌我两方势力混战,死伤无数。   游吟诗人捂着脸哭诉着绝望,而此时,一个做古希腊打扮的演员步上前台,手中高举着一小截断指。   台下响起一阵议论:   “那是什么东西?真的是人的手指?”   “至少也得是神明的,看这剧情的意思,这断指的权能应当是强大到足以挽救现在这种残局?”   “——草,3000万疗养点起拍??他怎么不去抢啊!”   眼中蒙着白翳的演员还在高声咏唱:   “臣服吧!诗人!顶礼膜拜吧!以弱小为原罪的羔羊!”   “祂是世界的起源!祂是一切的一,一切的零!”   “神说,要有光——”   一颗拳头大小、近似于聚变中的恒星的光体从断指的指尖凝实而出,没有防备的前排客人登时捂着眼睛发出惨叫,因直视光与辐射而灼伤了双眼。   台下的私语瞬间哄抬成轩然大波:   “什么意思?音乐剧可从不会做什么夸张的宣传,这断指难道……”   “不,不可能,顶头那位不是还在沉眠地沉睡吗?我之前去总局时还打探过,据说沉眠地周围的守卫又严密了不少,根本连进都没可能进去,怎么可能斩断一根手指带出来?”   【叮……叮,能量估算完毕,这应当只是一个仿品。】   但没有正品,仿品是怎么仿出来的?   康柯的瞳仁有一瞬收缩成了竖立的菱形:   【——给84588传消息,让他亲自进沉眠地看看,那里面躺着的,还是不是本尊?】 第49章   台上的演员还在咏唱,但台下已经没人在意他们了。   短短几秒,众人的态度就已经从质疑,变成了争先恐后的竞价。   几千万点,上亿点……如此高额的疗养点数,哪怕是加了三兆年班的康柯也不曾有过。   原因很简单,“疗养点”本来就不是发给员工的“工资”,而是帮助员工维护世界稳定的“力量”。   正常一次任务下来,疗养点的收入及支出应当恰好能够达成平衡,几乎不存在有结余的可能,有时候甚至还得倒挂不少。   这些人手上能有这么多疗养点,无疑证明了他们为了掠夺力量,究竟摧毁了多少世界……他们报出的这哪里是竞拍价,是一份份罪名单。   【爹,咱们是不是也得拍一下?】系统小声询问,【虽说机动队等会就会赶来,但要是在那之前,仿品就落到了观众手里,观众绝对会用它来攻击机动队的吧?】   缜密地考虑完情况,系统才意识到自己漏掉了最重要的先决条件:【……呃。不好意思,忘了咱没疗养点。】   康柯不是没工资,但疗养院发的工资,都是金银之类的一般等价物。虽然足以让他在绝大多数世界都富可敌国,但很可惜,眼前这家拍卖会只认疗养点。   康柯抬了下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寰无比贴心地低下头来:   “你想拍什么?我替你拍。最近拜访了几位好客的陌生人,得了一些薄财。”   系统探头看了眼寰的“薄财”:【——卧槽,他是大户,爹快宰他!】   寰笑意森森的声音紧接着落入耳畔:“只是,这便算你欠我的债了。该让你用什么还——”   后面一个“呢”字尚未吐出唇齿,周围响起一片“噼啪”“噗通”声。   台上台下倒成一片,只有寰还独自坐在原地,康柯收回手:“谢谢帮忙。”   寰笑面轻僵:“……嗯??”他帮什么了?   “嘭!”   剧院的大门被人从外踹开。   84588衣帽凌乱,领着队员们冲进来:“里面的人,举起手——嘶!怎么就一个站着?这是……黑吃黑?”   好像意识到康柯什么意思的寰:“……如果我说这不是我做的——”   “队长!看他肩膀上那个铁球!”有队员说,“他是那个通缉犯!”   84588大吃一惊,举枪警惕,摆出迎敌的架势还不忘正义呵斥:“你这个杀人狂……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寰:“……”   真会演啊,这些人明明没死,只是被藏在他口袋里的这个狡猾的茶杯院长弄晕了。   他开口想要澄清,然而康柯用神力捂住了他的嘴:“主动说的要帮我,感谢都收了,还带反悔的?”   “……”寰似笑非笑地垂下眼晲他,那双浅兰色的眸子仿佛在问:   要不要脸?他说的帮是给钱,可没说要帮忙顶锅,让机动队的人能堂而皇之地在傀儡的监控底下带走这群老鼠。   但抱着他头发的茶杯敌人真是……可爱,他算是知道人类为什么总喜欢培育一些小体型的物种了。   他抬指搓了搓胸前口袋里的小人,把茶杯款敌人揉得东倒西歪,又挨了一击警示的攻击,才堪称好说话地直接转身离开。   离开这块宇宙碎片时,他还在想:   说来也奇怪。他吞噬过的世界很多,其中不乏一些西幻或东瀛背景的,他曾见过成千上万只精灵、妖精、许愿仙女、付丧神,但从没有哪只会让他觉得可爱。   他并不会为这些蜉蝣一样弱小的存在而停留,更别提为之更改决定,在明明能轻易打赢的战场前选择撤退。   这是为什么呢……寰低下头,发现某位敌人不知何时,给垂在口袋附近的长发编了一小撮细细的马尾,仿佛完全没把之前他说的“不喜欢旁人碰我的头发”听进脑子。   康柯的确没什么好顾忌的,实力五五开嘛,就算寰执意想对着傀儡另一端的操纵者澄清,他也能一直捂嘴。   左巴掌推右巴掌,留给寰的路也就只有杵在原地cos石柱子,或者退让离开。至于会不会拿84588或者机动队员撒气……还是那句话,五五开嘛,寰能杀,他就能救。   寰还在盯着他看,康柯没有理睬。只在离开宇宙碎片后,向84588发去消息:【人在不在?】   【84588:别提了!我进去瞅了眼,发现搁那儿躺着的只是一道虚影。】   【84588:我刚刚收缴到那根断指了……你说,局长真落进那群老鼠手里了?那为了做这个仿品,他们不会真切局长的手吧?】   脱离了敌方区域,康柯就恢复了原貌。   正皱眉琢磨着幕后之人到底有没有本事对神体造成伤害,颈侧大动脉处传来指尖撩过的触觉:“——做什么?”   寰的指尖挑着他脖颈间的那根银链:“我很好奇。”   “‘局长’是给你带上这条锁链的家伙吧,他被分尸了,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   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愉快,歪着头的样子,像狼在困惑自己的同类为什么不吃肉。   康柯掐灭光屏:“你最近很缺话疗?”   他现在是有点看不懂这位通缉犯了。   特意送个门票来接人,看音乐剧的过程中,又好像没准备什么多余的弑神手段。   所以这次碰面,真就只是带他逛个拍卖会?之前文绉绉写的那段相思诗,是真的相思?   不。他更倾向于是拍卖会的突然提前,打乱了对方原定的计划,所以对方才两手空空的来接人。   不过,宁可什么都干不成,也要履行诺言……   康柯在心里为通缉犯先生添加了除“洁癖”、“死装”外的另一个注释:守信。   系统:【嚯,好眼熟的性格侧写。我记得你的第一任系统给你做的侧写,用得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些词?】   它哗啦啦翻了一下数据库:【喔,还是不一样的。那系统还说你傲慢、鲁莽、暴力,‘头脑里充斥着愤怒,根本不会思考’……好家伙!】   好能骂!而且这个侧写的描述,看起来和现在的它爹一点都不一样!   它看来劲了,仿佛隔着数据库,窥伺到了康柯青涩时期的形象:   【‘祂说祂在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对此我深表怀疑。如此继续下去,祂死了也找不到’……哇。】   好毒,好狠。   紧接着,它看到了这位毫不客气的“系统”的落款:   【WH】   系统:【……】   WH,书写于旧约圣经中的四字神名。比这更加广为流传的“俗名”是耶和华、雅威、上帝,总局一般称这位为“局长”。   无数个世界,有无数个雅威,总局的这个特殊一点,是所有雅威中最强大的那一个,也是最类人的一个。   系统因为康柯的关系,曾见过一次这位总局长,感觉对方就是个长得好看的白发老爷子,属于那种年轻人刷到,会盯着脸啧啧“年轻时一定是个帅哥”的类型,除此以外……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难怪明明有一份满是恶言的评价,它爹的战绩还是全满分,感情是这评价就不是系统写的,不能被计入总分。   ——这一切翻阅和心理活动,都只在系统的内部运行。   机壳之外,康柯还在委婉地打发想进行话疗的通缉犯:“剧院和疗养院的时差很大,离开这么久,院里肯定有很多事要处理,就不留饭了。”   他猜的没错,伊瑞尔等人一听见边界传来的声音,就立即动身去接院长,靠近时听见两人的低声争执:   寰:“你是不是嫌我话多?……你竟然嫌我话多?”   康柯:“……”不是,为什么弄得他像什么负心汉一样,“我没有——”   “之前那个新员工,追着你说话,你都没有拿话冲他,也没有赶他。”寰又记仇上了,“他到底好在哪?你就那么喜欢贤良淑德吗?”   康柯:“……啊,对对。”   这是正经敌人之间该有的对话吗?敌人相处的模式难道不该是互相利用,互相捅刀吗?   康柯感到莫名其妙:到底是他不正常,还是这疯子不正常?   系统还在看侧写,或者说,是那一位的随笔:   【‘……对*能与自己对抗的敌人*具有一定的占有欲。   PS:目前来说,特指我。   PPS:我认为这种心理状态十分不正常,用人类话来说,就是变态,疯子,神经病,但这小家伙不这么觉得。   我想……祂或许只是害怕孤独,因此将我视为了同类。   就像在荒野中,一匹离群的孤狼看见了另一匹,它会警惕、敌意、毫不犹豫地与之厮杀,但也有一定地可能,它们结成新的狼群。   我其实能够理解。   孤独会让任何生灵陷入疯狂,让它们在看见同类时,哪怕理智知晓对方的危险、敌对的立场,依旧会下意识地投去注视。并自认与敌人之间拥有同类这一层身份,天然地就比旁人更亲近几分。   正如同我遇到了祂,防备着祂,又忍不住将祂带回总局,决定养育祂。   这种和同类相伴的感觉的确很好,哪怕一句话都不说,或者全程都只是祂在单方面地斗嘴、攻击,我依然感觉心脏(如果我有的话)外像套了一件但他林送的兔绒大衣,是踏实的、有归属的。   如果不是总局的事务太过繁重,我很乐意继续代替系统的责任,陪祂前往不同的世界……但我不认为这对祂的成长有好处。   毕竟我一直陪伴,就意味着祂会一直将注意力投注在我身上,而我更希望祂将目光放在更广阔的地方,而不是我这个垂垂老矣的监护者。   祂理应看到更多的东西,学会放下傲慢。同类的定义或许狭小,但同伴的范围却可以广泛。   由此,祂空洞的心脏会被逐渐填满,孤独将离他远去。   PPPS:路西菲尔又在责怪我的偏心。但我理直气壮,毕竟按照我们的种族来衡量,还需要三兆零四千五百一十四亿年,祂生理上才算到达人类的18岁。   PPPPS:米迦勒说,按照这个标准衡量,我是在雇佣童工。   可笑,神明的事情能叫雇佣童工吗?我这个叫做送祂上学,社会实践,怎么能叫雇佣童工?我是个好监护者。’】   总算送走通缉犯先生的康柯抬手掐断了系统的八卦行为,将这份单独储存在自己这里、仅此一份的档案藏到更深处,才抬头看向一旁围观的牛马们:“出了什么事?”   “嘶!”雷文被N作为代表戳出来,“就……西南这边没出什么问题,是圣殿那边……”   “不知道什么人传出的风言风语,说巴尔德其实是瘟神的后裔,多年前的神战就是瘟神挑起的,现在的黑死病,也是巴尔德的阴谋。”   朝辞摸着下巴:“贵族和圣殿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应付小菇兄妹就已经够呛了,不会再给自己招惹敌人。这传闻……我怀疑是哪个神明在暗地里捣鬼。”   康柯略作思忖:“城堡地牢里还关着一个信徒吧,你守株待兔待得怎么样了?” 第50章   朝辞:“待到了。”   康柯:“?”   意外之喜!本来他以为公平神格被篡夺,神明出于防备,不会再轻易靠近温特城堡了呢,没想到还有呆子?   朝辞也是一脸“谁知道为什么会有呆头鱼自己往网里撞”的表情:   “我假借‘山火之神信徒’的身份同祂搭话,祂回的第一句是‘哦,祂啊。居然还没死?果真是最弱小的神明’,第二句是‘但祂竟有你这样的信徒……靠近一些,人类,让我好好看看你。’”   康柯:“……?”这什么狼外婆发言?   朝辞耸肩:“可能把我当小红帽了吧,我刚靠近,祂就操纵着那个倒霉蛋的身体扑过来,张着嘴想啃我,还好我反应快。”   杀死载体,对方自然也就只能滚蛋了。   他赶在那之前,丢了一句“唉,果真如神祇大人所言,再强大的神明也只是贪食的野兽”,激得对方硬是操纵着濒死的躯壳,挣扎着又挤了一句:   弱小到不被世界注视,倒算是你走运。   不被世界注视?走运?   康柯刚想深思,朝辞带着几分矜傲的意味扬了下下巴:“不用劳烦院长动脑,你回来前,我已经把这段对话当小组作业,给那群漂亮笨蛋们布置下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抬手拍掌:“都过来!对……按之前分的组排序,挨个上来做pre……”   康柯:“……”   系统:【…………】   梦回学校。   系统:【最、最近经常汗流浃背,晚上睡前称一称代码,一定能瘦好几行吧。】   康柯为自己是外勤组,不怎么需要做工作演讲而庆幸了几秒,被朝辞安排在从城堡薅来的靠背椅上坐下。   第一组学生互相推搡、目光躲闪地上来了,推着一只康柯十分眼熟的冰壳蛋。   朝辞喜滋滋介绍:“N不是不想要这东西吗?我就旧物回收,请小菇加了点炼金术的巧思。以后,这就是咱们院里的PPT放映机啦!”   康柯:“……”   好邪恶的一颗蛋。曾经只是对N特攻,现在能对一切学生造成不幸的暴击。不愧是恐惧与欺诈之神的造物。   演讲的学生捉着皱巴巴的稿纸开始坑头念稿子,播放PPT的学生蹲在冰蛋壳后,意图以物理方式令自己隐形:   “我、我们小组的演讲题目是,《‘居然还没死?果真是最弱小的神明’一句,是否暗示着神明的实力强弱,与生存有关》……”   康柯:“……”   拘谨,他为台上的学生们感到拘谨。   朝辞还要拍桌:“别埋着脑袋照着你那演讲稿念!”   康柯:“…………”   学生哭丧着脸抬起头,被迫脱稿:“我、我们认为,这句话的寒意,有两种可能。”   “一,弱小的神明更擅长苟命,这是针对山火之神人格上的羞辱。”   “二,因为弱小,所以某些危险波及不到山火之神,反而对更强大的神明造成了危害……”   “我们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他越说越流利。   妖精是天生的演讲者、蛊惑者、煽动者,当学生真正放下稿子,迫使自己面对观众时,便能清晰感受到这种如鱼得水的天性。   明明上台前,他还不敢抬头和台下的老师对视,但提出结论时,他已经能够从容不迫、极具说服力地冲台下的观众们微笑,天性指引他如何展现魅力,征服观众。   朝辞拿扇子掩着嘴,靠过来跟康柯咬耳朵:“看看,多好的销售员,演说家。”   康柯回以带着微笑的凝视:“你教书这么有干劲,总让我觉得另有企图。”   “那就冤枉我了。”朝辞十分自然地替康柯打扇,“最多就是有些伤心,怎么连刚入院的N都有编制,我这个呕心沥血替院长出谋划策这么久的员工却没有?”   康柯就知道这家伙搞这么大阵仗,不会无的放矢:“你想要什么编制?教师编?”   朝辞顿时露出见鬼一般惊恐的表情:“春蚕到死丝方尽,我可不想当春蚕。要当就当卖布的布庄老板……院长,你看我一手打理起来的学区房、商业街如何?值不值得一个市场营销岗?”   他都想好了,上点心把这些学生教出来,以后这就是他的小牛马们。将来院长开新世界的地图,他就带着小牛马……不是,手下员工们,开拓新的市场,捞最多的钱,看最热闹的戏。   看戏有时候也是要钱的嘛,朝辞用手肘推了下康柯:“你去听音乐剧的这段时间,我带学生做社会实践,建了个炼金术市集。里面除了贩卖贵族们从不对外流通的炼金产品,还有矮人锻造的铁器,精灵的草药……赚了这个数。”   朝辞比了个数字,相当馋人。   但康柯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想把西南打造成罗曼大陆的新核心?”   罗曼大陆从没有什么综合学院,未来恐怕也不会再有。毕竟不是什么地方的人,都能请得动异族来当老师。   罗曼大陆也从没有炼金术市集,未来或许会有非贵族的炼金术师出来经营,但都是几年之后的事了,做任何生意,永远是吃螃蟹的人赚得最钵满盆满。   再说了,还是那句话,不是什么地方的人,都能请得动异族背井离乡,去卖原本从不对外贩卖的商品的。   有如此独一无二的优势,不借机发展西南的确很亏,但这发展势必会影响到帝都的优越性、东南这个原商业中心的利益,仔细思考,还真就是朝辞最适合打理这团乱麻。   他很爽快地给朝辞升了个正式岗,趁灰毛猫刷着光屏欣赏工作服,继续听台上的演讲。   “……迄今为止,很多学者都在研究神明们在当年的战役中入场、退场的顺序,但从没有人研究过神明们参战的积极性。”   “我们对过往的资料进行了整理,发现一个明确的规律。”   “所有积极参战的神明,都是极为强大的神明,越弱小,神明的参战积极性越弱。”   演讲的学生笑了一下,甚至还会和台下互动:“这时候可能就有老师会问了,‘那有没有可能,是祂胆子小,比起参战更想避战?’”   “那么试问,所有弱小的神明胆子都小吗?没有一个生出与强大者结成同盟,为自己谋取利益的贪婪想法?”   “显然不是这样。”   “最经典的例子,请看我们的山火之神。”   “……”康柯同情:这倒霉神真是死了也不安生,隔一段时间就得拖出来被鞭尸。   学生继续捅尸体的刀:“祂弱小吧?神明亲口盖章的,连巨龙都打不过。”   “但是他胆小吗?没有吧?”   “他照样和巨龙干架,最后被封在冰层里,尸骨都被老边境候薅走了,还孜孜不倦地想要搞事。”   “那他为什么不参战?”   “显然不是出于胆小,而是对于他来说,没有参战的必要。”   “我们因此衍生出下一个推测:当年的神战,那些强大的神明们极有可能也不是处于自愿掀起的,一定有某种不得不打的理由……但可查的线索不够,目前原因还是不明。”   “综上所述,我们小组得出共同的推论:   在我们提出的两种可能性中,‘因为弱小,所以某些危险波及不到山火之神,反而对更强大的神明造成了危害’,成立的可能性更大。”   “谢谢老师、同学们,我们小组的演讲完毕了。”   “好!太精彩了!!”   台下的师生们一致饱以热烈的掌声,尤其是伊瑞尔。   他看得就比较现实一点,没想着“幼崽们终于有出息了”,而是照朝辞这么培养下去,妖精一族留院工作的可能性很大,说不准他们都能混个编制啥的……   伊瑞尔:“下一组。”   新小组上台,这次的同学,不念演讲稿了,改念PPT:“我们小组——”   朝辞咚咚拿骨扇敲椅背:“抬头,我们又不是不识字,要你来念PPT?站起来,站直身体!你整个人干脆埋讲台后面算啦!”   康柯:“……”   系统埋进他怀里,瑟瑟发抖:【又汗流浃背了,爹。】   妖精少女战战兢兢地从冰蛋后面冒出来:“我、我们小组的演讲题目是,《为何神明在发觉信徒具有强大的力量时,意图咬食——基于神战及当下神明再入世的深入研究》。”   康柯:“……”   这味儿太冲了,他撸了下系统,感觉系统正在排放冷凝水。   妖精少女紧张地推了下单片眼镜,令疗养院内的书呆子氛围更加浓郁:   “我……我们认为,要想研究这一问题,你就不能只研究这个问题,还要关注:   为什么公平之神煽动矮人一族,意图向自己的后裔发起战争?   为什么众多神明、包括黑夜女神,会一同袭击巫妖塔?争相抢夺杀死巫妖王的机会?   为什么光明之神会被光明圣子亲手杀死?”   系统:【为什么她能活学活用‘想要XX,你就不能只XX,还要XX’这个梗。】   系统发出嚎叫:【我今天流的每一滴冷凝液!死猫都不无辜!!】 第51章   俗话说,一次外向,很有可能换得一辈子的内向。   为了不给首次登台的学生留下阴影,康柯将系统的静音键摁得死死的,并向台上的小姑娘投去鼓励的目光。   学生脸蛋一红,本来都已经流利的话又变结巴:“总、总结这些事、事例,不难发现——”   一旁的朝辞幽幽道:“是让你和台下的观众保持眼神接触,不是让你用眼神馋院长的身子。”   学生腼腆一笑,丝滑地将眼神从下贱模式切换回学术模式:“——不难发现,这些行动都会具有同一个目的:制造死亡。”   小姑娘一推眼镜,学霸之光一闪,令系统再度哆哆嗦嗦埋回康柯怀里:   “这里刚好可以联动一下上一组的问题:   为什么千年前,神明一定要发起神战?是否——也是为了制造死亡?”   “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   “为什么神明一定要制造死亡?这对祂们有什么好处?”   学生熟练切换幻灯片:   “回看从神战至今,神明或是成功、或是失败的制造死亡案例,不难看出一个规律。”   “神明们要么制造大规模的死亡,要么意图杀死单一、但实力强大的受害者。”   “大有质不够,量来凑的意思。”   “我想第一组的同学一定也曾困惑过,为什么?神明为什么这么做?”   学生一拍幻灯片:“再看看我们小组演讲的题目!是不是就醍醐灌顶了?”   康柯:“……”   ……好气势。一个pre突然就热血激动起来了。   朝辞在旁边满脸的满意:“不管这几组学生说得对不对吧,当个好牛……好销售是绰绰有余了。”   康柯:“……”   给黑心猫两百个妖精,他能带出一支金牌营销队伍,康柯也是很服气的。   他看回前方,听得更认真了些。   虽然因为线索的匮乏,学生们的演讲中推论的成分更多,但他认为至少有一半的内容,学生们是推对了的。   演讲台边,才下去没多久的第一组,看着幻灯片上的字反复喃喃。   忽地有人一拍大腿:“他们是不是因为什么事变虚弱了,所以表面上是制造死亡,其实是自己食补啊?”   台下静了几秒,议论纷纷:   “有道理啊?难怪公平之神会跑去矮人那边,想攻打自己的后裔!”   “啧,祂这是既要又要啊……质好的主菜祂要,量多的配菜祂也要。虎毒还不食子……”   “难怪光明圣子会杀死自己信仰的光明神!原来是为了自卫吗?嘿,我都能想象到信仰破灭,他会是什么表情了。”   “破灭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巫妖王呢!想想吧,一直信仰的黑夜女神忽然降临在眼前,和他并肩对抗觊觎他的诸多神明……可当巫妖塔中只剩下两个站立的人——非人时,巫妖王交付后背的女神,却忽然转身!对他痛下杀手!”   N:“……”   戏真多。   朝辞挂着不怀好意的笑靠过去:“所以,那天是这么个流程吗?信仰破灭,你什么感受?”   N从鼻腔里挤出冷哼。   要有什么感受?本身他对黑夜女神,也不是诚挚的信仰。   硬要说的话,更像是人活着没什么目标,给自己找件事做做,免得每日发呆,像个老呆子。   也不知道是失忆造成的,还是天性如此。他这个人物欲、精神需求都很低。   收集各种艺术品、宝石,也不是出于喜好,纯粹是消磨永生的时光。   一般人活成他这样,可能就没什么活着的欲望,开始抑郁想死了。   但他不同。   他最大的欲望,可能就是“活着”。   至于怎么活着?随便,没想法,看心情。   N:“没有什么并肩作战,从一开始,黑夜女神就是冲着杀人来的。”   信仰破灭也没什么感受,他或许只是对记忆中那惊鸿一瞥的伟力感到惊艳、震撼,可能还有些许的觊觎,所以才在往后的人生中,给自己找了个“信仰黑夜女神”的人生目标。   这信仰本来就不坚定,被黑夜女神这么一推,更是稀碎了一地。   康柯感觉N这生活态度也是够摆烂的,不过他没发表什么评论,只收回眼神,继续看下一组。   有了前两组同学的珠玉在前,第三组的发言人没敢读稿子,也没敢躲在冰蛋后面念PPT。   还好,这次发言的不止他一个人,旁边还有另一个组的发言人也跟着他一起历劫:   “……题、题目是,《实力强弱与被世界注视的关系》,以及《被世界注视是否存在危险性》。”   康柯光听题目基本就搞懂学生们想说什么了:被世界注视是危险的,实力越强更容易被注视。   讲到这里再跟前两个组联动一下,表示很可能正是“被世界注视”,才催使神明挑起神战,也许被注视可能导致神明的虚弱……   椅背被后排的雷文压了一下,心有牵挂菇靠过来,低声说:   “院长,我得去找一下巴尔德。”   朝辞顿时回头,冲着雷文吹了声口哨。   雷文:“……”   额角爆出一条青筋,雷文压着揍猫的欲望,继续低声解释:“我觉得流言传得不太对劲。”   巴尔德虽然是圣子,但手段也没有比暴君温和到哪去。   他的无底线宽容,永远是留给没有任何罪孽的弱者的。   像这种流言,应该还没传开,就被巴尔德摁死了才对,怎么会一路扩散,甚至传到西南来?   康柯回过头:“你认为,他有可能出事了?”   巴尔德可是手握着一枚即将凝实的神格的,谁能让他出事?   雷文眉头紧皱,觉得不好说:“而且,还有一件事。朱丽叶,一整天都没有回疗养院了。”   【……】脸色凝重成这样,还以为出啥事了呢,系统道,【你妹妹出差呢,一天没回院很正常的。哪怕出事,也能死回疗养院,这你妹妹都知道。】   雷文:“那也——嗯?”   他低下头,从土黄色农务科背心里摸出一面巴掌大小的圆镜看了眼:“——城堡有客人来了。”   康柯盯着镜子的流麻背面:“……”   他终于忍不住敲了黑心猫一暴栗:“少出点馊主意,你看皇帝手里拿面便携式化妆镜这像样吗?”   ·   大晚上跑来找雷文的,是罗曼湖畔苦等了几个月,完全被两个同伴遗忘的小南斯。   坐在待客厅里等雷文时,小南斯的脸全程都是黑的:   知道他这俩同伴行事风格不靠谱,没想过这么不靠谱,帝都的公务说丢给他就丢给他,自己在外面浪得不着家!   康柯跟着雷文来凑热闹,系统扫了眼小南斯,嘶嘶有声地扒在康柯耳边蛐蛐:【瞧这股子怨妇劲儿,跟通缉犯先生一样一样的。】   康柯觉得小南斯比通缉犯先生和谐友爱多了,至少没想着弄死雷文。   他听着两人寒暄了片刻,终于进入主题。   小南斯:“怎么没看到公主殿下?”   雷文皱眉:“她说西南和西北想要通商,有一处关键节点需要打通,所以白天就带着小潘恩去林根郡,想和圣子一起——”   “去了哪?!?”   小南斯简直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失了从进门以来就端着的仪态:“林根郡?——我来时的路上才听说,林根郡爆发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黑沼,现在圣殿的人正组织幸存的平民撤离郡内!”   本来就很坐不住的雷文这下完全坐不住了,跟着从椅子上弹射起立:“我去召集人手,立刻前往林根郡!”   ·   连夜奔赴灾区的决定虽然下的突然,但行动起来并没有乱。   雷文果断将组织救援队伍的任务交付给朝辞,康柯撕裂空间,带着N、小南斯、雷文一起先行一步,抵达林根郡。   从裂隙中迈出来时,小南斯看着康柯的眼神狐疑又警惕,不过康柯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望向更远处的夜色。   黯淡的月光下,大批大批的幸存者正在拎着提灯的牧师指引下,不断向郡外撤离。   哭声、呻.吟声、崩溃的喊叫声,仿佛一股绝望和悲恸汇成的洪流,随时都会将牧师手中那盏小小的提灯之光吞没。   “为什么用的是烛火照亮?”小南斯皱眉。   他体质特殊,既修不了炼体,也学不来炼金。   看着远方粘稠厚重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芒的流动的泥沼,他只能无端地感觉到面对深海或渊薮般的恐惧,却很难理解它除了淹没以外的危险性。   雷文的呼吸有些沉重急促:“这东西,像海绵。对魔力、元素,具有极强的吸收性,牧师们没法使用光明术。”   岂止是不能使用法术,牧师们甚至是虚弱的。   即便离开黑沼百余米远,他们仍旧能感觉到,身体内的力量正在被一张无形的巨口不断吸收,远方的黑沼简直像一头贪食无底洞的巨兽。   康柯凝视这些流动的黑泥,抬手搭了下雷文和N的肩膀,用自己的力量阻断了这种吸力后,听见N也压着声音地深喘了一口气:“——又是这东西。”   “?什么叫‘又’?”雷文感受着重新变得松快的身体,侧头看向N,“你——主人一天到晚窝在塔里,每年也就是神诞日出门巡个街,什么时候还见过黑沼?——买画的时候?”   康柯收回注视黑泥的眼神,跟着看过去,预感到这就是他完成拼图的最后一块线索。   本来没打算闲聊的N对上康柯敦促的目光:“……大寂静事件,你们应该都听过吧,那次事件就发生在林根郡,我也看到了这些黑色的沼泥。” 第52章   大寂禁事件,全称拉迪斯西瓦大寂禁事件。   发生在九百多年前,那时候的林根郡还用着古称“拉迪斯西瓦”,即“树之根系”的意思。   系统唰唰翻数据库,给康柯复述自己扫描下来的书籍记录:   【那个时间点,刚好是神战结束,人族兴起的时候嘛。】   【皇室和圣殿合力,将大批非人族群从富庶之地赶到贫瘠的西南,又对巫妖塔这个钉子户虎视眈眈。】   康柯回忆了下:【N好像就是在这个时期继承巫妖塔的吧?】   系统点头……点毛球状的身体:【多好的机会啊!老巫妖没了,换了个小巫妖上台。此时不动手铲除巫妖塔,更待何时?】   抱着这样的野心,当年的皇室和圣殿仔细观察了巫妖塔三年。发现新任巫妖王宅得很,只在黑夜女神神诞日的当晚出门,坐着亡骨马车绕着他的地盘溜达一圈,就立即回塔。   系统啧啧:【他们就想,‘如果不是弱小怕死,为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于是在第四年的神诞日,选了个和巫妖王的领土一衣带水的郡县——也就是林根郡,伏击小巫妖。】   结果——   全军覆没。   “……”康柯又看向黑沼。   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出现。   他已经基本弄清楚这个世界为什么需要疗养院的帮助;为什么他救助黑死病的病人,对拯救进度条毫无作用;为什么疗养院会将雷文、N这种大反派塞进滞留处,不让他们死。   而无法看透黑沼本质的雷文还在吃惊:   “难道当年不是你——的主人一怒之下夺走了整个拉迪斯西瓦的生命,而是……因为黑沼?”   都到这份上了,雷文还记得死死捂住N的马甲,大有我脱不掉,你也别想脱的架势:“黑沼在那个时候就出现过?”   “……”N无语地环臂抱胸,扫了眼雷文。   他不是喜欢讲老故事的性格,会尽力耐住性子也只是碍着康柯还在旁边:“嗯,对。”   “我——的那位主人,当年的确想过动手,最好把阵仗弄得大点儿,一劳永逸地震慑住那些讨厌的苍蝇。”   “不过,在他动手之前,黑沼就爆发了。”   N稍微顿了一下,很轻地吸了口气:“一眨眼的功夫啊……就淹没了整个拉迪斯西瓦。”   “亡骨马车受黑沼的影响,直接坏了。我——他刚想下车,那些黑泥又像来时那样突然地退去了,只剩一个死气沉沉的拉迪斯西瓦。”   一旁的小南斯:“…………”   他不知道自己该先无语,还是先错愕。   说真的,这掩饰到底是在掩饰给谁看啊?本来他还对“身边的人居然是巫妖王”以及当年的真相感到错愕,现在就剩无言以对了。   明明多年前,他曾在巫妖王夜巡时远远地看过一眼,那时候N懒散地靠坐在森森白骨与冰冷的黑雾中,亡骨马车驶过时,他几乎感觉是死亡之神与他擦肩而过……   怎么现在就剩班味儿了。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朱丽叶呢?”   他一把抓住路过的牧师:“你们有没有看到公主殿下和她的骑士?”   脱力的牧师差点被小南斯拽倒:“我……”他抬头认出小南斯,本来就很差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糟糕,“她们……唉,我们到旁边说吧。”   这话一听就很不妙。   康柯抬手勾了下颈间的锁链,还是和众人一起,跟着牧师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牧师停住脚步,显得有些踟蹰,片刻后才深吸一口气道:   “事……事情是这样的,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圣子大人就忽然失踪,联络不上了。”   “今天早上,公主殿下来拜访,也不知从哪套出了这个捂得严严实实的情报,带着小潘恩公爵说要去找圣子大人,就离开了圣殿为她们安排的住所,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   雷文瞳孔骤缩:“什么意思?朱丽叶她们——难道被黑沼吞没了!?”   牧师糟糕的神情肯定了这一答案。   晦暗的残月被乌云淹没了,天空蒙蒙下起了细雨。   明明是深夜,四野却一点都不安静。到处都是哭嚎声、悲鸣声。   人们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无法接受的死别,总会经历五个阶段:否认、愤怒、意图挽回、痛苦、接受。   但雷文不太一样,他已经走过这五个台阶太多次,他瞪视着牧师,胸口起伏了数次,果断地转身,径直往黑沼走。   N一把拽住他:“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雷文的眼神锐利而冷静,像把能劈开黑夜的刀,“院长说过吧?员工一旦死亡,就会被送回滞留处。但朱丽叶她们到现在都还没回,是不是说明她们还没死?”   “……!”小南斯猛然抬头,眼底瞬间亮起希望。   他不假思索地张开嘴,很明显也想跟去,但紧接着又顿住。   他很清楚,以他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水平,进了黑沼也没有屁用,只能拖后腿。   杵在原地僵立了几秒,小南斯掐着手掌迫使自己冷静,理智地转身:“我去帮忙疏散人群。”   远方,有一波更明亮的火光在靠近。是朝辞领着这几个月他新训练的骑士团,以及愿意来帮忙的非人族群,包括综合学院的老师、成年学生赶到现场。   小南斯没再拖沓,大步去和人群汇合。跟朝辞交接了指挥权,立即开始沉着可靠、有条不紊地指挥大部队疏散、安置、医治工作。   朝辞则得以从中脱身,快步走过来:“我来看看黑……嘶。”   他牙疼似的吸了口气,再看一眼黑沼,又吸一口气:“这么大一个豁口,也亏得这方世界能撑到现在。看看,看看这黑沼,天可怜见的,都流脓了。”   本来没做这种联想的康柯:“…………”   他想打猫。   朝辞挑眉:“难道不是吗?谁家好世界身上裂这么大一条口子啊,还往外面淌黑泥。”   朝辞往后退了一步,顺带把雷文、N也往远拽了拽:“别靠那么近,不怕被吃了?——哦,忘记了,你们看不透这种东西的本质。”   虽然“被穿越者吞噬魂魄”是假的,但他说的洞察之眼是真的。   透过厚重的黑泥,他的眼睛能观测到泥潮下巨大可怖的裂隙:“——难怪越是靠近,就越觉得力量在被抽取。”   他冲着裂隙的方向点点下巴:“它在试图自救呢,通过吞噬神力、元素的方式,一点一点修复自己的伤口。”   康柯慢吞吞地,在系统震惊的目光中解下脖颈上的银链:“千年前的神战、大寂禁,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果要打个好理解的比方,这就像是普通人怀了一个怪物。   胎儿贪婪地索取母体的营养,导致母体衰弱、甚至死亡。   母体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只有除掉这个不断榨取祂的怪胎。   千年前,这个“怪胎”是辉煌繁盛的众神。   既然那时候就已经出现过黑沼,就意味着那时候世界也崩裂过一次。   为了自救,世界开始反过来吸取众多怪胎中最强大者的力量,而这无疑造成了神明的恐慌,于是神明也开始自救——   世界不是需要力量填补自身吗?   可以。祂们杀死自己的同类,用同类的血肉和神力,去填补世界的缺漏。   世界不是无力供养那么多生灵吗?   可以。祂们制造大规模的战斗,疯狂削减罗曼大路上的生灵数量,让妖精、矮人、精灵、亡灵、人类互相残杀,死伤大半。   所谓的最终神战,根本就是个养蛊场。所有神明都在疯狂杀戮,想成为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   但就最终的结果看,恐怕没有一位神明逃脱陨落。   只不过,祂们在陨落前,多半做了一点“小小的手脚”,保住了自己的神格,让自己在千年后仍能复现。   ——而这,也是世界在千年后再度崩溃的原因。   康柯将摘下的银链仔仔细细缠在系统身上,扣好,看向黑沼的方向。   无风的黑夜,忽然飘来硫火与铁矿的气息。   被塞进雷文手里的系统,呆滞地看着康柯的背影,看康柯那头及腰的蓬松红发猝然间亮起,在夜色中,像流淌的火,燃烧的血。   它们在滋长,在蔓延,及至不像一头长发,而像是一株……巨树的根系。   天道,世界意志,宇宙意识,最本源的模样是什么?   是贯彻于所有神话中的“树”。   华夏神话中的建木,北欧神话中的世界树,古埃及神话中的天树。   哪怕是罗曼大陆,它的世界意志同样也是一棵“树”。   它的根系就扎在林根郡这片位于大陆中央、四方交界处的土地上,所以它的古称是“拉迪斯西瓦”,意为树之根系。   所以当它的根系溃烂时,污血从根系中奔涌出来,形成了林根郡一波又一波吃人的“黑沼”。   所谓的“黑死病”,从来不是人患了传染病,也不是什么“神明的诅咒”。   是干涸的世界在吞噬能量,试图延续下去——让体内的更多生灵得以存活。   旷野中,硫火与铁矿的气息更浓了,蒙蒙的雨水模糊了众人的视野。   拯救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场面?   每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段,或多或少都想象过。   雷文心中的场面,应该就像当初他屠龙时一样,是热血澎湃的、无数人众志成城,凝聚成无法抵抗的洪流的。   朝辞的幻想,是一道无可匹敌的剑光。   而N,他从不想象,更不曾想过拯救世界。   在他的脑海里,最宏大、最刻骨铭心的场面,大概就是在神战战场上,对黑夜女神施展神之伟力的惊鸿一瞥。   可眼前的场面不一样。   如果说它不宏大,那攀延百里,静默地照亮了难民们撤离前路的灼亮根系不赞同。   如果说它宏大,它又是无声,且迅捷的。   他看着康柯一路走向粘稠厚实的黑沼,那泥沼就随着康柯的靠近而退却逆流。   巨大的裂隙被火红的根系一寸寸填满,又像沾了水的岩浆一样,迅速冷却成黑色的岩层。   系统呆滞地接收着叮叮咚咚、不断从总局发来的紧急通告:   【故障通知:   今晨2:45(总局时间),控制疗养点分配的机房发生技术故障。   疗养点将短暂地暂停发放,恢复时间待定。   给各位院长造成诸多不便,总局深表歉意。我们将尽快抢修,请耐心等待!】   【紧急通告:   总局于通告栏开放了临时链接[点击此处],请需要紧急调拨疗养点的院长,点进此链接,进行急用申请!】   【故障通知:   技术故障已修复,请院长放心使用原本的操作系统。】   【……】系统呆呆地看着他爹淡定地去,淡定地回。解开它身上的银链,重新戴回脖颈的瞬间,“疗养点无法发放”的故障就“修复”了。   康柯屈指弹了下呆傻统,看向同样没反应过来的众人:   “我只是暂时压制了世界的崩溃,要彻底解决,还得把那些苟延残喘的神明拎过来填坑。”   系统阿巴阿巴了一会,混乱的数据流试图处理“为啥活爹一摘银链,总局的疗养点就停发了”、“活爹一戴银链,总局的疗养点又恢复正常发放了”。   但电子扫描器一转,它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撕心裂肺的哀嚎:   【——爹!!你的头发!!怎么变游泳头了!!】   补药啊虽然爹留红短发也好看,但红色卷毛长发才赛高——   康柯堵住系统的静音键:“过几天就长回来了。临时给洞缝个补丁,总不能拿空气缝吧?”   系统心疼又痛苦地瘫成一块光饼,流出汩汩的冷凝液泪水。   黑沼退去,牧师们也能正常使用光明术了。康柯收回那些蔓延向各地的“紧急逃生通道指示灯”,顺道从冷却的岩层边勾来两个人。   小潘恩被诡异的树枝勾着也很淡定,耷拉着四肢像只被拎住后颈皮的猫。   朱丽叶就比较活力四射了,蹬着四肢:“等等,还有圣子呢?黑沼消退前,他还跟我们在一起,他还把神格分离出来,做成屏障,帮我们挡黑泥——”   那完全就是一瞬间的决定,从圣子转头看见黑沼中的她们,到分离出神格,圣子的行动始终果决,毫无拖泥带水。   她们甚至没有机会阻拦,说出自己死后还有复生机会这件事。   “把神格分离出来,帮你们挡黑泥?”康柯重复了一遍,有些意外地轻笑了一声,“那问题应该不大。”   这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这个世界需要的只是回收神格,只要圣子不再持有神格,那就算是世界意志眼中的普通孩子。等世界修复完毕,这些被误食的倒霉孩子还会被世界复原。   唯一不被世界意志怜爱的,就只有那些曾经寄托了世界无限期望,赋予了神力,却利用神力肆意取乐,倒过来拼命压榨母体,还四处杀人放火、残杀兄弟姐妹,以图苟延残喘的神明们。   照这么想,朱丽叶和小潘恩的这一趟出差,还真是救了巴尔德一命。   毕竟如果她们没来,圣子就不会分离出自己体内的神格,只会在被黑沼吞没后,竭力用神格保住自己的命——然后被世界误认为苟活的神明,彻底拆之入腹,不再有复生的机会。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巴尔德自己的功劳。   如果他没有毫不犹豫地舍弃神格,庇护朱丽叶她们,他也抓不住这一线生机。   N显得有些意外:“那狗……”他把东西两字吞回去,“那家伙,竟然还会做出用神格救人这么无私的事?”   雷文激动又克制地用力捏了下朱丽叶的肩:“我说过,巴尔德很有原则。他会无条件保护不曾犯下罪孽的人。”   朝辞啧啧有声:“完了,有人刚脱的粉,又要回坑了。旧情复燃啊……诶!别踢我。”   很难得,他话里竟然是带笑的,很真切自然的笑。   朝辞听见自己的声音,愣了一下,而后意识到自己如此放松纯粹的原因——   这一次的劫难,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有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有不得已的牺牲。   如果一切顺利,唯有该死的人才会下地狱,无辜者都将有美好的明天。   HE全员存活爱好者·康柯语带惋惜:“巴尔德不该这时候死的,不然还能参加后续的神战,现在……”   唉,确实是有点死得很不凑巧。   系统擦干身体上的冷凝泪,举起一根光纤:   【问题不大,我刚查了一下,咱们院又来新病人了呢!】   猜猜他是谁?   “……”众人一顿,互相对视几眼:“——快,快收!咱们回去看看!”   本来他们是得留下来顾一顾现场的,但这不是有小南斯吗?   多好的小伙子啊,出现得真及时!   坏水猫带头冲锋:   冲啊——去霸凌新同事—— 第53章   ——朝辞没冲成。   不光是他,雷文兄妹连带着小潘恩也被留下了,康柯带着N离开时,还能听到小南斯的怒声:   “又想跑去哪!?”   “一声都不跟我说……我根本不知道西南有会出手帮忙而不是敌对的神明,也不知道你们跟巫妖塔联手了,每次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帝都,只知道给我丢一堆的工作、工作、无尽的工作,我是拉磨的骡子吗?!”   “什么‘收拾烂摊子交给你我放心’……今天统统都不许走,全给我留下帮忙!”   远远的,被扣下来的人争辩了几句什么,大意是不服气凭什么只扣他们,不扣康柯和N。   小南斯冷嘲热讽:   “救人也就算了,后勤也要神明做,你怎么不让神明抱着你喂奶呢?”   “让巫妖塔帮忙,是想让他把灾民死去的亲人做成骨族,照顾他们吗?呵,那还真是多谢啊,你心真善,帮灾民们和家人团聚。”   “……”众人安静得如同鹌鹑。   康柯在系统的大笑声中带着N回院,顺道将那些收回来的断发提交给系统:“申请置换。”   一般情况下,疗养点是无法兑换的,但疗养院系统中,仍留有一个用以兑换的界面。   从前也有好奇的院长试过,拿金银珠宝、天材地宝投喂这个置换口,结果是泥牛入海,一点浪花没捞着。   久而久之,大家就把这个界面称为“公益募捐口”,钱多了没地方花才会把东西投里面听个响——哦,不对,这东西根本不会响。   这要是搁在以前,系统肯定强烈反对。但它刚刚才见识过活爹摘项链引起的大风波……   它忐忑地将断发提交上去。   【成功兑换疗养点:伍仟万。】   系统:【OoO……】   夺少??   5000万!!?就卖个头发??   除了那个黑心拍卖行,它还没见过院里的存款账户里有这么多疗养点!   系统忽然觉得短发也很俊啊:【爹,要不咱们就留短发吧,隔几天剪一次,隔几天赚个5000万……】   嘻嘻,从没觉得疗养点这么不值钱过!   它情意绵绵地贴上康柯的手臂:【印钞机……不是,好爹~】   “……”康柯微笑着撕开这个不孝子,拖出光屏,打开商场页面。   2000一个的小马扎?买!买它两百个!   以后就放在田边,这就是院里的露天阶梯教室,专门给学生们做pre用。   3000一盒的面膜?买!买到断货!   系统眼睁睁看着资产骤然缩水,发出濒死般的嗬气声,紧跟着有道视讯申请亮起来。   84588满脸惊恐:【老大怎么回事?安插商场那边的钉子跟我说,你忽然在他店里买了几千万的护肤品!之前总局停发疗养点,是你搞的?你……进货去了?】   84588用的词比较委婉,进货。说人话,就是抢银行。   不过他老大自己就是银行印钞机,这波就算是真抢,那也是自己抢自己。不能说是脱了裤子放屁吧……只能说是闲得没事找事。   康柯按住试图以头撞父的系统:“没,因为一点意外情况,剪了头发。想着总不能浪费吧?就兑成了疗养点,走暗路打给机动队,做行动资金。”   他顿了顿,又问:“之前在剧院抓的那些人,有没有审问出什么情报?”   84588端正了神色,皱起眉头:   “问过了,我们还找了出身东古宇宙的同事搜了魂。”   “这群人根本什么都不清楚,要么依旧不是核心成员,要么就是躲在幕后的那只头鼠藏得太深。”   也有可能两者都是,但……这也意味着,幕后的头鼠并不好对付。   不过84588的性格一向乐观,发愁不到三秒又搓着手喜笑颜开:“但话又说回来,通缉犯先生的名头可真好用啊!”   “我试着跟安插在鼠群的探子联系了一下,说上头完全没怀疑这次‘屠杀事件’的真假,真以为剧院里的观众都被通缉犯先生杀光了呢!根本不知道其实是被我们抓了。”   虽然他们也没问出什么线索就是了。   84588搓手嘿笑:“以后还能继续用他的名头逮人不?”   康柯:“……你不怕被他杀上门?”   84588摸摸后脑勺:“我看你俩相处挺和谐的样子,还以为你能跟他说上话呢……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在玩笑和沉肃间丝滑切换:“刚刚我不是说,和线人联系过了吗?”   “Ta说看上头的意思,好像是因为剧院事件,盯上了通缉犯先生,打算先礼后兵,先联系通缉犯先生试试。”   84588面露惋惜:“要是能和通缉犯先生达成短暂的合作就好了,指不定能借此探听到什么——好歹了解一下鼠群的头目叫啥、长啥样吧!”   抓通缉犯归抓通缉犯,可以利用的时候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嘛。   就是可惜,没这个利用的机会。   康柯心想我连通缉犯长啥样都还不清楚:“偷走局长真身的人,查到是谁了吗?”   “嗯。”84588声音变沉,“这个倒是查到了……14580,这编号你肯定记得吧。”   康柯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最近才和这位人事科的办事员见过两面。   第一面是他刚接下任务,准备出发来罗曼大陆的时候,14580还把他点名的“纯狱风图谱”整成了“纯欲风图谱”。   再见面,就是那次质问他的视讯。   14580在通讯中问他是否过度奴役病人,为什么工作报告是病人帮写的,报告里还充斥着对他的控诉。   那时候会明文控诉的,也就只有朝辞这一个看透他计划,知道他想跟鼠群搭上线,所以故意帮忙的聪明人。   不过雷文也算帮了忙,看他的工作报告,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病人是不是被CPU了,咋如此斯德哥尔摩。   不像现在的N……生活态度是随便的,工作报告也是随便的,让他写个末日文,他能在三千字的文里拉两千字的采购表格,水得康柯都不想看。   这么说起来……他有点好奇新病人是什么文风了呢。   康柯回了一句“再试着套套话,别打草惊蛇”,切断了视讯,点击建造界面。   是的!在收容第四名病人时,院长终于记得要先建病房,后收人了!   虽然更大的原因,是疗养院给这位病人的分类,巴尔德是被定性为“英雄”收容进院的,按照条例,应当给予此类病人良好的照顾。   康柯转完前,账户里还剩下十万疗养点。   对标曾经为员工购买的、最高价为800点的单人床,康柯购买了1.5米大床×1(2000点),配套系列家具。   系统定睛一看,爆笑如雷:【哈哈哈!‘儿童房家具套组’,儿童房……哈哈哈!!】   然而在它肆意的笑声中,还有另一道声音带着怒气混杂进来:   “——凭什么他可以用正常的家具?!”   N原本还沉浸在之前康柯举重若轻、力挽狂澜的震撼中,不经意间扫见出现在空地上的家具,顿时不撼了,只感到愤:   “凭什么我辛辛苦苦给你们做饭、奶孩子、打扫卫生,只能睡免费的床?!”   他都能想象到了,巴尔德那狗东西进院,一看他居然睡这种缀满蕾丝的粉色大床,必然大肆嘲笑,大加羞辱,以后他还怎么在巴尔德面前抬起头?还要不要混了!   然而员工的抗议,并不纳入院长的考量范围。   康柯只是打开建造界面里,一个许久未曾点开的面板。   N的声音骤然因嫉妒和愤怒变形:“你居然还给他围墙!?!?”   不是珍珠白铁栏杆,不是黑色铁窗泪,是红艳艳的砖墙。   虽然是裸砖,虽然没有漆面,但,这是墙啊!   突兀地立在空地上的大门打开了,雷文等一行人满脸疲惫地进院,抬眼一看:“……”   雷文最先发出尖锐的爆鸣:“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朝辞更是气到阴阳怪气,话里流酸:“新欢是不一样哈,房间都有墙了。不像我们这几个旧爱,到现在还住破漏风的牢房。”   住芭比宿舍毫无违和感的朱丽叶公主和女骑士笑嘻嘻围观,看这几个大男人嫉妒到面部变形,这得亏是院里不让用特殊能力,不然那几个家具非得给雷文他们炸了不可。   脱粉回坑的也不回坑了,袖手看戏的也没心情看戏了,众人虎视眈眈地瞪视着铁栅栏牢房边,唯一一个红砖瓦房,仿佛里面要来的不是新同事,而是阶级敌人。   系统就不一样了,翻翻疗养院的规定,跟康柯咬耳朵:【这待遇,会不会有点差啊,直接让英雄病人住毛坯房?】   康柯:“怎么了,院长的卧室到现在连铁栏杆都没有呢。”   就说疗养院里哪个住的不比他好吧,他这才是纯露天。   康柯:“你看我建设方案提交上去,总局审核系统有判我违规吗?”   系统:【……】   那确实没有。   总局的审核系统是个人工智障,衡量标准是以院长的办公室为单位的,以家具的齐备度为标准的。   所以现在看建设界面,院长卧室的评分是“乞丐住的都比你好”,小菇几个住的是“好歹有墙的普间”,轮到圣子的病房,评分已经来到了高达9.9分的“一应俱全的豪华单人间”。   三个男人一台戏,康柯感觉自己耳边吵得像有一百只鸭子在叫,推开挤过来的阴阳怪气鸭,康柯点选收容。   系统看看员工们嫉圣如仇的眼神:【……】   新员工接下来的日子,感觉不太好过啊……   【叮咚!您已成功接收新病人。】   三个老员工顿时同时迈步,大步走向可恨的砖瓦房。N不耐烦地踹开房门的力度,让康柯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暗戳戳地想暴力拆迁巴尔德的病房。   巴尔德一睁眼就对上N的脸:“……”   ……怎么回事?   巴尔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和凑在鼻子前的N对视,很难不怀疑自己这是被N捡尸了,这老不死的打算把他制作成骨族,以抱之前的偷床之仇。   然而已经想好怎么让小狗东西破防的N,实际上只是出于职业习惯,检查了一下床上的骨头架子:“……真稀奇,骨头都在发光。”   他的本意是想说,虽然“圣子是瘟神的后裔”肯定是假的,但看这明显非人类的骨头架子,说不准巴尔德和光明神有点什么血缘关系。   然而朝辞幽幽地接了一句:“拆几根没用的肋骨当灯管吧,看起来能省不少电。”   进门的康柯将试图恐吓猫拎开,伸手摆正头骨。   两豆幽绿的光在眼眶中跳跃,康柯看着头骨和颜悦色:“按照流程,先来登记。姓名?”   N冷哼:“狗东西。”   朝辞瞎掰:“Banana。”   雷文:“巴尔。”   三人之中,雷文相对有良心,但也有限。   英明的康柯院长没有偏听偏信,再度拨弄了下头骨:“姓名?”   巴尔德的视线从床边一群人身上滚过:“——巴尔。”   朝辞:“——啧。”   要不是红砖房的待遇实在酸人,他高低得调侃一下菇和圣子之间的双向奔赴。   但康柯没嗑到虚假cp,他只知道自己的登记册上又要多一段虚假记录:“……哦。职业?”   N的语气多少带点私人仇怨:“挖坑人。”   朝辞阴阳怪气:“偶像。”   雷文又是最正常的一个:“圣子的先行者!”   喵喵的,这必然不能让巴尔德用原身份啊!不然巴尔德一听前因后果,不得把他们笑话死?不行,这不可以,绝对不行。   大家一起穿马甲吧!一起穿了马甲,就不能笑话彼此了哦。   康柯不是很抱希望地注视这巴尔德,眼看着头骨眼眶中那两团火往雷文身上滚了眼,随后坚定地转过来:“圣子的先行者。”   雷文怎么可能骗他呢?不可能的啦。   康柯:“……”   系统:【我看懂这个食物链了。小菇是院长的斯德哥尔摩,圣子是小菇的斯德哥尔摩……挺好的,继续保持,大家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第54章   系统呱唧呱唧鼓起掌,康柯保持着微笑,啪嗒一声合上含谎量超标的登记册。   “?”N感觉这个流程和他走的有点不一样,“你不问问他有什么特长?”   康柯:“没必要。”   早在几个月前,雷文全方位地介绍完巴尔德这款塌房爱豆以后,他就已经确定了对方的就业方向。   他低着头刷开光屏,一边切换到人事界面,一边往外走。   雷文刚下意识地想说“人还没治好”,就见床上的白骨随着康柯头也不回走向屋外的步伐,一点点滋长、丰盈,最终呈现出原本的样貌。   治疗本来也不是刚需肢体接触,康柯颇为愉悦地将巴尔德录取为主治医师,顺便把红砖房定为本院第一间诊室。   【叮!恭喜解锁成就[感天动地,你们院终于有医生了啊]!】   【成就奖励:机械医生×3】   【叮!恭喜解锁成就[真不容易,你们院终于有诊室了啊]!】   【成就奖励:心理咨询室×1】   康柯:“?”   院里的人心理状态都很健康,要什么咨询室。   还有这个机械医生,如果他没记错,好像是从前研发部折腾的废弃研究项目,好用是挺好用的,就是特别容易坏。   坏了以后谁修?难道要院长亲自做维修工吗?   系统:【……】   嫌弃机械医生也就算了,他爹是怎么看出院里的人心理很健康的?   怎么它放眼望去,不癫的就没看到几个?   病房——兼诊室内,N已经在巴尔德“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的注视下,亲手将这小狗东西扶了起来:“初来乍到,我带你认认地方。”   话说得是好听的,正经的教学楼、阶梯教室是看都不看的。   N目的分明地领着人直奔院长卧室(无墙版):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你别问,先认认院长的地盘。”   N懒洋洋地抬起手,笔直引导向那张白金大床。   巴尔德皱眉:“?”   巴尔德瞪大眼睛:“!”   巴尔德错愕且无法理解:“??这不是我的……圣子殿下的床吗?”   朝辞都要为这份真挚的双向奔赴而落泪了,到了这份上,巴尔德居然还记得“雷文不让我用真实身份,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怎么知道是你的床?写你名字了?”   巴尔德:“……”   这个站在雷文身边的银毛是谁啊,说话跟N那个老不死一样刺耳。   朝辞继续捅刀:“这么瞪我做什么,床又不是我准备的。你不如问问小菇——哦,俗名雷文呢?”   雷文:“……”   雷文眼神漂移:“院长的办公室有什么好看的,员工又不会在这里办公。还是跟我去看看学生宿舍。既然进了院,那以后光明法术这门课就能加——”   “自己工作的地方有什么好看,逛未来的刑场?”N又一把把巴尔德拉了回去,“看别人工作的地方才叫有趣。”   他拽着巴尔德从床边走开,冲着南边点下巴:“看见没?多肥沃的农田。这就是小疯子现在办公的地方。”   雷文发出震怒的咆哮。   一天一度的殴打同事环节又开始了。   热烈的肢体碰撞声中,巴尔德盯着金灿灿的麦田,先是皱眉不解“这不是农田吗,雷文怎么在这办公”,而后再次错愕地瞠大光眸:   “——这里的土,为什么气息这么熟悉,难道是——”   “对啊,”朝辞唯恐天下不乱,“也是雷文准备的。”   下一秒,卷毛猫也被扯进殴打中。   雷文从N的手肘中奋力抬头,怒击反击:“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现在就连巴尔德都一进院就是正式员工,你这个进院只能挂靠在我科室的实习员工,还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我有什么好反省的,”朝辞手和嘴一起输出,招式凌厉中偷着无赖,像正经习过武的人,又像市井小童,“我既不内耗,也不追星,一向支持院长的任何决定,就算是睡蕾丝床也毫无怨言……哦对了,新同事还没见过你们睡什么大床吧?”   初秋的风吹过,扭成一团的三人静止半秒,骤然爆发出更激烈的斗殴声。   康柯揣着早几个月前就为巴尔德申请好的工作套装回来,迎接他的就是这么一副混乱的场面:“……”   他面不改色抬起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情况下,院里没有多少需要你治疗的病人,闲着也是闲着,你顺带兼任一下水电工吧。”   “o.0?”三个挤到面部变形的员工齐齐看过来。   N扫了眼巴尔德手中那件水电工小马甲,发出一声嗤笑:“好丑的工作服。”   别的不提,他那身厨师的白大褂还是有点贵气在的。   本来还在因工作履历被戳脊梁骨的朝辞也支棱起来:“我可是看过市场营销部的工作服了,西装,很上档次。”   “……”巴尔德托着水电焊工具箱,既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也不明白眼前这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人在说些什么。   他尝试运转光元素的亲和力,毫无作用,看雷文和N打肉搏战的样子,估计这俩人也无法使用力量。   但为什么这两人看起来还这么放松?   在求生欲这一点上,比起雷文,巴尔德更相信N。   他仔细观察N,发现对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松弛感,好像并不担心这个诡异的、会让人失去力量的地方有什么危险之处。   他因此稍微放松了一点,看向红头发的男人——如果没弄错,这似乎就是雷文之前在信中说的,“假扮公平之神的自己人”?   那么——让雷文改变这么多的,也是这帮子聒噪的人?   巴尔德感到不悦,但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悦。   这种感觉和他面对虚伪的贵族,或曾经的主教时不同,比起让心脏感到胀裂的愤怒,更像是认定的玩伴被夺走,或许还有……   “啊,孤独的气味。”   抱着一摞作业来找老师的课代表抬头嗅了嗅,仓鼠觅食一样一路嗅到巴尔德面前:“——呃。”   课代表抬头看向巴尔德面无表情的脸,几秒后发出恐惧的大叫。   巴尔德感到满意,正觉得自己讨回了一点场子,就听妖精少年窒息地悲鸣:   “不好啦!!又来新老师了!!这次是圣殿……”   呜呜!怎会如此?   本来圣殿一直没接受综合学院的邀请,他们还狂喜着能少一节光明法术的课,怎么现在……现在……!   妖精少年哽咽了几声,没忍住,哇地一声飙着泪冲向宿舍:“作业……又要变多了!”   上课的时间也要变多了!最开始,是一天六个小时,后来,是一天八个小时,再到现在,成年的学生,一天足足要上十个小时!还美名曰“选修课”!   你有本事算选修,你有本事不要卡学分啊!也不要布置那么多作业,那么多考试,单元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   课代表哭到绊了个平地摔,还要被朝辞在背后啧啧:   “高强度的学习,虽然是让他们的大脑运行效率保持在了高考的巅峰水平,但这个脆皮大学生体格……怎么妖精还能平地摔的?加课,加体育课!以后每过半学期进行一次体考。”   N也不耐:“哭什么,我布置的作业多吗?”   有良心的仍然是雷文:“一天上十个小时课,几个小时的作业,觉都睡不饱,怎么可能有好体能?你布置的作业是一个晚上的量,其他老师布置的也是一个晚上的量,加在一起也够不眠不休了……你们想把学生累成骨族吗?”   朱丽叶作为政治课助教乐呵呵地围观,小潘恩则悍然加入战场:“你们有本事别占我的体育课!”   “……”巴尔德独自一人站在原处,孤独的氛围感更浓了。   康柯怜爱的拍了下圣子的肩膀,示意对方跟自己绕回红砖病房:“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回头你可以抽个时间,慢慢向小菇问清楚,我们现在先说正事。”   他示意巴尔德将写着“水电焊”的笨重工具箱打开:“我知道你对电路这些一窍不通,所以给你准备了另一个更容易上手的工具。”   灰绿色的塑料箱中,一颗钨黑色的头盔安静地躺在其中,近似于科幻世界常见的头戴式全息模拟器。   康柯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带上试试。”   巴尔德并未动弹:“我需要一个解释。”   “可以。”康柯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并不喜欢做谜语人,“故事可能有点长且繁琐,我尽量解释得简短易懂。”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   “首先,你要接受一个简单事实:在罗曼大陆之外,还有更多的世界。”   “这些世界有的繁荣,有的濒临崩溃。”   “而你现在所处的这个疗养院,属于一个名为‘宇宙疗养局’的组织,这个组织建立的初衷,是阻止‘世界崩溃’这一不幸。”   圣子不愧是圣子,不但飞速消化了这些信息,还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初衷?现在不是了?”   康柯按下头盔后的开机键:“大部分人还是,只有一小部分人不再是了。我试图找到这部分人是谁,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巴尔德平淡无波的光眸望过来:“你能够随意逆转我的生死,如此强大……还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康柯示意巴尔德拿好头盔:“因为我分身乏术。”   他抬手抚上身侧的红砖墙,用亲眼实见向巴尔德解释自己说的话的意思。   坚实厚实的砖墙,在康柯的手掌搭上的瞬间虚化为空,连带着红砖病房内的所有家具、地板,乃至他们脚下的这一片虚拟土地。   “……”巴尔德的瞳孔微微扩张,以极快的速度反应过来某个事实,“——这些东西,都是你用你的力量构造的?”   包括他呼吸的空气,沐浴的阳光——难怪他明明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却调动不了一点光元素!   康柯收回手,靠在重新凝实的书柜边:“不光是这些。”   “疗养局会在每个濒临崩溃的世界建造疗养院,那些疗养院,同样是用我的力量构造的。”   雅威沉睡前,这些事都由对方负责。雅威沉睡后,烂摊子就交到了他手上。   巴尔德张了张嘴,有些迟疑地问:“一共多少间疗养院?”   康柯眨了眨眼:“一共有多少个独立宇宙?”   回答是无限。   无限的多少分之一还是无限,远比他的工作履历多。   康柯挑了下颈间的锁链:“这东西就是用来上传力量,制成疗养点的。”   “从前这是个不错的方案——力量送出后,就断绝和本体的联系,以免有人浑水摸鱼,往里面夹杂点不好的东西,顺着联系影响本体。”   但现在情况特殊,他反倒需要这份联系,寻找藏匿在众多院长中的鼠群。   但——多余的力量,他的确是有点挤不出来了,想要一次性扫描无限多个疗养院,他还需要一点点的助力。   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足以充当前面的大部头,只是还需要这最后一根稻草再推一把。   巴尔德:“……你想要我做什么?”   康柯靠近巴尔德:“戴上头盔,试一试能否控制疗养院中的所有光元素?”   “理论上来说,利用这颗头盔,每一粒受你操控的光元素应当都能成为监控镜头。”   “先试试能不能控制这家疗养院内的,然后我再帮你接入其他疗养院。”   康柯拍了拍巴尔德的肩膀,语重心长:“只让光明的恩惠洒满罗曼大陆?格局小了,太小了。我对你的期望很大啊,巴尔,你要学会把目光放长远……你看看远方,看见了什么?”   巴尔德:“……”   系统幽幽地替词汇储存量匮乏的圣子发言:【看见了老板画的大饼和CPU。】 第55章   不孝子是这样的,康柯宽宏大量地纵容了系统的拆台,只耐心地等待巴尔德的回复。   极简风的大床上,圣子端坐着,神情冷漠,眉目锋锐,很难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自己刚入圣殿的那几年,最常听到的祷词。   “愿光明神的恩惠洒满罗曼大陆!”   多年前,圣殿的祷词是这么说的。   后来,巴尔德清扫了整个圣殿,所有旧日主教及其拥趸都被杀死,只剩下与巴尔德观念一致的人。   在那之后,圣殿的祷词就变了。   “愿光明的恩惠洒满罗曼大陆!”   神明的存在被摒弃,谁也说不清楚,祷词中的“光明”究竟是在泛指一切美好,还是暗指巴尔德。   ——在巴尔德眼中,二者皆是。   他已经度过了将希望寄托于权威者身上的年纪。比起赌权威者是善是恶,更倾向于自己做这个权威者。   主教与牧师不能虔诚侍奉光明?   那就杀了他们。让真正信仰纯粹的人来。   光明神不愿庇护世人?   那就遗弃无用之神,他来成神,他来庇护。   所以,康柯问他是否想让光明的恩惠洒向更多宇宙?   他的确想,他天性见不得弱者受苦,这令他感到愤怒。   但这一切,决不能在他人的指引和操控下进行。   系统“滴”了两声:【注意看,这个员工叫小巴,含敌意率高达99%,预计准备乱刀砍死老板,翻身牛马做主人。】   康柯把系统摁回去:【大概是听了我刚刚的话,准备在联系中动手脚……挺好的,这缴费系数不就上去了?】   不管员工搞不搞事,院长永远稳赚不赔。   康柯一副全然未察的样子,悉心指导没接触过高科技的巴尔德将头盔戴上,进行操作:“对……就这样。你适应一下,一会我就引导你去其他的疗养院。”   工具箱中还有一个配套的投影仪,康柯抱出来安置好。   红砖病房空荡的墙壁成了最好的投影屏,投映出巴尔德的观测视野。   镜头漫无目的地在疗养院内游荡,最开始是出于新奇,掠过诸多疗养院内诸多奇葩摆设,再后来是……   “呃,”康柯一言难尽地提醒了一下,“我们这个设备,是为了查案准备的,不是为了偷窥准备的。”   怼着雷文360°狂看是什么痴汉行为?   康柯抬手勾起银链:“准备好,要开始了。”   能在短时间内将疗养点输送向所有的疗养院,借由银链达到的传输效率是极高的。   镜头只来得及瞳孔地震了一下,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这个问题,就被康柯牵引着,倏然扫过无数空间。   走廊上都布满了伤病员,正在竭力抢救的;建设工作只剩收尾,正和病人、员工们开Party庆祝的;挣扎在贫困线上,哭嚎着完了要破产的……   一千个院长就有一千种疗养院,康柯这种还真不算奇葩。   扫到中央片区时,康柯顺带借用了下总局的机房。稍微歇了下脚接着往前——   【等等等等!】系统大呼小叫,【让巴尔重看一遍总局?我刚开的扫描功能,好像锁定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康柯牵引着巴尔德回到总局,这次不再把总局当做临时歇脚地,而是观测对象。   【扫到了!!在机动队的档案室!!!】系统快破音了,【通缉犯!为什么他在这里面?!】   镜头固定下来,黑漆漆的一片。   康柯特地为此粉刷了一下投映的墙壁,试图提高可见度。   机动队在总局中,算是像都市传说一样的存在,办公地点、档案室都是封闭的。   没有权限的话,除非侵入者能同时击破康柯和局长合力设下的防线,否则无法进入。   但就在这么个绝无可能闯入的地盘,某道熟悉的身影却长身而立在狭窄的过道间,低头翻看着什么。   封闭式的暗屋异常安静,高耸的书架看不见尽头,鼓鼓胀胀的牛皮档案袋塞满横架。   对方身处其中,却全然不显得违和——因为他穿着一身机动队的军装。   白色是很容易显胖的颜色,但对方的身躯裹在白色军礼服中,只显得挺拔矜贵。   那双长腿笔直而匀称,裁剪恰当的布料勾勒出漂亮悍利的肌肉线条。   他甚至还换了双防尘手套,挑剔着封存已久的档案上积落的灰尘。   配套的军手套整齐叠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比起应当藏头不露尾的通缉犯,更像是逼不得已来视察的贵族军官。   【草!!】系统快变成呐喊表情包了,【他这衣服从哪扒下来的?!队里谁死在他手上了?!】   系统匆忙地开始联系各路队员,确认安全。   巴尔德则出于好奇,绕了个角度,意图看清对方的脸。   “滋……”   镜头骤然一黑,投影机和头盔同时发出轻微的滋响。   按理来说,康柯早该在这时候掐断联系,以免巴尔德受到伤害了——但系统得到“无人出事”的回复后抬头一看,康柯却仍盯着漆黑的投映皱眉。   系统:【爹??】   你不是又在馋什么兰花骨架吧!   康柯终于收回神,却仍旧没有切断联系:“问他来查什么的,还有,手拿开,别挡着监控镜头。”   巴尔德:“……”   好嚣张,窥探被抓包了,居然还好意思命令被窥探的人别遮镜头。   这不是巴尔德会说的话,他也没打算做别人手中的牵线木偶。   他冷淡拒绝——没来得及拒。   挡住“镜头”的手先一步挪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平无奇,只有双眼格外吸引人注意的面孔。   寰似笑非笑地直视着巴尔德——或者说,借由巴尔德的视野,与康柯对视:“一点都不伪装自己的存在感,是生怕我发现不了吗?”   “……”这话说的,好像进机动队档案室的贼是康柯一样,“你手上拿着的是我的资料。”   寰的表情十分意外:“是吗?这一定是巧合。”   他如此说着,向后退了一步。摘下防尘手套,探向胸前的口袋——   拿出的却不是军手套,而是一枚微型□□。   【轰——】   突如其来的爆炸淹没了镜头。   震耳的声响借由投影机附加的转换器传出,巨响引得砖房外还在为几个课时掰扯的员工们纷纷涌来:   “怎么回事?!”   康柯早在爆炸之前就切断了联系,将头盔从巴尔德脑袋上摘了下来。   但也不知通缉犯先生在盖住“摄像头”时动了什么手脚,投影并未立即关闭,不但将爆炸的过程完整地直播了出来,还附带了一句几乎淹没在轰鸣声中的话:   “对我这般也就罢了,在其他人面前,可不能这么轻敌……之前那头粉猪呢?与其抱着无用的系统,不如抱着那东西,好歹也能有点增幅的作用。”   【???】系统瞬间喷火,【我怎么没用啦!!你就是我扫描出来的好不好!我超有用的!!还有——档案库啊!!!】   敲!这人干嘛来了,专门搞破坏的吗?   档案库里有那么多系统内未储存,仅此一份的纸质机密档案,现在全无了!   系统痛心且愤怒地嚎了几句,抬头一看康柯:【……爹,你别cos思考者了,爹你说句话啊爹!】   “说什么?”   康柯重新动作起来,将头盔放回工具箱里,示意巴尔德好好休息,和同事们互通一下情报,便夹带着系统出了病房:   “说我意识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可能得改变些许计划?”   仔细想想,这个“些许”也不是很多,似乎没什么特意说明的必要。   这些意料之外的事,比起对计划的干扰,更多的是对他个人的冲击,让他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   与此同时,总局内。   警报一声接一声地拉响,人流匆匆汇向轰鸣传来的方向,不过有康柯和雅威同时设下的禁制,绝大多数人只能浅浅吃个小瓜,接触不到更核心的情报。   寰压着军帽的帽檐,逆着人流向外走。   来到大楼大厅进出的门禁前,随手摘下系统刷开,大步走出总局。   “那些档案,都扫描完了吗?”寰将那颗金属小球搁回肩膀上。   系统:【已全部扫描完成。】   【申请:进行一些合理的腹诽。】   寰:“申请驳回。”   系统仿若未闻,张嘴就是某位红发院长的声音:【个统以为,私自盗录他人声音,设定为私人系统的语音包,是非常痴汉、梦男的行为。】   【您让我感到恶心。】   系统疯狂输出:【私自为系统捏造他人的Q版形象,意图代餐,同样是非常可耻且下流的行为,请您反省。】   “你不同意换壳子,我不是没有给你换吗。”   寰坐进停靠在总局侧门的迁跃飞梭里,随手将怀中夹带出的唯一一份档案丢在副驾座上,关上门停顿了片刻,又重新拿起。   他粗暴地扯开领带和衬衫领口,露出干净而颀长的颈部线条。打开身旁的储物格,从里面摸出一个打火机。   “咔嚓。”   火舌舔上档案的一角。   蹿起的橙焰夹带着呛人的浓烟,映在寰那双浅色的、透着讥讽的眼眸中。   “况且,我‘梦’亲爱的院长,不是名正言顺?”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像兰草被碾烂后的汁,冷香幽静,但搀着断肠的毒,“这份档案刚好能为我作证呢。”   “啊,差点忘了。”他又说,“真是不巧,这份证据刚刚被我烧了呢。”   系统:【您需要一些心理健康治疗。我可以替您挂号精神科,或预约心理咨询室。】   寰没理它。   火舌劈啪作响,一路顺着纸张,攀上寰的手指,衣袖。   但他不会死,也不会因为一点凡俗的火焰就灼伤。就连机动队经过特殊改造的军服也毫发无损,好像这团灼烫的火只是虚假的幻觉。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趣,赤手攥灭了火光,抬手调了下后视镜。   整齐的领带被他之前扯散了,领口的扣子扯掉了几颗。衣领一路开到锁骨以下,在镜子中映照出峻长利落的脖颈线条。   还有锁骨间那根银色的,细长的颈链。 第56章 (2.5更合一)   同系统不同命。跟寰相比,康柯的情绪就稳定多了,现在从不发癫。   天大的事压下来,他也只会淡定地继续工作——比如试用机械医生。   “咔……咔,您……滋……”   第一台机械医生开机即报废,康柯无语凝噎片刻,打开第二台,这次总算没有再出问题。   目送两台机械医生走进心理咨询室,康柯难免忧心:“这东西能撑多久?系统,查查这批机械医生的最长寿命记录。”   系统:【这玩意儿半月抛的。】   康柯:“……”   罢了,有过总比没有好。   他将“心理咨询室限时开放”的通知发上告示牌,准备回去休息时,朝辞揣着袖子老神在在地走过来:   “院长,心神不宁啊。这么积极主动的工作,是想逃避什么烦心事呢?”   逃避算不上,借工作平复情绪倒是有。   康柯顿了顿,考虑到这件事设计到后续的计划,没有隐瞒:   “只是在想,某只老狐狸会不会上了双保险。”   换成是他,倘若预见未来有一天自己可能被人暗算,那只留一个后手——指康柯——恐怕不够,暗中一定还会再布一枚暗棋。   一明一暗,双重保险,才能让他们这种喜欢想得多的人稍微安心一点。   朝辞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院长觉得……那位通缉犯先生可能是自己人?就因为刚刚看到的画面?”   康柯回到床边坐下,又想起什么,起身往南田的方向走:“更早之前,我就在琢磨这件事了。”   “84588不是说过?觉得那位通缉犯先生‘旺我’。”   他不信这说法,毕竟他身为东古宇宙的天道意识,被迫与西幻世界的宇宙意识融合,早就脱离了命数管辖的范畴。   比起“旺”,他倾向于:寰同样也在追查相关的线索,只是目的不明。   “直到刚刚。”康柯将公平之神的神格从田地中取出来,转身看向朝辞,“他进的档案库,外面的禁制是我和局长一起下的。”   朝辞牙疼似的嘶了口气。   作为曾蛊惑院长攻打总局的罪魁祸首,他当然知道“局长”是个怎样的存在:   “换句话说……那位通缉犯先生要么比你和局长加起来都强,要么……他的确经过了你和局长的允许,才能自由进出档案库?”   朝辞无意识地折磨着手里的骨扇:“比你和局长加起来都强……不可能。如果通缉犯先生当真强成那样,何必跟我们玩过家家?”   “院长,会不会是你给了权限,但遗忘了?几兆年的记忆,出现缺损也很难察觉。”   “不可能。”康柯看他,“我连自己最初诞生时,天上落下的雨水是什么味道都记得。”   那时的他还没有人形,甚至也不被叫做“天道”。   洪荒时期的人与兽,信仰也是粗糙蛮荒的,他们认为天上落下的雨缓解了旱灾,那么雨水便是神明,因此,康柯最初的名字异常普通,就叫做“雨水”。   如果硬要说哪里特别,可能是那雨水带着一股兰花的芳泽吧。   圣人降世,尚且天生异象,更何况是世界意识的诞生。   康柯化出人形后,因为这点异象对兰草格外偏爱,翻阅书籍时知晓,他最初产生自我意识的那天,恰逢雨水节气,正是兰花盛开的时节。   “我懂了。”   朝辞点头:“你是女娲遗留下的顽石,他是顽石边生长的绛珠兰草,他日日以甘露灌溉你,终有一日,你修出神识……”   康柯:“禁止魔改红楼梦。”   像话吗这个,康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停止考虑这件事,将神格丢给朝辞:   “明早出外勤,记得把这枚神格丢进林根郡那道坑里。”   ·   康柯是捋清了所有头绪,并且做好心理准备,才洗漱上床的。   心里没啥烦恼的事,当然一觉睡到大天亮。八九点钟时,他被疗养院内的聒噪闹醒:   “灯!灯!灯为什么打不开了?”   “奇怪,热水也没了……”   “等等,我记得昨天院长说过吧?以后灯光、热水这块就交给新来的医生兼职代管了,说是……人力发电,能省电费?”   今天是周六,学校不上课。妖精学生们大呼小叫片刻,涌到红砖病房前,想看热闹又有点不敢看,遂又一窝蜂涌去旁边的“厨房”:   “饿——饭——”   “洗漱没热水啊,要不今天不刷牙了?院里冷水好冰的,我用手探了一下,指头都差点给我冻掉。”   “灯也打不开啊,怎么做作业?”   N黑着脸被闹出来了,脱掉围裙,大步走进红砖房内,将还赖着床的巴尔德摇醒:   “起来,烧水!”   巴尔德简直梦回七岁前。   那时候圣殿还没经历大清洗,老牧师们清晨就是这么呵斥修女、年轻牧师的,将人当作奴隶使唤。   他冷冷地睁眼就想发怒,一看N:“……噗咳。”   察觉到巴尔德视线的落点,意识到自己还没摘厨师长帽的N:“……”   额角蹦出青筋,N冷笑:   “你在圣殿不是一向不睡觉?怎么进了院变懒惰了,是觉得水电工的马甲不好看吗?”   巴尔德:“?”   早上一睁眼就开始互相伤害?   “噢噢!打起来,打起来!”朝辞扒在病房窗边叭叭拍窗沿,“哦,对了,诺克斯是不是还没看昨天小八写的入职报告?”   N:“?”   他看那玩意儿做什么。   朝辞探进身,强行把报告怼到N鼻尖前:“你看这个L,这个n,哎呀……这个连笔是不是好眼熟的?”   N:“?”   突然想起在哪见过这种连笔的N:“……”   N勃然大怒:“你就是莱恩?!难怪……难怪那家伙总爱把拍卖时间定在中午十二点!你是故意让我每次都顶着正午的太阳出门!”   何等歹毒的心肠啊!N当场一拳捣过去了,换得巴尔德毫不客气地还手:“这种显而易见的挑拨,你也上当?”   咋,他得知真相还要宽容大度地表示“没关系,你尽管拿我巫妖塔的钱养圣殿”吗?N狠狠挥拳。   好好的疗养院,再度变成员工互殴现场。   康柯虚掩着唇,打着哈欠下床:“神格交还了吗?”   挑拨离间猫迈着得逞的步伐走过来:“当然还过了,又不是难事。”   “比起这个,不如想想针对巴尔德的谣言——黑沼爆发之后,有关‘圣子是瘟神后裔’的传闻可是越来越多了。”   病房中的扭打停了下来,巴尔德整理着衣冠走出门,冷冰冰地道:“圣殿的事,不劳外人费心。”   康柯奇怪地看了眼巴尔德:“我们只是在为学院担心。”   毕竟他们昨天还规划着要在学院多开设一门“光明法术课”,圣殿的声誉一旦受损,家长们都投诉说“不放心孩子让一个跟瘟神扯上关系的老师教”怎么办?   还有,康柯敲敲身边的洗手池:“热水。”   巴尔德:“……”   ……   与此同时,皇宫内。   [……毛贼能够再三偷走皇帝与圣子的寝床、整片花园,而你,连往公主的寝卧里塞一个摆件都做不到!]   格林跪在告解室里,被光明神暴怒的神力冲刷得摇摇欲坠:“请……请您宽恕。”   他勉强挺直身体:“您让我们传播的情报,我们已经传播出去了,现在整个罗曼大陆的人,都在怀疑圣子的血统。”   “我们的人,已经煽动矮人一族站出来,拿出能鉴定血脉的神器,想验证圣子的身——呃!”   圣洁的神像因震怒而裂出细缝:[谁让你多此一举的?!那个神器——]   神力倏然一顿,重新回复冷静:[倒也不是不能利用。但你记清楚,一定要让矮人一族检验圣子与瘟神的关系,不能是和我的。]   “……?”被神力撞倒在地的格林,勉强睁开被冷汗刺痛的眼睛,有点没听懂。   [巴尔德……他诞生于白沙岛,是岛上所有神骨滋养出的婴儿。严格意义上说,他是众神之子,不论用那个神器测他和哪个神的血脉联系,都是存在的。]   格林缓缓睁大眼睛。   神力已经消退了,告解室里只留他一人。   格林喘着气慢慢站起身,心底忽然有些空。   像什么也没有的山谷,石子丢进去,回荡起茫然的回响。   众神之子……   真可笑。   听起来这么厉害的身份,结果却是众神的弃子。   光明神不在意他的侍奉,只想污蔑他、摧毁他,而白沙岛众神似乎没有一位打算站出来阻拦的,只有沉默地冷眼旁观。   白沙岛……最终神战有多少神明参与了?   那么多的神明,难道没有一个在意后裔的死活,没有一位神明有仁悯之心吗?   这样无情的、残虐的、只知道四处兴害的神明,他究竟为什么信奉呢?   ——哦,对。是因为他没有选择。   光明神选中了他,难道被挑中的人还能够拒绝伟大的神明吗?   没有选择……格林压着剑柄的手缓缓攥紧。   人类是弱小的,卑微的,天生应当匍匐在神明脚下,祈求神明的垂怜,供神明驱使的。   光明神如此认为,他也这样想。   但真的没有选择吗?   他跌撞着推开告解室的门,被碎发遮住的眼底,含着因近乎神经质的亢奋燃起的光。   …………   光明神为什么想要杀死朱丽叶公主、诬陷圣子,格林不清楚。   但他确定:这些对光明神来说意义重大,否则也不会在每次失败后那么暴怒。   如果能利用这点,反过来对付光明神呢?   将生死彻底置之度外,格林得以冷静地思考。最终去塔楼捉了只鸽子,绑上情报给奥罗拉圣殿送去,又向队长告假,启程前往西南。   这点阴谋肯定是得告诉圣子,让圣子有所准备的。不论如何,他都不希望那位始终利好大众的圣子出事。   但除此之外,还需要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和光明神抗衡——圣子未必能对付得了光明神,但入驻西南的那位公平之神或许可以。   他家境不怎么富裕,用不起传送卷轴。只能给自己的马佩戴提升速度的炼金饰品。   一路向西南疾驰时,有些惊讶地听到了三四波消息。   第一波消息是出帝都时听闻的。说是圣殿总算站出来辟谣啦!圣子当然是光明神的后裔,光明神甚至已经将一半的神格传给了圣子。那血统能造假,难道神格还能造假吗?   第二波消息,是他越过兰迪山脉时,在矮人城堡附近听闻的。   说朱丽叶公主和马什鲁姆公爵站出来,公开力挺圣子,有脑子的人都该好好想想这件事:   皇室和圣殿一贯是矛盾的,如果圣子是瘟神的后裔,皇室还不兴高采烈站出来锤实这个消息,把圣殿瓜分殆尽?   既然公主和马什鲁姆公爵站出来,那就说明圣子肯定不是假的。不然帮助圣殿,对两位皇位继承人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第三波消息,是他抵达温特城堡,在外围的聚居地听闻的。   “震惊!原来那个带孩子的亡灵课老师真是巫妖塔派出来的!”   “我儿子也给我送信说这件事了……真难想象啊……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们那一班的学生下课磨老师,问圣子的事,他们老师说回头会去问问巫妖王,结果第二天早课就公开说,圣子铁板钉钉是光明神的后裔,如果有瘟神的血脉,那也得是光明神先自我检讨。”   “嘘!怎么能这么编排神明?”   “这……说真话的事儿,能叫编排吗?诶,你们说,这黑死病……会不会就是因为光明神和瘟神不清不楚,所以才诞生的什么‘神明的诅咒’啊?”   格林:“……”   光明神大概不会想听这种言论……所以,猜得好!   已经是个神黑模样的格林下了马,艰难地挤过人头攒动的道路。期间还被亡灵城管拦下来,因“马匹不可非法进入商业街,应停靠在指定位置”而差点被罚款。   好不容易挤到城堡前,他喘匀了气,有点忐忑地仰头,看向面前高耸且人来人往的建筑。   这一路走来,他几乎确认,即便没有自己到来,圣子也能轻易澄清自己的身份。那他提供的线索,是否就没有价值了呢?   远远地,他看见城堡中有两道身影踱步而出。   朝辞对着康柯抱怨:“早说矮人容易被当枪使,劝他们让幼崽报名政治课,他们又都不肯。”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鬼知道他们宝库里有多少神器?不如想个办法全充公,要不,就把政治课改成矮人学籍的学生的必修课程。”   康柯:“……改必修吧,学院的课程安排是得大改一下,刚好心理咨询室那边跟我反应,说好几个学生精神压力很大,虽然暂时还不至于生病,但到底不太健康,得设法为他们减减负……”   朝辞戛然止步:“?还能这样?那我也去做心理咨询,压力大的话能不能也减——”   康柯佯作未闻,大步走向门口杵着的那个皇室骑士:“来找朱丽叶的?”   饭后消食嘛,康柯温和的语气里没掺什么会让牛马瑟瑟发抖的危险感,更像是邻居间的闲聊。   “……”听说过公平之神很平易近人,但没想过这么接地气的格林呆了一下,张张嘴,有点说不出话。   对比产生天差地别的美,格林瞬间产生了一种信仰公平之神的冲动,不过光明之神实在搞得他有点PTSD,还是拘谨地行礼:   “不,是来拜谒您的。我有一条关于光明神的消息……”   康柯听着听着,挑起了眉。   虽然对“背后是光明神在泼脏水”、“圣子真是光明神的后裔”有所推测,但谁也没想过,巴尔德居然拥有着众神的血脉——   朝辞把康柯的心声感叹了出来:“换而言之,巴尔德是那么多神明遗产的合法继承人?那白沙岛是不是能算巴尔德的私产?”   “嘶……那巴尔德欠院长的钱,咱们是不是能用门把手,直接把白沙岛充公进院?”   这话刚说完,朝辞忽地愣了一下,蹙起眉头:“……奇怪,如果不是今天提到遗产的事,我居然完全没想着问白沙岛的事?”   明明之前雷文还为了探寻沉没地死了一回,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众人回院后,居然半点都没想起问“是不是真有试炼地”、“你是怎么死的”?   康柯已经向诚惶诚恐、都快落泪的格林表达完感谢,并盛情邀请对方在城堡暂住,以免被光明神再找麻烦:   “大概,众神对那里下过禁制吧。”   其实之前聊起“为什么持有王戒、灵摆,王室却不进试炼地”时,他就有想过这个问题,但那时候还没集齐最后一片拼图,所以他没想明白。   现在就能推论得很清楚了:   千年前的神战中,为了逃避神格被世界吸收的下场,众神主动沉没了白沙岛,并设下屏障,躲在其中逃避世界的搜寻。   所以即便有王戒、灵摆,王室却一次都没想起过要去试炼地搜罗宝贝。   所以山火之神这个弱神敢于用真身在大陆上行走,光明神、黑夜女神这些神明,却只敢驱使信徒折腾幺蛾子,出门见人也不敢用真身,只敢捏个没有神格的假躯体。   朝辞当即拽着康柯打道回府:“怎么不早说!这不是直接就定位到那些怂蛋藏在哪了吗?赶紧通知大家集合——”   康柯站在原地没动:“暂时没跟你们说,是因为我还有另一重犹疑。”   他顿了下:“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这些神明是母体所承受不了的‘怪胎’,那这些‘怪胎’为什么会诞生呢?”   就像人生神子,必然是有外因进入人体,才孕育出胚胎。   那么导致这个世界孕育出怪胎的外因,是什么呢?   “……”朝辞回过头,“你认为,这和你正在追查的‘鼠群’有关?”   康柯微微颔首:“我始终想等对方的信息更明了些,再开这边的最终战,但看目前的情况,对方似乎没那么好查。”   不然也不至于让雅威忌惮到用双保险……   康柯稍作思索:“这样一昧地拖下去也不是事,开打吧。喊大家集合——”   “不过这次大战,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行动了。”   员工们在世界内部大战,他也得在世界之外守着,免得始终藏在暗处的老鼠偷偷袭击。   朝辞有些蛋疼:“那这场仗可不好打。”   之前巴尔德、朱丽叶他们对战神明捏出的躯壳都那么困难,更别提这次是直面真身,而且还是那么多神明。   之前他还觉得院里有这么多同事真是拥挤,现在突然又觉得,院里人手好少啊!   打架又缺人,那什么机械医生也缺人维修……明明巴尔德才进院不久,这怎么又感觉捉襟见肘了呢?   朝辞惆怅地叹了口气。   ·   在游戏里打副本,需要准备各种道具、药品,在现实里打Boss,需要准备得只会更多。   首先是大量师资要被抽调去战场,学院不得不短暂地放假。   其次是雷文和朱丽叶的争执,集中在“万一打败了,至少要有一个人留下维持帝国的运作”,“那凭什么是我留下?”   雷文头大无比:“目前帝国有三分之二的贵族站在你的阵营,负责打理事务的小南斯也是你的人,你不留下,难道让我跟他们磨合?”   朱丽叶瞪眼:“打败就完了!谁还管什么以后啊?整个罗曼大陆都完了!”   雷文:“世界没有那么快崩溃,但凡能留下火种,就还有机会——”   朱丽叶:“指不定就是因为少这一枚火种,大战就败了呢?”   兄妹俩不甘示弱地瞪着对方,一个主张保留薪火,另一个主张全力以赴,谁都说服不了对方。   另一边,N也正和巴尔德争吵:   “只是让你多认几个神明之子的身份,怎么就不行了?”   “你想想,矮人都把神器送到你手边了,只要你拿着它上台,对着众人展示出你那……丰富多彩的血统,再用光明术伪造一个神格出来——反正你见过光明神格的,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识破它是假的?”   “到时候你就说,‘众神陨落,我就是众神选定的唯一神明……’直接把那些神明的信仰全攥取了!就跟当初院长对付公平之神一样,岂不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巴尔德:“我只怕这样收集来的信仰,会被谎言之神一点不留地夺走。”   朝辞匆匆从学院赶回来,看到的就是两两捉对吵架的一幕,轻啧了一声,走上城堡的塔楼楼顶。   康柯正坐在塔楼边,手中擦拭着一枚骨哨。   他有洁癖,这骨哨也不是用嘴吹的,手指在哨声摸索,无声的声波就闯荡出去,跨越宇宙的罅隙。   “——”   鲸鸣声划破天际,引得城堡内吵架的员工、城堡外一无所知的子民们纷纷抬头。   或许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临近决战前,总是艳阳高照的温特城堡反而下起了细雨,空中压着厚而低的乌云。   而此时,墨浪般的乌云忽地被一条巨硕无朋的鲸尾掀动了,骤然间砸落下滂沱大雨。   鲸鱼在云间游动着,每一声长鸣都令地面一同震颤,每一次摆尾都将天边的墨浪掀起海啸。   员工们不知何时纷纷挤上了塔楼,围观这条明显不是酒水捏造、而是真正有骨有血的巨兽:“这个,难道就是试题里那条升起的鲸鱼?”   “是那条鲸鱼的子嗣。”康柯站起身,“N说得那个办法可以用,就算失败,也不过是把所有神明的力量集中到一个神明身上,没什么太大影响。”   鲸鱼缓缓侧滑过天际,巨大的侧鳍垂落而下,比整个温特城堡还要庞大无数倍,令人看了就本能地心头发麻。   康柯登上侧鳍——   “等等。”雷文忽然发出敌视的声音,死死瞪着朝辞几个后来者,“凭什么我进院就得写小论文,他们不写?这不公平!”   康柯:“……”   算了,这也算是大战前缓解压力的一种方式吧,也不是不行。   康柯勉强从侧鳍下来:“……文名是《当鲸鱼从巴比伦边升起,水稻应该怎么办》,一人一句大纲,来吧。要求是爱情小说。”   众人:“??”   有病吧,这种时候写小论文?还嫌他们报告写得不够多吗?   还有,这什么文名?八竿子打不着啊?   但是,雷文刚刚又问,这是不是题目里的鲸鱼……咋,这文名还是取材于实事?   ——算了这不是重点,还想继续争吵的朱丽叶晃晃脑袋,匆匆催促:   “整快点整快点……算了我先来,嗯……呃……”   朱丽叶开始吭哧,表情变得痛苦:“呃……那个,我,不经常看文学类的书籍的,这个水稻该怎么办……呃,是、是要打粮价战吗?”   “什么粮价战,你写经济学小论文呢?”朝辞大手一挥,“不管鲸鱼还是巴比伦还是水稻,统统都是院长的!”   N嗤笑:“写什么都比你的马屁文学好。而且粮价战,也影响不了我们骨族吧,毕竟骨族不需要进食。不过这鲸鱼,倒是可以制作成骨船,我这里还可以提供参考资料——”   思量再三的巴尔德:“凭我的力量,应当能托举起坠落的鲸鱼,不会让任何无辜者受伤。”   潘恩露出憧憬的神色:“这么大的鲸鱼做成骨船……能飞吗?要是能飞,那以后军训又要多出一个项目了,我……”   听众人七嘴八舌聒噪的康柯:“……”   不是,爱情小说,爱情的部分呢?   你们是一群AI吗?在轮流接龙写小说?   怎么跑出这么一堆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的?   系统:【不要污名化我们AI好吧,让我写肯定比他们写得好……】 第57章 (二合一)   把主战场交给这么一群人,真的没问题吗……怀揣着各种不放心,习惯了全盘掌控的康柯还是踩上侧鳍,骑着鲸隐没于墨浪。   塔楼短暂地安静了几秒,再度被各种争执吞没。   朝辞施施然清了清嗓子:“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诸位不如听我一言——”   想以后接着看戏,总得先把演员们保下来。   朝辞难得对着众人说不带坏水的正经话:   “要不要投入全部的战力,这都是后期才要考虑的问题。”   “现在咱们应该关注的,是圣子大人能否成功夺取神格?”   以他们的实力,打神明捏造的假躯壳都吃力,更别提打本体。   得亏这些神因为忌惮被世界吞吃,不敢出门真人solo,不然他们又得多进几次疗养院,给院长反复刷业绩。   N不耐烦地睨着巴尔德:   “如果能成功抢走神格,获胜的几率明显会高很多——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不乐意演这场戏,是真的担心谎言之神截胡?还是碍于自尊?我要活着。”   N的手掌重重拍在巴尔德耳后的石壁上:“听懂没?我,要活着。”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生死,但那些子民的生死呢?如果你还在乎,那就给我配合点,照着剧本登台献映。”   巴尔德冷漠地一脚踹上N的胫骨,差点没把N踹到塔楼下去,但收回腿略沉默了片刻,他还是道:“我一个人的说辞,未必能骗得了人。”   “谁说只有你一个人?”朝辞的手指托着下巴,显出几分欠揍的玩味,“咱们疗养院的同事,可跟圣殿不一样,是很可靠的。”   ·   罗曼2087年,秋。   老斯威特接到来自圣殿的邀请,说将在奥罗拉圣殿前举行一场集会。   圣子将在集会中露面,宣布一件对于整个罗曼大陆来说,极其重要的大事。   “能是、什么消息?”老斯威特费劲地往夫人身边挤,免得来蹭车的一众儿女坐不下,“无非、就是、针对谣言做个澄清罢了,还非得要我带上一大家子一块去?”   “别提了!我认识的朋友也都被邀请了。”小斯威特们也被挤得很郁闷,“不然我们哪会来蹭你们的车?还不是把自己的马车借给手头拮据的朋友了……”   “据说被邀请的还有各地的官吏,非人族的代表,甚至还有平民。我琢磨着,澄清个谣言,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吧?”   “是啊,”老斯威特夫人多少有点阴谋论,“更何况,之前公主、巫妖塔都递出口风,替圣子站台了,现在会相信这个谣言的人能有几个?有必要还特地开个集会,专门澄清一遍吗?”   总不可能,圣子真是什么瘟神后裔,这回一口气叫来这么多人,是为了痛下杀手,一网打尽吧?   怀揣着各种疑问和不安,斯威特家族的马车驶向圣殿。沿途还遇到不少熟面孔,大家都对圣殿突如其来的召集感到一头雾水。   从庄园到圣殿的路不长,马车很快停下。他们互相搀扶着下车,掸眼一看圣殿门口:   “——咦,那不是小南斯公爵吗?怎么脸色这么臭的。”   老斯威特暗踹了小儿子一脚:“不会说话就闭嘴……”   老斯威特挂上假笑迎上前,同小南斯公爵寒暄:“您怎么站在这儿,是等朱丽叶公主吗?嘶,您捧的这面镜子是……”   “直播。”小南斯面无表情地cos托镜天王,捏着鼻子完成朱丽叶派发给他的工作,“集会全程,都会借由这面镜子,映射向分布在大陆各地的分镜,让每个地区的子民都有机会看见。”   完全不想抱着一面大镜子跟人说话,小南斯催促:“进会场吧,一会抢不到好位置,只能站在后排了。”   老斯威特品出“快滚”的言下之意,从善如流地挽住妻子的手,领着人步入会场内。   场内的人已经很多了,穿着矜贵的、打扮朴素的,半悬浮在空中拨弄琴弦的精灵,甚至还有白骨森森的亡灵法师。   斯威特一家被一路“让”到某位亡灵法师旁边,坐下身时扫了眼宣讲的高台,看见高台上放着七把交椅,此时都空无一人。   “这都是给谁留的呢?”小斯威特探头探脑,此时该入场的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他不得不稍微站起点身体,才能看清前排,“总不能是圣殿准备一口气提拔七位紫衣主教吧?”   哦不,六位,这么多座椅,总得有一把是留给圣子的吧?   有和他相同疑问的人不少,大家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直到穿着一袭礼服的圣子踏上宣讲台,台下的声音才逐渐消失。   老斯威特眯起眼睛:“矮人的亚历山大国王也来了……”   亚历山大国王穿着一袭金线编织成的礼袍,跟在巴尔德身后上台。站定后,他冲着台下抬起双手:   “诸位!相信大家都听说了前段时间的谣言。关于‘圣子是瘟神的后裔’,‘黑死病是圣子播撒的’。”   “虽然圣殿、皇室,乃至巫妖塔都发表声明,维护圣子大人的声誉,但辩解!永远没有实证更有力!”   “因此——我们请出了千年的旧日神器,斯纳普顿炉石!作为鉴定圣子大人血脉的实证!”   一块笨重的褐色圆石,被亚历山大国王高高托起。   它有着一张类人的脸,嘴部像被针线缝住。深色的石质躯壳张开些许裂隙,透出内里明灭的岩浆。   “任何阅读过众神史诗的人,都应听说过它的故事。”   “当英雄哈塞尔将右手放入时炉石的口中,被叩问是否是公平之神的子嗣时,他连连点头,但炉石毫无动静。”   “而当审讯人质问,‘你是否是死亡之神的子嗣’时,他矢口否认!但炉石迸发出熊熊火光!证实了他的身份、证实了他在说谎!”   亚历山大国王将炉石放在笼罩着圣光、面色冷淡的巴尔德面前:“现在,我将这块炉石放在圣子阁下面前,谁敢上来做审问者?”   “……”台下一片安静。   首先,根本没有多少人还在怀疑圣子的身份,他们甚至不明白这有什么必要特地开个集会澄清的。   其次,谁敢做这个出头鸟?   这不纯纯的得罪圣子、得罪圣殿吗?傻逼才——   “我、我来!”   格林被小潘恩推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大步走上高台。   没什么好害怕的……没什么好害怕的。大不了就是死。   他脚步有些不稳,差点没在台阶上滑一跤,勉强站稳后绷住脸,握紧佩剑在心中不断重复:   没什么好怕的。反正按圣子他们透露出的情报来看,如果这次声明不成功,很可能整个大陆都没了,更别说他一个人的命。   既然是背水一战,为何要胆怯?   这是他身为弱小的人类,让高高在上的神明错愕惊慌的最好机会!   格林大步走到炉石面前,等到巴尔德平静地将右手放入炉石的口中,大声询问:   “你是否是瘟疫之神的子嗣?!”   众人猝然惊愕的瞪视中,巴尔德冷淡地回答:   “——是。”   “轰——”   笨重的炉石骤然腾起赤炽的火光。   “——?!”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多久之后,有人呆呆地发出一声“啊?”,也有人猛然从座位上恐慌地跳起,拽上亲友试图逃离这个鸿门宴——   “抱歉,集会还未结束,请回座位吧。”   小南斯抱着镜子,面无表情地挡在出口处,身后是浩浩荡荡、身着皇家骑士团盔甲的士兵。   “——小南斯,你聋了吗?!刚刚圣子可是亲口承认了!他是瘟神的子嗣!”一位被拦住的老伯爵震惊低吼,“你难道就不怕他杀——”   “你是否是光明之神的子嗣?”   格林大声的喝问从后方的台上传来,听得老伯爵愣了一下,不禁转回头。   这问的什么傻逼问题?   圣子都是瘟神的后裔了,还问什么是不是光明神的后裔?这俩还能共存——   巴尔德面无波澜:“是。”   “轰——”   炉石再度给出回应。   “……??”不光是老伯爵,其他想赶紧逃命的人们也不禁回头,混乱的大脑半晌只能捋出一个问题:   咋……咋呢,光、光明神,难道还真能和瘟神有一腿?   格林捕捉到台下的震惊和低语,原本没什么底的心踏实了些许,更大声地问:   “你是否是黑夜女神的子嗣?”   本来只当听个乐子的亡灵法师们:“??”   怒了,你们信仰的神明塌房,为什么要来挨边我们的神——   巴尔德:“是。”   炉石:“轰——”   亡灵法师们:“……?”   坐在老斯威特身边的亡灵法师不得不抬手捂了下下巴,才避免了下颌骨脱臼的风险:“啥……玩意儿?”   台上,越来越多的神明之名被一一报出。   有的触发了神器,有的没有,台下逐渐有博学强记的人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我发现,好像只有问到参加白沙岛终战的神明,炉石才会亮起?”   “嘶……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有这么个传闻,说圣子殿下是十来年前,圣殿从白沙群礁上捡回来的?”   “白沙群礁?那里不是——经常能捡到来自神战遗址的东西吗?”   “难道白沙岛沉没以后,神明们没有死?就,缩里面造孩子了?”   “未必不可能啊?神明创造子嗣,又不一定需要男欢女爱……”   “那,圣子其实是……众神之子?”   台下一片震惊。   虽然N等人是杀过不少神明了,但百姓们又不知道,贵族、非人族也不知道。唯一被剧透过的可能也就只有妖精一族。   对大家来说,神明已经千年不曾在人间行走了,而圣子既然能汇聚如此之多的神明血脉……岂不就相当于,第二代神明?   而且,也是目前唯一一名行走于世间的神明?   讲演台下,朝辞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透如琉璃的双目凝视着会场中逐渐升起,但并不浑厚的信仰之力:   “还要再加把火……”   台上。   巴尔德看向众人,终于正式开口:   “白沙岛沉没后,众神在死前创造出幼小的我,并委以‘世间唯一仅存之神’的冠冕与重担。”   “黑沼虽然被击退了,但黑死病仍旧没有,便有居心叵测之人散播谣言,意图让大陆上本就糟糕混乱的局面雪上加霜——”   “我无法忽视、也不能允许此等卑劣的行径。”   面对着出入口的方向,巴尔德展开双臂——小南斯赶紧往旁边站了站,保证镜子正对巴尔德,让每一个看直播的观众都能将巴尔德看得清清楚楚:   “因此,呼唤我的名吧。”   笼罩在会场上空的乌云被倾泄而下的光明驱散,倾注于众神之子的身上。   他太阳般的光瞳始终注视着台下的人,无论身份高低,无论贫富:   “蒙受病痛之人,挣扎求生之人,呼唤我的名吧。”   “我将治愈蔓延在大陆上的黑色沉疴。”   N推开堵在他面前的朝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成败就看这一刻了。”   巴尔德的确没有神格,不可能用神力治愈黑死病——更别提这“黑死病”连真正的神明都怕。   所以在台上,巴尔德实际上做的是,回应每一个因黑死病向他祈祷、建立信仰联系的信徒,将对方身上的黑死病转移到自己身上,营造出他的确是神明,用神力治愈黑死病的假相,从而获得更多观众、病人的信仰。   如果幸运,巴尔德能在被黑死病榨干前获得神格,那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   当然,也有倒霉的可能性。到那时,就只能指望回滞留处捞人,然后和没有被夺走神格的神明们硬碰硬了。   风自四野涌来。   信仰、祈祷、病痛、来自世界的诅咒……所有的一切涌向高台上的巴尔德,将他的身躯当做战场,互相缠斗、吞食着。   巴尔德一动未动,直到笼罩在他身躯之外的光芒开始闪烁,像接触不良的灯泡。   “还有救还有救,再推一把——N!你先上!”朝辞使劲把N往台上推,无视对方像吃了翔一样不甘愿的表情,“愿赌……服输!猜拳是你先输的!”   两厢拉扯间,N身上的宝石叮咚撞击——为了演好这场戏,朝辞还跟他一起回巫妖塔拿了点“演出服”,时隔数月,他终于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那说好了,只要我上了,不管后面这小狗东西有没有成功凝聚出神格,你们都得上。”   “好说好说……”众人满脸的敷衍,一看就抱有侥幸心理。   但谁让台上的灯泡闪得太行将就木了呢,N只能深吸一口气,买着不情不愿的步伐上台:   为了活着,都是为了活着。   稍微丢脸一下又怎样?那死猫还说自己早就跪过一回小疯子了呢。   等终战一结束,他就能暴打巴尔德一百回,讨回这一城。   于是。   台下的小斯威特们本来还在因圣子忽然闪光而惊疑不定,停下祷告,琢磨着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就见一道身着华贵黑袍的身影缓步迈上台。   他们还在纳闷“这人谁啊,为什么这时候上台”,一旁毫无形象地靠坐着、显得百无聊赖的亡灵法师猛然弹起身体,和场上那些其他的同类一道向着台上恭敬行礼:“吾王!”   N再度做了下心理建设,面向巴尔德抬起右臂,抚于左胸,在亡灵法师们近乎瞪裂眼眶的注视下单膝下跪:   “黑夜女神即便陨落,我对祂的信仰依旧不灭。”   此乃谎言,几个月前这信仰就无了。   “接受我的信奉,祂的子嗣。我将以永恒的生命侍奉您,未来唯一、也是最后之神!”   台下的亡灵法师们、活人们,光顾着震惊了,也有的反应过来,倒吸口凉气,连忙打消心底最后一点不敬,向着巴尔德虔诚地祷告。   没人知道N正狂抠三室一厅,顺便在心里怒骂雷文编得什么恶心的台词。   巴尔德都忍不住恶寒地抖了一下,竭力加快神格的凝实。   讲道理,在朝辞提出造势计划时,他还觉得这点子蛮得他心的——拜托,大庭广众下,老对头向他单膝下跪,宣告忠诚诶,哪怕是演得也血赚。   但真演上了……   巴尔德也开始默默抠奥罗拉圣殿,努力抑制住因为尴尬而打寒颤的生理反应。   一场造势,造势的和被造的都无比痛苦,唯有提出计划的坏水猫看得津津有味,稳赚不赔:“来啊,下一个是谁?雷文,上!”   “要不我不去了,”雷文双脚蹬地,对抗朝辞的推搡,“埃尔多利亚家族的先祖是公平之神,整个大陆都知道公平之神还活着,我怎么好直接投奔其他神?”   “但公平之神的上司,审判之神‘陨落’在白沙岛啊,你不得给你上司的儿子拍拍马屁?”朝辞一道袖风将猝不及防的雷文送上台,“加油——别背对观众!这计划最要紧的就是你这张脸!”   雷文痛苦转身,面上还得装作平静。   抠完三室一厅,目前已经回归“爱咋咋,早点结束早点万事”的摆烂状态的N看过来:“哦,来啦。”   N甚至特地往旁边跪了跪。   雷文:“……”   你特么的。旁边有椅子,为什么不坐,难道后续的其他群演轮番上来,大家都要这么跪着,跪一排?   N挑眉:“我坐上去,你可就连我一块跪了。再者说——就是越离谱,才越有说服力,毕竟大家都会想——”   “如果圣子不是强大无匹,不是值得信奉的神明,这些大人物又怎么可能如此恭敬地跪拜?”   没人敢想,这就是一场大型过家家,真实目的是让大陆上的每一个人相信:旧神已经彻底陨落,不复存在。如今大陆上的唯一神明,是圣子巴尔德——从而夺取诸神的权柄。   雷文看了眼台下,压下条件反射要升起的攻击性反应。   他其实很不自在,因为这次面对外人,他并没有戴那张疗养院出品的易容,用的是自己本来的样貌。   秾丽的面容从小麦色的假皮下展露出来时,朱丽叶和小潘恩都不受控制地眼睛发直了片刻,要不是意志足够坚定,差点陷入这份魔魅的美色中。   他并不喜欢这种效果,总让他回想起童年被贵族们戳着脊梁骨编排鄙夷的经历,但……   这些属于过去的阴影,他是时候该走出来了。   容貌凭什么不能是优势?   朝辞为什么再三要求小南斯多给巴尔德怼脸的镜头?巴尔德为什么穿着刻意露出神纹的礼服?   就连圣子都懂得熟练地运用外观带来的优势,他为什么还要用沉重的长袍、厚重的面具将自己层层藏住?   他转过脸,面向台下的观众,面向小南斯的位置:“别来无恙,我亲爱的子民们。”   “……”小南斯差点滑脱了手里的镜子,幸好巴尔德在集会开始前,预先为他施加了维持清醒的光明术法。   再看台下,哪还有什么清醒的人?   曾经雷文不刻意利用容貌时,都足以蛊惑数名院长错失反击保命的时机,更别提现在有意驱使:   “曾经我泥足深陷,是圣子洗礼了我,令我决定放下权柄,一心追随……”   剩下的话不用说了,讲烟台下已是一片疯魔的舞池:   “好……看……”   “暴君……我觉得,他,以前或许也有苦衷呢?”   “都是圣子的教诲啊!光明神在上——不,不,巴尔德在上!请指引您的信徒迈入洗礼池吧,我愿在池中洗去所有贪婪、愤怒……”   祷告声淹没了雷文的未尽之言,巴尔德还想睁开眼读一读雷文的口型,却感受到信仰汇积成渊,汪洋般奔涌而来。   一枚强大无匹的神格,以极快的速度在胸口勾勒成形。   “成了!”朝辞眼神一亮,站直身体,“小菇这才是大杀器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心结也解开了,以后可得好好利用小菇这张脸……”   旁边的众人则实在多了,纷纷面露庆幸:“神格抢来了,咱们就不必挨个上去了吧?还是抓紧时间,去沉没地打削弱后的神明!”   “……”台上唯一扎扎实实跪了小辈的N,差点轰裂舞台,死气汇成一颗巨大的黑色头骨,一口咬住试图第一个走人的朝辞,“敢走……!”   半截猫猫蹬腿:“唔唔!关我什么事?我又不算什么大人物,又不用上台跪,你咬朱丽叶去啊。”   头骨冷笑:“你看我像不像讲理的人?他们敢丢下我跑路,以后院里的伙食,就是香菜汤,胡萝卜皮包西蓝花,鲱鱼罐头扮草莓酱……卫生你自己打扫,衣服你自己洗。你班上的孩子你自己带——”   朝辞一道袖风将准备跑路的众人兜了回来,语带嗔怪:   “干什么呢一个个的,跑得这么快。快上台,我亲自搬的七张椅子呢,总得坐满吧?这演戏不演全套,万一咱们和神明打起来的时候,有人质疑椅子的问题怎么办?挖坑不填,可是会被雷劈的。”   害他带孩子,也是会被雷劈的。   台下,被袖风围得严严实实,暂时摸不清东古宇宙手段的西幻人们被迫排队。   台上,巴尔德浑身僵住,对同样的羞耻戏码即将重复六遍充满抗拒。   唯一感到满意的只有N:“来啊。继续啊。宣誓啊。啧。你们的心不诚。” 第58章   罗曼大陆外,宇宙罅隙中。   巨鲸缓慢地摆尾游动,康柯盘膝坐在鲸背上,看着系统投出来的直播。   【他们搁这儿过家家呢?】系统看着镜头里跪成一排的“演员们”,心情微妙,【怎么感觉拯救世界这么麻烦的工作,到他们手里跟玩儿似的?】   从前他们经手的那些世界,哪一个不得费心耗力?   怕插手太过分,变成机械降神,对世界进程造成不良的影响;怕干涉不够充分,微小的疏漏也会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康柯心不在焉地看着镜头,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戒备外来袭击上:   “因为这次疗养院筛选病人的标准不同吧。”   【?】系统愣了一下,跑了遍逻辑,【——嘶,对哦!】   【如果换成往常,咱们这会儿可能还在对付暴君、巫妖王、圣子呢!可这次,疗养院直接把最有威胁性的人挨个儿拎进院了?】   虽然说疗养院捞雷文他们,是为了防止他们被旧神吞噬,进一步损害世界……   但这么多年以来,被旧神悄悄吞吃、陷害的,绝对不止雷文这几个,为什么疗养院一个都不收?   系统忽然不寒而栗:   【有……有人干涉了疗养院的筛选标准,故意想收小菇他们?】   不在乎病人的善恶、是否需要救治,只在意病人的实力强弱……这样的筛选标准,让系统很难不联想到之前的拍卖会。   所有参与者都是为了获得更强大、能力更稀有的病人,或者道具而来的。   “只是猜想。”康柯注视着镜头里的人结束集会,开始做下海的准备,“如果是真的,倒是好事。”   【??】   不是,敌人的手都伸到筛选系统来了,这还能是好事??   “当然。”康柯的视线穿过光屏,看向虚无混沌的远方,“越是精心的布置,被扰乱时就越是心疼愤怒。”   “藏在暗处的推手始终不曾露面,如果能借这次机会逼他现身,哪怕知道他的长相、实力,任何有用的情报,都是好事。”   怕就怕那家伙出于谨慎,不敢露头……   ……   与此同时,被机动队查封不久的非法剧院内。   曾经喧闹的拍卖场此时空无一人。   残破的傀儡像被遗弃的垃圾,随意丢弃在舞台上,台下的座椅因无人打扫,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寰抛接着金属球,步入静悄悄的剧院内,沉稳的脚步声在建有扩音结构的会场内回荡。   “咯噔……咯噔……”   “咔!”   舞台顶光骤然亮起,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寰接住只剩躯壳的系统载体,视线越过碎发,看向被光柱照亮的地方。   那是舞台最高的一处布景。演员曾站在此处,大声讴歌上帝的伟大,意图推销仿造的手指状道具。   他本以为如此浮夸的开场,邀请他来碰面的人必然会站在——或坐在光柱的中央,但视线在那处被照亮的布景上滚了好几遍,他都没瞧见邀请者的一根寒毛。   “哗啦……”一旁堆积如山的道具堆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一颗脑袋畏畏缩缩地探出来。   “来……来啦。”   那是一名黑发黑眼的少年,身上披着一件华丽到有些浮夸的长袍。   他有着一张腼腆秀气的脸,带着点婴儿肥,手忙脚乱地从道具堆里爬出来时,甚至因为自己的笨拙涨红了脸。   寰:“……”   什么鬼东西。   他从口袋里抽出那封邀请函,再度确认了一遍,邀请自己前来的的确是剧院的主人,也是机动队一直在查的鼠群之首。   所以这个少年究竟只是个传话人,还是那群老鼠的头领就是有装傻的恶趣味?   少年吭哧吭哧地从道具堆里翻出一张板凳坐好,双手乖乖搭着膝盖:“请、请坐。”   “……”寰环视一周,投以死亡凝视,“坐在哪?”   剧院的座椅都是固定的,他总不能坐在台下,和台上的人互相喊话。   更何况许久没人打扫,他就算愿意陪这小鬼唱山歌,也绝不可能碰满是灰尘的座位。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那是你的问题,你自己解决。”   寰:“……”   行,至少这狗屁不通、以自我为中心的对话,证明了他没找错人。   他没有坐下,只又抛了一下金属球,开始和对方进行虚伪的寒暄。   被植入身体中的系统迅速运作:【扫描中……正在进行比对……】   【叮!总局数据库中,没有与其面容相符的院长。】   寰:【他没有进行伪装。】   系统:【是的。正在与机动队人事档案进行比对……】   【叮!无匹配结果。】   “……”寰微顿了一下,【你是说,他不属于总局,却能插手总局的事务,耍得一众院长为他马首是瞻,甚至偷走身为创世神的局长?】   “是呀是呀。”   对面的少年忽然接话,身体往前一倾,双手托住脸颊,看起来单纯天真地捧着脸看他,“这怎么可能呢?我当然属于总局——只不过,不是员工罢啦。”   明明寰和系统的对话并未出声,但少年却像是亲耳听见了。   “……”寰倏然抬眼,止住和系统的对话,对上少年看似好奇投来的打量目光。   追查眼前的人这么多年,他当然设想过对方的真实身份。   从堕落的院长,到雅威的阴暗面,最烦躁的那段时期,系统甚至还会破罐子破摔,狂刷各种小说电影找灵感。   总局实在混杂了太多的世界观,令推论和排查难上加难。如果对方愿意直接公布答案,那当然最好,但——   藏匿了这么久,为什么要忽然见他,公布本可以隐瞒到底的答案?   他毫不避讳地回视对方的目光,任谁都能看出他眼神中的质疑。   但坐在对面的人显然不是乐于解答的性格,更愿意按照自己的节拍走:“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帮雅威?”   少年歪头,面露思索:“我一直看着你,看着你被其他世界撕碎,看着你为自己复仇。”   “雅威为你套上这条狗项圈时,你明明是愤怒的,现在也是愤怒的,可你还是替祂奔走,追查我的线索。明明我们才是同类,你比谁都明白雅威的不公——”   少年站起来,张开双手,好像在做什么演讲:   “如果祂公平无私,为什么不在你被撕碎时出现?为什么偏要制止你合理的复仇,鞭挞你违背本性,谅解残杀你的、庇护与你无关的?”   “世界意志的互相吞噬,就像狼吃羊一样天经地义,可祂阻止你,批判你是错误的——祂有什么资格做出这样的宣判?”   少年清亮的声音似乎变得沙哑,像蜿蜒于伊甸园,引诱亚当的黑蛇:   “伤害你的被原谅了,与你无关之人被庇佑了,谁来在意你受的伤害和不公?”   “雅威吗?”   “不,他不在乎你。”   “他不在乎很多事,譬如光和暗应当相辅相成,诞生和毁灭应当互相平衡。”   “他凭着自己的喜好,挑选自己想做的事,救自己想救的世界,培育自己看中的人……你是不是还曾以为,他建造总局是一件善事?”   少年面露讥讽,这过于刻薄恶毒的神色,和他稚嫩的面容完全割裂,像恶鬼套着一张人的皮:   “根本不是。他只是在满足自己想看圆满结局的私心。”   “就像往气球中注水,有进有出,才能不胀碎膜壁。宇宙的崩裂坍塌是必须的……可雅威不在乎,祂只在乎祂的完美结局。”   他再度凑近寰:“所以,你为何还要为这样的家伙办事?”   寰垂下视线,看着倾身的少年:“你在拉拢我。”   “当然,毕竟我们同病相怜。”   少年微笑:“如果不自救,我们可是会死的。”   【什么意思?】系统将一大堆阴谋论删出数据库,只捕捉了较为重要的信息点,试图推敲对方的身份,【帮助局长建造总局,会招致这家伙的死亡?】   至于“们”就别带了,晦气。要死自己死去,谁跟你“们”。   系统感觉自己看过的那些文艺作品又开始翻涌了:【所以,关于‘双面性’的猜测,其实是最靠近的?按照这家伙的意思,他似乎十分需要宇宙坍塌……说话啊,发什么呆,真被这家伙的话洗脑了?】   寰偶尔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把系统调得太像康柯了,他也就是稍微停顿了几秒,很正常地听系统的分析,这还能被呵斥:   “与我何干。”   “怎么没有关系?”少年歪着脑袋,绕了绕手链,“你不是才去过一趟总局?闯进机动队的档案库,还炸毁所有的档案,是怕我无孔不入,连雅威和康柯联手设下的禁制也拦不住我?”   少年笑了一下,没说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只接着自己想聊的内容继续聊:   “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总不至于光为了防我。”   “你哪有那么无私?”   少年摇头晃脑:   “肯定藏着自己的私心。可档案库里,还有什么是你出于私人目的想要的?”   “大概,也就只有那位红发院长的档案了吧。”   少年又靠近了几分,乌溜溜的眼睛闪着期待的光:“你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发现,他的档案里还存放着你的个人信息?不不,那样的话,康柯自己也有可能翻到,他会很早就发现你的存在。”   “那就是,你翻阅康柯的档案,自己猜到了?”   “猜到自己曾和康柯来自同一宇宙,是同一宇宙的不同碎片。”   “所以你才能如此轻易地进出康柯和雅威一同设下的禁制,才会和对方拥有如此相近的心性癖好——”   “你看。”少年轻声说,“明明你们是同一个人,为什么雅威将你们一个养在明处,一个藏在暗处?”   “为什么雅威不愿让康柯知道你的存在?”   少年目露怜悯:“因为你是弃子啊。”   “雅威厌恶罪人,就算你能帮助康柯击溃我,那之后呢?”   “你曾经吞噬过那么多的世界,杀死那么多的人,这些罪孽难道就能因为功劳而抹平吗?”   “雅威最会达成‘表面上的公平’——想想吧,怎样处理,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达成最光明的‘公平’?”   【让康柯吞食你,和你融合。】   系统这上皮上得相当完美,丝毫不委婉地分析:   【你被吃了,就算处刑过了。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还活着。黑泥版Happy Ending。】   系统呱唧呱唧鼓掌。   寰:“……”   寰:【你给我切换回默认人格。】   康柯版AI有时候确实是有点过于太扎心了。这代餐吃得他像个抖M。 第59章 (二合一)   牌摊到这一步,似乎也没有什么虚与委蛇的必要了。   少年的眼神骤然变得凶戾怨毒,显然听清了寰和系统的对话:“为什么……”   他声音压得很低,微微发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什么人渣背叛,伤心欲绝的语气听得寰满腹莫名其妙:   “为什么我如此真心诚意地邀请你成为同伴,你却宁可去做雅威的狗……!”   舞台的木质地板,乃至脚下的这一方世界碎片,都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破碎。   寰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看少年的眼神变成了看神经病:   “你该进疗养院查查,是不是有表演型人格障碍。”   风。   暴戾的风刃骤然汇聚成洪流,轰然对撞。   系统自动关闭了坍缩检测警报系统:【建议你解开戒律。】   【不。】寰在乱流中被逼退了一步。   用以伪装的黑雾因为没有闲余的力量维持而散开。衣领间,那条和康柯完全一致的银链在紊乱的气流中扬起摆动。   【我做了评定,他当下的实力基本和局长平级,摘掉戒律,你至少能跟他打个平手,不摘戒律,你毫无胜算。】   系统的语速都快了几分,因此显得有些失真:   【疗养局不久前出过一次‘意外’,已经建立了申请疗养点的临时通道,更何况还有一个康柯顶着,你这边摘掉根本不会出什么乱子——】   【与这些无关。】寰开始扰乱体内的脉流,顺便关停系统的机体安全警报。   自始至终,他都没打算在这时候和对方硬碰硬。   他今天来剧院的目的很明确,只是想弄清楚幕后之人的身份。   至于干掉对方……就像对方说的,他又不是雅威养的狗,没必要这么拼命。   ——和敌人同归于尽,为康柯和雅威这对父子创造父慈子孝的美好未来?别做梦了。   他嗤笑了一声,凝神将当下的身躯制作成一颗人体炸.弹。   想避开战斗直接遁走,是肯定走不掉了。他刚刚就确认过,四周的确被竖起的围障包裹住,对方显然只给了他两种选择:   合作,或者被剿灭在此。   他并不觉得意外,毕竟来之前他就想过,为什么对方会选在这个时候揭露身份。   答案无非就是:对方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今天的约见,就是全面开战的第一幕。   他无意为了成全康柯和雅威的父子联心而和敌人同归于尽,但也无意让眼前这个胆敢胁迫他的戏精得意,那——   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他既不和敌人同归于尽,又让戏精吃个闷亏?   ——这一系列的思量,包括行动,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系统尚未来得及说完最后几句劝告,少年还沉浸在他的大戏里,一场猛烈、却无声的爆.炸,在这方荒弃的世界碎片上轰然荡开。   寰被戒律抽取后留存的力量不多,但也不少。   恰好足以凭借躯壳的自.爆,将敌方的实力炸得倒退几年。   而他自己——或者说,东古宇宙更重视的神魂,则无比丝滑地顺着与分.身之间的联系,安安稳稳地躺进康柯疗养院的滞留处,只需要等待某位红发院长批准收容,或者他自行疗愈。   “……”少年的瞳仁缓缓扩张,几度收缩,非自愿地表演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目眦欲裂”:“……混账!!!”   被人临门一脚踹回去重头来过的憋屈感,夹带着怒火,令心脏难以承受,几近被汹涌的负面情绪撑裂。   可惜寰的神魂早愉悦地奔向分.身而去了,没听到这一声怒吼,只听见系统幽幽地提醒:   【别急着高兴。你这分.身挺滞销的,康柯院长宁愿要新人也不乐意收他。你这一自爆,实力多少也受损,痊愈前估计是没法强行离开滞留处……怕不是要被关个几个月的小黑屋。】   寰:【……】   舍弃一具无关紧要的肉身给敌人添了个大堵的愉悦,顿时被这盆冷水泼得戛然而止。   但是问题不大,之前不是套问过康柯的喜好?演一演,都可以演一演。   寰想起之前那张被他无视的问卷:【那张写着三个蠢问题的纸片呢?】   系统提醒:【你团成一团不知道扔哪去了。】   寰:【……】   过去的手贱,化成了今日的回旋镖。   系统道:【但我扫描了问题,可以给你复刻一份。】   寰略感欣慰:【那给——】   【说,谢谢系统。】   冷酷的语调,系统忠实地模拟康柯的行为逻辑。   寰:【……你给我切回默认人格。】   真的够了,他就不该吃这个赛博代餐。   与此同时。   荒弃的世界碎片彻底坍缩,少年狼狈地从鲸吸的涡流中挣脱出来,半张脸的皮肤剥落殆尽。   左侧耳道中的通讯设备幸免于难,从中传出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已经被上班吸干了阳气:   “这下头疼了啊……熵增。”   “那个通缉犯是东古宇宙来的,舍弃一具肉身对修仙者来说不算什么大麻烦。但我们原本是打算正式开战的,你被这一炸……要先撤回,从长计议吗?”   “不……!”被同伴称呼为“熵增”的少年磨着牙根,没有皮肤的遮掩,肌肉纤维的扯动变得恐怖骇人,“太久了,要等太久了!”   “……还有机会加速恢复的进度,我去一趟M-01。”   “?M-01是康柯院长接手的宇宙之一吧,”同伴说,“他那么敏锐,指不定早就在宇宙罅隙守着了,你没受伤的时候倒是能和康柯院长五五开,这一受伤……跑过去岂不等于自讨苦吃?”   被杀死倒不至于,实力强劲到他们这种地步,苟命的法子比杀人的还多。   但冲过去被削一顿,也不见得是啥好事儿啊。   “14580。”怒到极致,熵增反而冷静下来,“打开我之前给你的那个匣子。”   “?这里面难道还能开出锦囊妙——炸.弹!!”听耳机传来的响动,14580像是从椅子上惊弹而起,撞倒了什么东西,“你——不会想让我用炸.弹吧??这炸完了,我可就没法继续潜伏了!”   “那就不潜伏。”熵增嗓音低哑,“潜伏在伪善的人群中间,难道是一件快乐的事?”   “把它装进总局的机房,炸断疗养点的供应,康柯会第一时间赶回总局,你也可以趁乱抽身。”   “以后,你就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共同行动……”   “别说得像是我要跟你私奔一样,我只是赞同你的观点罢了。”14580开始叮铃哐啷地收拾东西,“炸.弹我会装,但你最好能搞快点,来总局附近接应我一下,不然我可没把握躲过机动队的追缉。”   14580显得有些遗憾:“人事啊……多好的差事,既安全,又能接触到大量的情报……”   但他最好还是动作快点,不然某个才受挫的神经病发起疯来,指不定会把他妄想成“磨磨蹭蹭,你是不是身在汉营心在汉,根本不想轰炸总局——不,你说不准就是总局派来的细作!”   14580翻了个白眼:“五分钟,我会在五分钟搞定炸.弹,你最好在十分钟内搞定,十五分钟内来接我。”   这是他在机动队的追缉下,能撑过的最长时限。   切断通讯,14580神色如常地从工位上站起来,夹着厚厚的档案,脚步拖沓地走出独立办公间。   办公间外乱成一团,毕竟寰那边也负担着一半的疗养点供给,丢弃肉身虽然不算重伤,但损失也不小,无疑会产生无法忽略的疗养点缺口。   与此同时,宇宙罅隙。   康柯蹙着眉刷着疗养发放再次出现问题的通告,刚向上翻了一下,光屏中蹦出一条急讯:   【14580在往机房所在的楼层靠近。】   “……”康柯的手顿了顿,略作思考,迅速回复:   【不阻止,设法在14580身上留下定位。】   【让技术部准备好上次建立的应急申请通道。】   不同世界的流速差距很大,几乎是下一秒,康柯就接到第二条急讯:【机房发生爆炸!】   【我靠,修复机房很麻烦的!!】系统原地螺旋炸裂,被康柯摁回肩上,【这摆明了是想调虎离山,我们不能回——靠,不回机房又修不了!】   “如果不是发生意外,敌人不会主动废掉14580这枚钉子。”   康柯拍了拍巨鲸的后脊:“再加上疗养点供给忽然出现问题……”   ……之前他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   为什么寰能在未经他本人允许的前提下,自由地进出机动队的档案库?   因为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来就是他。   “估计是寰和敌人发生了冲突,导致敌方蒙受折损,逼不得已要来罗曼大陆收割成果,才能抹平损失。”   康柯撕开通往总局的裂隙:“这意味着敌方处于重伤状态,此时很难破开我在罗曼大陆外下的禁制,即便我们丢下这边赶回总局,问题也不大。”   钻不进禁制还能做什么?最多只能捎进去一些一些不痛不痒的精神蛊惑罢了。   系统怎么听怎么不安:【不是,爹,我们院的人本来精神状态就蛮癫的,真能挡得住精神蛊惑?】   康柯侧头想了想:“我对我批发给员工们的七美德戒律很有信心。”   系统:“……”   哦,对。   因为这一届员工都太识相了,搞得它都忘记了还有七美德戒律这一茬。   光团子把心放回了C盘里,在康柯肩膀上矜持地墩好:“那还等什么?冲鸭!修机房!”   ……   同一时间,沉没地。   散发着蒙蒙光亮的圆形防护罩破损了大半,碎片在海水中漂浮。   金色的神血与鲜红的血液丝丝缕缕地飘起,像金与红的丝带,像氤氲开的颜料。   朱丽叶毫无形象地趴倒在地,艰难地睁眼,已经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被杀死回院,第几次在机械医生的治疗下复苏,又再度入海,奔赴战场。   她喘了几口气,差点因为力量不足以维持炼金术的施展,倒喝几口海水:“潘……能站?”   没有力气说全句子,朱丽叶听见小潘恩难得没精打采的声音在不远处哼唧。   她勉力抬起头。   麻烦的神明们都倒下了,只差最后一步,送所有的神格回林根郡的大裂隙。   战场上能站起来的人……好像没有。   照这么耗下去,唯一的结果就只有耗尽所有的力气,被海水淹死,或者被压强碾碎,再遣回院里。   比起等待死亡,她还不如果决一点,现在就找个什么东西弄死自己——   不会很痛苦。对,不会很痛苦的。   她闭上眼,竭力催眠自己,然而攥住利器碎片的手,依旧不听任何使唤,无法割向咽喉。   没人不恐惧一遍又一遍的死亡。   她曾被长矛捅穿腰腹,脏器连带出腹腔。   也曾被衰老之神榨干身躯内的每一分抵抗的力气,痛苦地在深海的挤压下被碾成一团皱缩的骨肉。   经历死亡的人并不会习惯死亡,只会更加恐惧死亡,催生出比任何人更强烈的求生欲,哪怕狼狈,哪怕滑稽可笑。   可她现在,必须死这一遭。   滞留在沉没地的神格,很容易令神明再度复生,他们必须尽快将神格送出去,必须——她握紧了利刃的碎片,向着自己的脖颈扬起——   “别,”手腕被握住,她听见兄长带着喘息和疲惫的声音传入耳中,“你是真想跟院长签终身合同?……我还能走。我来送。”   战场上又陆续爬起几个人,巴尔德、N……朝辞是瘫在海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了,说了句“交给你们”就闭眼休息,准备积攒一点力气,好把瘫了一地的队友回头一并带回白沙群礁。   N操纵着现成的神尸,将三人捞出海面。雷文从王戒的储物空间中摸出传送卷轴,抖着手撕碎。   也不知是不是精疲力竭的缘故,他没有挑准降落点,落地一看,距离大裂隙还有将近千米距离,看得三个手脚发软的废人同时窒息闭眼。   “……走吧,走。”   不知道谁先说的话,谁先迈开的步子,他们像在沙漠中跋涉数日的旅人,再度向遥远的目的地进发。   巴尔德大口喘息着,视线因为疲惫模糊了一瞬。   身体……好沉重。像还在深海里,被海水碾压着。   只有胸口的神格散发着微弱的暖意,似乎在一点点驱散四肢中的疲惫,又好像……这只是累到极致而产生的虚假幻觉。   他的手压在胸口,犹豫了一瞬。   [真的要舍弃神格吗?]   一道细小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这可不是简单的光明神格、公平神格,而是在无数信仰的认同下,汇聚出的更加强大的神格,如果保留下来……说不准真的能摆脱那个院长的控制。]   [那家疗养院,如果能拿它做跳板,说不定真的能将光明的恩惠洒向无限宇宙……]   N和雷文同样听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发问:   [真的要舍弃神格吗?]   [如果留下,说不定就能像院长一样,让死去的人重新复生,母亲、父亲、莉塔……那些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死的人,都能重新活过来……]   [人为什么要向前看?既然有能力,为什么不能任性一点,将思念的过去强留下来?]   [这难道不是赎罪的最好机会?]   [明明只是想活着,为什么不留下神格,反正有疗养院在,世界崩溃也可以躲回院里……]   [要活着,要变强大才能活着,要活着,活着……]   三人的脖颈间,细白的银链开始微微发光,随时准备禁锢住佩戴者不符合七美德的一切举止。   然而在那之前——   巴尔德干脆利落地掏出胸口的神格,将神格与自己之间的联系粗暴地扯断。   连罗曼大陆都没法庇佑,还想什么无限宇宙。   这种愚蠢的念头,根本不是他会想的,鬼知道又是哪个神不甘心,在阴魂不散地蛊惑他。   迈向大裂隙的步伐越来越快,他几乎跌落进沟壑,双手用力将神格按入深灰色的岩壁里。   两道沉重的身躯落地声,在他身边响起。   “哪来的傻逼,”人累极了的时候,是会忍不住爆出一些不太符合身份的话,雷文狠狠将神格拍入岩壁,“莉塔和我父母早就转世了,怎么复生?把他们从现在的躯壳里拖出来?”   别弄错了,康柯为他重塑的布鲁伯德行宫,从来不是为了让他活在过去而重建的,是为了让他在疲惫时有汲取力量的地方,再次向前走。   还说什么赎罪——真正的赎罪,根本不是把已经投入下一段人生的亏欠者强拽回来,满足自己的一厢情愿,而是背负起罪孽,承担该有的惩罚吧?   疗养院里那间四面透风的牢房、每日马不停蹄的劳务,明明更适合罪人。   N不是很耐烦地将神格按入岩壁:“就是想活着,才得顺着康柯的意思工作吧。谁会听一个面都不敢露的家伙的煽动?”   “咚咚。”   “咚咚。”   岩壁下,传来心脏搏动般的声响。   一根褐绿色的、半人粗的树根骤然破壁而出,藤蛇一般将还趴在原地的三人悉数卷起,抛掷出沟壑。   “轰……”   地面震颤起来。   一道又一道荧绿色的光从裂隙中迸溅而出,滚落在地,蓬地化作一道道身影。   雷文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看皲裂的土地被强有力的树根牵引,一寸寸弥合,看骤然复活的人们茫然地跌坐在原地,互相瞪视着对方。   【叮!世界拯救进度:100%】   【发放奖励——】   【叮!疗养点发放系统维护中,请院长耐心等候,如有紧急需求,请登入内网,进行应急申请。】   相隔无数世界,康柯在总局的机房外看了眼光屏,浅浅勾了下唇角。   “队长,”84588一脸班味地飘来了,“人员都疏散完毕,只等你进去抢修……还有。”   “14588被接走了,机动队按照定位追了一阵,定位就突然失效了。”   康柯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跨入机房狭窄的入口:   “这样就好。”   【好个蛋啊……损失这么大,这不是什么都没捞着吗?】统大无脑的不孝子咕咕哝哝,【诶?那个代号是‘混沌天道’的病人提交了个东西上来,我看看……啧,这不是之前发下去的问卷吗?】   系统惊叹地啧舌:【好家伙,这都过去几个月了……你看吗爹?】   “不看。”康柯一口回绝。   开什么玩笑,谁会要一份工作拖几个月才完成的牛马啊? 第60章   总局的时间流速,比疗养院快许多倍。   康柯在总局耗了将近两个月,终于重建完机房回院时,罗曼大陆上才过去几个小时,恰好是上班铃响起的时间点。   “如果当时你们能~不那么倔强……”   丧乐一般的铃声中,牛马们一个接一个地进门了,各个脚步拖沓,四肢无力,像一群丧尸。   系统缺德地切换了播音腔,为他们配上感情充沛的旁白:   【这一刻,他们的心中无疑是充满悔恨的。】   【作恶之人懊悔于自己的罪行,若非如此,他们的缴费系数也不会这么高,高得要给院长当一辈子的牛马。】   【清白之人懊悔于自己的掌控欲,若非如此,她们也不会为了一点未知的情报,和院长定下邪恶的劳务合同……说实在的,这和妖精学生‘为了探索粉红猪猪,主动捐出自己’的智熄行为有何区别?】   康柯捂住系统的嘴(指按下静音键),看在终战打得的确漂亮的份上,冲着幽魂一样爬向工位的员工们露出微笑:   “宣布一个临时通知,为庆贺任务成功,疗养院放假一天。”   “……”丧尸大军一滞。   “……!”丧尸大军震惊。   “噢噢噢噢——”丧尸大军原地复活,发出狂喜的声音。   康柯也讲不好“从丧尸转变为欢呼吗喽”到底算进化还是退化,只向后退了一步,将位置留给冲过来凑热闹的学生们,顺便冲巴尔德抬手:“有件事要谈谈。”   “?”又要用那个奇形怪状的帽子追查线索了吗?   巴尔德走过去,虽然疲惫,但还是很乐意加这个班的。   毕竟这对他来说,也是进一步了解疗养局的机会,过程中还能抓一抓腐朽的蛀虫,对于目标是“将光明的恩惠洒遍宇宙”的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是的,终战结束后,他已经将人生目标提升了一个档次,非常有追求。   充满干劲的巴尔德走到康柯面前停住:“需要我做什么?”   康柯和蔼地拍了拍巴尔德的肩膀:   “恭喜你,任务完成,你获得的奖金已经足够支付医疗费——”   “你可以出院了。”   巴尔德点头:“哦,可以出……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微微挑高的语调令不远处的同伴侧目。   朝辞带头冲过来吃瓜:“怎么了怎么了?又给巴尔追加工作量了?”   康柯认为朝辞有在故意抹黑院长的优秀上司形象:“不,我是跟他说,他可以出院了。”   “——”所有员工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双眼。   朱丽叶和小潘恩还好,最多感慨一下“这才进院,就出去啦?好快!”,N这几个终生服刑……服劳役的牛马直接原地炸裂:“凭什么,他凭什么!”   嘴都要气歪了,N死也不接受巴尔德提前出院的安排:   开什么玩笑?到时候他在院里蹲着当社畜,巴尔德这小狗东西在圣殿享清福,他都不敢想这小狗东西会把他嘲笑成什么样!   之前只是皇宫、圣殿被盗而已,这小混蛋就能缺德到特意潜入巫妖塔,把他的床也偷了、地面上画个大坑,这要是真放巴尔德出去了,他以后还要不要出疗养院见人?   老宅男又开始想自闭了。   另一边,雷文也异常懊悔:“可恶……!”   完全忘记要改帝国法令,把‘禁止人体实验’列入条例了!但凡早点想起这回事,巴尔德的缴费系数不就高上去了?不就能被留下了?   康柯这个最早提出“改法令,得免费员工”想法的人,反而对巴尔德的去留不甚在意。   毕竟他最初想得到巴尔德,就是为了辅助自己追查幕后之人的身份。   但现在寰已经和对方打过交道,他完全可以直接从寰那边套取情报,不需要再辛苦兮兮地和巴尔德全盘扫描——至于寰会不会拒绝告知?   康柯衡量了一下“全盘杀毒”和“在寰的脑袋里开个后门”的工作量和难易程度,果断选择撬寰的脑袋:   “因为疗养院的特殊性,在你离职前,可能需要清理一下关于院内事务的记忆——”   “还要清理记忆?”巴尔德倏然向后撤了一步,眼神警惕,“不,我不离职。”   康柯:“?”   【咋?斯德哥尔摩也是传染病?跟小菇待久了他也染上了?】系统在康柯肩膀上探头探脑,【不愿被人干扰记忆,所以就选择主动留下当社畜?】   还有别的理由吧。康柯想,比如既然已经见过井外的世界,巴尔德这样心性的天之骄子,又怎么能容忍自己跳回井里,继续做井底之蛙?   尤其是在曾与他并驾齐驱的雷文和N都留在井外,准备向更高处攀登的前提下。   康柯扒拉扒拉毛球,从系统的储物空间里抽出一份合同,亲切地安抚:   “任何时候想离职,都可以跟我说。记忆清除很方便,不用担心会给我添麻烦。”   巴尔德:“……”   是错觉吗?明明是安慰的语气,怎么听起来像在说“不想被清除记忆,你最好当一辈子的牛马”?   ·   一天假虽然短暂,但大家还是尽力举办了一场庆功宴。   雷文忍痛开了粮仓,将这段时间才收割完毕的小麦取出一部分;N挑了几小队力气大的学生,现场磨面。   朝辞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康柯身后,软磨硬泡:“如此良辰如此夜,不小酌几杯,怎能尽兴?”   夜风里都是吵吵闹闹的声音。   黑猫崽子们在院里满地乱窜,将巴尔德捏出来的纯天然无污染光源当球踢。   康柯停下脚步,凝视拖来一整个大缸的大灰猫:“未成年的学生不准喝酒。你们几个成年的老师,能喝下这一整缸?”   “喝不掉,也能囤着卖嘛。”卷毛猫捋着自己的下巴,眼含狡黠,“院长是不是要开下一个世界了?这不刚好能带学生们进行社会实践?”   康柯低头看看大水缸:“拿这种麦子酿的酒,社会实践?”   用神格和神骨养出的麦子啊,虽然在疗养院内是不稀罕,但拿出去,也是能让重伤的人迅速痊愈的特效食品道具。   这和拿大金砖出门卖有啥区别?到底是想降低学生的推销难度,还是想让学生体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磨炼?   朝辞的卷毛愉悦地翘了翘:“就是这样的商品,才最容易在新世界撕开一条商道。”   “商道一开,情报就会蜂拥而来,说不准还会引得反派主动露面——这么好的鱼饵,院长不做一个试试?”   反正倒是不费力。康柯伸手加快水缸的时间流速:“神格连带着神骨都还回去了,下一批庄稼种起来,恐怕不会再像这次一样轻松。”   病虫害啦,肥药害啦……嘶。   这么一想,收容这么多妖精幼崽,还真是正确的选择,不然雷文一个人真忙不过来。   N开始敲着铁锅召唤幼崽吃饭,康柯收回手,跟着喜气洋洋抱着酒缸的灰毛猫在长餐桌边落座……嗯?长餐桌?   康柯敲了敲木料结实,雕工细腻的餐桌,陷入沉默:“……”   伊瑞尔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神色诚恳:“感谢几位老师们平日里关照孩子们,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康柯:“……”   薄礼?你是指把剩余的妖精族地都搬进院里?   雷文和朝辞已经鼓出热烈的掌声,对这种自送上门的小牛马表示热烈的欢迎。   N带着帮厨的学生将餐点端上长桌,解下围裙颔首:“开——”   “嘭!!”   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众人惊弹而起。   康柯循声看去,就见红砖病房隔壁的心理咨询室滚起熊熊大火,黑烟如浪。   “咋了咋了!”   “疗养院被敌人袭击了?!”   小黑猫崽乱成一团。   康柯和系统齐齐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后系统干巴巴地开口:【扫描完毕,应该是有一具机械医生炸锅了。】   真的,就这种研发产品,完全应该全部销毁,顺便罚科研组几个月工资,怎么还好意思塞进成就奖励里,发给院长的?这万一爆炸的时候,有病人在看病呢?   康柯抬手将火灾波及区域的时间逆转,示意大家照常开饭,揣着系统走到咨询室边。   推开门往里看看,定时炸弹还在满脸安逸地坐在办公室后,端着一杯热水缀饮。   康柯:“…………”   安全性是一点不考虑的,拟人性是一定要拉满的。   就问一个机器人要喝什么热水啊??这拟人的细节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系统很苦逼地问:【要修吗?爹?】   好惨啊,大家都在开趴,院长父子却要打铁。   康柯略做挣扎,不是太情愿地说:“接收新病人吧。”   那位普法哥,如果他没记错,普的几部法好像都跟星际有关,你们星际宇宙来的人,应该都会修机器人吧?   秉持着一些刻板印象,康柯点开建造界面,把朝辞和N住的那间病房复制粘贴了一份,走到公告牌前。   ……   滞留处里。   寰正闭目小憩,忽然听见系统叮了一声。   【好消息,康柯院长收新病人了。】   【猜猜看,谁没被收容?】 第61章   出乎系统预料的,寰竟然并没有对这个消息做出任何反应。只自顾自阖着双眼,似乎睡得很安稳。   但陪伴这位心思多变、随心所欲的宿主这么久,它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啊啊啊,不是又病了吧?】   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它都快被逼成医疗辅助系统了!   刚切换回默认版本的系统抓狂,飞快降到寰的身边,想进行一点诊疗照顾吧,又意识到寰目前仍处于没有肉.体的状态,它想照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眩晕、恶心、脱力……一波接一波的冷汗和不找边际的思维奔逸,寰对这种与人类发烧相近的体验并不陌生。   被雅威找上门前,他曾为进化而吞噬了不少世界。排异反应对他来说,算是家常便饭。   被强行收编入总局后,有了“需要树立一个完全与总局对立的形象,钓幕后的人上钩”的借口作筏子,他吞食的频率比以前只高不低,排异反应不加剧就怪了。   他对此习以为常——   但疗养院里,同样感受到高烧袭来的康柯,就不太能习己为常了。   不知道寰是另一半自己时,康柯一直当这种大病连小病,是因为自己曾被撕碎而留下的后遗症。毕竟破镜难重圆嘛,有旧伤在,留点小毛病很正常。   但现在——康柯很难不怀疑自己遭的罪跟寰有关。   【哇哇好烫好烫!】系统把自己摊平了,扒在康柯脑袋上物理降温,【先别急着去治新病人了,把自己治好行不行?】   康柯感觉宰了另一半自己,说不定就能换取一个健康的未来:“能治好的话,早就治——嗯?”   推门而出,他就瞅见一大坨色块挤在新病房外交头接耳:   “这什么啊?看起来像矮人的藏宝库。”   “新病人……难道不是人?”   “太离谱了吧,一个大铁库能生什么病?机关生锈?”   高烧下,康柯看什么都像雾里看花,只能拨开这群黑猫崽子,往病房靠近。   系统好奇地扫描了一下:【M36型精控装——我去!!前面的小崽子!别乱开这东西!!这是应付精神污染用的特型装置!!】   系统的嚷嚷声哪有猫崽子的手快,话音未落,就听前方传来金属门开启的吱呀作响。   下一瞬——   “嗡……”   康柯感觉自己的脑仁被什么东西揍了一拳。   常态的精神污染,一般不会造成这种近似震荡波的冲击。康柯手上加了点力道,将晕乎乎的猫崽子们拨开,大步走到新病房前。   “嗒……”一只白皙有力的手,忽然从敞开的门内探出来,按住门框。   特性装置的门框硬是被那几根匀长的手指捏得变形,发出刺耳的锐鸣:“吱——”   一旁的朝辞一手夹着雷文,一手扛着N,作为被心魔打磨过无数次、以剑入道的仙人,倒是没受精神污染的影响,只仰起头看向新同事,倒嘶一口气:   “——好高。”   疗养院里最高的可能就是187的N了,但新同事比N还要再高五厘米左右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衬衫套装,左手领着一架重型机.枪。优渥的腰腿比令人很难把视线从他的长腿上挪开,也因此很难忽略那条系在结实的大腿上的锃亮皮带,以及皮带上挂的那把连发手.枪。   康柯觑起眼睛,目光上抬,扫过对方干净利索的黑色短发,浅灰蓝色、像丝绒勾勒出的双眸,最终落在病人身上大大小小的皲裂伤上。   这显然是告示牌上写的“精神力紊乱”造成的,前几任院长并未医治成功。   “呕——”   身后突然响起几声作呕,而后是惊慌声、哀嚎声。某种骨骼折断、血肉畸变的怪异声响夹杂在其中,紧跟着响起的,还有类似虫蛾破茧,翅膀颤动、肢节挪移的响动。   【爹,为你今晚的胃口着想,还是不要回头看异变的学生比较好。】系统僵硬地说,【千万别回头,你脑袋后面有一双西瓜大的苍蝇复眼,我——哕!!】   系统连滚带爬地躲进回收站呕吐,康柯则看着新病人单手拎起重机.枪,黑洞洞的炮口直冲着他的脸:“迈瑞科斯呢?交出来。”   谁?康柯心情好的时候,都不太会顺着别人的意思办事,更别提身体不舒服,心情糟糕的时候。   他无视正对自己的炮口,慢吞吞地转身,拎起畸变出巨型复眼的猫崽:“以后还乱不乱摸未知物品?”   学生一双手捧着眼珠,一双增生出来的手惊恐挥舞:“院、院长,背后,背——”   “咔。”   重机枪的扳机,被病人强行驱动仍在颤抖的手,果决而用力扣下。   大量的微黑洞在膛口迅速形成,霍金辐射从黑洞中散发出来。   在中弹者即将被彻底蒸发前,卡兹米尔看见那个红发的目标头也不回地反手伸来——   徒手掐灭了足以杀死一整只鞘翅目虫族的微黑洞群。   卡兹米尔:“……”   卡兹米尔:“???”   这东西是能“掐灭”的吗??   朝辞津津有味地欣赏冷脸酷哥的眼神突变清澈,将手里的累赘匀了一个给刚从天鹅湖赶回来,手里拎着几节藕的巴尔德。   “?”巴尔德低头看看手里的N,想也不想地松手,任N砸在地上,“雷文怎么了?我刚刚感知到一股很浓稠的污秽。”   明明三足鼎立里有N的存在,这场双向奔赴里却没有他的位置。   朝辞感慨着将雷文塞给巴尔德,重新拎起N时,就见巴尔德苦恼笨拙地摆弄着死对头,最终换了个给里给气的公主抱姿势。   朝辞:“……”   雷文可能宁愿被丢在地上。   他抬头重新看向新来的乐子……啊不,新同事,就见冷脸帅哥似乎有些茫然地凝视着他们院长,注视着康柯挨个拎猫,像拍打晾晒的被子一样“啪啪”拍打猫屁股。   而那些绝无可能医治好的异变,就在这样简单的拍打下,像微不足道的尘埃,就这样被拍没了。   学生们被拍得滋儿哇乱叫,原本畸生异变的恐怖片场顿时变成大型幼崽吵闹地。   卡兹米尔大脑空白了片刻,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紊乱的精神力已经恢复平稳。   倒是之前滚去吐代码的系统又爬了回来,顶起登记册代为讯问:【你,对,就你。你叫什么?】   新人入院的老规矩了,系统衷心希望能遇上一位诚实、实在的病人。   看普法哥写小作文那一板一眼的劲儿,说不准是个老实人呢?   “卡……”卡兹米尔从错愕中猛然清醒过来,到嘴边的名字顿时一拐,“尔。”   他表情很有说服力地重复:“我叫卡尔。”   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问题,在失去意识前,他应该是在流浪地和那里的首领打交道,之后……之后的记忆缺损了一段,再醒来就是在一个类似医院的地方。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友善地和他打招呼,自称是“宇宙疗养局派来解决虫族泛滥问题的院长”,幸好他当时精神状态不佳,没有轻信,交出名字,否则就真被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做成傀儡了。   那个家伙还偷走了他的机甲——对了,机甲。   卡兹米尔低头扫了眼自己恢复如初的皮肤,更加谨慎地问:“我……请问,我的迈瑞科斯呢?”   听听,“请问”。   朝辞啧啧有声:“总得告诉我们是什么吧,你的朋友?你的小熊玩偶?”   “……”卡兹米尔面无表情地看了朝辞一眼,“一个钥匙扣。机器人的形状,上面喷涂了曲奇饼干的图案。”   “……?”这倒真把本来以为“迈瑞克斯”是机甲的康柯整顿住了。   就……如果这个“钥匙扣”,是星际人的机甲,那喷涂曲奇饼干……?   康柯想象了一下喷绘着小甜点的星际战甲,又看了眼新病人的酷哥脸:“……”   喜欢吃甜点喜欢到这个份上?   卡兹米尔扫了眼康柯五味杂陈的神情,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误解:“不喜欢吃。只是喜欢做。”他语气淡淡地问,“有问题吗?”   康柯:“?”   什么,当然有问题,怎么会有人的兴趣爱好这么利他的?   搞得他都不想追究刚刚开的那不痛不痒的一炮了。   康柯笔走龙蛇地在登记册的特长栏记下“做甜点”:“没有。最后一个问题,职业。”   赚了,已经赚了。   康柯想,星际人,还有战甲,妥妥地能修机械医生。这个水电工的大任,完全能从巴尔德手上交给新病人了。   还能兼职甜点师……能做西餐的N,可以做甜点的新病人,这破破烂烂的疗养院,也是逐渐好起来了!   康柯小小地激动了一下,心情类似于“本来只想摆烂,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而另一边,卡兹米尔想得就多了。   从“这是不是又一个院长”、“居然建这么桃粉的病房,好变态”、“没有墙,居然是围栏,好变态”,到“治疗我的基因病并不容易,他为什么能治得如此熟练?是不是做过人体试验?”   聪明人是这样的,总是会就一个简单的事情想得很多。而且越想越不安,就差把自己吓死。   卡兹米尔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出枪支佯作擦拭,枪械坚硬的柄压着掌心,多少带来些安心感——不过也有限,毕竟这个红发的变态竟然能徒手掐灭黑洞。   说真的,他现在都开始怀疑了,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什么幻境,才能看见一个人类做出王虫才能做到的离谱举动。   漫无目的地想了半天,卡兹米尔才慢吞吞地开口:“不是什么厉害的职业,我只是元帅的勤务兵,很外围的那种。没事帮着建建基地,搬搬砖什么的……”   无视系统快怼到他面前的那个“灭星魁首”的称号,他没什么表情,语气真诚地说:   “其实,我也想要救世。”   ——这话他倒说得发自内心。   但很可惜,他对自己的面部肌肉管理、语气管理一向不到位,于是这只是小撒一个谎,稍微坦白了一点心迹的言行,落进众人的眼中,就是:   冷漠的新同事不耐蹙眉,把玩擦拭着手中的枪.支,随口扯出完全不走心的谎。   【?他好拽啊,可恶。】系统忿忿地说,【刚刚居然还敢偷袭院长。】   这种刺儿头,就应该狠狠地教训几顿,让他知道谁的拳头更……噫,爹怎么笑得这么惊喜?   ——康柯当然惊喜了!   虽然说,芭比系列明面上不需要他掏疗养点,但实际上,还不是从他以前在机房里存下的疗养点里扣!   这些存积的疗养点被花光以后,还不是得他回总局印钞?   但是,有一名建筑工就不一样了啊,以后就可以在小世界里买材料,让建筑工盖,将辛苦的印钞机从印钞的命运中解放出来!   康柯烧得两眼发花,仍旧惊喜地一把握住新牛马的手,并委以重任:“以后,你就是我们院里建筑部部长。先给你一项小任务,给院长卧室砌一圈墙。”   “……”卡兹米尔看看抓着朝辞的手,满脸惊喜的新院长,这才注意到对方脸上的血色似乎并不是正常人健康的状态,而是一个常年病弱贫血的人,苍白的皮肤因为高烧而泛红。   他迟疑了一下,一不小心又想了很多:   ……明明刚刚还能精准地堵住炮口,一下掐灭微型黑洞的,怎么现在病得人都分不清了?   是因为,治疗那些孩子们吗?   ……所以,这有可能是一位强大,但善良正常的好院长?   他看向雷文帮忙指出的卧室方位,看看院长的纯露天卧室,只有一张床看似气派,其实连配套的卫浴都没有。   相比之下,他现在住的这个病房,不单有床有桌,椅柜齐全,还有独立的卫浴,看这流光溢彩的灯具,虽然浮夸了点,但怎么都比什么都没有,还要蹭公共卫浴的院长条件好吧?   “……?”朝辞眼睁睁看着新同事往美强院长的脑门上贴了个“惨”的标签,闷闷地应了一声“哦”,还主动询问:   “只要墙吗?我可以给你建一套卫浴。”   朝辞:“?”   不是,白瞎了你一米九的个子,冷漠酷哥脸,你还真是块小甜饼啊?   刚刚你那拿枪崩人的冷酷劲儿呢?找回来啊,老好人的戏有什么看头的。   他大为不满地想着,就见卡兹米尔的眼神刮了过来。   卡兹米尔面无表情地把猫晃荡的尾巴盯蔫回地上,转头看向康柯:   “等病好后,你最好多注意一下自己的手下,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朝辞:“……?”   ……不是,这话怎么听得怪怪的?   刚说你似乎是个老实人,怎么一进院就给院长上眼药??   “还有。”卡兹米尔的语气很平实,“你病成这样,为什么这些员工都不知道来扶你一下?”   其他或是陆续醒来,或是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员工们:“??”   喂……!你小子,在说什么呢!! 第62章   裂开了,新同事好像是个绿茶。   卡兹米尔凭本事集齐了所有同事的敌视,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说完自认为该说的话,便保持沉默。   但这一回,谁都不觉得新来的大高个“老实”了。   众员工一窝蜂涌上来,给康柯量体温的量体温,添衣服的添衣服。   N状似无意地一扫袖,把新同事扫开:“既然生病,就莫要劳心费神了。新世界要怎么救,我已经有了大概的章程,明早之前便能写好报告。院长不必担心,今晚好好休息。”   众人:“??”   可恶,竟然通过主动内卷写报告,拍院长的马屁!   康柯在这场争宠之战打响前及时抬手:“没必要。”   他咳了几声,脸颊上泛起的血色更衬得皮肤苍白:“这未必是病,当发烧照顾也不会好。”   “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该开庆贺会的继续开。卡尔?跟我去修机械医生。”   ·   一段修罗场被康柯果断地掐灭于开头。   卡兹米尔检修完机械医生,系统还不甘心地让康柯进病房试试。   疗养院的病房含有雅威创造的因果律,能治愈绝大多数病人,怎么就对康柯毫无作用呢?   【之前向药研组讨来的特效药也没作用,】系统愁死了,【难道以后就只能这样反复发病,无计可施吗?】   康柯觉得还是有计的,比如宰了另一半的自己……毕竟他现在细想,觉得“病灶其实在寰身上,他只是倒霉地被映射了”的可能性很大。   这就像是照镜子。   寰这个镜子A面的人生了病,导致镜子B面的康柯看起来也生了病。要想治愈,当然得治寰这个真正的病人,怼着B面的康柯喂药当然没有屁用。   他带着卡兹米尔回到宴席,赶走几波想来偷酒的学生,再看本该守着酒缸的成年牛马们,已经醉成一排了。   大家的酒品意料之外地好,都乖乖坐在长桌边,呆呆地挨个打酒嗝。   巴尔德垂着头喃喃自语,康柯凑过去听了一下,是第二天的工作安排:“要解释……嗝!为什么没有了……神格……嗝!解释……暴君回归……”   旁边的暴君本君正在菇菇喷泪:“半天……只有半天不到的假期!而且今晚还要写报告,明天一早又得出外勤……批不完的公务……种不完的地……啊啊啊!!这种要写报告的假期,到底算什么假期啊!!”   朱丽叶醉醺醺地哈哈大笑,似乎半点不为“暴君重新露面,所有的王位争夺都成了泡影”而抑郁,光对着她哥幸灾乐祸:“这个就……嗝!就叫,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   长桌的一角,N、小潘恩、伊瑞尔并排坐着,像三只没有灵魂的傀儡。月光一照,社畜们就褪色发白成石雕,只剩班味儿在空气中流淌。   康柯:“……”看着怪可怜的,“明天,再多放一天假吧。”   适当的劳逸结合,才能提高牛马……员工们的工作效率嘛。   ·   一场庆功宴,直到凌晨一点才散场。   康柯洗漱完毕,钻进被窝入眠时,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痛,凌晨两点左右,他做起了噩梦。梦见自己在一条很长的地下暗道里,扶着石壁往前走。   昏暗的甬道中只有一点光源,是他手中提着的、摇摇晃晃的纸灯笼。   墙壁是湿润的,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汩汩流下。   “……”康柯神色不变地收回手,借着烛火瞥了眼指尖,看见一片血色。   他记得这里,这是他还叫做“雨水”时曾来过的地方,一处专门用来关押“人祭”的地牢。   再往前走,就会出现大大小小的石洞,里面塞满蓬头垢面的“两脚羊”。   活着的,死去的,想逃却被捉回来打成重伤的……   绝望、憎恨、痛苦,这些负面的情绪和死亡的气息缠绕在一起,足以令被祭祀的神明堕入邪道。   比较不幸,他就是这个被祭祀的神明。   康柯举起灯笼,仔细打量周围。   这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当年那些祭品,他也做了妥善的处理。   该救的,该送去往生的……人一般只会梦见不圆满的事,所以,时隔这么久,为什么他会再次梦见这件事?   比起心有牵挂,他更相信这是某个缺德的家伙在仗着他们之间的联系,随意翻看他的记忆。   “——”   某种类似引擎、或轰炸机驶过的轰鸣声,忽然打破甬道中的寂静,从远方的黑暗中传来。   “……”康柯探查的动作蓦然顿住,半晌极轻地缓慢吸了口气,挑起灯看向轰鸣声传来的方向。   那当然不是机械的声响,而是世界互相吞噬时,发出的近似于黑洞内部的声响。   中央C以下57个八度音阶,人耳无法捕捉这种声音。   但身为世界意志,尤其是被分食的世界意志,康柯对这种轰鸣声的记忆,堪称刻骨铭心。   他提着纸灯笼向前走,在本该塞满“两脚羊”的石洞中,看见一团团迷雾。迷雾中投映着他被撕碎、分食殆尽的画面,再往前,似乎又是相同的场景。   但他辨认得出这些画面的不同。   就像人看人,能看出五官的不同一样,他同样能分辨得出每一个场景里,围堵捕食的一方都截然不同,只有被捕食的一方,某一处总会存在某个极其眼熟的部分。   那大概就是寰的本源,一片极其微小的宇宙碎片。   小到他数次回到陨落处,检查碎片的情况,都没发觉还存在这么一块碎片遗失了。   他一路走过二十来个石洞,看见二十团画面截然不同的迷雾。基本能推断出,当初在他和某个西幻世界融合后,寰同样也被某个更加强大的宇宙吞噬了。   只不过宇宙也存在强弱高低之分,寰的运气格外差些。   他一路经历了二十来次吞噬,到最后,甚至遗忘了自己最初的身份,在第二十三个宇宙重新诞生出意识后,彻头彻尾地将自己当做了“本地神”。   “……”康柯停住脚步。   他看向第二十三个石洞里,看见洞里很不符合常理地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天窗。   本不该照进地下的月光投进来,薄纱般笼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寰没穿他那套军服,也没有招来黑雾做伪装。   月光与他如水的白发一道流淌,淌过宽而薄峻的肩,淌过东古宇宙特有的、轻如云雾的罩纱长裳。   隔着黑锈的栏杆,康柯提着灯与石洞内的人相望,目光扫过对方柔润俊美的面部轮廓,那双浅兰色的眼睛,意识到在对方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是一件很傻的事。   对方经历过比他更多次的分崩离析,重融再组,只会比他更不像过去的雨水。   只有那双眼睛,那头流过肩头的雪发,像是把曾经的雨水置于长瀑的洪流下冲刷、击溃,最后在对方固执的挽留下,残存了一道褪了色的,惨淡的薄影。   月色下,那片银潭中的薄影向他飘来,自背后生出森白如骨冢的根系。   他在那些根系缠上脖颈前,猛然徒手扯开牢门,变形断裂的金属栏杆发出刺耳的声响。   “吱呀——”   “咚……”   他扼住那片薄影的脖颈,将人压倒在地,滚烫的掌心压着对方细微滚动的喉结,似乎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了些许清凉:“养伤都不老实。”   寰状似温驯地躺在他身下,森白的兰草根系却同样勒住他的咽喉: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你既不愿意入我的梦,也不愿意忆我,我只能不请自来。”   他眼带哀怨地叹息,月光下,那双眼睛折射着盈盈的光,剔透得像宝石,像两块透亮的、封着丁香花的冰:   “真是无情啊……当年我辗转于他人之腹,你从不来寻我。如今久别重逢,你分明猜到了我的身份,依旧对我不闻不问。”   他先康柯一步重重叹气:“这样热情地迎接我,心里想的也肯定是‘你是不是看到幕后之人的样子了’‘他是谁’‘你有没有套出关于他的情报’。”   完全被猜中心思的康柯:“……”   首先,他不管这个拆门掐脖子叫“迎接”。   其次——就算他心里光想着情报,那又咋了!   都是同一个人了,比血脉相连的亲人更亲近一步,还客气什么?难道还要自己跟自己寒暄吗?   当然是有需要的时候召之即来,不需要的时候挥之即去,难不成自己还能跟自己闹脾气?   康柯幽幽地翻账本:“这些年,你也没少害我生病。”   ——果然,果然就是这混蛋玩意儿害得他!   康柯的手掌抚过寰同样滚烫的皮肤,手上理直气壮地更用力了些:“快说,你跟那个人打过照面,都发生了什么?不肯说,我就搜魂。”   反正现在对方元气大伤,只能任他鱼肉,他搜搜自己的魂咋了。那自己捅自己一刀的事儿,能叫故意伤害吗?   “……”寰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会儿自己短暂缺失了浪的资本,不得不稍微装了下乖顺,“名字,身份,这些话题他都谨慎地避开了。他不是一个会被轻易带偏节奏的人。”   寰事无巨细地将那天的对话、见闻复述了一遍:“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很需要宇宙崩溃,就这一点来看,应该是偏向于‘毁灭’、‘坍缩’之类概念性的存在。”   当初雅威拦着不让他复仇也就能解释了。   毕竟摧毁宇宙,约等于给敌人白送资源,后期他再吞食而非破坏宇宙,雅威不就没再拦着他?   康柯在若有所思中醒来,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   近旁传来员工们低语的声音:   “你要去哪?”朝辞一路小碎步,轻手轻脚地赶上卡兹米尔,“出院买建材?”   卡兹米尔简短地“嗯”了一声,语气平淡,但听起来又十分可靠:   “我昨晚问过学生了,他们说,院长才打通关的世界是西幻世界,住的都是靠炼金术式抽取湿气的石质古堡。不适合病人养伤。”   康柯听出卡兹米尔话里的苗头,推着被子坐起身,顺手捞住从他脑袋上滑落的系统:“你想去自己的世界进货?”   “……嗯。”   卡兹米尔不是很有把握地看向康柯,不确定这位院长是否会同意他的出院申请。   至少第一任院长管理疗养院时,他从未被允许离开疗养院,甚至很少有机会离开病房。   康柯摸了下自己恢复正常温度的额头,挼挼睡眼朦胧的系统让它继续休息,掀开被子下床:“我和你一起去。”   上一个世界的末尾,他就怀疑罗曼大陆的崩溃就是敌方一手造成的。   那这一个新世界里的灾难,说不定也藏着敌人的影子。   既然寰说,敌人需要的是“宇宙崩坍”,那他目前只要避免这个结果,就足以有效地打击或妨碍对方的行动。   ……啊,对了。寰。   康柯忽然顿住。   昨晚的梦里,他听完情报就想着自己的心思醒过来了,呃……那家伙应该不会又念些酸不溜秋的诗,指责他“用过就扔”、“无情冷漠”之类的吧?   ——寰当然没有。   念酸诗又不是真的酸,他就是不爽,以及不甘心。就说他跟其他员工差在哪了?为什么每次都不选他?   滞留处里,寰睁开双眼深呼吸了几口气,一掌拍醒系统:“机房的操控权,我也有一半吧?把入院申请给我通过了。就说……不允许长期拖延病人的治疗。”   美式大学生版系统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干活了:【要早起的话,你切换社畜AI啊……好了。】   康柯洗漱完毕,刚套好衣服,就听系统叮了一声。   【您安置在滞留处的病人已超过规定等候时间,即将自动办理入院手续。】   曾将病人晾在滞留处两年有余的康柯:“……?”   谁规定的时间,他这个拟定总局规范条例的人怎么不知道?   他困惑地拖出光屏看了眼,就见光屏上的界面未经他的操纵,就自动跳转到建筑界面。   挑挑拣拣、上下划拉了半天,啥都没看上,最后切换到[房间调配]页面,双击院长卧室,拖动新病人的名字,添加至该房间。   康柯:“…………”   懂了。   原来不是新病人,是昨夜才见的旧故人。   ……故人就能强占他的房间吗??虽然说是自己,但也应该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吧!   昨晚还想着“都是自己,有什么好客气”的双标院长不爽地如是想。 第63章   一般来说,康柯从不连着收病人,更不会在收了病人后看都不看,就带着员工们一道出门。   有鉴于此,难得获得了一整天假期的雷文等人连懒觉都不睡了,爬起床吃瓜。冲去卡兹米尔的宿舍一看:“?”   双人床的上铺空空如也,根本没看到新人的影子。   雷文迷惑地转头看向学生:“不是说又来了新病人?人呢?”   学生们唏嘘:“在院长床上。”   雷文:“哦……啊??”   雷文条件反射地想起了自己曾经被前几任院长觊觎的经历,但——   康柯怎么可能也是这种好色之徒?那家伙,可是能看着他的脸,支使他去种田,对朝辞的“共眠”邀请说不的,这新来的同事到底有多倾国倾城,居然能让院长动……   雷文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兰香。   跟在他背后的N和巴尔德一时不察,差点没撞上戛然止步的雷文:   “——干什么突然停下,难道真在院长床上?”   N和巴尔德来得晚,没见识过通缉犯先生和康柯斗法的场面,更不认识这不祥的兰香。   两人走到床帘边瞅了一眼,巴尔德顿时面露厌恶,N则有些讶异地啧了一声:“还真有,是个白头发。”   白头发动了动,从蓬软如云的被褥间坐起身。长发从他肩头如水般滑落,前一晚的高烧在苍白的皮肤上仍残留了些许病态的血色。   入秋的冷风一吹,他又闷闷地咳了几声:“吵。”   这神态,这咳嗽声,这病恹恹还硬要端着的死装样。   巴尔德的厌恶变成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空地上的侧门:“?院长?你……不是出门了?”   怎么还躺在这,还带着伪装?   寰:“?”   这人在说什么瞎……等等。   他和康柯,真有这么像?   一些没安好心的算盘在心里拨动,寰在雷文脱口而出“这不是院长”前,抬手揪出自己的系统,在张开手掌将系统放上肩膀前,先悄然将它捏成毛茸茸的光球。   大学生版系统在他肩上翻了个身:【再……再睡会儿……帮……帮我带饭,谢谢爹zzZZZ】   “……嗯?”原本还确信这是通缉犯又来偷袭的雷文也陷入了狐疑。   没记错的话,那位通缉犯先生对待系统的态度好像不咋的?这么自然的父子相处模式,也是演出来的?   寰顶着数道怀疑的视线,施施然起身下床,凭着之前数次不请自来时记下的布局,熟练地拐到公共盥洗室洗漱,又溜达回床边,拎出康柯的常服。   虽然脸长得不同了,但他们的身高、体格还是一模一样的。寰套上白衬衫、白军裤,完全合身。   雷文:“……”   难道,真是院长?   那之前和朝辞、卡兹米尔一起出去的是谁?难道那才是新病人?   不,还是感觉怪怪的。总之,这里就先顺从一下,再观察观察……   寰掩唇浅浅打了个哈欠,一言一行都散发一股康柯味儿:“既然都已经起来了,那干脆开始工作吧。走,我们去新宇宙看看,有没有外界因素侵入干扰的蛛丝马迹。”   ·   由于不想花自己印的钞购买新门,康柯这次进入第二世界,用的还是挂着粉猪扶手的老门。   锚点位置是卡兹米尔调的,据说定在了他“攒了十年,终于拿下首付”的小型飞梭上。   等待引擎预热时,卡兹米尔顺带给登机的客人们播放了一部简短的儿童科普片。   【宇宙,浩瀚无垠。】   【它孕育出了类人的生命体,也孕育出了暴食的虫族。】   这种动画科普片,也就朝辞能和带来的小牛马……啊不是,是来做社会实践的学生们,一起看得津津有味。   康柯这种死装哥是绝不会看这类不符合他形象的幼稚短片的:   “你觉得,如果有人想摧毁这个宇宙,会从哪里着手?虫族?人类?”   并不是有人存在的宇宙,主角就一定是人类了。偶尔也存在一些世界,人类的淘汰才是正确的进化方向。   卡兹米尔顿了顿,似乎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近些年,虫族的进化和繁衍的确比以前更快,但人类也没少做极端的非法试验。”   “那就把你知道的虫巢和实验基地都列一份给我,我回头逐一排查一下……”康柯话说到一半,就见看似两袖清风的朝辞从怀里掏出一个熟悉的大褐缸。   康柯:“……”   原来昨晚那不是谈笑,是真打算带学生们卖酒?   朝辞搓着手凑过来:“那科普,学生们看看就算了,我没兴趣。无非就是介绍机甲和虫族,再解释几句‘帝国、联盟、星盗三足鼎立’的局面。”   “比起这些,”朝辞带着暗示地眨眨眼,“我现在更想知道,这个宇宙有什么地方足够繁华,适合我开一家酒行?”   “?”卡兹米尔困惑地扫了几眼大酒缸,委婉地提醒,“凭现在的技术,任何酒饮都能酿造得出来,即便办了假身份,想卖这一缸酒……”   连正经的包装都没有,闻起来也不是很特别,到最后恐怕只能碰一鼻子灰,失望而归。   而且——谁家酒行只有一缸子酒的啊??   倒不如和他一起去一些灰色地带,他便宜买建材,学生们便宜卖酒。   会住在灰色地带的人,不怎么在意合法身份,或许会愿意用低廉的价格购入酒饮。   “瞎扯。”朝辞面露不赞同,“我这一缸酒,可谓是千古绝唱,大人物求着来买我都未必肯卖,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快说,你肯定知道。”   卡兹米尔:“……”这到底哪来的自信?   但看在这帮人归还了他的机甲的份上,卡兹米尔还是决定姑且纵容他们的胡闹:   “我对联盟不太熟,星盗……他们从不做‘交易’,只会劫掠。”   “帝国虽然有很多繁华的星系,但没有足够高的身份……我建议你们,不要在商业街开店,最好还是去灰色地带——”   “就定在帝国了!”朝辞巴不得来点麻烦,给学生们锻炼的机会,“你说的那什么商业街,一个店面需要多少钱?”   “……”卡兹米尔说,“很贵的。最小的店面也得一千万上下,这还只是租金。”   旧时代,争抢一处繁华地段的旺铺,要面临的竞争者最多也就是一个星球的富人。但在这个时代,要面临的可是一整个宇宙的富人。   区区一千万?这店面以前多少还得出过点麻烦事,才能租得这么便宜。   朝辞摸摸下巴:“那你们这儿什么最有价值?珠宝?不不,肯定会贬值。红蓝药?嗯……科技发展到这个地步,返老还童也不是不可能。那,一颗无主的恒星呢?”   “?”卡兹米尔乍然一下没听懂,“宇宙里现在没有无主的恒星,哪怕只是黑矮星,都会被军阀或者别的势力瓜分——”   “不是现有的恒星,”朝辞打断,“我是说,我现捏一颗恒星呢?”   卡兹米尔:“……”   卡兹米尔:“……?”   好小众的文字。   他还以为自己精神力紊乱,会导致人畸变成虫族,已经够骇人听闻了,这怎么还有能手搓恒星的?   朝辞稍稍抬起下巴,正要猫猫得意,一直琢磨着敌人会从哪里下手的康柯却一下投来眼神:   “制造恒星,对这里的科技水平来说很困难吗?”   卡兹米尔:“……?”   这是鄙夷吗?不,好小众的问题,让他缓缓。   康柯站直身体:“你之前用的重机枪,都能制造微型黑洞,为什么制造恒星对你们来说还是一件难事?”   黑洞,说到底就是恒星在能量耗尽后,可能达成的Bad Ending之一。   大质量的恒星在Game over后,就会变成黑洞。   “……”卡兹米尔的动作顿住了,显然他在此之前,没考虑过这种问题,“那是我叛……攀关系拿到的军用武器,很早之前就有了,你觉得——”   “看来这个世界的灾难,跟人类的军方也有关联啊。”朝辞迅速从文盲导致的失误中恢复过来,暗下决心回头得恶补天文知识,“这类武器,会不会是院长一直在查的那个敌人,提供给军方的?”   ——照这么想,他们还真不能躲在灰色地带开店,必须得去能和军方接触到的地方立足。   卡兹米尔的眉头重重皱了一瞬:“帝国军方只在第一区活动,要进入第一区,还要租铺面,至少得有三等以上的公民身份认证。”   “三等以上?怎么认证?能办假.证吗?”朝辞一张嘴就很刑。   卡兹米尔微微摇头:“假证在第二区还能勉强行得通,但第一区完全是军事化管理,根本不可能瞒得过去。”   他想了想,看看康柯,又看看朝辞:“公民的身份评级,其实是进行精神体的检验,精神体越强,评级越高。你们两个倒是可以去现评一个,但这些孩子……”   “?”学生们纷纷一个激灵,在“要滚回去上课”的激励下,激发出了空前的才智和想象:   “精神体——是朝辞老师之前跟我们的说过的,精神力能变成动物、植物的古早设定吗?”   “那个很容易伪装吧?让朝辞老师施个仙法,或者戴个炼金首饰之类的。”   “对对……评级说到底了,也不可能光看精神体的物种吧?肯定是主要测精神力的强度的,咱们妖精在这方面应该天生比人类强点儿……?”   “精神力的种类也很好把控嘛,就说是精神控制,咱们的天赋了。”   康柯瞥了一眼为了不回学校上课,使尽浑身解数的学生们,关注的问题更加深层一点:   “可以现评?我和他们从没上过户口,一大群十几、二十几岁的人去检测,不会引起怀疑?”   卡兹米尔沉默了下,摇摇头:“这个世界,没有精神力或者精神力等级低下,是一种耻辱。”   “为了摆脱这种耻辱、任人欺压嘲弄的境地,手头上稍有闲钱的人,都会购买基因药剂试图改造自己。合法的药剂,非法的药剂……”   “如果没有觉醒精神力,选择不上户口的人也不在少数,只要你能展现出足够强大的力量,那之前的隐瞒就都可以一笔勾销。”   康柯若有所思。   对待黑户的宽容态度、第一区的完全军事化管理……   看来这个世界的虫灾相当严重,所以政.府才会这么求贤若渴。   康柯:“那要去哪做这个检测?”   卡兹米尔更换了飞梭的目的地:“α986星系,我们一般称那里为‘诞生地’。” 第64章   诞生地,说是“星系”,其实是一具具虫尸。   大量足有行星大小的鞘翅目虫族尸体漂浮在宇宙中,远看还真的挺像小行星带的,近看就……   “这是什么反人类的物种?”朝辞面露嫌弃,“你们居然还把虫子挖空了住,未来的人类都这么不讲究?”   原本面对舷窗的康柯已经背对舷窗了,基于过往和虫族打交道的经验,倒还能坐得稳,只问:“这么大的面积,诞生地除了做检测,还做什么?”   “纪念品。”卡兹米尔将飞梭停靠在港口——也就是最大的那具虫尸的前足处,“我们这里有个习俗,要将人生捕杀的第一只虫族,制作成饰品或者机甲的一部分,纪念自己终于成了‘有用’的人。”   这也是“诞生地”这个俗称的由来。   人们在这里做第一次精神力检测,决定未来的公民等级、权益、人生走向。   又在这里制作自己的第一份战利品,迈出成为战士的第一步。   “因为这个风俗,很多手工艺店开在这里,还有不少机甲行。”卡兹米尔转过身,看向众人,“这里没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只有一点——有可能的话,你们检测的成绩,最好能落在四等到六等之间。”   根据精神力的强弱,帝国将公民分为九等。   前三等公民强制参军,意图逃避责任者当场击毙。   后三等公民的地位在帝国低如蝼蚁,被羞辱或殴打,治安官都不会帮忙主持公道。   朝辞了然:“换而言之,要想留在第一区平平安安卖酒,进前三被抓去参军了可不行,后三又可能被压迫欺辱,还是中不溜最顺当——对吧?”   他看向摩拳擦掌的学生们,敲了敲最近的幼崽的脑袋:“听明白了?咱们这一回的目标是拿个三到六等的评分,获得在第一区的商业街开店卖酒的资格。”   “好……吧……”   学生们顿时垂头丧气,显得很是失望,大概或多或少都脑补了些“测出一等、甚至爆掉检测仪器,一鸣惊人、众人震惊”的中二场面。   “嗤……”   飞梭的舱门缓缓打开。康柯抱着系统起身,跟在特意要了易容的卡兹米尔身后出门。   “咚……嗡——”   洪亮的机械运转声,混着鼎沸的人声铺面而来。   康柯没少来过这种地方,比起惊叹于那些巨型加工器械,或是像招牌一样展示在店外,或被顾客架势试飞的机甲,更在意某些店铺悬挂在门外的投影屏。   除了反复重播的广告,其中也会掺杂有正经的新闻:   【……牺牲人数较往年增长了近26个百分点,引起民众对理查德陛下的强烈不满。】   【据悉,今年的焚化炉从5月份起,就已提前启用所有的工作区。截至今日,仍未能将所有牺牲和遇难者遗体全部处理妥善。】   【一些军方人士及部分学者透露,如果虫潮增殖的趋势无法阻遏,明年焚化炉的作业压力,将会更加艰巨。】   投影屏底下围了一小撮人,看着装的风格像是学校的学生,新闻刚听了一句就开始饱含不满地嗤笑:   “看着吧,指不定我们帝国的荣耀就要砸在这位陛下手上。”   “他是怎么想的?登基头一年就整什么‘仁政’,允许拒绝征兵……卡兹米尔元帅那时候光是当着媒体的面,就说了好几回这样不行,夏季投入清剿的人手不够,虫族就会趁机大量繁衍,等到秋冬、来年,帝国就得面对增殖数倍的虫潮——操,那家伙根本不听。”   “你们小点声行不行?元帅、我是说,卡兹米尔,他都当着全帝国子民的面叛离了帝国,你们还拿他这么踩那位陛下,就不怕被那位陛下的人找上门算账?”   “嗤,那位陛下不是推行‘仁政’吗,我骂一骂也值得找上门治我的罪?再说了,帝国上下谁不骂他?就连隔壁联盟都骂,占着茅坑不做好事的傻逼……”   卡兹米尔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面色淡然地转身,看向康柯:   “我去购买建材。那边那个银色的建筑——看见了吗?挂着‘精神体鉴定与诊疗中央医院总部’牌子的。进左边那个门,直接排队就行。”   “哪能劳烦院长带孩子?”朝辞不动声色地硬挤开新同事,“带路的事交给我,院长就当来逛街。”   话说不过两句,员工们又开始暗暗较劲。   康柯只作未闻,继续专注地捕捉周围对话中的信息。基本能判断出,就近端时期的战况来看,不光是帝国,整个类人生命体的未来都希望渺茫。   失去这位叫做“卡兹米尔”的人类先锋后,帝国与联盟的联合军在虫族战场上节节退败,能偶尔跟虫潮打个平手,都算是天大的胜利。   按照某些穿着军装的客人低声谈论的内容来看,今年冬季,帝国就有可能遭到虫族的直接侵入。   卡兹米尔很快离开,康柯跟在朝辞身后,从商业街一路走向中央医院,注意到会放乱七八糟广告的投影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临时政令,还有电子通缉令。   康柯随意扫了一眼——   正好和新员工的证件照大眼瞪小眼。   “?”学生们站上队列的末尾,刚迷惑地凑过来,想说“这怎么跟新老师特别像”,前排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好像是负责检测的志愿者,打了来检测的人……”   “啧,那我是不是要换个队列排了?——嗯?今天怎么就一条队伍?”   “唉……前线吃紧,原本负责检测的医生都被调走了……今天来帮忙检测的志愿者,是从军校罚过来的学生,估计是前三等吧?这会儿在闹着脾气说‘凭什么他要低声下气地哄低等公民,爱做不做’,刚刚还立了个牌子,说今天只接待‘八岁以下,第一次做检测的孩童’。”   “什么?他凭什么!”不满的情绪顿时席卷了整条队列。   康柯抬头望了眼,看见前方似乎闹得更混乱了,下一秒——   “嗡……”   两道红色的镭射线从众人头顶扫过。   一台近五米高的机甲出现在队列的最前方,黑底配上金色的机械枢纽,线条修长流畅。   康柯看这面对队伍的朝向,就能确定这多半是闹脾气的学生驾驶的。   果然,机甲声如低雷地发话了:   【吵什么?】学生不耐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传出来,显得有些失真,却挡不住字里行间透出的嘲弄和鄙夷,【我只是好心替你们拖延死期。】   【谁都知道,八岁以上、第N次做检测的人,是拿基因药剂灌出来的精神力,上了战场,就数这类废物最容易精神力紊乱。】   【与其死在战场上,还连累队友,不如早点认清现实,呆在自己该呆的位置上——】   巨大的手甲倏然指向队伍前排那个被打的小个子:   【你,就说你。】   【这都已经是第几次来检测了?每一次都是第九等。】   【我要是你,保管看着自己的记录,羞耻得连门都不好意思出,你居然还有勇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这检测……知不知道检测也是要耗费资源的啊?区区九等民……你有什么资格浪费帝国的资源?你凭什么……活着!】   近乎低吼的诘问透过扩音装置传出来,刺耳难听,原本还义愤填膺的人们,忽然安静了下来。   不是因为精神操作,或者愤怒。而是因为……   “他……是不是,在哭?”一旁都已经卷起袖子,准备上前打脸的妖精学生不确定地停下来,小声询问,“怎么好像……呃,比被骂的人还难过的样子?”   “嗯……倒是不难理解。”朝辞拿着一张地图转悠回来,鬼知道他是拿什么付的钱,“喏,看。”   “帝国第一区里虽然住的是前三等公民,却地处帝国的最外缘。后三等公民虽然地位低下,却被前两区牢牢地包围在最里面。”   换而言之,虽然前三等公民辱骂、欺压后三等公民,但一旦虫族当真袭来,他们永远是挡在后三等公民身前,冲在战场第一线上的。   这种保护弱者的安排,的确值得敬意和称赞,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大公无私,乐意拿自己家人的命、拿自己的命,去换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命吧?   反正,朝辞不乐意。不光是他,院里估计也没几个会乐意的人。   “再结合刚刚听到的焚化炉新闻……估计他有亲人牺牲在了战场上?说不准就是因为队友发生了精神力紊乱。”   朝辞轻啧:“会被军校罚出来做志愿者,指不定也是因为在学校里和使用基因药剂的同学发生了冲突——就这边的大环境来看,校方应该也是鼓励使用基因药剂的。不然年年死这么多人,哪来的那么多纯天然优秀士兵?”   “……”学生们顿时纷纷蔫哒了下来。   好苦恼啊……如果这场冲突只是单纯的霸凌事件就好了,他们直接冲上去一通打脸,简简单单就能爽歪歪。   但现在这情况搞的,你还真不好指责人家过分。毕竟人家的家人才因为基因药剂导致的精神力紊乱而牺牲,你能怪受害者家属对基因药剂PTSD吗?这可咋——“诶呦!”   康柯把身边丧头耷脑的学生往前一推:“这不正是轮到你们上场的时候?”   “啊?”学生们傻眼,“怎、怎么上?去打脸吗?别吧,那家伙也怪可怜的……”   康柯无语凝噎:“谁让你们打他脸了?”   “?”学生们更加疑惑,“那,难道是要我们站在他那一边,攻讦那个来检测好几次的倒霉鬼?”别吧,这也蛮可怜的。   手心手背都不好选,帮了这边又没法成全另一边,两难的选择题真的好难做啊!   朝辞不禁轻叹一声:“还有的磨炼啊……罢了,这次就当是例题赏析吧。”   “院长的意思是,既然是两难的选择题,难道就没办法让选项变成共赢?”   “比如……”朝辞挠了挠旁边困惑猫崽的下巴,“用你们的天赋技能,当一回心理医生,引导机甲里的那位从关注苦难,转变成关注解决苦难的方案。”   长时间陷在悲郁之中,对人也有损伤。   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亲人离世”这一创伤事件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抚平伤口——而妖精们的天赋,却能极大地加速这一过程。   至于解决苦难的方案……   基因药剂有问题,但又不能不使用基因药剂,那——多学生化啊,研究出没问题的基因药剂不就成了?   要对医疗水平的发展有信心嘛,不能因为现在做不到,就直接把这种治疗方法一杆子打死。   古人还想象不到人该怎么更换脏器呢,现在不就做到了?   更何况——他们还带来了一大缸子“神奇的酒”。   朝辞摩拳擦掌,觉得这哪是两难?分明是可以双赢——不,多赢的局面。   帮助悲伤的亲眷从创伤事件中早日走出来;帮助被堵在检测处外的人们争取回正常检测的机会;给学生们上一堂精彩的现场实践课;为他们带来的酒将来热销打好铺垫……   赚啊!怎么想都能赚,两难什么两难。 第65章   康柯象征性地为朝辞的创业热情鼓鼓掌,低下头拖出光屏。   荧蓝色的方形光屏投影在眼中,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神情变得专注,开始迅速敲击键盘,侵入并飞速翻阅帝国的军方数据库。   这才是他从前工作时的一贯流程:抵达新世界、了解新世界,培养来自本地的病人,令其拥有自行解决世界危机的能力,再在解决问题后抽身离开。   这和绝大多数院长秉承的“天将降大任于我也,我要带头猛冲在第一线,带领病人通关灾难副本”观念不同,倒也没有孰高孰低之分。   只是康柯个人认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对于本地人来说,比起被天降的异界来客拯救,或许更希望自己变得强大、足以应对未来的一切挑战呢?   ——但是,这次的情况不同。   牵扯上暗处的那群老鼠,还是越快解决这个世界的灾难越好。   他着重调查了卡兹米尔手头那类重机.枪的研发信息,包括虫族自诞生以来的全部情报,发觉人类和虫族双方都存在同一处异常节点,也就是帝国建立前二十年。   这一年,人类第一次发觉虫族的存在,也是第一次大规模地诞生“有精神体伴生的婴儿”。   这种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怪胎的情况,和罗曼大陆的经历何其相像,康柯很难不怀疑这是否就是暗处的老鼠催生出的灾变。   但站在客观角度分析,这种情况在各个虫族宇宙又不算罕见,过度疑邻盗斧也不是件好事……不然,他也“社会实践”一下看看?   被拍拍肩,要求独立带队的朝辞难得茫然:“?什么意思?”   什么社会实践能验证或者排除这些猜想?   康柯的回答简短干脆:“杀。”   ·   Σ34航线。   “不准回头!!通通不准回头!!”   莫嘉的声音在机甲狭窄的驾驶舱内回荡,他的耳膜几乎被自己的声音震破,但他没空管这个,只竭力嘶吼:“不能退!没法把这只虫王杀死在这里,不出四个小时它就会冲进第一区!!”   宇宙是安静的。   哪怕炮火已占据整片舷窗的视野,巨大的蠕虫将以整个黑矮星吞之入腹,他依旧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战友们逐一牺牲,与频道断联的声音。   ——拦不住的。   他机械性地重复发动攻击,内心却无比清楚这一事实:虫族又进化了。连微型黑洞都无法击穿眼前这只蠕虫的外皮,他们又能怎么拦住它呢?   绝望,如同潮水渐渐淹没了他的口鼻,令他四肢发冷,无法呼吸。   他看着那只蠕虫向他张开黑洞洞的、旋转着尖牙的巨口,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   “——”   蠕虫倏然停滞不动。   一道笼罩着火光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蠕虫身侧,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或者制动装置,就这么凭着肉.体凡胎悬浮在宇宙之中,单手扶上蠕虫炮火不入的外皮——   “——”   巨大的虫口像瞳仁一样骤然收缩,而后整条蠕虫疯狂扭曲摆动。   即便莫嘉无法在真空的宇宙中听见声音,但看着如同烟雾一样被拧曲、挤压,吸入那道身影掌心的蠕虫,他仿佛依旧能听见虫族痛苦的尖鸣。   “……”莫嘉的大脑一片空白,哪怕汗水从眉心滑落,氤入眼中,盐水刺得眼睛生疼,他依旧呆呆地瞠着眼睛,瞪视那道比机甲还小三四倍的身影。   这……这……还是人吗??   机甲外。   的确不是人的康柯晃了晃肩上的系统:【查查,进度条走没走?】   【没、没……】系统也和莫嘉一样张口结舌,主要是康柯真的很少正面出手,大部分时候更像个“住在疗养院里的老爷爷”,它哪知道它爹一出手就这么简单粗暴的!   想弄清楚问题是不是在虫族身上?   那就大量地杀死虫族,看进度条涨没涨就得了。   现在的情况是没涨,那下一步——康柯是不是就要去大量地杀死军队了??   康柯真就是这么想的,反正他有军事地图,一路对照着光屏跃迁至第一区的最高军事基地内,刚要动手——   【下面播送一则紧急新闻,联邦第一军事基地于十分钟前遭到袭击,造成基地坍塌,全军覆没!】   走廊空悬的投影屏上迅速闪过三张照片:   【本次袭击的肇事者共三人,目前尚不知晓他们的身份、目的……】   康柯盯着照片上的巴尔德、N,以及不知为啥穿着自己衣服的寰,差点捏碎手里的系统:“……”   谁让,这群,人形自走麻烦,过来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深刻地反省自己收了病人却不管的错误行为,刚想冲到镜头另一端痛殴员工,手中系统震了震。   一条标注为“未命名”的信息蹦出来:   【院长是不是想试探,最终会主宰这个宇宙的物种该是哪个?   何必院长亲自动手,这种事,自然该由员工们为院长分忧。   院长看看,进度条可有变动?】   好贴心的话,但康柯愣是从字里行间读出一股“院长本来也想这么干的,可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故意挤兑。   系统被康柯捏得想尖叫,被这俩人的惊人之举震得想尖叫:【没有!!都没有变动!!不是!!哪有就这么杀人的???】   它的尖叫还没落下,来自卡兹米尔的消息也一连串地发过来:   【???】   【怎么回事】   【不是说有七美德戒律的限制,员工不会做恶事吗】   【你在欺骗】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康柯臭着一张脸将时间迅速逆转,直至崩塌的基地重新复原,被压缩成一粒麦丽素的蠕虫恢复如——啊这个就不用恢复了。   因为疗养院合约的缘故,被屏蔽在逆流之外的卡兹米尔:   【……】   【????】   康柯能从对方敲得第四个问号中,感知到对方内心快掀掉脑壳的匪夷所思。   但比起安慰被老技巧震住的新员工,他现在更想把某个进院第一天就能搞大事的混账玩意儿暴打一顿——   是的。他就是这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动手,他回溯,那是他在顺利执行自己的计划。   但寰动手,他回溯,这是什么?这是寰在恶意挑衅,他还不得不帮对方收拾烂摊子!   【未命名:院长该不会因为这次试探没成功,迁怒于无辜的员工吧?我可是尽心尽力,病还未好,便为院长奔波驱耻[垂泪.gif]】   【未命名:啊,对了。】   【未命名:我在联邦这里搜罗了一番,大概能确定,这里很干净。鼠群的手,应当没有伸到这里来。】   康柯神情微凝,姑且搁下恼火,动了动手指:【因为联邦太弱了?】   【未命名:大概是吧。帝国、联邦、星盗,我本以为该在夹缝中生存的是星盗,没想到会是联邦。但这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比如,为什么不选羸弱更好操控的联邦,反而选难搞的帝国?   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事,是更强大的帝国才能完成的?   【未命名:我建议……啊,不,是院长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康柯略作沉吟:【继续调查重机枪的来源。电子数据库里虽然没有记载,但这么重要的事,以人类的戒心一定会留存实体的档案。】   要么在帝国皇帝手里,要么在某个军事基地或者实验研究所。   前者倒是好查,毕竟皇帝就一个,后两类就比较麻烦了……毕竟军事基地和研究所这种东西,有很多都不会放在明面上。   ——但是。   找不到山,还可以让山来就我。   能被幕后黑手赋予使命的研究所或军事基地,一定实力强劲,并且对出类拔萃的人才保持关注和定期吸纳。   康柯想了又想,给朝辞发去消息:   【更改计划,让学生们不必藏拙。酒行我陪你开。】   ……   中央医院外,朝辞刚送最后一名学生进检测室,刷开疗养院配发的联络器一看:“……”   补……补药啊,他的学生!他的牛马!   院长陪开酒行,那牛马岂不是又变成他了?   而且,这都已经检测到最后一个了,这……   朝辞试图挽留自己的小牛马们:【院长,都已经检测完毕了,不然你再挑一波学生来?】   【康柯:让他们重测。我一会会给伊瑞尔发消息,让他带学生们准备准备,后续几天,换伪装来陆续参加检测。】   “……?”朝辞逐渐站直身体。   这是要做什么,一下派出这么多学生,要他们进军校?   朝辞嗅到了大事件的气味,忍痛拍了拍身边本已到手的小牛马:“院长让你们进去重测——”   “吁——”   排在他们身后的,是一批打扮时髦、看样子似乎是带家族中的幼辈来检测的少年少女,大概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抓到了发泄的机会,顿时发出一阵嘲笑的嘘声:   “全体四等,还有什么好重测的?这说明你们用的那批基因药剂,顶到头了也就这个效果。”   “别想着再测一遍啦,四等和三等之间看似只差一等,其实隔着分开上等和中等的天堑呢!这可不是重测一遍,再努力努力就能跨过去的。”   “你们再努力努力,万一直接精神力紊乱了怎么办?我们可不想费这个功——”   “笃笃。”朝辞反手叩了叩检测室的门,“里面的,听见没?努力一个,给这些弟弟妹妹们掌掌眼。”   “别说傻……”抬头嘘人的少年骤然卡住,见了鬼似的看检测室门上方悬挂的展示牌。   【四等】   【三等】   【二等】   【一等】   像在等什么电梯似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本已固定下来的检测结果,从四等,一路加速飙升到一等。   随后,检测室右上方铃声大作。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中央医院总部的大门口,涌出一大帮子穿着浅蓝色军装的人,推着各类检测性能更精确细致的仪器小跑过来,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脸上带着喜色。   “一等,在哪?还在检测室里?快让人出来,那志愿者都能用的仪器能测出什么玩意儿,赶紧让位……”   “多久没出一等了!军区和军校那边通知了吗?”   蓝军装跑得急,那一拨少年少女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呆头鹅似的杵在原地,差点被笨重的仪器撞个正着。   打头的几个刚下意识地想发火责难,蓝军装先狠狠呵斥:“还是不是军校生?!有东西撞过来都不知道躲?”   “不、我——”他们被满脸不耐的蓝军装一下挡开了,想发火,看看对方的肩章又不敢发,脸庞扭曲几秒,猛然提高声音,“这肯定不是真一等!他们这一波人是一起的,全都是四等,刚刚这个人的检测结果也是四等,怎么可能突然跳成一等?!肯定是检测仪器出了问题!”   朝辞:“?”死小孩,赶紧闭嘴装乖就算了,怎么还死缠烂打的,军校的训练是会让人小脑萎缩吗?   他转了转手里的骨扇,阴阳怪气:“是啊,我也觉得这仪器有问题。”   出声质疑的少年顿时:“看!他心虚——”   “——为什么我家孩子都是能上一等的实力,却都测了个四等?”朝辞晃了晃折扇,“我觉得,都该拿这些更精密的仪器重测一遍。” 第66章   一语激起千层浪。   倒抽凉气声和惊疑声接连成片,出声质疑的少年更是失声喊道:“你说胡话呢吧?!嗑什么基因药能嗑出这么多一等?!”   蓝军装也跟着斯哈有声,不过他们的斯哈有声是带着乐的:“快!刚刚那个一等呢?你先来测!”   谁能想到啊!来中央医院取最新检测仪器的时候,他们还在唉声叹气军队青黄不接,军校好久没向军队输送精神力等级达到一等的毕业生了。   哪晓得就这么巧!他们刚将仪器拆封检查,就接到了检测出一等人才的通报!   至于是不是出了一茬一等?嗐,他们没那么贪心。但凡能有一个是真的呢?军队现在实在是太缺人了!   蓝军装们热情地将妖精学生从门里拎出来,塞进仪器里,高大的身板衬得徒劳挣扎的妖精学生像被老鹰包围的鹌鹑:“等、我不——”   不是真要去上军校了吧??打脸爽一爽就得了,真上军校,那和回罗曼大陆上课有什么区别?   然而仪器的舱门已经在他眼前“咔嚓”合上,唯有侧舱外壳显示屏上的精神力曲线,在随着他悲从中来的情绪一路飙升。   “三等……二等,突破一等!”刚塞完鹌鹑的蓝军装站在显示屏前笑得就差咧出大牙,“好,好!一等五阶!”   哪怕是有皇室血统的理查德陛下,天天灌着帝国药研所做出的基因药剂,也就差不多就这水平吧?   蓝军装搓搓手,舱门刚嗤地一声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将里面的小鹌鹑薅出来,转过头露出最慈祥的笑容,冲着剩下的小鹌鹑伸出手:“来,下一个!”   学生们几乎要做鸟兽散了,然而朝辞用袖风拦住了他们:“学分……”   ……呜呜!明明是觉得社会实践可以摸鱼偷懒才来的,怎会如此!   学生们悲怆地停下脚步,被挨个塞进舱门,又挨个薅出来,精神力曲线一遍一遍地刷新星际人的震惊值,错愕又不敢置信的私语声响成一片:   “还真……都是一等?”   “我记得,理查德陛下的检测结果好像也就是一等四阶吧?被卡在三阶和四阶之间的天堑外,灌了这么多年的药剂都跨不过去。”   “嘶!出了!一等三阶!天哪!!”   之前挑衅的少年人们这次是真说不出话了,呆呆地看着仪器,眼神中流露出茫然和困惑。   一直等到蓝军装们开始收整仪器,他们才陆续回过神来:   不……这、这都是拿药灌出来的,药效这么强劲,后遗症一定也大。指不定这群家伙还没进军校,就死于精神力紊乱了呢?   正胡乱想着自我安慰,他们就听正在拾掇仪器的蓝军装里,有人惊疑了一声:   “诶,这怎么捕捉到附近残留有精神力紊乱的余波?”   蓝军装条件反射地看向妖精学生们,又赶紧晃晃头:“不可能是他们,才做的检测呢,稳定系数都快比我高了……所以,刚刚这里有谁失控了?”   “……我。”   检测室的门咔嚓一声推开,从里面走出被罚来当志愿者的学生,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可能是因为心烦意乱,弄错了恢复药剂的计量,刚刚我启动了机甲,差点对排队的人开炮。”   朝辞原本还在“打脸虽土,但爽”和“苍天啊我的小牛马”之间摇摆,闻言敏锐地捕捉到问题:   “怎么,你们的恢复药剂还会让人精神失控?”   稀奇,刚刚这学生还叫嚷着“基因药剂会导致精神力紊乱”,很反对基因药剂呢,怎么听这会儿的对话,感觉“恢复药剂”也没好到哪去?   那还王八笑什么绿豆?   这话如果换个人问,志愿者学生可能就要炸毛了,但问话的是刚刚帮他平复失控的年轻家长,他态度好了不少:“是药三分毒,过量了多少都会有点副作用。”   “……”朝辞不语。目光掠向那群被打脸打得脸绿的少年,若有所思:   恐怕不只是过量有副作用,长期服用也会有副作用。   反正他是不相信军校里的学生真这么愚蠢,明知面前的人有可能是一等,还非得接着往前凑,更有可能是受药剂的影响,导致情绪暴躁……   啧,这什么破药啊。还不如喝他的酒。   他正想着,志愿者学生已经接受完了检查,蓝军装讶异地询问:“你怎么恢复冷静的?都到上机甲这地步了,居然还能克制下来?”   志愿者学生吭叽了一下,指向妖精学生们:“他们……他们的精神力,好像可以帮助失控的人恢复理智。”   说这话的时候,他耳朵根都是红的。毕竟不久前他才嚷嚷过,嗑基因药剂的人最容易精神力紊乱,害死同伴,可实际上失控的却是他,反倒是嗑了基因药剂的人帮他恢复了清醒。   “?!”现场顿时一静,三秒后再度掀起巨浪。   那几个杵在原地的少年们,表情看起来都让人觉得可怜了:   “怎、怎么可能,我们就排在后面,明明没有感觉到精神力的波动……”   “不,等等。他们是一等的精神力,操纵的精度自然比我们高,难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没察觉到吗?”   “多半是这样了,你们不认识这个志愿者吗?他不是那个,那个……”   最后发话的学生,声音压得很低,使劲挤眼,意图暗示同伴们:这家伙就是之前那个跟服用基因药剂的同学发生口角,最后被罚来当志愿者的高年级学长,怎么说都不可能帮嗑药的人随便撑腰。   “那照这么说……”前面几个同伴抬头看向朝辞等人,肠子都开始悔青了:   这群人,不仅是一等,精神力还有可能是疗愈或者精神操控方向的?还能令失控的精神体恢复清醒?   这……这是,前所未有的能力啊!!   蓝军装们差点冲过来抱起宝贝疙瘩们就走,好在理智尚存。   为首的人在心里默念了十来遍“别急别急,一等是肯定得进军校的”,才转头询问摇着骨扇打量学生们的朝辞:   “你们用的是哪一款基因药剂?这么有效?”   他刚刚特地检查过这些宝贝疙瘩的个人信息,完全是空白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从前多半是下三等的公民,如今却凭借基因药剂,一举突破一等,精神力还如此稳定!   帝国药研所研究了这么多年,都无法解决下三等公民的基因缺陷问题,搞得一大帮子下三等公民叛逃、胡乱试药而亡……可现在,却出现了这样一款如此完美的药剂?   说实话,他有点不信,感觉更像是天降馅饼,必有代价。   但……万一呢?   万一真就高手在民间,研究出了如此完美的一款药剂——   朝辞就等着这群人问,此时哗啦一收骨扇,微微一笑:“不是药剂,是酒。”   什么叫酒香不怕巷子深啊!虽然现况和一开始计划的不同,但他的酒品牌也算是抓到机会,能打响名号了!   “……啊?”蓝军装发出一声饱含困惑的单音节。   “家酿的酒,味道普通,却有特别的效用。”   朝辞微微眯起眼睛:“不过只能对下三等的公民起效,帮助他们获得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虽然想在上三等公民这儿捞情报,却不想让好处全被这些军阀贵族独占,干脆直接框死受益人群。   下下下……蓝军装的心音都开始结巴了:只对下三等管用?那就是——这人酿的酒,真能治疗基因病?那——那也很好啊!万一下三等公民里,藏着好苗子呢?!   朝辞故作为难:“我虽想对外公开贩卖,但想开酒行,还需要足够多的租金,还需要将酒送检吧?诸多筹备,都需要资金支持,可惜我手头拮据……”   “公开售卖?拮据?”蓝军装闻言大喜。   他本来还想着问朝辞讨要配方,对方会不会藏着掖着呢:   “给我,我替你送检。如果真有效,后续的审批手续我也替你办了!”   不藏着掖着好啊,酒送进帝国研究所,能解析出配方,或许能进一步研究处针对中三等的药剂,哪怕不能——   只要一直公开售卖,解析不出也没啥问题,能保证供货源就是了。   “啊,多谢。”朝辞其实还想再薅点羊毛,比如有没有人再白送一下门面房啊!徒手捏恒星也是很耗心力的——   “租金不够?我、我资助啊!”   那群呆头鹅一样的少年们猛然清醒过来了,很果决地抛开脸皮,一下热情地围了上来:   “我家在第一区有门面!”   “你家那门面,略有些小吧?还是我家的——”   “你还好意思提?你家的地盘偏得我对着地图都找不到!还是看看我家的!”   虽然酒对他们这些上三等的人无效,但那几位一等的未来同学,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啊!!   下三等的公民烦恼于基因缺陷,服用基因药剂又容易精神力紊乱;可他们这些上三等的,也不是就安全了。   战事告急,他们现在日常服用的药剂多多少少都有点揠苗助长的意思,最明显的副作用就是失眠、脾气暴躁,极其容易情绪失控。   如果能和这几位未来同学打好关系……   “我给你们提供店面吧。”刚结束稳定系数检测,重新穿好衣服的志愿者学生侧过头说,“不算给好处要回报,就算是刚刚你们帮忙阻止我的感谢。一报还一报,谁也不欠谁人情。”   他走过来:“米利安,你们可以这么叫我。”   ……   与此同时,帝国军事基地内。   康柯刚和伊瑞尔敲定安排妖精学生做卧底的计划,又给那几个仍在联盟浪的员工发去回院的勒令,便对照着军事地图再度迁跃。   古旧的,仿佛停留在中世纪的书房与陈设引入眼帘——   他这次,潜入的是帝国皇宫。   【理查德皇帝好像不在嘛,】系统转着圈到处扫描,【哦,这里还有他的行程安排。】   康柯走到书桌边瞅了眼:“他现在……在前线?”   【昂,】系统已经开始扫描另一半房间了,【上前线,那时间可就讲不准了,看计划表的安排,他是预拟在半个月后出席军校的联合军演……就是不知道那时候仗能不能打完,他还能不能活着。】   【哦,找到了!等我破解一下电子锁……】   康柯靠在书桌边,边等边环视了一圈书房。在花纹繁复,有些晃眼的墙面上,看见一幅陈旧的族谱。   反正闲着无聊,他眯着眼睛从上往下看了一遍:“理查德是皇室唯一仅存的血脉了?”   惨。   一般皇室不至于这么子嗣单薄,放眼望去,哪个世界的皇室不是私生子私生女大乱斗?   他稍微往上看了几行,发现在理查德之前,似乎的确有不少堂兄妹的,理查德甚至还有一个亲哥哥。单看标注的死因,应该是受到虫族的数次袭击,皇室一路死到只剩他一个……   【开了!】系统滋溜一下先蹿进洞开的密室里,【我从左往右扫,你从右往左搜!】   认真工作起来,两人的效率就和之前摸鱼时不同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就收录或翻阅完了整间密室中的密信或文书。   康柯直接抬手将混乱的密室复原,思索了片刻:   “你有没有看到关于理查德这个哥哥的记录?”   皇族的起居都有专门的人员来记录,倒不是为了称颂功德,而是记录一些训练、检测、用药方面的数据。   康柯翻出了理查德,包括那些堂兄妹们的档案记录,偏偏没找到他那位哥哥罗纳德·艾隆的。   系统翻了翻数据库:【没有诶……嘶。肯定有问题!咱们是不是去跟那个理查德皇帝接触一下?】   现在那位陛下人还在战场上,也不好插手干扰,不如等到军演——反正按他们计划,卧底学生们也是要送进学校的,这一波军演不会错过。   康柯一边琢磨着要不要等这半个月,要不直接替这里的人把副本打穿,一边刷开光屏——   某个标注为未命名的消息蹦了出来。   【两位同事先回了院,我就不了吧。虽说之前摧毁军事基地,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也着实让这些可怜人经历了一次死亡,即便他们不会记得,还是难免心存愧疚……】   吧啦吧啦,废话了一大堆,中心意思是:我打算留在联盟浪啦!绝对不是想搞事哦,只是想略做补偿,联盟如今太弱啦,有些放心不下。   ……   联盟军校门口。   寰吧嗒吧嗒编着鬼都不信的消息,空闲的左手把玩着一跟检测结果为一等的检验卡。   ——谁要回院啊?被他逃出来了这一次,康柯还会让他有机会溜出来第二次吗?   他的伤还未痊愈,打起来只有吃瘪的份。还是藏匿行踪,躲起来搞——   寰的步子一下止住了,那群拥簇在他身边惊叹不已的年轻军校生差点没撞成一团。   熟悉的红发烙入眼中。   本该在他信息的误导下,扑去军事基地找人的某位院长长身而立于联盟军校门外,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完美的未来计划顿时叽里咕噜滑了坡,寰和校门外的人对视了三秒,神情不变地将拿着检验卡的手背在身后。   ……他恨他们相似的脑回路。   这时候瞎扯说“意外路过”或者“这就是我补偿他们的计划”,还有没有可能蒙混过关? 第67章   这些散漫的念头,在下一瞬被撞得七零八碎。   他被掠来的人扼住脖颈,撞破空间,一路撞断了帷幔的支柱,跌入床中,白纱像缀着星子的月华飘飘然落下,将他们笼在纱下。   木质摧折,布幔撕裂声引来附近学生的震惊侧目。   然而床上的他们,半点没将眼神分给白纱外的人。   “……”康柯略微起身,皱起眉注视寰,没理会大呼小叫着【哇哇非礼勿视】,连滚带爬逃下床的系统。   他现在有点暗怪自己,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想个明白。   如果没猜出通缉犯先生二五仔的身份,他就能在对方重伤入院的第一时间,名正言顺地将人就地正法,做成一具安静乖巧,不会惹任何麻烦的无害标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时每刻还得提防着背刺。   躺在他身下的人却看着他杀意四溢的眼神笑出来,似乎从他不悦的情绪中汲取到了己身的愉悦。   “好可怕的眼神啊,”寰抬手碰他的眼角,指尖是凉的,让康柯想起在前一晚的梦境中见过的兰草根系,惨白得像茕茕骸骨,“这样看着我,是动杀心了?疗养局的院长,该对自己的病人露出这种表情吗?”   “难道不该吗?”康柯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着寰,脸上没了惯常面对员工时的虚假笑意。   毕竟那些员工闹得再凶,在他这里也只能算小打小闹,但眼前这个家伙如果真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可是真能要他焦头烂额,甚至满盘皆输的。   “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你跑去军校,这能做什么‘补偿’?”   这个家伙,根本不在意暗处的老鼠能否伏法。   会主动追查敌方的唯一理由,是想弄清对方的情报,然后设法让双方都讨不了好。   他想藏起来,变成一只用来装薛定谔的猫的匣子,成为左右敌我双方战局的关键砝码,让这世界是毁灭还是修复,都看他的选择。   康柯缓缓俯下身.体,扼住咽喉的手盖压为勾,挑起寰脖颈间那条七美德戒律:“你,休,想。”   【叮——】   他抬手扯开自己脖颈上的银链,无视系统瞬间拉响的故障警报,一把按住倏然失去笑意的寰。   全部的神力奔涌而来。   他将这些的力量统统灌入那条已经失效的旧戒律,以不容抗拒的强势,将戒律一点一点地重塑再造,打造成一条全新的,由他掌控的项圈。   “你……!”   寰的表情几经变幻,在康柯认为对方的表情会定格在充满杀意的冷笑时,猛然抬手,拽着他的头发将人扯下,像纯粹野性的兽,狠狠咬住他的血肉。   “我就该在最初吞吃了你。”寰在纯粹肉搏的厮打翻滚间,将康柯死死压在身下,像掠食者低垂头颅叼衔住猎物的要害,喉间也因愤怒滚出近似野兽的低低咆哮声。   “真巧,我也这么觉得。”康柯的指腹压着搭扣,“咔哒”一声轻响,戴回项链。   他注视着另一个自己,目光从对方因怒火而变得熠熠生光的浅紫丁香色眸子,一路向下,落在那条崭新的银链上,露出一个愉悦中掺杂着挑衅的笑,“现在,起开。”   另一个自己显然没在杀戮中学会说脏话,憎怒到眼角发红,依旧只憋出了几句“你等着”之类不痛不痒的话,被新戒律迫使着从康柯身上挪开。   康柯撩了撩这头新圈养的剧毒之兽的下巴,顺带看向周围陆续回院,目瞪狗呆看着床上战况的新员工们:“你们明天没有班要上?”   “……!”   员工学生们纷纷作鸟兽散,只剩下伊瑞尔硬着头皮留在原地:“……学生的伪装身份和组别,我都排好了。你要让他们进军校做什么?”   康柯接过名单:“这组炼金术和光明法术成绩好的,让他们进校后往医疗专业多靠靠,吸引各方研究所的招募。剩下的,尽量进军事基地。”   他将军方数据库的资料同步给伊瑞尔:   “卡兹米尔用的那柄重机.枪,肯定是外来者交给帝国军队的。”   “按资料的记载,当年艾隆帝国的开国皇帝,就是凭借精神力,以及‘先锐的武器’击退了当时的虫潮。”   敌方为了步这个局,俨然放了很长的线,很早之前就埋过种因。   “让学生们卧底成功后,尽量在研究所、军事基地查询这类武器的来源。”   艾隆帝国的军事学校,基本在15到16岁左右放学生们毕业、上战场或者进研究所。   按照绝大多数妖精学生们的年龄,以及战场上急缺人手的现况,只要学生们成绩够好,完全可以在今年冬季前直接毕业。   系统谨慎地飘回来:【再过半个月,帝国军校要办一场联合军演,如果想更快地引起更多研究所、军事实力的注意,学生们最好能抓住这个机会。】   半个月之内恶补物化生肯定是来不及了,但有炼金术、光明法术的帮助,再加上妖精学生们天生具有的抚慰精神力的天赋,完全足以让诸多研究所对他们抛去橄榄枝。   寰总算从气得微微寒噤中平复下来,寒着脸撩起被——   康柯把寰从被褥里重新薅出来:“先别忙着自闭,还有需要你做的事。”   “只要别存着不该有的小心思,去联盟军校还是个不错的决定。”   寰拍开康柯的手,几乎要被气笑了:“没兴趣。”   之前主动去军校,是为了让康柯和敌方都不痛快去的,现在去算什么?岂不等同于替康柯干活?   “不,你要去。”康柯起身去洗漱,顺道打开光屏,将旧床帐拽进回收站回收了,赚回200点零花,“艾隆帝国建国了这么久,当年那份重机枪的资料未必还留在国内,也有可能流入联盟。我要分拨一部分学生潜入联盟,你去联盟替我看着。”   “我……”不字怎么都说不出,寰恼火地往床上一倒,头刚沾枕头没几秒,又青着脸坐起身。   洁癖这种东西,康柯有,寰更严重。   康柯拿刚回血的200点给寰买了套洗漱用品,牙膏牙刷往寰面前一递:“用不用?”   寰:“……@#¥给我。”   ·   一场露天床上打架,整得院里气氛怪怪的。   第二天一早,卡兹米尔就拉着昨天买的建材开始砌墙——   毕竟露天院长室里的两人不介意别人围观他们同床共枕,但学生们还未成年,总觉得不该放任这种怪怪给给的风气。   康柯浸在幽兰的冷香里惺忪睁眼,伴随着雀跃的阳光落入眼中的,是寰那张柔润清逸的脸,闭上眼轻轻呼吸时,那双浅白的睫毛像落了雪的蝴蝶翅翼,轻轻颤动着,纤浓而脆弱。   “……”康柯的视线一路下滑,定在那条银链上看了几秒,心情愉悦地起身看向卡兹米尔,“还没到上班时间,别这时候就砌。”   “……?”卡兹米尔侧过头,微感困惑,“上班时间不是从七点起吗?”   明明有在打上班铃。   “那个是自由加……自由活动时间。”康柯若无其事地把“自由加班”咽回去,翻身下床,“意思是——你可以离开疗养院,做一些你想做的事。”   反正有七美德戒律拴着,所谓的“想做的事”也只能是好事或者摸鱼。   甚至有时候摸鱼太过,也会被判定为违背了勤劳的美德,驱使倒霉牛马们赶紧工作。   “……”卡兹米尔手里拿着砌水泥的工具,顿了片刻,才有些意想不到似的看向康柯。   毕竟在此之前,他呆过最久的那间疗养院明明不是这么规定的。按那个院长及系统的理论,员工属于院长,就该为院长或者疗养院创造价值才对。   康柯摆摆手:“赶紧去做你该做的事……学生们呢?第一批学生出发了吗?”   伊瑞尔遥遥应了一声,康柯洗漱完毕,走回床边,勾了勾寰脖颈间的新银链:“醒醒,干活了。”   ·   因为答应了朝辞要一起开酒行,康柯出了院就和挂着张冷脸的寰分道扬镳。   他们在中央医院门口和米利尔碰面,上了米利尔家造价不菲的军用飞梭,一路抵达第三区。   ——是的,不是第一区。   昨天敲定店面事宜时,朝辞就想过了:   既然他将酒行的受众定为下三等的公民,那继续在第一区开店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干脆直接将店开在第三区,至于和军方搭线的任务,完全可以交给精神力方向被判定为抚慰、操纵的学生们处理。   朝辞和米利尔寒暄套话时,康柯就坐在舷窗边,观察帝国三大区的情况。   就如卡兹米尔所说的那样,帝国的第一区贯彻的是完全军事化的建设风格。   第二区偏服务业,第三区偏……呃,像垃圾场。   军用飞梭在第三区某颗星球降落时,康柯看到不少人从老式居民楼里探出头围观,神色困惑又错愕,显然不明白这种上三等公民才开得上的飞梭,怎么会出现在第三区。   比公民们更错愕的是第三区的治安官,接到消息后就连忙赶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将米利尔迎进市区:   “您说……什么??”   治安官怀疑自己听错了:“您要在第三区买门面?”   米利尔昨天才宣泄过一次脾气,又有妖精学生替他抚慰精神力,此时脾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大概给治安官描述了一下朝辞的计划,以及酒品的特殊性:   “……我对第三区不熟悉,劳烦你代为择选地址了。”   “……”治安官僵了几秒,才又点头哈腰地表示包在他身上。过于市侩的姿态让习惯了军事化作风的米利尔不自觉地蹙了下眉。   康柯放开系统,示意它去扫描他们未来的落脚点。才收回视线,朝辞就靠了过来,借着骨扇遮住口型:   “——院长,你猜这治安官在想什么?” 第68章   开酒行,朝辞和康柯只要等着坐享其成就行了,治安官要想的就多了。   比如这些年,他对待辖区公民们的态度如何?有没有在他们被欺辱的时候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有没有睁着眼睛装瞎,偏帮上三等的公民,无视下三等公民受到的一切损失……   越想,他背后渗出的冷汗就越多。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做的事有哪点不合理。   首先,他是中三等出身,哪能和上三等硬刚?   再者说了,这么多年来,治安官们都是这么管理第三区的……   他也没以权谋私,只是在面对强权时,不得不明哲保身一下,说起来,也算是帮下三等的公民嘛。   毕竟谁都知道,上三等天天在军校或者战场灌各种药剂,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躁。   装一团软棉花吃点闷亏,人家可能觉得没意思就走了,要是真想当刺儿头,指不定人都得被废掉。   他不断在心里为自己找着开脱的借口,可又比谁都清楚,下三等的公民们绝不可能接受这些理由。   从前不接受倒没什么,反正也闹不出什么水花来。可现在有了这种据说能“治愈基因缺陷”的酒……   万一有人对他的偏帮心怀怨怼,又恰好觉醒出个上三等的精神力,他岂不是完蛋了?   不,不行。治安官这么想着,明面上领着众人前往适合的门店踩点,暗地里却拿定了主意。   等和这群人一分开,他就要立刻派人散播流言,说“这酒其实是军区缺人缺疯了,研究出来的不合格药剂,喝完就只能活不到一年”,或者“军区根本就是没把第三区的当人看,这是在拿咱们试药!”   朝辞在店面里逛了一圈,饶有兴致地目送治安官匆匆离开:“院长,咱们要不要……”   跟过去狠狠打脸?不管是抓住把柄,设法把人踹下官位,还是威逼利诱,将人收服,都是不错的选择嘛。   康柯却没动,只看着走廊里和米利尔一起room tour的黑芝麻团们:“不用干涉。”   即便这家酒行真是试药点,那又怎样?即便这酒喝完后,只能活不到一年,那又怎样?   总会有人愿意站出来尝试的。   过度的干涉会令受庇护者丧失独立意识,变成习惯于依附他人的菟丝花,这一点,他在很久之前,作为“雨水”时就曾亲身体验过。   所以,为什么不相信生命体的无畏和勇气呢?   总有些人即便知晓人生的短暂,也愿意拼这一场稍纵即逝的绚烂。   店铺门口突然涌进一拨人,当然不是还在犹豫的第三区居民,而是昨天才发生过矛盾的学生们:   “哇,这店里真的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   “当然没有,这可是第三区。虫族要是能冲破前两区的防线,来到这里,那再厉害的防护措施,也没有用吧。”   “比利安!”米利尔带着黑猫崽子们冲了出来,“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道歉啊,”被叫做比利安的少年打头,众人刷地捧出一个又一个礼物盒子,没脸没皮地涌过来勾肩搭背,“昨天是我们药吃多,弄坏脑子了,保管没有下次。咱们,还是能交朋友的,对吧?”   米利安冷笑:“好不要脸。我看你们就是图别人的精神力——”   “谁不想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比利安勾着一个妖精学生的脖子,坦然回视,“上了战场,虫族可不管你要不要脸。”   “只有死着躺进焚化炉,或者活着奔赴下一个战场。”   绝大多数军人或者军校生都这样粗神经,很少因为羞耻或者无关紧要的情绪问题无病呻吟。   他们更崇尚有话直说,及时行乐,毕竟从他们被确认精神力等级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在向死而生。   这从某种角度来说,说一件好事,毕竟能少掉烦人的勾心斗角。   但过于直性子……再配上副作用明显的药剂,有时候也会酿出糟糕的后果,比如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踹下三等公民一脚。跟疯狗似的。   “学校,你们去参观了没有?”比利安半点没掩饰自己企图心过于明显的热心,“明天是周一,可就得正式上课了!不认路,如果迟到可是会被罚的。走走走,我们带你们去认路!”   “……”朝辞的嘴角顿时僵住。   他还想让小崽子们帮他搬酒、打扫店铺呢!这一窝蜂地跑去学校,他总不能指望院长……   康柯若无其事地忽略员工投来的希冀眼神:“我和你们一起。第一天入学,总得有家长陪同。”   “QWQQQ”妖精学生们流下了不知是感动,还是痛苦于明天就要开始军训的泪水。   康柯淡定地跟着幼崽们登上飞梭,身后还跟着一串厚脸皮挤上来少年少女们。比利安叽叽呱呱地介绍一些教官的八卦,期间被一个妖精学生含泪问了句:“有没有摸鱼的小窍门呢?”   “……”比利安的聒噪戛然而止,脸上轻松的神色褪却了,神色变得认真到有些骇人,“你是更想摸鱼,还是更想在面对虫族的战场上活下来?”   摸鱼的小窍门,当然有。但没有哪个军校生会学。   毕竟每多学一点,都能让自己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一点,没人会在自己的生死上缺斤少两。   比利安很快岔开话题,笑哈哈地继续说学校的传闻八卦。妖精学生们却更压力山大了:   天知道他们原本只是想出来正大光明地翘课的!说好的当销售呢??为什么突然就从商战切换成真打仗了??   他们含着热泪,看向康柯,希望从院长身上得到一些帮助——不是,院长怎么在笑??   康柯正想着“这场战争下来,妖精们独立自主的能力一定能得到长足的进度”,迎上一道道震惊的目光,立即抹平了嘴角。   他掩饰性地轻咳了一下,状若自然地挪开视线,落向飞梭上的投影屏。   【……下面关注一条来自联盟的消息。】   【据悉,昨日下午三点二十五分,联盟的检测中心检测出一位精神力等级为一等一阶的年轻公民,引起联盟各方的关注。】   【联盟军校第一时间向其发出邀请,今日早晨八点,该名学生已顺利入学。】   【联盟方面称,该学生的稳定系数良好,极有可能参与半个月后的军演……】   “——什么??”   “夺少??几阶??”   八卦的军校生们终于从傻眼中反应过来,一窝蜂涌到投影屏前,就连米利尔都切换成了自动驾驶模式,大步赶到镜头前干瞪眼。   满飞梭皆惊的氛围中,只有康柯一个人沉默地吐出六个点。   他看着屏幕上变成16岁,带着婴儿肥的寰的照片:“……”   主持人还在分析联盟是不是太激进,入学半个月就上军演会不会令这个难能可贵的好苗子夭折,康柯只想问:   你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兆的老妖怪,搁那儿欺负什么幼崽呢?   【……下面转接我台位于联盟军校的记者。】   静态的镜头切换成动态,记者的声音从扩音系统中传出来:【很荣幸能获得这次采访鲍沃尔同学的机会……】   康柯:“——????”   妖精们:“什么同学?????”   米利尔等人被妖精们几乎破音的疑问惊了一跳:“干什么,你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昨晚他们还在围观人家床上打架。   “啊,这个,”妖精们尽量遮掩了下,毕竟关系紧密的人分布在各个势力,很难不让人产生一些阴谋论,“就,他也在我们这儿买过酒。”   合情合理,米利尔等人点着头接受了这个看法,继续对着“一等一阶”这骇人的等级惊叹不已。   一等和一等之间也是有差距的,每三阶就是一道天堑。如果把测出一等N阶的妖精们比成高考前百名,那一等一阶,就相当于全科满分的高考状元。   你甚至讲不清,这人拿一等一阶,是刚好到一等一阶的水平,还是因为等级评定的仪器只能承受这个水平的精神力。   康柯看着镜头里微笑的混蛋玩意儿:“……”   有些人看似在接受采访,实则在隔着镜头挑衅:【……昨天为什么在校门口突然消失?哦,是我的女朋友比较粘人,用迁跃——呃。】   康柯指尖微动,镜头中,某个胡编乱造的玩意儿声音戛然而止,白色军装衬衫的衣领下,戒律缓缓勒紧。   白发兰眸的“同学”说不出话了。   窒息性的红晕从颀长的脖颈一路蔓延开来,可那双眼睛却含着笑,直视镜头,以至于他这一刻的口不能言,更像是一种充满暗示的未尽之言,惹得旁边的学生和记者们纷纷了然地咳嗽:【看来你们之间的感情一定很好。】   康柯:“……”   好个屁。随时防背刺,互相捅刀子算好?   【叮——您接到一条接驳申请。】   米利尔勉强收回瞪视投影屏的目光,走回驾驶座边:“确认申请人信息。”   【民用飞梭,持有人姓名:卡尔。】   康柯:“?”   卡兹米尔不是去出“外勤”,自己找活干了吗?按照这些天收集到的新闻来看,这位“叛国”的前任将军,应该有不少想做的事才对,为什么会折返来找他?   想想临出门前,他给卡兹米尔戴上的七美德戒律,他又基本猜明白了:   这人想做的事,大概刚好都不符合七美德的标准,僵在原地又会违背勤劳的美德,无可奈何之下,确实是只能来找他。   “他和我们是一起的。”康柯看看镜头里还在出风头的某人就不爽,起身迎接员工的同时,试图调换频道,“一等一阶很罕见?帝国之前的那位元帅,应该也是一等一阶吧。”   “——对了,他到底为什么叛国?新闻资料里都没有记录,是因为和理查德陛下政见不合吗?” 第69章   学生们的注意力果然被拉开了,康柯顺利地调了个购物频道,坐回去听他们七嘴八舌地回答,给刚进门的新员工不断叠加尴尬buff:   “我觉得是。”   “你理智一点,客观来说,谁都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能通过官方通告和那一天的现场直播瞎猜……”   “还是听我从头说起吧。”米利尔抱住了他的元帅周边抱枕,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充满了试图安利偶像的热情。   “你说元帅叛国起因是‘政见不合’,这个只能算是一切的源头吧。”   “当年理查德陛下不顾元帅的阻拦,推行‘仁政’。导致那一年的军队规模骤缩了将近四分之一,没能及时对繁殖期的虫族进行有效的打击清剿。”   繁殖期一过,破卵而出的虫族就会迅速蜕变为成虫。于是入秋后,虫族的规模大肆膨胀,令本就缩水了的帝国军队损伤惨重。   然而,这并不是一次性的后果。   从那一年开始,焚化炉的工作时长就在逐年增长。直到今日,面对呈指数倍增长的虫族,他们的战况依旧每况愈下。   “说真的,如果将来人类被虫族吃光,理查德绝对是那个罪魁祸首。”比利安说话更不客气,“我可以接受小兵或者民众犯蠢,但领袖?他犯蠢,要倒霉的可是千百亿条人命!”   所以那时候就有股风潮暗暗掀起了,期望更值得信赖的卡兹米尔,能够取代理查德这个大罪人,成为新的帝皇。   康柯几乎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发展,无非是功高震主,理查德开始想除掉卡兹米尔,卡兹米尔走投无路,被逼上梁山。   米利尔:“我还记得,矛盾正式爆发的那天,帝星下了场小雪。我出门去提新买的飞梭,在店里看到公告——”   公告说,卡兹米尔罹患有基因病,精神力极易紊乱,为高危病体。   按照医院的诊断,本该是只能一辈子待在隔离院中,靠基因药剂维持稳定系数的九等公民。   “‘因精神力紊乱,卡兹米尔于昨晚9:20躲回故居,不慎杀死父母。’”   米利尔一字一句地背:   “‘后为逃避罪责,其再度赶回前线,导致大量无辜军士死亡。’”   “……”康柯的目光瞥向卡兹米尔,看见对方沉默地伫立在门边,抱着一堆看起来像是装满食材的购物袋,像个不会动的人形雕塑。   虽然所谓的“精神紊乱”、“杀死父母”肯定是栽赃陷害,后面一定有反转,不然民众们不会这么崇拜一个叛了国的元帅。但……卡兹米尔的父母,的确是死在这场争斗中了吧。   米利尔道:“按公告的意思,卡兹米尔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一不做二不休,领着人攻入帝星,夺取皇位。但我们尊敬勇敢的理查德殿下不怕这点威胁,他愿意留在皇宫,率领亲卫军等待叛乱之军的攻打。”   米利尔的语气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似乎倍觉滑稽,说到最后,还嗤笑了一声:“可结果呢?”   “我冲回家守着媒体对皇宫的直播,就见本该在卡兹米尔元帅‘紊乱的精神力’中‘死伤惨重’的大军,几乎全员存活地回到帝星,而且没有一个人跨越帝星的防线。”   “元帅的确精神力紊乱,但他克制力极强。不光没有伤害到士兵,还能独身一人撕开亲卫军的防线,一路杀到咱们亲爱的皇帝陛下面前……”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卡兹米尔将要杀死理查德了。   “但元帅只是拿重机.枪的枪.口怼了三下陛下的脑袋,再扬长而去。”   说我精神力紊乱,害死同僚?   好,我就领着士兵杀死所有虫族,一个不落地回到帝都。   说我早就图谋皇位,今天是狼子野心,终于败露?   行,那我就带着兵包围帝星,一个人杀开防线,拿枪.口敲敲你满是水的脑壳,再拍拍屁股走人。   你看,我不是没有那个能力杀死你。   只是自始至终,都对你屁股底下的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所有的污名因此被洗刷的一干二净,理查德不但阴谋落空,还在面向全宇宙的直播中,被当众打脸,从此声名扫地。   妖精学生们听得又是热血沸腾,又是惊叹不已。   系统嘶嘶有声:【果然不是个单纯的小……大甜饼,我开始琢磨他在你面前装乖,是不是别有用心了……还有,他刚刚到底干什么去了?居然会被戒律拦回来?】   这问题显然不方便当众谈论,恰好飞梭在此时平稳降落:   【已抵达:α-001星军校总部。】   康柯拍拍卡兹米尔的肩,和众人一道出门。   所谓的“军校总部”,不是单纯一个校区,而指整颗α-001星。   “是不是觉得挺优待的?”比利安笑得没心没肺,“偷偷跟你们说哦,这颗星是第一区最接近前线的地方。换句话说呢——”   “假如有一天,虫族击溃军区战线了,那挡在全帝国前面的,头一个就是我们。”   黑猫崽们被吓得哆哆嗦嗦,但转头一看送他们来上学的家长们。   左边,是他们刚听过牛逼事迹的元帅本帅。   右边,是能让元帅的眼神一秒清澈,至今还在装乖装茶的更牛逼的院长。   畏惧顿时无了,黑猫崽子们挺起腰杆:“物资在哪领?”   比利安愣了一下,眼神中的亲近顿时变得真切许多:“就是要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你们在这等着,我们去帮你们领——米利尔!你带他们逛教学楼!抓紧抓紧,他们有一整个星球要熟悉呢!”   军校生的效率一向很高,话音未落,比利安就带着人跑远了。   米利尔狂翻了几下白眼,大概在腹诽这帮人的自来熟。但腹诽完,他还是转过身介绍:“看那片红色的教学楼,以后所有机甲相关的课程都在这里上……”   头顶忽然刮过一阵强风。   康柯压住脸侧掀起的长发,抬头望去,就见一台黑金配色的机甲锵然降落,卷起大片尘沙。   康柯:“?”   怎么你们帝国的代表色是黑金吗?还是你和米利尔买的是同一批货?怎么到处都是这种款式的机甲。   系统幽幽道:【你怎么不猜这可能是又一款元帅周边……】   “……”米利尔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几秒后转头看向妖精们,“一会如果看到疯狗,多担待。机甲课一般离不开营养药剂,你们懂——”   “米利尔,你说谁是疯狗?”   为首的机甲打开了驾驶舱舱门,从中走出一个几乎要和卡兹米尔一样高的灰短发男生,浅银色的眼睛瞥过来,像出鞘的利刃。   “我听说过你们的传闻——嗑药嗑上来的一等,拥有能够平复精神力的特殊能力。”   他大步迈过来,在矮撅撅的黑猫崽子们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样子像灰鹰在琢磨叼走哪一只:   “我不喜欢说废话——半个月后的军演,你们知道吧?我的小队需要一个这样能力的队友,提高存活率。你们之间,能力最强的是哪一个?”   “??”这什么气人语气,难怪说多担待疯狗。   站在灰短发面前的妖精学生极其不爽地说:“你需要我们就得屁颠屁颠地自送上门?你是谁,皇帝吗?”   “不,别把我和那个拎不清的皇帝混为一谈。”灰短发骂皇帝都面无波澜的样子,乍一看居然有点像卡兹米尔,“拓普,你们可以这么称呼我。”   “我的综合战力目前在帝国军校排行第一,小队的战绩同样位列前茅。但不要误会——我寻找队友,并不是为了赢得军演,而是为了未来上战场,提前进行磨合。”   拓普的嘴虽然臭,但人居然还挺耐心的,或者说稍微有点话痨:   “最锋锐的兵刃,当然要配最坚实的刀鞘。以我们小队的实力,肯定是找最强的那一个才符合逻辑。”   “军演之后,我们小队预计会在半年之内上战场,所以如果要添加新队员,进行磨合,肯定越早越好。”   他说得太有道理了,整得对拓普的说话方式很不爽的妖精学生们都迟疑了起来。   正想着要不要答应对方的邀请,一旁的米利尔发出冷笑:“磨合好后呢?被你们小队榨干价值,再在战场上像一次性血包一样用过就丢?”   米利尔几步挡在妖精们面前,寸步不让地与拓普对视:   “不要答应这家伙。在你们之前,他们小队有过三名治愈方向的队员,都是在军演时治疗完他们身上的伤,就被当做没有战斗力的累赘,丢在了战场。”   军演虽然只是演戏,但连演戏的时候都这么习惯性地抛弃队友,谁能指望他们真上了战场,能转回头救人?   拓普平静回视:“你知道我们每次面对的情况。如果不抛下他们撤离,只会全军覆没。”   “还是说,你认为团灭比死一个人更好?”   米利尔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悲哀:“所以,治愈系的学生就活该当一次性的血包吗?”   “别对着我发脾气,米利尔。”拓普低头看他,“我很清楚,你只是不甘于自己没有像元帅一样的实力,能够护住该护住的人。”   “我和你一样弱小,但至少我不会因此而悲春伤秋,只会做该做的事——所以,即便我超额使用药剂,稳定系数依旧比你——”   “呜————”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卷席整片校区。   康柯几乎和卡兹米尔同时抬头,听见校区上空传来“嘭”地一声闷响,像空气被什么庞然大物猛烈撞击。   一道巨大的、深邃的虫洞骤然在晴朗的空中展开,双栉齿状的触角缓慢地从虫洞中探入一角。   “——”拓普和米利尔几乎同时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挡在新同学面前。   米利尔刚要一脚踹在拓普腰上,咆哮“挡你丫挡,上机甲啊!!”,就见一直抱着一大袋面粉、存在感很低的高个子乘客忽然动了。   康柯没觉得这事儿需要他出手,从善如流地接过面粉,目送卡兹米尔直接脚掌蹬地,猎豹一样跃起,期间战甲迅速重组拼合,变成一台——   画满金毛犬和蘑菇的奇怪战甲。   那条巨型蠕虫尚未来得及把头颅探入虫洞,就被一柄纯粹由暴虐的精神力凝聚而成的巨型电锯刀猛然插.入头部,而后从头割向尾部。   腥臭的液体如同滂沱大雨般倾盆而下,砸在傻傻张着嘴,瞪视“虫王来,虫王die”的学生们的脸上。   康柯则早就躲到了旁边的教学楼屋檐下,此时正将机甲的照片传进群聊里质问:   【谁在霸凌新同事?这是谁画的?】   还在酒行吭哧吭哧搬酒的朝辞:“??”   ——可恶!!他就说之前恶趣味地涂画时,为什么卡兹米尔没有反抗,原来等着在这会儿装柔弱呢!   这心机深重的绿茶!! 第70章   群聊里顿时爆发出朝辞对新员工大罐茶本质的激烈声讨,康柯刚要回复,身旁的建筑,乃至周遭的空气忽地震颤起来。   “嘭……嘭嘭……”   连片的、沉闷又轰然作响的空气炸鸣。   康柯猛然抬头,就见天空骤然绽开密密麻麻的窟窿,一条条足以吞没整栋教学楼的巨型蠕虫探入头颅,双栉齿状的触角昂扬掀开,露出其下藏满利齿的口器。   多年老社畜·系统条件反射地跑了一遍流程:   【正在扫描……】   【鉴定结果:[夹交体]环节动物门-寡毛纲&鳞翅目-蚕蛾科混种】   【鉴定等级:虫王(伪)】   系统紧跟着“咦”了一声:【等等,怎么全是虫王级的??】   一山不容二虎,一巢不容二虫王。   康柯又扫了一眼鉴定等级里的“伪”字,觉得这备注就很有灵性。   系统没觉得灵性,只感到窒息、头大、想破口大骂,这套路他熟啊:【该不会又是哪个缺德实验室放出的大宝贝吧!?!】   “轰……”   一枚炮弹拖着长长的焰尾,将一条幸运虫吞没于滚滚黑烟与烈焰的爆炸中。   下一瞬,校区各地,无数架机甲腾空而起,军校生们悍然向虫潮发起攻击!   妖精学生们作为刚入学、连训练机甲都没摸过的小废物,被米利尔赶到了教学楼里。   康柯将小猫崽们塞到身后时,米利尔还在一边铠甲勇士变身,一边魇住了似的碎碎念:“不可能,这不可能……”   普通的虫族怎么可能打开虫洞呢??可要是只有虫王能开虫洞,那……这么多,全是虫王??   还有,怎么有人能用精神力直接劈开虫王的外壳呢??没看那些被炮弹击中的虫族,还能毫发无损地从黑烟中游出来吗?   上一次他看见这样暴虐而锋锐的精神力,还是在刚入学的时候,卡兹米尔元帅在军演中亲自下场,独自一人剿灭了考区内的所有的虫潮。   怀抱着同样心思的不止他一个。   军校所有师生,几乎都是看着满天虫洞无比惊骇,而后又在迎战中看见那个轻盈地在虫族之间飞跃、劈开虫族如同剃去虾线般的身影被惊掉了下巴。   长期的实战和训练,令他们不会因震惊而影响攻击,只有通讯频道内的一句句简洁指令,因为略带飘忽或是变调,透露出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康柯注视着头顶的战况,用系统接通卡兹米尔战甲内部的通讯频道:“这种虫族,我昨天见过。”   不仅见过,他还顺手宰了一下。   宰完后,他特地确认了一遍周围的情况,没发现第二条蠕虫,才拍拍屁股走人。   “你们帝国军重新布控被攻破的防线,需要多长时间?”   康柯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气息。   【两小时内。】   卡兹米尔简短地回答,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昨天到今天?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总部都没有派人来填补上这段被突破的防线?】   不可能是战线全面崩盘,不然他们来军校的路上,不会这么风平雨顺。   那就是……人手被别的事情缠住了?   铺天盖地的伪虫王或许能让军校生疲于应对,但对于卡兹米尔来说,只有昨天康柯碰见的那条足以吞噬星球的真虫王,才能让他全力以赴。   现在的他还能一心两用地略作迟疑,随后接通了某个许久不曾联系过的人:   【前线遇到了什么麻烦?】   十秒后,对面发来了一串乱码,又瞬间撤回。   半分钟后,对面再度发来消息:【别提了,昨天下午,有整整三只虫王!几乎前后脚!出现在正面战场上,理查德都被迫率着亲卫军临时来援助了。】   【总部逼不得已,抽调了安全防线上的部分兵力来正面战场,还给第二区发了紧急的征兵令。】   【你听听,是不是特别糟心?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流浪处的星盗也跑来正面战场掺和了一脚。】   【你就想想吧——星盗,三群虫潮,帝国军,这五波势力单是两两组合,都能给你玩出好几套花样,你敢想象这会儿战场上有多乱?】   不敢想。   但对面的老战友既然有空闲回消息,就说明理查德的确控制住了战场的情况,不需要他多余的担心。   卡兹米尔旋身挥动将近七米的精神力刀刃,“噗”地一声将伪虫王的头颅斩下,柔软到令人作呕的虫躯轰然砸落时,压折了大片铁桦树林。   绵延的巨型虫尸在红色教学楼前堆叠成山,卡兹米尔在尸山的尖端落下,金红的夕阳在战甲锐利的折角线上渡出耀眼而不可直视的橙色光边。   虫族入侵的警报声已经停止了,本该陷入庆贺的呐喊声中的校区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虫山上那具喷涂滑稽的机甲上。   拓普第一个向卡兹米尔靠近,一贯冷静到没有感情的声音掺杂着隐晦的狂热,从机甲中传出来:“元帅,您一定是卡兹米尔元帅!您决定回来了吗?”   “嗤……”喷涂着蘑菇金毛的机甲掀开舱门。   卡兹米尔抱着第二袋面粉慢吞吞地走下来,像个温吞好欺负的大只毛茸茸:“我不是。我只是个普通的水电工。那个是我的老板,你们有事问他。”   屋檐下,突然被祸水东引、万众瞩目的低调康柯:“……”   那些投来的灼灼目光中,有的带着提防敌意,显然是理查德的人,在琢磨如何抓捕叛国元帅。   有的带着和拓普一样的狂热和激动,更多的是对他这个“老板”的怀疑和探究:   不论这个穿着蘑菇金毛机甲的男人是不是元帅,有这么强的战斗力,为什么会认这样一个面色苍白的病秧子当老板?   然而在任何人开口之前,才停歇不久的警报声再度响起:   【焚化炉遭到虫族袭击!请诸位教官立即率领高年级学生前往支援!】   刺耳的鸣笛声和闪烁的红色警示灯连成一片,所有还陷在激动中的师生们被迫冷静,再度出动。   卡兹米尔在心里松了口气,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跟着去搭把手,就见康柯抱着捂头哀嚎的系统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坐你的飞梭,我们也去。”   “?”妖精学生们像一群小鸭子缀在康柯身后,满脸的困惑不解,“焚化炉不就是烧尸体的地方?那里被袭击了,有什么好支援的?”   【教你们一条应试小妙招。】系统满脸慎重,【任何时候,只要坟地、火葬场、停尸间发生意外,都有80%的可能伴随着糟糕的阴谋。】   妖精学生们正要追问“什么阴谋”,就听前方的院长轻轻一拍双手,仿佛抓住了什么意外的好时机似的,面带惊喜和慈爱:“好机会,给大家布置一项临时小组作业吧?”   康柯顶着妖精学生们难以置信的瞪视,笑容柔和地说:“题目是,《论本次虫族袭击》。”   学生们:“……”   #论院长为何也要给他们布置作业#   痛苦,妈妈我不想学了!!   ·   焚化炉和军校在帝国星图的一南一北,即便接连迁跃,也相隔甚远。   于是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卡兹米尔在加速赶路,学生们在加速做作业。   最后的三分钟里,学生们分出了两个小组进行汇报展示,卡兹米尔出于好奇,分出了一半的注意力,想听听这群学生能在3分钟内汇报出个什么。   “咳……我们小组的汇报题目是,《论虫族突破防线的原因》。”   演讲人走上康柯临时搭建的讲台,因为时间紧迫,语速飞快:“我们认为,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袭击计划。”   “论证一:具有强烈排他性的虫王,同时出现在正面战场。这非常不符合虫王的习性。”   “论证二:星盗主动出现在正面战场。这对星盗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星盗为什么要做?就为了送死吗?”   “论证三:大量伪虫王出没。伪虫王的来源存疑,为何能精准地袭击防线的薄弱点,也存疑。”   “以上三处疑点同时出现,我们认为,这一系列‘不合理’的幕后,一定有某方势力在暗中操纵。”   “至于目的是什么……下面交由第二组的同学来分析这个问题。”   演讲人功成身退,将演讲台让给第二位演讲者。   卡兹米尔已经彻底转过身,认真聆听了,对这群表现得很不靠谱的学生竟能有如此清晰的分析思路和能力感到有些意外。   “我、哕——”第二位学生还在迁跃带来的余韵中晕晕乎乎,胃部翻江倒海。   即便如此,她还是顽强地停住了,亲身诠释了“只要学习不死,就往死里学习”的优秀品德:“我们小组的题目是,《论本次虫族袭击的好处》。”   虚弱也阻止不了她完成这场pre的热情,妖精学生擦擦嘴飞快地说:   “第一,经过我们的调查,帝国官方曾在一个月前表露出与流浪处合作,共同抵御虫族的意向。”   “本次战役,星盗主动出现在正面战场,扰乱战局,虽不确定对方是主动干预,还是被动入了陷阱,但造成帝国军损伤惨重是既定的事实。”   “因为这场‘意外’,帝国与星盗的合作极有可能无疾而终。”   卡兹米尔不自觉地点头,他在听说流浪处出现在正面战场时,脑海中第一个掠过的念头就是这个:有人不希望帝国和星盗合作,共同对抗虫族。   但会有这种希望的人,说实话,卡兹米尔只能想到三种可能:   一是虫族大军,它们当然不希望敌人联手。   二是军火商,战斗结束,他们的武器机甲很可能会滞销,难保会出现一些利益至上的混蛋,希望战争继续。   还有最后一种可能,就是非法研究所。   目前各大研究所,不论是在明面上的,还是藏在暗处的,最主要的研究课题都是研发能够突破精神力瓶颈的基因药剂。   这种药剂只能在人身上做实验,明面上的研究所会招募贫困的下三等公民,或者自愿想提升的军人进行药物实验,那非法的研究所呢?   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去战局最混乱的地方,才能浑水摸鱼。有时是捞回重伤未亡的士兵,有时是偷回阵亡战士的尸体。   演讲的同学显然和卡兹米尔的想法一致,也提出了这三种可能:“……我们再看第二点好处。”   “大量伪虫王袭击军校,能带来什么好处?”   “对虫族来说,只要人死当然就是好的。”   “对于非法研究所来说,出现大量受伤的年轻军校生或者尸体,也是个趁机进货的好机会。”   “但对于军火商来说呢?”   “军校的学生大批死亡,等同于还未购买正式机甲的客户大批死亡,对他们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很显然,没有。”   “因此,我们可以排除掉‘军火商是幕后主使’的猜测。”   “那我们再来看最后一个好处——袭击焚化炉,对谁来说是一件好事?”   “虫族吗?焚化炉是大型自动化工厂,活人没几个,死人就算很多,那也不够虫潮塞牙缝的。”   “那虫族为什么袭击焚化炉?”   “或者说,还有谁能从中谋取利益?”   梳理到这里,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非法研究所。”   演讲的同学语气笃定,咬字的着重和语气的压沉令这一个小小的学生演讲,像帝国军方发言一样充满威信和压迫力。   简短且明了的答案如同沉重的石头,叩击着听闻者的心脏,令人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沉凝起来:   “军火商不需要无用的尸体。虫族不稀罕那点尸体。只有非法研究所——”   “对他们来说,焚化炉是天然的货仓。”   “更重要的是,”演讲者的气势忽然泄了,有些忐忑地看向卡兹米尔,“我们在网上查到了一则消息,说帝国研究所保存了数年的叛国元帅父母的尸首,在三天前送往了焚化炉——”   卡兹米尔,一个强大到即便叛国,帝国公民们依旧期盼他回归,以他为偶像、信仰的存在。   他父母的尸首三天前送往焚化炉,昨天大型袭击就发动了,谁敢说这两者之间毫无联系?   “……”   飞梭中一片安静。   康柯抬起头,透过舷窗,看见远方的黑暗中出现星星点点的光芒,是鞘翅目萤科的虫族大军。   焚化炉所坐落的整颗星球被包裹得密不透风,谁也不知道虫潮的阴影之下,是否有处心积虑之人在潜行。   但问题不大。   康柯搭上卡兹米尔紧绷的肩膀,温和而可靠地安抚:“无须担心。就算真偷走,我也能让他们给你送回来。” 第71章   “咯噔噔……”   远方无声地亮起炮弹的火光。   飞梭细微地震颤,发出类似于公交车开过颠簸路段时的“咯噔”声响。   卡兹米尔迅速收敛起脸上有些怔然的神色,转身操纵飞梭,陡然侧斜!   “轰……”   炮火从飞梭底部的两架重粒子炮中发射而出,精准地重复击中扑面而来的萤科虫族发光的腹节。   他们很幸运,这次围攻焚化炉的虫潮不再是虫王团建,重离子火炮足以炸裂这些普通虫族的外皮。   火光乍亮间,粘稠淡黄的□□“噗”地炸满飞梭的观测窗。   康柯半悬在飞梭中央,将被甩得满地乱滚的芝麻团子塞回座位。正在挨个系上安全带,一种古怪的声音突然钻入耳中:   “▅▇▃▁▂”   很难形容这声音像什么。   如果用自然界里的声音作比,它就像苍蝇的嗡鸣,混杂着指甲刮擦黑板的声音。   又好像有亿万只成虫正从蛹中蜕出,在粘稠的蛹液中,一点点展开褶皱的虫翅。   驾驶座上的卡兹米尔骤然弓了下后背,差点抬手去捂耳朵。   好在战斗的意识压抑住了本能,在飞梭即将被五只虫族困住前,他猛然调转方向,将飞梭尖锐的头部对准其中一只虫兽发亮的腹部,狠狠撞入——   “隆隆……”   飞梭的舱体发出剧烈地震鸣,只有五分之一是由于撞穿虫腹造成的震动,更多的则是因为——   【这声音能扰乱精神力!】系统发出尖锐的爆鸣,【爹!咱们的司机他精神力紊乱了!!】   卡兹米尔的情况其实还好。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和紊乱的精神力争夺身体和意志的控制权。   但在更远的方向,军校师生组成的强大而密不透风的火线,在这种声波的干扰下骤然零散。   宇宙是真空的,声音无法传递。   卡兹米尔很快意识到这噪音的来源:“有什么东西……附着在舱壁上了。”   这些鞘翅目萤科的虫族显然也经受过改造,腹部□□中贮存有特殊装置,飞梭被爆开的虫液浇淋一身时,那种特殊装置也一并附着在了飞梭上。   另一头的军校师生也很快想明白了噪音的源头,但问题是,他们正跟虫族缠斗着呢!哪有那个时间去清理机体外的脏东西?   可如果不擦,这些特殊装置越黏越多,噪音只会越来越大。   通讯频道内,有人发出恼火的咒骂。   这噪音的干扰不像营养药剂,药只会让人暴躁易怒,而这噪音却直接作用于精神力。   比利安时髦的衣服都因皮肤皲裂而染红,他狠狠擦掉流至眼角的血,没忍住重重锤了一拳操作台:“猪狗不如的东西!”   人类进化出精神力,是为了对抗虫族,而现在,这份力量却成了同类相残的把柄。   飞梭内。   系统肃然开口:【看来……到了关门放爹的时候了。】   康柯一巴掌糊在光球的脑门上:“不孝子。”有这么说爹的吗?   再者说了,怎么就到非他出手不可的地步了?   敌方有精神操控,我方也有光明牧师啊。   康柯轻拍了下身边的妖精学生:“来了,你们社会实践中的实操部分。光明法术课上教的祷词,都还记得吧?”   妖精学生们齐刷刷投来无比闪亮的眼神。   康柯要是问他们“炼金术咒语背得咋样”,保管一问一个不吱声。   但光明法术的祷词,那是歌词啊!他们这个年纪的学生,背稀奇古怪的歌词可溜了——倒不如说,他们迫不及待能有个机会聚众唱K!   康柯拨通米利尔留给他们的联系方式:“帮忙传句话,让大家全部保持接通音频的状态,我们这边有稳定精神力的办法。”   刚好开着全体频道的米利尔:“?”   米利尔:“!”   对啊!!他们还有能抚平精神的新同学……不过,等等?新同学隔着真空,通过音频也能稳定精神力??   要不是当下的战况没给他们留头脑风暴的时间,这会儿公共频道早就炸开锅了。即便如此,频道中依旧传来几位教官的喝声:   “所有人,调高音量!”   “开什么玩笑,还能这样的??”   再多的质疑或低喝,都被从米利尔的通讯频道中传出的赞歌声冲散。   妖精本来就自带引导人心的魅惑天赋,圣洁的赞歌声如同清澈透亮的泉水,将人的灵魂濯洗、冲刷,只留下一道干干净净的自我,屏蔽了一切不和谐的噪音,全神投入于眼前的战局。   密不透风的火线再度连接成型,以不容抵挡的攻势压迫向疯狂的虫潮。   卡兹米尔在确定军队的火力足以处理这些低阶的虫族后,果断地停下攻击,直接冲入虫潮。   本来K歌K得很专注的学生们终于感受到了“实践”的难度:   学校教祷词的时候,也没教他们怎么坐在会350°螺旋打转的战机里保持气息的平稳啊!!光是不尖叫出声,他们就已经很努力了!!   康柯在一切鬼哭狼嚎倾斜而出前淡定开口:   “好好唱完,帮你们请五天病假。”   学生们:“?”   “!!”   区区螺旋打转,区区上下俯冲,区区……咋!这世上还有什么诱惑力,能胜过学校白放五天假?!   公共频道里,众人只听了不到三秒的混乱歌声,下一刻,赞礼声以更加气势磅礴的音量冲刷而来。   系统幽幽开口:【多少有点不做人了爹,学生就是最廉价的白嫖劳动力是吗?】   康柯:【他们愿意的话,我可以用宝石和金币作为社会实践的酬劳。】   虫潮像海水,越往深处扎,挤压感越强。   卡兹米尔彻底放开精神力,代替了重粒子火炮,将面前的阻碍轰成浆绿色的海洋。   他们很快落地,而后又不得不重新起飞,在地面低空掠行,清剿密密麻麻的虫族。   康柯越过舷窗,能看见飞掠而过的地面上满是伏倒的花草,如果没有这一场袭击,这颗星球比起“焚化炉”,更像是一座花园。这些花籽,大概都是来祭拜的亲眷留下的。   系统扒在舷窗上疯狂扫描,几秒后发出尖叫:【这些底下的若虫!!在吃成虫扒拉出来的尸体!!】   “轰——”   火光夹杂着灰色的浓烟,从上空的虫潮渗透而下。   几秒后,密布于他们头顶的虫孑被炮火悍然轰开!   来不及去看那些从天而降的军校战甲,卡兹米尔匆匆从飞梭中冲出去,“啪嚓”一声踩进虫尸流出的黏液。   他下意识地启动战甲,握住再信赖不过的精神力长刃,可看着那些蠕动的若虫,他却僵在原地。   他当然可以轻易将这些恶心的东西搅成泥浆,可虫腹里那些被吞吃的尸体呢?   如果他的父母也在这些丑恶的东西的肚子里,他也将他们一并搅碎,与虫液混为一体吗?   康柯没跟着冲下飞梭,只坐在舷窗边,单手拖着下颌,透过身边的舷窗注视眼前的一切。   下一瞬。   爬满整片焚化炉的若虫身上的时间疯狂倒退。   尸体被一具具完整地送出虫腹,长逾两米的若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倒退至一米,十几厘米,虫卵……最终,不复存在。   时光彻底抹消了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而在卡兹米尔眼前重新摆动着扬起身躯的,是那些细碎的小花。   白的,紫的,蓝的……虫液也被时光擦拭得干干净净,它们仰着纯洁的花朵,在微风中扑簌簌地摆动,散发着沉默而安静的淡香。   军校师生们从战甲上纷纷跃下了,震惊困惑之后,开始有组织地搬抬花丛中的尸体。   卡兹米尔的胸膛明显地起伏了数下,证明他的情绪并不像他面上表现得那样淡然。   焚化炉建立了多少年,花草就疯长了多少年。   高逾一人的草木是天然的隔离层,让卡兹米尔可以不必顾虑军校来人的注视,只略有些跌撞地跟在系统身后,走向某个特定的地方。   仿佛没有尽头的花田被他麻木的、重复不断地拨开,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多远,但最终,他还是走到了父母的身旁。   他在父母的遗体边僵立着,低垂着头,像一尊被悲恸浸泡过的雕像。   有那么一瞬,他内心生出一股无差别的痛恨,痛恨该死的虫族、短视的皇帝、仿佛老天恶劣的玩笑的基因病,还有害得父母死去的自己。   叛逃出帝国之后,他曾无数次地思考过,如果自己没有那么犟,宁可用非法的稳定药剂稳固精神力,也一定要从军,一心想着“要站到顶端,为下三等的同类争取生存的尊严”,那他是否就不会引起理查德的忌惮?他的父母是否就不会死?   “不。”   卡兹米尔在父母面前半跪下来,不允许失控的情绪动摇自己的理智:   “如果我没有从军,艾隆帝国会在理查德施行‘仁政’的那一年,被规模剧增的虫族毁灭。”   “而我将只是个被困锁在隔离院内的基因病患者,无法拿起武器守护任何人。”   他的确愧对父母,但他做的选择没有错误,并且应当继续走下去。   卡兹米尔牵起父母的手,垂下头颅,额头轻抵上他们的手背:“我会剿灭虫族,解决精神力带来的歧视,做好所有我该做的事。”   朝辞曾和他说过,每个世界都有“轮回”,只是形式不同。   人死就不要强留,因为死者已经在继续往前走。   他也会继续往前走,为了让父母的“轮回”能生长在一个没有虫族、没有“等级”的和平世界里,他不会停留。   康柯慢慢踱步到卡兹米尔的身后,正想问要不要把两具遗体带回疗养院,交由巴尔德举行葬礼仪式,虽然躯壳里的人已经轮回去了,但这仪式好歹能安抚生者。   卡兹米尔却在他开口前站起来,半实体化机甲,将父母抱起,冷静地回过头:“我不放心把父母的遗体留给焚化炉处理,一会带回院里焚化吧。”   “还有,除了学生演讲提到的几点以外,这次大规模的袭击还存在一个问题。”   卡兹米尔皱了下眉:“虫族很好利用,是因为它们没进化出灵活的思维。但流浪处的星盗呢?”   “他们的首领叫做罗安,我打过交道,是个很不好惹、也很难蒙骗的家伙。”   “为什么罗安也会跌入敌方的陷阱,被引诱到风险巨大、利益全无的正面战场上?” 第72章   后面跟来的学生们纷纷驻足,神情震惊。仿佛没想到老师抱着父母的遗体,居然还有心情搞答辩:   “……那也说不定吧?单是冲进战场找死,那确实没有利益。可如果有人付了一大笔钱,雇佣他们搅混水呢?”   “不可能。”卡兹米尔托着遗体,打头往回走,“罗安从来都是只抢劫,不做交易。”   康柯也在军方的资料库里看到过罗安的情报:   “而且,这个人只对规模足够大的航队动手。”   帝国的军用舰、联邦的军队、资金实力雄厚的个体商队……   这个人劫掠起来百无禁忌,不论哪一支势力的航队,他都抢过。   军部里有人戏称他是“三年抢一单,一单吃三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未尝不是一种实力强大的证明。   卡兹米尔眉头紧锁:“我怀疑,罗安可能出了意外。而且,是很严重的意外。”   严重到罗安无力照拂流浪处,这才让流浪处被人当做炮灰送上战场,被人牵着鼻子当枪使。   “……”康柯陷入思索。   罗安的意外,有没有可能和幕后的鼠群意图干预这个世界有关?   讲不清楚。目前他还摸不清那群老鼠打算如何干预这个世界。   他之前试过杀死大量的虫族、覆灭整个人类的军事基地,但不论对哪一方势力造成沉重的打击,进度条都一动不动。   换句话说,就算这个世界要崩溃,也和正在经历虫口膨胀的虫族无关。也和天天喝营养剂,快把自己灌成全员更年期的人类无关。   既然没有头绪,那任何疑点都不能放过。   比如罗安是否出了意外,没有来源记录的重机.枪,没有起居录记录的理查德他早夭的亲哥,搞了个大动作的非法研究所……   “罗安是否出了意外”可以交给卡兹米尔查证,刚好这大罐茶无所事事到主动买食材想兼职甜点师。   至于后面三项……   只能等半个月后的军演了。   如果一切顺利,理查德会在军演上出现,他就能借机了解到那位倒霉的早夭皇子的生平简历、为什么没有记录。   妖精学生们也能趁机大放光彩,吸引各大军区、各种研究所的注意和主动招募,从而名正言顺地潜入军区、研究所,翻查资料。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另一个麻烦需要处理。   康柯登上飞梭,重新在最后排舷窗的位置做好,语气平静地丢出一颗地雷:   “有没有可能,研究所会想研究能安抚精神的特殊人群呢?”   他的计划是让学生们进研究所当研究员,但就现实情况来看,学生们进研究所,更可能是当实验体……   “?!”正为五天假期狂喜的黑猫崽子们瞬间炸毛,好在院长说这话并不是打算另找借口,压榨他们的劳动力,被压榨的另有其人。   于是,罗曼大陆上。   身处于皇宫、圣殿、林根群等地,正在幽魂一样007的牛马们,接到一份追加的工作指标。   皇宫书房内,朱丽叶坐在右手边的大办公桌后,对着消息露出严阵以待的神情:   “‘为展示出学生们做研究员的价值,大于做实验品的价值,请诸位导师行动起来……’”   “‘您需在半个月内上交一篇从炼金术视角,分析精神力突破的论文’……诶,允许邀请学院内的炼金术师帮忙?”   她顿时松了口气:“那直接丢给学院完成好了,最近帝国的公务这么繁重。”   坐在她对面办公桌后的雷文,反应则与她截然相反。   帝国的前暴君·现牛马从比人高的公务山后一蹦而起,无能狂怒地跳脚:   “一周内上交两篇论文?!?他当我是什么!拉磨的骡子吗?!公务、教学、耕地……现在再加上论文!他怎么不直接要我去死!?”   康柯发到群里的是一份全员工作安排,每位员工的指标都不尽相同。   菇喷着火将视线往下一扫,看见巴尔德也很“幸运”地享有和他一样的工作指标,而再往下……   “……”雷文冷静地坐回去了。看着表格,半晌没忍住,漏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N一天要写两篇?   怎么写?“被院长关进时间停滞的小黑屋,一天工作3×24小时”这么写吗?   哈哈!   ·   半个月的时间,能做成什么事?   让卡兹米尔和康柯来答,那就是一无所获。   流浪处是一块被改造为星舰的碎陨石,打从罗安掌权后,就没挪过地方。   可这一回,卡兹米尔按照原地址找过去,却扑了个空,半个月的时间净用来找地方了。   康柯则是将卡兹米尔提供的、军方资料库里记载的虫巢、研究所都翻了个遍,屁点老鼠的影子都没发现。   但对于院里的其他员工来说就不一样了。   雷文等人在正常工作之余,为院长额外产出了将近六十篇论文,其中有将近一半由N独立完成。   从时间静止的小黑屋爬出来时,亡灵法师之王甚至看着疗养院的太阳流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也不知道是被太阳光刺的,还是被论文折磨的。   妖精学生们也没闲着。   准备当学术卧底的学生们借助导师们的帮助,以令人咂舌的速度狂发论文,成为艾隆帝国和联邦炙手可热的学术天才。已经有不少研究所明里暗里向他们发去邀请。   准备潜入军区的学生们,则在军校教官的折磨下脱胎换骨,从曾经的白嫩魅惑小魅魔,变成如今的黑皮酷哥酷姐……   伊瑞尔对此发表的看法是:“妖精,原来也会被晒黑?”   而取得成果最为丰盛的,无疑是开酒行的朝辞。   药酒治愈了多少基因病患者,为帝国、联邦输送了多少人才就不提了。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先学生们一步,打入了地下研究所的内部。   事情发生在酒行开业的第一晚,某地下研究所因为没抢到酒,又跟帝国的食品、药品安检局打不上关系,决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即,绑架酒行老板替他们酿酒,用暴力审问出配方。   “……这不是送上门的买卖?”   康柯靠坐在床头,翻阅机动队提交来的报告,朝辞的声音从趴在一旁的系统中传出来:   “我当然责无旁贷地跟他们走了。”   系统:【……这个形容词是这么用的吗?】   朝辞装作没听见,努力将自己半个月没回院的旷工行为合理化:   “我可是一心为了院长考虑。院长撒出去那么多学生,不就是想潜入研究所,找重机.枪的资料吗?我——”   “那你找到了吗?”康柯更关注结果。   朝辞不怎么真情实感地叹息:“哪有这么巧,随便加入一家研究所,就能撞上死耗子?”   “所以嘛,我就多进了几家……”   朝辞将自己这半个月疯狂跳槽的经历说得像什么学术黑寡妇,基本流程就是:   进一家研究所——确认没有线索——借着这家研究所当跳板,进入下一家研究所——转头把上一家研究所给举报了。   “就这么辗转了大半个月,你们猜怎么着?还真让我摸到了些东西。”   朝辞叮的一声传来一个文件夹:   “不过不是重机枪的,是那位早夭皇子的。”   “……?”康柯放下机动队的报告,刷开光屏,迅速扫了一遍文件中的内容,“他不是死于虫族袭击?”   “没错。”朝辞说。   “这个世界用精神力的强弱,将人分成三六九等。”   “下等的人拼命想往上爬,为此不惜投入全部的积蓄,购买合法的、非法的基因药剂,甚至自愿成为研究所的实验体。”   “上三等的人将基因病视为畸形、残疾,一旦自己的后裔检验出下三等精神力,就会立即封锁消息,不择手段也要让自己的后裔拥有足以匹配身份的精神力。”   这些“不择手段”里,包括有严苛的训练,合法的、非法的基因药剂,也包括人体试验。   很难想象,这位名为“罗纳德”的小皇子在三岁时,就被亲生父母亲手送上了研究所的手术台。   按照朝辞发来的手术记录来看,小罗纳德在“早夭”前,一共经历了26台手术,是健康的成年人也承受不住的手术频率。   可以说,小罗纳德从三岁开始,每一天都是被束缚带捆绑在手术台上度过的。   康柯沉默片刻:“所以,他是死于改造手术?”   “是吧,”朝辞的语气虽然带着笑,但透着一股渗人的寒意,“我刚刚将这件研究所的人审了一遍,本想找到主刀的研究员,结果他们说,‘皇子一去世,参与实验的研究员就被皇室灭口了’。”   他倒是有心想找这对冷血的父母“聊一聊”,可惜这对“望子成龙”的父母也没活多久。小皇子去世后不到一个月,他们就死于虫族袭击中。   在那之后,艾隆皇室与虫族展开了将近一年的斗争,最终近乎灭门,只剩理查德这一根独苗苗幸存了下来。   “你知道吗,”朝辞轻声说,“我倒是有些期望,当年那对父母没有‘死’在虫族袭击中,而是像半个月前一样,有地下研究所差遣虫族掠走了他们,就为了能获得流淌着艾隆血脉的实验体。”   在对抗虫族的战斗中牺牲,多么荣耀的死法啊。   他们不配。   他们就应当也被送上手术台,经受和小罗纳德一样多的手术,然后毫无体面、毫无价值地死在手术台上。   这样阴暗的念头从朝辞脑海中一掠而过,又被他很快打散。   朝辞回归正经道:“小罗纳德的死和幕后的老鼠毫无关联,这条线可以放下了。对了,在研究所里忙得昏头转向,都没注意时间——还有多久开始军演?”   “后天。”康柯起身下床,迎向神色匆匆从侧门回院的卡兹米尔,“罗安那边有消息了?”   卡兹米尔简洁有力地点了下头:“我找到流浪处了。” 第73章   军演在后天,如果动作快一点,他们或许能今晚去,明天回,后天准时出席“家长参观日”。   康柯算了算时间,迅速换好衣服。   卡兹米尔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票据一样的东西:   “这是流浪处的门票。拿好,登舰时需要检票。”   “……”康柯盯着“门票”上的血渍看了几秒,决定相信戒律的效用,不过问门票的来源。   登上卡兹米尔的私人飞梭,连续跃迁十二次后,他终于透过舷窗,看见了他们的目的地。   那是一艘由陨石和金属构造成的巨型星舰。   比起帝国那种具有高科技美感的流线型军舰,它更加臃肿,像一只游弋在宇宙间,生长着畸形囊肿的深海鱼。   星舰头部的位置镶嵌着两盏巨大的探照灯,在黑魆魆的宇宙中亮着绿油油的光。   【妈吔,】系统用力将自己埋进康柯的怀里,以图从活爹身上汲取一点安全感,【深海恐惧症有福了。】   卡兹米尔减慢了飞行速度,主动驶入深海鱼那两只大眼睛投出的绿色光柱里。   几秒后,其中一只大眼睛闭了起来——或者说,打开了登舰门。   卡兹米尔驾驶着飞梭,缓缓驶入那个黑洞洞的“眼眶”。   康柯低头瞥了眼门票,抓紧时间逆转了下门票上的血迹——   他失败了。   “……!”康柯的心跳蓦然错了一拍。   不光是逆转不了时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所有的力量在飞梭驶入“眼眶”的瞬间骤然消失,系统响起尖锐的警报:   【叮!疗养点支取通道紧急关闭……】   “掉头!”康柯没心思听完已经耳熟能详的警报,第一时间从座位上弹起身,抓住卡兹米尔的肩膀,“离开这艘星——”   “咔!”舱门在飞梭背后重重关上。   “飞梭上的人!立刻下来!”   “不准携带武器!把你们的手举起来,举过头顶!”   “不准背对!正面着我们下来!”   登舰口涌出大量端着武器的星盗,将飞梭团团围住。   康柯短暂地缄默了一下,在瞄准额头的红点胁迫下举起双手:“我们不是侵入者。”   摆出投降的姿势,康柯大脑中迅速过着各种念头:   不是谁都能压制他的力量的,看来流浪处确实和幕后的老鼠有关系。   现在的问题是,老鼠眼下在不在流浪处里?如果在,这种针对力量的限制,对老鼠生不生效?   如果对方能够免疫,行动自如,那康柯恐怕也只能效仿一回寰,复刻金蝉脱壳了。   卡兹米尔尚且不知道康柯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从康柯的反应中嗅出了不妙:“……我们手上有流浪处的船票。”   不管发生了什么,当下也只能顺势拆招。   系统手动关闭了自己的警报,悄无声息地没入康柯怀中,疯狂向群聊发送消息——   【发送失败,请刷新重试。】   【发送失败,请刷新重试。】   “是啊,船票。”星盗们哄笑起来。   为首的端着枪,走上飞梭,拿枪.口挑衅地抵了抵卡兹米尔的左胸胸口:“所以,我们这不是来欢迎‘乘客’了吗?”   四名星盗走出来,两两一组拿枪抵住康柯和卡兹米尔,将人押下飞梭。   康柯顺从地跟着人群往前走,一路走出登舰处,进入一片大概是中转站的铁皮船舱。   人,拥挤在一起的人。   康柯的视线迅速滑过人群,估了下数量。大概有两百余人被捆束着手脚,聚集在这里。呜咽声和伤痛引发的呻.吟声,令康柯不受控地回想起当年塞满人祭的地下岩洞。   他和卡兹米尔很快也被束缚住手脚,丢进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人群中。   为首的星盗抬手在腕间按了几下,人群外就降下一道激光墙壁,将所有被束缚的人困在激光武器与金属陨石构成的墙壁间。   “他们走了。”   卡兹米尔仗着蛮力,硬挤到康柯身边,瞥了眼星盗们离开的方向,语气里带上了些许困惑:“怎么回事?流浪处从前不会攻击持有船票的客人的。”   “因为罗安死了。”   一道尚显稚嫩的声音回答了卡兹米尔。   康柯侧目看去,瞧见一个梳着脏辫,打了四五个耳骨钉的亚裔小姑娘。   她看起来倒是不慌,十几来岁的矮豆丁身材,愣是给她拗出了一个桀骜不驯的坐姿,一看就是在星盗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我本来是仰慕罗安的强大传闻,想来拜山头的,结果和你们一样——拿着船票刚登舰,就被抓了。”   她说着说着,叹了口气,随后又稍微坐直了点身体,凑近过来压低声音:   “我听了几耳朵他们的闲聊,好像说罗安是被那位卡兹米尔前元帅杀死的。”   “山上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现在掌控流浪处的这伙星盗没什么骨气,操持起了很久以前的老活计——”   “只要给钱,他们就帮忙卖命。”   “只要能赚钱,他们就能从流浪处里‘就地取材’,抓一堆两脚羊做贩卖人口的买卖。”   他们周围这些哭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待售品”,就是曾经罗安还在时,前来投奔罗安的弱者。   他们在轻贱下三等公民的帝国活不下去,跑去联邦,又无法抵挡三不五时来一次的虫族袭击。   罗安就不一样了,他这个人随性得很。   只要你宣誓效忠,不管有没有能力,他都一视同仁地罩着。只要你不背叛,完全可以在流浪处做普通营生,过安生日子。   流浪处也不会遇到什么危机——毕竟绝对多数情况下,不论是来袭的虫潮,还是来讨伐的军队,单是罗安一个人就足以摆平。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安利偶像,安利到一半才猛然想起来:“——唉,但他现在死了。可恶的卡兹米尔……”   卡兹米尔本人:“…………”   康柯看着卡兹米尔古怪的神色,微微挑眉:“怎么,你不知道?”   不是吧?传闻说罗安是卡兹米尔杀的,结果卡兹米尔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杀过罗安?   卡兹米尔的默然仿佛是无声地肯定,但很快他便皱着眉询问小姑娘:“谁说罗安是卡兹米尔杀死的?”   “所有人啊,”小姑娘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半靠着背后的石墙,“不信你就近抓几个流浪处的原住民问问,他们是不是亲眼看着那位前元帅驾驶机甲,冲进流浪处,和罗安大战后又莫名其妙地转头离开?”   “更重要的是,罗安的死并不是即时的,而是一段漫长的过程……”   “所有人都是看着罗安怎么一点点生出畸形的器官和虫翅,怎么把自己困锁在自己的军火库里,最后彻底变成一只虫族被机关杀死的。”   “众所周知,只有那位前元帅的精神力,才有这样的效果。”   前元帅:“……”   可他完全没有印象。   要么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要么是当初来袭击罗安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伪装成他的人……会不会是研究所整的什么克隆体?   康柯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你刚入院的时候,的确缺了一根肋骨。”   普通人类一般有12对肋骨,其中第11和12对被称浮肋,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还有的人只生着单边的浮肋。   但卡兹米尔不一样,他虽然也缺了第十二对肋骨的右半根,但并不是自然缺损,而是后天有人弄断的。   断口十分平整,没有任何摩擦纹,锯子锯不出这样平滑的切口,更像是用什么切铁如泥的刀,像切豆腐一样一刀切断的。   康柯若有所思:“你的精神力的确特殊,如果有研究所觊觎——”   “不是研究所。”卡兹米尔打断。   他的语气变得极度不悦,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十分厌恶的东西:“是个变态切走的。”   “?”   康柯和小姑娘同时看向卡兹米尔,像两只闻到八卦味道的猫。   但卡兹米尔显然并不想分享这段经历:“我去看看能不能解除激光设备。”   康柯抬手将想起身的卡兹米尔拽回来:“说说,万一是有用信息呢?”   “……”卡兹米尔沉默着和康柯对视,最终还是被理智说服,分享这段“万一有用”的情报,“我离开帝国后,曾经到处搜罗单干的研究人员,想建立一座研究所,也是研究基因病的诊疗。”   “有一回,我跟随一支商队前往ω-13星球,本来是想拜访一位退休的老研究员,却在路上遇到了星盗劫掠。”   “很幸运,那次我遇到的星盗并不是罗安,所以我很轻松就解决了那帮乌合之众。本打算继续航程……”   “却被一个我救下的乘客突然袭击了。”   “!”康柯和小姑娘不约而同地向前倾了倾身体:这乘客,是不是就是那个“变态”?   卡兹米尔面无表情地说:“等再醒来,我就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装潢昂贵的卧室内,被绑在床上,没穿任何衣服。”   小姑娘猛吸一口凉气,就连系统都忍不住从康柯衣襟间悄悄探出一点毛茸茸。   康柯将系统压回去,心想如果接下来是什么□□的黄暴剧情,那卡兹米尔未必会少一根肋骨啊?   卡兹米尔继续冷漠地道:“那间卧室很大,床前面是一张餐桌。”   “那个乘客就坐在餐桌前,吃着一盘烤肉排。”   “……食材是我的肋骨和血肉。”   黄暴的剧情骤变血腥,系统哆哆嗦嗦地埋回了康柯怀里。   小姑娘嘶哈有声:“你这是遇上食人族了啊!那你是怎么逃脱出来的?”   “……”卡兹米尔更面瘫了,“因为他走过来,解开了我手上的绳索,邀请我一起‘共进晚餐’。”   “说是为我准备的烤肉排用的是他的骨肉,‘吃完这顿,我们就是比血亲更加亲近的存在’。”   康柯:“…………”   系统:【呃……难评。】 第74章   卡兹米尔瘫着脸,在康柯同情的目光中说完最后一句:“……绳子一松开,我就把他打晕,换上衣服离开了。”   他本应该杀死那个家伙的。   但当时那个状况,他的大脑正处于倍受冲击的混乱状态,光想着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忘记补上一刀了。   哪怕日后再回想起来——算了,他根本不想回想。   说到底,到底为什么有人奇葩成这样??邀请光着身子的受害者吃自己的肋骨血肉,到底@#¥¥   卡兹米尔想不下去了,总之他觉得,对方的举动不论哪一个环节,都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康柯张了张嘴,想安慰又无从安慰,索性岔开话题,“你去研究激光设备吧,我看看怎么调动精神——”   “呯!”   一道亮蓝色的光擦过卡兹米尔的手臂,击打在康柯脚边。   陨石地板骤然炸开,惊起一片惶恐的尖叫。   “……”康柯缓缓抬头,顺着光束的来向看去,看见激光墙的不透明度降低了些,三个端着重机.枪的星盗站在墙外,炮口对准他的脑袋。   ……   与此同时,联盟军校。   体检室内乱成一团,每个人都在扯着嗓子喊,生怕自己的声音被淹没:   “体温!血压!”   “体温已经骤降至33℃,BP70/50mmHg——”   “怎么回事??不就是简单测一下训练后的精神力增幅吗?!?寰同学,寰——嗬!”   寰总算从差点没把他榨干的神力抽取中缓过来,第一时间扯开身上的导管贴片,撞开仪器的舱门。   演什么戏卧什么底不重要,他突然抽身离开会留下怎样的烂摊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康柯·鲍沃尔不能出事。   撇除那点他对自己半身的独占欲不谈,他现在伤还没痊愈,能安心养伤全靠有康柯在。   康柯要是没了,他要怎么打发走那个随时可能找上门的家伙?真跟那东西同归于尽吗?   “哎哎??”都已经准备急救的研究员慌忙想拦,“怎么突然又没事了……你要干什么去?”   “救人。”寰伸掌攥住系统,话到嘴边又忽地顿住,“不……”   也许是杀人。   如果康柯真要死了,那他宁可亲自动手,送自己的半身一路。   将康柯拆之入腹,何尝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下对方?   他的伤很快就会因为吞食康柯而痊愈,届时他便可趁着幕后的老鼠尚未恢复实力,一举消灭对方,然后……   然后,做什么呢?   跃迁间,万千星河入眼。   寰的眼神变得迷茫,平生第一次在动手前踟蹰。   吞食了所有威胁后,他大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可,他想做什么呢?   凭借着和康柯之间的联系,寰在几息间便出现在流浪处的上空。但他没有发起攻击,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缓慢游弋的星舰。   他冷静地回过头审视曾经的自己都是如何打发时间的:   杀戮。   吞食。   杀戮。吞食。   杀戮,吞食,杀戮吞食杀戮吞食杀吞■吞吞■■■……   【叮!识别到模■■■】系统骤然响起尖锐的警报。   大脑像是被一口钟嗡然撞击,所有的思绪都被搅成一团乱麻。   他半捂着额头,压抑喘息,不允许自己放弃思考,逼迫自己继续回视现下来看明显存在问题的过去:   无限循环的杀戮与吞食。   他像一台损坏的机器,或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永远饥饿、永远填不满的巨大空洞,机械性地重复着野兽最低阶的本能。   ——他突然感到一阵震悚,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裳。   这样只知道进食的兽态,真的是他追寻的“自由”,是他想要寻找的“自我”吗?   自他踏上吞食的路途以来,他一直将“活下去”、“成为任何事物都无法杀死的存在”作为目标,可像这样活着……他又与死物有何区别?   ……为什么他从未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无比笃定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他逐渐从那种头脑嗡嗡作响中缓过来,抬手抓住系统。   他没有追问系统那句被认知屏蔽的话是什么,因为答案很好猜测:   有人曾趁他尚还弱小时,对他动过手脚。   当初在剧院里,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年”曾经主动剖露过:寰被其他宇宙一次次撕裂、吞噬的过程中,祂一直在场。   祂还无比愤怒地说,他们才应当是“同类”。   已知寰曾与康柯一样,是来自于同一个宇宙的碎片,就算论“同类”,那也是他和康柯是同类,关这个少年什么事?   可如果,对方以某种方式改造了他,就像卡兹米尔的精神力能够将人类扭曲成虫族一样,那个家伙也将他污染扭曲了呢?   所以那家伙才会有那个闲心、耐心,一直注视、蹲守着他的一次次蜕变。   因为祂在他身上埋下了一颗种子,祂在等候种子开花结果。祂在等候一个“同类”破茧而出。   而他一直以来,的确走在对方所期待的路上。   【叮……】系统又响了一声。   它似乎遗忘了方才自己检测到了什么,继续一板一眼地汇报出现认知屏蔽前,他们正讨论的问题:【检测到特殊波动。】   【初步扫描结果:您脚下的星舰,覆盖有一层特殊的屏障,步入其中可能会导致力量受限。】   【请远离该屏障,并尝试从外部攻破——卧槽!!】   大学生款系统汇报到一半就破功了,简直恨不得长出两只手,攥住寰的肩膀疯狂摇晃,把宿主脑子里的水给晃出来:   【都跟你说了进去会限制力量,你还往里面跳?!?你疯了吧你?!】   寰也觉得自己疯了。此时正在做的事,与他一直以来“存活优先”的信条截然相反。   但就在他坠落的一瞬间,甲板上的风呼啸着拍打上他的脸,他忽然又觉得,平生第一次主动跳出杀戮与吞食的循环,他此时应当是自由的,是听从自我做出选择的。   他甚至有闲心在坠落的过程中,将系统骤然拉响的“疗养点发放故障警报”手动关闭,顺便往甲板上扫了眼,试图发现自己半身的位置。   屏障的确压制了他的力量,但似乎只是将他限制在这个世界的人能有的水平,因此他还有闲心回忆了一下早晨才上的实践课,试着召出自己的精神体——   ……   与此同时,中转船舱内。   微型的黑洞在枪口处无声凝聚,代替它发声的,是人们恐惧的尖叫哭喊,眨眼间席卷了整片船舱。   卡兹米尔眼神一凝,生生绷断了捆束住他的绳索,精神力凝成的长刃只在呼吸间便一寸寸迅速成型,横挥向敌人!   ——帝国军库里用一把少一把的高权限武器,星盗怎么会有?   除非,他们和帝国偷偷合作了,或者……根本就是从幕后之人手中得来的。   所有的思索在卡兹米尔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三米长的精神力刃眨眼间削断其中一架重机枪的膛身!   “我□□……”另两名星盗险之又险地躲过刀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条件反射地调转枪.口,指向卡兹米尔,“有敌——唔唔唔!!”   浅如琉璃,淡如丁香的兰花,不知何时藤蔓纠缠,蔓延遍布了整片船舱。   康柯操纵着精神体,蟒蛇般缠烂了激光设备,将被兰草的长茎封住嘴的星盗拖至身前。   “……”旁边的小姑娘僵了几秒,开始默默往远处挪蹭,满脸写着“我靠,本来以为是个倒霉蛋,结果是条大鱼……我可不想卷进什么斗争里啊!”   兰草窸窸窣窣攀援至康柯身后,替他解开绳索。   像濒死的鱼一样徒劳挣扎的星盗被柔韧的藤蔓捆束着,脚不挨地地吊至康柯面前。   “你们手里的重机枪,是谁给你们的?”康柯活动着手腕,站起身,“谁给你们提供了压制能力的防御装置?”   “唔唔唔!!”星盗们疯狂摇头,还想垂死挣扎。   但在任何侥幸心理占据上风前,他们中那个穿着红皮夹克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像虫族进行交流时,触须与口器碰撞的喀拉拉声。   他无比震悚又惊恐地使劲往下瞥——虽然很快,他就不需要这么勉强自己的眼睛了,一根铁青色的、近似于蚊虫的口器从他的鼻子下方探出来,宣告着畸变的开始。   “…………”星盗们一时僵住了,像被凝在琥珀里的标本。   原本充斥着尖叫、哭喊的船舱,也骤然变得安静,所有人都震惊到大脑空白地瞪视着畸变的红皮夹克。   “嘶……”还是那个小姑娘,在一片死寂中倒吸了口凉气。   她在三分钟前,还老神在在地对着身边的人宣讲帝国前元帅的“防伪标签”,能够将人异变成虫族的精神力,是卡兹米尔的身份证明。   而现在,一个星盗当着她的面开始了异变……难道说……   小姑娘将目光落在身高绝对超过一米九的大个子身上。   前元帅的防伪标签二:一米九二的大高个。   两项不常见的特征合在一起,哪怕是不愿相信真相的星盗们,也无法继续维持他们的侥幸心理。   垂死挣扎的心彻底消散了,他们疯狂冲着卡兹米尔唔唔有声,眼底流露出求饶的神色,红夹克更是涕泗横流,大概是被即将畸变成虫族的下场吓得六神无主。   “……”卡兹米尔手中的精神力长刃无声消散。他抬手拉开堵住星盗嘴巴的藤蔓:“回答我新上司的问题。”   “上、啊……?”星盗们齐齐呆住。   谁?上司?谁的上司?   元……帝国那位元帅的……?上司?   船舱内迎来了第二次集体震悚。   “……”康柯沐浴着一船舱的人投来的注目,怀疑这是新员工某种幼稚的报复方式,意图用几百人的注视惊吓他——但凡他稍微社恐一点,可能还真就报复成功了:   “你们手里的重机枪,是谁给你们的?”   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谁给你们提供了压制能力的防御装置?” 第75章   漫长的社畜生活似乎磨平了康柯身上的非人性,以至于很多时候,他和巴尔德、N混在一起,谁都觉得他更像纯种人类。   但当他重新捡起专注力,那双眼睛不涵括任何情绪望来时,那种古怪而叫人寒毛直竖的非人感,便透过那双颜色深郁的、虹膜纹路清晰得有些异常的眼眸渗露出来。   恍神间,星盗们甚至产生了某种幻觉:   仿佛他们正面对的不是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活人,而是一个套着人皮的虫洞。   他们透过那双幽深的眼睛望入深不见底的虫洞内,不知道下一刻会有怎样可怖的事物从中攀爬出来,撕碎粉饰太平的人皮,将眼前的一切都毁于瞬息。   他们颤抖起来,大脑皮质层发出尖锐的警报,阻止他们继续同这双眼睛对视,继续深挖对方皮囊下的真实。   某个微小的声音提醒、也警告着他们,止步于这层人类能够理解的层面,继续深入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星盗们咽了下口水,在生物本能的驱使下,垂下头颅,“我们只是替上头跑腿的小喽啰,上头做的交易,我们也不清楚细节啊!”   系统从康柯的衣领里奋力拔出自己,飞到星盗旁边滴溜溜转了几圈:【没说谎,他们说的是真的。】   ——那这三人就没什么作用了。   卡兹米尔干脆利落地将这三名星盗打晕,丢进自己的飞梭里锁住。示意被困的人群稍安勿躁,等他处理完要紧的事务,再来安置他们。   康柯则已挪开视线,单手提起一架顺来的重机枪,大步沿着铁皮走廊向前走。   兰草形态的精神体窸窸窣窣地跟随他的脚步,四处蔓延。   他沿着道路尽头的阶梯,一路走上甲板,一脚踏入——   另一片兰花丛中。   康柯:“……”   康柯:“?”   他低头瞪视这片花色比他的精神体更深,深得几乎与他的眼眸同色,茎叶也更加浓绿的精神体,足足三秒后才抬起头,小小的脑袋里塞满大大的狐疑:   理论上来说,他的半身享有和他一样的大脑,应该不是智障?   疗养点出了问题,难道不该提高警惕,靠近肇事区域时让系统扫描一下,然后从外部攻破星舰上的屏障——哪怕是直接在外面摧毁整个星舰,顺道把他干掉呢?   这个人,为什么也要跑进屏障里——干什么?葫芦娃救爷爷,挨个送?还是想来殉情??   康柯的第一反应是:不正常。   一定有什么事,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才让寰做出这种完全不符合他行事逻辑的举动。   康柯拿枪拨开沿着他的小腿向上攀爬的藤蔓,抬头看向甲板上正用着一根藤蔓吊着一个光头壮汉戏弄的寰:   “你进来做什么?”   “你……”对我说话怎么总是这么凶。   寰本想这么说的,就连该用怎样嗔怪无辜的语气都想好了,保管一句话气炸自己的半身。   但在这句故意气人的话说出口前,刚刚才思考过的存在主义哲学问题又一次冒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挑衅我的半身?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因看见自己的半身不高兴而心情愉悦,这会不会也是受外力影响而产生的虚假情绪?   他在这种类似“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干”的自我怀疑中倏然止声,而后有些谨慎地伸手,从腰间摘下一个匣型的装置。   “??”康柯迷惑地看着寰在搞事的边缘突然悬崖勒马,以一种堪称拘谨的状态摸出某个匣子,半点没有故意吊他胃口的意思,直接一枪击碎。   【叮!疗养点发放已恢复正常……】   伴随着长匣被炸成碎片,系统响起来自总局的通知。   很明显,那个长匣子就是用来限制他们力量的道具,也不知道寰是在哪摸索出来的——更不知道寰这次为什么没有先故意讨打。   康柯再次确信,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好时候,还是先把“幕后之人是否也在星舰”的隐患排除了,等回院再慢慢逼问寰到底犯什么病:   “你吊着这个人做什么?他和敌人有关?”   “算吧,”寰回答得心不在焉,他还没从自我怀疑中捋清头绪,心思都在思考哲学上。   “他是罗安生前的亲信,一周前,他看到一个自称14580的青年人到访星舰,赠予目前在星舰上掌权的人一只长匣子——就是我刚刚击碎的这只。”   他们对话的这会功夫,一深一浅两款精神体已经攀蔓占据了整艘星舰,没找到任何疑似敌人的存在。   属于康柯的浅丁香兰像条猫尾巴,在本体没有主动操纵的前提下,十分诚实地反应了康柯目前的潜层心态——好奇又狐疑地撩拨了一下身边和它无缝贴合的深紫色兰花。   原本应该欣然反击的深色兰花巍然不动,像严肃的锡兵,陪伴着本体一起沉思“我是谁、我该干什么、为什么”。如果它能生出人形的肢体,此时必然是思想者的形象。   然而就像猫咪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尾巴一样,康柯和寰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精神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做些什么,系统就更不清楚了。   它还在严肃地思考正事:   【14580?不就是之前那个,炸了机房的混蛋吗!可恶……当初你就该让机动队立即行动,当场把他抓住的!】   “那我们现在面对的,就未必是空有装置,没有敌人的星舰,而是敌人本身了。”   康柯表示,朴素的商战的精髓在于向敌方输送喜欢摸鱼的员工,当敌方阵营人人摸鱼时,我方自然就能不战而胜。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想摸清敌人的底细。   既然对方能和寰实力相当,以至于寰不得不自爆才能脱身,那直接抓捕对方显然是没可能了。   那有什么办法,能在抓不到敌人的情况下,依旧捞到情报?   很简单,送个好抓的人去敌方阵营汲取情报,再把这个人抓住挤出情报。   敌人不好抓,14580可就好抓多了。   康柯阖目思量片刻,看向被藤蔓倒吊着,一脸等死的光头:“14580还会来星舰吗?”   光头摇头:“我估计不会了,那家伙完全在拿流浪处当一次性的手.枪使。”   “不过你们未必抓不到他——上一回他来星舰时,跟伊乌做了个交易:他帮星舰改进防御系统、提供250架重机.枪,伊乌要率领手下替他搅乱帝国和联邦的联合军演。”   “到时候,他应该也会在场吧?”   康柯花了几秒钟捋清光头话里透露出的派系关系:   罗安死后,手下的人显然分裂成了两派。   一派以伊乌为首,只要有钱,不介意做人口买卖、给14580当雇佣兵。   另一派则是和罗安较为亲近的人,他们未必会想着为罗安复仇,但也不会替伊乌卖命——好比眼前这个光头,大有独善其身,只要别碍着我随你们怎么折腾的意思。   光头道:“你们闯进星舰之前,伊乌已经带着他派系里能打的人出发了——今年的联合军演,似乎定在一个虫潮尚未清缴完毕的星球上,他们打算在那里设下埋伏。”   “?”寰总算从哲学思考中抽回神,“14580干预军演做什么?他又不打算毁灭人类。”   如果毁灭人类就是敌方的计划,那当初他摧毁联盟军区时,进度条应该有所反应才对。   跟来的卡兹米尔倏然回想起之前送学生参观军校,又临时改道焚化炉的经历:“——他想为研究所提供‘素材’?”   系统嘶了一声:【如果是这样,那敌方的计划好像就明显了……他们想利用研究所制造足以摧毁宇宙的怪物?】   康柯敏锐地注意到寰的瞳仁在系统提出猜想时,条件反射似的一缩:“——卡尔留下,处理船舱里的‘货物’,我们先回疗养院。”   才当着康柯的面揭开马甲的“卡尔”:“…………”   不是、船舱里发生的一切,难道就这么硬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卡尔”试探着再度揭起马甲的一角:“其实可以叫我卡兹米——”   “不要自暴自弃。”康柯语带不赞同地打断,安抚性地拍了拍卡兹米尔的肩膀,“即便你是克隆体,我们也能接纳。你不必勉强自己,借用本体的身份。”   揭什么马甲啊,再厉害的帝国叛将,进了疗养院就是院长手下的牛马小卡。   更何况,卡兹米尔这马甲揭了,疗养院的老员工们怎么办?   他们还不得揭竿而起,各个争先恐后地撕开马甲,从此撒开欢地搞事?   为了疗养院的安逸和平(虽然是虚假的),这马甲还是继续穿着吧。   康柯收回手,轻飘飘地抛下一句“回院记得检修机械医生”,带着其余牛马们姗然撤退。   突然就变成自己的克隆体的卡兹米尔:“…………”   不是,他怎么就自暴自弃,勉强自己了?   这临时一套的马甲,怎么还黏人呢??   ·   卡兹米尔也陷入了“如何证明我是我自己,不是克隆体”的哲思中,然而没有人关心牛马的死活。   康柯一回院就熟练地把寰往院长室里一推,坚实大气的红木门“乒”地一声在他们身后关上。   妖精学生们都被派出去做小卧底了,疗养院里剩下的员工就只有伊瑞尔,和没有明面上工作、天天在疗养院里干保洁的N。   红木门刚一关上,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停下看似忙碌的动作,互相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到红木门边,贴上门板偷听。   隔着门板,闷闷地传来一声床板的“吱呀”,像是有人被重重摔上了床。   然后又是几声更轻的床板摇晃声。他们几乎可以想象有人屈起单侧的膝盖,压上床铺,膝盖抵进摔上床的人分开的双腿之间,身体前倾着压迫俯身,双手撑在对方的耳朵两侧,以此限制住猎物的行动。   ——他们想象得大差不差,康柯抬手掐住寰的下巴,这举动因为对方似乎正陷于某种“To反抗or not to 反抗”的挣扎中而格外轻易。   康柯深深地皱起眉头:“你在发什么病?为什么闯入屏障,难道你就不怕敌人把我们一网打尽?”   寰当然衡量过,在“死于反抗”和“沦为无自主意识的黑洞”之间,他选择了前者。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结局,选择前者他至少争取到了短暂的自由。   将近半个小时的哲思总算在这会儿得出一个小结论:比如他不喜欢有人凌驾在自己身上,这绝对不是敌人灌输给他的思想。   床板再次剧烈地摇晃了一阵,原本整洁的被褥因为翻滚和争夺主控权而变得凌乱。   吱呀作响中,康柯被另一个自己的巧劲反扣住手臂,面朝下按压在被褥里。   他对抗着压在他后脑上的力量,勉力侧过脸,睨向拿膝盖抵压着他腰窝的人,看见一条银色的细链从对方被扯开的凌乱衣襟中滑落出来,在暖色调的灯光中摆动,折射出瑰丽而旖旎的玫瑰色反光。   寰显然没有更进一步报复他的打算,柔润清逸的眉眼间少了几分惯常会有的、淬了毒似的森寒锋芒,多了几分思索。   但对方很快从这种失态中抽离出来,抵着他腰窝的膝盖微微用力,俯下身:   “我不怎么怕,你怕吗?”   寰欣赏着另一个自己脸上的神情,确认这会儿产生的愉悦和快感,绝对不是敌方的洗脑造成的,敌人想要的只是更多的宇宙崩塌,又不是想在他的半身脸上看到更多恼火、不悦的鲜活神情。   他在彻底惹恼另一个自己前恰到好处地收手,松开钳制康柯的力量:“别想太多,我只是在动手摧毁星舰前,想明白了一件小事。”   他将这件“小事”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一脸正经地用正事扯开康柯打算回过头算账的注意力:   “——也许,当初那只老鼠在我身上就做过一次实验,意图制造自己的‘同类’,或者能帮助他摧毁宇宙的帮手。”   “那这一次,他让14580接触这里的地下研究所,会不会也是出于相同的目的?”   “……”康柯有种到了临界线,又被人恶意掐着摁回去的不爽感。于是一脚把另一个显然是仗着对自己的了解,故意不干人事的自己踹下床,坐起身理了理敞开大半的衣领:   “的确有可能。通知派出去的员工做好准备吧,如果14580在军演现场露面,立即抓捕他。” 第76章   门外。   两个经验丰富、思想不纯洁的成年员工紧贴房门,用眼神进行交流:   ‘啧啧。真激烈啊,都滚到了地上。’   ‘院长刚进门的时候,我还觉得他在生气,这是推人进去审问……可谁家正经审问,会把嫌疑犯丢床上审?’   ‘说起来,这个新员工叫什么,是什么身份,院里有人知道吗?’   “……”   两人忽然陷入沉默。   由于某位新员工在院内的行动轨迹和院长高度绑定,众人还真没找到机会细问详情。就连每个新员工入院必须经历的“霸凌”环节,都因此搁置。   目前院里也就几位老成员对此人的身份有所猜测,说是有可能是之前袭击过几次疗养院的通缉犯。   毕竟通缉犯身上最大的辨识点就是肌肤生香,而院内的兰香打从新员工入院,就没散过。   但某些时候,就连老员工们也会怀疑这种猜测——   因为有好几回他们在早晨进入院长室送早点,都能看见这两个从立场上来说,应该不死不休的“死对头”正安静地窝在被褥内,像两半分开的玉珏一样紧挨在一起,头抵着头。   明明这两人的面孔一个极具东古特色,一个极具西幻特征,可当他们这样安静地靠在一起时,总会让员工们在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们本为一体,自成世界。   如果用双胞胎来形容这画面,好像少了几分难以言绘的纠葛感;可用情人来形容,他们之间似乎又没有所谓的“爱情”……   可即便如此,任何看到这幅画面的人产生的第一个想法,一定是他们独属于彼此,没有丝毫容许他人插足的余地。   两人激烈地用眼神交流“如何定义院长和新同事的关系”这回事,还没交流出个所以然,紧贴的红木门被陡然拉开——   康柯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差点栽地上的两位员工:“你们很闲?”   牛马们顿时作鸟兽散,生怕院长砸来额外的论文指标。   康柯再度将门关上,屈指叩了叩看似厚实的门板。   拥有独立卫浴的院长室是卡兹米尔一手建成的,这扇门的用材,康柯敢说也是卡兹米尔精挑细选的上品。   它厚实的表象,能给门内的人带来“很安全,关上门可以随便谈事”的错觉,但完全不隔音的质地,又给员工们提供了窥听的条件。   康柯倒不在意员工的这点小九九,反正他也没什么秘密不能让员工知道的,赶走两个不务正业的牛马,他就转回头,继续之前的对话:   “照你的意思,藏在幕后的那只老鼠,现在也是你的敌人了。”   “——暂时合作?”   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此时贴近过来,幽沁的兰香引得康柯不由自主地想将鼻尖埋进对方的肩窝。   他们多少都对彼此身上的气息有些病态的瘾癖,大概是在追念某个再也无法重圆的的世界、某段再也无法复现的过去。   坠落如兰汁的雨水,旷野上嶙峋的矿石与硝烟气息……所有的气味交融在一起,近乎汇聚成了他们的始源世界唯一留给他们的念想。   没有人是不恋家的,哪怕是从糟糕的家庭环境中逃离出的可怜人,他们依旧会终其一生追寻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宿。   而属于康柯和寰的归宿,大概只能从彼此的身上才能攫取到一星半点的痕迹。   康柯控制住自己不恰当的欲求,微微向后仰头,后背靠在微凉的红木上:“问你话,回答需要靠这么近?”   当然不需要,但他想靠近自己的半身,有什么问题?   寰将康柯挤压在门板上,以近乎贴合的方式拥抱着对方,像一无所有的人抱紧最后一根稻草,迷茫的孩子试图从抱抱熊身上汲取一些面对现实的力气:   “当然,合作。”   他浅如冰砌的眼睛餍足地眯起来,藏住几分算计:“既然谈合作,那作为同盟,你是不是该替我疗伤了?”   院里哪个病人进院半个多月,院长提都不提治病的啊?   康柯差点被厚脸皮的寰逗笑了,掐住某人往他肩窝拱的下巴,将人撕开几寸:“治好你,然后给自己添麻烦?”   他似笑非笑地和另一个自己对视:“你想得美。”   寰露出不甚高兴的神情,又被康柯捏着下巴晃了晃,像铲屎官在漫不经心地逗弄生闷气的白毛猫。   康柯掐着寰的下颌,令他不得不仰视自己:“院长的治疗是要自己争取的,你该表现得乖一点——”   寰觉得自己这会儿任人搓圆揉扁的已经很乖巧了,更别提——他勾起锁骨间的银链:“这还不够乖?”   同样不喜欢屈居人下的康柯欣赏着自己的半身做出下位者的姿态:“被逼迫的乖算什么乖顺?”   他松开手,抬腿将人推远:“会联盟军校吧,明天的围捕,不能失败。”   ·   针对14580的围捕计划很快传递出去,康柯琢磨了一段时间要不要通知机动队待命,但考虑到总局那边也需要有人盯着,遂没有召集人手。   军演的前一晚,卡兹米尔终于披星戴月地从流浪处回来,顶着倦容跟康柯汇报:   “伊乌从流浪处抽调走了绝大部分战力,罗安生前的亲信又不想多管闲事,一旦有队伍袭击流浪处,我们救下的那帮人依旧只能等死。”   “我暂时‘说服’了那些打算袖手旁观的亲信,让他们庇护那些人群——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必须有足够镇得住场子的人镇守流浪处,才能让这些并不心甘情愿的亲信留下,而不至于直接撂挑子走人,决定单干。”   这件事倒不算太急,他的威胁……咳!说服,还能将那些亲信硬控在流浪处一段时间。   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我将流浪处里的人都询问了一遍,没人知道当初‘我’和罗安对战的细节。”   “如果罗安真的死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没法查清了。”   “?”康柯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潜台词,“‘如果罗安真的死了’?他还有可能活着?”   卡兹米尔点头:“所有人都说,罗安在开始畸变后,就将自己关进了军火库里。”   “但我进他的军火库查过了,那间密室里的确有虫族活动的痕迹,但并没有虫族的尸体,或者活着的虫族。”   整间军火库空空如也,搞得他还以为流浪处替罗安收过尸了,结果喊那帮亲信来问,亲信们也无比茫然。   卡兹米尔慢慢说着自己的猜想:   “大家都说,当时罗安的畸变,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换而言之,他似乎对‘我’造成的精神污染具有一定的抵抗力。”   “有没有可能,他在对抗污染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所以自行离开了军火库?”   “……”康柯陷入沉吟。   的确有可能。   如果罗安是在彻底变成虫族后离开军火库的,那他肯定会受虫族本能的驱使,捕食流浪处上的人。   如果他是被人强带走的,那军火库里肯定会留有搏斗的痕迹。   “但如果……是伊乌他们背着人,替罗安收尸了呢?”   康柯觉得,他们不能在这条线索上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罗安多半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虫族了,要在泱泱虫潮中揪出他,不啻于大海捞针。   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人手匮乏——公告牌已经几百年没有刷新新的劳动力了!   康柯揉着额角,示意卡兹米尔回去准备抓捕计划:   “明天早上,我会作为学生家长留守在看台上,你直接进军演场地。”   但愿看不到卡兹米尔,那位理查德陛下能识趣一点,别来挨边。   ·   翌日清晨,军校区时间6:00。   参与军演的学生们陆续入场热身,观看的学生们进入观众席就坐。   7:00a.m,卡兹米尔挂着雷文友情提供的炼金饰品,隐身进入军演场地。   康柯按照路牌的指引,在自家幼崽的家长观看席入座。   他的左右两边坐着的都是学生家长,全体穿着军装。   康柯作为万黑丛中的那一点红,格外显眼,几乎每隔半分钟,就会有人悄悄回头看他,像一群金毛猎犬在困惑自己的队伍里怎么多了一只异类。   康柯视若无睹,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处,借着伪装成普通光脑的系统确认情况:   【有没有找到星盗的踪迹?14580有可能会在军演开始前,和星盗碰一次头。】   【卡尔:暂时没有。】   【卡尔:……我看到理查德的舰队了。】   康柯也看到了。   他们面前的直播屏从轮流播放无聊的广告,切换成了仪仗队入场的实时直播。   更重要的是,他这一排座位的右端,走来一小队和屏幕上的仪仗队打扮一致的近卫军:“这位红发的先生。”   “……”康柯不得不承认,自己昨晚的祈祷没起作用。   理查德显然没打算放过卡兹米尔,哪怕只是“疑似”。   近卫军看似礼貌,实则端着枪械半威胁性地询问:   “之前在军校,和您一起同行的那位机甲驾驶员呢?”   康柯:“……”   何必这么遮遮掩掩,直接问“那个疑似叛国元帅的家伙在哪”不行吗?   康柯抛出最后的台阶:“他没和我一起。”   近卫军礼貌微笑着踹飞了台阶:   “既然如此,就请您和我们走一趟吧。陛下想见您一面。”   康柯感觉这一面可能是鸿门宴。   系统津津有味地嗑起了赛博瓜子:【有趣,竟然有人给活爹摆鸿门宴?】   康柯最烦拎不清主次、闹内讧导致他工作量增加的蠢货……它赌这个人活不过今天。 第77章   家长观看席上,唯一一个穿着便装,看起来最无害的人,被皇帝的近卫军真枪实弹,拿几十把粒子枪指着脑袋请走了。   康柯从中央的席位上站起身,一路借过时,又一次体验了万众瞩目的感觉——所有学生家长都像盯着逗猫棒的猫,转着脑袋目送他离开。   他被半是邀请、半是推搡地走向出口时,还能听见家长们惊疑不定地低语:   “他不是下三等公民吗?不然为什么出席这种场合,不穿正式的军装?可普通下三等公民——能让皇帝的近卫军这么严防死守的‘邀请’?”   “嘘!红头发,学生家长……你没听说吗?半个月前军校遭到两百多具伪虫王的袭击,原本是要伤亡惨重的,结果有一个人,单凭精神力凝成的长刃就把这些虫王剿灭了!”   “啊……大家不是都议论,说那可能是……‘那位’吗?”   “可我听说,那个机甲驾驶员只是刚刚这个红头发小哥的员工,是……甜点师还是水电工来着?”   “怎么可能!元帅怎么可能给人做水电工!?”   “难说。最近卖的很火的那种基因药酒,你们知道吧?他们的家的。军校今年招收的能安抚精神的学生,你们知道吧?也是他们家的。”   “嘶……用基因药酒把控下三等公民的命脉,用拥有安抚能力的学生,掌控上六等从军公民的命脉,这家伙……所图不小啊?”   “也有可能,是元帅打算借此,润物细无声地夺过帝国的掌控权?”   “——啧!早知道刚刚就跟他搭搭话了!”   只是想来抓个14580,顺道看个学生军演的康柯:“……”   没有,你们在胡乱阴谋论些什么?   疗养院里现在想抽派人接管流浪处都难,哪还想对整个帝国出手?   天知道他们搞药酒、撒学生,都是为了查幕后的老鼠,跟帝国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么突然就……好像变成搅弄风雨的幕后大魔王了?   系统嗑赛博瓜子的节奏都慢了:【呃……这么一听,好像,理查德挺该找你谈话的?】   康柯:“……”   他心情复杂地跟着近卫军,一路走进某间守卫森严的独立厢房。进门时,恰好听见屋内的转播传出军演正式开始的号角声: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联合军演——”   包厢内,一道瘦高的身影站在光屏面前,听见门推开的声音冷冷望来。疲惫阴沉的面孔上不带丝毫善意:   “我听说,卡兹米尔出现在军校区,你是他的同伙。”   【就是你,打算和卡兹米尔一起,撺掇我的皇位?】系统替理查德皇帝补全未尽之言。   康柯:“……”   康柯的态度都放缓了点,诚恳地说:“我不认识卡兹米尔。”   他只有一个叫卡尔的员工,谁是卡兹米尔,他不知道。   系统悄摸摸扫描了一圈周围:【完了,这警戒程度,感觉理查德就没打算放你活着离开。】   康柯也察觉到了。   就目前这种屋外两排端着枪的人,屋内一圈人拿枪指着他头的状况,这位理查德陛下显然打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开始思考是继续以理服人,还是直接动手。   光屏上,开幕式的主持人已经说到:“……热烈的掌声,欢迎参加本次军演的十支帝国种子战队!”   第一支帝国种子战队上场了,康柯瞥见了自家养的黑毛猫崽。   第二支帝国种子战队上场了,康柯又看见了自家的猫崽。   第三支、第四支……   “……”康柯保持了微妙的沉默。   旁边的理查德皇帝发出了一声冷笑。   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的康柯:“……”   满室尴尬中,军演的直播方也不知道是一时脑抽,还是遵循传统,进一步地火上浇油:   “请选手向坐在观众席上的家长们挥手致意!今天,你们将成为帝国和家族的荣光!”   导播开始迅速切换镜头,将选手和按照邀请函入座的家长们一一对应。切到康柯留下的空位时,镜头明显困惑地暂停了一下,随后包厢外传来近卫军叩门的声音:   “陛下,导播问您这边能不能接入镜头?种子战队的学生家长露面,是军演一直以来的传统。”   “……”康柯希望这传统能颠覆一下,不然眼前的局面会变得更加尴尬。   理查德再度冷笑了一声,重重叩了下门板:“接。”   于是,半秒后,康柯和光屏上表情不尴不尬的自己四目相对:“……”   本该针锋相对的对峙局面,开始向搞笑发展。   导播开始每十秒钟切一回包厢内镜头。光屏镜头一切,康柯就听周围一阵“咔啦”响声。   所有拿着粒子枪的士兵都将枪藏在背后,只剩眼珠子无辜地滴溜溜打转。   等镜头一切回去,士兵们又再度举枪。   十次镜头切换,士兵们在包厢内开启了临时军训。枪支反复举起放下,康柯感觉到系统钻进他的胸口疯狂憋笑。   不想笑的只有脸色越来越便秘的理查德,还有逐渐放弃澄清的康柯。   说实话,如果理查德此时向他发难,康柯都不觉得奇怪。   “接下来,是来自联盟的十支种子队伍!打头的,是如今联盟媒体的宠儿,寰·鲍沃尔同学!”   因为虫族的缘故,帝国和联盟都是全年备战,军演就相当于每年的春晚。因此主持人的台风较平时松快了些,还会拿着麦克风走到寰身边开玩笑:   “大家都知道,你有一位管得很严的大家长,不论是训练还是开战术会议,只要过了下午五点,你都会立刻回家——不知道今天,你的这位大家长有没有来到现场?”   “……”康柯透过屏幕和寰对上眼,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开始翻腾。   镜头里的寰愉悦地浅笑了起来,冲着主持人说了几句悄悄话,康柯就眼看着主持人的脸颊微妙地扭曲了一下,半晌才挤出一个谁都能看得出强行的笑:   “麻、麻烦导播按照鲍沃尔同学的指引,切换一下镜头。”   “咔。”   “……”康柯再度和自己略显麻木的脸对视。   一场可以预料的喧哗瞬间席卷整片现场,包括他身边的理查德。   皇帝陛下错愕了几秒,在周围士兵发出的吸气声中猛然向着康柯扭头:   “你——你们,竟有这么大的野心,不只是图谋帝国的权柄,甚至还想将联邦一并拿下?!”   “……”康柯干巴巴地张了张嘴,“没有。真没有。”   然而,直播仍在对他落井下石。   联盟的十支种子队伍上台了……主持人开始机械地示意选手像家长们打招呼了……镜头又开始切起来了。   当康柯第十二次和光屏里的自己对视时,他略感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不用猜也能想到,这绝对是寰搞出的手笔。可能是觉得“都已经这样了,再给你添点丰功伟绩,不是更让皇帝陛下投鼠忌器?”   理查德的确是有些投鼠忌器了,但另一方面,联盟的首领也匆匆率着乌泱泱的大部队,连走带跑地赶来了帝国皇帝的私人包厢……   包厢变得更拥挤了。   康柯无言以对地在联邦首领面带笑容的邀请下,在两位领导人之间坐下,周围是数量×2的举枪卫兵。   系统在他的胸口疯狂颤抖,显然对这种一路被误解成想掌控宇宙的大魔王的局面感到喜闻乐见。   康柯最后做了一次徒劳的声明:“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药酒和学生……我是有别的目的,跟掌控宇宙无关。”   “哦?”联邦首领笑眯眯地推来一杯红茶,用打趣的语气嘲讽,“难道你的目的是维护宇宙和平吗?”   康柯:“……”   ……怎么不能是呢?   【鹅鹅鹅!!】系统笑得像突发哮喘。   康柯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直播吧。”   随便了,就这样吧。他不在乎这个。只要能抓到14580就行。   与此同时。军演区。   伊乌和他的手下们端着武器,从一处刚清理完毕的虫巢中钻出来,身上的虫液散发着鱼腥般的臭味。   星盗们并不在乎这点气味,但和他们汇合的14580,以及14580身后的白大褂们明显在乎。   14580几乎要将眉心皱成一个结:“——你们就不能换个法子清理这个虫巢?”   “远程炮轰,哪有近战来得爽。”伊乌咧开嘴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抹干净脸上的黏液,姜黄色的眼睛看向那群白大褂们,“他们是干什么的?”   “——我的另一拨合作对象。”14580说着,满脸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示意白大褂们上前认识新朋友,“他们需要在军演过程中,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实验,你们需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伊乌看向14580,像盘曲的巨蟒投去冰冷腥湿的目光,“我记得,我们当初的交易只是帮你干掉更多的学生,不包括兼任成人托管班。”   “别拿我们当拖油瓶。”   为首的白大褂反感地开口,他戴着一副老式的方形眼镜,介于星际时代近视已经全面灭绝,伊乌很难不怀疑那眼镜是什么特殊设备:   “说不定你们陷入绝境的时候,还得指望我们给你们搭把手。”   伊乌耸耸肩,看在佣金的份上不怎么走心地道了句歉:   “行吧。你们做实验的时候,需要我们做点什么?”   “尽可能杀死所有的学生。”14580“喀拉”一声,单手为自己手中拎着的重机枪上膛,“杀不死,就把他们全部赶到西南角。”   “我会在那里等他们。” 第78章   14580对军演本身没有兴趣,因此没看转播,也因此错过了提前发现康柯和寰在场的机会。   当他拎着重武器,徒步跋涉向西南角时,康柯还在两位最高领导人的包围中,试图装作全神贯注地观看军演。   包厢内的光屏上,参赛队伍已经接连入场。   有五支队伍比较倒霉,刚跳伞落地,就正面遭遇了虫群的袭击,导播立即将镜头切换到这几支队伍身上。   “哦,开场即减员,真是太不幸了。”   军演配备的急救胶囊舱,足以在选手昏迷后抵御军演区虫族的攻击。因此主持人还能兴致勃勃地解说:   “他们遇上的似乎是几波雌虫——我们可以从这些虫族发光的腹节数量,辨别出它们的性别,以及它们现在似乎正处于产卵期。”   “产卵期的母虫极其缺乏安全感,脾气狂躁。受到陌生刺激,会产生强攻击……呃。”   主持人本来想说,这几波母虫攻击性都很强的来着,可目光刚滑到联盟第一支队的分镜头上,大脑的思维就卡顿了一下。   主屏幕上,五只小队的战况拼凑在一起。   前四支队伍的狼狈应战、捉襟见肘,更衬托出第五个分镜头——也就是联盟第一支队的悠闲安逸。   不光是主持人,在场的观众们都像看什么怪物一样,瞪视着镜头中闲靠在榕树边,环抱着手臂连武器都没拿的寰。   在他的周围,五只三米高的巨雌虫僵滞不动,甚至在瑟瑟发抖。   庞大的体型令这细微的震颤变得无法忽略,周围合抱宽的榕树都因此发出簌簌的抖动声。   “……”主持人张了张嘴,半晌才勉强找回语言的组织能力,尽管他的语气听起来仍有些惊疑不定,“这、这应该是,鲍沃尔选手利用精神力形成的压制效果……”   一等一阶的精神力真的有这么强吗?   主持人在心里想,如果没记错,当初卡兹米尔元帅在全盛时期,似乎也做不到单用精神力令产卵期的母虫恐惧。   现场所有人都在因联盟第一支队的实力而震惊失语,只有康柯依旧保持着冷静,在心中向系统下达指令:   【接管军演区的镜头,看看有没有小队遇上14580。】   满级大号炸鱼塘有什么好看的?有本事和幕后主使两败俱伤去,他保管抱一桶爆米花来慢慢欣赏。   【接管成功……啧,负责跟拍帝国第6和7支队的镜头被摧毁了。】系统迅速将两支小队的定位共享给卡兹米尔,方便对方前去救援,【导播那边也察觉异样了……但他们不确定镜头损毁是不是虫族造成的。】   康柯:【再多坏几个,他们就知道有外来势力侵入了。】   光屏进行转播时,其他小队的战况也会呈现在屏幕的最下角,只是占比比较小而已。   第一处黑点出现时,可能还没多少人察觉异样,但当失去联系的黑点蔓延向更多分镜,几乎所有人都警觉、甚至行动起来。   学生家长中有代表走下观众席,询问主办方是否需要支援;联盟主席和理查德皇帝则不约而同地猛然回头,看向康柯。   康柯:“……不是我干的,我家的孩子还在里面。”   他的心思分成了两半,一半快速地向主席、皇帝阐述地下研究所的存在,以及本次军演与研究所的阴谋有何关联。   另一半则在琢磨:   他放出那么多妖精学生,是为潜入军区、各大研究所做准备的,可今天这一番大阵仗弄的,所有在光屏上露过面的学生等于全都报废了。   帝国这边的学生暴露,倒没什么好说的,可联盟那边呢?   寰为什么要故意折腾这个幺蛾子?   虽然说除了这些抛头露面的学生,潜伏在军校中的自家崽还有很多,但没事儿自己减自己的员,也很莫名其妙啊。   还是说……寰那边已经掌握到了什么,认为这批学生的作用已经可有可无,所以才在军演镜头下放开了浪?   【爹,帝国失联的队伍已经超过了五支,有两小队距离卡兹米尔很远,他估计顾不上。】   系统催促:【联盟那边有讨厌鬼镇着,帝国这边……咱们得入场了。】   康柯对两位领导人的解释恰好收尾:   “……综上所述,我们并不是敌人。我只是想抓住幕后作乱的研究所——等到这场军演结束,我可以撤回所有属于我的人,以证明我对二位的权柄没有任何觊觎心。”   ——此为谎言,如果寰那边的情报不够充分,那些没露面的学生肯定还得继续潜伏。   康柯面不改色地回头,看了眼逐渐被黑窗吞没的光屏:   “至于现在,研究所正在袭击军演。如果二位没有意见,我就进军演区抓人了。”   “等等。”   在康柯大步走出厢房前,理查德挡住了他。   理查德阴沉嘶哑地说:“这还不够。”   康柯并不意外,任何领导人都不可能因为短短几段话,就相信一股威胁性极强的势力是无害的小白兔。   理查德接下来多半会提一些额外的要求,以确保他的确不会对宇宙不利——   理查德:“那个跟在你身边的机甲驾驶员。等军演结束,你必须交出他。”   “……?”时间蓦然定格,康柯缓缓转身。   系统都被气笑了:【他哪来的底气这么颐指气使的?】   康柯更在意的则是另一点:   面对敌方势力,领导人怎么能够无视公众的利益,一心只想着私仇?   系统有一点猜得没错,康柯的确很厌恶在关键时刻蹦出来闹内讧、拖后腿的蠢货。   尤其是这种蠢货还身居高位,撒泼、拎不清、动小心思,每一次任性都在用无数条人命为自己支付代价。   但凡理查德提的要求是为整个宇宙考虑呢?   康柯定定地和理查德对视了两秒,忽地轻柔温和地笑了一下。   “铛……”   一声摆钟鸣响声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理查德再从恍惚中回过神时,发觉自己正身处于一个纯白色的空间,脚前摆放着一只点亮的烛台。   周围传来孩童稚嫩纯净的笑声、拍手声,像看不见的小天使在他周围环绕,反复吟唱一首老旧的童谣:   “Richard, be nimble,   Richard, be quick,   Richard jump over the candlestick ...”   他读到过这首童谣,是很久远之前,人类尚还居住在名为“地球”的母星上时,基督教徒在庆祝“圣烛节”时会唱的儿歌。   只是儿歌的主角并不是Richard理查德,而是Jack杰克。   伴随着儿歌,人们会从点亮的烛台上跳跃过去,如果烛火没有熄灭,那就预示着好运……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起来了。   茫然、惊怒、恐惧之中,他听见有道声音冥冥之间在耳畔响起:   “理查德·艾隆,你是否曾触犯过傲慢之罪?”   理查德不受控制地张开嘴:“没有。”   他平稳地越过了烛台,火光只摇晃了一下,没有熄灭。   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擦拭背后的冷汗,面前“嗤”地一声轻响,又亮起第二只烛台。   “理查德·艾隆,你是否曾触犯过嫉妒之罪?”   理查德:“……”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无数画面。   从他为了稳固政权,如何殚精竭虑推行仁政,却狼狈收场;到如何因卡兹米尔的轻易崛起而暴怒嫉恨,私下设局,试图将卡兹米尔的父母当做人质控制卡兹米尔,却得到手下“那对夫妻在面包店的后厨自尽了”的汇报。   心脏轰然作响。   他在生命本能拉响的危机警报中疯狂对抗着张开的嘴型,拼命想说出没有,但没有人能够在面对神明的审判时说慌:   “……是。”   “多少人因你的罪而死?”   “……我,数不清。”   罪状成立。天使的歌声骤然变成刺耳的尖笑,一双双沾满污垢、指甲尖锐的铁青色手掌从地面上涌出,攥住他的双腿。   他在遽然间崩坍成一坨无骨的肉山,被一寸寸拖拽下地时,听见一道难以用言语描绘的声音在广袤的审判所中回荡,似乎带着悲悯和遗憾:   【——那么,我迷足的孩子,你该堕入地狱了。】   …………   雅威虽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但他留在总局的最高宣判处还在。   康柯面对关键时刻搅局的人,惯常的做法就是直接丢进最高宣判处。   如果对方罪孽深重,那宣判处自然会裁断处决,如果对方只是单纯的蠢,那总局也能拦住对方捣乱的打算。   他并不打算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有那个亲自审判的功夫,都够他多捞几个学生了。   系统扒在他肩上,在他进入军演区,恢复时间流动时尖叫:   【禁止把最高宣判处当垃圾场!!】   它叽里咕噜地背诵相关条目,包括在什么情况下,最高宣判处才能开启;要走什么流程,才能申请让最高宣判处开庭。并发出严厉指责:   【你知道最高宣判处有多难开吗?!多少院长穷其一生,都未必能遇上一个值得开启宣判处的罪犯!你怎么能把它当垃圾场……就不能忍忍吗?我是真的很想亲自观看刚刚这个讨厌鬼的审判现场。】   它说着八卦的话,并不耽搁它进行扫描:【所有队伍似乎都在往西南方移动……啧,西南方有片区域被屏蔽了,我没法扫描。】   【14580肯定就在那里。】   …………   军演区,西南。   “轰……”   敌我两方的火线在互相交织、吞噬。   炮火摧毁了这片区域的原生地貌,原本的丘陵塌陷成深坑,地下水从岩石的裂隙中涌出,再往上,是陷于火海中的森林。   伤员们被妖精学生们安置在这里,但他们仍然拿着枪,帮正在和星盗交火的同学们戒备后方。   卡兹米尔正在四处捞人,尽量把学生们汇聚到一处。   至于为什么不寸步不离地保护学生?   层层筛选出来的参赛军校生们没那么弱小,对他们来说,面对星盗和面对虫族没有多大的差别。   战壕的另一端,反倒是研究员们先急躁起来:   “帝国和联盟的军队随时会来……我们得撤了!”   “慌什么?”伊乌原本开着机甲打得正爽,闻言一个俯冲落在研究员们面前,掀了白大褂们一身灰,“之前不是你们叫嚣说‘不会拖后腿’,‘指不定还需要你们的帮衬’?”   研究员们匆匆从口袋里掏出了老式手表状的装置戴上:“我们已经帮衬过了——剩下的只剩等待数据。”   伊乌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还想再问“帮衬了什么”、“什么等待数据”,面前就凭空涌现出大片白色的数字符号。   本能拉响了警报,他骤然后撤数米,眼睁睁看着研究员们被他看不懂的公式淹没,消隐无踪。   无法理解,实在搞不懂这群研究员干嘛来的。   伊乌反手轰出一炮,逼退拓普操纵的机甲:“别扣我佣金就——”   “▇▄▆▂▁▅”   古怪刺耳的声音穿透战甲,扎入耳膜,伊乌随着惯性向后开炮,稳住机甲的平衡后,才注意到有血一滴滴砸向操作台。   他抬手抹了下鼻腔下,手掌沾到一片湿漉黏腻。   而比鲜血触感更鲜明的,是体内开始暴虐的精神力,像一台无形的绞肉机,从内向外刮绞着他。   拓普注视着忽然停止动作的敌方战甲,一掌拍上通讯键:“起作用了——他不能动了!”   妖精的赞歌声在军演选手的战甲频道中回荡,卡兹米尔的声音简洁有力地传来:“开始围剿。”   能搅乱精神力的装置,还是妖精学生们之前本着“不浪费”,“偷夷长物以制夷”的心态从战舰上扣下来的,这会儿全部都借着打斗,贴到敌方的机甲上。   密不透风的火线扑压向没有光明法术保驾护航的敌军,星盗的防线逐渐被撕开一道口子,又很快在内忧外患下溃不成军。   情急之下,甚至还有人病急乱投医,为了躲避发声装置,拖着满身精神力撕扯出的裂伤踉跄出机甲,刚一落地就被军校生们俘获。   “口口!”伊乌骂了句不怎么河蟹的脏话,没再管不断淌血的鼻腔和耳朵,一拳砸在通讯键上,“都给我忍住!一点杂音就能把你们逼退,还来当什么星盗?!开炮!开炮!把火线铺过去!杀不死他们,也得给我把他们赶去西南角!”   “……”已经快意识模糊的星盗们,说不出话地瞪视着从军校生战线后跃出的机甲——   纯黑的底色,金色的承接结构,曾因被帝国元帅持有,而款式烂大街的机甲手握着长达数米的精神力锋刃,旋身向他们斩来——   “不——投降!!我投降!”   “口口口的,雇主只说了让我们多杀学生,没说这次军演卡兹米尔也在啊!”   “是委托方的情报有误,撤!快——呃!”   那几台仍在负隅顽抗的机甲陡然静止住了,却不是因为卡兹米尔的攻击。   一道拎着重机.枪的身影从敌方机甲后绕出来,14580空闲的手推了下挡在身前的机甲,轻易就将高达数米的铁疙瘩像推一张纸片门似的排开。   卡兹米尔不得不临时改变攻势,才躲开重机.枪的攻击。   重新站稳时,就听见西南方仍还完好的森林里响起噼啪剥折的树木断裂声。   无数或是浑圆坚硬,或是覆满被毛的巨大背脊从树冠上露出,看得卡兹米尔瞳仁猛地一缩——   虫族。   14580能够控制虫族?   隔着战壕,14580没什么表情地望过来。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枚和研究员同款式的手表,向扔手.榴似的丢向身后。   大片白色的公式凭空涌现,将星盗们吞没,送去该去的地方——   研究所的手术台。   这是14580早就和研究所敲定好的计划,军演区里的所有人,不论是原定的猎物,还是雇佣的猎人,都将成为研究所新一批的素材。   而在他的身后,虫族大军缓慢前进着,如果有人能静下心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也在颤抖——就像面对寰时那样。   ——康柯就抱着系统,坐在这其中的一只鞘翅目虫族背上,在滴滴打虫的目的地到达、虫族大军停下脚步时施施然站起,精神力化作的兰草转瞬间铺满整片战区。   康柯依稀记得,他还是“雨水”时,曾听见有世家的子弟在敬拜神庙时哂笑过。   说“世人以兰芷为高洁之物,却不知兰花种在世家的庭院里,也是拿尸骨血肉做养料的。”   庞大的虫潮在兰花绽放间化为齑粉,随着风高高扬起,像乱坟岗中飘飞的纸灰。   康柯盯着那些漂亮洁净的兰花看了几秒,深色的瞳仁转向凭虚凌驾于空中、躲过一劫的14580:“终于又见面了,副科长。” 第79章   能在总局混到副科长的职位,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14580在诸多院长之间可以说是前途无量的那一拨人。   不过就现在的情况看,对方显然对做人不太满意,不然也不会接受新大腿的改造,在短时间内实力飞跃这么多层。   ——但是“了解对手的内心”这一步,完全可以等到抓捕成功后再进行。康柯看似礼貌地打完招呼,就立即向着14580掠去!   “铮……”   大地和空气像是细弹的琴弦,随着两人发动的攻击遽然碰撞而扭曲半秒,又骤然回弹。   回音般的余颤中,康柯徒手撕碎14580手中的重机.枪、乃至其发射的微型黑洞,刚攥住对方的手掌,想废掉14580的反抗能力,就倏然发觉不对:   “他——你身后的人,在你身上做了什么实验?!”   康柯动手很少会“点到即止”,他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派的,尤其是这次要抓捕的目标与总局的安危有关。   但14580竟然接下了他没有留手的攻击,大有和他不相上下之势。   “不是实验。”14580反攥住康柯的手掌,拉近与康柯的距离,灰蓝色的眼睛冷静地看着康柯,“他只是唤醒了我……唤醒了他的半身。”   “——”   怪异的声响因空间的扭曲刺入耳膜,康柯极快速地皱了一下眉,没有继续纠结14580异常的实力来源于何处,果断地重新投入缠斗。   这是一场漫长、但注定会胜利的战斗。   哪怕持有的力量旗鼓相当,14580也没有康柯那么丰富的实战经验。   但14580似乎并不为此紧张,甚至还有闲心挑衅:   “为什么不摘掉你身上的戒律?”   “——哦,差点忘了。你和那位通缉犯先生才摘了好几回戒律,留在总局应急用的疗养点,应该不够用了吧?”   “怎么办,要看着我逃走吗?还是……为了抓住我,合理正当地牺牲一些,亟待疗养点救命的低等世界?”   【——Vocal!】   系统蹦起来拿脑袋砸14580,反正他爹把敌人钳制得死死的,就算它毫无技术含量地赏对方几个头槌,14580也抽不出手对付它:   【你清醒一点好不啦!爹打你还需要摘戒律?你倒不如想想,一会儿落败了要怎么求饶,招什么供!】   剑拔弩张、生死一线的对峙局面,因为其中一方正被毛团子疯狂撞脸变得滑稽。   康柯挑起眉头,倒是乐见其成,14580就被撞得开始火大了:“你——唔!呸呸!你一个系统——唔!怎么还掉毛??”   14580恼火地瞪向欣赏他狼狈相的康柯:“你不——呸!滚开!”他甩着头摆脱系统,继续瞪视康柯,“你难道就没想过,这么久过去,为什么你的那位半身到现在还没赶过来?!”   14580冲着康柯冷笑了一声:“我们知道你在这个世界,难道会一点准备都不做,直接暴露身份吗?”   “嚓——”   天空传来近似于纸片被撕裂的声响。   康柯用余光瞥了眼军演区的天际,看见粉紫色的天幕出现一道道深黑红色的“擦伤”,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裂隙中探入进来。   “我——”卡兹米尔刚费劲地突破空间乱流,抵达康柯身边,就看见天空中的异变,险险将不雅的词汇吞回去,“那些,都是什么?”   很难总结。   灰绿色的软体动物触须;炮口有将近有半颗星球大小的歼星武器;看似毫无杀伤力,却在吞噬周围存在的像素吃豆人……   康柯看着这些画风迥异,明显来自不同宇宙的的“外来武器”,声音沉了下去:   “你召集了投向你们的院长们加入战局?”   寰未必打不过这些人,但如果缠住寰的院长,也接受了敌方的扭曲改造呢?   如果那些敌人,手里都拿着当初在流浪处毁掉的那种长匣子呢?   而且,寰的伤还没有痊愈……   康柯一条一条数着寰身上的debuff,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应该治好对方的伤。   14580不带任何善意地勾了下唇:“不打算抽调机动队来帮忙吗?”   “不。”   康柯没打算跟着敌方的引导走,更重要的是,他在反省之后得出结论:   如果另一个自己真的弱到几条debuff就能击倒,那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他“恰好”可以借着两人之间的联系接收对方那边的力量,刚好能干翻14580而不用摘戒律。   ——要不怎么说这两人是半身,是另一个自己呢。思及另一个自己可能有危险,后续的脑回路都是一样一样的,净想着怎么名正言顺地吞掉对方,再盖上一个黑残版Happy Ending戳。   康柯一脚踹开贴得过于近的14580:【系统,调度罗曼大陆的员工——还有灰毛猫来加班。】   手握各宇宙道具的院长很危险?   再危险,能有挂着重病debuff,还把每一任精英院长挨个干掉的反派病人们厉害?   即便这些院长如今接受了改造又怎样?当初那些病人,现在还没有了重病debuff呢。   一旁的卡兹米尔又抬头看了眼天空,果断地撤出眼前这场胜负已定的缠斗,转身去和他的同事们汇合。   “蓬……”   死灵的黑雾在战场上弥漫开。   一只骨节有力的手从雾中探出来,随机挑选了一位幸运院长体会“巫妖王抚我顶,落地成骷髅”的稀有人生体验。   雷文被传送过来时,手上还抓着一份没批完的文件,左右闪避了一阵敌人的攻击,终于暴躁地扔笔:“急急急!急什么!!不知道今晚我还有一桌子报告没写吗?!”   世界观胡乱杂糅的战场上,朝辞操纵着飞剑四处遛弯,巴尔德面色冷淡地到处拉人净化,杀得院长们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喂!你们为什么要帮康柯·鲍沃尔?之前那些院长,不都被你们杀死了?难道你们就不想让康柯也死,放你们自由?”   被雷文暴躁地拽住胡须的老院长也慌忙游说:   “鲍沃尔院长压迫你们无休止的加班,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你们今天只要能袖手旁观,就能兵不血刃地铲除康柯这个——嗬!!”   雷文气死了,火刃直接贯穿了妖言惑众的臭老头:“呸!你懂什么,我们这个是自愿加班——不,不对,是自由活动!”   周围逃又逃不掉,上又不敢上的院长们:“???”   被CPU疯了吧这个病人??   他们刚想大骂“你是不是斯德哥尔摩”,足踝处倏然一紧。   浓绿的藤蔓生出根系,深深扎入血肉,他们听到一道自歌剧院被袭击以来,几乎所有己方阵营都耳熟能详的声音幽幽飘来,令他们肝胆俱裂:   “是啊,替院长日日暖床也是自愿的。”   康柯在缠斗中向姗姗来迟的寰刮去刀子似的瞪视,冷不丁地因对方此时的着装愣了四分之一秒。   白金相间的军装展露出对方宽肩窄臀的优渥身材,这人操纵着精神体将余下的院长吸食殆尽时,顺带还勾指挑了一下手上皮革手套的边缘。   康柯可以断言,这弹手套边的动作除了美观性以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14580喋喋不休的挑衅骤然沉默下来,似乎从寰一尘不染、分毫不乱的军装中窥探到了其余院长的下场,也窥探到了寰彻底站在康柯这边的立场……   但下一秒,他发出尖锐的爆鸣,证明他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冷静:   “暖床?!??!”   14580瞪大双眼,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或者饱受惊吓的高音演唱家:   “他——你——你怎么能——你们——是半身啊!!”   这算什么?自恋?水仙?而且还日日,啊啊啊啊他的耳朵脏了!   14580的表情像是想捂起耳朵大叫,康柯试图解释他都疯狂摇头:“我不听!!”   别跟他说什么“这很正常”,至少他是不可能和自己的半身“日日暖床”的!!   14580抢在康柯开口前闭眼大喊:“M■■■■■■s ■■■■■!”   认知屏蔽了数段音节,康柯还没搞清楚对方在喊什么鸟语,格外眼熟的白色字符串就倏然从14580的身上喷涌而出:“……!”   他急速后撤,规避了被当众回溯的危机,寰倒是不管不顾地向前掠过来,只可惜被14580抢先一步销声匿迹。   战场一下变得清静了下来,只余敌人的尸骸。   军校生们茫然地围聚在卡兹米尔周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系统则在员工们提出任何问题前,先把他们挨个踢回工作——哦不,自由活动岗位。   卡兹米尔权衡了几秒要不要就引爆14580的八卦发表意见,最后选择惜命:“刚刚那些白色的字符串,你们以前遇到过?”   卡兹米尔推开围在他周围的幼崽,走到康柯身边:“之前14580把伊乌他们变没的时候,好像也用过。”   “……”康柯仍在无语凝噎,“我看见了。”   “虽然和我们之前遇到的那种不太一致,但这两者都能对抗时间回溯的力量。”   14580在离开前喊的那串乱码,康柯倾向于认为那有可能就是这种东西的名字,或者至少与这东西有关。于是他敲了敲系统,让它试着进行枚举。   至于尖叫鸡……14580的逃脱,康柯倒不觉得是坏事。   这一次对战,14580已经掉落了不少线索。   放回去泡一泡再捉回来挤压情报,这何尝不是一种循环利用?   坏水猫挂着明晃晃的“我准备了一肚子促狭的话,但我等会再促,但我一定会促”的表情晃荡过来,东张西望找了一番军演的镜头:“啧,居然还真有一枚幸存了下来。”   他冲着镜头惋惜摇头,顺手捏碎:“看来我的卧底生涯,只能到此结束了。”   “!”康柯被朝辞这话提醒了一下,想起刚进场地时琢磨的问题,“——喂。”   他抬手勾住寰打理整齐的领带,将人拽过来:“之前的开幕式上,为什么故意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发誓,如果某个恶意装乖的混蛋敢问“什么关系?暖床的关系?”,他就当场暴打狗头。   寰一脸乖顺地顺着他的力道跟过来,被他向下坠的力道拽得微微弯下身体:“自然是因为……我为院长准备了一份惊喜。”   康柯:“?”   惊……喜?你确定??   他狐疑地审视寰的神情,只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无辜”“顺从”两个大写的词。   刚认识的时候,这家伙还格外讲究体面,现在却开始往另一个极端发展了。   此时被半强迫地做出下位者的姿态,这人还能半撩起那双浅紫色的剔透眸子,拗出一个完美的角度,军演区瑰丽的日光映照进这双冰砌似的眸子里,漾出旖旎无辜的眸光:   “院长不是说,我得再乖巧一点,才能为自己争得治病的机会?”   周围还没被打发走的前病人们不由地回头:“??”   怎么个事?有院长利用职权欺压病人?让我康康.jpg   康柯:“…………”   寰精准地踩着康柯的底线,在康柯无名火起、他惨遭暴打前露出正色:   “——我可能找到罗安在哪了。” 第80章   大战结束后,人总会有一段贤者时间,不想看身边留下的烂摊子,只想随便找个地方坐或躺下,静静地看一会日落或者日出。   ——这多半缘于拖延心理,谁都不想在劳累一场后,立马爬去收拾残局。   因此,军演区的战场遗址上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职责推卸,具体表现为:   康柯冷静地指出:“理查德去世了,好端端的军演被搅得一团糟。军演这边需要留一个人来打理。”   而他将这个光荣的重任,交给了智谋无双的灰毛猫。   “?!”灰毛猫震惊瞪眼,立马扭头,将上司转移给他的工作二度转移给新同事:“卡尔,这是你们宇宙的内部事务,我们这些外人就不干涉了。”   “?”大罐茶也不是很想收拾烂摊子。   他怀疑自己多呆哪怕一秒,都有可能被帝国军队冲过来摁住,铐上死刑的枷锁或者扣上皇冠:   “罗安的失踪和我有关,作为当事人,我应当跟去。”   “不如把这里的收尾工作交给诺克斯(N)吧?他和我提及过,曾经有过一定的管理(巫妖塔的)经验。”   于是,经过一通击鼓传花,可怜的N刚回院,就又被系统传送了回来。   “……”他攥紧平底锅,想发火,却发现同事们早就已经跑光了,只留他一人面对风萧萧兮的战场,以及一堆虎视眈眈的活人。   早已死去、本不该有任何工作负担的N:“……”   ……这群欠抽的小兔崽子们!   他在心里恼火大骂,行动上却还受着戒律的驱使,不得不捏着鼻子查看眼前的烂摊子:   军演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怎么解释?理查德当着那么多士兵、还有联盟首领的面挺尸了,怎么解决?   N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但他偏好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   于是,私人包厢里。   联盟首领还在对着理查德的尸体疯狂头脑风暴,就见尸体忽然睁开双眼,眼珠“咕噜”一下转向他。   “……!”联盟首领差点吓得贴到背后的墙上。   星际时代,鬼魂之说虽然已经不吃香了,但谁还没看过几部恐怖电影,谁没在看完电影后,被吓得上个厕所都疑神疑鬼?   反正联盟首领是怕鬼的。   然而很快的,地上的“尸体”就不耐烦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在周围士兵震悚的注视中,活人气很重地骂骂咧咧爬起来:“烂摊子……一堆烂摊子!真是死都不让人安生死!”   联盟首领:“……”   ……好重的班味!是阳间的活人没错了。   他甚至替理查德脑补好了诈尸的前因后果,无非是一些小小的、名为“假死”的医学奇迹。   他曾经在医学周刊上读到过的,进入假死状态的人生理指标极其微弱,但可以经由抢救救活,甚至还能自行恢复。   联盟首领的注意力很快便从“啊!诈尸!”,转变为“唉。一等一阶的好苗子没了”的垂头丧气:   “那些从天上降下来的东西都是什么?还有,那种白色的字符又是怎么回事?刚刚那位难道不该回来给我们解释一下吗?”   “他当然该!”“理查德”一脚踹上旁边的茶几,“去找!找到他的同党,我要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没错,这就是N心目中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理查德没了?要处理一整个失去皇帝的帝国?   不不,他可以操纵尸骨,让理查德“死而复生”。   军演出现了一堆难以解释的意外?要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妥善解释?   不不,只要帝国和联盟找不到疗养院的人,今日的军演可以成为永久的谜团,反正这世界上解释不清楚的谜多了去了。   眼下他唯一要做的事,是扮演好理查德,然后等某些不懂得感恩的人意识到他的存在不可或缺,哭着赶着求他回去——   他预感这一天不会太远,毕竟一整个疗养院的衣服还没晾,饭还没做,有本事那群小兔崽子们就穿霉湿的衣服,吃西北风。   …………   疗养院里。   康柯刚关上侧门,就听员工们喷嚏连天:“?”   可能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在被人念叨吧,毕竟眼前这波人基本都没有感冒的可能。   万恶之源·院长如此想着,收回视线。他眯起眼睛,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寰:   “你说的惊喜呢?”   “……”寰似乎在走神,眼睫微微下垂,遮住滟潋清冽的眸光。   之前那次顿悟之后遗留下来的内心拷问,他其实还没想明白。现在干什么事之前,都得三思四思。好比现在,他就在走神地思索:   现在是该装乖还是挑事呢?   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会再雷区起舞一番,但现在的他难免会想:   这是他自己的念头,还是从前粗暴惯了,遗留下来的惯性思维呢?   习惯以绝对的武力解决问题的人,忽然全盘否定了自己的过去,此时的他像个新生的孩童,还在摸索自己该如何对待眼前的世界:   “——看卡尔的病房。”   问题想不清楚,那就先反其道而行。   好比之前在开幕式上,曾经的他肯定会以“存活”的目标为先,配合康柯的计划。   但当他真正站到台下、临要接受采访时,他看着屏幕上的另一半自己被横生出的枝节闹得麻木无语,鲜活的神色浮现在那张总显得游刃有余、似乎无论如何也不会摘下微笑假面的脸上时,胸口忽然就涌出一种冲动:   他为什么要像那个蛰伏在暗处的鼠辈一样,躲躲藏藏,压抑自己的欲望,只为了能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至少在那一时、那一刻,他更想做的,是撩拨起那双深眸中的情绪。   就当着所有镜头、当着所有人的面——   哪怕栓狗的银链系在他的脖子上,他依旧能轻易挑动执绳者的情绪,这种隐晦的、仿佛置于公共视线之下的对峙拉扯、互相征服,令他愉悦到浑身都滚过战栗。   “另一半自己”,他在心中慢慢咀嚼这个词。   从这个包含着天然的、隐晦但斩不断的牵扯的词中,汲取到些许正负面交织、饱满的情绪。   这个词、这个事实是如此美妙,仿佛命中注定,他们天生就该是彼此的,只属于彼此的。   其他的一切,宇宙的未来也好、老鼠的死活也好,都不重要,都与他们无关,只有他们彼此,才是唯一重要的。   他想着这些疯疯癫癫的念头,浅色的唇角因此勾起愉悦的弧度,幸好14580不是寰肚子里的蛔虫,不然这会儿他肯定要抱头尖叫有变态。   但寰伪装得很好——毕竟院长的制裁随时可能降临到他身上,而他现在还没痊愈,只有挨打的份:   “我把他安排在了卡尔的下铺。”   康柯:“……”   虽然某人没有把越发变态的心声说出来,但这几句话也是够爆雷的,首先就是——   为什么病人又在私自操作院长的面板???   “……”康柯微笑几秒,一把揪起系统:“权限呢?禁制呢?”   就不能想想办法,限制一下某人越俎代庖的操作??   系统被晃得代码凌乱,一边想着也就是另一个“康柯”才能让康柯这么情绪充沛,一边回答:【没……没办法啊啊啊,他就哦哦哦是你嘛昂昂昂。】   “……”康柯再度兴起自己吃自己的凶残念头。   但正事当前,他也不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   他松开系统,无视周围因系统的话震撼到大脑空白的员工,走向卡兹米尔的病房。   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装作一条乖巧的尾巴:   “今天的军演开始前,我在联盟的选手准备室检查学校配备的枪械。快要动身出发时,它——他撞上了我房间的窗户。”   一只虫族,好端端地怎么会远离集群,独自潜入人类的聚集地,而且还是挤满了军人,按理来说警戒程度很高的场所?   寰甚至不用回想卡兹米尔提过的猜想,就能从对方身上满是同类的攻击痕迹、以及有节律性的敲击动作中确定:   窗外这只大扑棱蛾子应该具有自我意识,多半是罗安。   于是他当机立断,友善地打开窗户,把大蛾子“邀请”了进来,并热情赠送给对方一记穿心刀。   康柯:“……”   罗安也是倒大霉了遇上这尊活佛。   他走到上下铺前,抬手逆转了这只倒霉蛾子的时间,拍拍躺在床上安详闭眼的黑色短发青年:“醒醒。”   ·   “……醒醒。”   有声音闷闷地传来,像隔着一潭池水。   罗安感觉自己像是一粒鹅卵石,安静地躺在潭底,周围的水波推搡着他的身躯,将他——   一把拽到了床下。   “?!”睡得再死的人从床上坠落,都会猛然惊醒。   罗安惊坐而起,还下意识地抹了把脸,仿佛真的刚从池水中出来:“——怎么回事?”   他不是容易慌乱的性子,即便突如其来的坠落感刺激得他心跳加速,罗安发问的声音依旧低而沉稳。   康柯闻声打量了一下寰送进来的新牛马,原本想的是“好,这心理素质,应该能很快适应工作环境”,结果看着看着,他意外地感觉对方的面容似乎有些熟悉……?   人是这样的,有时候会间歇性突然遗忘某个本该记得的东西。   康柯还在思考这张脸到底在哪见过,新牛马就眼尖地瞥见了他身后的大罐茶:   “——卡兹米尔?你——是清醒的吗?”   “?”卡兹米尔心中一紧,依稀因为罗安的话中,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正想追问“什么叫我是不是清醒”,康柯先正色开口:“你认错了,新人。这是卡尔,元帅的勤务兵。”   卡兹米尔亲自说的,登记册上白纸黑字记录着证据,绝对不会出错。   反正在他这里,穿了马甲就休想脱,休想打破疗养院如今如履薄冰的平衡安逸!   “……?”罗安后续的话卡在嗓子眼,看看卡兹米尔又看看寰,最后目光落在康柯的脸上,“我可不会记错自己的对手。有没有可能,他骗了你,卡尔就是卡兹米尔本人?”   院长可怖的目光立即刮向了卡兹米尔,宛如恐怖故事中,鬼怪手中拿的探照灯扫向弱小、可怜、又无力反抗的主角:“你是吗?”   卡兹米尔:“……”   卡兹米尔:“…………”   大罐茶坚定地裹紧身上的假包装:“我不会骗院长。我就是元帅的勤务兵。”   他垂下眼睫:“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为什么新同事要这样针对我……”   罗安像吞了猫屎一样看着卡兹米尔清冷的脸上流露出半分落寞、半分委屈,还有半分清冷小白花的倔强:“……”   罗安再度加重语气问了一遍:“我说,你是清醒的吗?”   康柯暂且放过了身边的大罐茶,切入谈正事的状态:   “为什么这么问?你遇见过不清醒的卡兹米尔?在什么时候?”   “——是星盗们说的那次‘元帅袭击流浪处’吗?”   所以,那一次袭击,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1章   罗安再度看了眼卡兹米尔和寰,确认这群人里掌权的的确是面前这位没见过的红发男人,才带着几分探究地看向康柯,开口道:   “就是那次袭击。一照面我就发现了,卡兹米尔的意识并不清醒。”   当时的他正窝在懒人沙发上打游戏,卡兹米尔的闯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他条件反射地跃起反击时,一脚踩上落地的手柄,毁了他新换的游戏配件。   罗安迎着众人微妙的眼神,神态自若地挨个看回去:   “没人规定星盗不能打游戏吧?”   “流浪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不干活的三年间,我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   康柯:“……”   所以你选择宅在家里,窝在懒人沙发上当游戏宅?   他甚至怀疑流浪处之所以有着“三年开一次张”的惯例,是游戏宅花光了存款,逼不得已才出门赚点钱,方便自己窝回去继续当死宅。   罗安已经回到正题,接着往下说了:   “他当时的视线是虚焦的,看起来像是沉浸在某种幻觉里。”   “我的个子比他矮一点吧?但缠斗的过程中,他的头一直微抬着,好像在应对一个比他还高大的敌人。”   对手不在状态,罗安自然能轻易反杀。   他患有先天的基因缺陷症,没有精神力,用的武器是自制的纳米机器人。很轻易就将没有防备的卡兹米尔制服,彻底引爆了对方本来就乱得像个火药桶似的精神力。   【……草。卡兹米尔进疗养院的原因,该不会是罗安吧?】系统倒吸一口气。   罗安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系统的猜想:   “他本该死在流浪处的。”   “但在停止呼吸之前,他的身体先一步消失……”   “我一直没弄清楚是谁接走了他的身躯,是他的同伴?还是令他陷入幻觉的敌人?”   ——其实是疗养院。   康柯默然半晌:“你接着说?”   罗安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当时也顾不上追究他的去向。毕竟在交手的时候,他那股乱七八糟的精神力糊了我一脸,在他消失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已经产生了畸变。”   他用纳米机器人延缓了这一进程,将自己关进军火库,试图寻找对抗污染的方法。   结果在畸变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另一件事。   “我感知到了那个干扰卡兹米尔意识的家伙。”   罗安微微坐正,矫健有力的身躯因为这个略微弓腰的姿势,像是从闲散犯懒的状态,切换到了蓄势待发的进攻状态:   “这很奇怪。”   “为什么随着畸变的程度加深,我能越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家伙的存在?”   当时的他只能得出一种结论:   或许,这个幕后的敌“人”是一只虫族,所以他才会随着畸变,越发清晰地感知到同类在卡兹米尔身上留下的气息、痕迹,发觉对方的存在。   “说得再简单粗暴一点,就是你当时身上全是它留下的信息素。”罗安冲着绿着脸的卡兹米尔随意摆了摆手,“那气味太浓烈了,畸变之后,根本无法忽略。”   “畸变到那个程度,我的思维也受到了不小的干扰。发现‘信息素’的痕迹后,居然停下了自救,追随虫族群居的本能,意图寻找自己的同类。”   他循着痕迹一路跨越了不少星系。   畸变虫化的身体、血管中的纳米机器人勉力维持他的生机,庇护他成功抵达了终点——   “圣占星,那颗星球上的人是这么称呼那里的。”   罗安的神色收敛起来,显然接下来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并不愉悦:   “至于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预言家’这么一号人物?”   系统立刻一个猛冲,扎进帝国军方资料库的代码里,几秒后提取出一份机密文件:   【预言家   真名:约瑟夫(待确认)   出身:未知   第一次露面:德塔星灭亡事件】   康柯将光屏放大,方便所有人一起阅读。   按照资料的描述,他觉得这位约瑟夫很像《福尔摩斯》里的莫里亚蒂。   所有他插手的事件,必然有两到三方势力入场,再以某一方势力全灭结束。   德塔星灭亡事件,说的就是联盟某地方长官与德塔星上的星盗相争,最后求助于约瑟夫的计谋。   在这次事件中,约瑟夫精准地预测了什么时间、什么路线,德塔星星盗会远航至哪条星轨。并亲自带队将星盗全部杀死,只剩下一艘艘空荡荡的飞舰,漂浮在大绞杀爆发的遗址中。   朝辞凑到康柯身边啧啧:   “这家伙,明显在两头开吃。不然好好的,德塔星的星盗为什么要全体出动,跑去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团建?”   多半是约瑟夫答应地方长官的同时,也许诺了星盗会帮忙对付联盟的军队。   最后两边提供的利益一对比,出价者低的,就成了真正的猎物。   “他只要告诉星盗,联盟军队会在某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出没,怂恿星盗们全体行动……”   朝辞晃了晃骨扇,绝口不提自己怎么对约瑟夫的套路如此熟悉:   “剩下的,就只要考虑,怎么将前后无援的星盗队伍杀死在航道上了。”   “它吃了他们。”   罗安简洁地说:“约瑟夫是虫族,只是平时伪装成人形,居住在圣占星。”   “他以‘预言家’为噱头,钓来可口的猎物,吞食他们,再获取更高的名望,吸引更优质的猎物。”   当初他追随着“同类”的痕迹,抵达圣占星,恰逢约瑟夫动身,“率队处理业务”。   原本他还有些好奇,想知道在黑白两道都有些名望的“预言家”——或者更多的人称呼其为“阴谋家”的约瑟夫,会如何铺设陷阱,拿下敌人。   但实际上,约瑟夫只是简简单单地开艘飞梭去约好的地点;简简单单摇身一变,蜕变成一只鳞翅目凤蝶总科虫族;再简简单单地将敌人吃完,打道回府。   全过程跟宅男出门,去楼下小餐馆吃顿午饭没什么差别。   罗安:“他能自由控制自己的体型大小。”   “捕食飞梭里的敌人时,他能缩小至不到两米宽,钻进飞梭。”   “但从飞梭里出来,追捕逃亡的猎物时,他又变得比旁边的白矮星还巨大。”   “……”   卡兹米尔一时陷入了默然,脸色并不好看。   虫王,比恒星更巨硕的虫王,他不是没有杀过。   他的精神力足以割断虫王的头颅,即便会很费力,要经历一场血战。   但如果说虫王能够伪装成人类?无比丝滑地融入人类社会?   他、人们,又该如何辨别身边的同伴不会是另一个“约瑟夫”,在谈笑风生间觊觎着自己的血肉呢?   和卡兹米尔紧绷起来的神经不同,罗安的身体却放松下来。   他向后一靠——对他而言最关键的情报已经分享完了,剩下的就是不关键的收尾:   “我在‘欣赏’完他的‘进食表演’后,就想着要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但那时候畸变已经非常严重了,我只能在片段的时间内维持清醒,向南飞十米,失去自我意识后就能倒飞个几十米。”   鬼知道这流落在外的一年间,他是如何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   “等我再清醒过来时,流浪处已经换了伊乌掌权;帝国发布公告,认为卡兹米尔已经死亡。联盟……”   联盟一直菜得抠脚,趴在垫底的位置上就没变过。   罗安倒是想传递信息回去,但传给谁?   流浪处?   伊乌能当场带着人投奔约瑟夫,那家伙一向没有底线,只追随强者。   那就传给帝国?   别了,理查德那实力,搞内讧是一搞一个准,遇上约瑟夫估计只能送死。   联盟……联盟就更不用想了。   好在老天开眼,没让他郁闷多久。   “我在废星上看到新闻,说联盟军校收了个一等一阶的好苗子——”   实力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好苗子’的那双眼睛。   一看就是个难搞的家伙,这种隔着屏幕对视都会冒出的危机感,他也只在卡兹米尔身上体会过。   “所以我就去找他了。”罗安耸耸肩,“也算是巧合吧,我当时距离他的位置比较近,没飞到一半又犯迷糊。”   罗安似乎并不在意被寰捅了个对穿,他大概是个结果主义者,主打一个只要结果好,都可以随遇而安。   寰倒是趁机给自己邀上攻了,不着痕迹地把朝辞挤开:“先前我行事高调,你还指责我爱出风头。”   这要不是他抛头露面,罗安哪能看见他?哪会找上门?他们哪来的这份线索?   康柯回以冷笑,完全不打算用这份撞好运的功劳,折寰总爱先斩后奏、不听命令的过。   他把寰往旁边排了排,看向卡兹米尔:“所以——你对约瑟夫毫无印象?”   “……”卡兹米尔神情晦沉,片刻后才道,“不光是对他没有印象,我的记忆缺损了一大段,如果没听过罗安今天的叙述,我会认为我在进入滞留处前,刚从那个变态的卧室里翻出来。”   没听过这段八卦、也不知道滞留处是啥的罗安意图张嘴,被康柯抬手嘘止:“换句话说,你记忆里的那个‘变态’,很有可能就是约瑟夫?”   这就能说得通了,为啥有人会觉得“交换肋骨肉就能变成最亲密的人”,为啥有人能一本正经地邀请没穿衣服的受害者共同进餐。   朝辞欠欠地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致地打量卡兹米尔:   “所以,那个约瑟夫为什么会看上你?就因为你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救了他一命?”   不至于吧,卡兹米尔还救了星舰上的其他乘客,约瑟夫何至于因此就对卡兹米尔另眼相待? 第82章   一般来说,正常人是无法窥探变态或者虫子的思想的。   因此朝辞抛出这句话,纯粹是猫在嘴欠,没准备得到回答。然而话音刚落下,他就注意到卡兹米尔的眼神游移了一下:   “——等等,你难道真做了什么事,才找惹了人家的注意?”   “……”卡兹米尔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用力皱了一下,“我当时怎么知道……”   他顿了顿,像是有些懊恼,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因此而懊恼:   “他那时在军舰上,表现得很正常。二十来岁,比我稍高一点,看起来像是从哪个落后的星球来的,穿得很寒酸。”   ——比卡兹米尔还高?这不得有两米了?   康柯边听边拍了下系统:“你再具体说说。我让系统试着合成嫌疑人的肖像。”   卡兹米尔不是很乐意地皱眉回忆:   “他长得……还不错?眼睛是茵蓝色的,头发是黑色的长卷发。”   “还不错?”罗安发出不赞同的声音,“是谲艳吧。”   “重点不在好看上,而在他的五官给人一种奇怪的非人感。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恐怖谷效应。”   “不过也有可能不是他长相的问题,是因为他的神态……”   毕竟是虫子套了人的皮,会有违和感很正常。   卡兹米尔着实不太会关注敌人的长相:“他穿着……嗯,我不记得他穿着什么鞋子了。但我记得很清楚,他身上只裹着一匹白布,就像远古时期,生活在地球上的希腊人一样。”   “当时飞舰路遇抢劫,那些星盗看他长得好看,就拉扯他身上的衣服,故意戏弄他,我就出手拦了一下……”   ……好吧,可能不只是拦。   那些星盗显然并没有道德的底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直接扯下了那片布料。   卡兹米尔因为自己的出身,还有童年的经历,极端痛恨仗着强大就欺凌弱小的行为。   于是他当场发作,将那群星盗暴打至奄奄一息,期间还顺便帮那个倒霉的穷苦人将布料抢了回来,披回对方身上……   如果就是因为这一时的好心,就被一只虫族变态缠上,那也太不幸了吧?   朝辞听得啧啧:“赛博版的恩将仇报,女鬼缠身。”   罗安也跟着啧嘴:“那家伙长得比你还高,被欺负了还不知道打回去?呵,那我只能说,被欺负是他活该。”   卡兹米尔很不认同这种话,但又清楚要在流浪处里讨生活,依靠其他人的确不如靠自己。   罗安是把自己活成了那个“可以依靠的人”,流浪处里才会有那么多弱小的流浪者依附于他。可看看他“死”后,这些人是什么下场?还不是被伊乌捉了,当货品买?   卡兹米尔无法指责罗安的观念,但也不赞同,于是就此跳过,接着前面的话说:   “……硬要说的话,也就只有这一点值得那个变态在意了。”   “接下来……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正常地检查还有没有清醒的星盗——”   然后就被偷袭了。   醒来就赤条条地躺在床上,肋骨少了一根。面前是那个“可怜的穷苦人”,热情地站起来邀请他吃自己的肋骨。   死去的记忆又在攻击他,卡兹米尔开始露出有点窒息的表情。   康柯人性化地拍了拍卡兹米尔的肩膀,以示安慰,转回头进行总结陈词:   “这次军演,我们也算获得不少信息。”   “首先,我认为藏在幕后的那只老鼠,一直在试图制造自己的同类。”   譬如寰,也譬如:“14580。”   “他现在的力量能与不摘戒律的我均衡,那么他所说的‘半身’……可能不是谎言。”   只不过,嗯……怎么说呢?他和寰是先天的,14580显然是后期经过改造,才变成了幕后之人的“半身”。   康柯沉吟:“此外,之前提过的‘敌人可能是概念性的存在’这一猜想,也基本算是证实了。”   力量强大到他们这个份上,摧毁世界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敌人本可以直接摧毁眼下这个世界,但却选择了扶持非法研究所,旁敲侧击,说明对方和雅威一样,也因过于强大而承受着某种限制——   就好比“正义”这一概念的化身,只能行正义之事,想达成别的目标,只能迂回婉转。   这倒是一件好事,给了他们斡旋的机会和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散的收获:   比如之前寰拿来回溯他时间的公式,似乎也出自敌人之手。甚至有可能,就是从这个世界的非法研究所里研究出来的。   目前已知,它能回溯时间、进行传送、抵抗康柯和寰的时间操纵……还有,可能和14580临走前嚷嚷的“M■■■■■■s ■■■■■!”有关。   朝辞闲闲地摇着骨扇:“这么一梳理,接下来的计划倒是很清楚了。”   “什么半身、公式,都只是不重要的旁枝末节。我们要做的,仍然是找到非法研究所,截停他们的实验,就能成功阻止敌人的阴谋。”   朝辞这么说着,眼睛却在康柯身上打转。   他感到好奇,非常好奇。   其他人可能察觉不到,但作为疗养院的“老员工”,他是经历过康柯天天窝在床上,懒得就差吃饭都要躺着吃的时期的。   那时康柯和系统给出的解释是,社畜了几兆年,现在准备提前体验养老,养老当然要悠闲犯懒,当撒手掌柜。   可现在呢?   院长的态度可一点都不像要养老的样子。   他想到初入院时,康柯就已开始的“钓鱼计划”,想到康柯如今的年轻样貌……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可能——康柯根本不是真的打算“养老”?   他只是做出这样的姿态,为的是向总局传去风声,“最能打的那个要退役了”,好令那些心怀不轨之徒闻风而动?   所有人都在听完系统对“当了几兆年社畜”的描述后默认,康柯已经走过了足够漫长的岁月,该是时候休息养老了,但——   他们的院长,是世界意志啊?   看看康柯的面容吧,有没有可能,对于世界意志这么个谁都不太了解的种族来说,康柯其实就像他的样貌一样年轻,正处于雄心勃勃、准备干一票大的的年龄,而不是“干完这最后一票就荣归故里”?   康柯迎着朝辞投来的、看野心家的目光:“?”   鬼知道这猫在想什么,他继续说正事:   “至于如何寻找研究所……除了让没暴露的学生继续潜伏,我们也可以试着和约瑟夫接触接触。”   根据他多年的工作经验,凡是某一物种突然发生堪称质变的进化,背后都有可能站着一个非法研究所。   众员工们交头接耳:“要怎么做?冲去圣占星抓人?”   “那你们只能扑个空了。”   罗安懒洋洋地举了下右手,打发小猫小狗似的挥了挥:   “我在离开圣占星前,看到约瑟夫对着一颗劣质水晶球发了半天的呆。最后起身跟身边的人说,他准备进行一场星际旅行,归期不定。”   康柯:“……?”   是巧合吗?   还是,约瑟夫的代号货真价实,他真有什么预言的能力,预知到自己可能卷入某种麻烦中,所以试图躲开?   “那要怎么找,”雷文皱起眉,“让卡尔再把他畸变一次?”   被雷文意有所指地看着的罗安:“?”   他像是被气笑了似的哼笑了一声:“再畸变一次也没用。过去这么久,信息素早散光了,没法追踪。”   换句话说,只能钓鱼了啊……   众员工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向卡兹米尔——继而又转向巴尔德。   巴尔德莫名其妙:“??”   看他干什么,他和那虫孑毫无关联,钓鱼计划跟他完全无关吧?   康柯稍作思索,挺诚恳地问西幻版毒唯:“假如,我是说假如——”   “有一天你卷进了麻烦里,不得不隐姓埋名一段时间。雷文出什么事,你会忍不住一定要去见他呢?”   巴尔德:“?——!”   反应过来的巴尔德震怒:“你们竟将那种虫孑与我相比?!你——”   “是啊,怎么可能?”雷文不以为意的话打断了巴尔德的发言,“就算我死在帝都,巴尔德也不可能放下正事不做,跑来围观我的葬礼吧?那有没有意义。”   “……!”众人看着巴尔德骤然凝固的神情,不约而同地倒抽冷气,就差捧点爆米花边吃边围观。   “……什么是没有意义?”巴尔德的脸色相当难看,他冷声道,“如果面对这种情况,我没有立即解决正事,出席葬礼的能力,那我活着才是没有意义。——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雷文很难理解巴尔德的脑回路,这玩意儿跟看不起巴尔德有啥关系?   “行吧,”他敷衍地退让一步,“那你说说,我出什么事,你宁可抛下正事,也要出席?”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没有这么友善亲近吧?   绝大多数时候,雷文都觉得巴尔德像个旁观者,旁观他摔倒、摔得头破血流。   不论他接下来是挣扎着站起,继续向前;还是再无力气爬起来,就这么死去,对方都会欣然接受。   就是因为这种明显的旁观感、从不干涉插手的做派,才让雷文始终觉得巴尔德身上有种强烈的非人感,或者说淡漠的神性。   结果今天,巴尔德告诉他完全不是这样?   巴尔德并不介意当众剖析自己的心理,只要这么做对他的计划没有影响。   他甚至认真思考了一下,提炼措辞:   “我希望能见证你人生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改变。但我不会出手干涉,这是出于对你——一个独立个体的尊重,也是好奇你会走出怎样的人生。”   雷文的感觉其实没错,巴尔德身上的确有着非人的、近似神性的特质。   但不论如何,当巴尔德将关注投向某个独立个体,投向雷文时,他便拥有了人性的特质——偏爱。   巴尔德略作思索,总算给出康柯一个可以参考的答案:   “雷文在经历重要的选择、应对难以应付的敌人时,我不一定会出席,只会远远的旁观,看他会走出怎样的道路。”   “但一些重要的人生节点——譬如继承仪式、登基仪式、婚礼大典,我一定会去见证,不会想要缺席。”   康柯跟着众人一起发出唏嘘,很难说西幻款毒唯和赛博款毒唯,哪个更奇葩:   “那事情就很简单了吧。”   康柯看向面露警惕,感知到不详的卡兹米尔:“是登基,还是找个对象结婚?你来二选一吧。”   卡兹米尔:“……”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雷文幽幽抬头,鬼一样伸来双手:“强烈推荐登基哦……助你无痛享受007。”   “唉,此言差矣。工作的坟墓哪有婚姻的坟墓香甜?”朝辞摇着扇子,满脸写着没怀好心思,“还是选婚礼大典吧。”   他想看看赛博版毒唯会不会来抢婚。   卡兹米尔:“…………”   这都什么同事……这是什么死亡二选一?!? 第83章   一场组会从晚上8八点开到凌晨2点半。   众人围绕“是更想让新同事007呢,还是更想看他被两米高的同性抢婚呢”唇枪舌战,全程无有一个人在意当事人的意见。   卡兹米尔:“……”   罗安在激烈的辩论声中安然入睡,寰也连打了几个哈欠:“你就放他们这么吵?”   “不急。”康柯淡定地把刚入院时买的名著合集搬过来,时隔将近一年,这些书终于拆封,“巴尔德还在琢磨。”   “……?”寰惑然偏过头,果然看见巴尔德面露沉思,仿佛在思考什么难以解答的谜题。   康柯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凌晨2:45分,巴尔德终于肃然抬头,神色中仍有些迟疑:“雷文结婚,我未必会去。总觉得比起登基,婚礼似乎并没有什么必须出席的价值……”   愣是熬过了最想睡的时候,现在已经彻底不困了的寰:“…………”   五个半小时,你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就这么个问题,有必要考虑五个半小时?   雷文本人也倍感震惊,同时不乏疑惑:“婚礼和葬礼区别不大吧?为什么葬礼一定要来,婚礼就没价值?   曾做过一段时间追星system的系统倒是瞬间明悟,一针见血地总结:【你是个事业粉,不吃爱情线。】   康柯从书中抬起头:“……”   那么,赛博巴尔德是事业粉吗?还是毒唯只会对真嫂子破防?   由于猜不准单推人的具体属性,康柯只能面带抱歉地一锤定音:   “都办吧,总有一件事能让约瑟夫忍不住露面。”   卡兹米尔:“……??”   @#¥不是!辩论了这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两个都要??   那他们开五个半小时组会的意义是什么??陪伴巴尔德思考“雷文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的确是有些恶趣味,喜欢看人破防、但敢怒不敢言的康柯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用后脑勺面对卡兹米尔的瞪视:   “就这么定了。都回去睡吧,不早了。”   本来还想开完组会,给罗安登个记,结果这家伙是真雷打不醒啊,吵成这样还睡得一脸坦然无所谓。   卡兹米尔死死钉在原地,还试图顽抗:   “我不认为我对他来说有这么重要,宁可暴露自己也——”   “肋骨都挖给你吃了,你还要他怎么表现,才肯相信他的真心?”   朝辞才不管辩论有没有意义,他的目的达成了那就是有意义,此时对着卡兹米尔唏嘘,看卡兹米尔的神情像在看渣男:   “多掏心掏肺啊,巴尔德都做不到这样。”   “???”刚走出几步的巴尔德缓缓转回头。   员工互殴活动虽迟但到,以巴尔德向朝辞掷出水电焊箱拉开序幕。   康柯在这片鸡飞狗跳中屈指掩唇,微微打了个哈欠,无视这每日必备的日常,走向院长室,一边准备洗漱,一边将组会的结果发给N:   【……大概就是这样。】   【结婚的人选还没定下来,找普通人肯定不行,估计只能在院里选。大家公投了一下,新同事全票通过。】   凌晨两点,还在公务的海洋中浮沉挣扎的N:“……”   可恶……!加班也就算了!他还错过了新人的霸凌……不是,欢迎仪式……!   ·   员工之间的“打闹”,直到凌晨三点才宣告结束。   此时,绝大多数员工已经入睡。   还在院里活动的,就只有终于结束互殴,拖着困乏的身体,哈欠连天地回屋的朝辞和巴尔德,以及睡了一觉醒来、此时精神抖擞的夜猫子罗安。   这位威名赫赫的星盗不是自愿起来的,主要是他醒来后,眼睛还没睁,手就习惯性地往枕头底下一摸,盲摸了两分钟才想起,自己现在不在流浪处了,枕头底下没有压着游戏机。   每三年只有一天当星盗,剩余365×3-1天都在当游戏宅的罗安深深叹了一口气,在这个没有游戏可玩的夜晚,感觉到了饥饿的召唤。   已知:他上铺睡的是大名鼎鼎的帝国元帅,卡兹米尔。   且卡兹米尔幼年时,曾在父母经营的蛋糕店帮工(这是他在《艾隆帝国日报》阅读到的情报)。   问:他是否能叫醒卡兹米尔,给自己做点甜点喂饱肚子?   罗安盯着头顶的床板思忖半晌,猎豹似的抻了个懒腰,翻身下床。攀着上铺床边的铁栏杆一看,对上卡兹米尔睡不瞑目的眼睛:   “……啧。吓我一跳。”   他松开抓着栏杆的手,搭在腰间:   “你要是睡不着,要不要下来跟我切磋切磋?我不用纳米机器人,你不用精神力。”   打打架肚子就饿了吧?饿了的话,卡兹米尔就会自己主动去做吃的了吧?那他作为陪练,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蹭吃蹭喝?   罗安算盘打得很响,然而卡兹米尔只是忧郁地看着他,几秒后翻过身,继续面壁自闭。   罗安:“?”   他再次攀上栏杆:“别装睡。你在郁闷些什么?”   “当皇帝,娶老婆,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哪怕后一样是假的,但皇帝的位置你肯定能坐上——”   “我并不想坐。”卡兹米尔疲惫地揉了下太阳穴,索性翻坐起身,“假结婚,被抢婚,让同事们看戏……这些都无所谓。但登基仪式……我对那个位置并不感兴趣。”   比起被一顶皇冠套住,一年花至少四分之三的时间呆在帝都,他更想在战场上自由无拘束的驰骋。   他爱战斗胜过权利。   “……”罗安哑然片刻,哼笑了一声坐回下铺,“但你没法拒绝。因为你想要的太多。”   想要消弭精神力带来的不公和差距,想要生他养他的帝国能够安泰强盛,无法对看见的不幸和阴谋置若罔闻……   道德感越强的人,越容易被负担和枷锁困住。   罗安安静了片刻,自己溜进厨房揣了两瓶啤酒回来,一瓶塞进上铺:“谢礼。”   不等卡兹米尔发问,他先举起酒瓶补充:“感谢有你这种道德水平高的人顶着,我们这群道德水平低的人才能活得轻松。”   “?”卡兹米尔眯起眼睛,“不像是好话。”   “是好话。”罗安灌了口啤酒,半真半假地说,“你猜当你叛国前,涌入流浪处的流民有多少?当你叛国后,涌入流浪处的流民翻了多少倍?我敢打赌,很多人拿你的采访照片当门神,晚上才能睡一个没有虫族、好像能看到希望的觉。”   “那你呢?”卡兹米尔问,“你显然不需要拿照片当门神,你又为什么谢我?”   “是安慰?还是行动时从不留活口的星盗头领真有这么感性,会替与你全然无关的人代为感谢杀死你的人?”   罗安没回答。   发酵的啤酒花与醇厚的麦香浸润着这个安静的夜晚。   他们没开灯,就这么摸黑坐在病房里,各怀着心思,沉默地一口口饮完手中的啤酒,而后回归梦的怀抱。   ·   隔日一早,疗养院和皇宫几乎同时炸锅,陷入兵荒马乱。   疗养院是因为没人做早饭,以及前一天刚好是N定的每月大清洁日,所有衣服都洗了,但没晾,众人只能在“继续穿昨天的衣服”和“尝试从两百多人的衣服堆里翻出自己的衣服”间痛苦二选一。   皇宫则是因为——   “什么??突发重病?凌晨时分休克了五小时??”   来找理查德的联盟领袖震惊凝噎,大脑先思考了几秒“休克五小时人还救不救得回来”,然后赶紧问:“那现在呢?理查德人还好吗?”   就像罗安说的,矮个子能安心全靠前面有个高的顶着。   现在寰没了,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又变成了帝国,如果给“全宇宙最不希望理查德出问题的人”排个序,联盟领袖绝对能进前三。   代为迎客的军机大臣脸色难看,大概也能挤进前三之列:   “人是救回来了,但心跳、血压这些基础体征,仍然没恢复到安全线。”   “理查德陛下苏醒后,关上门和医生单独聊了半个小时,再开门见人时,忽然就说什么‘把卡兹米尔找回来’‘我要跟他谈谈’之类的话,怕是……”   不大好了。   军机大臣没把这话说出口,但心里已经确认了这一猜测。   毕竟理查德陛下从卧室走出来时,脸上的神色绝不像是“精神抖擞,我还能继续跟仇敌死磕”,更像是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过往的恩怨都不想再提,只想给帝国谋一条后路。   两人面面相觑,没人提出“留血脉”或者“克隆”这种蠢建议。   毕竟虫潮每分每秒都在扩张,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前线,他们没那个时间等待一个小皇子长大成人,甚至连直接复刻成年体,再花半年的时间灌输所有的知识都等不及。   在当下这种“急需一个足够强大的顶梁柱接替理查德”的局面中,卡兹米尔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联盟领袖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只要不耽误战事,联盟会全力支持理查德陛下的决定。”   倒不如说求求你们快把卡兹米尔元帅请回来,他感觉人类距离反扑虫族就差一个卡兹米尔。   军机大臣却露出便秘似的表情:   “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恼火又无可奈何地说:   “理查德陛下想要让权给卡兹米尔的消息传出后,枢院大臣们连夜赶过来求见,说当年的大皇子罗纳德·艾隆其实没死,完全可以接替理查德陛下的职责。”   “……@#¥”联盟领袖攒了一百句脏话,憋气憋得脸通红,“……他们疯了?!”   让一个名不见经传,估计从没上过战场、从没接触过帝国事务的皇子继位,就算是想扶持傀儡,也他妈别在这种时候扶啊!   虫族都快打进老家了,他妈的还想着争权?!真他妈的……   他无声啐骂了一声。   他知道,帝国的绝大多数军人都很清醒,不会像这些枢院大臣一样利欲熏心。   但怎么办啊,战争就是那么残酷。   强大的人、高尚的人、愿意为守护而战的人,都冲在了战场的第一线,然后被一波又一波的、无尽的虫潮累垮、淹没、撕碎。   留下弱小的人,懦弱的人,满腹蝇营狗苟的人苟活下来,因为这些糟糕的品质,反而成为了掌权者。   他眼睛发红,克制住不让自己失态,加重语气道:“我不同意,联盟不同意!他们想死,休想拽着所有人垫背!”   卧室里,N的反应更直接些:   “你们是不是很想死?”   妈的。他加班加到两点,又演了五个小时的戏,可不是为了听一群老掉牙的白胡子老头“忠言逆耳”的。   为首的白胡子老头完全不知道面前的“理查德”早已换了个里子,还在威严地指责:“卡兹米尔是叛国贼,这是陛下您当初亲自宣判的,怎么能朝令夕改?”   “罗纳德殿下就不一样了。他有充足的实战经验,并且也曾执掌过自己的辖地近十年,如果您要选继任者,罗纳德殿下难道不是最佳选择?”   “?”N倒想知道一个明面上几岁就死的小萝卜头能有什么实战经验,“把他的战绩拿给我看看。”   枢院大臣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不需要看资料,您一定听说过他——罗安,流浪处的领袖,曾在劫掠时单枪匹马和卡兹米尔对上,并且丝毫不落下风。帝国和联盟曾联合发兵征讨流浪处,但没有一次成功,他……”   “……”N在枢院大臣滔滔不绝的夸赞中陷入沉默。   他的内心反应belike:……什么?罗安就是那个早夭的倒霉蛋?   ……好家伙,他给自己的同事开后门,惨遭大臣严词阻止,然后大臣推举了他的另一位同事?   大臣们知道自己选来选去,都是在疗养院这一个篮子里挑鸡蛋吗?   以及,你们知不知道,如果你们不提这个议,其实也能在登基大典上看见你们的罗纳德殿下——作为卡兹米尔的婚约对象。   N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半晌拍了拍自信老头的肩膀:“我再考虑考虑。”   这些老头,他忽然不想杀了。   真想看看他们见到卡兹米尔牵着罗安的手步入登基大典·兼·婚礼殿堂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啊!   N绷着张看似不好惹的脸,挥退老头们,叮叮咚咚发消息:   【卡尔。你对你的‘未婚夫’有什么了解?】   ——不行。N斟酌半天,又哒哒哒把后半句删了,重新输入:   【卡尔。你知道你将要和帝国的大皇子政治联姻吗?】   疗养院里,正在费力地从衣山衣海中找衣服的卡兹米尔:“?”   同事在说什么没头没尾的疯话。 第84章   卡兹米尔丢开通讯器,继续埋头找衣服。   五秒后:“……!”   一瞬间,昨夜的“饮酒交心”如同走马灯,一段段在眼前回放:   从对方忽然主动送酒,到后面那句没头没尾的“谢谢”,再到月光下对方捉摸不定,显然藏着鬼胎的神情。   他昨晚,还以为罗安那表情是有什么大计划!暗地里的布置!符合流浪处掌控者身份的那种!   结果——其实那家伙是在谢他替自己当社畜吗?!?那心思深重的神情,其实是在心虚吗??   新一轮的员工互殴活动拉开帷幕,很罕见的与搞事猫毫无关系。   康柯打着哈欠试图解开自己与寰纠缠成结的长发时,还能隔着门听见两头猛兽的互相对骂,叫嚣一些“这皇位本该你坐”、“喝了我的酒,就算答应替我坐皇位”、“你拿我酿的酒买我替你干活?!”   红与黑在凌乱的床单上交缠如蛇。   康柯努力到一半,感受到一双手臂缠上他的腰,微微用力,将他又带回被中:“再睡会,今天又没有工作。”   “那就给我去找活干。”康柯箍着寰的咽喉,将人抵开。   “……”   寰因这份威胁着要害的力道而睁开眼,看见某个总表现得矜持正经的半身,正维持着用左膝抵压住他的小腹的姿势,垂首看着他。   红而蓬松的卷发垂落下来,像芬芳热情的玫瑰瀑布,在他们的周围落下一道瑰丽的结界。   对方居高临下看来的目光如此专注,带着欣赏,似乎从全方位的掌控和钳制他中获取了极大的愉悦,因而唇角微扬。   系统从床脚缓缓冒头:   【那个……没有故意打扰的意思,但是新员工好像在供述自己的情报,爹你要不要去听一听?】   康柯松开手,坐起身,等他们洗漱完毕到达现场时,病房里的嗑瓜子声连成一片,一堆到点不上工……不自愿活动的员工们围在病房周围,聚众吃瓜。   被审问的罗安倒是适应性良好,耸了下肩道: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无非就是我从研究所逃出来,遇上一伙星盗,跟随他们来到流浪处,然后长大成人。”   他说得很枯燥,因为他的确认为自己的过去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本质上来说,他和N属于同一种人,认为“活在当下”比“回忆过去”更重要。   被手术刀切割得体无完肤也好,在流浪处无数次濒死也好,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是已经跨越过的沟壑。   站在山巅的人只会放眼前方的云海与朝阳,没几个会回头数自己一共爬了多少层台阶。   硬要说的话……他的童年只有一小段经历,是日后的他偶尔会记起的。   “研究所给我准备的‘房间’有一扇窗。”罗安单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白天我总在手术台上,只有晚上才会被送回房间。”   大多数时候,他被送回房间时都没有行动的力气,因此只能保持面朝上仰躺的状态,转动眼珠打量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或者越过巴掌大的窗口,凝视窗外的月色,以此遗忘身上的阵痛。   他出逃的那晚,月光尤其明亮。   他在料峭的山脊上跋涉,和着玻璃渣子灌下最后一管兴奋药剂时,恰好仰头望见无边月色。   山风峭寒,他像稚童为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取名一样,给这片月色取名为“自由”。   众人听得恻然触动。   雷文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沉默地伸手拍拍罗安的肩膀——   然后就听罗安斩钉截铁地说:“所以,我是绝对不可能坐那个位置的,你们休想。”   “乒!”   卡兹米尔果断挥过去的一拳,开启了当日的第二轮员工互殴活动。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员工们顿时大声起哄:   “打得好!再用力些!你们没吃饭吗?”   “哎呀别打了别打了,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不然还是猜丁壳吧?”   鸡飞狗跳中,康柯一锤定音:“不。维持原计划。”   他们的目标是利用登基和结婚典礼,吸引详细分类不明的约瑟夫。   让罗安继位,万一约瑟夫是个事业粉,对卡兹米尔的婚礼不感兴趣怎么办?   罗安顿时冲着卡兹米尔挑衅地挑了下眉毛,为自己赢得了一只黑眼圈:“嘶……啧。”   他捂着眼眶自认理亏:“想按原计划走,就得说服枢院大臣。这事交给我解决。”   只要他主动露面,对枢院大臣表示愿意合作,只是要利用登基大典设局,铲除一个眼中钉,枢院大臣必然不会怀疑。   毕竟,谁能放弃到手的皇位呢?   到时候疗养院就可以白嫖大臣们的劳动力,鞭策他们主动提供帮助,加快引诱计划的进度。   ·   十天。十天的时间够做什么?   够罗安与枢院大臣达成合作,将“卡兹米尔即将继承皇位,并于帝都同时举行继任大典,以及结婚庆典”的消息散播至宇宙各处。   够罗安将大臣们哄骗得晕头转向,打开自己的小金库,为布置典礼现场而慷慨解囊。   但这十天的时间,却不够让约瑟夫在人生……虫生的岔道口做出选择,决定自己是为了卡兹米尔自投罗网呢,还是为了保全自我不去帝都呢?   他茫然又矛盾地坐在餐桌前,两眼放空,试图思考自己是如何落入这抉择的困境中的:   首先,是八天前。   他在某家摇滚酒吧的吧台前坐着,正等待调酒师倒好他点的酒,就见吧台悬挂的老式电视切播了一条紧急新闻:   【……病危……赦免……】   喧闹的酒吧逐渐静下来了,就连吉他手都震惊地停下了拨弦,瞪视向电视上的发言人。   官方发言人依旧一脸严肃地说着天方夜谭:   【……因此,经过理查德陛下与枢院的商讨决定,理查德陛下将于本月十五日举行正式的仪式,将皇位禅让于卡兹米尔元帅。】   “……”   摇滚酒吧里安静得像老师刚提完问的课堂。   几秒后,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声音。   质疑真实性的、欢呼雀跃的、大骂理查德早就该退位让贤的……   只有约瑟夫仍坐在原位,如遭雷劈:   人类皇帝在抽什么风?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退位给卡兹米尔?   啊没有说“卡兹米尔登基”这件事不好的意思,但就是,为什么不能推迟个两三个月?   他痛苦得酒都不想尝了。   在他预见的画面里,他会在本月的十五日遭人围攻,失去自由,成为一名永远007、日常兼职多项劳动改造的囚徒。   但凡理查德的禅让仪式举行在十六号呢?   ……等等,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继承仪式,他才被抓的吧??   约瑟夫心里敲响了警钟,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看似平静地端起酒杯缀饮,实则悄悄将长吻探入酒杯,猛吸了一口!   辛辣刺激的酒液划入胃袋,他感觉自己冷静一点了: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预见已经告知了结果,这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没人会自寻死路……啊但是,这是亲爱的卡尔的登基大典!   单推人陷入了强烈的矛盾与纠结,但他还能忍。   只是错过我推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生阶段而已,并不是什么……啊可恶的理查德!!可恶的陷阱!可恶的酒精!   一定是酒精让他如此动摇,如此痛苦,难怪人类会将酒精称之为罪恶的源血,并且禁止未成年接触。   满打满算三周岁的约瑟夫恼火、但谨慎地将“万恶之源”推开了,并将酒精正式列为“不必品尝的人类食品”。   至于他即将坐收皇位的推?   不不不,卡兹米尔能有什么错呢?他这么优秀,理查德早该禅让,就像周围的人类骂得那样。如果理查德早点识趣,说不定他遇见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他也不必因此而纠结痛苦。   总之,他推是完美的,他推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有理查德、酒精,还有那些布下陷阱的恶徒!   怀揣着无法两全的焦虑,约瑟夫离开了酒吧。并因此连续六个晚上没有顺利入眠。   以至于第七个早晨起床时,他将旅游公寓里老旧的冰箱当成了树皮,抱着轰隆作响的机器,陷入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昏迷。   多么可怜,然而,可恨的敌人仍旧没有放过他。   第七天的傍晚,他从昏睡中醒来,拖着僵硬的身体离开冰箱,刚疲惫地坐倒在沙发上,公寓的光屏被强制开启,播送了一条新的喜讯。   号外号外!卡兹米尔有想要共度一生的爱人啦!   号外号外!本月十五日的登基大典将超值加时!观看登基大典附赠世纪婚礼哦~   才稍微补回一点睡眠的约瑟夫:“……”   约瑟夫:“我@#¥%¥”   是的。约瑟夫是一名铁血毒唯。只要是和卡兹米尔有关的情报,他都在乎得要死。   如果说登基仪式不能亲临现场,只是让他彻夜难眠,那么真嫂子的出现,就是让他彻底破防!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什么预见,什么陷阱,他都不在乎了,他唯一在乎的是:   凭什么??那个不知道长什么鬼样的新娘,凭什么能和卡兹米尔共度余生??   他当初捧着自己的肋骨,如此掏心掏肺、如此期盼地想和卡兹米尔融为一体,成为世界上最亲近的存在,卡兹米尔却拒绝了他!这个新娘,Ta又付出了什么!?   隔着无数光年,彻底破防的毒唯冲出旅行公寓,向着帝星飞来了。   而在帝星。   由于时差的存在,两位“新人”已经换上了西装礼服,肩并肩走出了化妆室的大门。   枢院大臣们被罗安诓得硬生生忙成婚礼MC,此时气喘吁吁地赶到门口,把罗安拉到一边做最后的叮嘱:   “记得你的承诺——这次婚礼,只是为了替你铲除眼中钉,一旦抓到那个家伙,你就得马上公布真相!”   他们其实觉得没必要提醒这一段的。毕竟,就像罗安揣测的那样,他们打从心底里觉得: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拒绝皇位呢?   十天前,才因为不想当皇帝而连打三架的罗安无比可靠地点头。   N带着几分迫不及待地将枢院大臣们赶回席位,卡兹米尔则面无表情地敲了敲左耳耳根:“都到位了?”   礼堂周围,就连该在罗曼大陆“自愿活动”的雷文和巴尔德也被康柯调来了现场。   恢弘的管弦乐在礼堂中交响回荡,高达三米的彩色玻璃窗将阳光切割成迷幻瑰丽的碎片。   康柯半倚在二层的栏杆边,就浸在这片如梦幻泡影般的碎光里。   寰换了一身比较融入环境的军装礼服,此时正垂着雪色的眼睫,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幺蛾子。   康柯抬手勾住某条随时可能冲出去搞事的疯犬的银链,冲着联络器开口:   “开始吧。” 第85章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   司仪庄肃但暗藏别扭的开场白响彻整座礼堂。   朝辞站在一楼大厅入口,跟同样伪装成门卫的伊瑞尔幸灾乐祸地吐槽:   “难为主持人了,他昨晚大概一宿没睡,思考要如何同时兼容登基大典的庄肃,和婚礼庆典的喜庆。”   伊瑞尔用胳膊肘把这个站没站相的同事怼回去:“少废话。这次的行动,院长明显很看重,还特地把雷文他们也抽调过来……你今早跟院长单聊过,他有说什么原因吗?”   “因为那些字符串——或者公式,鬼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朝辞吞噬的那个大学生痛恨理科,连带得朝辞也不咋的喜欢:   “院长觉得,这里的研究所可能在研究那东西,而约瑟夫又有可能是从研究所里跑出来的,说不准会有操纵那东西的能力……诶,新人快上台了!”   掌声雷动,管弦乐与唱诗班的颂歌声交织在一起,除了潜伏在各处的疗养院员工,谁也听不出这热烈的声浪中的不和谐音。   前列的圆餐桌边,枢院大臣布鲁诺听着前奏曲,满意地眯起眼睛。   他停下鼓掌的动作,从冰酒桶中拿出一瓶特意带来的香槟,亲自为老同事们开启,以庆祝这次说简单也不简单(他们的小金库缩水了至少一半,这十天忙前忙后,差点把自己忙进医院),说难也不难(毕竟罗安出乎意料的好沟通)的胜利:   “朋友们,举杯吧。让我们一起敬新帝!”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举起高脚杯。   谁当皇帝都好说,就是不能让卡兹米尔继任。   这家伙根本不懂政治、不懂利益交换,从前还没升任元帅时,就敢直接对他们叫板,真成皇帝了还得了?怕不是会直接把他们“裁员”。   ——当然了,虽然说“谁当皇帝都好说”,但如果这位新帝易于操纵,或者与他们“意气相投”……哈,那当然是最好的。   好在他们忙前忙后,终于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了完美的新上司。   众人纷纷相视一笑,举杯碰撞,一饮而尽——   “……为我们的新帝加冕!”主持人高亢的声音从台上传来,“艾隆帝国第十三任帝皇——”   “卡兹米尔·艾隆陛下!”   布鲁诺毫无预料:“噗——”   这绝对是他一生中最失态的时刻。   好在除了他之外,还有数个枢院大臣跟他同时喷酒。呛咳的、狼狈地寻找纸巾的、怒极捶桌的……原本优雅上流的画面眨眼间乱成一片:   “怎么回事!?不该是罗纳德皇子加冕吗?!”   “该死的星盗!我就知道,一个人只要和卑劣的人为过伍,哪怕血统再高贵,都不可信任!”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配合卡兹米尔?为什么要送别的人登上自己的王座?”   布鲁诺等不及从呛咳中缓过来,红着脖子站起身:“我反对——”   他一个人的声音,终究还是太单薄了。   欢呼声、鼓掌声、兴奋到失态的尖叫粗吼声,所有的军人都在为卡兹米尔的继位而狂欢。   没有任何人会比战士们更渴望一个强大的领袖,他们的偏向性、善恶观是简单的:   任何能带领他们夺得胜利、从战场上活着回到家人身边的领袖,就是他们愿意将身家性命悉数托付的领袖!   就像数年前,哪怕远在帝都的理查德一纸诏书,将卡兹米尔打为叛国贼;哪怕帝都的消息传来前线,所有人都知晓卡兹米尔身为下等公民、身患基因病却隐瞒不报,违规参军。   但面对着虫潮,面对着皇名,没有一个军人将武器调转方向,指向卡兹米尔——   因为他们看见的,不是“叛国贼”,不是“下等公民”,而是卡兹米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大背影;他们心底涌现的不是怀疑、不是犹豫,而是被这份无可匹敌的强大鼓舞起的,对胜利的渴求!沸腾的热血!   杀红眼的军队,就这样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理查德和枢院确信会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全歼了虫潮,仅五十余人受伤,无人阵亡,全员回归帝星。   想想吧,这样的神迹,除了卡兹米尔,还有谁能做到?没有!而如今,这位元帅终于回归帝国,甚至继承了皇位——有哪个军人能不因此激动亢奋、战意昂扬?   ——除了坐在第一列,已经远离前线几十年的枢院大臣们。   欢呼声卷席了礼堂,令他们的不满和反对弱得像一根稻草,随便推搡就不堪一击地倒伏在地。   一直到司仪说出婚礼必备的那句“谁反对?”,他们的嘶喊声才从礼堂的入口处传来:   “我反对!”   枢院大臣们:“——??”   啊?从礼堂入口传来?   他们懵逼地扭过头去,转向入口,想看看是哪个有品的朋友和他们志同道合——就感觉整个礼堂轰然晃了晃。   一道巨大的、形似蝴蝶的黑影,降落在礼堂顶端的玻璃穹顶上。   那双大得像能把礼堂拍碎的翅翼扇了扇,下一秒,两双细足凿子似的捅进穹顶里!   “啪嚓……”   彩色玻璃哗啦啦倾斜而下。   在场的观礼者几乎都是军人,只愣了不到半秒,就反应迅速地进入战斗状态。   枪林弹雨喷薄而出时,他们听见上方又响起殷雷般低沉轰隆的声音:   “我反对——”   军人们:“??”   吃人的虫族他们见得多了,但是抢婚的虫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呃——这是抢谁的婚?   无数思绪从脑海中划过,但他们的行动半点没停。   卡兹米尔和罗安也从舞台上翻了下来,听见军人们在匆忙间交换信息:   “该死,虫族什么时候闯入帝星的?!为什么一点预警没有?!前哨的军区在做什么!”   “没那么简单,我怀疑这是有人偷渡进来的,不然哪有那么容易绕过军区的防线?”   “指不定就是枢院的那群老不死……啧,我刚刚坐在前列,还听见他们喊反对,这虫族指不定就是他们搞得鬼!”   枢院大臣们:“???”   不是,跟他们没关系好吧——   澄清的话刚要脱口而出,一道怪异的尖啸声忽然席卷了整个礼堂。   眼前的现实骤然扭曲,像滴入水中的颜料。   二楼平台上,康柯一把拽住寰脖颈间的银链,将这个大型不稳定因素扯近几分,第一时间尝试定格时间——   “嘶。”寰轻抽了口气,像是在抱怨康柯太过粗暴,但人还是驯服地顺着力道贴过来,“时间无法操纵——看来你出门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寰温顺地垂着头,下巴抵着康柯的后背,像天鹅垂下修长脆弱的脖颈。   这大概出于某种康柯不能理解的乐趣——总之最近寰热衷于扮演成一只柔弱无害的毛茸茸,见缝插针就爱往他身上贴,让康柯怀疑对方是不是有肌肤饥渴症。   ——当然,更有可能是这种举动有利可图。毕竟自己了解自己,康柯估计是这种亲密的姿势能起到类似“补魔”的效果,有利于痊愈。   现实像被卷进滚筒中的油彩,转出令人作呕的彩色漩涡。   他们以一种看似亲密的姿势贴合在一起,眼神却锐利地警戒着可能袭向对方背后的危险。大动脉的搏动透过薄薄的颈侧肌肤,和体温一道交融在一起。   “咚咚……”   看起来魔幻又不真实的世界里,唯有他们的心跳真实可闻,如此清晰。   康柯能感受到寰的心跳有力而快速,像年轻正值壮年的狮子,随时准备挑战头领的权威和地位。   寰能感受到康柯的心跳稳定而平缓,像饱经磨练的老狮,并不在意任何风波或危机。   但是渐渐地,他们的心跳逐渐重合,保持近乎一致的节律。   随后,现实的扭曲停止了。   他们出现在一条灰色的巷道里。   “迷宫。”康柯松开手,走了几步停下来,敲敲墙体,“……很好破坏,看来约瑟夫的能力只有在施展时才是难对付的。”   一旦结束,墙就是墙,人就是人,该是什么强度就还是什么强度,没什么可担心的。   寰则敲了敲他装死以图躲避工作的系统:“联系其他人,确认他们的位置。”   “我和灰毛猫在迷宫的入口,”伊瑞尔的声音第一个在频道里响起,“约瑟夫在我们这儿,刚变回人……滋……滋滋……父——”   “啪。”联系中断了。   …………   迷宫入口。   约瑟夫整理着身上的白色裹布,没去管面前这一大帮子被他回溯回童年期的人类(他并不知道妖精这个物种的存在)。   人类是脆弱的。   再厉害的士兵,三岁时也就是个藕娃娃,身体羸弱不说,思维也愚蠢片面,即便放在原地不管,这群人类幼崽也无法造成任何威——   “铮——”   金属嗡鸣般的响声直逼后脊,约瑟夫的生存本能猛然拉响警报,驱动他向侧闪避:“——呃!”   他明明听见声音了,肩膀的关节处涌出大片的血液,然而他却没有看见实体的利刃。   茫然紧张、本能哭嚎以求救的幼崽堆中,一道身影凭空悬浮而起。在他身后,无形又隐约可见的剑气如同旋转的万花筒,法相光轮般护持于他身后,缓慢地盘亘环绕出古朴而玄奥的阵型。   那是一个蓄着灰色长发的幼崽,粉雕玉琢得像只卷毛猫。   可他身后的东西一点都不可爱,绞肉机一样刮搅地面,将水泥搅成齑粉泥坑。   他的眼神神情也一点都不可爱,冷然逼视着他,浅若琉璃的眼中盛着三岁稚童不该有的憎恶的杀意,和宣告彻底崩溃的守礼克制。   下一秒,万刃起发!   约瑟夫被惊吓到顾不上周围环境如何狭小,本能地展开半扇翅翼自我防护。   周围的墙壁被他的翅翼撑裂的同时,他听见那孩子沉得像恶鬼的声音伴随着俱下的泥沙石块低声嘶吼:   “朝阕——你当百死!!”   完全听不懂这小孩在喊啥、为啥这么凶的约瑟夫:“???”   这是个什么东西!!人类小孩才不是这个样子!!TD!   他挥动翅翼挡住攻击以图自保,还记挂着要抢婚他推。   略显狼狈地往迷宫里跑时,简直满头雾水:   这玩意儿真不是他的同类吗?哪有人类小孩能捏空气cos全自动发射炮台,一炮下去轰穿整个迷宫的??   跑到第二分钟时,他都逐渐分不清自己是来抢亲的,还是在逃命了,因为那“人类幼崽”的炮弹,是真的能对他的翅翼造成伤害——   这科学吗???   赛博虫族对东古世界观发出强烈质疑,并一头撞进第五条三叉路口——也就是N所蹲的点位。   背后的小孩哥还在轰轰开炮,约瑟夫根本无暇停下脚步,抬手一记回溯拍过去!   年龄喜减零头的千岁老人:“?” 第86章   隔着光屏,系统做出犀利的点评:【死猫谎报年龄。】   朝辞一天到晚拿修仙者的身份倚老卖老,结果也就二十来岁嘛?同样是挨一记回溯,N变都没变,朝辞却变成了个小萝卜丁。   不过这小萝卜丁确实是有点厉害在身上的,居然能以三岁之身,力战数敌……呃,等等,为什么朝辞跟N也打起来了??   约瑟夫比系统还茫然。   首先,他不理解一个三岁的人类儿童,为什么能和自己打的有来有回,甚至略胜一筹。   他曾与陷入幻觉的卡兹米尔对打过,就连这位代表人类战力巅峰的元帅也不过和他五五开,这个人类小孩到底是个什么品种??   其次,连卡兹米尔都对抗不了的幻觉磁波,这小孩又扛住了!最多就是有那么一两分钟,射来的空气利刃稍微卸了点力道。   为什么??人类小孩原本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再其次——为什么会有人挨了一记回溯,却还毫发不变的啊??   完全不知道世上还有“骨族”、“龙傲天”这类物种存在的非人类,此时真切地体会到了人类说的“活见鬼”、“世界观崩塌”,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好在这种“变异体”并不常见,他回溯几百个人类,也就只能碰见一两个物种成谜的。   好比会发光的啦,三岁大却眉眼秾丽得让他差点走不动道的啦……不是!!   这些真的都还是人类吗??   约瑟夫感觉自己不像在婚礼现场,像在大型鬼屋。   谁也不知道这种奇形怪状的“人类”幼崽,会在哪里惊喜地刷出来,其惊悚程度宛如玩扫雷点到炸弹。   那两个一看就是变异种的幼崽还举着小手,拔足跟在他身后狂追,一个叫着“叔叔受伤了,不要乱跑呀”,一个叫着“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帮你净化一下”……   约瑟夫闷头跑的更快了,仿佛身后跟着洪水猛兽。   问题不大。他想,应该能把卡兹米尔掳走。   哪怕掳不走,他也能吞掉那个新郎,婚礼一样无法继续。   这样的想法令他心底生出大概名为“希望”的奇特情绪,将胸口撑得涨涨的,像揣了一颗气球。这气球带着他奔跑的双腿也变得轻盈——   然后一头撞进最大的两颗地雷所处的小巷中。   正利用戒律的影响,一路玩赶兔子游戏的康柯头也不抬。   一旁的寰则心领神会地主动上前,替尊贵的院长干体力活——特指收撞进网里的兔子:“你——”   “同类!”约瑟夫几乎和寰同时开口。   他看着巷道里的两人,眼神愣怔中透着不似作假的惊喜:“你——唔!”   约瑟夫从没想过,自己两米高的个头,能将陨石徒手推离轨道的力气,居然能被人单手拧住,扣倒在地。坚硬冰冷的军制长靴简直要将他的头颅碾碎:   “谁.和.你.是.同.类。”   寰的声音带着点磨牙的意味,倍感恶寒:他的同类,充其量就只有康柯一个,哪来的虫子乱攀关系?   他戴着白色皮革手套的手一把攥住约瑟夫的头发,挪开军靴的同时,迫使约瑟夫向后仰头,露出面孔:   “说,你是从哪个研究所逃出来的,那个研究所藏在什么地方?”   康柯抬头瞥了眼正在逐渐恢复正常的员工们,庆幸约瑟夫所持有的那种回溯能力能回溯的时间有限,维持的时间也不长。   不像之前那个次抛款的公式,足足将他回溯到尚还是雨水的时候……也难怪幕后的人会特地操纵两个傀儡来翻找。   他收回手,停下对员工(尤其是朝辞)的钳制,走到约瑟夫身边半蹲下身,正要催问——   “轰——”   殷雷般的炮火轰炸声。   大地震了震。紧随其后的,是第二声、第三声轰鸣。   嘶吼、咒骂与系统的低声急呼一并传入耳中:   【爹!糟了,迷宫里的人刚恢复正常,不知道受什么影响,又忽然开始自相残杀了!】   系统再度详细扫描了一遍,语带疑惑:【好像……发疯的都是曾参与过军演的学生?米利尔和拓普他们也在!】   皇室婚礼本就是面对贵族举办的,米利尔等人会出席并不奇怪。   卡兹米尔直接启动机甲:“我去控制情况。”   “——等等!别去!”   原本还一动不动,意图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完成抢婚计划的约瑟夫顿时挣扎起来:   “我闻到了那种糟糕的气味……他们都被研究所动过手脚,就算杀死他们,那股力量还是会继续污染周围的存在!”   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此时如何形容狼狈,或者说,对于他这样的实验体而言,这样程度的狼狈仅仅是常态。   康柯微微蹙起眉,抬手拎起约瑟夫,用摇摇欲坠的布料将人一裹,边往混乱的方向赶,边低声催问,“什么糟糕的气味?什么污染力量?”   约瑟夫盯着康珂看了几秒:“——熵增,我听研究所的人这么命名那东西。”   他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但他在乎卡兹米尔的。   为了拖慢行程,约瑟夫下半身化出两对细长的足,死死钩钉住地面。   “被植入熵增计划的种子后,载体会在一段时间内,实力快速增强,而后产生无法控制的攻击倾向。”   “最开始是载体和载体之间互相攻击,然后是载体的内部组织互相攻讦,最后被孕育成形的熵增能量破体而出,开始污染周围的一切——”   约瑟夫犹豫了一下,出于对卡兹米尔的重视,还是提出替代意见:   “你不要去。真想救人的话,我可以替你去。”   他指了下康柯和寰:“他们也可以去。”   康柯:“……?”   为什么其他人不行,他和寰能去?和约瑟夫之前说的什么“同类”有关吗?   但康柯确定,自己和寰浑身上下绝对没有一点和虫靠边的地方。   远方的炮火与混战声戛然而止。   是寰动手定格了时间。   康柯看了眼寰的表情,感觉应该是定格成功了。   但似乎有某些地方出了问题,因此寰的神情显得有些困惑和吃力,还掺着几分康柯不太理解的恼火。   “?”康柯渐渐眯起眼睛。   定格的时间给了他余裕,去思考一些之前因为时间紧急,所以暂时放在一边的事情。   比如,在婚礼开始前,寰就表现得有些奇怪,明显在瞒着他什么事。或许这件事还和刚刚寰发觉的、令寰恼火的发现有关系。   而对方会如此贴心地在这种时候主动出手,暂停时间,给他留足问话的机会——   明显就是在等着他来问。   康柯:“……”   他莫名有种很微妙的既视感,但“对方有事瞒着自己”这种认知,又的确很挑战他的掌控欲。   于是憋了几秒后,康柯还是暂且无视了不断打量四周,不知为何在嘶嘶抽气的约瑟夫: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交代的?”   被他当嫌疑犯审问的家伙立即弱柳迎风地靠过来,仿佛刚刚单手把约瑟夫扣在地上,现在又操控着时间流动的人不是他:   “今早醒来,的确是发觉些许异样……我的伤,好像在一夜之间恢复了大半。”   这可太古怪了。   短短一晚而已,康柯又没有替他治疗,他们贴着睡了这么久,也没发觉类似补魔的现象,那这力量是怎么恢复的?   一直到婚礼开始前,他都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来还屡次主动贴贴,想试探“补魔”到底存不存在。   后天养成的谨慎和疑心病令他心生怀疑,总觉得这未必是好事,说不准是藏在暗处的敌人动的手脚。   而就在刚刚,他先是听完约瑟夫描述的“熵增种子”,又在停滞时间时,切实的感受到那股不断膨胀增长的、趋向于混乱的力量,悬着的心终于定了——   他的“恢复”的确是不正常的。   也许在军演区那一次碰面之后,敌人就已经转移阵地,而他们现在的目标,是他的本源世界。   “……”康柯瞳仁微缩,直接从寰手中接替过停滞时间的工作,的确像寰描述的那样,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些鼓动膨胀着的、混乱无序的能量。   约瑟夫似乎从众人停滞的脚步中,看到了一点拦下卡兹米尔的希望,趁热打铁地补充道:   “具体的原理我搞不清楚,”让才三岁大的虫子学数理化未免太过分了点,“但按研究院的意思,大概就是说任何封闭式的系统——一个人也好,一个宇宙也好,熵总是在不断增加的。”   他卡壳了一下,体现出自己文盲的短板,赶紧又换了个说法,试图掩盖:   “总之可以理解为,任何事物都会在熵不断增加——或者你们可以理解为力量不断强大的过程中,从有序走向混乱无序,最终灭亡。”   “哪怕是宇宙,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康柯感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许多的线头,藏在这短短的一段话中。   譬如“力量不断强大”,这描述不是和寰昨晚一夜变强的情况不谋而合?   “哪怕是宇宙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敌人是否就是打算用这个什么熵增计划的种子,摧毁这个世界?   寰显然也感觉他们离弄清敌人的计划和真面目只差一步之遥:“再说具体点。”   约瑟夫呃了一声,看看混战的方向,显然不确定在这种时候详聊是不是个好主意。   但他用比人类更擅长捕捉动态的眼睛,瞪了会凝滞在空中不动的灰尘,还是决定听从寰的要求:   “我所出身的研究所,叫做熵增研究所。熵增,也是资助人的名字。”   康柯心头微动:“资助人是什么样子?你见没见过?”   “一个少年。”约瑟夫描述,“看起来笨手笨脚的,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   “但研究员们都说,他不是人类,而是熵增这个概念本身。” 第87章   康柯和寰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想起那个剧院中的少年。   但哪怕再因“确认敌人的身份”而心跳加速,他们也没有打断约瑟夫,只按捺下情绪,继续细听。   约瑟夫道:“应熵增的要求,研究所只进行两项课题的研究。”   “一是培养出一个活体的——最好是人形自走的熵增概念体。”   “原因是熵增想得到一个同伴。”   约瑟夫撇了撇嘴,显然熵增求交友的心不纯。结合研究所的存在来看,这个“同伴”多半和克隆体的意义差不多,有必要的时候可以替熵增挡一挡死劫。   “二是研究一个韦……”   约瑟夫尴尬地卡顿了一下,飞快用眼神偷偷左右瞟了眼周围的人,确定自己的文盲没有遭到社会性嘲笑:   “麦……呃。一个叫什么韦妖的东西。”   “熵增要求研究所计算出这东西的公式,好像说,利用这个韦妖,能控制个体内部的分子,将混乱无序的分子重新理整齐——这样,就能避免这个个体走向毁灭。”   “……”康柯大概明白那个叫熵增的家伙在做什么了。   一方面,对方在不断催化各个宇宙走向崩溃,从而增长自己的力量。   另一方面,封闭的系统会在强大中走向灭亡,哪怕是熵增自身也一样。   所以他才让人研究这个什么韦妖的公式,并非是想借用回溯的力量抹杀敌人,而是想利用这个公式挽救他自己。   ——简单来说,就是既想无限强大,又不想死。   系统发出一声大叫:   【麦克斯韦妖!14580之前喊的就是这个!Maxwell's demon!】   都他喵的怪有太多宇宙,每个宇宙又有太多种语言。它用穷举法差点没把自己干瘫痪,但范围一缩小,哪怕是古早搜索引擎,也能迅速且精确地筛选出答案了!   约瑟夫不太明白这群人在关注什么,只能推断出他们似乎和熵增对立——但这和他没有关系,他目前只想让卡兹米尔远离危险:   “让个体在不断强大的过程中,从有序走向混乱无序,最终灭亡。而后进入更大的封闭式系统,继续循环上一段流程——就是一粒小小的熵增种子所能引发的蝴蝶效应。”   “我在研究所中目睹过无数次这样的过程,根本没有一个实验体,能够活到最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并不是熵增计划的实验体,而隶属于麦克斯韦妖实验组,后者的存活率更高……   虽然还是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但有总比没有强。   “换句话说,”康柯慢慢斟酌着词句,“即便杀死载体,种子也会继续引发所处的封闭式系统走向毁灭。”   “那你为什么主动提出代替卡兹米尔救人?还说我和——这个白头发的人是同类,可以一起去?”   约瑟夫愣了一下:“你们身上有韦……那个韦妖方程的气息,而且比我的更强烈、更清晰——你们不知道?”   康柯和寰以沉默的回视作答。   其实话说到这里,所有的线索都可以连接成线了:   譬如当年雅威“招聘院长”时,为什么要从最强大的世界,一路向下寻觅,找到在无限宇宙中能力等级最低的他?   ——因为雅威来找的根本不是一个弱小的宇宙,而是熵增私下播种的种子。   为什么就连康柯自己都没意识到寰的存在,雅威却特意到处搜寻这么一小块宇宙碎片的存在?   ——因为祂担心那一小片宇宙碎片也残余着种子的能量。   如果说期待着宇宙走向崩溃,以增长自己力量的敌人是熵增的概念体;   那么能够以自己的力量,将宇宙归束为有序安定的雅威,或许可以认定为熵增的天敌。   祂怎么不能算是一种神话体系中的麦克斯韦妖?   雅威找到了他们,收养了他们,并插手干预——   干预的方式,或许是向他们输入自己的力量,所以约瑟夫说“你们体内都镶嵌有麦克斯韦妖方程”。   干预的结果就是最终陷入沉眠。   毕竟按照系统搜出来的理论来看,即便麦克斯韦妖真实存在,也无法逃脱熵增定律,最终的结局,依旧是一步步走向灭亡。   区别只在于,没干预康柯他们前,雅威距离陨落可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而干预,却让祂更早地站在灭亡的门前。   康柯沉默半晌,再度看向颈间的银链。   负面情绪是决策者的大忌。   因此他控制自己冷静地思考:   雅威什么时候向他灌注过力量?   唯一可能与之相关的,似乎只有这条“七美德戒律”。   这东西他从没长时间的摘下过,一直以来,只当它是某种约束用具、疗养点的输入输出口。   但如果,这东西还藏着另一层作用呢?   “……”寰同样在以看什么新东西的目光注视颈间的银链。   他烦这玩意儿最大的原因,是戴着它的时候,会有难以忽略的约束感。   曾经他认为是美德带给自己的约束,但当他已经强大到足以自由摘取银链,戒律不该对他有效时,这种约束感仍旧如影随形……   这约束感,是否是麦克斯韦妖正在压抑熵增种子、不让它对他造成影响?   ——难怪熵增如此强大,还要觊觎雅威的躯体。   他觊觎的其实是麦克斯韦妖。   也难怪熵增到处投资做实验,却唯独对寰如此重视——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康柯和寰如今的状态,大概就是熵增费尽心思想达成的状态:   可以随意变强,反正有麦克斯韦妖帮忙兜底。   这时候寰再回想当初的会面,就感觉熵增那个疯疯癫癫的形象不一样了:   那哪是疯疯癫癫?根本是酸到要死。   寰都怀疑熵增之所以特地整个少年的形象示人,以前指不定试过碰瓷雅威,试图也被收养,白蹭一个麦克斯韦妖buff。   而证明他们这些猜想的办法,其实相当简单:   按照约瑟夫的说辞,即便是死亡也无法摧毁熵增种子,只有麦克斯韦妖可以。   要想验证,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尝试操控、改变那些散播在军校生体内的熵增种子。   康柯抬起头,对上一双浅紫色的眼睛。   他们怀揣着不同的心情,近乎同步地发动力量,去掌控整片迷宫。   现实再度被扭曲成漩涡中的颜料。   迷宫在融化,对战的人群被回溯至种子的负面效果爆发前,而后……   [嗤……]   那些在约瑟夫口中“极为危险”、“死亡也无法摧毁”,本该能污染、毁灭整个宇宙的种子,就像孱弱的烛火,仅仅摇曳两下,便消散于无形。   【叮——T-01-3S世界拯救进度:100%】   “……”   时间恢复流淌,远方传来人们困惑的疑问声,康柯等人却陷入安静。   他们一部分人是错愕于:……这什么情况?就……解决了??   譬如罗安这几个新员工们。   老员工们则十分淡定,已经开始思考、整合目前的情报,推敲下一步的计划,顺便体贴地给院长及其……呃,关系复杂的半身,留足整理情绪的余地。   ——但总有不长眼的人会冒出来打破良好的氛围,譬如某些死性不改的枢院大臣: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虫族入侵帝都?!”   布鲁诺虽然搞不清楚眼下的情况,但总之先无脑栽给卡兹米尔就好了!现在的重点,是不能让卡兹米尔真的当上皇帝!   他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向卡兹米尔:“帝星的防线不可能出问题,是不是你故意用精神力污——”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雪亮的光。   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直至头颅落地,看见自己忽然倒下的另半截身躯,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被卡兹米尔像斩断虫族一样,砍下了头颅。   “……!”原本还在往卡兹米尔的方向赶的枢院大臣们纷纷急刹,差点没撞到一起。   看着某道战场上足以让虫族闻风丧胆的身影持着刀,一步步走近,“识时务”这个意识,才姗姗来迟的回归他们的大脑:   “不……等等,你要做什么?!你凭什么杀布鲁诺!”   “你、你不能——杀死了我们,谁替你把持帝国政局?!内、内乱之下,前线的物资——武器、粮食,要怎么维续?!”   “理查德”——不,N,一早就想宰了这群不识时务、只会乱拖后腿的混账东西。   之所以手里捏着这群人为谋取私利,平白害死大量军人的证据,却引而不发,纯粹只是为了看今天这一场热闹,才让他们多活十天而已。   他反手按下卡兹米尔的手,免得这位陛下在登基之日杀人如麻,留下暴君的污名。   自己则眨眼间闪至枢院大臣们的身后,举起矮人王国这几日连夜赶制的□□之一:   “乒!”“乒!”“乒!”   鸣响的不是枪声,而是被炸裂的头颅。   “理查德”在周围军人们震惊——又不知该不该、能不能为大臣暴毙而狂喜的注视中,再度抬手,这次是举枪对着自己的头颅。   为妒忌、为虚荣而以“仁政”害死难以计数的士兵,焚化炉的浓烟至今仍在因这该死的决策而滚滚不息。   这位理查德皇帝早就该被押上断头台,不过现在补上也不迟。   “乒——”   理查德倒下了。   淋漓的鲜血洒遍礼堂的大地,阳光却从被击碎的华美彩窗中毫无遮掩地倾斜进来。   礼堂内一片寂静。   军机大臣过了足足三秒才从畅快中清醒过来,瞬间抱住发际线岌岌可危的头颅发出哀嚎:   “陛——啊啊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军需!军需怎么办?!枢院大臣们手上——”   卡兹米尔收起精神刃,按住军机大臣的肩膀:“我有门路,不必担心。”   一整个矮人王国随时待命,枪.支弹.药早已在流水化生产中。粮食药物也无需担忧,毕竟他们还有一整个罗曼大陆做后备。   想想从前被枢院大臣百般为难,左抠右抠的苦日子,卡兹米尔感觉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去拟军令吧,准备全面进攻。”   礼堂静了两秒,而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与呐喊!   没人在乎倒地的罪人,军人们能给他们的最大体面,仅限于不趁乱踩踏他们的尸体。   罗安和约瑟夫(被套项圈版,康柯认为这人身上还有剩余的可压榨价值,比如那个预言能力。所以很难说这人留在原地是为了卡兹米尔,还是眨眼就痛失自由,因此僵住了)留了下来,康柯则领着其余员工,在人声最鼎沸时悄然离场,将属于此方世界的战场,归还给此世之人。   远离礼堂,街道变得安静。   康柯发觉自己很难不去想雅威目前的处境、以及这处境是否有他一份责任,烦躁了片刻,抬头看向寰:   “先去你的本源世界看看。”   原本这一个世界的任务结束,他是打算去朝辞的世界看看的,但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寰报了一串宇宙编号:“A-01-3S,临时给疗养院添加连接点会不会不方……”   他盯着光屏,陷入短暂的哑然。   朝辞也闻声凑了过来:“多少?A-01-3A?嗯?这不是我的老家吗?”   康柯:“……?”   寰:“……”   朝辞:“……”   “咳,这不是巧了?”朝辞理了理衣襟,矜持地颔首,“诚邀诸位莅临在下的别邸小住。大家是喜欢仙境风,还是人间疯?”   “?”雷文感觉朝辞说的后一个feng语调不大正常,“有什么区别?”   “仙境风是指,诸位可能要面对一座毫无装饰的毛坯房,但大家也可以选择跟我一起蹭隔壁邻居家住。”   朝辞一边微笑,一边摇头,用明显的肢体语言表示他对这个选择的抗拒。   “人间疯是指,诸位可以住进人类世家的主宅。虽然这个宅子里疯子很多,不疯的人说话大多文绉绉,不过院落里有种很多兰芷芳草,看着倒也算心旷神怡。”   康柯其实没什么心情挑拣住处,情绪反应在言语上,张嘴就是句地狱笑话:“花下没埋什么动物尸体吧。”   “……”朝辞不摇头了,用眼中不含一点笑意的微笑代替回答。 第88章   员工们静了几秒,猛然爆发出一波激烈的议论。   管他有没有尸体呢?总比住四面透风的铁窗泪好吧!   会对封闭式房间感到不安的只有雷文一个,嘶喊着“你们根本不知道铁栏杆多有安全感”,单薄的声音很快被同事们的兴奋议论声淹没。   康柯很快调整好情绪,对着朝辞投去教导主任般的凝视:“少设陷阱。”   什么去仙界还是去人间,搞得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似的。   康柯思路清晰地指出:“疗养院明明有上好(?)的病房可以居住,为什么还要另寻住所?”   分明是坏水猫又在打小算盘,试图回到自己的地盘,方便自己搞事。   他忽略了员工们“他怎么敢这么形容那破铁牢房”的震惊眼神,略作思索:   “不过要搜集情报,的确是从世家着手更容易。”   至于为什么不问问万能的天道?   寰要是知道敌人在哪动了手脚,还不立马出发?会赖在这儿装乖,分明是没有半点头绪。   康柯拉来光屏:“你家的地址是?”   “那可不是我‘家’。”上一秒才说那是自己“别邸”的朝辞否认道,“姑射山,朝家。”   ……   十秒过去了。   …………   又过去了三分钟。   等待传送的朝辞:“……?”   看着光屏的康柯:“?”   一旁的寰轻咳了一声,看不出是不是在掩藏尴尬。   员工们震惊的眼神变成了狐疑:“怎么回事?怎么不传送呢?”   系统幽幽道:【正在搜寻符合描述的地点……已检索到1434项匹配条目……1565项……1754项……】   伊瑞尔深深地震惊了,困惑地看向朝辞:“你们家人这么能……开枝散叶?”   “天爷,关我什么事?两千多个朝宅,绕着姑射山围三圈也挤不下。”   朝辞似笑非笑地拒认此锅:“你问我,倒不如问天道,这么多年来,九州一直在不断扩张,世上究竟多了多少座叫做‘姑射’的山,山下又恰好住着姓朝的人家?”   “天爷”屈指虚掩着唇,靠近康柯小声解释:   “被我的吞吃的世界,都和九州拼接在一起了,本是想等到总局的事了,再分割回去的……”   康柯也咂摸不出这句“还准备分割回去”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他已经开始头疼如钟撞了:   “你到底吞了多少个宇宙?”   “……”寰欲言又止,含蓄浅笑。   康柯:“……”   ……呵!难怪敌人往这家伙的本源里抛垃圾,这家伙却连抛在哪都不知道——   这家伙连自己吞了多少宇宙都不记得!上哪找敌人抛进来的熵增种子!?   康柯的眼中喷出凶光,猛然将寰箍着脖颈、扣在一旁店铺的玻璃橱窗上,正想借机彻底发泄一下此前屡次被寰踩着底线试探的火气,就听这人一边呛咳,一边带着笑抛出一句:   “别总是……动怒,让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将功赎罪?咳咳……对了,雅威的下落如何?”   “——?”康柯呼吸一凝,下一刻,脑海中某处一直堵塞的思路豁然畅通。   他真正地暴怒:“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不,不仅是知道。   雅威之所以会从沉眠地、从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踪,恐怕根本就是他干的!   所以这人才能在“确认”雅威被熵增偷走后,依旧毫无负担、随心所欲,还跑去联盟军校想两头开吃!   “啪嚓——”   橱窗的玻璃陡然爆裂。   员工们慌得想目睹亲爸亲妈互殴的孩子,一部分试图劝架,一部分焦头烂额地处理周围聚来的吃瓜群众。   就连原本还打着算盘的朝辞都被迫放下心里的小算盘,先从口袋里摸出银行卡交给老板:“抱歉抱歉,他们平时不这样,那个……密码是六个1,您看——”   【叮!检索成功,关键词条:姑射山、朝家、剑仙】   【传送中……】   天旋地转。   系统的传送很快,康柯上一秒还能闻嗅到幽凉的兰香掺杂着机油与金属的味道,下一秒便撞入茫茫寒风。   浅灰色的雪絮如同飘忽的鹅毛,落在他的鼻尖上,落在寰因呛咳而浮上嫣然血色的脸颊,与颤动不止的纤浓雪睫间。   寰还在笑,即便是被禁锢住要害的那个,他眸中的幽光依旧雪亮锐利得像不会弯折的利刃:   “只许你用狗链拴住我的脖颈,却不许我拿捏你的要害吗?院长不觉得有些不公平?”   “……”康柯冷着表情缓缓收回双手。   怎么会有人看轻自己的能力?   康柯在心底斥问自己:难道就因为他时常表现得无害,总是温驯,就以为自己真的会变成一条没有獠牙的家犬?   他本该是最不该上当受骗的人,毕竟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本该是与任何人都不同的。   康柯无意识地这么想,很快又哂然一笑。   不同个屁。如果他真有那么信任自己的半身,干什么还拴条银链?   所以说啊,他这种天性多疑、掌控欲过盛的人,最适合的陪伴者还是冷冰冰的系统。或者不会动、也不会逃的骸骨。   因为不会动,所以不用担心背刺。他可以将它藏在自己的私人领地里,日日簪花,为它梳洗。   雪与风无休止地刮着。   浅灰青色的天空像凿开的冰窟窿,与冰封三尺的鸦青长河连成一色。   康柯的面颊忽地一暖,抬眼间对上一双柔润而剔透的浅紫色眼睛。   他们挨得太近了,温热湿润的呼吸在近乎于无的距离间交缠盘旋。   就像它们的主人,在试探与防备中不断地彼此交融,又彼此挣脱。   寰注视着他,声音轻柔,像伊甸园的黑蛇游过亚当的足踝:   “所以,你要记得。”   “我们之间,是我先选择让步。”   “——你永远欠我这一回。”   兰香与温暖一并撤开了。   寰在康柯有些疑惑的注视中语调轻快地报了串坐标:   “——你还记得吧?你被回溯的时候,我带你去过那里。那是一个独立的、会在宇宙罅隙间漂流的空间,我常管它叫‘薮舟’。”   “……”康柯呼吸骤止,当即低头向机动队发出消息。抬头还想再审问对方“为何主动退让,将手中的把柄交出,这不像是我会做的事”时,远方忽然传来响动。   最开始还是朦朦胧胧,罩在雪里听不清楚。   而后,就像是战场上逼近的骑军,脚步声、凄厉的叫喊声、哭嚎哀鸣声,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粮——粮!给口吃的吧,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啊!”   “我……我已经半个月,没吃上半口粮了,吃……树叶、观音土,还是饿,还是……”   “哭丧什么?!哭难道这群仙人老爷就会大发慈悲了吗?!看看这片大宅子!凭什么我们这些人忍饥挨饿,他们这些世家老爷们却过得安安生生?砸!砸烂他们的宅门!!吃的就在门后面!!”   “咚——”   重物砸上木质门板的声音。荡开的声波扰乱了空中的飞雪。   康柯瞬间敛起所有的思绪,看向喊打喊骂声传来的方向。   就见山脚之下,雪色中露出一大片浅鹅黄色的宅邸。   而在远方,比这片浅鹅黄色面积更大、更显眼的,不断涌来是青灰色的流民人潮。   这片铁青色像一具被寒苦病饿折磨得扭曲畸形的濒死之躯,正挣扎着,怀着不甘和求生之心,向着浅鹅黄色的宅院重重叩去。   “咚————”   又是一声。   原本还呆头企鹅一样围着巴尔德取暖,顺便安静吃瓜的员工们纷纷探长了脖子,N看向朝辞:   “你不插手?”   “插手?帮谁?”朝辞转着扇子,“帮流民?他们可是要闯破朝府的,你猜他们背后可有人指使?可有人拿给他们供粮为条件,煽风点火?”   “帮朝府?仙门世家,仙人一怒伏尸万里做不到,但蓄养的门客,杀这些拿着农具的流民却绰绰有余。”   他倒是能令朝府的人一直闭门不出,不做应答,但这些流民呢?怎么劝退?   给粮?给多少?朝府的粮够让这些流民填饱多久的肚子?   一旦给了,附近的流民会不会闻风而来,也想讨个活路?   到那时,朝府的粮又够撑几日?   “想化解眼下的乱局,无非两条路。”   朝辞晃晃扇子,漫不经心的样子叫人看不出他的立场:“一条路,置之不理。”   “门里的人不出去,门外的人进不去,僵持不下时间久了,即便幕后之人希望流民们继续替他们闹事,他们也供不起这么一波饥饿的鬣狗,届时只能被反噬。”   “另一条……准备好足以喂饱天下流民半年份的粮。”   最初在疗养院内见到田地时,朝辞还想过,康柯开垦这么一块区域是为了什么,莫非就是为了饥荒应急准备的?   但后来发现,田地那么小,康柯根本不是为了囤粮。   院长似乎在有意识的育种。   他会买大量的书籍交给雷文阅读,哪怕刚来到空空如也的疗养院时,最急需的根本不是种田,他依旧建了个农业部。   迄今为止,朝辞都在思考,院长偏偏挑中了雷文这个炼金术师种田,究竟是随便安排,还是早有预谋?   毕竟在后续入院的病人之中,无论是机甲师、亡灵法师、光明圣子,哪一个都不如炼金术师与育种这一课题的相性度高。   当然,这些思考现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这样一批基于现代科学,又经过炼金术改造的高产粮种在,只需要留给九州半年的时间,饥荒就能够被彻底扭转。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争取这半年的时间?   如何让饥民们在这半年中能够填饱肚子,有余力去耕耘田地?   罗曼大陆的粮食还需要供应给前线的卡兹米尔,还能从哪儿挤出一份供给九州的粮?   康柯奇怪地拍了拍不知为啥就忽然陷入沉吟的灰猫脑壳:   “发什么愣?告诉山下的流民,省点体力,等半个时辰,会有足够过冬的口粮送来。”   “嗯?”雷文狐疑回望,“院长,我们哪来的粮?”   “虫族啊。”康柯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不是提出这个建议,可能影响军队出征的士气,原本我也想这么建议卡兹米尔的。”   一只虫王就有一颗白矮星那么大,喂这些流民还不够吗?又不是蝗虫,群体聚集就会产生毒素。   至于辐射残余等问题,以罗安的科技力,完全可以轻松解决。   “……”朝辞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思考的问题早就换了一个:   之所以先去卡兹米尔的世界,再来九州,院长是不是也像安排雷文种田一样,其实早有预谋?   ——真的很难说啊!毕竟他们院长是个能把计划拉得很长,埋得很难看出来的人精,但凡寰展露出半点心思深重,院长这个镜子的另一面都不可能完全无辜。   就好比刚刚那场纠纷,看起来像是寰将康柯逼入绝境,又主动退让,但谁敢真说:院长对寰的隐瞒一无所觉?   反正朝辞的眼睛和脑子告诉他,真相多半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   雪风里的那一番纠缠,可能更倾向于康柯早就知道寰手里藏着雅威,所以始终与对方拉扯试探,而寰同样知晓康柯的知情。   两人不约而同地挑选在这个时候彻底挑明,估计是觉得终战在即,与其留一道隔阂,不如趁早解决。   至于结果……鬼知道让步对寰来说是不是全无好处。   反正他看寰好像还挺高兴的,要不是死装成性,这人高低得哼首小曲。   从这个角度来看,寰其实还算好的。这人也就表面装装,内心相当坦诚。   而院长……   院长就太令人发指了。   朝辞怀疑,院长已经发现了他的眼睛能读懂人心。   表面演戏也就算了,心声居然还能给他演一长串,逻辑滴水不漏的?要不是寰完全没打算遮掩内心,他差点就被骗过去了!   康柯看着神色逐渐亢奋起来的朝辞:“?又在想什么歪门心思,被风吹傻了?还不过去传信?”   朝辞回过神,轻啧了一声,踩着雪下山。   风哪有你的心冷啊院长,这三兆多年的社畜还真不是白做——   “轰……”   姑射山蓦然巨震。   朝辞稳住身体,心跳错漏了一拍。他猛然看向山下,就见朝府的门没有开,人没有出来。   比他们更先应声的,是大地骤然张开的巨口。   巨大的,黑洞洞的,深不可见底的裂隙,从鸦青长河横裂至柳垂坡,像庞然巨兽张开的深渊巨口,像小丑咧至耳际的死亡大笑。   “轰……”   “不、不——救我!!”   “救——”   流民如同坠入汤锅的饺子,惊呼着落入深不见底的裂隙,朝府哪怕用凡间石炮也轰不开的院墙宅门亦轰然坍塌。   前一秒还拼命往前挤的流民们,这一秒又惊恐万状地拼命往后退,肝胆俱裂:   “地裂!是地裂!!”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有国师镇守羌古之墙,地裂不会发生在墙内吗?!”   “天罚——这是老天爷的惩罚啊!罚我们不该围攻朝府,我们合该在这大雪里被冻死!饿死!” 第89章   惶恐是一个持续的过程,生死却只在一瞬间。   朝府子弟大概也没想到地裂会发生在自家门前。他们只是正常地按照家主的指示,对流民的袭击做出反应:分出部分修习阵法的子弟看顾门墙。却不料地裂骤生,那些持着朱砂法器的弟子,也惊叫着坠入深渊。   “怎么——”一旁的剑修子弟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纵剑去救,可踩着剑刚掠至巨渊上方,他们就发觉不对:“法力——”   忽然感知不到了!!   死亡从未有一刻如此真实、清晰地出现在面前。它不再是某种未知的虚影,而就是他们身下这条黑洞洞的深渊。   流民也好、修仙子弟也好,在这条吞噬生命的裂隙面前并无不同。   他们同样的崩溃哭喊、徒劳挣扎,或沧桑粗粝或保养得当的脸在坠落中,因相同的恐惧而扭曲狼狈。   而后,他们听见了一声如同海兽咆哮般低沉震耳的叹息声。   “——”   一股强而有力的风从深渊中猛然吹出!将他们掀出裂隙。   巨大的黄铜西洋钟表于空中浮现,眼眶中盈着两簇猩红的骨鸟振翅高飞。   神圣恢弘的光自天而降,恍若洪流,眨眼间冲散了云层!   阳光代替风雪,温暖而柔和地倾泻下来。   所有坠入地裂的人,都在呆滞中,被钟表垂落的指针、骨鸟的长喙、瀑布般的光流送回岸边,安然无恙。   地裂两端静了数秒,而后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哭嚎、面对未知事物的困惑,也有朝府子弟认出了凌驾于种种异域“法器”之上的嶙峋骨剑:   “老祖!是老祖!快,快去通知家主!”   朝辞站在骨剑的最前端当驾驶员,此时半真半假地同坐在后几节车厢(划掉)椎骨上的同事们抱怨:   “载你们下山,不是为了让你们出风头的。你们可知这一遭出手,会给我惹多大的麻烦?”   “?”同事们纷纷侧目,不知道这搞事精怎么有脸说这种话的,“整个疗养院,惹麻烦最多的就是你吧??”   “——还有,”N说,“你刚刚是不是没打算救人?”   康柯同样注意到了这点,因此多看了几眼打从回到原世界就表现得有些古怪,与平时不大相同的朝辞。   一直以来,朝辞的立场似乎都是偏混沌善的。   他会因不幸而沉郁,会对受难之人伸出援手。   但就在刚刚,就连N都看在“院长在旁边”的份上出手救人,朝辞却立在剑上,纹丝未动,望下去的眼神冷静而超脱,不像在看一场天灾人祸,倒像是棋手在看自己的局。   “怎会?”   朝辞语带诧异,按下飞剑,在朝府子弟与百姓的高呼叩拜中降落至朝府后院:“分明是大家动作太快,抢了我出风头的机会。”   他差遣匆匆赶来的管事去告知流民“稍后放粮”的决定,又用似笑非笑的目光堵回了管事“哪有那么多粮”的问话:   “打扫一间院落出来,再把不安分的眼珠子都收回去。我们不需要仆人的侍奉。”   “啊这……”大概是年纪还轻,没应付过这种命令,管事明显有些为难。   但比起继续纠缠,他还是顶着满脑门的汗,选择了低头应是:“小、小人这就回禀家主,不来叨扰老祖的清静。”   活像多留一秒,就会有恶鬼蹦出来吃人似的,管事和仆从们着急忙慌地告退走远了。期间管事还在跨门槛时绊了一脚,幸好旁边的仆从扶得及时。   康柯看着这群人逃命似的背影,就听院落右侧,遮掩着洞门的柳枝“刷拉”一声轻响,被人轻轻拨开。   莹洁的雪落了来人满头满肩,与如雪的长发混作一色:“地裂合上了。”   康柯收回视线,走进主屋,和员工们一道蹭巴尔德的暖气:   “所以,地裂是怎么回事?真是‘天罚’?”   “天”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进门,闻声无辜地眨了眨眼,抖落睫上的雪粒:“我高兴着呢,为什么要罚无关紧要之人?”   “这地裂说到底就是普通的板块运动,最多就是因为裂隙连着鬼界,所以飞在地裂上的剑修才会被吸走法力。”   “不过,先前的流民有一句话喊得没错。”   “地裂不该出现在这里。”   青灰色的天映在剔透的眸中,将浅紫色调成一种沉冷凝郁的深色:   “这种‘板块运动’,应该只会出现在宇宙与宇宙的交界处,不该出现在宇宙内部。”   “之所以会发生在朝府门前,恐怕意味着在这一个宇宙内,就有至少一粒熵增种子。”   他缓步走到康柯身边,伸手……凑到巴尔德身边取暖。   被四把椅子组成的结界困在中央的巴尔德:“……”   对于圣子来说,活成一台油汀大概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寰的举动仿佛提醒了众人,下一秒,另外四双手也跟着在巴尔德周围冉冉升起。   康柯就在这滑稽的场面中,满脸严肃地接话:“而你找不到它。”   巴尔德:“……喂。”   康柯佯装没听见,把手翻了个面,继续烘烤手背,若有所思:“不应该啊。”   “这和之前那几个世界不同,这里可是你的本源世界。范围又已经缩得这么小,只需要在眼下我们所处的这一方宇宙中寻觅……”   “熵增种子都令你力量剧增了,存在感应该很难忽略才对,怎么会找不到?”   “除非……14580或者熵增亲自镇守那粒种子,他们这次没再继续场外干涉,而是选择了继续入场。”   来镇场子的是熵增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如果对方能入场插手,前两个世界早就插手了。   康柯更倾向于,来的是14580。   罗安就是在这个档口,揣着新鲜出炉的虫族大餐来的。   一进门,就看见一贯冷淡的巴尔德面露恼火,杵在主屋中央,其余五个同事及上司严肃地举着双手,将巴尔德团团围住,仿佛正在进行什么封印巴的仪式。   “?”罗安瞬间警惕地掏出小型枪,“他怎么了?”   “……”光明圣子无声掀了掀嘴唇。系统敢打赌,如果不是碍于形象,他多少得骂一句傻逼。   巴尔德大概这辈子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入此种境地,身边的同事们究竟是什么款式的傻叉:   “……他们在取暖。粮食带来了?”   “哦,吓我一跳。”   罗安的身体姿态顿时从蓄势待发变回了无所谓,将枪塞回武装带。   他信步走到巴尔德身边,跟着举起第六双手,顶着圣子杀人的森然目光递给康柯两粒空间钮:   “左边这个,装的是高蛋白虫肉。右边这种,可以当碳水食用。”   赛博星盗——啊不,赛博皇子饶有兴致地环视了一圈极具异域风情的屋宅:   “所以,这里的饥荒是因为什么?环境污染?洪涝灾害?”   “人祸啊,是人祸。”   朝辞像是唱歌,又像是叹息似的说着,分出一道分.身去送粮:   “我刚成仙时,九州就已战火连绵。”   “国师只管镇守羌古之墙,不管内务,各大世家——仙门的,非仙门的,都在争夺地盘。”   “这里没有管事的人?”罗安挑起眉头。   “有,皇帝。”朝辞试图借巴尔德加热茶水,差点被巴尔德烫成秃头,“我成仙的那年,他就被人杀死了。”   “他有不少儿子,老爹一死,本来就不多的‘兄’弟情,顿时就只剩‘凶’了。”   “前一个好不容易爬上皇座,后一个就把他刺死,换自己上去。”   趁巴尔德听得有些认真,朝辞还是不怕秃地烘了烘茶水:   “就这么一个萝卜接一个萝卜……最后只剩下一个小萝卜。”   雷文皱起眉头:“只剩个小孩子?那岂不是会变成傀儡。”   朝辞顿时笑起来:“那你还真是高估我们世界人的素质了。”   “这位小傀儡皇帝也没活过三个月,就死在了奶娘的怀里。”   “各大世家顿时成了下一批萝卜,都觉得‘我能行让我上’……”   “如此互相倾轧攻打,战场侵占了农田,农民要么汇入军队,要么变成流民,被驱逐出自己的田地。”   巴尔德眯起眼睛:“那朝家呢?朝家也在争地盘吗?我们给饥民放粮,岂不是会让人认为在拉拢人心,意图招收兵力?”   “这都是后话了,”朝辞一个侧滑步,丝滑地躲开冲着他头顶削去的光刃,“在那之前,咱们还要应付另一个大麻烦。”   “?”康柯原本还在权衡要不要管这堆闲事,当下最要紧的应当还是找到熵增种子,“什么麻烦?”   “国师啊。”朝辞放下茶杯,“我们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国师啊。”   “铃……”   风雪中,忽有银珠落盘般的铃声,隐隐传来。   朝辞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显得对即将发生的某事充满期待:   “先前你们听流民提到过了吧——羌古之墙。”   “这道墙,是现任国师一手筑成的,将整个旧九州围绕在内,与后来新扩张的区域隔开。”   “国师平日从不离开他心爱的土墙,只有在有人意图推倒围墙、或者有围墙另一边的人,跨越围墙,踏入旧九州时,他才会露面。”   【?】系统缓缓升起,满腹狐疑,【死猫你看起来像个等待给偶像接机的粉丝——难道东古也有自己的巴尔德?】   “……”朝辞矜持挺起的胸膛霎时瘪了下去,“仙人哪有这种世俗的欲望?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登仙时,仙台上候着两个小童,本以为是等我的,或者是登仙台的固定迎宾人员,结果一问——他们是等一个早该飞升,但死活不飞的奇葩的。”   朝辞信手指向主屋门外的大雪:“就是这位国师羌古。”   他摸摸下巴想了几秒,又溜达到门边,“咚咚”两声踢断了门槛,蹬到一边。   【??】系统愈发狐疑,【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临时改建无障碍通道。”朝辞“细心体贴”地斩来两根柳条,比划了一下自己腰的高度,将两根柳条一左一右地固定在门上,做成类似辅助老年人起身的把手。   “我没说吗?咱们这位国师大人双腿有疾,不良于行——”   “他是个瘫子。” 第90章   康柯顿时意外地看向朝辞。   朝辞其人虽然嘴欠,但对弱势群体的处境,却有种不知天然还是后天造成的敏感。   他从不对这些群体使用侮辱性的词汇——甚至可以说是极力避免,放在平时,一句“不良于行”点到即止就够了,绝不会再特意多嘴一句“瘫子”。   更别提这人还在缺德地做什么辅助扶手……康柯可以确信,朝辞和这位国师多少有点复杂的私人恩怨。   “铃……”   风中的铜铃声倏然近了。侧院传来积雪被重物一路碾压的声响。   两个小童先跨进洞门,而后板着小脸,像打帘似的撩开柳枝,露出一道靠坐在轮椅上的深褐色身影。   【哇,】系统悄悄趴上康柯的耳边,小声八卦,【我还以为国师是个清冷道士——修无情道、镇守门派不轻易出山的那种,结果是个胡人?】   而且一点也不清冷,只是穿得冷。   这大下雪天的,来人却赤着上半身,繁复奢贵的金银与珠宝紧贴着小麦色的皮肤。   蓬松带卷的深褐色长发束出几根胡辫,碧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雷文谨慎地发出质疑,“你们看他身上的肌肉,这来的真是国师,不是什么土匪打劫了残疾国师的轮椅?”   因妖精的血统问题,只能练出薄肌的雷文破防了!!   N的关注点则与众不同:“这么多划痕,他身上这套首饰到底有多少年头了?上了年头的珠宝就该收进玻璃柜里好好保养珍藏,牛嚼牡丹……浪费。”   康柯抬手压了压,示意员工们少发锐评,共同维护评论区的友好和谐:“别想了,这应该是本人。”   朝辞既然和国师有私怨,那肯定知道羌古的样貌。如果羌古被替代了,朝辞能不知——   “嗳,大个子,”朝辞对着轮椅上的男人探头探脑,“你是羌古吗?”   羌古挑眉抬头,碧色眼睛像狮子锁定了猎物,紧盯朝辞:“我是。你就是朝辞,朝家之前飞升的那位十步剑仙?”   康柯:“……??”   相见不相识,你们这私仇是怎么发展出来的?难道是朝辞单方面看不惯羌古?   但下一秒——   铜铃与骨剑齐鸣!   “当——”   法器冲撞产生的震荡波,将地面碾挖出半个球坑。   屋宇砖石俱下,风雪灌入豁口。   一时间,所有的疗养院员工——除了正在迎敌的朝辞,都在打了个寒颤后,向巴尔德拥了过去。   康柯的矜持制止了他和员工叠罗汉,但呼吸间,就有另一具温热的身躯从背后拥覆而来,隔绝了大半风雪:   “你猜他们究竟认不认识?”   康柯停下条件反射想推开人的动作:“……难说。”   这俩人明显谁都没见过谁,但至少朝辞听说过羌古的“光辉事迹”,还因不知名的原因,对羌古暗藏不满。   至于羌古为什么先出手攻击朝辞……   就冲着第一次振铃的音波是向他们袭来的,康柯估计这个锅和他们有关。   【……就没人在意朝辞刚刚好像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吗?】系统幽幽道。   【什么真实身份?】康柯将系统揣回手里,【风太大,我们大概是没听清。朝辞肯定和这位国师大人解释过了,自己不是剑仙,只是剑仙的侍从。】   马甲是不可能脱的,绝对不可能脱的。   站在康柯身后的员工们吹口哨的吹口哨,拨刘海的拨刘海,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N语气肃然:“没想到剑仙的侍从也能和国师战得旗鼓相当,真不知道剑仙本人得有多厉害。”   习惯了寡言、信奉“说话不如动手”的国师:“??”   这群外来人,在说什么傻话。   他并没有因此分神,去跟围观的人做口舌之争,只赤手攥着朝辞的骨剑,双腿的瘫痪仿佛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实力:   “剑仙大概是在上面呆久了,忘了人间的规矩。‘”   “‘不可逾羌’,羌古之墙内的人一旦出去,就生死自负,永远别想回来;墙外的人妄图涉足九州,我会亲自动手杀了他们。”   他的五官长得很豪迈,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爽朗的本性。   但或许是时间为那双一碧如洗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霾,即便此时的羌古一直是笑着的,依旧让人感觉面前的人是一团偏执、枯槁和神经质的糅合成的集合体。   朝辞就冲着这样一团集合体笑了一下。   人在面对疯子、偏执狂时,回本能的产生避让的念头,但朝辞显然不会。   他只是调整了一下站位,和颜悦色地对着羌古鼓励:“可能的确是在仙界呆久了,这么长的规矩,好生难记。”   他将脸向羌古凑近几分,带着哄诱的意思:“劳烦国师再诠释一遍?说不定我这榆木脑袋就开窍了。”   “?”羌古这位东古直男条件反射地向后扬了扬头,差点挤出双下巴,想呵斥“凑这么近干什么”,又直男地迟疑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他要是大惊小怪,反而显得失态。   后方的员工们啧啧有声,交头接耳:   “死猫还说自己不是东古巴尔德,这就差没亲上去了!”   “……哪有亲上去!我觉得不能这么评,有时候为了增加威慑的攻击性,前倾身体和缩短距离都是制造威胁感的正常手段……”   【宿敌就是宿敌啊!!!宿敌是不能变成妻子的!!前面忘了,后面忘了,被窝。】   “你们能不能正常一点??死猫明显在设局……他刚刚挪一下是有什么目的?——哦。”   康柯撩起眼皮,看见调换过站位后,朝辞只用稍稍偏过身,羌古就恰好正对着自己——或者说,正对着他身后的寰。   对寰的身份一无所知的羌古皱起眉:“再说一遍又如何?不可——”   “后面半句。”朝辞打断。   羌古:“?”   羌古:“墙内……”   朝辞:“再后面半句。”   “……”羌古的笑容里透出几分森寒的杀意,“你在戏弄我?”   “没有,怎么会?”朝辞哄小孩儿似的催促,“说啊,最重要的不就是最后半句吗?”   羌古不笑了,森冷的神情中透着怀疑和警惕:   “墙外的人妄图涉足九州,我会亲自动手杀了他……”   “们”字还没落地,老大一只国师就连带着轮椅一起倏然消失。   康柯:“……”   康柯:“幼稚。”   寰无辜地回视,背地里则继续把搞事的灰毛猫也丢出羌古之墙。   他当然知道朝辞这是在狐假虎威,拿他当枪使,但那又如何?   他不像自己的另一个半身,明明不是人类,却喜欢拿人类的道德将自己束缚住——虽然偶尔他欣赏着这样的康柯,总能品出类似“主动戴上口枷的凶兽”、“穿文袍的杀将”这样矛盾的涩情。   但他不是康柯,有人伤害他,他就要以百倍奉还;哪怕雅威拘束他,也曾解救他,但他依旧会复仇,将雅威困囚在虚无的薮舟中。   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利用,羌古是不是“不知者无罪”。谁让他不快活,他就让谁不快活。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康柯这个半身。   他或许在意对方拴在他颈间的枷锁,但同时又因为这份拘束而兴奋。   “半身”这一身份,似乎令这种受制于人的被冒犯感,转变成了某种隐秘的、只存在于自我之间的,可以缓慢拉扯和互相磨合的征服和调情。   他也不在意在对方面前佯装乖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姿态放得越低,就越有人在夜半时难以入眠,警惕而防备地反复思考自己会因什么而伪装弱势。   光是看着另一个自己和一团空气斗智斗勇,就能让他像人类围观小猫咪挠空气一样,心情愉快个一整天。   我啊,我啊。   寰在心里叹息般呢喃这个变得微妙又美妙的词,缠住康柯的手臂勒紧了几分,将被风雪冻得微红的鼻尖埋入对方的红发,去闻嗅他遗忘的、可灵魂又如此深刻铭记的故土。   金属与硫火的气息冷硬而呛人,他却像找到了本已失落的归处。   ——他应该将兰泽边的那片兰花丛移栽进疗养院。   某个时刻,寰这么想。   就像寻觅到心仪的栖息地的鸟,会钓来树枝、羽毛,筑自己的巢。   ——下一秒,散漫思考的他就被康柯抵开。   康柯掐了下寰的下巴,食指摩挲过对方线条凌厉的颌骨中央那几寸柔软的肉,如同猎人摩挲过年轻狮子的咽喉:   “他们俩人呢?”   羌古不见也就算了,朝辞也被寰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旅游团刚到一个新地方,把导游扔了可还行?   看寰的表情,这人绝对在心里啧了一下嘴:“墙外。你想把他们都召回来,还是只招朝辞一个?”   导游可以留,旅行到一半突然闯上巴士、发动袭击的恐怖分子就不用了吧。   “天爷,还是都召回来吧。”朝辞分去送粮的分.身扒在窗口,冲着这俩明明只是抱团取暖,动作却整得像当众调情似的家伙啧啧了两声,“咱们又来客人了。”   “?”康柯正想再问,远方浅灰青灰色的雪幕中,骤然荡来一道森白的弧光。   “铮……轰!!”   青白交织的阵法霎时在朝府上空浮现,挡住这一击剑气。   但下一刻,同样刺眼、劈开雪幕的剑与刀光从四面八方挥斩而来!   守御的阵法眨眼间碎裂无踪,无数朝家子弟与门客从倾坍的屋宇中持剑跃出。   朝辞这个老祖反倒不怎么急躁的样子,分.身还有闲心靠在窗台边将导游词说完:   “羌古之墙啊,自国师继任以来,在九州周围竖立了百余年。”   “无力自保之人有多爱这道遮风挡雨的墙,世家和皇室就有多恨这道截断了他们财路的墙。”   “羌古平日里坐镇在墙边的紫微塔里,力量最为鼎盛,没人敢去招惹。”   “但他一旦出行……那可真是,所有世家和皇室的刀剑都吻了上来。”   康柯:“……你在陶醉什么?”你家塌了啊,还有,“你就是这么招待来家访的上司的?”   原本他是冲着来享一下福,顺道借用世家势力来的,结果呢?净加班了。   前脚刚救了一群朝府子弟和流民的命,后脚就张罗着给他们送吃送喝,还得考虑营养均衡、未来安置。   刚摆平麻烦,国师打上门了。   国师送走,国师的敌人打上门了。   你们九州人是不是都有萝卜属性,喜欢一个牵一个,拔出萝卜带出根?   “轰……”   剑气如戈,将朝府像豆腐似的切成沟壑纵横的棋盘。   巴尔德等人早自觉地奔出去庇护多灾多难的灾民了,寰则在康柯死亡凝视下,满脸遗憾地将上一根倒霉西域萝卜薅回来。   一个眨眼就坠入深海,经历了一整部《白鲨惊魂·截瘫患者版》的羌古猛喘了半口气,后半口新鲜空气还没吸入肺腔,眼前就迎来十数道雪亮的剑光!   倒霉的西域萝卜:“——???” 第91章   多年以后,羌古再回忆起这一天,必然会冲进朝辞的宿舍,将这个万恶之源揪起来痛殴。   但当下的羌古,尚且猜不到自己未来的牛马生涯。   因此,他尚能游刃有余地在蓬勃剑气中撑地测滚,在心里暗啧一声“轮椅不在,双腿残疾到底不便行动”:“你们走!”   他这一声低喝是冲着那两个跟来的童子喊的。下一刻,巫祭之力托举着他凌空而起,衣带当风,身姿凛然,煌煌然如婆娑飞天。   朝辞顶着张矜贵清冷的脸吹了声轻佻的口哨,手中转着骨剑,倒是没有趁火打劫:“要帮忙吗?”   “你觉得我需要?”羌古反问。   铃音将空气震荡扭曲成某种蜿蜒绵长的异兽。   半透明的烛九阴占据了大半个朝府,在异响的铜铃声中缓缓睁开竖立的独瞳。   《山海经·海外北经》曾记载,烛九阴,其瞑乃晦,其视乃明。   羌古拟化出的烛九阴虽有类似的能力,能颠倒日月黑白,可惜更多的时候,羌古只会用它来维系秩序和稳定,而不是带来混乱。   潜伏在雪幕中的杀手们显然认得这化物,说不准还曾吃过闷亏,一见烛九阴,顿时收起所有犹豫,杀招尽出:   “不能让那长虫的眼睛全睁开!那东西能操控人的意志!”   “怕什么怕?!就算此时收手,难道国师和剑仙就会放过我们吗?!”   亡命之徒背水一战的攻击再度铺天盖地地砸向羌古,统统被烛九阴挡在身外。   朝辞看着羌古大杀四方的背影,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踱回捧着茶杯,拿大场面当IMAX电影围观的上司身边:   “冷不冷?谈点正事暖暖脑子吧——我有一个计划。”   “……”康柯放下茶杯,凝视朝辞,宛如讲台上的老师凝视做小动作的学生,“只是‘有个’计划?不是已经‘实施’了计划?”   谁见过猫咪搞事前,会先跑到铲屎官面前喵叫一阵,预先汇报接下来自己打算打碎几个杯子、挠破几袋猫粮的?   朝辞佯装没听清,继续道:“院长能为我兜底到什么程度?”   “滋嘤——”   类似大型蝙蝠群滋鸣的声音遥遥传来。   康柯抬头看去,就见那条盘亘在朝府的化物,竖立的独瞳已彻底睁开,眼珠一圈圈扩散着诡谲的紫光。   剑光忽然止息了。战局已定。   羌古无意在镇压下动乱后,继续维持化物,消耗自己的力量。铃音一振,贯彻东西的烛龙便作烟雾散去。   他转过身,看向朝辞和康柯他们,足不沾地地飘近而来——   “铮!”   “——!”   凭借着曾经积累下的丰富战斗经验,羌古在听见剑鸣铮响时,猛然催动巫祭之力,拖曳着自己向侧闪去。   仅仅分毫之差,剑气几乎贴着他的外臂斩下,在坚实的砖地上留下深深的烙痕!   下一瞬,本已停歇的刀光剑影如决堤之潮,再度轰然围伐向略显错愕的羌古!   “怎会!?”   愣头愣脑地跑远又跑回来的童子们连忙急刹,差点没撞到一起:“这些杀手竟能抵抗烛九阴的操控?!”   ——他们当然不能。   支撑着这些杀手发出攻击的,已不再是自主意识,而是结束潜伏期,正式进入第二阶段的熵增种子。   柳垂坡边,一道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身影鬼影般出现在树下,又眨眼间消失。   巴尔德仅来得及冲着现身的14580挥去一道光明法术,对方的身影便消失在光河之中。   “该死!他刚刚不会一直藏在这里看着吧?!”雷文啐了一声,匆匆赶回院长身边,“流民都安置好了,现在怎么办?能逆转时间,把那家伙拽回来吗?”   “要是能拽,还用你提醒?”   朝辞手中的骨剑喀啦啦卷动起来,像有生命的蝎尾:“难怪咱们的通缉犯先生当面也没发现熵增种子的存在,14580特意跟来,恐怕就是为了藏匿种子气息的。”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   种子一旦进入第二阶段,肯定会暴露。那藏这一下和不藏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如此周折地带着熵增种子来袭击,可种子刚启动,14580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还是说……其实敌人根本不在乎藏不藏匿种子的行踪,也不是来袭击的,他们的目的,只是将种子送到康柯眼前?   【别出手!这分明是阳谋!】系统焦躁地用毛毛攥紧康柯的衣领,【哪怕是麦克斯韦妖,理论上也是会在强大中走向混乱衰亡的。】   【熵增与麦克斯韦妖的力量此消彼长,你们两个回溯抹消的熵增种子越多,麦克斯韦妖的力量就越强,这和催化你们走向灭亡有什么区别?!】   本来就缺力量的寰根本不在乎,已经巴不得地掠出去“做好人好事”了。   半途朝辞还拦了他一下,冲着终于开始捉襟见肘的羌古吹了第二次口哨:“要不要帮忙?”   “……”这次羌古果拒不了了。   他在心里骂了句“招霉运的外来客”,但出于对战局的衡量,仍是不情不愿地哼哼了一声:“……要。……请帮忙。”   “啧啧,早这么说多好。现在帮忙,可是要涨价的。”朝辞缺德地在这种时候拿腔作调,“我说,你付得起请我们帮忙的钱吗?”   羌古还当朝辞是在变相地讨要朝府被毁的补偿:“可以,都行,你也可以再多问几句,看我的尸骨能不能给你掏出金库的钥匙来。”   “啪!”   “啪啪!”   气球爆裂似的脆响接连响起,是成型的熵增种子撑破人皮,盘旋升起。   康柯安抚性地拍了拍焦躁不安的系统,和寰一道加入战局:【信我。】   【扫描,给大家同步熵增种子的位置,让其他人把寄居体都驱赶过来。】   【……】康柯下达的指令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只有那句很久没说过的“信我”,让系统短暂地回忆起与康柯初见的经历。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有手有脚的人类,作为总局当年实战成绩垫底的预备员工,被康柯找上门时,还以为自己要被炒鱿鱼了,甚至还丢人地吓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没人知道那一个晚上,某位不起眼的预备员工曾和总局的风云人物在无人知晓处谈了什么。   时间照样流淌,宇宙照样运作。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第二日清晨,康柯独自一人离开总局时,身边多了一个刚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系统。   而后一晃,就是无数年。   【……定位已同步。】   【已下发战斗指令。】   【……我当然信你。】   【老话说上了贼船就别想着回头,这条路都已经踏上了,我就没打算回头。】   没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批熵增种子收割得很快。   康柯没再选择回溯,而只是将熵增种子抽离出来,丢给寰当糖豆那么嗑。   羌古在康柯和寰像摘棉花那样“摘下”第一颗熵增种子,任寄居体瘫软倒地时,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变得微妙。显然是意识到杀死这一波外来客的机会不大——或者说几近为零。   因此,当康柯走向他,向他友好地打招呼时,他虽然表现的不情愿,但还是勉强平和地回话:   “你们为什么要跨越羌古之墙?”   “你为什么要建羌古之墙?”康柯反问,“担心新拓展的世界会冲击到旧九州的秩序?”   按理说,这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旧九州是寰的本源世界,作为天道的他有多强,旧九州的整体实力就有多强。   如果硬要精确的度量排序,那么目前各方势力、包括员工的实力,大概是这么划分的:   最高等:康柯、寰、雅威、熵增。   次一等:带着戒律的康柯、寰,和多半分享了熵增的一半力量的14580。   这次一等,和最高等比起来,实力就已经相当于打了对折,砍掉一半。   再下一等:朝辞、羌古这些由旧九州,也可以说是寰温养、培育出来的天之骄子。   再下一等:N、雷文、卡兹米尔等3S级世界中的佼佼者。   新拓展的世界,连3S级都够不上,是寰到处吞来的,又不进行融合,羌古这种赢在起跑线上的大能,有什么必要担心被这些弱小的宇宙冲击?旧九州不吞没其他宇宙的小可怜们就不错了。   所以各大世家、权贵才会如此希望推倒羌古之墙,毕竟在他们看来,羌古完全是在断他们尽情掠夺的财路。   羌古沉默片刻,看着朝府子弟来来往往,开始清点损失,打扫战场,半晌才慢慢道:“算是,但也不完全是。”   “这里之前出现过地裂吧?”   “因为一些往事,我曾经花费很长时间到处游历,想弄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是天灾吗?还是人祸?”   “后来我发现,这种地裂除了发生在新增的地界与地界之间,还会在另一种情况下出现。”   “当不同地域的人之间发生冲突时,地裂就会忽然张开,将冲突双方全部吞没。”   要说这是天灾,哪有天灾这么灵性的?   羌古并不打算多提往事,只皱着眉道:“羌古之墙可以隔绝两界之间的联系,自然就不会出现地裂的情况。”   “但是近十年来,我发现旧九州各方势力暗潮涌动,相当多的势力试图对羌古之墙动手——”   “那是因为想赚钱吧?”雷文说,“以前天下没乱的时候,可能还没多少世家敢这么肆意妄为,多少得顾惜一下形象,在皇帝面前演出清高的样子。现在皇子都死绝了,谁还要演?”   羌古默然,随后看向雷文:“如果皇子在短时间内接连死亡也有人在背后操控呢?”   “如果九州如今的乱局,是有人一手造就的呢?”   “假如有一个人,用着不同的面貌,游走在各方势力的阴影中,唆使、煽动,目的就是为了让九州陷入混乱呢?”   【……嘶。】系统忽然牙痛似的吸了口气。   “可他图什么?”伊瑞尔的问话脱口而出,才猛然发觉,几乎所有人都默然不语,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参悟了什么他没想明白的真相,“??怎么?”   N环抱着手臂嗤笑了一声:“所以你混到今天也就当个妖精之王,做不了一方枭雄。”   “给你个简单的提示好了——”   “还记得圣殿的‘大清洗’吗?还记得你亲爱的堂弟为何以暴君之名,杀死大量的贵族?”   “‘旧的秩序是腐烂的,应当被更替的。’”罗安在背一句他读过的诗,他在流浪处也做过类似的事。   “‘那就将旧秩序砸烂吧,焚毁吧,如此,新秩序才能在旧日的灰烬上诞生。’”   “有奖竞猜。”朝辞弹了下卷动不止的骨剑,“是谁有化身千面?”   “是谁在焚毁旧日的秩序?”   “管事。”巴尔德忽然冷不丁地蹦出一个词,“朝府的管事。”   “迎接飞升的老祖,按礼仪来说,应当派出最得力、最有经验的人或管事人,但朝府派来迎接的却是一个年轻面孔。”   多么熟悉的情况,简直像是光明圣殿的异域版本。   曾经实施过大清洗的人最容易辨别新秩序的特征,他在刚来朝府时就怀疑过,朝府是不是曾被朝辞血洗过一次,所以管事和仆从们才那么惧怕朝辞。   系统嘶哈有声地扒在康柯耳边快速低语:【死猫!就是死猫!他刚进院的时候,告示牌上的代称半秒换一次,换了那么多个不重样的!】   他紧跟着又纳闷:【——但他现在应该干不了坏事了吧?他脖子上有戒律呢?】   “吧嗒。”   很轻地搭扣错开声,朝辞勾着垂落的银链晃了晃:“但也不是没人能解,对吧?” 第92章   西风卷着雪,从断壁残垣间刮过。   员工们茫然地瞪视朝辞,大脑还有点跟不上事情发展的速度。   “不是……”雷文的大脑卡顿得最厉害,倒不是思维的问题,而是感性影响了理性的正常运作,“你怎么……”   N和巴尔德这些人很难说,但雷文是真把疗养院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看待的。对于后续来的朝辞、包括巴尔德等人,他始终怀揣着一种,对待重组家庭新收养的养兄弟的态度。   他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各有各的难搞,时常会发生冲突。   但这难道不正常吗?兄弟多的家庭不都是这样吗?   如果是和敌人相处,谁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抛开自己巫妖王、元帅之类的身份,如同幼稚的孩童一样在地上翻滚互殴?   朝辞明明是剑仙,哪怕不使用任何力量,也该能够凭拳脚功夫轻易放倒院里的绝大数人,为什么朝辞却从来不?   当朝辞像狡黠的猫咪一样穿梭、混迹在人群中时,那双浅色的眸子中盈着的愉快,难道是虚假的吗?   他这样茫然,想要质问,可张嘴又想:   他凭什么质问?   朝辞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下,骤然散成一捧新雪,随着风漫卷向四面八方。   谁也不知道这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不在此处,仅留下一道幻影,如今随风飘散。   雷文还立在原地。   仔细回想,院长的确从来不曾有过什么怀柔的举动。   没有休息日的加班、简陋得根本就是牢房的居住环境、受制于人的戒律……   有多少像他们这样踩着鲜血与骸骨前行的人会乐于留下,而不是投奔和自己臭味相投、还能帮他们解开戒律的熵增?   他选择留下,是因为康柯的确帮助他完成了蜕变。而且他或多或少有点自我厌弃、自我惩罚的倾向。   那朝辞呢?   ……其他人呢?   他的心脏为这个念头重重地跳了一下,反应过来时,他已下意识地挨近康柯,目光沉默而挣扎地扫向周围的同事。   “?”巴尔德第一个注意到雷文的异样,“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会去投奔一个想毁灭宇宙的反派吗?”   N嗤笑:“难说。你的手段也没有正派到哪去吧?”   “只要不是疯子,谁都不可能投奔熵增。”罗安散漫地逗弄着指尖的微型机器蜘蛛,“支持那种想毁灭宇宙的反派有什么好处?想看自己的宇宙被当成烟花炸了?”   罗安的这个切入点很犀利,雷文愣了一下,顿觉有理。   不管是N还是巴尔德、卡兹米尔,谁都不可能想让自己的世界崩塌。   朝辞投奔敌人,难道是想吗?   “不。他应该是有自己想做的事,但这件事继续留在疗养院、带着戒律,无法完成。”   巴尔德很快推敲出最合理的解释:   “他想要建立的新秩序还没有建成,而令九州陷于战乱中,显然是戒律、院长所不允许的,所以他需要摆脱戒律,才能继续完成自己布好的棋局。”   【他想建立什么秩序?】系统觉得能为了建立新秩序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朝辞已经够疯了,【联邦?共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哪怕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谋参谋呢?说不准,完全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这个问题?】   系统滴溜溜打转,像个孩子离家出走,焦头烂额的妈,而全程一言不发的康柯就是那个在家庭教育中隐身的爸:   【院长你说句话啊,你……诶,机动队发来了消息?】   和员工们心境截然不同、还在琢磨这个“底”要怎么“兜”的康柯闻声抽回注意力,拖出光屏:   “——他们找到雅威了。”   ·   和员工们不同,朝辞在干这票大的之前,是特意找康柯报备过的——虽然也就提前报备了可能不到五分钟吧。   但这报备有效地避免了康柯早在工作中养成的“同伴背刺——埋下杀手”的应对模式,在看见朝辞跳反的瞬间,康柯就想起几分钟前,朝辞才提及的“我有一个计划”、“能为他兜底到什么程度”,因此他迅速拼凑出了朝辞的真实意图:   首先,毫无疑问的,卧底。   其次,大家分析的这盘棋局,朝辞也的确想下。   心思多的人,做一件事往往不止一个目的。有时运作好了,两个目的之间甚至能相辅相成。   在朝辞的这次计划中,“棋局”俨然成了他卧底的助力,他完全能用“留在康柯那里,我还怎么布局”来解释自己的忽然投靠;又能用“我在卧底啊,当然得坏一点,怎么能留手?”,来名正言顺地放开手布这盘注定残酷的局。   康柯靠在病房门边揉了下太阳穴,不是很想想朝辞留的那句“兜底”究竟要他兜多大的底:“你们确定,送来的路上雅威醒过?”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如果不是祂醒来冷不丁问了句‘你是谁,我是谁’,我好好地给祂做什么体检?”   84588把康柯外门外拽了拽,拿出检测报告给康柯看:   “祂身上现在没有任何力量,完全和普通人类一样。报告还显示祂存在失忆的问题……说实话,我有点想建议你再确认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局长本人?”   很难说84588提出这个怀疑,有多少是出自理性考虑,多少是看过床上的老人后,感情上升起的怀疑。   沉睡着的雅威,实在太像一位普通的人类老者了。他能让你联想到任何与人类老者相关的词汇:苍老的,包容的,脆弱的……   84588很难将这样的特质与至高无上的神明重叠。   康柯摇摇头,沉默地看了会床上的雅威,站直身体:“是本人。”   当雅威和他独处时,一直都表现得像个普通上了年纪的老头,可能会有面对子孙辈的纵容,也会有坏脾气的毒舌暴躁。   祂的神性恰恰是寄寓于人性中的。   “我把他从沉眠地带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忆了。”   一旁的寰事先声明:“要么是力量损耗的副作用,要么是他自己的计划。”   康柯最后确认了一遍雅威身上没有别的问题,走出病房,将门掩上:“人没危险就行,其他都是次要的。”   现在更主要的,是确定下一步计划。   员工们端着饭聚过来了,一半是想听正事,一半是想看看院长的神奇养父到底长什么样。   牛排、肉酱、甜点的香气交织在一起,人间烟火气驱散了朝辞的突然跳反带来的负面影响。   “首先,朝辞是卧底。”康柯说。   他没打算瞒着自己人,做谜语人有什么好处?   摊开了讲,反而方便员工们在和朝辞产生冲突时,自行斟酌局面,做出最佳的选择。   “其次,他的卧底有利于现阶段的我们。”   原本他们还需要大海捞针地寻找敌人、熵增种子的踪迹,但朝辞这一卧底,势必会名正言顺地借用敌人的力量搞事。   他们不再需要到处寻找散落的熵增种子,只需要专心对付朝辞,朝辞自然会在对敌的过程中,将熵增种子送到他们面前。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非常简单:了解朝辞想建立的新秩序是什么。”   “以及,对抗他在明面上做得任何过激举动。”   雷文的神情在康柯给朝辞发完好人卡后瞬间松快了下来,像一只塌下来的菇。   但他很快又支棱了起来:“死猫肯定还做了别的准备,他一贯喜欢谋定而后动。既然他从前没跟我们提过新秩序的事,就一定会给我们留下线索提示……”   “你是说羌古?”罗安不是很喜欢甜的东西,手里捉着一只啃了一口的蛋挞,面露抗拒,“如果羌古说的猜想都正确,那今天各大世家来围攻羌古,是朝辞在背后煽动的。”   “那些熵增种子,恐怕也是朝辞和熵增勾结后,给杀手们种下的。”   如此大费周章,制造这一场混论,朝辞的目的是什么?   思来想去,朝辞全程好像只主动促成了一件事:   迫使羌古向疗养院求援,让疗养院成为羌古的债主。   【他这是……设计想让羌古进疗养院?】系统痛苦地卖力思考,【为什么?羌古会对他接下来的计划有用吗?】   系统想着想着,发出一声暴躁的大喊,像一只尖叫海胆:   【有什么计划为什么不能在一开头先交代清楚!?谜语人都给我滚出阳间——!!】   康柯花了一秒思索自己属不属于该滚的行列,但思及他的计划一早就跟系统说过,所以他很快心安理得地接过餐盘,准备用餐——   然后无意间对上了一双心虚的眼睛。   “……”康柯刚举起的叉子放了下来,凝视正在目光游移的另一个自己。   ……差点忘了。   面对熵增这样的敌人,他会一早埋下暗线,难道另一个自己就不会吗?   康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过盛的掌控欲的驱使下放下餐盘,踢了一下佯装若无其事,转过身拿后脑勺对他的寰——不重,但足以迫使寰慢吞吞地转过身,和他对视:   “你不会也有一个计划吧?”   这就很好笑了。三个人三个计划,互相不知道。   这是准备学习死亡小学生的主线,上演红方大乱斗吗?   寰则敏锐地捕捉到康柯话中透露出的重点:“‘也’?”   两人同时露出介于“面无表情”和“营业微笑”之间的神情,像在面对面照镜子。   康柯:“要我先说吗?那之前欠的那一次,就算一笔勾销了。”   “那么宝贵的机会,何必用在这种事上?”寰在一旁学生(欣喜)的尖叫声中,从对方的作业本上撕下两张纸,“我们同时写,同时交换。谁也不欠谁。” 第93章   晚七点,疗养院灯火通明。   卡兹米尔和约瑟夫先后回院,学生们将卡兹米尔包围,为了不写炼金作业表示想要参军。   伊瑞尔气得心脏痛的低声咆哮和卡兹米尔理性的战况分析交织在一起,康柯将这些喧嚣抛诸身后,和寰回到院长室,站在门口和门外的系统讲道理:   “不是甩下你,也不是喜欢当谜语人,你清楚系统的易攻破性,我不能让你知道太多。”   系统失落到毛团缩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到现在连自己原本是谁都不记得……】   【我倒是不在意过去,可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太没用了,帮不上你什么大忙。】   这么多年过去,他或许比从前坚定果敢,但在很多事上依旧笨拙。偶尔他会生出一种不安感,思索自己是不是惰性太强,依赖着康柯的强大于是不思进取,他还有什么能帮同伴做的?   康柯的神情柔软下来,玩笑说:“你要是把这句话拿出去说,总局估计就要派人来查我是不是PUA系统了。”   他在系统张嘴前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   “没开玩笑,你是我合作过的一万零四百多个系统中,工作效率最高的,抗压性最强的。”   “在你之前,我合作过的每一个系统都无法长期忍受我的工作强度,最终选择和我解除搭档。”   “只有你,连续陪我走过了两兆余个世界,期间多次因强度过高返厂重组,但每一次离开,你仍然会选择回来,而不是向我提议的那样,换个轻松点的文职,等待麻烦结束。”   如果说,是将神性寄寓于人性中的雅威,令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人类。那么系统,就是他在每一个世界行走,不论目睹多少丑恶,依旧对人性保持乐观的道标。   不善于心计、心直口快、拥有追星、看番等诸多爱好……一个普通的人类拥有这些特质,的确不算稀有。   但一个行走过两兆余个世界,因工作强度体验崩溃解体无数次,看遍世间善恶的人呢?   当他依旧保持着这些看似普通的特质时,是否能说明,他的意志比任何人都坚定?   系统被夸得飘飘欲仙,快撞上门框顶了才干咳几声降下来:【你再多说几句,我都要嗑我俩的CP了。】   当然这不太可能,毕竟他是个直男,而他宿主是个性冷淡。   ——哦,不对。   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他已经更换了这个错误标签。   他宿主不是性冷淡,只是谁也看不上眼。天上地下,唯有自己是最完美的……还偏偏真就让他找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系统搜索着“自恋癖”、“纳西索斯”之类的关键词飘走了,因为搜到了大量的粮,没什么障碍就跨越了这点“宿主讲秘密不带我”的小emo,打了鸡血一样冲向新世界的大门。   康柯无语地目送小光球发射出去,几秒后寒寒地瞥向侧窗底下:   “用炼金饰品隐身,我就发现不了你们了吗?”   半蹲着身子的雷文和N显露出来,不约而同地重重啧嘴,不甘愿地起身离开。   康柯关上房门,和正欣赏自己编的草花篮的寰对视一眼:“……”   寰不紧不慢地伸手,从草编兰花蓝下捉出一枚窃听器!   康柯:“……”   真是……这一院子的卧龙凤雏,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甚至很难说这窃听器是卡兹米尔建屋子的时候放的,还是罗安让微型机器人丢的,朝辞这种全能型人才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和寰对视两秒,默契地开始转身搜查整个房间。在三分钟内翻出窃听器×3,摄像头×1,寰还现场捉到了一只绿豆大小的机器小蜘蛛。   康柯被喊来围观时,这只小蜘蛛正奋力迈动自己丁点儿短的腿,努力奔向自由的前方……然后被寰抓了个正着,八爪朝天划拉了一阵,“吧嗒”一下装死了。   “……”   房间就像装死的机器小蜘蛛一样安静。   两个人沉默片刻,同时抬头,看向头顶的灯。   “……”灯泡可靠地、稳定地散发着暖光。   康柯:“……巴尔德。允许你在疗养院内保留部分能力,是为了省电的。不是为了方便你偷窥的。”   灯泡不甘心地闪了两下,在康柯暗含威胁的晏晏笑意中“啪”地熄灭。   寰“哗啦”一声拉上遮光窗帘。   康柯揉着眉心在床边坐下时,再度升起了久违的“无痛带多娃”的错觉,就连他对寰说出的第一句话都如此具有家庭气息:   “拿纸就拿纸,你撕小孩儿的作业做什么?”   屋子里漆黑一片,一双手摸索过来。   最开始的还只是看似目的正经地摸寻方位,后来就变得肆无忌惮:   “你的那张纸呢?说好了同时交换。”   康柯同样不客气地将手探进对方侧腰的口袋,翻找时指尖压过那截劲瘦而有力的腰际,因为绝佳的手感而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多流连了几番:   “外套内侧,胸口口袋。”   那双手立刻落在他的领口,挑开军礼服上端的纽扣;他的手也在对方的指引下,紧贴着那截绷紧的侧腰抽出口袋,探入更下方的军裤侧袋里。   黑暗无光,密闭环境,仅有自己。   这三组关键词,似乎共同构成了一个隐秘而安全的环境。   于是他们没人在意自己凌乱的衣着是否得体,东倒西歪互相压靠的身体是否失态,只放松地纠缠在一起,展开纸张,摸黑觑向上面的字:   【卧底】   “……”两人一时间盯着完全一致的纸条再度陷入沉默。   就……怎么说呢,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毕竟是同一个人,怎么不能想出同一种计划呢?   “卧底是谁?”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不约而同地微妙停顿,又不约而同地提出同样的质疑:   “你这卧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卧的?”   一句相同的问话解释了所有。   很明显,这两位都早早铺下了暗线,目前熵增身边已知的卧底就已经有三个,再来一位都能在熵增眼皮子底下凑一桌了。   两人保持着纠缠的姿势僵持片刻,寰爬开去找新的纸,康柯绿着脸从床头柜中摸出两根笔,摸黑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和寰左右手交换。   寰的字条上写的是【鬼界】。   康柯的字条上写的是【死人】。   与此同时,雅威的病房里。   “……艹。”   一句忍无可忍的粗口终于响起,发声者道出了其余同伴们的心声:“这写的什么哑谜??”   都拉上窗帘关上灯了,难道不该说点敞亮话?   如果此时康柯来查房,就会发现自己所有的员工集体翘班了,扛着锄头、抱着水电焊箱挤在他养父的病房里。   而之前始终处于沉睡状态的雅威,此时正保持着清醒状态,非但清醒,甚至还能分享神视的能力。之前那张检测报告,可以说除了失忆,没一处是检测对的:   “你们说,这两个都是我的儿子?”   老父亲的身份能令人的关注点歪到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方向。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关心院长打的哑谜,只有老父亲关心他的两个成年儿子,好好的谈情报为什么会躺到床上,为什么要以这种姿势纠缠在一起。   “噢别担心,”雷文安慰,“是养子,没有血缘关系。”   系统跟着安慰:【我特意查过了,自恋癖最多算是有病,没有违反公序良俗。】   雅威:“……”   完全没有感受到安慰!!   脆弱的老父亲瞬间不脆弱了,行动敏捷果断地从床上翻身而起,在员工们不那么诚心的“哎哎哎千万别去”,实则应当理解为“好好好快踹开房门”的阻拦中大步流星走到院长室前,一掌拍碎本来就不那么结束的红木门: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当光再次泄入房间时,死装也跟着回到了两人身上。   康柯和寰几乎在房门被撞破前同时弹开,众人争先恐后地涌进房间时,只能看见两道温和斯文的身影端庄地坐在床的两端。   寰不紧不慢地收着床上那两张就算不收,也没人能看出什么意思的纸片,语气中暗含谴责:“进门为何不先敲门?何等失礼……”   康柯则惊喜于雅威的清醒:“你醒了?看起来……还挺精神?”   雅威狐疑地打量两个儿子整洁到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衣裳,一丝不乱的长发,由于没有过往的记忆,不知道两个崽在死装这一领域上如何出神入化,于是产生了自我怀疑:   虽然刚刚用的能力应当是能洞察世界,但他没有记忆,万一用错了呢?万一他看的是什么幻觉,或者噩梦呢?   雅威像怒气冲冲闯进儿子房间,以为儿子在看管制片,结果却是在看微积分的老父亲,在儿子们谴责的目光中生出几分尴尬:“你们……呃。”   他定了定神,急中生智:“你们刚刚收起来的那两张纸片,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鬼界、死人?   系统在康柯的凝视中心虚地往雅威怀里一藏:“局……局长的神力还在呢,祂可以替我设下防护,不用担心泄密啊!”   康柯捏了捏鼻梁,倒是没再拒绝系统:“他在鬼界放了块切片,被熵增主动招安了。”   “但这也只能让熵增确信这个切片有忠于他的理由,并不能让他完全放下戒心。”   寰毫不吝啬对于自己半身的赞誉:“院长的办法更好,他想迫使熵增亲自动手,创造一个死人,只有这样的死人,才能让熵增不会保持戒备。”   “……?”   员工们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说得还挺清楚的?”   “什么创造死人?和卧底什么关系?”   “难道是我智商不够吗?听不懂稍微跳跃一点的故事?”   雅威抬起手,他的形象和气质就很有贤者般的威严,一下收住了员工们的窃窃私语。   他蓝得像海的眼睛看向康柯:   “他们说,你并非人类?”   “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但我如果抚养过你,应当教授过你如何‘去自我中心’。”   “向另一个个体讲述故事时,你不应当预设自己了解的情报、心中掠过的思考——”   “……不必一一说出口,对方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康柯的眼底掠过一丝怀念:“你的确教导过我这一点。”   雅威眼中带着鼓励:“你可以向你的同伴们重新解释这两张字条。”   康柯很吃雅威这套,寰则恶寒地打了个寒颤撇过脸。   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事实:面对恶意时,他们享有着同样的思维;而面对善意时,寰显得更加无所适从。   但他仍然坐在原处,没有走开,垂着眼睫拨弄手掌心中的那两个纸团,听康柯将自己的思维尽可能地拆解开,一一向并非自己、因此无法心有灵犀地理解自己的旁人叙述:   “羌古说过,每一次地裂出现,都是因为不同世界间发生冲突。”   “这听起来不像天灾,更像是有意识地阻止不同世界观拼合引起的冲突。”   一旦放慢了节奏,哪怕是系统也能跟上康柯的思维:【谁会想阻止这种冲突啊……还得有这样的能力——嘶,寰?】   康柯微微颔首:“之前寰也解释过一句吧,地裂连接着鬼界。再加上我问寰‘卧底是谁’,他写得答案是‘鬼界’,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   地裂是寰造成的,为了组织不同世界观拼合引起的冲突。   掉下去的人会直接进入鬼界,由鬼界负责看管,整个鬼界可以说就是寰为了处理强行拼合而创造的“售后处”。   “而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凡是这种计划中的‘兜底环节’,或是核心的关键点,我都不会假手他人。”   和康柯打过无数年配合的系统,不由地将寰当成自己的宿主来设想了一下,瞬间打了个机灵,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么得出‘有切片存在’的结论的!如果是院长这种掌控欲过盛的抖S……呃,责、责任心很重的好院长的话,比起把兜底的事交给别人,他百分百会选择切个分.身出来,同时干两份活……】   不然他当初是怎么因为工作强度太大,被送回厂返修的?   系统的心因为社畜的回忆而感到苦涩:【那后一句被熵增主动诏安……哦,我懂了。】   虽然不擅长心计,但康柯设局时,时常也会同他分享思路。   其中总会被老生常谈的一点是:送到敌人手边的,永远不如敌人自己争取来的香。   “像朝辞那样主动投奔,很难打消熵增的疑心。”康柯沉吟着道,“这猫大概是在这一年间,逐渐摸清了我更倾向于设后手局,所以才主动跳进局里,想加快局成的速度,做引玉的砖。”   他这种设局的倾向其实还挺明显的。   比如当初伪装成对总局不满的院长,等待敌人主动联络;寰伪装成通缉犯,等待熵增自找上门。   就连之前设赛博卧底局的时候,他的计划也是让学生们先出人头地,等待各大军区和研究所们主动投来橄榄枝。   这种局的好处是,敌人总会对自己主动抢来的人削减戒心,很少去想“我抢来的猎物会不会是猎人”。   坏处是,要等太久了。   也难怪朝辞会主动入局,想催化速度。   “而寰之前默认过自己的卧底已经潜入敌人内部……说明这次引鱼上钩已经成功了。”雷文的思路也清晰起来,“原来如此……那寰说的,‘创造死人’又是什么意思??” 第94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事上。   唯有雅威这位老父亲,因为不知前因后果,跟不上大家的节奏,索性开始思考之前神视到的画面:   如果他的两个养子真是那种关系,他该怎么做?强烈反对吗?   之前从病房里冲出来时,他的确是压着一股无名火,可现在打打岔冷静下来,他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恼火:   因为同性不该相爱?因为道德伦理?   他深入地探索自己内心对这两件事的感受,确定自己并不在意前一个问题;而对后一个问题,他有着异于人类的标准。   那他究竟为何恼火?   在场的两个养子哪知道他们的养父已经想到什么地方、甚至开始叩问内心了。   天知道他们目前也就只是习惯性地贴贴,闻嗅对方身上令灵魂感到完整和怀念的气息,偶尔在另一个自己身上满足一下不方便对旁人施加的过激掌控欲。   因此寰还在贴心地替雷文解惑:“你认为上位者对什么样的人最放心?”   死人。   只有死人不会泄密、不会背叛。   哪怕宇宙中存在骨族、亡灵,人们仍旧更倾向于认为“死者没有危害性”,这一点甚至能在康柯的XP中体现出来——   他之所以认为白骨生花是美的、让他心动的,就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认为白骨不会背刺、不会逃跑。   它会永远安静地呆在他为它准备的小房间里,成为他可以永远私藏、绝对掌控的宝藏。   他没在意众人因为这段“人物剖析”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表情:“所以,康柯的计划是:第一:迫使熵增亲自动手,创造这样一个能够让熵增全然放下戒心的死者。”   “第二:为了方便后续对熵增动手,要让熵增在杀完人后,把这个‘死人’继续带在身边。”   众人认为寰在说天方夜谭。   但身为亡灵法师的N却忽地明了了康柯的打算:“你想迫使熵增亲手杀死这个人,再将他作为傀儡带在身边?”   简述起来好像就是一句话的事,但这里面有好几处关键点,缺一不可,要同时达成。   这得要多少计划,才能引诱敌人一步步走上预设好的道路,达成如此精密的要求?   而更令人后颈发麻的是,当他怀抱着对这项计划的知情,再去审视熵增身边时,霍然发觉竟已经有这样一个完全符合要求的人站在熵增身边了——   【14580??】系统发出尖叫,【难怪!!之前每次能抓他,你都扯出一堆借口不作为,什么追踪行迹、了解敌人的计划,我还以为你在为放跑敌人而挽尊呢!】   他因“终于勘破真相”而激动了一阵,但很快又意识到什么:【等等,按他们刚刚分析的,这个14580最后得被杀死、做成傀儡……那、那他不是得因公殉职?】   “……”康柯没有说话,用富含暗示的目光看着系统。   系统茫然:【?】   系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这、这个14580,该不会,就是我吧?】   “??”信息缺失的员工们又开始探头探脑地发表疑问。而系统始终盯着康柯,看他微微点了点头。   多年前的某个傍晚,康柯等候在尚未获得14580这个编号的预备役的宿舍中,向对方诉说了总局正面临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   “……雅威的沉眠,极有可能是他造成的。”   “机动队需要一个来历完全清白、不会太起眼的人做线人。直接捏造一个虚假的身份,对敌人来说很容易辨识,所以……”   “我、我当线人?!”名为沈淡的预备役惊恐吸气,“我不行——我哪能——”   “不需要你亲自来做,”康柯解释,“我们只需要借用你的躯壳,会有专人来负责卧底的事宜。”   “至于你的魂魄,我们会伪装成疗养院的普通系统。”   “可……”沈淡焦虑得想站起来踱步,双腿却因为惶然而发软,“万一这计划失败了,我……”   “沈淡。”   一直站在窗边,用保持距离来削弱沈淡可能感受到的威胁性的红发军官站直身体,军靴踩着沉而稳的步子走过来。   沈淡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会因为怯懦而遭受长官的呵斥责骂。   他心里乱纷纷地想着“我其实也很想做‘维护宇宙和平’之类的大事,不然我为什么要进总局?”、“但是……但是这也太突然了,哪有游戏一上来就给新手玩家扔个关底Boss的”、“天,如果换成同期的那几位尖子生,他们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是不是的确不适合这个职业……”“为什么选我?选那些尖子生不是更——哦,间谍不能选高调的。就是因为我很不起眼所以我才中签。”   他浑身僵硬,很想立即站起来大声检讨自己的错误,就像带他们班的长官要求的那样。   但他的身体像是被很多情绪封住了,令他冻结在原地,只有内心的想法汹涌而痛苦,拼命想涌出封闭的躯壳。   完了。   他颓然地想,之前综合成绩垫底已经很糟糕了,现在又表现得如此懦弱,他一定会被长官鄙夷、踹出总局。   然而。   那位看起来就很强大,气势与他们这些小虾米完全不同的红发长官却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半跪半蹲下.身,消弭了居高临下带来的无形压迫感。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责怪,仅有令人心安定下来的平静:   “你不需要紧张。拒绝是可行的选项。”   这个长官说话有点怪怪的,像什么翻译文,他怀疑对方平时不咋和同事聊天:   “无畏和畏惧,都是人类会拥有的正常特性。它们是可以共存的。”   “你此时的拒绝,并不意味着否认你同样具有无畏的特性。”   “而即便你始终畏惧,也并不意味着你没有存在的价值。”   宇宙是广袤的。   强大的人,弱小的人。无畏的人,怯懦的人……祂都会兼容。   因此无需在祂面前紧张,只需要遵从自己的心意,做出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项。   当年的沈淡还不知道康柯是世界意识,但奇迹般地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他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很神奇,那时的自己听完长官的权威,第一反应居然是看着对方竭力组织言辞的苦恼神情忍俊不禁:   “长官你肯定是那种训练期间闷头加训,一点不社交的类型。”   就连身上一堆荣誉徽章的长官,都有不擅长的短板,那他容易怯场,总是影响实训成绩、影响随机应变的反应,好像也很正常。   他因此放松下来,认真考虑后同意配合。   【然后就跟这位工作狂搭档了两兆多个世界。】系统抹了一把辛酸泪,【记忆被抹了大半。】   【但也不能说没好处吧……有多少人能跟着康柯历练呢?首先我这个怯场的毛病是改了,其次还混到了一个编制。】   编制才是重点。系统眼泪汪汪地看向康柯:【人事的工作我没咋做过,但我工作干得不比14580壳子里的同事少啊,那个副科级的待遇,等我回到身体里以后还能留着吗?】   一旁的大学生系统听呆了:【前辈你好卑微啊……两兆多年的工作经验,多次为总局工伤返场,你就想换个副科级待遇吗?】   原本严肃的话题顿时变质,疗养院内开始弥漫起一股社畜独有的、淡淡的死人味儿。   康柯:“……给你的工资难道少吗?”   系统抽泣了一声,随着真实身份的道破,被移除的记忆回来大半:【光有钱不够的……院长你没参加过我家的年夜饭,上凉菜的时候问工资,问完工资问单位,问完单位问职务……就算有钱有编制,还得再问‘小沈啊,你多大啦?找对象了没有?’】   系统响亮地哽咽了一声:【我当了这么久的光球!!每天007!哪来的对象!?】   约瑟夫给予地狱式安慰:“但你离开这么多年,这些长辈应该都死绝了吧?”   系统坚强围笑:【没有呢,他们建国前就成了精。】   康柯:“……”   短短一段话,要素过多。   员工们又开始问“什么精?建国是什么重要的时间点吗?”   寰则凑过来,柔润的眸光中藏着危险:“14580离熵增那么近,难道没有给你透露过关于熵增的消息?”   还累得他到处吞噬世界,后来又折损一具肉身。   康柯不为所动地睨回去:“埋下去的暗桩,当然是最后一刻启用才安全。你让自己的切片和14580达成合作,难道就敢随意和切片联系?”   “……”确实没联系过。   寰发觉很难跟自己打赢嘴仗,遂虚掩住哈欠,转身走回院长室。   刚叩问完内心的雅威及时拦住也想回屋的康柯:   “你们……”他有点纠结地看看寰的背影,又看看康柯,“你们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天可怜见的,老父亲问的是俩儿子的感情问题,康柯却会错了意:“计划?”   事业心根红苗正的康柯想了想:“也对,计划拖得越长越容易多生事端。那就双管齐下吧。”   “从明天开始,九州这里的麻烦交给你们处理。”   “我和寰去‘见’熵增。”   问儿子“你这恋爱怎么谈的”、却被回了一句“我明天加班”的雅威:“??”   雅威:“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95章   无人能理解老父亲的心情,牛马们的关注点都在:“等等,什么叫‘去见熵增’??”   社畜或许很难揣测老板的心意,但对“混蛋老板好像又在变着法子加工作量啦”这种事异常敏感。   康柯底气很足地回视:老板自己不也在加班吗?难道要老板独自加班,员工坐等躺赢?   “我刚刚不是解释过吗?‘凡是计划中的兜底环节,或是核心的关键点,我都不会假手他人。’”   所以,他会派谁去操纵14580的躯壳,潜入敌营?   当然是自己的切片。   现在,他只需要顺着与切片之间的联系,进入14580的躯壳……   “你就是想当撒手掌柜。”N犀利地指出,“把九州这边的战场抛给我们。”   “这怎么能叫撒手掌柜呢?难道不是给你们自由发挥的空间吗?”康柯满脸讶然,“莫非,你们更希望一辈子都听从我的指令?”   被堵得一句话都反驳不出的众反派们:“……”   可恶……!你们当老板的是人手一套《常用PUA话术大全》吗?!   康柯仍在输出:“别妄自菲薄,我对你们的期望很高的。比起当算盘珠子一拨一动,你们应该学会在工作中多思考,发挥主观能动性……”   “……”老父亲闭上嘴,对散发着“狗领导”气场的养子退避三舍。   这个养子正在工作,还是不要打扰了。去打扰另一个没在工作的养子吧。   半分钟后,刚洗漱上床,就被老父亲礼貌地邀请谈心的寰:“……”   但凡雅威有点被囚禁期间的记忆,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寰冷泠的眸光藏在晦暗的阴影里:“我大概听岔了,你方才问的什么?”   雅威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们相爱吗?”   “???”寰的头顶有一百个问号冒出来。   危险的目光无了,他的脸上只剩下震惊、见鬼、迷惑。   他之前真以为自己听岔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难道不是吗?”雅威惑然,“但我在院里问了一圈,他们都说你们每晚会相拥入眠,在外行动时也时常搂搂抱抱,康柯总是勾你的项链,挑你的下巴……”   雅威滔滔不绝,寰头晕目眩。   哪有时常?哪有总是?他们只是同样对早已回不去的故乡无法忘怀,出于相同的掌控欲和胜负心想征服对方。   如此纯净的关系和互动,怎么落进旁人口中就如此不堪入耳?   雅威:“噢,纯洁。那同样的事你能和其他同事做吗?”   “当然不能。”寰不假思索地回答,微妙地顿了一下后快速补充,“但那与相恋与否无关,我们只是……平等地看不上所有人。”   他从床上下来,平等地赶走了看不上的老父亲。   临关门的时候,康柯挤进来,转身对着跟在屁股后面、还想再聊五块钱的员工们道:   “九州就靠你们了——从明天开始,我和寰会灵魂出窍一段时间。雅威,沈淡,劳烦你们帮我们看护躯壳。”   雅威欲言又止,显然是想继续之前的恋爱谈话,但最后,他只是抱着系统深深看过来:“注意安全。”   “……我们等你们回来。”   ·   吵闹只是战前践行的一种变式,所有人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康柯和寰将比所有人更先奔赴最终的战场,谁都想多聊几句,毕竟谁也不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形式。   雅威病房的灯亮了一晚,第二天一早,N去院长室送早饭时,就见院长和寰以一种平静端正的姿势,双手搭在腹前平躺在床上。和这两人惯常紧挤在一起的姿势相比,这睡姿真是……   “晦气。”雷文捋起袖子进门,将两具躯壳的姿势改成背对背侧躺。   隔十分钟再来看,约瑟夫和巴尔德都站在床尾,对着床上的两人点评:   “背对背的寓意很糟糕。我在很多人类文学上读过,这往往象征着背道而驰、分道扬镳,所以我将他们的姿势换成了额头抵着额头。”   “这种构图在某些画像中,的确具有亲密和睦的象征意义,但我曾见一对早夭的双胞胎兄弟在下葬时如此安置尸骨……”   坐在床边翻阅名著合集的雅威,表情介于“会不会说话,想打人”和“……听着是有点不祥,不然再换一下姿势”之间:“你们不用上班的吗?我记得今早你们商量说,要接羌古入院?”   摸鱼的员工们顿做鸟兽散。   ——不过这一切小插曲,康柯是无从知晓了。   他正身处于一个暗黑红色的房间内,墙壁与地面不断扭曲变换,像流动的立方体浪潮。   整间房间里,只有一套书桌椅和床是稳定不变的。他透过时不时变成像素模糊的玻璃窗往外看,只能看见混沌的能量。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熵增将这些无序的力量具象化成了人类能够理解的形式——大片如同黑色铅笔乱画出的线条。   这些平面二维的线条架构成立体的道路、台阶,还有高耸的建筑轮廓,线条外裹着深红色的光,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会住的地方。   康柯为熵增居然会给自己的手下提供住宿而惊叹了一下,很快低头去看桌角摆放的日程安排(他暂未与切片融合):   【7:00-处理人员纠纷(IoE连发)   9:30-听证会(《死月》更新!记得带入耳式无线耳机!!!)   12:00-在办公室门口挂上‘谢绝任何人入内’的告示牌   13:00-打请假申请】   康柯:“……?”   虽然不知道《死月》是什么,感觉像是个番剧,但怎么感觉这个切片在敌营的日子,比他这个本体还快活?还“戴入耳式无线耳机!!!”,这是打算参加听证会的时候偷偷看番吗?   他狐疑地扫了一圈书桌,看见疑似“IoE连发”的枪.械斜靠在书桌边,桌上的电子钟走到6:58.   “咚咚咚咚!”办公室门被人急促的敲响。   康柯拎起机.枪,推门而出:“差点忙忘了……你们特意来接我的?”   同样背着枪的同伴们不疑有他,其中一个嘿笑着拿手肘捣他:“真忙忘了,还是刷番刷上头了?诶,今天那个听证会你被要求参加了吗?就是那个朝辞申请调度大批量熵增种子的那个?”   康柯忖度了一下切片大概塑造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设:死宅、社恐、社畜、摸鱼,遂塌下肩膀,无精打采:“别提了,《死月》……”   “噢别担心,”队友热情地揽住康柯的肩膀,叫人很难想象这是敌营,“一会儿听证会你坐我边上,咱俩一起坐后排追番!”   ——而后,这位队友始终维持着如此热情的笑容,将名为“人员纠纷”,实为“拒绝合作”的被俘院长们轮流做成人彘。   最终是康柯给这些生不如死的俘虏挨个一枪,提前结束他们的痛苦。   9:20,康柯在会议厅对面的卫生间内处理掉浑身的血腥气,顺便将这些牺牲院长的灵魂藏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9:30,他在那位队友的催促下,坐上听证会的后排,戴上耳机。   听证会现场来了很多人。   康柯在队友兴冲冲调频道的时候,用目光扫过整片会场,感觉这里比起“会议厅”,更像是水刑牢房。   青灰色的石质地面上留着纵横交错的沟壑,绿色、不知成分的水流淌其中,沿着一条条沟壑最终汇到发言台四周。   康柯很难不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如果放任朝辞走上这个发言台,接下来他也得被迫目睹对方受刑而死的过程……   ——不,不对。   康柯微微晃了下脑袋,清醒过来,确认自己的精神似乎受到了某种影响。   这大概就是那些一团乱麻的线条造成的——资本家绝不可能白白给员工送房子,熵增有意让能量呈现出那种状态确有原因。   它能激发人的负面情绪,所以加入他的人在这里呆得越久,就越不可能回到光明的那一边。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切片为什么会沉迷追番——在这种地方,的确需要一些积极阳光的娱乐活动来维持心理健康、转移注意力。   尤其是14580还能算是距离熵增最近的那一波人,受到的压力肯定更——   “咚咚!”   发言台上响起小锤叩响声。   整个会议厅骤然一静,就连旁边已经调好弹幕、音量的队友也连忙点按暂停,随着周围的人一道肃然起立。   人群在一片死寂中做着完全相同的举动,这画面毫无疑问,充斥着某种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康柯跟着起立,望向台上,看见一名穿着灰衣的少年站在发言台后,手中转着拍卖会似的小锤子,眼神在四下张望。   他困惑了一秒熵增在找什么,目光就越过人群,与满脸烦躁不耐的少年对上,旋即就见对方的目光一亮:“14580!你坐那么后干什么?快到前排来。”   “……”所有人无声地、齐刷刷地回头,像一群恨不能把头拧成180°的猫头鹰。   熵增的脸上挂着单纯天真似的愉快:“快来,坐到我的身边来。” 第96章   “……”   短短一瞬,康柯思考了很多。比如他是不是暴露了?怎么暴露的?   如果没有暴露,熵增为什么忽然点名14580?平时的14580又会如何回应这种要求?   “你在犹豫什么,1——哦。”   熵增的声音变得轻柔:“原来第一排已经被坐满了。”   少年在所有人缄默的注视下一跃下台,最终停在第一排座位前。   康柯注意到那些坐在第一排的人,肉眼可见地躁动不安起来,像是在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控制自己不要逃跑。   “但我会为你找到一个合适的空位的,对吗?”他询问似的目光掠过第一排的人,而后随机定在其中一人身上,“你——怎么样?”   “……不,不呃!”   头骨破裂的声响,被闷在头发与血肉中。   坐在那个倒霉蛋两边的人因溅上脸的血浆闭眼一抖,僵硬地绷紧身体。   熵增随手丢开占满血污的小锤,用纸巾擦着手,冲着康柯再度投来干净得像小鹿似的期待眼神:“快来啊,位置都帮你腾好了。”   “……”康柯为自己之前还想过“这个切片是不是过得比我还舒坦”而道歉,在“坐在新鲜出炉的血污中陪变态开会”和“单纯只是正常加班”间,他宁可选择后者,至少一不用挑战自己的洁癖,二不用遭受精神折磨。   但换个角度来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用琢磨自己要不要配合了,对方根本就没他拒绝的选项。   他没去看身边的队友——对方估计也不希望自己在这时候拥有存在感——迈步在几百号人形猫头鹰的注视下,穿过寂静的大厅,走到第一排座位边。   已经有人动作迅速地将那个倒霉蛋的尸体抬走了。   康柯一路借过,走到空位前时,右手边的同伴刚收起替他擦拭桌椅的手巾,很勉强地冲他讨好地笑了一下,连自己脸上的血污都顾不上擦拭。   康柯镇静地点头致谢,在干净如新的座位上坐下。   熵增单手撑桌,一跃翻进内侧,紧挨着康柯坐下来:“你不是说今天有《死月》的更新?耳机带了吗?”   康柯:“……”啊?   所以那个备忘录上写的“记得带入耳式无线耳机!!!”,指的是要给熵增多带一对吗??   兆年老社畜镇定自若地解决了这点小失误,将左边的耳机递给熵增:“另一副坏了,一人一只吧。”   感谢主动邀请他一起开小差的便宜队友,至少告诉了他《死月》的全称。   感谢主动帮他擦椅子的便宜同事,至少让他确定,14580在敌营似乎很有些地位,熵增的手下居然会当着熵增的面讨好14580,似乎这么做也同样能取悦熵增。   番剧热血的BGM很快在耳机中响起,熵增终于大发慈悲地挥挥手:“你们开始吧。”   “咚咚!”发言台上再次传来小锤的响声,“听证会开始——请申请方进行陈词!”   康柯飞快地进行了一个跳过片头曲的大动作,趁着视频加载中的空档(到处都是熵增的能量,这破地方能拉网都是奇迹),抬头扫了眼台上。   和他想的“新人举步维艰”不太一样,朝辞显然在敌营混得如鱼得水。   他换回了东古风格的衣裳,刚刚换完小锤下台的主持人甚至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颇有欣赏和鼓励的意思,仿佛朝辞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什么“升职演说”。   但朝辞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即便神情依旧轻松,康柯仍注意到朝辞在疗养院被N和卡兹米尔喂得有些滋润的脸,仅仅在一夜之间便消瘦了许多。   很难判定是时间流速的问题,还是昨天在朝辞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原本毛发油光顺滑的猫,变得略显疲惫虚弱,额头上挂着汗。   朝辞开始发言后,康柯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猜测:   熵增在制造自己的“同类”,哪怕是14580也接受过改造。熵增会对14580如此特别,很可能就是因为14580是所有实验体中,成效最好的那一个……   而朝辞在昨天,很可能也接受了这么一台手术。   “……为什么要零零散散地投入种子?生怕一次性给多了,敌人会吃撑吗?”   朝辞的发言很具有攻击性,直指之前为熵增出谋划策的副官:   “我们现在的做法,和每天给敌人定时定量送三餐有什么区别?怎么达到促使敌人尽快走向灭亡的目的?”   副官气到当场起立:“我必须提醒你!我们正在应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强敌!他们……”   一包薯片出现在康柯眼前。熵增欢快地道:“你上次说不喜欢沾了血腥的零食,这种袋装零嘴怎么样?我记得你喜欢咸辣口。”   康柯:“…………”   他的心情摇摆在“难道我的切片这么多年日子的确过得不错?”和“但是有个拿血当蘸酱的狗币上司也够让人高血压的”之间:“这好歹是在开会。”   “那怎么了,”熵增耸耸肩,“难道会有人对我吃零食提反对意见?”   康柯难以理解:“如果单纯只是想看番吃零嘴,为什么还要特出席听证会?”   “这是一种氛围。”熵增将零食往康柯眼前又晃了晃,“坐在一群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的人中间,这种愉悦感……可以帮助我抑制对这个愚蠢番剧的厌恶。”   熵增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在深呼吸,仿佛恐惧是某种气味,他是以此为食的怪物。   康柯很难理解这种拧巴的心理,索性闭上嘴,一心两用地边看动漫边听发言。   台上,副官和朝辞的唇枪舌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两人的观点鲜明对立,副官认为面对敌人应该苟发育,打后期;朝辞则嘲讽:再继续这么苟发育,敌人都该被喂成胖娃娃了。等“打后期”的时候,胖娃娃就一巴掌一个投喂员、一巴掌一个投喂员……   “我喜欢听他说话。”熵增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番剧上了。   他也不在乎正在看番的同伴想不想被人打岔,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台上的骂战,一边冷不丁地进行员工们最讨厌的突然提问,“你怎么看?这个提案该不该通过?”   “……”康柯缓缓抬起头,确定另一个自己日子过得也不痛快,心情顿时平衡了不少,“没想法,我就是个跑腿的。要不折中吧,折中就是最好的。”   ——折中就是最Low的。康柯在心中默念。   守成之君可以采用中庸之道,但谁听说过反叛军也走中庸之道,“也好,都行,折中吧”的?   就今天这个提案,如果继续遵照副官的策略,那疗养院的人手短缺,的确很难找齐所有藏匿在九州的熵增种子。   如果按照朝辞的提案,现在疗养院里没了他和寰,唯一能对付大规模的种子袭击的,也就只有一个还失着忆,自己用的力量是什么都闹不清楚的雅威。   总之就是哪种极端方案,都会让如今的疗养院疲于应对,但折中就不一样了……零散的种子不会很多、投入进一次性袭击的种子也不会很多,以疗养院现在的人手和雅威,恰好可以完美应付。   但他没打算就这件事劝说熵增,毕竟现在还远远没到14580能够暴露的时刻——   “对啊!14580,你简直是个天才!”   熵增猛然一拍扶手,震得康柯地铁老人抬头,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人又在癫什么痫,熵增一把扶住他的脸,在他头上用力吧唧了一口:   “——就照这么做!”   “朝辞,你去研究所申领二分之一的熵增种子,佯装对九州发动总袭击,你——”   他用眼神示意副官:“去申领剩下的种子。等到疗养院的人因为朝辞的袭击全员出动,你再散播种子,加速催化。”   声东击西。简单却有效的做法,   虽然投入的是一样的兵力,但因为两个分队出兵的时间差,会令敌人将所有注意力放在第一波进入战场的正面队伍上,而暂时忽略了还有另一支队伍也在搞事。   如果敌人不是疗养院,康柯高低得称赞几句,毕竟以熵增混乱的脑回路,能想出如此正常有条理的计划,真是太不容易了……但可惜敌人是疗养院。   而现在他要面临的问题是:要不要给院里去信提醒?   ——感觉不太需要。   这个计划虽然巧妙,但只要识破,以院里的人手足够摆平。   ——问题就是能不能识破?   肯定能识破吧?   罗曼大陆上的朱丽叶、艾隆帝国的卡兹米尔,都是优秀的黑心战术师。   更别提院里现在还有一个约瑟夫,哪怕全员没大脑,有个卡兹米尔在,约瑟夫也一定会主动运用预视的能力,帮忙窥伺战局……   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大片弹幕淹没光屏,反复思考这些问题,很难抑制心底的焦虑。   而让这份持续的唯一缘由,就只是难以抑制的掌控欲。   好在漫长的人生也塑造出了他很会掩饰的演技,熵增并未发现他内心的坐立难安。   后续的会议十分顺利,结束时熵增因工作被手下召唤走,让康柯得以清静地独自回到办公室,而不用继续忍受对方的骚操作。   演戏演全套,康柯一路捧着番剧走进办公室。反手关上房门,他抬起头——   “——!”   眼前骤然一黑。   他被一股巨力扼住咽喉抵在门上,重如叠沙的布料垂落在脸上,阻塞住张开的试图呼吸的口鼻,门板被他的后背撞出一声重重的声响。   “……嗬……”康柯的手强掰开对方的虎口,“咳!咳咳,你发什么疯?!”   那些溪水似的、温凉的布料滑落下来,他在呛咳中对上一张因恼火和妒忌而微微扭曲的脸。   “……”康柯的目光倏然定住了。   几秒后,视线一寸寸逡巡过对方平日里绝不会蹙得如此失态的眉宇、将恼火表现得如此外露的眼眸,还有鼻侧因愤恼而小小皱起的那片皮肤,抿得发白、用力下撇的唇。   寰无比清晰地看着另一个自己的脸上浮现愉悦和餍足的情绪,就仿佛当初的他如何欣赏自己的半身被自己轻易牵动情绪。   周围深黑红色的墙壁仍然静默的、不规律地凸起又凹陷。   房间内光线暗淡,一切都笼罩在古怪与寂静的蒙版中。   两双无比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眼眸静默又对峙般的对视着,像镜子的两端,彼此映照出对方眼中的傲慢、征服欲、不甘示弱、占有欲、掌控欲……   惯会掩饰的人也会在镜子面前放下伪装,对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展露最真实的、最恶劣的自我。   三分钟前无处缓解的焦躁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康柯在一片安静中勾起寰的银链:“这不是我的身体。”   他的声音很轻,和呼吸一起缠绕在咫尺的距离之间。   寰的拇指压着康柯的喉结摩挲:“那就让我亲吻你的灵魂。” 第97章   窗外有红光一纵而逝,被像素玻璃切割成迪斯科球一样昏暗的光斑,从空无人坐的书桌、他们的脸上流淌而过。   康柯脱下14580的躯壳,就像慢条斯理地褪去衣服。   寰有那么一瞬间弄不清楚,充斥在眼前这间狭小房间中的迷幻又暧昧的氛围,究竟是对方有意为之,还是因为自己戴上了有色的滤镜。   “咚——”   门响的声音,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被扫落地的声音。   也可能只是一些幻觉,因为不存在的心跳正撞击鼓膜。   他们的唇碰撞在一起,没人能说清这究竟是一个吻,还是野兽间的征伐撕咬。   箍在彼此要害上的手因情绪的浪潮而失去对力量的把控,令两道本不需要氧气的灵魂产生窒息般的幻觉。   “这不是……熵增刚刚亲吻的方式。”康柯含混地说,右手攥着寰颈后冰冷的银链,可以将人扯开,但手指只是鼓励似的按在寰的脑后。   寰抵着康柯咽喉的拇指揉着指腹下这一小块喉骨:“我是你的半身,难道不该索要得更多?”   在室内流转的光斑忽地碎了,像被击碎的风度和伪装。   它们旋成一团扭曲的漩涡,和屋内映照它们的人一起,逐渐陷在潮湿的、粗暴的、原始的纠缠中。   电子钟发出几次滴滴的警告,被扫落至地面的光屏还在播放着纯洁热血的少年漫。   无人理睬。   直至窗上的玻璃从斑斓的像素,重新碎成雨幕般的窗纸,在彼此身上宣泄完所有掌控与欲望的野兽才先后穿回斯文人的衣服:   “——我同朝辞碰过头了。”   寰只穿了中衣,侧卧着悬浮在空中。   玻璃洒入室内的光斑,从他新雪般铺散开的长发上流淌而过,最终栖息在薄薄的布料搭起的、欲掩欲露的阴影下,徜徉在肌肉的起伏与轮廓间。   他的魂体浸着一层晶莹的细汗,引得康柯的目光多停留了片刻,才慢吞吞地问:“他有什么打算?”   寰支起身,一点一点理顺衣物,将肌肤遮掩在布料下:   “他说,九州那边,他已经留好了后手。只要院里的同事能想到去找羌古,那就算是呆瓜也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所以他现在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如何建立九州的新秩序上,而在如何诱导熵增,在熵增心里留下‘将14580杀死、做成傀儡’的种子。”   “——熵增在听证会结束时接到的那则消息,就是朝辞运作的结果。”   “?”员工甚是积极,院长甚是欣慰。   康柯捞起地上的电子钟和光脑,搜寻日程表上记录的请假事宜:“他留了什么后手?”   寰顿了一下:“——你还记得那个被朝辞洗脑,纠集大军进攻总局,却在抵达总局前摆脱精神控制,最终自戮身亡的院长吗?”   “……”康柯抬起头,“当然记得。”   “总局原本想帮Ta复生,但因为Ta尸骨无存——等等,这和朝辞的计划有关?Ta没有自戮?”   “不,她的确自戮了。”寰放下整理衣衫的手,“总局只是少知道一些前因后果。”   “那位院长,原本出身于一个低维东古宇宙,是那片宇宙中的女帝。”   “这两个人碰面……可以想见两个同为野心家、阴谋家的人,会如何互相算计,试图驯服对方,收归己用。”   “而最后的结果,就像总局知道的那样——院长在最后关头果决自戮,带着一整支真正心怀鬼胎的队伍炸成碎片,没让朝辞讨到半点好处。”   “朝辞则对能如此杀伐果决——不论是对旁人还是对自己的院长心生敬佩。”   康柯:“……”   康柯:“心生敬佩?之后呢?他干了什么?”   “他把这位编号为58259的院长,送回九州往生了。”   寰理说:“托胎成皇室的公主,目前算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皇室血脉。”   康柯:“…………”   这就是朝辞跑到其他皇子那儿煽风点火,把皇子们全部干掉的原因吗?   “朝辞说,他在那位陛下身上看到了建立新秩序的可能。”   寰站起身,走到康柯身边,有意无意挡着康柯重新套回躯壳的动作,眼底映照着暗红的、如同欲望般的光,隐晦而惑人地明明灭灭:   “这些往事都可以直接找58259验证,朝辞将她送去往生时,使了些手段,鬼界没有抹消她的记忆。”   “……”康柯实在觉得讲正事还心思浮动,过于衣冠禽兽,但手还是抬起来,去捉寰腰间恰巧松垮开的系带,“那为什么找到羌古,就能知道后续的路该怎么走?58259在羌古那儿?”   “不,羌古只是知道58259的存在,知道她身在何处。”   寰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于是他们如此自然地又靠在一起,   “为了让转生后的58259尽快长大成人,他在对其余皇室血脉动手时,将58259送去了仙界,也就是最开始他提到的那个——在毛坯房对面的‘邻居’家里。”   “他的那位‘邻居’,是位修无情道的女剑仙,门下弟子众多,都是朝辞在各方游走时遇见的,亦或是因逼婚而欲自尽,亦或是将被家人压榨殆尽的可怜姑娘。”   对人性之恶的厌恶,能令兽性的欲望消磨殆尽。   寰的眉宇蹙起来:“因吃过人间苦,故而道心坚定。能跟随剑仙修行,也算是扭转了命数……朝辞在九州好歹做过些人事。”   那么员工们找到羌古后会发生什么,就可以想见了——   羌古告知皇室还有一女,养在观澜剑仙身边,疗养院去接皇女,碰头后一聊,嘿!这也是位疗养院院长!   那九州的战乱可就好处理多了,直接让58259重操旧业呗!曾经能统御寰宇、能在实力存在差距的情况下,仍使朝辞吃瘪的女帝,难道还能处理不来一点年轻时就应对过无数次的乱局?   就连前期需要的军队,都已经备好了。以58259的手腕,肯定能在师门经营出不错的好人缘,届时直接带着一众人形自走武器下凡,再加上她经验和谋略,杀穿九州的仙门百家、世家军阀能有多难?   也难怪朝辞能放手放的这么干脆。   建立新秩序说起来似乎耗心耗力,但他一早就把这些任务统统外包出去了,九州的乱局根本不需要他的插手。   就连预先铲除那么多皇子,指不定人家58259都根本不需要,纯属朝辞闲到发慌,在到处给自己找乐子。   康柯揉了会额头:“所以,当初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和他之前在迷宫里喊的‘朝阙’有关?”   他大概能猜到,只是想确认自己的推测。   “三岁那年,他因为天生剑骨,被当时最大的剑修门派选中入门。朝家想让他去,想借此抬高身价,却被不愿离开母亲的朝辞拒绝。”   于是第二天,在朝阳升起的时候,朝辞被仆从唤醒,听闻母亲“突发心疾,不幸离世”。   他的父亲将备好的行李丢给他,呵斥他“男儿当有鸿鹄之志!怎能因弹丸之失而魂不守舍?!还不快去追仙长!”   “他说,有58259在,未来像他母亲这样的女子、像他救下的那些女子,大约会变少吧。”寰走到窗台边,看了眼窗外,“——嘶。”   他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轻吸了口气,但眼神并未挪开:“那些飘过来的东西是什么?研究所的实验品?”   “?”康柯利索地套上14580的壳子,走到寰身边,“……看脸,像被我的切片带回来的伊乌。”   他们也只能看脸了。   远方正逐渐飘近的“伊乌”没有身躯,只有一颗半张脸畸形肿胀的头颅。脖颈一下是混乱的熵增能量,乍一看很像一只长了人头的鬼灯笼。   寰无声地隐匿了身形:“他身后还跟着研究所的人……好像,在向这边走?”   康柯忽地想起日历上记的那句“下午请假”,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这帮子人,该不会是冲着14580来的吧?   他之前就纳闷怎么14580的假这么好请,如果不是因为14580和熵增之间的关系亲密,下属们见碟下菜,而是因为批假条的人知道,14580请假是为了去研究所接受改造呢?   寰的方向传来极细微的磨牙声。   不过下一刻,这人就像想起什么好主意似的,眼睛亮亮的看过来:“我现在是鬼,可以附身。”   不管是手术改造,还是单纯体检,都有很大的可操纵性。   康柯冲他微微点头:“先看看情况。”   “咚咚!”   房门被重重敲响,研究员语气生硬的声音传进来:“14580,你又刷番剧刷过头了吗?说好的今天两点准时来研究所复查和改造。”   康柯用眼神示意寰先不动手,随后面不改色地打开房门:“没刷番剧,只是睡过头了。”   嗯——虽然此睡非彼睡,但怎么不算是睡过头的一种呢?他说的都是真话。   研究员狐疑地看了看康柯的脸色,有点红,的确像刚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   “——快跟我们走吧。真浪费时间……别怪我没提醒你,老板现在能这么在意你,不过是因为你是目前与熵增力量融合得最完美的那个,一旦你的适配度出问题,或者我们研究出适配度更高的机体——”   “这就是你们专挑老板出差才找上门的原因吗?”康柯看了眼光脑上熵增发来的消息(内容是‘出差,回来给你带新口味的薯’),“专门来找茬?”   研究员恼火起来:“别因为老板对你的态度好,就觉得能骑在我们头上!我们之间真发生冲突,你觉得还有求于我们研究所的老板会站在谁那边?!”   【有求于你们?】   熵增阴森森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光脑里冒出来。   康柯冲着猛然瞪大双眼的研究员耸耸肩,向对方展示处于拨通状态的通讯:【我,有求于你们?】   【别弄错关系了——人类,是你们只有乖乖为我工作,才能换取活命的机会,对你们的优待,不是让你们背着我骑在我头上撒野的!】   研究员竟还想反驳,熵增恼火的声音从光脑里传出来:【14580,杀了你眼前这个拎不清是非的人类!】   康柯欣然从命,只可惜熵增不至于糊涂到下令,让他直接把整个做人体实验的研究所都宰光。   熵增甜甜腻腻的声音从光脑里继续传出来:【你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我,是故意让我替你出气?真奇怪,我喜欢这种替人撑腰的感觉,欢迎下次再来。】   【你对薯片有什么特别偏好的口味?我看你今天都没怎么吃那袋薯片。】   【我读过人类有关亲密关系的书籍,里面说亲吻是最好的表达亲近、拉近距离的方式,下次我要多试试……】   康柯刚收回沾满鲜血的手,就在寰变得森森然的目光中僵住。   熵增还在说着什么“多试试”的事,康柯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逝世了。 第98章   絮叨着废话的熵增忽地话锋一转:【——但这些都是后话了,亲爱的。】   【我知道你这次打来只是为了出口恶气,不是为了逃避手术,对吗?】   跟在伊乌身后的研究员们面如土色,但一旁的看守们却习以为常。   两个人站出来合力处理了尸体,留下康柯和研究员们站在温热的血泊边,沉默如死水般听熵增的轻声慢语:   【你一向乖巧听话,怎么会做让我生气的事呢?】   【和剩下的这批蠢货去研究所,好吗?我希望回来的时候,听到你的配适度提高的好消息。】   【——再见,我的半身。】   电话挂断了。   康柯对喜怒无常的变态见怪不怪。   他神色如常地抬起头,佯装身边没有飘着一只阴鬼,正绕着他打转,说些“此人嘴上说的亲热,却忍心将半身送上手术台”“我绝不会”之类的话,只环视了一眼还杵在原地,好像正在腿软的研究员们:   “还不走?难道要我这个实验体扶你们回研究所?”   他可不知道研究所在哪,赶紧帮他带路。   “……”研究员们看康柯的眼神也变得像在看变态,好像无法理解康柯怎么能在听完熵增的话后,仍旧无动于衷。   有鉴于此,接下来的一段路他们走得安静又迅速。   抵达研究所后,康柯被第一时间要求换上无菌服,然后才得以进入所内。   和绝大多数科幻宇宙里的研究所差不多,这座试验所的内部也多以纯白为主色调。   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夹着文件夹或采样匆忙来去,很难从他们求知若渴的脸上看出这帮人正在做怎样灭绝人性的人体实验。   康柯被领着去做体检,期间寰离开了十分钟。   回来后寰告诉他:   “这里的实验体,活着的不多,绝大多数都是院长……有触怒熵增后被罚过来的,有自己自愿接受改造想变强的,也有俘虏。”   “研究员们似乎认为,院长长时间在不同宇宙间穿梭,具有的耐受性比普通原住民强。”   [名单呢?]康柯刚冲寰递了个眼神,负责检测的老研究员就在单向玻璃外站了起来,冲康柯招了招手。   “不急,我们可以借用一会主刀医师的光脑。”寰活动了一下手指,“我确信,能负责14580的研究员权限不会低。”   康柯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老研究员正呵斥周围的助手:“动作快点!无关人员都清出手术室,这次的改造手术,我亲自主刀……让赛恩斯和巴尔米做好准备,进手术室辅助我。”   康柯注视着老研究员低下头看着数据记录嘟哝了些什么,又转过头催促他快点跟自己去手术室。   对方看向他的眼神狂热又不失恭敬,显然即便在研究所里,能站上高位的人依旧情商不会低:   “请跟我来,14580先生……您这一次的检测状况非常好,我想能够进行下一阶段的实验了。您对接下来的实验有什么想提的问题吗?我会尽可能为您解释清楚。”   他们走进手术台,康柯被示意在手术台上躺下。   赛恩斯开始进行麻醉前的准备,康柯抓紧时间询问:“如果实验顺利,我该是什么样的状态?”   “——从表面看,依旧和现在一样。但内里,您将会同时拥有熵增和麦克斯韦妖两者的力量。”   老研究员打开自己的光脑:“理论上,这次手术的风……”   三名研究员齐齐倒下。赛恩斯手里的针筒因摔倒,而挤压在地面和赛恩斯之间,麻醉剂一滴不少的注射进他自己的身体里。   寰将老研究员往旁边踢了踢,无比丝滑地接管了对方的光脑:“实验记录……论述……有了,实验体名单。”   康柯刚坐起来想看,就被寰伸来的左手压回冰凉的手术台:“……我需要救出被俘的院长,销毁所有可能造成风险的实验体,你打算替我做这份工作?”   “我也许可以留在研究所,替你完成研究所内的销毁和营救工作,但按照这份记录……也有很多成功的实验体在研究所外,正在为熵增工作。”   寰将名单加密发送进14580的邮箱,推开已经没用了的光脑:“那些就只能你去处理了。”   寰的身体倏然从虚无凝出实体,身上的古裳化作了一身挺括整洁的白大褂。   他倾身压来,身体遮挡住了刺目的手术灯光:   “——距离现在最近的一台改造手术,将会在两小时后进行。”   “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一段私人时间。”   “……”康柯放松了身体,手指轻轻滑过白大褂敞开的领口,“正经医生不会在手术室里穿这身,也不会想在手术室里做一些不必要的、会破坏无菌环境的事。”   “那我非常庆幸自己不是专业人士,不会对手术台有糟糕的记忆……这间专属于14580的手术室,以后都不会再有用武之地,所以你可以卸下一点同样不必要的负担……”   寰扯开14580的躯壳,唇碾过来,温热的手指挑开那件纽扣松垮的无菌服。   康柯的眼睛在迎上刺目的手术灯光时眯了一下,听见寰在手掌压上手术台时轻嘶了一声,说台面好冰。   他的手已经摸进了寰的白大褂下,但张嘴依旧是义正言辞的谴责:“旁边地上还倒着三个人,鬼知道这间手术室里有没有监控。”   “你对自己的善后能力有什么不满?”寰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不满,“请病人配合医生的工作。”   康柯屈起双腿,夹住白大褂下那截劲瘦的腰,猛然扭身反压:“如果病人不配合呢?”   康柯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勾起寰的衬衫纽扣,一粒粒挑开,再度赞叹了一下那两片结实的胸肌随着呼吸起伏,将冷淡理性的浅蓝色衬衫撑得紧绷出道道褶皱的美景有多悦目:   “丧失人性的医生,日复一日地在病人身上进行改造实验,终于有一天,足够强大的病人挣脱了束缚,将可憎的医生压在被自己的鲜血浸润的手术台上……”   “然后这位病人或许会想起,自己在不久之前曾欠过医生一回?”   寰的手不老实的动作,神情却无辜且无害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譬如医生曾在双方都拿着对方的把柄,僵持不下时,主动交出了自己手里的把柄,将自己的命脉袒露在病人的爪牙之下?”   “……”康柯的手劲变得不客气,“我以为你会挑点别的更重要的事让我还这个人情。”   “大概只有冷心冷肺的病人才会这么做。”   寰的眼睫委屈地垂落下来——这神情真是太明显了,明显得就差在自己头上插一面“我很委屈”的小旗子,但又远不到浮夸的程度,于是比起演戏,更像是可怜兮兮的示弱,   “在医生眼里,没有什么事比病人更重要。”   除了彼此,其余世间百种,都只是匆匆过客。示弱的话中掺杂着冷淡,寰再度拽着康柯的衣领将人拉下来:“病人呢?在病人眼里,医生也同样重要吗?”   “……”身上还扛了一堆责任的病人无可反驳,顺着医生的力道俯身加深这个吻,“你还有一小时五十分钟。”   寰觉得康柯的话让这场亲热变得像一种交易,虽然这在当下的环境中,反而成了加码的刺激。   冰冷的手术台逐渐变得滚烫而潮湿,隔绝视听的结界将所有暧昧泥泞的声响都闷在这张狭小的金属床上。   他们很快体会到半身的好处,基于一串很简单的逻辑链——首先,他们可以在自己面前放下总是端着的形象。然后,放飞自我意味着可以玩得很开。   一小时四十分钟时,他们不得不钳制着对方的命脉,迫使彼此冷静下来:“还有十分钟,得要扫尾,为救人做准备。”   寰用鼻尖蹭了蹭康柯同样湿润的眉眼:“我能申请每晚停止营救工作几个小时,休——”   “不能。”康柯箍着寰的后颈将人拉开,“少救任何一个人,你后半辈子就可以指着这一小时四十分钟过日子了。”   “……”惨遭威胁的医生抱怨地咕哝了几声,动作却半点不敢放缓地迅速下地。   他们很快收完手术室的尾,让三位倒霉研究员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完成了实验,剩下的就是观察手术的结果。   很快,寰附身在老研究员身上离开,康柯则穿回14580的躯壳,回到术后观察病房滞留了数日,而后回归工作。   这一次分头行动,他们足足分开了半个月有余。   期间朝辞和副官已经将声东击西的计划付诸实施,很可惜的是(对敌方来说很可惜),朝辞的正面攻击虽然起到了应有的牵制作用,但副官零散洒向九州的那些种子,却都被疗养院中的新员工一一找出。   负责情报的人调查了这位新员工的来历,得出这人竟是从研究所出逃的实验体,而研究所当年为了不承担这份责任,竟然选择不予上报……   熵增得到消息的当天,就连夜赶回了驻地。   康柯秉承着14580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摸鱼社畜人设,没去迎接,但很快,他的门就被人敲响:   “14580?……睡了?醒醒!”   “老大下达了紧急诏令,让我们去Σ234号会议厅集合!”   康柯推开终于完成偷天换日工作,风尘仆仆赶来腻歪的寰:“Σ234?”这不是之前朝辞开听证会的会议厅吗,“又要开听证会?”   门外的人:“不,是一场公开处刑。针对研究所的,还有九州战场负责人们的。” 第99章   们?   康柯的后颈迅速流窜过一股寒流,激得他微微打了个寒噤,立即翻身下床。   据他所知,朝辞在整场行动中没出任何差错,处处失误的只有那个副官,为什么处刑的对象却是负责人“们”?   寰则对朝辞的死活不感兴趣,只幽怨于又得继续延后之前那一小时四十分钟的后续。   他半支起身体,像个半夜目送皇上赶去南书房办公的妃子,说的也是心里明知不具有可行性的气话:   “觉都睡不安稳……若我们此时倾巢而出,有多大可能胜过熵增?”   大部分时候,寰说话还是蛮现代化的。只有心情不好,阴阳怪气的时候——或者故意调情的时候,才会漏那么几句“家乡话”。   “你是说放弃卧底,打正面战?”   现代化程度更高,除了死装基本看不出东古出身的康柯已经利索地穿回躯壳:“员工和他那些持有熵增种子的手下互相抵消,剩下就是他对战我们两个,外加雅威。”   听上去形式是一面倒,但实际上他和寰因为不能长时间停止疗养点的供给,实力都得打对折算,两个人才能抵得上一个正常巅峰状态的雅威。   而熵增却是能在雅威尚且巅峰时,就逼得雅威陷入沉眠的境地,而今又是失忆,又是力量失控的。   康柯早捋过这笔账:   “最好的情况是,我们两个加上雅威现在的力量,大概能比巅峰时期的雅威强,可以和熵增打平手,或者略胜一筹。”   如果倒霉一点,比如雅威目前掌有的力量不够稳定,而熵增的力量又无时无刻不处于急剧膨胀的状态……估计他们到最后能做的,也就只有把自己喂给熵增吞食,以此推进熵增被过量的力量毁灭的进程。   康柯在演死人还是匹诺曹间,选择了前者。毕竟前者只要死一次,后者死完还得被吃掉……不是每个人都乐于尝试被人吞食是什么滋味的,尤其是曾被分食过的他们。   两人很快收拾好自己,抵达会议厅。   康柯迅速扫向台上,看见两只铁笼子,其中一个大一点,里面装的都是痛哭流涕的研究员,另一个则是单人间。   副官形容狼狈,正在里面冲着某个方向大骂什么,但因为消音屏障,没人能听见。   康柯顺着副官瞪视的方向望去,看见朝辞正好好地坐在台下,顿时略松了口气。   寰没有和他同行(即便寰很想)。康柯吸取上一次的经验,直接走到第一排,在同事们的避让下,在熵增的身边落座。   “……”之前还热情洋溢的熵增,这会儿又安静得像陷入沉思的雕像,就连眼神都没施舍给14580一个。   “咚咚!”   小锤时隔半月,再度被敲响。   主持人开始大声诵读笼中“犯人”的罪过,比如研究员们的欺上瞒下,比如副官的连续失败。   在他高声念完宣判稿,转身询问“犯人”有何想辩解的时,熵增才忽地回过神似的,转过头看向康柯:   “我的半身。告诉我,你绝不会像台上的那些人一样让我失望,对吗?”   康柯迎上熵增的目光,在那双并不懂得人类感情的眸子里看见晦暗的猜忌。   很明显,朝辞的布置起效了:“——当然不会,退一万步说,我也不敢吧。”   这显然不是熵增想要的答案:“所以你陪伴在我身边,纯粹只是因为畏惧?”   不然呢,难道是图你送的人血味儿薯片吗?   康柯:“你说过我们是半身,半身本就应该形影不离。”   “……”熵增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糟糕了,吞回滑到嘴边的话——   那如果,这半身并不像他告诉14580的那样,是“命运的恩惠”,“你只是流落进别的世界,我将你找回来,唤醒你”,而只是“14580是唯一一个能活着承载熵增力量的容器”呢?   “……”熵增沉默着,像一尊凝固了的塑像。   很难说最初他诓骗14580时,内心是如何想的,但那么多的谎言里,唯有一件事他没有说谎:   他的确会感到孤独。也的确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半身。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个半身该有的样子——不需要和他长得相近,但一定忠于他,独属于他,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无条件地接受他的一切所作所为……   14580身上似乎有这些特质,比如的确为了他做过很多背叛总局的事,也在他的要求下离开总局,来到他的身边一直陪伴,但他仍觉得不够。   总觉得不够……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更深入的、更完全地掌控一个人?   ——他又想起了这次出差的见闻。   “……大,老大!”主持人低声的呼唤将熵增的注意力拽了回来。   康柯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熵增的神情,看这变态重新愉快起来——至少表面如此。   他挂着正义凛然的神情起身,冲着台上的人张开双臂:   “安静!安静我的朋友们。我们是一个公平、有秩序的组织,理应给予嫌疑犯们一个辩解的机会。”   会议厅里除了他,根本没人敢说话,笼子里的哭叫都被闷在消音屏障里,鬼知道他在这一片死寂中高声说“安静”是什么心理。   熵增单手撑桌,轻松地跃至桌外,期间扫倒了旁边倒霉蛋的茶杯文件,然而没人敢就此提出意见,熵增也置若罔睹:   “从你们先开始吧,如何?”   他轻盈地来到研究员们面前,侧耳倾听了几秒——即便消音屏障根本没解开,任何辩解都传不出来:   “哦……嗯……罪有应得?应当用最有视觉冲击力的刑罚惩治你们?让自己的人生能在最后的时刻有点观赏价值?”   “……”康柯挪开视线,并将熵增口中冒出的任何言语定位为屁话。   “我当然愿意满足你们的这点临终遗愿——接下来再听听副官先生的辩词如何?”   熵增这次抬起了手,去撤销副官笼子外的消音屏障。   但即将触碰到屏障前时,他又骤然止住:   “——等等,回过头来想一想副官先生的罪名,他还有什么辩解的余地呢?”   “失败就是失败,总得有人为那么一大批被消耗掉的熵增种子付出代价。”   他似乎变得意兴阑珊了,转身跳下发言台,冲着主持人摆摆手。   当他在康柯面前站定时,粘稠的血浆如同大桶大桶的颜料,猛然喷溅在他身后的铁笼屏障上!   下属们噤若寒蝉,康柯只遗憾不能当场鼓掌。   熵增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装模作样地拿着笔打钩:   “研究员,解决了。没用的副官,解决了。忘恩负义的叛徒——”   大片乱麻似的黑线裹挟着暗红色的能量骤然涌过,像某种畸形臃肿的毛虫。   它以不符合体型的迅捷,将错愕的朝辞从观众席上拖出。   熵增也画了一个勾:   “感谢我们的新伙伴,如此可靠地向我指出埋在身边的钉子。”   他冲着会议厅的东南角挥了挥手:“站起来,磐眠,站起来让大家看一看。”   “……”康柯的视线跟着所有人一道望去,看见某个才分别不久的身影施施然站起来。   脸虽然仍是那张脸,但那副困倦无所谓的状态,令寰和惯常爱端着的模样截然不同。   “你疯了,熵增?!宁可相信敌人的一块切片,不肯相信我?”朝辞挣扎着试图之前站起身,银灰的长发变得蓬乱狼狈,“我向你袒露过我的计划,不制造混乱根本达不成目的,康柯不会允许他的员工做这种事,我是最不可能背叛你,回到康柯身边的人!可他呢?”   “我认为他的理由比你的更充分。”熵增无趣地丢开手里的纸,“说到底,我根本不理解你的计划——为了和自己无关的人建立新秩序?”   “磐眠投奔我的理由就真实多了——他的本体将他切割出来,就为了替自己收拾烂摊子,一旦烂摊子收拾完,接下来就会轮到他被收拾。”   “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因为‘不想被本体吞食’而投靠我的手下,还是一个为了满足他人的利益而投靠我的手下?”   “……”朝辞有一瞬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冷笑。但在死亡的威胁下,他按捺住了,压着嗓音自证,“你该目睹过无数次人类能为理想付出什么。”   “的确,但我怎么知道你是哪一种?”   熵增脸上那层伪装出的愉快笑意像幕布般撤去了,露出其下真实的多疑、阴戾。   吊灯的光自上而下地打下来,在他脸上营造出大片的阴影,配上他凌乱的碎发,面无表情的脸,令他像一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站在理智彻底崩断的边缘摇摇欲坠。   而朝辞不吝于推他一把,哪怕可能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你可以用任何方法确保我的忠诚——而且你不能当着所有下属的面杀我,我没做任何不忠于你的事,而且完成了你交给的任——呃!!”   血浆四溅。   “……”康柯僵坐了须臾,抬手接过旁边同事递来的纸巾,擦拭脸颊上的血。   指头粗的黑线如同蚯蚓,深深扎入朝辞的四肢躯壳,在恶意的游动间带出淅淅沥沥的血雨。他的肺叶被带出体外,甚至无法发出呼痛的惨叫。   “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熵增眼底的红光癫狂而混乱,作为熵增的概念体,他的思维本就很难保持冷静理性,混乱、思维奔逸、喜怒无常才是他的常态。   “……你……”   难以听清的词句像呼吸一样,从朝辞破漏的身躯中泄露出来。   熵增慢慢走到朝辞身边,跪伏下.身,右手温柔地梳理着朝辞被血打湿,蓬乱而湿漉地纠缠着的银发,侧耳去听对方的遗言:“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朝辞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嗬哧了几口气,随后,一段清晰的诅咒落入熵增的耳中:   “14580……会离开你。不懂人性的怪物……留不住任何人。你会永远孤——呃!”   骨头折裂声、血肉撕咬声,眼前的画面简直像一部限制级恐怖剧。   熵增的嘴如同巨蟒一般骤然张大,双手硬生生将朝辞的身体拧断、往口中塞。康柯侧目避开宣讲台时,清晰地听见身后有人在努力抑制反胃的声音,以免招惹熵增的注意。   脆响和粘稠的声音在会议厅中回荡。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注视熵增完成进食,整理自身的衣服,鬣狗般的喘息声在他转回身,面对所有人时被收敛住:   “够了。我等待得够久了。既然你们无法替我摘来胜利的果实,那就由我亲自来做!”   “……?”还在乱想“cue的不错,就是代价有点吓人”的康柯动作微顿,看向熵增。   这是要发起总攻的意思?现在?   不光是时间比他和寰预料的前,还有那句“亲自来做”——什么意思?   熵增能直接上正面战场了?在此之前,熵增明明还碍于规则的制约,没法亲临战场呢?   他的这些思虑,熵增当然无从得知,毕竟有过一回寰被窥伺心声的经验教训,康柯和寰在潜入时将自己的思想封锁得很深。   因此,此时的熵增只是凭着兴起的情绪做事:“磐眠!”   他指向东南角:“你接替台上这些废物,主持对九州的正面战场,旧九州是寰的本源,只要能对那片宇宙造成伤害,寰一样不会好过。”   “所有人!都跟他一起行动!”   “那你呢?”康柯揣摩着14580的人设,在熵增扫来阴鹜不满的注视时一个激灵,做出关心的样子,“你说要亲自做——你能进入九州宇宙?”   “我能。”熵增的视线夹杂着阴沉沉的疑虑,硬梆梆地蹦完这句,就挪开目光,“所有人,回去做准备。明早五点整,我要看到熵增种子在九州炸裂的火光!”   所有人几乎弹射起步,以最快的速度涌出大厅。   康柯特意慢吞吞地收拾,但直到跟随最后的人群离开大厅,都没被熵增拦住,做些警告或者动手杀死。   回到办公室关上房门,寰浮现身形:“熵增会不会选择不杀14580?”   都被激怒成这样了,还能放14580离开,熵增会不会没有他们预想得那么偏执?会不会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也对14580有所不舍?不管怎么说,14580毕竟是被熵增认可的半身,这种羁绊感……   “你在以己度他?”康柯因看见熵增生吞朝辞而产生的后怕被冲散些许,快而轻地笑了一下,很快又敛起笑容:   “你确定之前和朝辞碰面时,他留给你的灵魂切片有好好保存着?被熵增吞噬……疗养院的复活机制可没法干涉被熵增这团概念体包围的灵魂。”   寰递来安抚的眼神:“只要我活着,他的切片就不会有问题。现在,只需要等熵增的下一步行动……”   如果熵增选择杀死14580,那他们就能完成最后的奇袭。   如果熵增选择留下14580,那他们就得考虑cos匹诺曹的可行性。   他们几乎同时伸手,触碰对方的耳垂,想靠近亲吻对方的侧脸以祝幸运,最后在忍俊不禁间头抵着额头,交换了一次缓慢的深吻。   寰微微仰头分开:“明早见。”   康柯深呼吸了一口气:“错了,是最好明早不见。”   战前重聚是短暂而危险的。寰很快离开,康柯则按照14580的人设,做好社畜该做的一切准备,早早上床。   十一点。   十二点。   凌晨三点时,康柯睡眼惺忪地起夜看了下电子表,估计到这个点熵增都不来,他们多半是得cos匹诺曹了。   被吞就被吞,也没什么可怕的,最多就是恶心了点。   他心态平和地回到床上继续入眠,直到四点整。   “……80,14580。”   他被一双手晃醒,睁眼就见熵增带着悲伤的脸怼在眼前:“……!”   他迅速抱着被子弹坐起身,将“大半夜的,被夜袭的领导吓醒”的直男牛马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你,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来和你说道别。”熵增摸起14580的手,拿脸颊蹭了蹭,像眷恋母兽的小动物,“终战太危险了,我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将力量分割给你……而你没有我的力量,很容易在战场上受伤。”   “所以我需要你留在这里,留在后方,等我回来。”   ……不是吧?   康柯被熵增蹭得浑身寒毛直竖:他这个切片的陪伴就这么成功?居然真能让熵增纠结一整个晚上,最后选择放一条生路?   还特地让14580留在安全的后方!   难道熵增喜欢的就是这种摸鱼式的属下?所以对于那些战战兢兢的卷王们不屑一顾?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喜欢摸鱼员工的老板!   ——他的判断没错。   熵增粘人地絮叨了十来分钟如何离不开14580、没有14580的陪伴就算终战胜利又有什么用,而后抬手摸了摸被老板大半夜偷袭,僵硬地抱着被子不知该作何反应的14580的侧脸:   “原谅我,我的半身。”   “我只是太不想失去你……”   他的声音如此伤感,以至与他用力掐住14580脖颈的动作完全割裂。   他在14580的剧烈挣扎中俯身,轻轻吻了吻14580的额头:   “睡吧,亲爱的半身。睡着后就不会有任何痛苦……”   “咔嚓!”   脖颈断裂的声响。   腥甜的铁锈味在寂静而狭小的房间中弥漫开来。   熵增注视着失去动静的14580:   “……抱歉,亲爱的。”   “我不能吞噬你的身体,因为我还想让你的身体留在我身边陪我,但我又知道,如果不吞噬,只要你的灵魂还存在,那你就还可能复生。”   他对着尸体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伸手探入14580的心脏: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你的灵魂也摧毁。”   一道孱弱的、濒死的灵魂在躯壳里疯狂挣扎,熵增着迷地感受了一会直接触摸灵魂的触感,随后陡然用力。   碾爆人的灵魂,不比捏爆一颗气球难上多少。   熵增收回手,在彻底死亡的14580身边坐了片刻,享受逐渐填满胸膛的安全感。   随后他伸手将永远无法逃亡、不再需要担心背叛的半身摆正身体,重新盖好被子:“安心休息,然后等我回来,好吗?”   “……”尸体在熵增的操纵下睁开蓝色、覆盖着一层白色阴翳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回复,“好的。”   “~~”熵增一下握紧双手,露出像女孩子看到小猫咪一样激动喜悦的神情,欣赏了半晌才哼着歌起身,蹦蹦跳跳地离开房间。   战前准备永远是麻烦但必要的。   熵增放松而愉快地赶到集合地点,环视了一圈他安静的、一看就军纪严明,无往不胜的军团:   “——出发!”   ……   与此同时,疗养院。   系统骤然拉响刺耳的警鸣:【醒醒!我接到寰的传信,说敌人准备现在攻击了!】   “什……”   忙碌了一宿、直接趴在餐桌上睡着的员工们挣扎着爬起来,宿舍楼中的学生们也纷纷从窗户探出头,被卡兹米尔以“虫族战场还需要你们应战,九州的战乱不干你们的事”为由,勒令回去继续休息。   约瑟夫还没来得及下床,就被一帮子人蜂拥而上,围堵在床上:“终战……开局……我看见敌军开局的着陆点了!在紫微塔!”   卡兹米尔很实用主义地对看不顺眼的变态……啊不是,同事夸了句“干得好”,立即看向紫微塔的房产证主人:   “敌人为什么选择从那里登陆?我记得紫微塔附近没有人烟?”   “但它毗邻羌古之墙……”羌古的脸色难看得像马上要登陆他家的是蟑螂大军,“紫微□□塌,羌古之墙的防护也会失守。一旦羌古之墙被推倒,墙对面的另一方世界会怎么应对?和我们联手对付敌人?还是被敌人以‘墙是我们帮你们解决的,不如先联手’策反?”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系统飞射进雅威的病房:【局长!】   雅威匆匆翻身下床,系统的语速急如擂鼓地道:【寰传信说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他出发时,没在军团里看到14580……我的身影,应该是熵增杀死了1……院……唉算了!就直接说14580吧!——应该是熵增已经杀死了14580。】   【现在的问题是,院长没有按之前预期的那样,熵增杀完人,他立刻回到自己的躯壳来主持战局——】   雅威差点滑倒。   好在系统下一句接得很快:【应该是熵增想到了‘防备灵魂复苏’这一点,所以院长不得不用切片伪装成14580的灵魂被抹杀,换而言之——】   “……他不能回来了。”雅威松了口气,扶着书桌缓了缓神。   “如果他回到自己的躯壳里,等终战结束,他就没法回去失去切片作为定位锚点的14580体内了。”   【对】沈淡匆匆道,【对。所以按照之前院长和我商定的,他需要您代替他,进入他的躯壳,应对正面战场的攻击。】   “……”雅威沉默了几秒,“我当然会帮忙,但为什么寰会在这个时候给你传来消息?他——难道不怕暴露吗?”   【……我不知道,】沈淡实话实说,【寰的计划没告诉我,但他和院长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不会做顾头不顾尾的事,我相信他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何必事事清楚?知道我不会没事寻死便够了。”寰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从院长室内传出来,“切片在另一边控制磐眠,我在这里,和你一起上阵。”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雅威从成年的养子身上感知到一种特殊的,强势的、排异的气场,这通常发生在以家庭为单位的人类群体中,当儿女接替父母,接过家庭的掌控权时。   寰看向雅威:“重伤熵增,最重要的是,摧毁他的躯壳。”   沈淡迟疑了一下:【局长现在还没康复,能做到——】   “他可以。”寰抬手将侧门上的粉色猪猪钱罐丢进雅威怀里,“战场上遍地都是熵增种子自助餐,他当然可以。”   沈淡不再赘言,立即拖出光屏准备一起行动——   “但你不行。”   寰用手指拈住光球的毛毛,将人扥回来:“我的半身承诺过会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我不打算让你上战场。”   【我——】沈淡瞬间膨胀成一颗刺刺的海胆,话还没说完,被寰打断。   “但也不可能让你闲着,白拿工资——所以,这些魂魄,还有局长的躯壳,就交给你看护了。”   大批大批的半透明灵魂像潮水般从寰的指尖涌出,几乎占满整个疗养院。   原本还行动迅速的员工们顿时被卡成了PPT:“我……哎!让让!这上头不还有空位吗?你们都成魂魄了,就不能飞起来挤一挤?”   远方,约瑟夫的声音隔着魂山魂海遥遥传来:“还有五分钟!!”   “还有五分钟,敌人就登陆了!”   雅威拍了拍寰的肩膀——没在意这动作让寰瞬间露出了见鬼似的抵触神情:“等我们回来,再好好聊聊你和康柯之间的关系问题。”   离开前,还信誓旦旦证明他和半身之间纯洁性的寰:“……”   嗯……   死战在即,他终于对着从来就不对付的养父松了口:“……只要我们都能回来。” 第100章   死亡是什么感觉?   康柯会说,那是一场盛宴,一株倒落在森林中的朽木。   只不过躺在餐桌上任人分食、裹在树叶中任菌丝分解的人是自己,于是万物喜悦而生时,他只能感受到落鲸的苦痛。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死亡。   切片被碾裂的痛感,仍旧像在礼堂里回荡不止的余音,在四肢百骸中回响。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用针对战局的推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比如是否每一个员工都会坚守战线?寰和雅威合力,能否重创熵增?   后一个问题,他想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寰和雅威自己也免不了受伤。   前一个问题……   他平静地躺在躯壳内,慢慢捋:   雷文不会退让。   他是真把疗养院当做自己的最终归宿,理想主义的性格会令他像朝辞一样,哪怕面对死亡也不会撤步。   N呢?   ……不清楚。   也许这个人会在战斗中划水,等着看哪一方展露出的胜机更多,再倒向哪一方。   巴尔德?这个绝不可能背叛。   雷文、拒绝同流合污、想将光明洒向世界的理想……他完全已经被栓死在了疗养院这艘贼船上。   卡兹米尔?   应当也不会背离。姑且不提他帮卡兹米尔救回父母遗体的情分,单论熵增毁灭一切的“伟大理想”,就能让这位冷静的元帅敬而远之。   罗安?和卡兹米尔一样。   羌古也是。   约瑟夫有卡兹米尔在,就不可能倒向熵增。   将寥寥无几的名单都顺了一遍,康柯获得了短暂的安心。不出意外,计划应该一切顺——   尖锐的锥心之痛骤然刺来!   …………   疗养院内。   沈淡看着猝然撞破虚拟空间,坠入疗养院的敌我双方发出大叫:【别愣着!小心——】   多年的工作经验,令他的思路即便面对险境,也依旧清晰。   他第一时间想起罗安用来给九州运送虫肉的空间钮,闪电般冲进厨房抱起闲置的纽扣,冲着惊慌失措的魂魄们大嚷:【进来——都进来!】   魂魄们蜂拥而至,期间不忘遮掩着搬来雅威的躯壳。   天鹅湖的上空,熵增、寰、雅威纠缠在一起,近乎脱离了人形,像三股拧做一处的飓风,将宁静的湖面搅碎,鲸吸升空。   雅威在熵增想继续轰炸疗养院的第一时间绞紧了对方:“住手。”   “为什么?”   他们三人都形容狼狈,满身血污,熵增试图甩脱背后的雅威,声音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咬牙切齿,“你亲爱的养父有没有告诉过你,这间疗养院,他为你准备了很久?”   “疗养院编号,45142。康柯·鲍沃尔,特殊编号I-45142-00B-T01。”   “这是雅威在宇宙罅隙打捞了很久,才找到的唯一一片荒弃的、属于最初的你们的宇宙碎片。”   “我敢打赌你们没人想过要把这片土地翻过来看看,对吗?”   “轰——”   第二股能量乱流撞向四方形土地的边缘,寰和雅威近乎同步面容扭曲——感受到脚下这方土地与自己——或者说与自己正使用的这具躯壳的紧密联系,与割舍不断的渊源。   “轰——”   第三股能量乱流。   整片辽阔的,几乎望不见尽头的土地被撼动,如同某种精巧的机关,渐渐翻转。   沈淡抱紧装满魂魄的空间钮,熄灭光芒,借着乱卷的飓风与漂浮物的掩护,冲出虚拟空间,避开最危险的战场。   而疗养院内,湖泊倾泻,水车崩坍,家具如同被倾倒的儿童积木纷纷坠落。   始终隐没在疗养院下方的黑岩山脊终于翻转上亮面,熟悉的金属矿石与硫磺的气息,就在山脊之间随着飓风呼啸。   “……”寰喘息着,有些怔然地望向脚下这片无比陌生,又似乎格外熟悉的地方。   “很眼熟,对吗?”熵增和他身后的雅威陷入僵持,这令他说话有些吃力,“你们诞生的地方。”   “我认识这里,记得很清楚,因为是我为你们‘接生’,难道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思考过,在火山边降下夹杂兰花香气的雨水很奇怪?”   “那.又.如.何?”雅威听出了熵增隐晦的言下之意,因此有些恼火。   “那意味着我才是给予你们生命的‘父亲’。你们东古宇宙有个说法,叫‘父为子纲’,对吗?”熵增猛然挣脱了雅威的绞杀,“那么父亲现在想送你们去安息,你们也该乖乖听话才对——!”   庞杂的、恍若蠕虫的能量乱流轰然涌向他们脚下这片羸弱的土地。   雅威在震怒之下闪身挡拦在乱流之前,差点没忍住爆出一句脏话:“——你·做·梦!”   …………   办公室中。   那种锥心的疼痛数次来袭,不知多久,才归于沉寂。   康柯耐着性子又等待了许久,终于在办公室门外听见嘈杂的声音。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是磐眠的嗓音,“需要我替你疗——呃!”   肉.体撞击在墙上的沉闷声音传入耳中。   然后是熵增虚弱中压抑着躁怒的声音:“替我治疗?还是趁机补刀?嗯?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吗?你偷偷给敌人传信?”   “说我脸色很差,你的脸色似乎也不好吧,寰?”   ——昨晚在会议厅中听闻过一次的吞噬声,隔着墙壁响起。   康柯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情绪,迅速将自己藏得更深。   “咚!”   房门被重重推开,沉重中带着拖沓的脚步声靠近而来。   康柯能听见熵增的气管、骨骼在呻.吟,像破漏的风箱和骨铃交织齐奏。   那具破烂不堪的躯壳甚至撑不到床边,就烂泥一般猛然栽倒下去。   而后有一只手,忽地抓住床沿,极其用力。   “吱呀……”   床沿发出不堪折磨的声响。   人总是容易在度过最后关头、破坏隐藏的陷阱后彻底放松警惕。   熵增近乎急迫地爬上床沿,甚至来不及对他“亲爱的半身”做任何解释,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将所有混乱的能量塞入眼前这具完好的,与熵增能量契合度最高的躯壳中。   ——排斥感还是很明显。   但没关系,等他养好伤,还能重新抓来足够多的研究员,为他寻找更契合的身体,包括更和他心意的半身。   他如此想着,身心彻底的放松下来,而后——   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嗤”响。   这气球爆破似的声响很熟悉,他似乎在不久前才听过……但究竟是哪?   ——他没有机会继续深思这个问题了。   曾经的他如何吞食朝辞和磐眠,康柯就如何吞食了熵增,唯一遗憾的是,为了防止意外,康柯的进食甚至舍弃了优雅,只追求迅捷。   一切陷阱与猎捕仅存在于14580的躯壳内,但窗外暗红色的光芒像濒死前的回光返照般骤然一亮,令书桌上的摆设在停止变形的墙壁上透出扭曲的倒影,依稀像是巨蟒吞食了另一条自己的同类。   如果熵增早有准备,那他大概还能在康柯的胃里上演一部匹诺曹,可惜他没有。   康柯本体留存至今的所有力量迅速将这个敌人分解殆尽,直至那条跟随他灵魂的戒律因无法抑制熵增的能量清脆绷断,他的魂魄因为融合熵增而剧增的能量,差点生长出一具全新的身体。   “叮铃铃……”银质的细链坠落在地,发出清亮细碎的声响。   康柯在原地静默了几秒,才起身捞起那条戒律。   一场绵延无数年的灾厄就此黯然退场,而康柯……他的人生才刚刚拉开新章节的帷幕。   他在这个安静的小房间站立了许久,才抱起14580的躯壳,离开这片人去楼空的驻地,动身折返疗养院。   途中他去了趟总局,办了一份新文书;去了趟系统修理处,接回真正的系统代码;顺道蹭了下84588的疗养院病房,将14580的躯壳修复完整。   “……?”84588接到上司的夺命连环call时满脸懵逼,他还在配合主战场,消灭分散在各处的剩余暗钉,“这点小问题,你不是挥挥手就能解决?”   康柯沉默了须臾:“我现在挥挥手,14580可能就只剩一搓灰。”   熵增的力量哪有那么好掌控?他现在也就赶路的时候敢借点力,就这他还踏碎了总局的四楼楼梯,一路坠到底,直接弄塌了半个总局。   ——总局因此临时放假半天,全体牛马狂喜到冲出总局嗷嗷叫得像吗喽过街。   84588听得瞬间惊恐万分:“等等等等,您先别动,千万别动,求你别动。”   他精心打造的疗养院啊,可别跟总局一样塌了:“您,进门,把14580交给我院里的医生——然后原地等着,我去联系您的家属来接您。”   “?”康柯感觉自己被当成在游乐园里走丢的小屁孩了,而且,哪个家属?   他一半的神经仍然紧绷着,防备熵增仍有后手,另一半神经则处于过度的放松状态,思维跳跃地思考,从来接他的会是谁,再到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维持着这样高度亢奋的精神状态,将14580一路送进院,坐在84588疗养院内的露天长椅上,沐浴着阳光,凝视面前波光粼粼的湖水。   有人在湖边垂钓,情侣在垂柳下拥吻。   还有些胆大包天的白鸽,咕咕叫着落在他身上,叨叨啄啄半天没找到口粮,于是不满地一哄而散。   ——然后,他的耳翼忽然被一双温凉的唇啄吻了一下,雪白如鸽羽的长发落上他的肩头,和炽如玫瑰的红发交缠。   他紧绷的神经,高度亢奋的精神倏然平息下来,抬手拍了拍他养的白鸽:“腿麻了。走不动。介不介意背我一程?”   “哦~腿麻……咳咳,腿麻了~走不动~”   “介不介意背我一程~?”   “呜~~~咳咳咳!”   熟悉的起哄声瞬间从背后涌了过来,能听出重伤后的虚弱,但再咳嗽,都丝毫不掩八卦的精神头。   起哄声中还掺杂着老父亲的阴阳怪气:   “我看你的脸色比员工们好……咳咳……好多了,不如先来背背我吧,顺便在回家的路上好好谈谈,你跟寰到底怎么回事!”   康柯:“……”   寰:“……”   有家长是这样的,拯救世界再辛苦,回家都得先唠感情问题。   康柯拽了黄毛……白毛一下。*   寰被迫面对雅威:“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第101章 番外   对于大战结束后要做点什么,寰有过很多想法。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延续之前拖了整整半个月的一小时四十分钟。   但很可惜,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家长的谈心打破了他的计划,他只能烦躁但耐着性子解释:   “我没有说谎……之前?之前确实没有什么,我们也是在熵增那儿才捋清头绪……”   长椅边,将老父亲丢给黄毛解决的康柯泰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跟随不远处冲他招手示意的医务人员,赶到14580的病房前。   医生和病人的对话隔着门传出来: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接下来请您回答我几个问——啊呀!”   重物和瓶瓶罐罐落地声混乱地传来,沈淡发出惊恐的声音:“医生!医生!我不会走路了!!”   “别担心,先生,这很正常。毕竟之前的几兆年,您都是以一颗球体的形态生活的,您需要重新驯服您的四肢——”   “怎么可能不担心!!”沈淡发出尖锐的爆鸣,“我要驯服多久?!我的全勤,我的年终奖,我的升职计划啊!!”   “……”   医生一时间也陷入了默然,几秒后,不禁与患者抱头痛哭:   “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升过职了!!我上面的那个是只鬼,根本不会老也不会死,还不乐意退休,我究竟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当主任??”   一哭激起千层浪,在场的牛马们都不禁百感交集,哭声遍地。   康柯推门的手都因此迟疑了一下,然而陪同他的护士已经一边哽咽,一边推开病房的门:“1……14580,你的院长来看你了,刚刚……来的路上,还说给你准备了惊喜。”   呃……这个……康柯拿着文件的手不禁往后背藏了一下,试图岔开话题:“你感觉怎么样?”   “社畜感觉天都塌了,”沈淡吸鼻子,“什么惊喜?”   康柯不确定应不应该在这种情境下拿出文件,但问都问了,他总不能揣回去不答:“呃,升职……通知?”   “啥!?”   同一句话,来自不同的声音,拥有不同的情绪。   沈淡在床上扑腾成试图翻身的鱼:“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其余牛马们发出破防的尖啸:“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康柯只能优先关注自己的员工,将文件递给沈淡:   “一兆三千万余世界,算上时间流速,你全年无休地工作了两兆余年。这是你应得的回报。”   “14580原本的职位并没有被撤除,并且,局里予以转正。”   “……@#¥!”沈淡捧着任命书,口中蹦出一串乱码,最终蹦出来的话却是,“我去人事部当科长了,你怎么办?——真准备退休?”   好不容易打完准备得这么艰难的一场仗,胜利了却急流勇退?   沈淡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得劲,看看自己手中的文件,又看看康柯:“……也许你不需要完全退休,就是……可以比以前少接点任务,工作悠闲一点。”   他迟疑了一会,放下手中的文件:   “人事科的工作我也不熟悉,让我当科长就跟让我吃空饷差不多。我可以在闲余时继续当你的副手,陪你一起去不同世界……这和退休后到处旅游的区别,其实也不大,对吧?”   旁边的医生护士们闻声震惊,开始交头接耳些“劝人工作,天打雷劈!”“但是他自己也在给自己揽工作……”“呜呜,但凡我们院长也能给我申请个科长职衔……!”   沈淡不理他们,笨手笨脚地挪到旁边的轮椅上:“你考虑考虑怎么样?而且你还有一堆烂摊子没有处理呢,比如寰及存在我这儿的魂魄,哦——还有朝辞!”   他不希望康柯现在就回答他的话,毕竟就他对康柯的了解,这位活爹一向是做好了某个打算,就风吹不动海移不动的,于是故意岔些别的事:   “我们得赶紧回院,朝辞的残魂被我送进滞留处里,还在等着重新被收容呢!”   康柯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向沈淡解释“其实我从头到尾都没打算退休”、“如果你真又干科长,又当副手,再长个肝也不够你肝的”这个问题,最终还是道:   “行,我们回院。”   ·   之前的大战里,疗养院的地皮被熵增掀了个底朝天。   众人对着崎岖起伏的石灰岩山脊沉吟片刻,不约而同地达成共识,飞到边缘试图徒手实现“天翻地覆”。   “吭哧——吭哧——加把劲啊大家!”   “雷文,你伤得重,少用点力。”   “黑夜女神在上,谁能跟我换个位置?我不想在这两人边上呆着。”   “罗安!你在干什么?到底有没有在用力?”   “闭嘴吧约瑟夫,让我和卡兹米尔联姻的计划又不是我提的,你少见缝插针地针对我——卡兹米尔,你说句话啊,卡兹米尔!”   伤病患们吵吵嚷嚷,唯一一个战斗力没有折损的康柯悬停在空中,被勒令不准动手,以免熵增没能摧毁这片本源碎片,他自己把自己干死。   终于,伴随着轰隆一声响,整片地皮被翻转回正。   大家冲回去检查自己的房间是否健在,康柯则将倒在地上的公告牌扶起来,对着上面唯一一条入院信息,点击收容。   薄薄的残魂出现在狼藉一片的病房中,很快被扶进机械医生的诊疗室。   期间康柯将其余院长的魂魄也从空间钮中放出来,大家排着队在诊疗室外等候。   “我有一个问题。”巴尔德看着队伍如是说,“为什么我们不能也接受诊治?”   “?你想把一辈子都卖给——”罗安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往远离巴尔德方向迈出一步,“哦,忘了。你的缴费系数不高,用工资很快就能还完医疗费用。”   一句简单,但有效的挑拨,顿时令翻天覆地小分队四分五裂。   被集体排挤的巴尔德看向雷文,诚恳阐述自己对友谊的理解:“我可以和你共同承担你的医疗费。”   “??”雷文拖着伤腿试图远离此人,“别跟着我!没看那边几个院长都在拿奇怪的眼神看我们吗??”   “卡兹米尔……”约瑟夫向着自己的单推伸出手。   卡兹米尔掉头就走,伸手揽住罗安的肩膀:“我是有夫之夫,你不要做让我伴侣误会的事。”   “??”罗安试图摆脱这该死的三角漩涡,“关我什么事,我们只是假结婚——”   羌古坐在轮椅上围观了一阵,看向刚从病房里出来的朝辞:“他们都说你是东古巴尔德,如果我接受治疗,你考虑替我支付医疗费吗?”   朝辞:“?满身负债的我如何拯救口袋空空的你?还有,我不是东古巴尔德,我只是讨厌你总在我掀起混乱的时候阻碍我。”   康柯围观了一会员工之间的恩怨情仇,小心地降落至地面,正良心发现地想去老父亲那儿捞一下他自己的恩怨情仇,就见魂群中有魂费劲地挤过来,冲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等等,这有份署名给你的信件——应该是你吧?备注是‘请在山脊中捡到此物的院长,转交给康柯·鲍沃尔’。”   “?”康柯接过信封,“在山脊中捡到?”   “对——在敌人打进疗养院前,我们因为无聊到处穿墙、穿地,所以可能比你们先一步知道疗养院下面有什么。”魂体同事说,“这封信就是在那时候,在底下的山脊间发现的,它黏在一块石灰岩上。”   吵吵嚷嚷的人和魂安静下来,包括正和养子谈人生的老父亲。   雅威望过来:“照熵增的意思,这里是我给你们准备的礼物,那信……应该也是我留的?”   “请在山脊中捡到此物的院长,转交给康柯·鲍沃尔”……听起来,过去的他似乎早已“看见”了未来,看见了会发生在今天一切……也包括他的失忆吗?   康柯的手指灵活地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东西——   一份任命书。   寰的大学生系统工作不积极,吃瓜最积极,嗖嗖窜到康柯身边:【……卸任局长,并将此重任,交托给康柯·鲍沃尔……嘶!】   众魂哗然:   “局长卸任??为什么?我以为祂很快就会回总局呢!”   “没听任命书里说吗?祂认为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希望能在最后的时刻,单纯享受一位长辈、一个普通退役员工的生活……”   “呃……这听起来不像是神明会说的话?至少不是我认知里的神明会说的话。”   “嗐,要我说,管那么多干嘛?上面人的变动,会影响我们员工工作吗?至少康柯前辈不是那种天降上司,战绩可查。”   “也对……不过继任会举办仪式吗?会放假吗?”   一时间,康柯接收到了所有魂体齐刷刷的注目:   “……好吧,放假一天——但仅限于手头上没在进行拯救任务的员工。正在执行任务的员工可以得到一天的调休假,在任务结束后可以申请。”   “——???”   在场的所有人中,反而是员工们(除了朝辞、寰)最感到匪夷所思,沈淡简直发出尖叫:“继任??局长???——等等!你为什么表现得这么镇定!好像很早之前就知道这封信一样?!”   “我不知道这封信,但雅威在沉睡前的确和我聊过这个问题。”康柯解释。   朝辞发出嗤笑:“这难道不是想象就能意识到的问题?如果咱们院长真退休了,谁来供给疗养点?他的半身?通缉犯先生人这么好?”   “……”沈淡发出窒息的声音,“那我之前说的,当、当副手……”   康柯冲着快要晕倒的沈淡笑了一下,透着几分恶趣味:“可以理解为你想申请担任副局长?怎么样,副局长的职衔够衣锦还乡吗?”   沈淡呈现出被冲昏头脑的神情,但很快,是残酷的现实令他恢复冷静:“……做了副局这辈子我还有空衣锦还乡吗?”   “嗯——”康柯很想回答“有空”,但实在不好刚就任就当着诸多员工的面骗人,“继任当天……放假一天?你可以……趁机回去看一看家人?”   “……”沈淡面无表情,“咋。这一见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