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二当场跑路
　　作者：明月见我

　　文案

　　楚星回作为十里八乡修仙天赋最好的年轻修士，在前往修仙界的途中，被一道天雷劈中脑门，忽然顿悟自己是一本修仙团宠文学里的舔狗男二。
　　按照剧情，他会在前往灵相宗拜师之后被认出是掌门多年前走丢的长子，但因为掌门早就有了新的儿女，他被所有人忽视厌弃，只有主角受给了他一颗糖，然后他就毅然决然地成为了主角受的舔狗，最后为主角受挡刀而死，死后终于获得了所有“家人”的谅解，获得了葬入祖坟的殊荣。
　　楚星回被这狂野的剧情震惊住，原地思考了片刻，将前往灵相宗拜师的报名函撕成两半，转头就带着自己的包袱跑路了。
　　真可怕，这破剧情谁爱走谁走，他还是喜欢好好修炼早日飞升。
　　他掂了一下手中的剑，决定暂时去当一名浪迹天涯的散修。
　　结果散修当了没两天，就在半路上被一个没有灵力柔弱不能自理的普通人强行捡走了。
　　*
　　谢留风作为当世第一的剑修，向来行踪飘忽不定。
　　某日，他照常出去溜达，半路捡到了一个受伤的少年。
　　少年又漂亮天赋又好，一双眼睛警惕而抗拒地看着他，一看就是想跟他回家。
　　他觉得这小家伙十分合自己胃口，于是决定培养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第一天
　　徒弟真聪明，找理由送点功法。
　　第二天
　　徒弟真可爱，找借口送点宝贝。
　　……
　　第n天
　　徒弟……什么徒弟，谢谢大家，我们在一起了。
　　阳光老登攻×直觉系受
　　年上
　　直球专治满嘴胡言乱语的老登（）
　　1.老谢柔弱人设纸糊的，仅存在于口头上，属于小情侣之间的情趣；
　　2.最开始攻捡受回去是当徒弟养的，但后来因为一些喜闻乐见的原因，并没有正式拜师；
　　3.受先动心，但两个人都超爱；
　　4.想到再补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爽文 成长 师徒
　　主角：楚星回，谢留风 ┃ 配角： ┃ 其它：暂无
　　一句话简介：总之就是跑了
　　立意：在困境中坚持下去才能获得成长


第1章 
　　正是初春时节，青云渡人头攒动。
　　此处是凡人界前往修仙界最大的渡口。过段时间就是修仙界最大宗门之一灵相宗开山收徒的日子，不少人都着急带自家被测出灵根的适龄孩子前往灵相宗所在的水云城。
　　一个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挤开人群回到妻女身边，有些犯愁：“我方才去问过了，这段时日去水云城的人太多，早已没有余下来的票了。”
　　“灵舟马上就要开了，现在折返回去拿落在家里的票怕是赶不上趟了。”妇人愁眉苦脸地伸手戳了一下女儿的脑门，“这样要紧的事情，你怎么就是不记得临走前多检查两遍？”
　　女孩委委屈屈地捂住额头，弱声弱气道：“谁叫你一直催我嘛，我哪有时间检查包袱？”
　　几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清凌凌的声音：
　　“打扰一下，几位可是想要前往水云城的船票？”
　　三人应声回头看去。
　　出声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清瘦高挑，肤色冷白，五官精致而锋锐，有种清冷利落的漂亮。
　　唯一有些破坏他气质的地方就是，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有些蜷曲，像是被火燎过一样。
　　少年似乎是个剑修，背上背着包袱，手上握了一把普通的灵剑。
　　一家人中的女孩子没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羞怯地抓住父亲的衣角，躲到了父亲身后去。
　　男人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小动作，着急解决眼下的问题，立刻回应道：“没错没错，正是要找前往水云城的船票。小兄弟要是愿意转让，多加钱也使得的！”
　　听闻这句话，妇人横了丈夫一眼，回头向少年堆了个笑脸，小心补充了一句：“……只要不是加太多，都使得的。”
　　少年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是说：“原价即可。”
　　一家人十分惊喜，痛快掏出钱来，买下了这张船票。
　　少年完成了交易，向几个人微微点头致意，转身背着自己的包袱走入人群之中了。
　　小姑娘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她被母亲拉着往灵舟的方向走，悻悻然嘟囔了一句：“……方才应该记得问问他的姓名的。”
　　这样好看的人，下次可就遇不到了。
　　……
　　*
　　楚星回卖掉了自己的船票，却没有立刻离开青云渡。
　　他一时间还没有打算好接下来要去哪里。
　　原路返回肯定是不可能了，他测出来的天资上佳，这回出来本就是要去修仙界闯荡，总不至于因为不想去灵相宗就放弃了自己的前途。
　　楚星回想了想，摸出一枚铜钱，轻轻一抛。
　　正面往南，反面往北。
　　“叮”的一声，铜钱落地，是反面。
　　他收起铜钱，往北边望了一眼。
　　入目是人头攒动的青云渡，往外是连绵的群山，隔着人群与层层叠叠的群山，远方的一切都笼在云雾中，看不真切。
　　——那就去北边吧。
　　打定主意，楚星回换了个方向，去了另一艘灵舟面前。
　　渡口的大多数人都是奔着水云城的灵舟去的，来此处的人少得可怜，售票的老头正眯着眼睛打瞌睡。
　　楚星回弯下腰，伸手敲了敲老者面前的桌子。
　　老者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前往水云城的灵舟在那边。”
　　过段时间就是灵相宗收徒的日子，这般大的少年修士大多都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楚星回摇了摇头：“老伯，我不去水云城。您这灵舟是去哪里的？”
　　老者回答道：“北岳。”
　　北岳……倒也是个好地方。
　　于是楚星回问：“好，这一趟可还有多余的船票？”
　　老者“啧”了一声：“北岳最近可不太平。”
　　楚星回摇了摇头，道：“无妨，我只是去城内找些活计。”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老者也不多问了，低头从抽屉里找出一张票来递给了楚星回，嘀咕道：“我这又不是去水云城的灵舟，多余的票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
　　楚星回取了船票，登上了灵舟。
　　售票的老头在外头等了大半天，也没等到几个客人，眼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收了桌子，慢吞吞回去了灵舟上。
　　灵舟很快就启航了。
　　这个时间点从凡人界去北岳的人确实不多，客舱里只零零散散坐了一半的人，还有一半座位空着。
　　楚星回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坐下，开始复盘今日发生的意外。
　　意外其实很简单，他在前往青云渡的半路上，被雷给劈了。
　　事实意义上的被雷给劈了。
　　那道雷青天白日出现，直冲着他的脑门过来，劈完之后，他脑子里就多了一本书。
　　按照书中的记载，他将会在不久之后成功拜师灵相宗，并在拜师当场被发现自己其实是灵相宗宗主走失多年的长子。
　　原本这也算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无奈宗主夫妇早已生了一对新的龙凤胎，这对龙凤胎还是闻名遐迩的年轻天才，对他这个流落在外多年，对修仙界丝毫不了解，举止庸俗的大儿子并不满意，只看在血缘的面子上才勉强将他留了下来。一家人继续忙着将手头的好东西全送给主角，于是楚星回被认回去之后颇受冷遇，不但父母不喜弟妹不爱，甚至连有意收他为徒的长老都被他亲爹劝去一同教导主角了，他的修炼也被耽搁了下来。
　　正在他孤立无援人人可欺之际，灵相宗宗主的爱徒，也就是书中的主角秦毓文，见他可怜给他送了一颗糖。
　　从那以后他便着了魔似的将对方视为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上蹿下跳要死要活，最后毁去了修为灵根，为对方挡刀而死。
　　而后他的亲爹亲娘和亲生弟妹终于想起来还有他这么个人，为他的死感到十分悲伤，并且将他葬入了祖坟。
　　最后，主角动情地为他流下了眼泪：“星回哥哥虽然阴沉计较了些，但一直都很爱我们，能葬在这里，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
　　饶是楚星回常年心境平稳，也险些没绷住表情。
　　说实话，他对书中的逻辑并不是很理解。
　　且不论故事中的其他人，单是他自己，他都觉得十分……疯癫。
　　比如都在那种境地了，他为什么还会一直留在灵相宗浪费人生，而不是立刻跑路另谋高就，这完全不符合他未雨绸缪走为上策的人生哲学。
　　比如为什么一颗糖就能让他爱得死去活来，但凡他神智正常都不太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幼时在镇上的慈济院长大，那是个颇为富庶的小镇，镇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普通而善良的百姓，有许多人给他吃过糖，也有许多人给他送过饭，他做活赚了钱也会给那些人送些东西……他并不是没有感受过善意，自认心性也没有太大的缺陷，应该不至于这么简单就被骗跑了。
　　他都“阴沉计较”了……要骗他至少也得多给点钱。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剧情中，他是一名法修。
　　他对法术并不排斥，事实上很多修士都会对自己道路以外的东西按需涉猎。但事实上，他在入道之初就做了剑修，没道理进了修仙界之后就突然转道重修了。
　　他不知道剧情中究竟出现了什么变化让他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但现在让他欣然接受这个结果，显然是与他的道心不符的。
　　无论如何，修者通天地之灵，这种类似预言一类的东西空穴来风，更何况还是天雷示警，不得不防。
　　因此楚星回到了青云渡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打听了一番灵相宗宗主夫妇的情况。
　　获知的信息与书中剧情一般无二。
　　两个人十六年前确实丢过一个孩子，而且这么多年来，两个人也确实没有要找那个走丢孩子的意思。
　　根据两个人透露出来的口风，似乎他们已经默认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平日里也不喜欢旁人谈起那个孩子。
　　这种讳莫如深的态度实在很难说会欢迎这个孩子被找回去。
　　凡人界与修仙界虽并不接壤，但彼此多有交流。修仙界各大门派联合设了专业的部门来为凡人界中年满十五岁的孩子测试灵根，作为门派弟子的后续补充。
　　楚星回所在的小镇正是在灵相宗的管辖范围内，灵根测出来之后就收到了灵相宗的报名邀请函。
　　他在出发之前就已经仔细研究了一番修仙界的情况，灵相宗虽然并不是专精剑修的门派，但毕竟是修仙界的大门派，其中的剑修传承也不差，并不是不可以选择。
　　他这次过去也是想实地看一下门派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报名此次的灵相宗收徒。
　　但是现在……楚星回斟酌片刻，拿出那张报名函，当场撕成了两半。
　　他自认没有这种“认祖归宗、死得其所”的福气，不如直接放弃去灵相宗。
　　楚星回很明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劲，这本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的书也未必全是真的。但他现在实力不够，没有任何主动权，但凡书中说的有一半是真的，他现在去了灵相宗就是人为刀俎，最好的做法就是暂时避开那片混乱的漩涡，等实力足够了再去灵相宗查证。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往灵舟行驶的方向望了一眼。
　　北岳的确是个好地方，因为另一个实力不逊于灵相宗的宗门，北岳剑派，就在北岳。
　　跟综合类的宗门灵相宗不同，北岳剑派专精剑道，对于剑修来说，可以说是最好的宗门。
　　唯一的问题是，今年并不是北岳剑派收徒的年份。
　　北岳剑派五年收徒一次，下一次收徒要等到两年后。
　　所以接下来，他大概要先在北岳做两年散修了。


第2章 
　　灵舟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北岳境内。
　　楚星回跟在人群之后，走下了灵舟。
　　看灵舟上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售票的老头回到了灵舟上，开始打扫卫生。
　　修士修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呼风唤雨成为一方大能的，更多的修士囿于天资一生都在炼气期打转。不少这样的修士在突破无望之后就会放弃修炼，像这位老人一样随便找个活计安度余生。
　　楚星回回头问了老人一句：“老伯，敢问北岳境内的万宝商会在什么方位？”
　　万宝商会是整个修仙界最大的综合性商会，也兼办一些消息流通人员雇佣之类的活计，甚至连通凡人界和修仙界的灵舟实际上也归属于商会。北岳是北部的大城市，不出意外会有万宝商会的分部存在。
　　老人使了个清洁术法，给他指了路：“进城直走就能看见商会的牌子。”
　　楚星回向他道了谢，转身往城中走去。
　　*
　　北岳在修仙界占据的面积很大，北岳城作为整个北岳的主城占地面积自然也不小。入城的人远远就能看到高大的城门和环抱整座城池的城墙，城墙以青砖垒砌，镌刻着繁复的防御法阵。城池如巨兽雄踞于原野之上，带着北部特有的冷硬风格。
　　城门口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看起来十分热闹。
　　这里就是北岳了。
　　北岳剑派对治下的地方历来规矩严整，对于毫无背景的散修和凡人来说，城内是很好的庇护所。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里的气候对楚星回来说有点冷了。
　　入城之后，楚星回并没有急着立刻去找万宝商会，而是先在城内转了一圈，了解了一下城内的情况，才来到了万宝商会的门口。
　　商会占据了整座北岳城最好的地段，主体是装潢精致的三层大楼，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十分财大气粗。
　　这个点商会中的客人并不多，楚星回刚一进去就有侍者迎了上来。
　　侍者并没有因为他朴素的衣着看低他，热情地招呼道：“客官想看点什么？”
　　楚星回想了想，先问道：“可有洞府出租？”
　　如果想要在一个地方暂居的话，至少先得把住处解决了。
　　这种要求很常见，侍者熟练地拿来了一本册子：“有，这是北岳内在租洞府的名册，您若是想看北岳以外的，我们也能给您找来。”
　　楚星回翻开册子看了看，里面简略记载了洞府的位置、灵气等级、价格等基础信息。
　　出于实际考虑，他着重看了一下价格的部分。
　　然后他冷静从容地合上了册子。
　　非常好，他一个也租不起。
　　他身上只有一百八十颗下品灵石。
　　凡人界灵气稀薄，大都是用金银交易。这一百八十颗下品灵石是他离开老家之前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所有钱财换来的。
　　而他辛勤多年积攒的全副身家还不够城内洞府一个月的租金。
　　楚星回转身往商会外走去，打算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走到门口，忽然被隔壁一块人来人往的区域吸引了视线。
　　那里是任务堂，一些不擅战斗的丹师符师或者没时间的修士需要某些特殊材料、需要人手帮忙的时候便会去挂一条委托在上面，等待其他修士接取，双方交易完成之后万宝商会会拿半成的抽成。
　　楚星回握着剑沉思了片刻，折返回了商会内部。
　　他花了九十颗下品灵石买了一个打折的瑕疵储物袋和一张万灵谷的地图，然后将剩下的灵石全换成了符箓丹药之类实用的材料，接了几个寻找低阶材料的委托，背着剑出了城。
　　万灵谷是北岳知名的历练场所，里面虽然没有什么大能看得上眼的好东西，低阶的妖兽和灵植还是不少的。运气好的话，他应该能从中赚到足够衣食住行的灵石。
　　运气不好的话……那就再议。
　　*
　　楚星回进入万灵谷一个月后，一位阳光开朗的青年带着他的木桶和钓鱼竿也走进了万灵谷。
　　虽然他已经三天没有钓到一条鱼了，但他依然坚信今天一定会有收获的。
　　他刚走进树林，一只黑鸟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旁边的树枝上。
　　这黑鸟麻雀大小，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羽，看起来花里胡哨的。
　　谢留风熟稔地冲黑鸟打了个招呼：“哟，早上好啊。”
　　黑鸟站在树枝上，冲他“叽”了一声。
　　谢留风在万灵谷钓鱼已经钓了一个多月了，这只鸟是他进万灵谷第二天的时候出现在谷中的，也不知道这鸟脑袋是不是天生少了根筋，整日徘徊在他钓鱼的必经之路上。
　　他也试图研究过这只鸟究竟是什么品种，但一直没研究出来，只能判断出对人类并没有什么威胁性。
　　然后他便懒得继续研究了。
　　这世间他认不出来的品种不多，能遇上也算是缘分，他偶尔也会给这只鸟喂一些闲置的丹药。
　　谢留风在储物袋里随手掏了掏，掏出一瓶回春丹丢给了黑鸟。
　　黑鸟叼住了药瓶，伸长脖子连药带瓶全吞了下去。
　　谢留风也没管它，继续钓鱼去了。
　　黑鸟吃完药瓶，站起来在树上盘旋了一圈，随机挑选了一个方向拍拍翅膀也飞走了。
　　*
　　楚星回在万灵谷泡了一整个月，终于将委托需要的材料凑了个七七八八。
　　只要再拿到一颗碧灵蛇胆和一株紫须草，手头的任务就能清了。
　　他计算过，这些任务的酬劳足够他在北岳租上一年最便宜的洞府，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余下一段时间的生活费。
　　而今天楚星回正在蹲守的就是一条刚刚进入筑基期的碧灵蛇。
　　他修为只有炼气期，按理来讲并不该招惹这种已经到了筑基期的妖兽，但碧灵蛇难寻，好不容易找到一条，他也不得不冒点风险。
　　他花了点时间，将几只脾性暴躁且跟碧灵蛇属性不合的炼气期妖兽引到了这条碧灵蛇的地盘上，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楚星回抱着剑坐在树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用神识注意着战场上的动静，终于闻到了一阵浅淡的血腥味。
　　碧灵蛇不出意外赢得了最终的胜利，正带着身上的伤往巢穴中爬。
　　楚星回睁开了眼睛。
　　时机到了。
　　碧灵蛇游动到巢穴的门口，还没能进去，一把灵剑便自空中落下，目标直指它的七寸。
　　楚星回紧跟着从树上跃下，向碧灵蛇的方向打出了一道灵力。
　　灵剑在蛇身上落下一道伤口，碧灵蛇立刻进入了攻击状态，支起身子向攻击者喷出了一道毒液。
　　一击没能得手，楚星回握住灵剑，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避开碧灵蛇喷出来的毒液，手腕一转，将灵剑送进了碧灵蛇张开的口中。
　　劣质灵剑跟毒液相碰，立刻传来了被腐蚀的“滋滋”声。
　　楚星回想起灵剑的价格，快速拔出了灵剑。
　　那几只炼气妖兽好像不太行，这条碧灵蛇的伤势比他想的似乎要轻一些，应付起来还是有点吃力了。
　　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再退也来不及了。
　　他再次提剑攻了上去。
　　双方纠缠了大半天，楚星回终于找到了机会，在碧灵蛇的七寸处的伤口上又刺了一剑。
　　碧灵蛇的动作终于迟缓了下来。
　　楚星回毫不迟疑，立刻趁机结果了这条蛇。
　　蛇尸轰然倒地。
　　楚星回处理完了妖兽，将蛇胆仔细收好，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了下来，也顾不得别的，立刻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来休息。
　　他毕竟只有炼气期修为，又是第一次跟筑基期的妖兽搏杀，尽管提前准备了最稳妥的方案，此时丹田内也是灵力枯竭，身上也挂了不少彩，左手手腕上也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楚星回休息了许久，身上终于有了些力气，从储物袋里摸出一瓶回春丹来。
　　他盯着丹药瓶看了一会儿，有些纠结。
　　疗伤用的回春丹有些贵，他只买了一瓶，留着打算应急用的。
　　何况修仙之人体质好，伤势愈合比普通人要快许多，眼下这些伤口……应该还算不上紧急情况。
　　楚星回斟酌片刻，叹了口气，将丹药瓶收了起来，取出了一些药粉和干净的布条，将药粉洒在了受伤的手腕上。
　　他咬着布条的一端，用另一只手将伤口草草缠好，又休息了一会儿，打开地图准备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紫须草在万灵谷分布的点位比较散乱，这种药材低阶而且并不常用，一般少有人会特意来万灵谷采集，估计跑上几个点位就能找到。
　　楚星回正认真研究地图上几个被标注出来的点位的距离，忽然听见了一声鸟叫声。
　　他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一只花里胡哨的黑鸟蹲在树枝上，正歪着脑袋打量他。
　　万灵谷出现鸟并不奇怪，楚星回淡定地收回了目光，继续研究地图。
　　黑鸟继续打量着他。
　　打量了一会儿，黑鸟终于从他身上发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黑鸟无声无息地从树枝上俯冲下来，伸出爪子直接从楚星回腰间抓走了他的储物袋。
　　楚星回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腰带，才茫然地看向黑鸟的方向。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储物袋的瑕疵实在太严重，黑鸟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储物袋上的封印，从里面叼出了一瓶回春丹，囫囵吞了下去。
　　楚星回眼睁睁地黑鸟吞完了丹药瓶，从树上将他的储物袋丢了下来。
　　他伸手接住了储物袋，试图安慰自己。
　　没关系的，只是损失了一瓶低阶回春丹，并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等这几个委托完成他可以再去买一瓶。
　　他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不应该跟一只情况不明的鸟置气。
　　……但是，这瓶回春丹价值三十五颗下品灵石，将近他五分之一的初始资产。
　　楚星回深呼吸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冷静跟黑鸟交涉：“吐出来。”
　　鸟挑衅地绕着他飞了一圈，站在一根树枝上，傻乐着扑扇了两下翅膀，冲他“叽”了一声。
　　楚星回：……
　　他捏了捏眉心，糟心地看着眼前的黑鸟。
　　黑鸟又“叽”了一声。
　　楚星回终于忍不住了，冲它拔出了自己的剑。
　　黑鸟不叽了，立刻拍了拍翅膀，慢悠悠地飞走了。
　　楚星回愤怒地追了上去。


第3章 
　　楚星回在愤怒驱使之下，一路追了黑鸟两个时辰，突然紧急刹住了脚步。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而是一座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悬崖。
　　楚星回立刻冷静了下来。
　　他抬眸瞥了一眼黑鸟。
　　这只愚蠢的鸟已经飞到了悬崖上空，正在高高兴兴地展翅盘旋。
　　见他久久不动，黑鸟还故意往他眼前飞了飞。
　　十足十的挑衅。
　　楚星回思索了片刻。
　　修士筑基之后才能有足够的灵力支撑御剑飞行，炼气期的修士想要飞也可以，但需要特制的飞行灵器。
　　但很显然，他两个条件都不具备。
　　楚星回颇有些耿耿于怀，又盯着上空盘旋的黑鸟看了一会儿。
　　好吧，会飞确实是了不起。
　　他能屈能伸，果断收起了灵剑，决定暂时放过这只黑鸟，转身打算离开。
　　见他要走，黑鸟急了，立刻从半空中俯冲下来，一头撞上了他的胸口。
　　楚星回没料到这鸟力气居然这么大，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它撞下了悬崖。
　　他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半空中悠悠飘落的黑色鸟毛。
　　急速下坠的过程中，楚星回闭了闭眼睛。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讨厌所有黑色的鸟。
　　*
　　也不知道运气是好还是差，坠崖坠了一半，楚星回就被一段伸出来的树枝勾了一下衣服。
　　借着这点微弱的缓冲，他立刻抓住机会，伸手攀住了树枝，整个人挂在了树枝上。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一枚霜蓝色的羽毛从树枝上的鸟巢中飞出来，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后颈，微弱闪烁了一下，又悄然隐去了。
　　楚星回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异常，他挂在树枝上晃了一会儿，觉得后颈有点发凉。
　　兴许是崖上风大，被冷风吹的。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关心冷不冷了，首先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棵从崖壁上延伸出来的松树，树枝顶端还挂了一个潦草的鸟巢。也许是因为扎根位置刁钻，常年营养不良的缘故，这棵树并不高大强壮，连带他手里抓着的树枝也十分细小脆弱。
　　他着重观察了一下树枝上的鸟巢。
　　有黑鸟“珠玉”在前，他现在对一切跟鸟相关的东西都充满警惕。
　　但那似乎只是一个空鸟巢。
　　楚星回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头，但多看了几眼，那里依然只有一个空鸟巢。
　　他只能先放弃鸟巢，又快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状态。
　　跟碧灵蛇打斗时留下来的伤还没有好全，最糟糕的是，他被黑鸟撞了一下的胸口正在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断了骨头。
　　最后，楚星回往下看了一眼。
　　好消息，这个位置距离悬崖底端已经不远了。
　　摔下去虽然大概率伤筋动骨，少不得要躺一段时间，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至于没命。
　　坏消息，下面不是地面，而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潭。
　　他并不确定里面有没有水生妖兽。而且他不会游泳，虽然不会摔死，但没有修习过避水诀，兴许会淹死。
　　这可真是充满惊喜的一天。
　　恰在此时，楚星回听见头顶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他抬头看了一眼。
　　脆弱的树枝承受不住一个大活人挂在它身上晃来晃去，终于要寿终正寝了。
　　楚星回深呼吸了一下，又看了底下的深潭一眼。
　　这大概也是必须要接受的命运的一部分。
　　树枝即将断裂的最后一刻，楚星回放过了自己的救命恩树，毅然决然地放任自己掉了下去。
　　快要坠入深潭的刹那，原本已经接受命运的楚星回忽然眼尖地在靠近水面的石壁上发现了一道紫色的微光。
　　正是他原先打算去找的紫须草。
　　在这一瞬间，楚星回忽然爆发出了巨大的生命力，他快速从凸起的石壁上借了一下力，用尽最后一丝灵力摘下了灵草，然后在石壁上撞了两下，终于滚落进了潭水中。
　　巨大的冲击之下，楚星回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但现在所有的委托都已经完成，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痛苦了。
　　楚星回闭上眼睛，安然在潭水中溅起了一道水花，心中颇有些含笑九泉的满足感。
　　*
　　与此同时，谢留风正在钓鱼。
　　他今天已经在万灵谷中换了三个钓点，依旧没有钓到一条鱼。
　　但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他坚信一定是这些钓点的风水存在问题，于是他收拾好东西，来到了第四个钓点。
　　这里是万灵谷最中心的静水潭，因为盘踞着几只高阶妖兽，常年人迹罕至，潭水中的鱼也十分肥美。
　　为了能拥有平静的钓鱼生活，谢留风已经将栖居此处的几只化神妖兽全都赶走了。
　　他提前卜算过，眼下正是下竿最合适的时机。
　　谢留风勤勤恳恳布置好了钓位，拿出一枚崭新的鱼钩，正打算甩竿的时候，忽然看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直直坠进了潭水中，溅起了一片巨大的水花。
　　他往水花溅起的地方张望了一眼，出于惯性，顺手把手中的钓线甩了过去。
　　楚星回在水里试探着扑腾了两下，察觉到自己所在的位置水位似乎并不深，挣扎着从水中探出头来，正打算找找水岸的方向抓紧时间上去，猝不及防被一道古怪的线缠住了腰。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下意识伸手扯了扯。
　　感受到鱼竿上罕见的动静，谢留风颇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拉了一把鱼竿。
　　楚星回被拽了一下，顺着线上的力道看了一眼，看见了一位斯文俊美的青年。
　　青年站在岸边，手中握着鱼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不太靠谱的从容优雅感。
　　两个人面面相觑。
　　谢留风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这只突然出现的半死不活的小落汤鸡一番，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亮了亮。
　　楚星回并不知道对面这位奇怪的陌生人到底在想什么，淡然收回了目光。
　　尽管对方确实十分好看，甚至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但他认为两个人应该没什么交情，就暂时忽略了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继续往岸边扑腾。
　　谢留风却拽着钓线不肯撒手。
　　楚星回又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松一松劲。
　　谢留风依然不肯撒手。
　　楚星回有点烦。
　　他已经没力气了，再不踩到实地上就要沉底了。
　　谢留风终于有了动作。
　　楚星回只觉得自己腰上缠着的线又绕了几圈，然后他就被对方拉着鱼竿拖上了岸。
　　谢留风绕着他转了一圈，非常高兴，自言自语道：“瞧瞧，我捡到了什么好东西。”
　　楚星回谨慎地注视着他，不敢说话。
　　他疑心这位陌生人脑子有点问题。
　　谢留风见他不说话，恍然大悟：“哦，你一定是想跟我回家。”
　　楚星回觉得自己应该反对一下这种毫无道理的逻辑，刚开口说了两个字“我不……”就发现自己突然失去了声音。
　　楚星回：……
　　谢留风快乐地弯了弯眼睛，继续自说自话：“嗯嗯，不说话那就等于默认了。”
　　楚星回不能说话，只能盯着他，试图用冰冷的视线表达自己的异议。
　　谢留风笑眯眯地无视了他的目光，又掏出一卷钓线把他从头到尾缠了一圈，直接扛了起来：“好了好了，我这样心地善良的好人当然愿意同意你的请求了。走吧，跟我回家。”
　　楚星回：……
　　他对现状感到十分疲惫，只能随遇而安地挣扎了一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
　　谢留风扛着人一路前行，终于将楚星回扛回了万灵谷边缘处的一座小院里。
　　小院藏在绿树掩映中，占地面积不大，里面的东西也不多，看起来只是个简陋的临时住所。
　　院子里应该是布置了聚灵阵，刚一进入就有比外面浓度高得多的灵力扑面而来。
　　谢留风抬手推开自己的房门，在房间里环顾了一圈，解开了楚星回身上的线，将人随手摆放到了床上，自己出去拿东西了。
　　楚星回坐在床边上，警惕地看着谢留风走来走去忙进忙出，安全起见，先拿出了自己的灵剑。
　　谢留风找了几样疗伤的灵草处理了一下，凑成一碗黑糊糊的药膏，端来了房间里。
　　楚星回被古怪的药味呛得打了个喷嚏，谨慎地又往后面退了退。
　　谢留风冲着楚星回示意了一下：“胳膊。”
　　楚星回跟他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无法反抗，默默抬起了胳膊。
　　谢留风往他身上施了一个清洁术，仔细将药膏涂在他的伤口上，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么多伤也不说话，够能忍的啊。”
　　楚星回：……
　　他能怎么说，他现在又不能说话。
　　这些药膏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一沾到肌肤就化开了，伤到的血肉快速愈合，伤口处清清凉凉的，连个疤痕都没有留下。
　　将楚星回身上显眼的伤口处理得七七八八之后，谢留风又吩咐他：“张嘴。”
　　楚星回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谢留风往他嘴里丢了一颗丹药。
　　他笑眯眯地问他：“味道怎么样？”
　　楚星回嚼了两下，中肯评价道：“有点苦。”
　　回答完，他愣了一下。
　　他能说话了。
　　他眯了眯眼睛，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人。
　　谢留风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他的目光，在储物袋里翻了翻，翻出另一个精巧的药瓶，自来熟地推荐道：“那试试这个？”
　　他记得这种丹药里面加了碧甘果，味道会甜一些，北岳剑派里那群年轻崽子们也更爱吃。
　　楚星回有点迟疑，但已经到这份上了，他还是乖乖吞了下去。
　　味道挺不错的，就是有点让人犯困。
　　谢留风逗他：“九转断肠散，好吃吧？”
　　楚星回虽然不是很相信，但还是吓清醒了，继续警惕地看着他。
　　谢留风被他逗乐了，屈指弹了他的脑门一下，笑道：“假的，只是普通的疗伤丹药。躺下吧，我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你现在还能反抗不成？”
　　楚星回依言躺在床上，沉思片刻，幽幽吐出一句：“……吾剑也未尝不利。”
　　反抗不过是一回事，但象征性的反抗也是反抗。
　　谢留风笑了一声，把他攥在手里的灵剑抽出来放到了一边，拿起一旁的被子兜头盖住了他。
　　楚星回把自己的脑袋从被子里扒拉出来，观察着床边这个奇怪的陌生人。
　　吃下去的丹药正在温养他的经脉和肺腑，连他身体中一直驱散不去的寒气都消散了不少。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流浪多时的小动物莫名其妙被人捡回来塞进了温暖的窝里，有点警惕不安，暖意却让他昏昏沉沉难以思考。
　　楚星回又观察了一会儿，忍住困倦，问道：“你是谁？”
　　虽然这人十分奇怪，但归根到底还是救了自己，他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一问恩人的名字。
　　谢留风随口道：“谢留风，我的名字。”
　　楚星回又问：“……你是什么人？”
　　“我吗？”谢留风思索片刻，终于一拍手，给自己确立了一个人设，“应该只是一个没有灵力柔弱不能自理的普通人吧。”
　　楚星回沉默了一下，提醒他：“……你方才对我用过清洁术。”
　　谢留风表情正直而无辜：“没有，一定是你看错了。”
　　楚星回又道：“……这里是万灵谷，外面有结界，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按理来讲是无法来到这里的。”
　　谢留风立刻摆出一副劫后余生可喜可贺的嘴脸：“原来是这样吗？那看来我运气真是太好了，不但活着走到了这里还捡到了一位货真价实的修士。”
　　楚星回：……
　　算了，普通人就普通人吧，关他什么事。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躺下，拒绝再与对方沟通。


第4章 
　　楚星回修养了两天，终于恢复了几分元气，能从床上爬起来了。
　　谢留风给他用的都是好药，可伤势想要完全养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等。而且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了解，接下来只要不是再跟之前一样惊险刺激，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他将自己不多的几样东西收拾起来，打算先从此处离开。
　　东西收拾好，楚星回忽然想起了谢留风。
　　……无论如何，离开之前还是要跟这里的主人道别的。
　　他走出门，去找谢留风。
　　这两天要照顾捡回来的小孩，谢留风就没有出去钓鱼。他今日正在院子里，手里握了一把旧扇子，架了个砂锅熬红豆粥。
　　楚星回站在门口，不远不近地注视着他。
　　这个人好像既没有什么要做的事，也没有什么要见的人，大部分时间都懒懒散散地待在这处小院里，偶尔也会出门去找点正常人无法理解的乐子。
　　真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人。
　　谢留风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把手里的扇子往旁边一丢，回头问站在门口的少年：“在我这住了两天，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楚星回愣了一下，回答道：“楚星回。”
　　谢留风揭开砂锅看了一眼粥的状况，随口问道：“星回于天……生辰在腊月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算是吧，除夕那天。”
　　其实是除夕是他被捡到的那天，具体生辰在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
　　谢留风从他的话中探知到了什么，也没有多问，笑眯眯地转移话题：“粥熬好了，要来一碗尝尝吗？”
　　楚星回也没有推辞，不声不响地坐到了他旁边。
　　谢留风拿了两副碗筷摆在院中的桌子上，给楚星回添了满满一碗粥，不着痕迹地打听他的师承：“你这个年纪很少有能修炼到炼气圆满的，你可有门派，或是出身什么世家？”
　　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楚星回回答道：“我无门无派，也并非出身世家，一介散修而已。”
　　谢留风把最重要的信息确认了一遍：“没有师承？”
　　楚星回点了点头：“嗯。”
　　谢留风放下了心，但还是十分贴心地提醒道：“依照你的天赋，哪怕是大宗门也去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近刚好是灵相宗收徒的时候，如果有意愿，去那里也不差。”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楚星回说想去的话，他手头还有不少灵相宗压箱底的黑料，保证从宗主到弟子，从历史到发展前景，一个都不落。
　　楚星回并不知道他乱七八糟的小心思，解释道：“我想拜师北岳剑派。”
　　谢留风倒是愣了一下：“虽然我觉得这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但我得提醒你一句，北岳剑派下次收徒得两年后了。”
　　楚星回摇了摇头：“无妨。”
　　谢留风笑了一声：“很少有人放着现成的选择不选，情愿浪费两年时间的。”
　　楚星回道：“算不上浪费。我并非修仙界生人，对修仙的了解并不深，有两年时间沉淀也好。我还年轻，我有很多时间。”
　　他目光清凌凌地看向面前的人：“更何况，选择的意义并不是必须在眼前完成选择，一个重要的选择是值得花时间去等待的。我是剑修，自然想去北岳剑派见识一下剑尊的剑。”
　　自古武无第二，哪怕是实力再强的剑修也总有人会不服气想去挑战一番的，修仙界有记载以来历任剑尊少有超过百年的。但北岳剑派这位剑尊不一样，他被称为剑尊，至今已经五百多年了。
　　因为五百年之前，他曾一人一剑，弑过一个神。
　　虽然剑尊弑神之后便销声匿迹，但此事之后，当世再没有人对这个称号提出过意见。
　　听见这个名号，谢留风面色古怪了一下，顺口胡说八道：“你想见剑尊？那家伙早就不在宗门里了，说不准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新进的弟子知不知道有这个人都难说。”
　　楚星回不乐意了，强调道：“他不会死。”
　　哪怕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能这么说剑尊的。
　　谢留风试图跟小朋友讲道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再厉害的人也脱不开生死。他又没有飞升，死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楚星回不说话，抬头看着他。
　　谢留风轻咳了一声，立刻投降：“……好吧，他福大命大，应该确实还活着。”
　　楚星回勉强满意，低头喝粥。
　　谢留风安静了一会儿，有点忍不住想翘尾巴，于是伸手戳了戳楚星回的胳膊：“你喜欢剑尊啊？”
　　楚星回觉得他的用词十分不讲究，于是纠正道：“只是崇敬而已。”
　　修习剑道的修士有几个不崇敬剑尊的？
　　谢留风“唔”了一声，自己做出了总结：“那就是喜欢了。”
　　楚星回想了想，觉得也差不多，就懒得继续纠正了，点了点头，默认了。
　　谢留风自顾自乐了半天。
　　楚星回不知道他在乐什么，费解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放弃了观察。
　　毕竟谢留风的精神状态向来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
　　他低头将碗里的粥仔仔细细喝干净，然后对谢留风说：“我打算离开了。”
　　谢留风动作顿了一下：“问我的意见的话，我会建议你再修养两天。虽然你年纪小身体恢复快，但恢复期胡乱折腾说不准就会落下什么病根。”
　　楚星回解释道：“我不折腾，但委托时限快要结束了，我要先回城里一趟。”
　　谢留风问：“委托？”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回答道：“我穷困潦倒，要吃饭的。”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修士不是能辟谷吗？”
　　楚星回又有点信他真的不是修士了：“……你有见过炼气期的修士就能辟谷的吗？”
　　谢留风难得卡壳了一下。
　　他当年压根没在炼气期停留多长时间，后来也没有指导过低阶弟子，对炼气期印象实在不深。
　　说到这件事，谢留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你这两天……”
　　楚星回沉默了片刻，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空荡荡的辟谷丹瓶子，展示给谢留风看。
　　谢留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太是个东西。
　　把人家捡回来又不给人家吃饭，实在是罪大恶极。
　　他心下愧疚，忍不住拿过一旁的勺子，想再给面前的小可怜添一碗粥。
　　楚星回不知道谢留风又脑补了些什么有的没的，拒绝了第二碗粥，帮他将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好，再次向他确认道：“那我走了？”
　　谢留风当了许多年空巢老人，好不容易逮到个有意思的小家伙，对他开口闭口就要走并不是很乐意。
　　好像他是什么很难相处的人一样。
　　但他琢磨了一会儿，暂时又没有理由继续留人，只能“啧”了一声：“小没良心的，给你用了那么多好药，走之前不跟我说一句谢谢？”
　　楚星回眨了眨眼睛，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礼貌道谢：“谢谢。”
　　谢留风：……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等我一下，收拾点东西。”
　　楚星回疑惑地看着他。
　　谢留风语气诚挚而坦荡：“是这样的，突然想起来有点事要去城里，一道走？”
　　楚星回有些狐疑。
　　但他并不能判断谢留风是又在胡说八道还是真有事情，于是点了点头：“好。”
　　反正也不妨碍什么。
　　*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很快便到了城里。
　　楚星回先一步去了万宝商会交任务，谢留风没什么急事，先不紧不慢在城里逛了一圈。
　　厚重的云遮住了太阳，今日的天气有些阴沉。
　　他已经有些年头没有进城了，城中风物较之当年已经有了许多变化。
　　他随便找了家杂货铺子买了些日用品，刚打算离开，就嗅到了一阵带着烟火气的甜香。
　　街边来了个卖糖山楂的小贩，正在低头熬糖浆。
　　谢留风莫名其妙想起了楚星回吃药时候的模样。
　　他走过去买了一包糖山楂。
　　买完东西，又走过一条街，谢留风终于到了目的地，在面前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这里是万宝商会的后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段时间他的一位老朋友应该正在这里查账。
　　他敲了敲门，跟守门的修士递了拜帖，顺利走了进去。
　　万宝商会作为整个修仙界最大的商会，向来都是财大气粗的，谢留风从院子一路走到客厅，所见各种布置无一不华贵，处处都透露着豪奢的气息。
　　饶是他已经习惯了这位好友的作风，也差点被闪瞎眼睛。
　　客厅中间的椅子上瘫着个衣着精致到有些花哨的年轻男人，看上去不像个修士，倒像是凡人界富贵人家的公子。
　　正是万宝商会背后的东家，也是商家这一代的掌权人，商绫。
　　商绫脸上盖了本书，正鼾声如雷。
　　谢留风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掀了他脸上的书。
　　商绫被人打断了午睡，愤然睁开眼睛，正想骂人，结果一抬眼看见了谢留风的脸。
　　得，这个打不过。
　　他一肚子骂人的话不情不愿地吞了回去，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我们人贵事忙的剑尊大人吗？多少年没见你出来了，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里了？”
　　谢留风懒得理会他的打趣，拿出早就写好的清单：“帮我准备点东西，清单在这里。”
　　商绫还有点困倦倦地打了个哈欠，接过了清单。
　　谢留风想了想，又道：“再帮我挑几件用来练习的灵剑吧，质量好一点的……算了，我这还有几样好材料，你帮我带去给你们商会的炼器师，让他按这份图纸打。”
　　商绫粗粗看了看清单上的东西，有些奇怪：“这不都是低阶修士用的东西吗，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他怀疑地看了一眼谢留风。
　　这老东西莫非终于破罐子破摔打算毁道转世重修了？
　　谢留风解释道：“瞧上了一个徒弟。”
　　商绫惊了一跳：“真难得啊，你还会有想收徒弟的时候。”
　　谢留风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毕竟上了年纪，想收个徒弟有个传承，最好死后还有人奉点香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商绫对当年的事多少有些了解，从他这话中听出了些别的意思，犹犹豫豫地关心道：“你身上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谢留风笑眯眯地装聋作哑：“啊？什么问题？”
　　商绫翻了个白眼：“……算了，我有病才管你。”
　　他仔细核对了一下手头的货，道：“有些东西得等些日子，凑齐了直接给你送去北岳剑派？”
　　谢留风拿出一袋极品灵石，然后给了他万灵谷小院的地址：“钱先给你，凑齐了送来这里就行。”
　　事情办完了，谢留风也没多留，很快告辞离开了。
　　商绫在身后喊了他一声：“哎，你既然出关了，万春山那边的事儿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谢留风头也没回，随便摆了摆手：“算了吧，我这人怕生，不爱热闹。”


第5章 
　　谢留风走出商会的时候，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
　　他随意抬了抬眼，就瞧见街对面站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少年如雨中青竹，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裳，依旧漂亮得耀人眼目。
　　楚星回瞧见他出来，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谢留风欣赏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后悔。
　　方才只记得买些实用的功法丹药法器，应该顺手再买两件法衣的。
　　别人家的徒弟天天穿得花里胡哨的，没道理他家这么好看的徒弟就打扮得这么朴素。
　　谢留风快步走了过去，取出一把伞，撑开遮到了楚星回头上，问他：“等我？”
　　楚星回抬头看了一眼他握住伞柄的手，点了点头。
　　谢留风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楚星回答道：“问的路人。”
　　他原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的，谁知谢留风压根没往远处走，随便一问就打听到了。
　　谢留风莫名有些高兴：“怎么了，找我有事？”
　　楚星回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他：“给你。”
　　谢留风愣了一下，接过袋子，里面是一袋低品和中品混杂的灵石。
　　这是楚星回这次委托的全部报酬。
　　楚星回看着他，对他说：“我知道这些应该不够药钱，但我现在只有这些，以后赚到更多都会给你。”
　　谢留风想一想就知道这些灵石是怎么来的：“都给我，你要怎么生活？”
　　楚星回琢磨了一下，诚实道：“还好。”
　　他有手有脚的，凑合一下总不至于饿死。
　　谢留风又好气又好笑，直接道：“今天还跟我回家吧。不是养伤，我的意思是……你接下来都可以住在我那里——直到你去北岳剑派拜师为止。或者你想住更长时间也行。”
　　总之到了他手里就没有还能跑的道理。
　　反正那么多东西都已经买了，放着没有人用也是一种浪费。
　　楚星回思考了一会儿，皱起了眉：“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谢留风摇了摇头：“不需要。”
　　楚星回仔细想了想，又问：“或者……我身上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吗？”
　　谢留风耐心回答道：“没有。”
　　楚星回眉心拧得更紧了：“可这是不符合道理的。”
　　谢留风问他：“什么道理？”
　　楚星回一本正经道：“所有获得的东西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正如我不能在不完成委托的情况下获得报酬一样。”
　　谢留风笑了一声，无赖道：“那是别人的道理，我的道理是自由的。”
　　楚星回抬头看着他，诚实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不明白……这听起来像是人贩子的道理。”
　　谢留风逗他：“如果我真是人贩子，你打算怎么办？”
　　楚星回想了想，诚恳建议道：“首先，我会建议你换个活路，这种职业实在有伤天和。然后，我其实不值那么多钱，这可能会是一桩亏本买卖……”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被迫停了一下，嘴唇碰上了一个酸酸甜甜的东西。
　　谢留风漫不经心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山楂：“嗯，很好的建议，下次不要建议了。”
　　楚星回专心嚼着嘴里的糖山楂，没空说话了。
　　实在是很好糊弄的模样。
　　谢留风将一整包糖山楂塞进了他怀里，握住了他的手：“走吧，再不走的话，我可要跟上次一样绑你了。”
　　楚星回抬头看着他，其实还是不明白其中的逻辑。
　　但今天下雨了，谢留风给他撑了伞，他就觉得信一下谢留风的道理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
　　水云城。
　　作为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宗门，灵相宗的收徒典仪热热闹闹了半个多月，终于停止了现场灵根测试和报名。
　　日薄西山，灵相宗的管事带着几个外门弟子登记完了最后一个报名人的资料，松了口气，长长伸了个懒腰。
　　管事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旁边的小弟子：“对了，去年凡人界不是测了一位冰系单灵根的弟子出来吗，他的资料在什么地方？昨日有长老特意问过，若是得了那新弟子的资料便给他送过去。”
　　宗门内新进的弟子虽然说是要先统一在外门待一年再行拜师，但修仙毕竟是看天赋的事情，天赋好的弟子方一进门就会被注意起来，更何况是极为珍惜的天灵根了。这种资质的弟子只要不半路夭折，保底是要成为某位长老亲传的。若是运气再稍微好一点，当一峰的继承人也是很有可能的。
　　去岁那名测试出冰灵根的弟子当场就被灵相宗的人发了报名函，此时报名时间已经结束，按理来讲那位弟子的资料应该已经登记在册了。
　　小弟子愣了一下：“冰灵根？师兄，今年别说是变异灵根的弟子了，连寻常单灵根的弟子都没有，资质最好的是个水木双灵根的，资料已经被丹鼎峰的赵长老要去了。”
　　管事皱了皱眉：“怎会如此？莫不是那位弟子出了什么意外，没能赶上这次的收徒？”
　　他倒是没考虑过那位弟子不来的情况。
　　他们灵相宗可是整个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宗门，早些年出过不少飞升的仙人，在整个修仙界和凡人界中都声名极盛。弟子向来只有他们不收的，从来就没有接了他们的邀约不肯来的。
　　无论如何，眼下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那位长老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两个人正一筹莫展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温柔似水的嗓音：“两位师弟，可是出了什么不好解决的事？”
　　两个人回过头，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位白衣少年。
　　少年面容清秀，皮肤白皙到有些病态，身形纤瘦，仿佛弱不胜衣一般，自带一种柔弱惹人怜爱的气质。
　　正是灵相宗宗主座下唯一的弟子秦毓文。
　　这位师兄只是三灵根的平凡资质，运气却好得很。他与宗主夫人秦雪衣有些远房亲缘，年幼时得了宗主夫妇的眼缘，还没测出灵根就被两个人养在了膝下，从小跟宗主的两个亲生孩子一同长大，测出灵根之后刚在外门待满了一年就被宗主收为了弟子。
　　他自己也争气，明明只是三灵根，修炼速度却不逊于单灵根的天才，十八岁的年纪便已经到了筑基期，放眼整个修仙界也是排得上号的年轻天才。
　　秦毓文待宗门内弟子向来和善，自身无论是后台还是实力又都过硬，自来在宗门内是位风评颇佳的知名人物，两个弟子自然也认识，当即向对方见了礼。
　　管事犹豫了一番，将方才的事情跟秦毓文说了一遍。
　　秦毓文皱了皱眉：“没来报名？”
　　管事叹了口气：“是啊，兴许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只是眼下报名时间已过，这位弟子怕是跟灵相宗没有缘分了。”
　　规矩如此，往年错过报名时间的弟子大都是如此处理的。这位弟子虽然情况特殊了一些，但……也确实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
　　人都没来他们也不能现场变一个出来。
　　秦毓文蹙眉思索了片刻，提醒道：“既然是单灵根的天才，当初测灵根的时候应该给他发过入宗的邀请函吧？我记得那邀请函上带了追踪法术，若那位弟子将邀请函带在身上的话，应当能找到人吧？”
　　管事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秦师兄的意思是……让我们派人去找他？”
　　秦毓文点了点头，温声道：“单灵根弟子少见，宗门为此等天才费些心思也是应该的，若是这么错过也太可惜了。”
　　听起来似乎真是合情合理的模样。
　　虽然并不是很合规矩，但也不算什么大事，管事自然也乐意为了这件事卖宗主亲传弟子一个人情，顺便恭维了一句：“秦师兄一心为宗门传承考虑，我等真是自愧不如。”
　　“这一次师父也有意收徒，这位弟子合适的话，多添一位宗主亲传也未可知。”秦毓文状若不经意地多解释了一句，然后道，“若找不着人，便差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亲自去寻。”
　　他轻轻抚了一下手中的剑鞘，意味深长地强调了一遍：“可务必……要让这位师弟进门啊。”
　　管事心头忽然泛起了一丝古怪。
　　他刚刚有说这位冰灵根的弟子是师弟吗？
　　但秦师兄人品甚好，之前又和那新弟子没有任何交集，而且这次又是宗主有意收徒，兴许秦师兄只是从宗主那里听过这位弟子的信息。
　　他很快揭过了这点不对劲，恭恭敬敬地应下了这件事：“既然是宗主有意向，我们定会办好此事的。”
　　得了这句承诺，秦毓文冲两个人温柔地笑了笑，转身御剑进了宗门。
　　小弟子躲在管事身后，目送着秦毓文消失在视线之内，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管事回过头来，见他傻愣愣站在原地的模样，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催促道：“怎么了？没听见秦师兄的话吗，还不快去办事！”
　　小弟子终于回过神：“……别催了，师兄，等我先收拾一下。”
　　他低头整理桌子上的东西，心头划过一丝疑虑。
　　可能是他忙了几天有些眼花了，方才那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这位灵相宗内出了名温柔善良的师兄眼中显出了明晃晃的恶意。


第6章 
　　楚星回并不知道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夜幕降临之前，他已经再次成功被谢留风拐回了家。
　　他用灵力将自己身上沾到的雨水湿气烘干，看了看前面的谢留风，又掐了个法诀，将对方身上的雨水也驱干了。
　　谢留风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
　　楚星回目光平静地跟他对视。
　　谢留风忍俊不禁，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将手中的伞塞给他，走过去开门。
　　楚星回把自己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重新理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的小院，思路拐了个弯，忽然想起了那本书中的剧情。
　　书上说他是被一颗糖骗得为人要死要活的。
　　但他看着怀里的糖山楂，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也没出息多少。
　　这让他忍不住开始反思，他也许确实是一个十分好骗的人。
　　要不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糊弄他。
　　楚星回琢磨了一会儿，忍不住喊了一声：“谢留风。”
　　谢留风并不知道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脑子里已经拐了八十个弯，他忙着找钥匙，随口“嗯”了一声。
　　楚星回忧心忡忡地询问道：“你会让我经脉俱断灵根损毁吗？”
　　谢留风终于找到了钥匙，他打开门：“不会。”
　　楚星回依然十分担忧：“你会让我死而无憾并给我埋进祖坟的荣幸吗？”
　　谢留风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茫然地回头看了楚星回一眼。
　　“你是不是……”他沉吟了一下，终于找了个合适的措辞，“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种思路异常的问题不太像是正常人类能想出来的。
　　楚星回：……
　　他不想说话了，默默跟着谢留风进了门。
　　*
　　从这一日起，楚星回便在谢留风的小院里住了下来。
　　谢留风大部分时间都活得十分凑合，这处小院也只是他随手搭起来的临时住处，楚星回费了点时间，才终于给自己收拾出一个干净整洁的窝。
　　整理完了自己的房间，楚星回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有些凌乱的院子，又顺手把院子和堂屋收拾了一遍。
　　当然，谢留风的私人领域他是没有碰的。
　　谢留风最开始还十分高兴，毕竟上一次他住的地方这么整齐还是上一次。
　　两个人都十分满意，楚星回就回房间修炼去了。
　　结果当天谢留风表情凝重地在院子里晃了半天，终于趁楚星回修炼结束走出房间门，逮住他迷茫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见过屋里的茶壶，白瓷的那个。”
　　楚星回也很迷茫：“就在桌子下边的格子里啊。”
　　不是一眼就能看到么？
　　谢留风脸上的表情立刻舒展开，高高兴兴地跑去找东西了。
　　楚星回：……
　　他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一切。
　　于是他挽起袖子，把收拾好的屋子重新恢复了没收拾之前的状态。
　　谢留风端着他的茶叶罐子站在一边，看着楚星回忙来忙去，沉吟了片刻，忍不住为自己争辩了一句：“……你不要对我有误会。”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将扫帚放回角落里：“哦。”
　　谢留风：……
　　“哦”是什么意思？
　　他隐约觉得自己风评被害，但又无从解释，只能幽怨地目送楚星回回到了自己房间。
　　*
　　这件事之后，楚星回又回到了之前平静而按部就班的状态。
　　虽然住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但在修仙界生活总是需要钱的，修炼之余，楚星回依旧会去万宝商会找一些简单的委托来做，大部分地点都是在万灵谷，偶尔也会在城中或者附近别的什么地方。
　　每回他出门的时候，常常在各种奇怪的地方偶遇谢留风，这人一半时间不知道在做什么，另一半时间则是在坚持不懈地钓鱼。
　　虽然这么长时间，楚星回一次都没见过他真的钓上来一条鱼。
　　他暗中观察过好几次，实在看不懂谢留风究竟是什么奇怪的运气。
　　直到有一次他实在看不下去，趁谢留风跑去别处溜达的时候，往他的鱼钩上挂了一条从河里捞上来的鲫鱼。
　　然后他终于发现，谢留风钓鱼居然是不挂饵的。
　　……这种人能钓得上鱼才是对鱼的侮辱。
　　谢留风回来看见鱼倒是十分高兴，当天晚上就拎着鱼回去给楚星回炖了一锅鱼汤。
　　楚星回觉得有点对不起这条被他强行挂上鱼钩的鱼，只能默默多喝了一碗汤。
　　……不得不说，谢留风炖鱼汤的手艺还挺不错的。
　　*
　　时间转眼就到了暮春。
　　一日清晨，谢留风还没对钓鱼这项娱乐活动失去兴趣，照常带着自己的钓具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盯着虚空中某个点看了一会儿，漠然收回了目光。
　　出了意外，谢留风将手中的钓具随手丢到了门口，又重新走回了院子里。
　　于是楚星回刚睡醒打开门就收获了一个坐在院子里，直勾勾盯着他房门瞧的谢留风。
　　这人经常神出鬼没，又不爱睡觉，楚星回睡醒之后经常看不见他的人影，这回看见他出现在院子里还有点稀罕，便多看了两眼。
　　他顺着谢留风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门，迟疑询问道：“找我？”
　　谢留风想着事情，不太走心地找了个理由：“哦，突然想起来，还没吃早饭。”
　　楚星回等了一会儿，见他好像确实没有别的事，就没管他，自顾自地进了厨房。
　　谢留风继续托着腮想事情。
　　过了一会儿，楚星回从厨房里钻出来，手上端了两碗粥。
　　粥是大米混着杂粮熬的，里面零零碎碎添了些坚果，闻起来有种暖融融的香气。
　　谢留风被香味引回了注意力，目光落到楚星回手上，装模作样地问他：“有做我的份吗？”
　　楚星回将粥放到他面前，又端了一叠包子过来，不是很想承认：“没有。”
　　谢留风看了一眼面前的粥，矜持地想要使坏：“不是没有给我的吗？”
　　“不是给你的。”楚星回拿了两双筷子，将其中一双筷子递给他，随口道，“我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可以吃两份。”
　　谢留风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拿了一颗灵果出来：“好，我们小星星吃多少份都行，这个也给你。”
　　听见这个称呼，楚星回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中混杂着困惑恶寒和一丝恶心。
　　逗完了小孩，谢留风又高兴起来了，又把手中的灵果往他面前推了推，继续不做人：“吃啊，还是你年纪小，不喜欢吃整个的，需要大人剥皮切好之后才肯吃？”
　　楚星回看了看灵果，又看了看谢留风。
　　……他方才就多余逞那一句口舌之快。
　　吃完了早饭，谢留风自觉收拾好了桌子，又跑到了楚星回面前坐着。
　　楚星回拿了一本记载修仙界常识的书正在翻，等了一会儿，见对面的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忍不住提醒道：“已经吃完早饭了。”
　　你该走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谢留风究竟该去做什么。
　　但至少不应该坐在这里盯着他看。
　　谢留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楚星回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就不管他了，继续看书。
　　谢留风又看了他一会儿，冷不丁问道：“你有什么仇家吗？”
　　楚星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个疑问，合上了手里的书：“应该没有吧。”
　　他才来修仙界没多长时间，而且是直接奔着北岳来的，应该没有时间和空间去找人结仇。
　　谢留风沉吟了片刻：“有人在寻你的踪迹。”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鉴于对方似乎并没有好意，所以某位不知名的好心人替你挡下了。”
　　楚星回一言难尽地看着面前的好心人：“……替我谢谢这位好心人。”
　　谢留风大方收下了这份谢意：“不用客气。”
　　楚星回懒得搭理他，开始思考起了这件事本身。
　　能寻踪的法术都要遵循一定逻辑，并不能凭空寻找一个人的踪迹，总得有些跟被寻者相关的东西作为引子。
　　他很确定自己来修仙界以后，并没有什么联系特别深厚的人和事来做这个引子。
　　当然，谢留风这个主动送上门的联系除外。
　　楚星回将自己来到修仙界之后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终于从记忆里找出了一件可能存在关联的事情。
　　他在来修仙界之前曾收到过一份灵相宗分发给天赋上佳弟子的邀请函，而这份邀请函上面是有追踪法术的。
　　虽然他在决定改道之后便毁去了那份邀请函，但并不排除上面的法术仍有利用价值的可能。
　　但他现在并没有按照书中的剧情掺和进灵相宗的事情里，灵相宗的人寻他就显得十分奇怪。
　　除非……在这段时间里有人发现了他的身世，并且出于某种理由，想要对他不利。
　　楚星回不自觉看了面前的谢留风一眼。
　　谢留风看见他的表情，主动开口问他：“怎么，有思路了？”
　　楚星回垂下眼睛，抿了抿唇，将自己身世的部分隐去，把自己的猜测跟谢留风说了一遍。
　　谢留风皱了皱眉。
　　刚才那位用的……看起来可不太像是灵相宗的功法。
　　虽然说灵相宗是大宗门，弟子不知凡几，藏几个有特殊手段的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但他总觉得刚才见过的力量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见过了。
　　楚星回抬起头，问谢留风：“会有麻烦吗？”
　　谢留风回过神来：“嗯？”
　　楚星回不自觉揪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语气清淡：“……如果有麻烦的话，我可以搬走。”
　　谢留风笑了一声，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灵相宗而已。”
　　别说宗内长老弟子，就算现任灵相宗宗主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但印象中这位宗主有点输不起，性格别扭得很，搞得他不是很乐意跟灵相宗的人来往。
　　楚星回慢吞吞整理好了被谢留风揉乱的头发，心事重重地垂下了脑袋。
　　谢留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没有针对这个问题再说什么，而是从袖中拿了一块玉简出来：“对了，这个给你。”
　　楚星回愣了一下：“什么？”
　　他接过玉简，输入灵力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
　　里面是一份剑谱。
　　他修为有限，并不能判断这份剑谱的等级，但其中记载的精妙招式，很明显不是凡品。
　　楚星回抬头看向谢留风，问道：“这份剑谱……是你的吗？”
　　谢留风满脸天真烂漫，仿佛对所有的事情都一无所知：“不知道唉，兴许是捡到的吧。”
　　他沉吟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捡到的时候，有个神秘人跟我说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托我问他。”
　　楚星回：……
　　也是难为他想出这么七拐八弯的说辞。
　　谢留风弯着眼睛，笑看着他：“反正我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也用不上这个，那就只能送给你了。你练好之后可要保护我啊。”
　　楚星回沉默了片刻，郑重点了点头：“好。”
　　谢留风眨了眨眼睛，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刚刚有在逗小孩的时候顺嘴说出什么非分的要求吗？否则楚星回怎么一副要卖身给他的模样。


第7章 
　　青云渡。
　　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名白衣少年手中的符纸忽然无风自燃，整个化成了灰烬。
　　秦毓文躲闪不及，被火焰灼伤了手指。
　　他脸色难看地盯着自己受伤的手。
　　对面的人很强，他好不容易复原好的追踪术法被完全破坏了。
　　灵相宗里的人不中用，连个人都找不到，他只能亲自动手。
　　按照命书的记录，这一代天道之子的命运跟灵相宗关联很深，就算出现了些微偏差，也不该脱离开灵相宗太远。
　　但现在，楚星回不但没有按照命书所说来到灵相宗拜师，反倒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毓文难得有些后悔，他不该对命书的记录太过信任，只顾在天道之子进入灵相宗之前在宗门内做布置，没有在天道之子的资料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时间就先把人控制住。
　　现在失了先机，连人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这个变故足以影响他接下来的全部计划，他必须尽快将错误修正。
　　秦毓文擦干净手上的灰烬，转身往灵相宗的方向走去。
　　寻常追踪术法无法寻到天道之子的踪迹，但无论如何……他的血亲仍在灵相宗之中。在因果了了结之前，他一定会再次跟灵相宗产生联系的。
　　何况修仙界中并非没有跟血缘相关的秘术，他总能找到办法。
　　*
　　北岳境内。
　　早晨的事情过去之后，楚星回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他说不清心中复杂的情绪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一整天都无法定心修行，一直到深夜都辗转反侧。
　　他睡不着，便起身推开了窗户。
　　月至中天，银白的月华流水一般铺了满地。
　　正是春夏之交，门外已经隐约有了细微的虫鸣声。
　　在不远处，谢留风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修士过了筑基期就可以辟谷，同时对睡眠的需求就会降低，修为到了金丹期以后除了受伤一类的特殊情况对睡眠的需求就更少了。
　　楚星回并不知道谢留风的修为究竟是什么层次，只知道他向来精力充沛，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睡觉的。
　　甚至偶尔三更半夜还会夜不归宿。
　　楚星回盯着那点灯光看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穿着寝衣，站到了谢留风门前。
　　他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有点犹豫要不要敲门。
　　隔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把手放到门上的时候，面前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楚星回愣了一下，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谢留风披着衣服，懒散地倚在门框上，微垂着眼皮看他：“这么晚了，在外头瞎晃悠什么呢？不睡觉可长不高。”
　　楚星回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唇：“今天早晨，我有件事没跟你说。”
　　谢留风想了想，委婉提醒道：“能说吗？不能说的话你可以瞒着我的。”
　　楚星回有事情瞒着他，他并不是没有看出来。
　　只是他虽然没有养徒弟的经验，但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保留一些不可说的秘密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秘密应该关乎楚星回自己的安危，那在他面前保守秘密更是应当。
　　他是大人嘛，自然应该大度一点。
　　楚星回执拗道：“会有麻烦。”
　　谢留风叹了口气，低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嗓音温和，稍微透了一点底：“我其实不是很怕麻烦。”
　　真有麻烦也就是多一口棺材的事儿。
　　当然，他只负责棺材里的内容物，棺材钱是不会出的。
　　楚星回抬起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谢留风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受不了他这种目光，立刻投降：“好吧好吧，你说，我听着。”
　　楚星回又沉默了一会儿。
　　谢留风也没催他，感觉有点凉，便自顾自地将身上的衣服取下来，披到了楚星回身上。
　　楚星回低头攥紧了身上的衣服，突然开口道：“灵相宗的宗主夫妇……可能是我的生身父母。我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地方，如果来寻我的真的是灵相宗的人，也许跟这件事有关。”
　　这是一个来源蹊跷、还没有实证的消息，而且说出来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如果不说的话，也许会给谢留风带来麻烦。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觉得应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有些为难：“你跟他们的关系如何？”
　　如果楚星回对这门亲戚比较重视的话，他以后对灵相宗那边的态度就得稍微好一些了。
　　虽然老实讲，他跟灵相宗高层的一些人物关系并不是很理想，就算他单方面态度好对方也大概率不会买账。
　　楚星回摇了摇头，诚实道：“……我并不认识他们。”
　　谢留风从他的话中大致明白了他的态度，眉目松快下来：“那就没事了。”
　　像他这么既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又不擅言辞的人，多出一门亲戚会很苦恼的。
　　他这反应太轻描淡写，楚星回抬头看着他，有点困惑：“没事了？”
　　谢留风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放心好了，无论出了什么事，不知名的好心人都能给你兜着。”
　　楚星回还是有点不放心，忧心忡忡地确认道：“能兜多少？”
　　谢留风想了想，回答道：“天塌下来都能给你兜着。”
　　真是鬼听了都觉得离谱的一句话，偏偏他看起来非常正直，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
　　楚星回认真观察了他片刻，但依旧什么也没有观察出来。
　　这人好像永远都那么令人费解，让人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在胡说八道还是在认真回答问题。
　　最后，楚星回只能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非常理直气壮地收下了这句感谢：“嗯，不客气。”
　　楚星回：……
　　他开始觉得，自己这么晚不睡觉跑出来是不是个错误。
　　谢留风又有些手痒，于是伸手把楚星回好端端的头发揉得一团乱，然后突发奇想：“我如果说真有麻烦的话，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秘密要交代给我？”
　　楚星回试图扒拉开他的手整理自己头发的动作停滞了片刻。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把那本书的事情也告诉谢留风。
　　但……那本书实在有些太蹊跷了。
　　谢留风端详了一下他的表情，感觉自己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真有？”
　　楚星回从他调侃的语气中察觉到自己又被涮了，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想说话了。
　　谢留风的乐子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笑眯眯地拍了拍楚星回的肩膀：“好了，逗你玩的，有些秘密自己留着就好，该知道的人也总会在恰当的时间知道。所以现在，回去睡觉吧。”
　　楚星回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这回说的是真话，便听话地回去睡觉了。
　　谢留风目光含笑地目送着他离开，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适当反思了一下。
　　也许以后他应该适当增加自己的真话含量。
　　……毕竟有些实心眼的孩子看起来真的什么都会相信。
　　*
　　入了夏之后，谢留风终于放过了自己，放弃了钓鱼这项娱乐活动。
　　按照他的说法，像他这样没有任何灵力柔弱不能自理的凡人，长期暴露在夏日野外的高温和蚊虫中对身体不好，容易生病。
　　……虽然楚星回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执着于这个不走心的人设。
　　不去钓鱼之后，谢留风待在家里闲了两天，很快找到了新的乐子——骚扰楚星回修炼。
　　包括但不限于在楚星回练剑的时候捉几只妖兽过来搞偷袭，临时针对已经写好的剑谱进行随机的修改，诓骗楚星回下寒潭摘冰月花等等稀奇古怪的行为……美其名曰指导。
　　楚星回其实有点觉得他扰人清静，但他偏偏在关键时刻又真能给出一些十分有用的意见，让人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
　　于是楚星回委婉劝他回去钓鱼，至少他钓鱼不挂饵，鱼不会被他打扰到。
　　结果谢留风思考了片刻，找出被自己闲置的鱼竿送给了他，理直气壮地表示：“你要理解，相较于钓鱼这种孤独的活动，像我们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是更需要一些年轻人来消磨时间的。”
　　楚星回：……
　　他只能把鱼竿丢进了储物袋里，继续接受谢留风的指导。
　　好在这样的生活没过多久，楚星回就遇到了修炼瓶颈。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已经达到了饱和，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要突破筑基了。
　　这种情况下继续修炼也没有意义，楚星回便在跟谢留风商量之后，暂时停止了修炼，转而去收集筑基丹的材料。
　　筑基丹是修士突破筑基的常用辅助丹药之一，用来帮助修士突破时拓宽经脉，还有一点平心静气降低走火入魔概率的效果。虽然突破也不一定非要筑基丹，但突破毕竟是一件充满随机性的事情，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情况，有一枚筑基丹总是有备无患。
　　谢留风看他为了筑基丹每日早出晚归跑来跑去，留他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越发感到晚景孤独而凄凉。
　　他本来想说这种东西某位不知名的好心人就可以给他炼，但看楚星回这么兢兢业业收集材料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毕竟这只是很简单的任务，给年轻人一点自我成长的空间也很不错。


第8章 
　　筑基丹作为低阶基础性丹药，丹方是公开的，需要的材料也并不复杂，楚星回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将丹方上的材料收集齐全。
　　他检查了一遍材料，确认无误之后便再次去了万宝商会。
　　万宝商会有自己长期雇佣的炼丹师，一些散修没有别的炼丹师的路子，便会带着准备好的材料和佣金来向这些炼丹师发布委托。
　　虽然这种公开的渠道并不能炼制高阶丹药和一些特殊用途的丹药，但在大部分情境下都是够用的。
　　楚星回拿了一本册子，正研究万宝商会几位挂牌炼丹师的擅长方向和好评率，旁边忽然蹿了个面容清秀的矮个少年出来。
　　他鬼鬼祟祟地扯了扯楚星回的衣角：“道友，找炼丹师啊？”
　　楚星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册子：“嗯。”
　　少年贼眉鼠眼地关注了一下商会侍者的动向，低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道友，找万宝商会的炼丹师不合算，不才也是个炼丹师，道友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听他的动静，楚星回总疑心两个人正在被通缉，忍不住也压低了声音：“有什么好处吗？”
　　少年稍稍抬高了一点声音，热情推销道：“当然有好处！你在万宝商会找炼丹师，万宝商会会抽你手续费。但你找我的话，咱们俩可以直接交易，这不就省一笔手续费了嘛。”
　　楚星回慢吞吞点了点头：“哦。”
　　少年再次热情询问道：“怎么样，干不干？”
　　楚星回并没有被蝇头小利冲昏头脑，冷静指出：“但万宝商会雇佣的炼丹师有合法资质，且交易物品质量与说明不符还能退换。”
　　少年睁着一双圆眼站在原处，一时语塞。
　　听楚星回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自己如此没有市场竞争力。
　　楚星回耐心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别的优惠条件，就打算离开了，临走前礼貌地祝愿他：“祝你早日找到顾客。”
　　“等等！”见他要走，少年连忙拉住了他，“其实……我也有合法资质，我是一级炼丹师，有证的。”
　　楚星回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少年以为他是不信，涨红了脸，小声嚷嚷：“怎么怎么，我知道十八岁才只有一级丹师证很丢人，但我这一级证也是货真价实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袋里掏出了自己的一级资格证给楚星回看。
　　楚星回接过来看了看，确实是真的。
　　其实他对炼丹师什么年纪该达到什么资质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既然少年都这么说了，他便非常同情地安慰道：“兴许是大器晚成，道友不必灰心丧气。”
　　少年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嗐，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兴许我真的不适合走炼丹师这条道路，也不知现在改行还来不来得及……”
　　他感叹了一番，余光瞥见楚星回手中的灵剑，忽然灵光一闪：“哎，等等，你是剑修啊？”
　　楚星回不知道他的思维为何如此跳跃，但鉴于跟谢留风共同生活了这么久，他现在对一切都十分宽容，于是点了点头：“嗯。”
　　少年高兴地一拍手：“那这样，我给你炼丹，不收费，也可以包退换。但你得陪同我进松涧，保护我的安全。”
　　楚星回皱了皱眉：“松涧？”
　　看他的反应，少年挠了挠头，解释道：“哦，现在消息应该还没传出来吧？昨天那些大人物已经把万春山那边的动静查明白了，说是出了一个秘境，因为落在松涧那边，就叫松涧秘境。这个秘境只能容炼气和筑基期的修士进入，大概在两三个月之后就会开放。”
　　楚星回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在他来北岳之前北岳万春山那边就出现了异动，据说当时的动静搞得挺大，不少大能都特意赶来了北岳探查，为了防止寻常人误入，万春山那边已经封山有段日子了。
　　但这种事说白了都是那些大能的事情，修为不够连热闹都没必要凑，大多数人跟这些事情的关系也仅限于街头巷尾的传闻。
　　楚星回这段时间忙于修炼和赚钱，还要应付谢留风的各种心血来潮，对这件事并没有太过关注。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查下来，居然查出了一个秘境。
　　首次开放的秘境里面的东西都是未知数，谁也不知道里面是泼天富贵还是一堆垃圾，运气不好一个灵石没赚着就丢了性命也有可能，机遇与风险并存，要不要去探全看个人考虑。
　　而对于炼丹师一类专习辅助道路的修士来说，秘境之类的试炼地风险尤甚，大多都是要找信任有攻击能力的修士共同组队的。
　　想到这里，楚星回抬眸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
　　现在问题来了，两个人才刚刚见面，对彼此的实力都没有清晰的认识……实在不好说信不信任的问题。
　　但免费炼丹确实是十分优惠的条件，毕竟请一次炼丹师还是挺贵的。
　　少年看出了他的犹豫，立刻加大了筹码：“不给你吃亏的，到时候咱俩一起行动，全程丹药都由我来提供，找到的东西对半分！”
　　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但如果遇到我需要的药材能不能优先让给我？你那一部分我拿灵石或别的材料补给你。”
　　楚星回有被优厚的条件诱惑到，眼神波动了一下。
　　他沉吟片刻，同意了：“成交。”
　　少年立刻眉开眼笑，摸出纸笔写下了自己的住址：“我叫成玉，这是我在北岳的住址。”
　　楚星回接过纸条，跟他互换了姓名：“楚星回。”
　　两个人商定好交易的具体内容，又签了一份契约，楚星回将筑基丹的材料交给了成玉，两个人便暂时告了别。
　　*
　　成玉行动力很强，没过两天，便把炼制好的筑基丹快马加鞭送到了楚星回手上。
　　收到货，楚星回先打开瓶子查看了一下里面的丹药。
　　通体圆润，色泽上乘，原料的药性都被很好地封锁在了丹药里面，几乎没有浪费。
　　楚星回虽然对炼丹一道了解不多，也能看出来这份丹药比寻常炼丹师产出的品质要好上许多。
　　实在不太像一个没有天赋的炼丹师能炼制出来的丹药。
　　楚星回有点疑惑，便打算去找个可能懂行的人看一看。
　　谢留风最近闲着没事干，又迷上了制茶，大半时间都会在家中出没。
　　虽然他看起来很少有有事干的时候。
　　楚星回走出自己房间，四下看了看，找到了正在树荫底下泡茶的谢留风。
　　他走过去，直接将东西递给了谢留风：“帮我看看。”
　　楚星回做事向来不会避着他，谢留风对他最近的动向也略知一二，没多问便接过丹药看了两眼：“嗯？万宝商会请的炼丹师水平还不赖嘛，炼制手法有点丹鼎门那帮人的意思。”
　　他抬手将丹药重新抛给楚星回：“丹药没问题，质量也不错，放心吃。”
　　楚星回更疑惑了。
　　为了解决这个疑惑，他烧了一张传讯符，选择直接问成玉本人。
　　谁知听完他的疑惑，成玉直接哽咽了：“……我知道我炼制出来的丹药只是一般水平。楚道友，你人真好，多谢你安慰我。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下次有丹药需求的话还可以找我，我给你打折。”
　　楚星回：……
　　他不是很懂，但既然成玉坚持宣称自己没有天赋，他姑且还是选择相信。
　　谢留风在一旁看完了全程，也不点破其中的问题，乐不可支，差点把自己笑死过去。
　　楚星回幽幽地看着他。
　　谢留风清了清嗓子，勉强把笑意憋了回去：“你说的这个炼丹师，叫成玉啊？”
　　听他的语气，楚星回有些疑惑：“你认识他？”
　　谢留风摇了摇头，语气十分真诚：“怎么会呢？我只是一介凡人。”
　　楚星回目光冷漠：“哦。”
　　谢留风咳嗽了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喝茶吗？”
　　楚星回懒得跟他计较，在他旁边坐下，等他的茶水。
　　谢留风把滚开的茶水倒进两个杯子里，顺便熟练地用灵力给里面的水降了一下温。
　　楚星回看他行云流水完成了全部动作，提醒他：“你是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
　　谢留风动作停了一下，苦恼地思索了片刻，又碰了碰杯子，将里面的水重新调回滚烫，眉头舒展开来：“好了，你来吧。”
　　他把杯子推到楚星回面前，理直气壮地开始使唤人：“我要温度低一点的。”
　　楚星回：……
　　谢留风是这样的，他只需要被谢留风糊弄就行了，谢留风糊弄他要考虑的事情可就多了。
　　楚星回只能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只能任劳任怨地把茶水冰好，重新送到了谢留风的手里。
　　谢留风满意了，笑眯眯地看着他：“里面加了你前段时间去寒潭摘的冰月花，好喝吗？”
　　冰月花尤其亲和冰系灵力，对冰灵根的人来说，能起到滋养灵根，加快灵力循环的作用。
　　楚星回倏然明白了上回谢留风诓他去寒潭摘冰月花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只是端起另一杯热茶喝了一口。
　　谢留风懒懒散散地瞧着他，目光落到他严严实实的领子上，又看了一眼他手边的热茶，忽然皱了皱眉。
　　正值盛夏，但楚星回的修为还没到寒暑不侵的时候，向来有些畏寒，哪怕是在这样的时节里，也穿得比旁人厚实些。
　　谢留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楚星回并没有躲开，只是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毕竟谢留风常常不太着调，他已经很习惯了。
　　谢留风感受了一下他手上的温度，问他：“你的手很凉，你很冷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是会比其他人更容易冷一些，也许是因为我是冰灵根。”
　　谢留风斟酌了片刻，对他说：“你可能不了解……冰灵根虽然会使人的体温较常人低一些，但并不会使人觉得冷，实际上，冰灵根能极大提高人体在寒冷环境的耐受力。也就是说，身负冰灵根的人很少会感觉冷的。”
　　楚星回愣在了原地。


第9章 
　　谢留风叹了口气，问他：“从小就这样吗？”
　　楚星回“嗯”了一声。
　　谢留风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楚星回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什么了，但方才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谢留风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知道自己怕冷，上回我唬你去寒潭，怎么不告诉我？”
　　楚星回诚实道：“习惯了，能忍。”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会对冷敏感一点，平时也没有别的妨害。何况现在是夏天，几乎没什么影响。”
　　谢留风忽然站了起来。
　　楚星回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他。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按在了他肩膀上，谢留风叮嘱他：“别动。”
　　谢留风一只手按住了楚星回的肩膀防止他乱动，另一只手触上了他的额头。
　　楚星回不太习惯这种受制于人的姿势，也不太习惯跟人离得这么近。
　　他下意识小幅度挣扎了一下，抬眸看见谢留风近在咫尺的面容，乖顺地垂下了眼睛。
　　他感觉到对面人指腹的温度在他的额头上游走了一会儿，似乎是绘制了一道符。
　　末了，谢留风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心，递给他一叠传讯符：“如果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意外情况，记得烧一张传讯符。”
　　楚星回忍不住摸了摸额头。
　　上面残留的微凉灵力透过皮肤，慢慢渗入了肌理中，他额头上的图案也消失不见了。
　　楚星回捏着传讯符，轻声问谢留风：“烧了传讯符，你会来救我吗？”
　　谢留风语调懒散，纠正道：“是不知名的好心人会来救你。”
　　楚星回感觉心口的位置好像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不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便只是垂下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好。”
　　谢留风笑了一声，推了推他：“好了，去玩吧。”
　　楚星回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好像确实没有别的事情了，就依言离开了。
　　*
　　把楚星回糊弄走之后，谢留风在储物袋里翻了翻，终于找出了一叠上了年纪的传讯符。
　　术业有专攻，虽然他是个天才又活了大几百年，对各行各业均有涉猎，但在专业的事情上，还是要请一些专业的救兵。
　　他拿着传讯符观察了一会儿，并不确定这些传讯符有没有过期，便先烧了一张试试。
　　好在对面很快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丹鼎门谢汀兰，年内单子已经排满了，不着急的话带材料来丹鼎门找我徒弟登记排队，着急的话去找其他丹师……”
　　谢留风打断了她的官方措辞：“堂姐，别来无恙啊。”
　　对面停顿了片刻，似乎正在确认传讯的认是谁，隔了一会儿，才讶然道：“谢清和，你没死啊？”
　　谢留风“啧”了一声：“听听，这叫什么说法，多晦气啊。”
　　谢汀兰渐渐从他熟悉的语气中找到了一点实感，不由开始嫌弃起来：“别废话，有事说，我这忙着呢。”
　　谢留风开始卖关子：“让我猜猜，你小徒弟丢了吧？我记得是叫成玉来着？”
　　谢汀兰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谢留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不巧，撞到我这边来了。”
　　对面沉吟了片刻，愉快做出了决定：“好，既然人在你那里，我就不费心去找了，你帮忙看着点，别死就行。”
　　谢留风觉得不是很行：“你徒弟打算拐着我徒弟进秘境了，你不来护着点？”
　　谢汀兰狐疑道：“你什么时候有徒弟了？”
　　谢留风轻咳了一声：“你别管有没有，就说拐没拐吧。”
　　谢汀兰远在千里之外，自然不能确认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并不妨碍她拿他刚说的话堵他：“对啊，你徒弟跟我徒弟一起进秘境了，你不去护着点？”
　　谢留风叹了口气，只能放弃了脸皮：“好吧，等你徒弟从秘境出来，我就把他扣下来当人质。”
　　谢汀兰终于明白了他的来意，简直不想认这个糟心弟弟：“……说吧，到底什么事？”
　　谢留风终于不兜圈子了：“请你过来帮人看个病。”
　　谢汀兰沉吟了片刻，同意了：“可以，不过这段时间走不开，一个月后。”
　　谢留风满意了：“好，恭候大驾。”
　　到底是自己的徒弟，谢汀兰还是有点不放心，忍不住又叮嘱了一番：“……别忘了替我看好成玉，他年纪小，脑子又不太好使，容易被骗。”
　　这回谢留风大方答应了：“好说。”
　　容易被骗好啊，他最欣赏容易被骗的人了。
　　双方交易达成，正要结束传讯，谢留风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正色道：“对了，我记得灵相宗宗主的夫人之前受伤是不是找了你们丹鼎门的长老？帮我查查，我要知道她当年究竟受的什么伤。”
　　谢汀兰下意识将两件事关联起来：“跟你要我治的人有关？”
　　谢留风垂眸给自己又添了一杯茶，面不改色道：“两件事，怎么能扯到一起去呢？”
　　这茶叶原本是给楚星回制的，现在看来，暂时送不出去了。
　　谢汀兰半信半疑，但谢留风说正经事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可靠的，她便没有多问，应下了这件事。
　　*
　　楚星回并不知道谢留风正在为了他试图把他的小伙伴扣下当人质，离开谢留风之后，他便照常去了惯去的地方准备修习一下剑法。
　　他刚拿出灵剑，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东西。
　　路边的灌木上挂了一根黑色的鸟毛，鸟毛的颜色和形状看起来隐约有些眼熟。
　　此处到处都是草木，出现鸟毛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最开始并没有在意，先闭目复盘了一遍剑法的招式。
　　复盘到一半的时候，楚星回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再次落在了那根鸟毛上。
　　他盯着鸟毛看了一会儿，已经完全想起来了。
　　楚星回提着灵剑走过去，捡起那根羽毛，循着羽毛上的气息，心平气和地捏了个追踪术法。
　　他找到羽毛的主人的时候，正是在那片他掉下去的悬崖附近。
　　那只熟悉而欠揍的黑鸟像是一只好动的猴子一样，正在悬崖边上蹦来蹦去飞上飞下，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东西。
　　楚星回观察了它一会儿，捡了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揍了一下它的脑袋。
　　黑鸟被攻击了一下，终于察觉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它回过头，看见了楚星回。
　　黑鸟歪着脑袋打量了他片刻，眼中慢慢浮现出了惊喜。
　　楚星回面无表情地跟它对视，然后拔出了手上的灵剑。
　　雪白的剑锋映亮了黑鸟豆子大小的眼睛。
　　片刻之后，树林中响起了黑鸟惊恐的啼鸣。
　　……
　　这天晚上，谢留风一直没有等到楚星回回家。
　　楚星回很少有夜不归宿的记录，就算偶尔要去附近历练两天，也会提前主动跟谢留风说一声。
　　谢留风揣着手，扫了几眼门口的方向，正琢磨究竟是问问楚星回去哪里了，还是适当给成长期的少年一点自由的空间，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动静。
　　楚星回手里拎着什么东西，闷不吭声地走了进来。
　　谢留风抬手点起了檐下的灯，看清了他此时的模样。
　　楚星回的形容看起来着实有点狼狈。
　　他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沾了不少草屑土灰，白皙的脸上还带着两道被爪子挠出来的血痕。
　　谢留风走过去，伸手碰了碰他脸上的伤，哭笑不得：“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样了？”
　　“谢留风，”楚星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拎起手中的东西，“我们今天晚上吃这个好不好？”
　　谢留风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了个什么玩意。
　　是一个简陋的鸟笼，笼子里关了一只熟悉的黑鸟。
　　黑鸟身上的毛秃掉了一小半，绝望地拿爪子扒住了栏杆。
　　谢留风：……
　　他看着一人一鸟，难得陷入了沉默。
　　楚星回已经往厨房走去了。
　　谢留风连忙跟了上去。
　　他旁敲侧击，试图打听一人一鸟之间的恩怨：“它怎么招惹你了？”
　　楚星回停下脚步，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你认识它？”
　　谢留风有点摸不准他现在的情绪，含糊不清地“啊”了一声，交代了一点点：“以前钓鱼的时候遇到过，看它长得挺别致，就喂了几次。”
　　他惟恐楚星回怀疑他跟这黑鸟是一伙的，强调道：“就喂了点便宜的回春丹，绝对没有别的深厚交情。”
　　楚星回平心静气地重复了一遍：“回春丹。”
　　谢留风总觉得他的平静中带着一点杀意，说话谨慎了许多：“嗯。开始的时候试了几次，发现它只吃带灵力的东西，我有一些回春丹闲置的时间太长了，就……”
　　所以这只鸟才会将回春丹当成了食物。
　　楚星回已经完全将前因后果梳理清楚了：“好，我知道了。”
　　他将手中的鸟笼递给谢留风：“帮我拿一下。”
　　谢留风觉得不太妙：“你要做什么？”
　　楚星回已经去拿扫帚了，闻言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去帮你收拾一下房间。”
　　谢留风直觉这件事八成跟他脱不了干系，带着鸟站在院子里，并不敢说话。
　　不但不敢说话，还只能殷勤地帮楚星回打下手。
　　楚星回拿着扫帚，走到谢留风房间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向谢留风。
　　谢留风更不敢说话了。
　　楚星回静静看了谢留风一会儿，深呼吸了一下，轻声说：“算了。”
　　少年人站在檐下，灯影将他偏冷调的五官染上了一层暖意。
　　他将手中的扫帚放回了原处，走回谢留风面前，说：“如果不是它，我也不会碰见你。”
　　楚星回垂眸打开了谢留风手上的鸟笼：“我暂时原谅它了。”
　　黑鸟有点不敢置信，歪头看了楚星回一眼，试探着往笼子外面伸出了一只脚。
　　见楚星回确实没有管它的意思，它才快速从笼子里飞了出来，趁着夜色一溜烟飞没影了。
　　谢留风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他揉了揉楚星回的头发，嗓音温柔：“走吧，我给你抹药。”


第10章 
　　被楚星回放走之后，黑鸟很是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
　　它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上的毛，先是在附近观察了几天，又试探性地挑衅了楚星回几次，见楚星回确实没有再揍它的意思了，终于放心在小院门外的树上做了个窝，在附近住了下来。
　　这鸟作息十分不似阳间生物，经常三更半夜还在外头乱飞，临近天亮更是它最活跃的时候，时不时就要引吭高歌一番。
　　于是从这天开始，每天天不亮楚星回就会被鸟叫声吵醒。
　　他打开窗户，目光幽幽地看着黑鸟居住的树，开始考虑自己之前放过这只鸟是不是个错误。
　　最后还是谢留风先忍不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了一把唢呐，每天早晨只要黑鸟开嗓他就带着唢呐去树下跟它对着吹，才终于让这只鸟头晕眼花，明白了不能扰民的重要性。
　　楚星回：……
　　他开始认真考虑从这里搬出去的必要性。
　　*
　　几日之后，楚星回终于顺利找到了突破的契机。
　　这日清晨，他正在林中习剑，天上忽然落下了小雨。
　　正是盛夏草木繁盛之际，万灵谷中灵花灵树甚多，遇水灵力更盛，引得楚星回身上的灵力也跟着鼓荡起来。
　　楚星回便收起了灵剑，快速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早已为突破做了诸多准备，事到临头也没有慌张，很快将早就准备好的阵法在房间周围布设好，盘膝坐下开始突破。
　　突破很顺利。
　　他基础牢固，体内灵力本就较一般炼气修士更为深厚，此时水到渠成，很快就突破了从炼气到筑基期的障壁。
　　甚至于楚星回出于谨慎准备的一系列后手都没有派上用场。
　　楚星回松了口气，闭目调息了片刻，体内灵力运行了几个周天。
　　修士升至筑基期，不但原有灵力运行的经脉会拓宽，也会打通体内暗藏的细小经脉，体内能容纳的灵力是炼气期十倍不止，突破之后需要尽快熟悉自身灵力的变化，才能更好适应新境界。
　　恰在此时，变故突生。
　　灵力运转至心脉附近一条新打通的经脉时，楚星回忽然心口一痛，喉头腥甜，不由自主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铺天盖地的寒意自他体内流出，他几乎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结了冰。
　　紧接着，他体内的灵力也不受控制地溢出体外，逸散到了空气中。
　　房间内温度飞速下降，很快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这种场面很显然不止是他体内灵力的作用。
　　楚星回立刻明白了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毫无疑问，他体内的隐患在这个关口上爆发了。
　　但此时他的体温几乎已经降低到了极点，他快要无法维持清醒了。
　　最后一刻，楚星回咬着牙，拼命聚起一丝灵力，点燃了谢留风留给他的传讯符。
　　……
　　门外不远处，黑鸟在附近的树林里搞了几根稀奇的树枝，正在装饰它的鸟巢。
　　天气不太好，它先在鸟巢的顶上挂了两片大叶子用于遮挡随时有可能落下的雨。
　　然后它叨起一根树枝，正琢磨摆在哪里好，忽然被迎面而来的冰系灵力冲得一个趔趄。
　　感应到这股不同寻常灵力的源头，它鸟毛都炸起来了，立刻放下嘴里的树枝，往楚星回的房间里飞去。
　　院子外面早就设下了禁制，楚星回知道自己要突破，也提前在自己的房间内设下了防护。但一切却像是对这只鸟完全没有作用一样，它丝毫没有停顿，透过半开的窗户挤进了楚星回的房间。
　　楚星回脸色白得吓人，身上覆了一层白霜，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他额头上由谢留风留下的印记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一道冰蓝色的灵力流出，快速护住了他的心脉。
　　他体内的冰系灵力依旧在向外逸散，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圈难以靠近的冰场。
　　黑鸟站在地面上，试探着往楚星回的方向走了两步，就被那些本能攻击靠近的一切活物的冰系灵力冻在了原地。
　　它好不容易把两只脚从冰块中拔出来，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在房间里飞上飞下，试图接近楚星回。
　　只是它的本体尚在封印中，现在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救人。
　　正在它一筹莫展之时，身后的房间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黑鸟应声看去，就见谢留风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像是从什么地方匆匆赶回来的，身上还带着没来得及处理的雨水湿气，刚一接触到房间里的灵力就在衣角上结成了冰。
　　救兵终于来了，黑鸟眼睛一亮，激动地拍着翅膀乱叫起来。
　　谢留风拧眉看着房间里的情形，拎着它的翅膀把它从窗户里丢了出去：“嘘，先别吵，这里交给我。”
　　他快步走上前，检查楚星回的情况。
　　楚星回感觉到有人接近，勉强睁开眼睛，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半跪在地上，一手将他捞进怀里，另一手将灵力送进了他的身体，还有闲心调侃他一句：“嗯，还好，能认得清人。”
　　楚星回攥紧了谢留风的袖子，下意识往热源的方向靠了靠。
　　谢留风轻叹了口气，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将他整个人裹在了里面。
　　楚星回安静了一会儿，模模糊糊间又低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谢留风。”
　　“是我，我在这里。”谢留风又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嗓音温柔，“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好了。”
　　听见这句话，楚星回一直挣扎着不肯完全失去意识的心念终于松了下来，安心睡了过去。
　　*
　　……
　　楚星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谢留风正坐在他床边，托着腮看着他。
　　窗外下了一夜的雨，此时雨已经停了，但谢留风开了窗户，空气中依然存着雨水湿润的气息。
　　见他睁开眼睛，谢留风笑眯眯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醒了。”
　　楚星回检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情况，体内灵力充盈，经络中的伤痕也消失不见。如果不是体内寒气尚未完全消散，灵力运转时仍有些滞涩，他几乎要以为之前的遭遇都是一场梦。
　　他看着谢留风，眨了眨眼睛：“你……是你救了我？”
　　谢留风有点惋惜。
　　方才伤着的时候又乖又黏人，这会儿清醒过来了倒是又有距离感起来了。
　　他莞尔一笑：“你猜啊。”
　　楚星回没料到他这个时候还能开玩笑，心中乱七八糟的情绪忽然就散去了一大半。
　　谢留风笑了一声，也不逗他了：“好吧，除了我还有我们的鸟邻居，虽然它什么也没做成，但它在场。”
　　听见这句话，黑鸟从不远处的树枝上飞下来，蹲在窗台上，先是观察了楚星回一眼，然后对着谢留风愤怒地扇了扇翅膀。
　　谢留风顺手从旁边拿了个东西，手贱地戳了它两下。
　　黑鸟更愤怒了，但又不敢反抗，只能忍气吞声地又飞回了树枝上，隔着一段距离用鸟语骂骂咧咧。
　　楚星回看着一人一鸟，终于从熟悉的糟心感中得到了一丝实感。
　　他起身，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谢留风伸手把他按了下去，提醒他：“虽然眼下没什么事了，但还是多躺两天为好。”
　　楚星回沉默了片刻，问他：“我的身体……”
　　谈到这个问题，谢留风也正色起来：“现在还不确定，根据发作时的脉象来看像是中了毒。我已经请了人，过段时间就会过来，到时候让她帮你仔细查查。或者你有什么跟这件事相关的记忆，也可以告诉我。”
　　楚星回抬起眼，皱了皱眉：“毒？”
　　谢留风“嗯”了一声：“按照你说的，这毒恐怕是从你未出生的时候带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向楚星回道歉：“是我疏忽，知道你身体出了问题，你突破的时候我该早来守着才是。”
　　楚星回不太适应被这么珍重地对待，有点别扭地移开了目光，轻声道：“突破契机本来就没有固定时间，怪不上你。”
　　谢留风低下头，握过他的手，又试了试他的脉象：“好在这次及时，赶上了。”
　　楚星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谢留风愣了一下，温声问他：“怎么了？”
　　楚星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静了片刻，又默不作声地松开了手。
　　谢留风将他的手又塞回被子里，忽然道：“我要出门一趟。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应该心里有数，我不在的时候，别跟人动手。”
　　说到这里，他又有点担忧：“有人惹你的话……可以先记仇，或者我给你找点泻药之类的备着。”
　　楚星回忽略他惯常不着调的言论，问他：“去哪里？”
　　谢留风想了想，回答道：“去办点小事，过几天就回来。”
　　楚星回抿了抿唇，确认道：“真的回来吗？”
　　谢留风煞有介事地琢磨了一会儿：“虽然十有八九能回来，但毕竟还要考虑不小心遇到灭世之灾之类的情况。所以万一回不来的话，这座院子就当作遗产给你继承了，或者你还想要我其他几根鱼竿吗？”
　　楚星回：……
　　他把自己完全缩进被子里，不想跟谢留风说话了。


第11章 
　　谢留风并没有骗人，几日之后，便从外面赶了回来。
　　楚星回站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他这几天很听话，没有动用过灵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静养，只是上次寒毒发作之时太过凶险，养了几天脸色仍有些苍白。
　　但看起来依旧很漂亮，像是一棵不会被折断的树。
　　黑鸟站在院子里，像是一只走地鸡一样，跑来跑去啄着地上的石子，看见他回来，立刻丢下嘴里的石子警惕地飞回了树上。
　　谢留风并没有搭理它，他跟楚星回碰了一下视线，走到了他身边，弯了弯眼睛：“在等我？”
　　楚星回抿了抿唇，并不想承认：“今天天气好，我出来走走。”
　　谢留风笑了一声，没戳穿他，随手丢给他一个储物袋，叮嘱道：“我问过专业人士了，这东西可以压制你体内的寒毒，下次再遇到意外情况可以吃一颗。”
　　楚星回打开储物袋，浓郁的火系灵力混合着灵果的清香扑面而来。
　　在刚来修仙界的那段时间里，他曾恶补过修仙界的常识，这种果子他曾在灵植大全中看到过。
　　炽焰果，属性极热，对于大部分阴寒之物都有克制作用，仅在布满无边火海的天火域中才能生长。
　　从此处到天火域相隔万里，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要跑个来回哪怕是最顶尖的修为也要星夜兼程。
　　……更何况天火域因为恶劣的环境本就是寻常修士难以踏足的禁区，而且如此珍稀的灵果周围必有极为凶残的妖兽在旁守护。
　　楚星回并不难想象这几天谢留风都做了些什么。
　　他也没想到谢留风急匆匆出去一趟就是为了这件事。
　　而现在，谢留风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轻描淡写地把一整袋的灵果丢给了他。
　　楚星回垂下眼帘，攥紧了手中的储物袋。
　　见他的模样，谢留风琢磨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谎话张口就来：“其实我这次出门是另有要事，这些果子是路过天火域的时候捡到的。”
　　楚星回并不相信他蹩脚的说辞，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正想说些什么，目光落在谢留风垂在身侧的衣袖上，忽然顿住了。
　　那上面……有血迹。
　　谢留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淡定地侧过身，把衣袖往身后藏了藏。
　　楚星回却不肯让他躲，直接握住了他的胳膊：“……你受伤了。”
　　他轻而又轻地掀开谢留风的衣袖，看见了一道横亘在他手臂上的狰狞伤口。
　　伤口似乎已经有段时间了，已经微微结痂，看得出来主人根本没有上过心。
　　好在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到骨头。
　　见瞒不过去，谢留风轻咳了一声，不甚在意道：“小伤，问题不大。”
　　好久没动过手，筋骨还是有些没舒展开，倒是叫几只小妖兽给伤到了。
　　在小辈面前就显得怪没面子的。
　　他试图收回手，楚星回却抓着他不放，执拗道：“药在哪里？”
　　谢留风有点嫌麻烦：“就这么一点伤，用不了两天自己就好了。”
　　楚星回不想跟他废话了，直接把他拖进了屋里。
　　*
　　谢留风原本还想继续发表一些意见，但楚星回绷着脸的表情实在有些吓人，谢留风便也难得安分了下来，任由楚星回摆弄。
　　楚星回取了帕子，一点点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污，给伤口抹上药膏，又拿了干净的布条认认真真把伤口缠好，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的脸色才终于稍稍缓和了些。
　　谢留风觑着他的脸色，偷偷活动了一下手腕。
　　楚星回将药膏重新放好，余光被谢留风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
　　谢留风的手型很好看，修长有力，指腹上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楚星回对这种茧很熟悉，这是常年握剑的人才会留下的痕迹。
　　他忍不住碰了一下谢留风的手，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还没见过你用剑的模样。”
　　谢留风来了兴致：“想看吗？”
　　楚星回预感到了什么，已经开始后悔给他现眼的机会了，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试图停止这个话题。
　　果不其然，谢留风坏心眼地弯了弯眼睛，又开始逗他：“瞎说什么呢，我这么平平无奇的凡人，怎么可能会用剑呢？”
　　楚星回：……
　　他不想跟谢留风说话了。
　　但谢留风这会儿兴致上来很想跟他说话，于是继续逗他：“你们剑修好厉害，不像我什么也不会，连自保能力都没有。不如这样吧，你教我习剑怎么样？”
　　楚星回：……
　　他转身打算离开。
　　见把人逗急了，谢留风笑了一声，伸手拉了他一下。
　　楚星回侧过头，看见他胳膊上的伤，又心软了，不声不响地顺着他的力道重新坐了下来。
　　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看他这副很好欺负的模样，谢留风又有点蠢蠢欲动。
　　楚星回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目光清凌凌地看了过来。
　　谢留风笑了一下，为数不多的良心开始发挥作用，最终还是安分下来。
　　算了，毕竟欺负人这种事还是要可持续发展，真惹急了也没法再去河里钓一个回来。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楚星回摸了摸桌子上的茶壶，见里面的水已经凉了，正想用灵力重新加热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谢留风的伤处，把壶里的茶水倒了，换了一壶白水，倒满了两个人的杯子。
　　谢留风其实对楚星回倒掉他珍贵的茶叶，给他换成没滋没味的白水很有意见，但依然不敢发表，只能将就着喝了。
　　楚星回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这次……为什么又要帮我？”
　　谢留风终于皱着眉把一整杯白水灌进了自己嘴里，闻言自然而然道：“我跟你说过，天塌下来都有我给你顶着。虽然天真塌下来我也不一定真能顶得住，但我既然说出口了，总不能不兑现吧？”
　　楚星回又开始觉得不对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谢留风问他：“什么道理？”
　　楚星回想了想，回答道：“……你没有义务替我做这些。”
　　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他认同人与人之间的互帮互助，但谢留风对他，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人与人之间互帮互助的界限。
　　他遇到过很多好人，但从来没有人这样毫无缘由地这样待他好过。
　　谢留风试图纠正他的思维：“但如果我不帮你做的话，你自己去做，应该会很难吧？就像这次，你难道要自己去天火域吗？或者等不知道什么时候市场上会流出一两颗天价的炽焰果？这赌的是你自己的命。”
　　“人命是很贵重的东西，不到绝处，便不要随意把自己的命押上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谢留风的目光似乎有些远，但在下一瞬间，这种感觉便如风过水面，再也没有了痕迹。
　　楚星回抬头看向他，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人似乎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游刃有余的。
　　谢留风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楚星回的脑袋，继续道：“所以说，前辈的意义就是这样。在你长大、有足够能力之前，所有无法完成的事情都可以暂时交给我。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毕竟等你长大以后，我都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楚星回重复了一遍：“交给你？”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决定修正一下自己前后矛盾的说辞：“啊……我是说交给某位不知名的好心人。”
　　楚星回：……
　　谢留风似乎总是十分擅长把一些正经的话题拐到不知名的离谱地方。
　　谢留风见他还是有点疑惑，贴心使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或者你可以试试把我当成……呃，你的父亲？”
　　按照大众的观念来看，大概师父也是父的一种。
　　虽然他自己说出来也觉得奇奇怪怪的。
　　可能是没给人当过爹的缘故。
　　楚星回看向他，莫名有点抗拒这种关系。
　　两个人对视一眼，纷纷默契地否决了这个奇怪的比喻，也暂时放弃了这个越来越奇怪的话题。
　　谢留风的目光不经意在楚星回身上过了一圈，忽然察觉到他今天穿的衣服好像有点眼熟。
　　有点像是上回他裹在楚星回身上的那件。
　　他随口问道：“这件衣服……”
　　他这件衣服是几年前买的法衣，可以根据主人的身形自动调节大小，楚星回身量又比他小很多，穿在身上他差点没认出来。
　　楚星回抬起头，急急打断了他的询问：“这件衣服是你穿在我身上的。”
　　他看到谢留风回来，随便挑了一件外衣就出来了，最开始没注意到是谢留风的衣服。
　　……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穿在身上了。
　　谢留风只是随便问问，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有点摸不准他的态度，谨慎地承认了这一事实：“是这样的。”
　　他开始琢磨，要不要澄清一下，当时只是事急从权，并没有要给徒弟穿旧衣服的意思。
　　楚星回这段时间个子长得快，说起来确实该买两件新衣服了。
　　楚星回的耳根有些发红，但面上依旧镇定，强词夺理道：“所以现在是我的。”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他以往巴不得跟全世界划清界限的模样。
　　谢留风愣住了。
　　楚星回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整张脸都红了，低声道：“洗好后还给你，现在你不许说话了。”
　　谢留风笑了起来，嗓音温和：“穿着吧，很好看。”


第12章 
　　身体的事一时半会儿没法解决，但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
　　楚星回养了几天，身体差不多养好，便被成玉拉去给他帮忙了。
　　成玉这段时间整日在城内人流密集处兜售丹药，还真给他忽悠了几个稳定客户出来，现下已经有客人敢找他炼丹了。楚星回作为他在北岳的第一个朋友兼合作伙伴，便负责为他寻找一些辅助材料以及在某些必要的情况下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楚星回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成玉给的报酬十分优厚。
　　这日楚星回刚处理了一个借着交易名义试图杀人夺宝的修士回来，就见家里多了一个面容清丽的年轻女子，正坐在院子里跟谢留风说话。
　　见楚星回进来，女子打量了他一番，回头问谢留风：“这便是这次要我看的人？”
　　谢留风点了点头：“是他。”
　　楚星回嗅到一股浓郁的草药香气，对她的来意有了几分了解，向她行了一礼，礼貌询问道：“您是？”
　　女子弯了弯眼睛，冲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自我介绍道：“我姓谢，谢汀兰。”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跟谢留风有些相似，楚星回对她多了几分好感，恭敬喊人：“谢前辈。”
　　谢留风不太满意地“啧”了一声：“同样都是姓谢，怎么她一来就是前辈，没听你叫过我前辈？”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认可谢留风是他的前辈、引导者，但私心里……他好像还是更喜欢叫谢留风的名字。
　　谢留风也是随口调侃一句，很快就说起了正事：“这位谢前辈烦请在这里等一等，在开始之前，我有些话要跟我们家孩子交代。”
　　他看向楚星回，对他使了个眼色：“星回，跟我过来。”
　　楚星回听话地跟了过去。
　　*
　　两个人出了门，在附近的树林里转了一会儿。
　　楚星回安静地跟在谢留风旁边，等着他说话。
　　谢留风也没浪费时间，将事情仔细跟他说明白：“你身上的毒是胎里带出来的，我记得灵相宗宗主夫人秦雪衣在十多年前中过一次毒，但少有人知道她中的究竟是什么毒。我请托谢汀兰的时候，让她帮忙查了秦雪衣当年中毒的事情。根据她查到的信息，那种毒与多种毒性状相似，极难判别。所以在让她帮你看诊之前，我需要问问你，愿不愿意将秦雪衣可能是你生母的事情告诉谢汀兰？”
　　说完，他看向楚星回：“此事需要遵从你的意愿，我不能越俎代庖。”
　　楚星回没想到他要问的是这件事，愣了一下，认真回答道：“谢前辈是你信得过的人，便也是我信得过的人。何况乡间小儿都知道，不可讳疾忌医。”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做我的主，不算越俎代庖。”
　　谢留风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傻话，我做你的主，那你也做我的主？”
　　楚星回想了想，有些心动，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留风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笑着摇了摇头：“行了，别想了。我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闲人，哪里有什么主需要做？”
　　他倒是对自己的生活很有自知之明。
　　“好，你既然决定好了，我便去跟谢汀兰说一声。”
　　*
　　两个人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谢汀兰闲来无事，正盯着正在窝里睡觉的黑鸟看。
　　见两个人回来，她看向谢留风，随口问了一句：“这东西……”
　　谢留风解释道：“不是我们养的，自己跑过来的，你认识它的本体？”
　　谢汀兰摇了摇头，弯腰从地上捡了两根鸟毛收了起来：“你都认不出，我自然也认不出，只是看起来……似乎有几分神异在身上。这鸟毛我带回去看看，说不准能入药。”
　　几个人随口闲聊了两句，谢留风正了神色，将楚星回的身世跟谢汀兰说了一遍。
　　听他讲完楚星回的身世渊源，谢汀兰不由得看了楚星回一眼。
　　她是听说过灵相宗宗主夫妇长子走失的事情的，这个孩子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在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况下选择缄默……虽然确实十分奇怪，不过这说到底也只是旁人的私事，她是医者，除去病情相关，其中的秘辛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她挑了挑眉，又想起谢留风之前编过的瞎话：“不是说你拜托我的两件事没有关系？”
　　谢留风表情十分自然，仿佛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妥：“关系又不是一成不变的，昨日没有关系，今日突然有了关系也是常有的事。”
　　谢汀兰知道他的性子，也懒得跟他计较，转头眉目慈和地向楚星回招了招手：“走吧，我们去房间里，工具我已经准备好了。为了查验结果准确，待会儿我会用灵力催动一部分你体内的毒素，不必担心，这个过程是可控的，只是会有些难受，能忍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能忍，劳烦谢前辈了。”
　　*
　　谢汀兰将楚星回带进屋里，很快开始尝试诊断。
　　谢留风难得有沉默寡言的时候，待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帮忙打个下手。
　　过了两个时辰，谢汀兰才脸色凝重地将灵力从楚星回身上撤了出来。
　　她脸上的表情数度变换，欲言又止。
　　楚星回见她脸色不好，主动道：“前辈直说就是。”
　　谢汀兰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你知道你的身世，但对当年你的生母中毒的事情应该所知不多吧？”
　　楚星回点了点头，问她：“我身上的问题跟当年的事情有关吗？”
　　谢汀兰将当年的旧事从头讲了一遍：“大约二十年前，为寻突破化神的契机，秦雪衣曾跟她的道侣，也就是灵相宗宗主穆承进过一个上古秘境，两个人在秘境中遭到了未知冰属性妖兽袭击，秦雪衣身上中了一种未曾在修仙界出现过的寒毒。为祛除毒素，夫妻二人找到了丹鼎门，可这种毒从未有过先例，哪怕是我师父都束手无策，只能用尽毕生所学暂时缓解以待他法。而后过了两年，秦雪衣忽然跟我师父说，她打算跟穆承要一个孩子，安全起见，便暂时不再服用任何丹药了。”
　　“她身上的毒控制起来殊为不易，身体本不该再有动荡，更遑论在这个关口上要孩子了。我师父曾去信让两个人三思，秦雪衣却回信说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她自知命不久矣，还是想留个孩子下来。这说到底也是病人的家事，我师父得知了她的想法也就没有再多嘴说些什么。后来……秦雪衣那孩子刚一生下来就丢了。灵相宗对外说秦雪衣大悲之下身体出了问题，闭了两年死关，等出关之后，身体竟完全好了。”
　　“我师父对她身上中的毒最为清楚，知道要完全解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得知她的身体好了还特意备了礼物，想要求教一下解毒方子，好教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有例可循。但两夫妻对这个问题一直不肯正面回应。师父见他们不愿说，只当是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机缘，还为此遗憾了很长时间。”
　　“如今见了你，我才明白当年之事究竟为何。”说到这里，谢汀兰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但她最后还是将结论说了出来：“两个人要孩子只是托辞，他们真正做的，是借着母子之间的连接，将她身体里的毒转移到那个胎儿身上……难怪两人这么多年一直对那个走失的长子讳莫如深。”
　　因为那个孩子打从一出现，就注定是个牺牲品。
　　话说至此，谢汀兰看了楚星回一眼，没有继续往下说。
　　冰系灵根天然对寒毒有抗性，若非如此，楚星回怕是活不到今天。
　　天灵根本就是最佳的修行天赋，他又在这样小的年纪就突破了筑基，哪怕跟那些大门派从小各种珍稀资源堆起来的天之骄子们比起来也丝毫不弱，只要能成长起来，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但如今这件事一出，几乎是断了他继续前行的可能。
　　她养过好几个徒弟，对这个年纪的少年人颇有些慈母心肠，只觉得这孩子好端端的遇上这种事情，真算得上是命途多舛。
　　谢留风站在一旁，长久地凝视着楚星回，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楚星回方才诊断时脱下来的外衣拿过来重新笼在了他身上。
　　楚星回倒是比两个人想象的要平静得多。
　　打从有记忆起，他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对来自两个人的伤害态度也淡得多。
　　而且有了这些前尘往事，那本书中一些让人想不通的地方也就能解释了。
　　他本就是弃子，甚至可以说是生身父母道德上的污点，只要他还存在一天，这对夫妇也许就会想起当年那些事情，不想找他回去，或者他回去了也不会待见他很正常。
　　人们常说血缘，但这世上终究有些父母子女，是只有血，没有缘的。
　　想通了这一点，他便很快接受了现实。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谢前辈，您刚刚说……这毒现在还无解是吗？”
　　谢汀兰静了片刻，还是选了温和一些的说辞：“丹鼎门已经是第二次接诊这种寒毒了，总归是有些缓解的成例在的。若是好好养着，不再继续往上突破的话，活过普通凡人的寿数还是很简单的……这么长的时间，总会有合适的机缘。”
　　楚星回垂下眼睫，静静思考了一会儿。
　　良久，他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好，我知道了，多谢前辈。”
　　谢留风看着他，拍了拍谢汀兰的肩膀：“堂姐，劳烦你先出去，我跟小星星单独谈一谈。”


第13章 
　　谢汀兰离开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一片寂静中，楚星回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谢留风带他回来的那天，曾给他塞了一袋糖山楂。
　　其实后来谢留风出门回来常常会带点小玩意儿给他，其中也不乏各种稀奇古怪或者正常的食物。
　　但很奇怪，他觉得最好吃的，还是那天谢留风把他带回来的时候给他塞的那一袋糖山楂。
　　可现在……也许就要结束了。
　　最终还是谢留风先打破了寂静，向他伸出手：“手给我。”
　　楚星回摇了摇头：“我没事。”
　　谢留风“嗯”了一声，直接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紧的手从袖子里拿出来，用很轻的力道诱使他慢慢松开了手指：“别攥着了，不怕疼？”
　　触到楚星回手的那一刻，谢留风才发现，表面上若无其事的人，其实正在不自觉地发抖。
　　谢留风松开他的手，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个孩子。
　　这个年纪便要面对生死之事，还是太早了些。
　　这些沉重的问题还是交给他们这种活了很多年的老东西来处理比较好。
　　楚星回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问他：“你会放弃我吗？”
　　他抬头看向谢留风，一字一句地解释道：“我没有培养价值了，也大概率没有办法成长到能回报你的时候，你可以放弃我。”
　　他不会放弃让自己活着的可能性，直到死亡真正降临到他身上。但这是他自己的责任，不是谢留风的。
　　没有人理所应当去背负另一个人的因果。
　　谢留风原本还在考虑该怎么安慰自己的小徒弟，听见这句话，静了片刻。
　　楚星回执拗地看着他，等他说出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答案，也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答案。
　　良久，谢留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楚星回听见他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带笑嗓音：“这是第三次了。”
　　楚星回愣了一下：“什么？”
　　谢留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是你第三次劝我放弃你。”
　　楚星回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这是事实，就像他最开始说的那样，在他身上投资太多是会亏本的。
　　谢留风继续说：“这次我会说‘不会’，如果再有下一次的话……”
　　楚星回心脏紧缩了一下，安静地低着头，没有看谢留风。
　　似乎是在等待某种寻常的、自然而然的、孤身一人的命运。
　　谢留风刻意拖长了声音：“我只能再告诉你一次，还是不会。无论你再问我多少次这个问题，无论之后还会发生些什么，答案都是一样的。我不缺钱，少不了你一双筷子……当然，如果你还是喜欢吃两份的话也可以准备两双。”
　　他笑了一声：“虽然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我个人的人品还是很过得去的，并没有抛妻弃子的习惯——当然，如果我不幸先一步去世的情况除外。而且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这种自己难以解决的事情交给前辈就好了。至少在我死之前，总是有办法让你好起来的。”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的用词，觉得不是很讲究，但意思大概到位了，也便随它去了。
　　楚星回怔住了。
　　他慢慢抬起头，迟疑地看向面前的人。
　　黄昏已至，太阳要落下去了，窗边只落了薄薄一层光，照不透整个房间。
　　谢留风的面容隐在光与影的交接处，让人看不真切，也无端端多了些距离感。
　　很没有来由的，他明明依旧在笑，楚星回却从他身上看到了某种本应不符合他性格的、沉静到死寂的东西。
　　像是一座终年都在落雪的山。
　　楚星回忽然觉得，自己方才难以接受的，有关自己生死的话题也许应该就此翻篇。
　　他很不喜欢听到谢留风提到“死”这个字时候的模样。
　　于是他终于开口打断了谢留风的话：“我好了，不用你安慰了。”
　　谢留风细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确认他情绪确实好了一些，嘴上依旧不忘胡说八道：“嗯？这样就行了吗？我还准备了很多人生道理和煽情的话，你不想继续听听看吗？”
　　楚星回板着脸拒绝道：“不想。”
　　谢留风很有些遗憾，但还是选择尊重徒弟的意愿：“好吧好吧，那你歇一会儿。我去找谢前辈商量一下后续治疗。”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楚星回在身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回过头，应了一声：“嗯？”
　　楚星回抬起眼，跟他说：“抱抱我吧。”
　　这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所以他就说出来了。
　　谢留风愣了一下。
　　然后楚星回便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谢留风从愣怔中清醒过来，眉眼如春风化开，伸手接住了冲过来的人。
　　楚星回用力抓住他的衣服，听了一会儿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然后推开他：“好了，你走吧。”
　　谢留风不是很满意：“干嘛呀，用完就丢？”
　　楚星回不说话，将他推出门去，然后关上了门。
　　*
　　谢留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哑然失笑。
　　他走到院子里，按照原本的计划去找谢汀兰。
　　谢汀兰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见他出来，问他：“安慰好了？”
　　谢留风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是个很坚韧的人，就算没有人安慰他，他也不会放任自己一味沉浸在坏消息之中。”
　　谢汀兰颇有几分感慨：“你这徒弟……心性倒是跟你年轻时候很像。”
　　谢留风大言不惭：“我看上的人，当然跟我一样好。”
　　谢汀兰没搭理他，从储物袋中拿了一张丹方给他：“这是我刚才找出来的，当年我师父给秦雪衣压制寒毒就是用的这张方子。”
　　谢留风接过方子，仔细看了一遍上面需要的东西。
　　他对药理也有些研究，看了一会儿就看出了些问题：“这个方子……似乎跟处理人面雪蛛的寒毒需要用到的方子很像。”
　　谢汀兰点了点头：“就是拿人面雪蛛的方子改的。根据秦雪衣的描述，当年袭击她的那只妖兽外形有些蛛类的特征，我师父便尝试找了几种针对以冰属性为主的蛛类妖兽的药方，最后试出了这张方子。”
　　听完她的解释，谢留风心头疑惑更甚。
　　若已经找到了正确的道路，那应该离找到解毒方法已经很接近了才对，为何最后会……
　　谢汀兰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解释道：“事实上当年我师父已经找出了好几种行之有效的配方，但最后却一个也没有办法根除这种毒素。其实核心问题在于，配方中最重要的火属性灵药级别不够，无论怎么调换、用什么佐药或者改变淬炼方法级别都不够。”
　　谢留风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什么，皱了皱眉。
　　说到这里，谢汀兰下意识觑了他一眼，模糊提了一下：“……所以我师父其实一直怀疑，穆承和秦雪衣去的那个所谓上古秘境，其实跟五百年前那件事有关。”
　　五百年前，有上界的东西来过修仙界。
　　若这种毒的来源是上界，单纯使用修仙界本土的灵物无法解除也就说得通了。
　　谢留风沉吟了片刻，问她：“有那个秘境的消息吗？”
　　谢汀兰一眼看出了他的打算：“你想去？”
　　谢留风点了点头：“万物有生有克，既然那只妖兽在秘境里，能克制它的东西也有可能在秘境里。”
　　谢汀兰皱了皱眉，严肃道：“别怪我没提醒你，灵相宗宗主夫妻二人进去，还只是在边缘探索就折在了里面，里面八成是九死一生的。”
　　谢留风倒是不以为意：“这世上什么地方我不敢去？何况我不去难道要让我们家星星过去？”
　　谢汀兰叹了口气：“……算了，也确实没有别的法子。那秘境自从二十年前现世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此事你不如找商绫帮你留意，他消息灵通。”
　　此行正事已经做完，她便告辞道：“如此，我便先回去炼丹了，等炼好了再找人给你们送过来。”
　　谢留风将商定好的酬金交给她：“这次多谢你了，欠你个人情。”
　　谢汀兰收好酬金，闻言冷笑了一声：“得了，我还得谢谢你没把我徒弟扣下当人质。”
　　说起成玉，谢留风才终于想起这位楚星回的小伙伴：“不把他带回去？”
　　谢汀兰摇了摇头：“带回去干什么？他们这个年纪本就是该多出去历练的时候，总不好天天给他关在丹室里吃灰。他师兄师姐跟他一样大的时候都在外头跑了几年了。我找他只是想了解他的动向，怕他贸贸然跑出去出了问题的时候好及时拉他一把，如今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他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呗。”
　　谢留风对这倒霉孩子逃家的始末并不了解，闻言也就没多说什么，尊重师徒两人的选择。
　　临走之前，谢汀兰拍了拍脑袋，忽然想起一件不是很紧要的事情：“对了，你知不知道灵相宗那个叫秦毓文的小辈？”
　　谢留风回忆了一番，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了这个名字：“你说灵相宗这一代的首徒？”
　　谢汀兰点了点头：“对，是他。他前段时间出去历练，声称找到了剑尊生前留下的秘境，并得到了剑尊的传承。”
　　因为楚星回的事情，谢留风挺反感他师父，但对这个小辈并没有什么印象，于是礼貌夸奖了一句：“哦，听上去挺不错的。”
　　然后他终于反应了过来：“等会儿，你说谁生前？”


第14章 
　　“传承”这种东西在修仙界出现的频率很高，大部分是真的传承，也有些是有人修了什么来路不明的功法又想要过个明路，假托先辈传承的名义。
　　一般情况下，谢留风对这种事情都不会特别关注，如果这个话题里被假托的“先辈”不是他本人的话。
　　谢汀兰说：“因为这件事，你师侄都打听到我这里来了。他问我你确定是死了吗？如果真死了的话北岳剑派可以给你办个体面的葬礼。”
　　谢留风的师侄是现任北岳剑派的掌门。其人还是门派大师兄的时候就整日兢兢业业、日理万机，被誉为北岳剑派千年难得一见的管理天才，才刚一突破元婴就被一帮只会打打杀杀的剑修们集体送上了掌门的位置，至今已经三百年了。
　　谢留风觉得有些牙疼：“……我记得他有我的传讯符，怎么不来直接问我？”
　　谢汀兰解释道：“过期了，你的魂灯也早就过期了，他怕惊扰逝者。”
　　谢留风：……
　　他第一次当逝者，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谢汀兰补充了一句：“对了，他还去问了商绫，商绫乐了半天，声称你确实死了。我估计你师侄再去找你那几位老朋友打听打听，还能收到不少你死亡的消息。你是知道的，在这方面，你的人缘一向非常好。”
　　谢留风：……
　　他不得不承认，他那几位老朋友的确是这样的。
　　谢汀兰总结完，然后问他：“所以你到底死没死？”
　　谢留风神情麻木，也有些拿不准了：“应该……是没死的吧？”
　　谢汀兰叹了口气，很有些遗憾的模样：“好吧，我回去会跟你师侄讲的。说实话，自从来了修仙界，我已经很久没吃过别人的席了，还以为这次能凑上热闹。”
　　谢留风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插科打诨完，谢汀兰端正了神色，提醒道：“那个姓秦的小辈我前两天见过一回，他使的剑招确实有点你的意思。我不是剑修，看剑招只能看外形，并不确定那是不是你的剑法。不过你如果确实没有在外留下过传承的话，最好还是注意点这个人。”
　　谢留风皱了皱眉。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堂姐，这次多谢你了。”
　　*
　　谢汀兰离开之后，楚星回短暂沉寂了两日。
　　第三日的时候，他带好自己的灵剑，像往常一样在固定的时间去固定的地方习剑。
　　正如他一直信奉的生存准则——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的。
　　就算终有一日他会不可避免的面对一个糟糕的结局，至少在结局之前，他也可以积攒力量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谢留风以各种借口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晃了几天，确定他的情绪真的完全恢复了，才终于放下心来，转头去鼓捣别的东西了。
　　这天楚星回练剑回来，看见消失好几天的谢留风终于回到了院子里。
　　他手里握着一把精致的银白色灵剑，用灵力在剑柄上刻好最后一笔阵法，回头招呼楚星回：“回来了？刚好，送你个东西。”
　　楚星回依言走过去，好奇地盯着他的手里的灵剑。
　　谢留风最后修饰了一下灵剑的细节，终于满意了：“你那把灵剑给初学者用还凑合，现在突破了还用就不合适了，给你换一把。”
　　一旁树上正在呼呼大睡的黑鸟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忽然惊醒过来。
　　它从窝里跳出来，蹑翅蹑脚地走到树枝边缘，警惕地观察着院子里的两个人。
　　尤其是谢留风手里的灵剑。
　　黑鸟盯着那把灵气充足、外形漂亮的灵剑看了一会儿，气得踩断了一根树枝。
　　树枝落到地上，短暂吸引了一下两个人的注意力。
　　两个人抬起头，看见了正在树枝上装作散步的黑鸟。
　　这鸟十天中至少有八天行为古怪，谢留风和楚星回都懒得在意它。
　　两个人的视线一离开，黑鸟立刻蓄势待发，在树枝上轻轻磨了磨爪子。
　　谢留风将灵剑交给楚星回：“你拿去试试趁不趁手，如果不趁手的话我给你换一把。”
　　楚星回刚接过剑，还没注入灵力，忽然一道黑影从半空中俯冲下来，一爪子从他手中抢走了灵剑。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黑鸟以捕捉猎物的姿势将灵剑按在爪子底下，然后低头冲着剑刃啄了下去。
　　也不知道这鸟是怎么办到的，一把灵剑顷刻就被它整个吞进了肚子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谢留风和楚星回对视了一眼，双双陷入了静默。
　　楚星回先忍不住，立刻冲上去想跟黑鸟干架。
　　谢留风及时拉住了他，他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只黑鸟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找了一把灵剑出来，作势要递给楚星回。
　　黑鸟如临大敌，又从树上冲了下来。
　　下一瞬间，谢留风一把掐住了它的脖子。
　　黑鸟一双黑豆眼瞬间瞪大，惊恐地挣扎起来。
　　谢留风拎着鸟脖子，转头看向楚星回，微笑道：“我们今天中午吃这个怎么样？”
　　楚星回沉默了一下，立刻找出了上次关押这只鸟的笼子。
　　黑鸟很快被扔进了笼子里暂时监禁。
　　它蹲在笼子角落里，疲弱地控诉着自己的命运。
　　楚星回耿耿于怀地戳了一下笼子，忍不住再次对这只鸟的物种产生了好奇：“……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留风瞥了一眼笼子，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兴许是你的本命灵剑。”
　　楚星回：……
　　他万分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
　　这天半夜，楚星回睡不着觉，爬起来打开房门，走到了院子里，仰头看着挂在树上的鸟笼。
　　黑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警惕地往笼子角落里退了退。
　　但楚星回好像确实没想做什么，只是去搬了个凳子，坐在鸟笼前看着它。
　　黑鸟慢慢松懈了下来，困意又涌了上来，于是趴下来准备眯一会儿。
　　就在它即将进入梦乡的瞬间，楚星回伸出手，晃了一下笼子。
　　黑鸟瞬间惊醒，迟疑地看向他。
　　楚星回却又不管它了，继续在椅子上坐着。
　　黑鸟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想睡觉。
　　楚星回再次伸出手，又晃了晃笼子。
　　……
　　一连几次之后，黑鸟绝望极了，气息奄奄地趴在笼子里，再也不敢睡了。
　　楚星回继续执着地盯着它，大有跟它耗到天亮的架势。
　　听见院子里的动静，谢留风打开门，倚在门边上看着院子里大半夜还不睡觉的一人一鸟：“怎么了？还没消气？”
　　“它吃掉了我的灵剑。”楚星回依旧耿耿于怀地盯着黑鸟，强调道，“那是你送的。”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破旧的灵剑，对于换一把灵剑的欲望并不强烈，但……那是谢留风送给他的东西。
　　看见楚星回的表情，黑鸟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有点缺德，悄悄往笼子里面缩了缩。
　　谢留风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愣了一下，不由失笑。
　　他走到楚星回身边，跟他商量：“下回再给你做一把怎么样？”
　　楚星回一言不发，又晃了笼子一下。
　　黑鸟生无可恋。
　　谢留风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你折腾它我不反对，但你需要合理的休息，回去睡觉吧。”
　　楚星回跟他对视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到了现在，他心里那口气也顺得差不多了，便乖乖回去了房间里。
　　*
　　把楚星回哄走以后，谢留风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垂眸盯着笼子里的黑鸟看了一会儿，伸手敲了敲笼子，问它：“你的本体在什么地方？”
　　黑鸟仿佛真的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普通鸟，天真无邪地抖了抖翅膀上的羽毛。
　　谢留风跟它讲道理：“你既没有本体给他用，又不让他用别的剑，这叫误人子弟。”
　　黑鸟有点心虚，开始左顾右盼。
　　见它还不肯说，谢留风叹了口气：“好吧。”
　　他手中缓缓出现了一道剑的虚影。
　　那是一把冰蓝色的长剑，仅一道虚影就能让人感受到凛冽刺骨的寒意。
　　黑鸟感觉到了同类的威胁，浑身上下的毛都炸起来了。
　　虚影闪烁了一瞬，又在谢留风手中消失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谢留风收回手，继续跟它交涉：“你不说的话，我就把这把剑给他。你现在没有本体，虽然跟他定了契，若是再出现一把完整的同等品阶的剑，想必你的契约也没有那么牢固吧？”
　　黑鸟有被威胁到，僵着鸟身陷入了思考。
　　最后，它在笼子里踱了两步，终于下定决心，一脸沉痛地把白天吃的那把剑吐了出来。
　　用吧用吧，只要不在它眼前用它就当看不见。
　　谢留风：……
　　他施了两个清洁术，把灵剑重新收回来，大致明白这鸟的情况了：“所以你也不知道你的本体被封印在什么地方，是吗？”
　　黑鸟心虚地低下了头。
　　它要是知道何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被人关起来当储备粮的地步。
　　谢留风气乐了：“你这种情况还敢找人定契约？”
　　黑鸟睁着眼睛四处乱看，又开始装作自己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普通鸟了。
　　谢留风也懒得继续审问它了，把它加入了明天的菜谱。


第15章 
　　自从半夜被谢留风审问过，黑鸟似乎终于意识到它现在的鸟生是毫无意义的，开始瘫在笼子里自闭，连笼门被打开之后都不肯离开。
　　楚星回重新收到了灵剑，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每次路过笼子都要顺手晃一下。
　　时间很快到了松涧秘境要开放的时候。
　　这天一早，谢留风刚一出门，就见院外有个人正在探头探脑。
　　正是楚星回最近的战略合作伙伴成玉。
　　谢留风作为一个合格的家长，主动热情地招呼孩子的朋友：“来找我们家星星的吧？进来随便坐，星星出去练剑了，待会儿就能回来。”
　　成玉拘谨地走了进来，拘谨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明明谢留风看上去十分和善，他却莫名有点坐立不安，像是被师祖盯上要问课业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询问道：“您是？”
　　谢留风给他倒了一杯水，瞎话张口就来：“我是楚星回的兄长。”
　　成玉虽然并没有听楚星回提起过他有什么“兄长”，但谢留风的表现实在太自然，成玉便暂时相信了。
　　谢留风随口跟他搭话：“哦，对了，成道友是哪里人？”
　　成玉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吗？我是眉山人。”
　　谢留风十分自然地接话：“眉山吗？眉山是个好地方，以前我在外游历的时候曾去过。”
　　有了熟悉的话题，成玉终于渐渐放松下来，开始谈起老家的风物。
　　……
　　等楚星回练完剑回来的时候，成玉已经把自己的底都透干净了。
　　他自己还浑然不觉，乐呵呵地跟楚星回打招呼：“星回，你回来了。你兄长人还怪好的。”
　　楚星回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兄长？”
　　谢留风坐在一旁，懒散地喝了一口水，闻言抬头冲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他只是简单了解一下徒弟的朋友而已，可没有做什么坏事。
　　楚星回：……
　　他不用问就知道谢留风八成又编了什么瞎话糊弄人。
　　谢留风扔给他一个储物袋：“你们要去万春山对吧？昨天给你收拾的，带上。”
　　楚星回接过储物袋，看向谢留风，强调了一下称谓：“兄长，那我们走了？”
　　谢留风没有半点不适应，笑眯眯地答应了：“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
　　楚星回走后，谢留风忍不住摸了摸耳朵。
　　还怪好听的。
　　下次得哄他多叫几声。
　　徒弟已经离开了，谢留风正思考有什么适合孤寡老人的乐子，忽然收到了一道传讯符。
　　商绫恭恭敬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剑尊大人，最近还闲着吧？来帮个忙呗？”
　　谢留风还记着他到处说自己死了的事情，懒得听他乱七八糟的措辞，直接问他：“什么事？”
　　商绫飞快解释道：“还是万春山那件事。今天秘境不是要开嘛，结果附近突然出现了一些不知来源的不稳定灵力场，需要人手一起查查。”
　　谢留风确认道：“松涧秘境？”
　　商绫点点头：“对，就是这个。”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痛快答应了：“等着，我马上到。”
　　商绫还准备再忽悠忽悠，让这尊大佛能出山，闻言一肚子劝说的话全被噎了回去：“……这次你怎么这么痛快？”
　　谢留风猜测道：“可能是因为我徒弟在现场吧。”
　　商绫：……
　　真是够了，他怎么感觉这老东西养了徒弟之后三句话不离他徒弟？
　　*
　　万春山离万灵谷很近，两个人花了不到半天时间，就到了秘境的开放地。
　　松涧附近是个规模不大的镇子，因为秘境开放的缘故，不少远道而来的修士都在附近扎了营，看起来十分热闹。
　　刚一落地，成玉就忍不住感叹道：“好多熟人啊。”
　　各大门派各有所长，平日常有交流，成玉虽然不太喜欢被带出去交际，但对其他门派同辈中几个如雷贯耳的人物还是有些印象的。
　　“万法门的张蒙师兄、器宗的许婧师妹……”他一个一个点过去，最后看向一个方向，“还有那边，灵相宗的秦毓文和他两个师弟师妹。”
　　捕捉到某个熟悉的名字，楚星回确认了一遍：“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成玉不明所以，但还是重复了一遍：“秦毓文。”
　　楚星回往那个方向多看了一眼。
　　温柔纤细的少年正在跟两个师弟师妹说话，三个人看上去其乐融融。
　　看起来似乎真是个如传闻中一样温柔善良的人。
　　只是楚星回对书中的记载尚有记忆，虽然暂时跟这个人没什么恩怨，但还是下意识不想跟他产生什么交集。
　　成玉还在继续碎碎念：“对了，听说北岳剑派的明霄也要来。我很早以前见过他一次，记得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
　　准确来说是眼高于顶，常年拿鼻孔看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坏人，但着实很难相处。
　　他刚嘀咕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两个人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路过了几个北岳剑派的修士，正尴尬地看天看地。
　　其中打头的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俊秀少年，他瞥了两个人一眼，经过两个人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脚步，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
　　他刚一离开，成玉立刻跳了起来：“完了完了，他刚刚是不是听见了？他不会在秘境里偷袭我们吧？”
　　楚星回立刻明白了少年的身份：“明霄？”
　　成玉感到十分悲苦：“是他。”
　　楚星回目送那位脾气看起来确实不好的道友离开视线，语气凝重：“事已至此——”
　　成玉竖起耳朵，等着他的高论。
　　楚星回目光一转，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客栈，提议道：“先吃饭吧。等下次遇到明道友再跟他道歉。”
　　毕竟进了秘境之后大概率要风餐露宿，估计很长时间吃不到热乎东西了。
　　成玉一下子泄了气：“好吧，你说得对，先吃饭吧。”
　　*
　　两个人进了客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随意点了些东西。
　　菜还没上，方才北岳剑派一行人也走进了客栈。
　　明霄一眼看到了窗边的楚星回和成玉，跟旁边的人说了两句，独自走到两个人的桌子旁边，嚣张道：“我看上这个位置了，劳烦两位道友让一让。”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拿起自己的东西去旁边桌子了。
　　成玉在背后说人被抓了个现行，正是愧疚的时候，闻言立刻手忙脚乱地收拾桌子上的东西：“这个位置吗？哦哦，好的，我们换个位置。”
　　桌子很快就空了出来。
　　明霄站在原地，并没有任何抢到位置的愉悦，反而几乎要被两个人的态度气死。
　　成玉见他不动，热心询问道：“明道友还有事吗？”
　　明霄沉默片刻，提醒道：“我在找你们茬，你们能不能配合一下，表现得不友善一些？”
　　楚星回点了点头：“如果你确实需要的话，我可以配合。”
　　成玉安慰他：“方才是我在背后说你坏话被你听见了，你要找回场子也是正常的，不要有心理负担。说起来，还是我应该对你道歉。”
　　明霄又要炸毛，楚星回余光看见了什么东西，忽然按住了他：“先等一下。”
　　成玉和明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下意识安静下来。
　　明霄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听一个不讨喜的陌生人的话，脸色一阵变幻，觉得真是莫名其妙极了。
　　楚星回看见了一位“熟人”。
　　秦毓文和他的两个师弟师妹也在这家客栈里，只是三个人的位置被立柱挡住了，直到三个人拿到打包好的干粮结账要离开，才终于显露身形。
　　秦毓文侧过身，视线不经意跟楚星回对上了。
　　楚星回有种被毒蛇盯上的不适感，当先移开了目光。
　　秦毓文却不知道跟旁边的两个人说了什么，径直走了过来。
　　楚星回皱了皱眉，只能再次看向对方。
　　秦毓文笑容温和，主动搭讪道：“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楚星回面不改色地胡诌：“我姓谢。”
　　“原来是谢道友。”他笑了笑，开门见山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观谢道友实力似乎不错，不知有没有意向来我灵相宗的队伍？道友应当知道灵相宗的实力，我们向来不会亏待自己人。”
　　探索这种未知的秘境一般都是提前组队，少有来了现场还要拉不知底细的路人的，更何况是灵相宗这种大宗门，更不可能缺人。
　　楚星回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礼貌婉拒道：“不好意思，我已经跟我身边这两位朋友组队了，并不打算再进其他队。”
　　秦毓文目光在楚星回身上绕了一圈，垂下目光，惋惜道：“那真是不巧了……不过也还是祝三位道友得偿所愿。”
　　他回到师弟师妹中间，其中那位少女远远看了一眼楚星回，故意高声道：“真不知道师兄看上了他什么，不过是个散修罢了，还敢拒绝师兄，真是不识抬举。”
　　他旁边的黑衣少年皱了皱眉，出言制止她：“灵萱，出门在外，谨言慎行。”
　　少女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扭过头去不跟自己哥哥说话了。
　　秦毓文温柔劝慰道：“泽清，灵萱孩子心性，我相信她不是有意的，不要太拘着她了。”
　　三个人说着话，收拾东西离开了客栈。
　　楚星回的目光淡淡扫过那一对年轻兄妹，重新落到秦毓文的背影上，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点说不出来的古怪。
　　似乎跟周围所有东西都隔着一层似的。
　　确定人已经走了，明霄终于按捺不住，拿胳膊怼了一下楚星回：“哎，我说，你跟那个姓秦的有仇？”
　　楚星回摇了摇头：“没见过，萍水相逢。”
　　明霄琢磨了片刻，忽然想起之前的事情，又骂骂咧咧起来：“对了，你这人方才怎么自说自话的？我什么时候说要当你们队友了？”
　　他瞥了一眼楚星回，端肃了脸色，强调道：“我知道我很强，无论哪个队伍都抢着要。但至少……至少你也得亲自诚恳地邀请我一下，我才有可能不计前嫌答应你们，只是有可能，而且可能性很低。”
　　楚星回想着事情，其实根本没注意他到底在说什么，随口敷衍道：“哦。”
　　见明霄怒视着他，他才反应过来，解释了一下：“明道友放心，方才只是为了拒绝对方的托辞，我们没有要跟你组队的意思。”
　　谁知听了这句话，明霄更生气了，他手指颤抖地指向楚星回，终于忍不住，一甩袖子离开了。
　　楚星回跟成玉对视一眼，都有些想叹气。
　　组队也不成，不组队也不成，这位明道友真是一个十分难以捉摸的人。


第16章 
　　秘境开启是在黄昏时分。
　　楚星回和成玉吃完了东西，又休息了一会儿，赶在秘境开启之前来到了秘境入口处。
　　秘境入口之前人山人海，已经挤满了打算进入秘境的低阶修士。
　　成玉个子矮，踮起脚尖隔着人群拼命往前看了一会儿，余光忽然注意到了楚星回手中的剑：“哎，你换灵剑了啊？”
　　他记得自己这位贫穷的朋友以前用的一直是一把挺破旧的灵剑，哪有这么富贵的时候。
　　见他注意到了自己的灵剑，楚星回便大方给他展示了一下：“好看吗？”
　　成玉观察了一下，评价道：“你别说，确实挺好看的，看着材质也好，比你原来那把剑强多了。”
　　楚星回矜持地点了点头，收回了灵剑：“我的。”
　　成玉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骄傲起来了，只能将之归结为剑修的怪癖。
　　毕竟这帮剑修对待灵剑的态度一个比一个邪门。
　　跟他师兄师姐对待自己的丹炉似的。
　　隔了一会儿，北岳剑派的人也来到了现场。
　　明霄看着站在前面的两个人，大声清了清嗓子。
　　但楚星回和成玉都没有注意到他，依旧在关注即将开启的秘境。
　　明霄在一旁等了半天，也没见两个人过来搭理他，只能咬牙切齿地主动出声打招呼：“又见面了。”
　　成玉这才注意到身后还有个熟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明道友，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明霄瞥了楚星回一眼，说明了来意：“既然是第二次见面了，我们交换一下名字吧。”
　　成玉摸不着头脑：“我叫成玉啊，我师父带我去过北岳剑派，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
　　明霄被他噎了一下：“谁问你了？”
　　成玉更迷茫了：“你刚刚问的不就是‘我们’吗？我也是‘我们’之一啊。”
　　明霄：……
　　他不想管成玉了，直接走到楚星回身边，扬起下巴：“喂，姓谢的，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楚星回抱着剑，正在观察周围的环境，闻言回过头：“问我吗？我不姓谢。”
　　眼看明霄又要跳脚，楚星回补充了一句：“楚星回，我的名字。”
　　明霄勉强满意，但又不想显得太满意，于是盯着楚星回看了半晌，最后憋出一句：“我不是特意来问你名字的。”
　　楚星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礼貌点了点头：“哦。”
　　明霄眼下心情好，也不想跟他计较，骄傲地哼了一声：“想跟我结识的人可是很多的，我愿意跟你们交换名字你们就偷着乐吧。”
　　这次秘境不少大宗门中适合修为的年轻修士都过来了，这些天之骄子平时都是宗门里的宝贝，连带着这次秘境的场外保障也更上一层楼。
　　眼下秘境开启在即，不远处来了几位高阶修士，站在秘境入口附近防止意外情况出现。
　　楚星回对明霄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目光被走在末尾的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了。
　　那人捏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毫无负担地混在人群中，怡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只是来混补贴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人回过头，隔着重重人群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楚星回的眼睛不自觉地亮了一下。
　　明霄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见他走神，被他敷衍的态度气得又要炸毛，拼命吸引他的注意力：“喂，我说，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好歹看我一眼？”
　　成玉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也应该有点存在感，于是跳出来补充道：“还有我，其实我也在场，你们想吵架也可以看看我。”
　　闻言，明霄扭头把他也给骂了：“你闭嘴，这很光荣吗？”
　　成玉据理力争，试图捍卫自己参与吵架的权利：“不对啊，中午是我先说你脾气坏的，吵架怎么就不能有我一份了？”
　　他这逻辑无懈可击，明霄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梗着脖子胡搅蛮缠：“我修为比你高，我说你不能参与吵架你就不能参与吵架！”
　　熟悉的身影已经隐入人群中看不见了，楚星回终于收回了目光。
　　他听见身旁两个人的对话，默默后退了一步，想离这两个人远点。
　　要是靠得太近被怀疑跟这两个人是一伙的，那于个人风评可太有害了。
　　楚星回正在纠结要不要换一个位置，就见前面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浓郁的灵力自入口处冲出，一道看不清内部的黑洞出现在了原地。
　　秘境已经开启了。
　　楚星回按住两个还在纠缠能不能吵架的人，拖着他们往秘境入口处走去。
　　*
　　秘境开放之后，修士们陆陆续续都进入了秘境，入口处渐渐空旷起来。
　　商绫手里拿了一卷地图，正跟其他前来帮忙的修士探讨周围那些特殊灵力场的情况。
　　忽然有人注意到商绫旁边站了个陌生的修士，便问道：“这位道友倒是有些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谢留风随口编造道：“在下姓楚。”
　　那人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姓楚的有名有姓的修士，只当是商绫自己带过来的人，便客气地冲谢留风点了点头，没再注意他了。
　　一帮人讨论了半天，定好了调查方式，便各自散去了。
　　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商绫拿胳膊肘怼了一下旁边这位只起到一个在场作用的大爷：“你有什么看法？”
　　谢留风却没有看他手中的地图，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间，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那边是什么地方？”
　　商绫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记得那边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就普通的山地吧，我记得灵相宗的人昨天过来的时候还在那边扎过营。”
　　又是灵相宗？
　　这个宗门最近的存在感……疑似有些高了。
　　谢留风沉吟了片刻：“找点擅长阵法的人，我先去看看。”
　　商绫刚想问怎么回事儿，回头一看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骂了这位大爷一句，但也知道谢留风在正事上不会无的放矢，依言去找人了。
　　*
　　空间传送进入秘境的失重感仍萦绕在脑海中。
　　楚星回还没睁开眼睛，耳朵就先一步听见了古怪的“沙沙”声。
　　他手中灵剑瞬间出鞘，精准斩落了声音的来源。
　　楚星回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陌生的树林中，旁边躺着一具炼气期紫毒蛛的尸体。
　　方才的声音就是这只蜘蛛发出的。
　　树林中雾气萦绕，天空也阴沉沉的，看上去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雾气中似乎藏着不少活物，时不时翻涌一下，隔着重重雾气，在远处的山顶上隐约能看见一座显眼的建筑。
　　楚星回环顾了一圈，跟他一起进来的成玉并不在周围。
　　很多秘境确实会有进入之后随机传送的机制，两个人对此早有准备，提前购置了能互相标注位置的法器。
　　此时成玉的位置已经出现在法器上了。
　　好在两个人落入的位置距离不远，脚程快的话一个时辰就能见面。
　　成玉毕竟跟他有些金钱交易，还是个自保能力很低的丹修，他得尽快跟他汇合。
　　打定主意，楚星回确认了一下方向，立刻向成玉所在的位置赶了过去。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顺便采了几株低阶灵草，忽然在面前的草地上发现了明显的踩踏痕迹。
　　前面有人。
　　身处秘境中，陌生修士的威胁性不一定比妖兽低，楚星回并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便谨慎地慢下了脚步。
　　隔了一会儿，那位陌生修士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楚星回的视线之内。
　　是灵相宗的秦毓文。
　　看清人的瞬间，楚星回果断转身就走。
　　他直觉秦毓文这个人非常不对劲，对待不对劲的最好方式就是远离不对劲的源头。
　　秦毓文却已经发现了他，出声道：“谢道友。”
　　楚星回只能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警惕地看着他：“道友有事？”
　　秦毓文向他柔弱地笑了笑：“我脚崴了，谢道友应该不介意搭把手吧？”
　　他长相并不特别惊艳，但五官看上去很令人舒服，蹙着眉看人的时候天生带点勾人保护的味道。
　　少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拒绝他的请求，更遑论天生正直的天道之子，他对此很自信。
　　听到这个请求，楚星回皱了皱眉。
　　他很疑惑：“你没有灵力吗？”
　　秦毓文已经筑基，崴脚这种小事自己用灵力治疗一下就可以了，就算不想用灵力也可以吃点疗伤用的丹药。
　　毕竟是大宗门的首徒，秦毓文看上去也不像缺丹药钱的。
　　所以他十分不理解，究竟是什么理由让秦毓文在危机四伏的秘境中维持崴脚的状态。
　　秦毓文身形僵硬了一下。
　　楚星回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事情了，便转身打算离开。
　　眼看楚星回就要走了，秦毓文连忙喊住他：“等等。”
　　楚星回其实有点烦，但还是停下了脚步，打算听听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秦毓文额角青筋乱跳了几下，强行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这片树林外面设了阵法，轻易走不出去，不才对此类阵法有些了解，谢道友不妨先与我同行片刻？”


第17章 
　　两次见面，秦毓文都在试图邀约他同行。
　　秦毓文似乎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非常想要跟他产生交集。
　　楚星回忽然想起之前谢留风告诉过他的一件事，有人在查他的踪迹。
　　虽然秦毓文表现出来的修为只有筑基期，但……看眼下这种情况，就算不是秦毓文本人做的，这件事也有很大可能跟秦毓文相关。
　　楚星回面上并没有将这些猜测表现出来，只是询问道：“不知道友所说的阵法在什么方位？”
　　秦毓文以为他是愿意跟自己同行了，心中一喜，连忙将阵心的位置告诉了他。
　　楚星回探出神识，在秦毓文所说的方位探查了一遍。
　　一个小型的迷踪阵，杀伤力不大，但阵法很复杂，如果不是专修阵法的修士，确实很容易被困在其中。
　　但也仅此而已了。
　　阵法初初设下的时候等级就不高，多年过去年久失修，又没有灵力维护，实际上早已经十分脆弱。
　　楚星回收回神识，拔出灵剑，将灵力凝于剑上，向着阵心的位置劈了下去。
　　阵心应声而碎。
　　树林中的雾气倏然散开了许多。
　　楚星回将灵剑收回鞘中，看向秦毓文：“现在没有了，道友可以自便。”
　　秦毓文：……
　　他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嘴上黯然神伤道：“谢道友很讨厌我吗？”
　　楚星回装傻充愣：“你我二人不过偶遇，道友何出此言？”
　　秦毓文抬起眼，柔声道：“我倒是觉得谢道友十分面善，明明不过才见两面就有一见如故之感，让人心生喜爱。”
　　既然迂回路线不起作用，他也只能尝试直接套近乎了。
　　楚星回谨慎地掐灭了任何深入对话的可能：“多谢道友抬爱。”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谢留风。
　　谢留风虽然也喜欢胡言乱语，但明显比眼前这位道友十分违心的胡言乱语可爱不知道多少倍。
　　秦毓文几乎已经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了，但还是强撑着露出一个温柔笑容：“谢道友说话可真有意思，不如留个传讯符吧。”
　　楚星回万分抱歉：“不好意思，我家境贫寒，平日里并不用这种昂贵的东西。”
　　秦毓文：……
　　楚星回又等了一会儿，确认这次这位萍水相逢的道友确实找不出别的幺蛾子了，便礼貌跟他道别继续去找成玉了。
　　楚星回走后，秦毓文脸上亲和善良的笑容彻底落了下来。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楚星回的背影，伸手掐断了旁边的一根树枝。
　　既然这么不识抬举，就别怪他用别的手段了。
　　*
　　成玉运气不错，刚一落地就在一个安全的平原区。
　　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盲目地往楚星回的方向跑，只敢在自己的落地点附近溜达溜达，等着楚星回自己过来跟他汇合。
　　等楚星回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无聊到快要把周围所有的花花草草都薅秃了。
　　一看见楚星回，成玉立刻眼泪汪汪地扑了上来：“好兄弟，你终于来了。”
　　楚星回后退一步，防止他扑到自己身上，开口问他：“这段时间情况怎么样？”
　　成玉所在的位置条件很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有不少路过的修士会选择在这里休整。
　　成玉果然道：“我遇到过几个人，跟他们打听了一点消息。这座秘境很大，大家落地的环境五花八门，不过核心看起来就是那座山上的建筑，所以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往山的方向跑。”
　　秘境中最值钱的东西和稀有的传承十有八九都会藏在建筑中，这次的秘境中一开始就出现了这么显眼的建筑，还是在秘境核心的位置，自然是块摆在明面上的肥肉。
　　顺着成玉的话，楚星回看向远处的山。
　　那座山很高也很辽阔，即使在这么远的地方，也能隐约看见山上庞大的建筑。
　　无论落在秘境的哪个位置，都免不了被那座山吸引视线。
　　只是当时在树林中雾气浓重，看得并不如眼前真切。
　　现在没有了林中雾气的遮挡，那座建筑群越发显得规模宏大、金碧辉煌，尤其是山顶上耸立的一座高楼。
　　注视的时间久了，楚星回似乎感觉自己离那座高楼越来越近，他“看见”已经朽坏的木制楼梯，墙角布满灰尘的蜘蛛网，紧锁的地窖，以及……高楼顶端挂着一口破损的、花纹奇特的青铜大钟。
　　然后，他清楚地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悠长的钟鸣。
　　紧接着，一切幻象随着钟鸣声在脑海中如潮水般退去。
　　楚星回心头震颤，立刻把目光从山上收了回来。
　　那座山……很显然并不像它外表表现得那么无害。
　　“你也感觉到了对吧？”看见他的表现，成玉心有余悸地搓了搓胳膊，“虽然现在大家都在往那边跑，但我总觉得那座楼好像怪邪门的。所以……我们要随大流过去看吗？”
　　楚星回思索了片刻，问他：“你来秘境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成玉即刻回答道：“搜集需要的药草。”
　　他是要升二级炼丹师的人。
　　楚星回又问他：“那我呢？”
　　成玉琢磨了一下：“我花钱雇佣的……合作伙伴？”
　　楚星回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主要是来赚钱的。”
　　他总结道：“所以我们并不是来玩命的，应该优先去寻找能够赚钱的灵药。”
　　“至于那座山……”楚星回中肯地评价道，“它为我们去除了许多竞争对手。”
　　之后有空了去不去凑热闹另说，至少在现在这个时间段，在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座山上的时候，他们可以快速在秘境中搜刮一遍。
　　成玉已经完全想通了一切，眼睛亮了起来。
　　*
　　避开人流密集处的策略果然十分有效，楚星回和成玉花了十天时间，在秘境内搜集到了不少有用的灵物。
　　但抱着跟他们相同想法的人也不少，哪怕两个人十分小心，还是撞上了几次冲突。
　　比如像这次一样，他们在这边击杀一头筑基后期的妖兽，隔着不远的距离，另一群人则在就一棵灵草归属的问题进行争论。
　　不过火没烧到他们这边来，楚星回就没有关注不远处正在发生的冲突。他一剑切断了妖兽的心脉，熟练地将妖兽进行拆分，将有用的东西收了起来，开始擦灵剑上的血。
　　成玉跟他分工合作，一边清理现场，一边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探头探脑：“那边好像挺热闹的。”
　　楚星回终于擦干净了血，低头将灵剑收回鞘中，随口道：“我向来胆小怕事，不爱凑热闹。”
　　成玉抑制不住人类好热闹的天性，往那边张望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哎，好像是明霄。”
　　楚星回沉默了片刻，只能叹了口气，主动往热闹的方向走去：“走吧。”
　　既然是熟人，还是不能完全不管的。
　　*
　　明霄看着面前的几个散修，气得浑身发抖：“无论你们纠缠多久，这株灵草就是我先拿到的，必然不可能平白交出来！”
　　他为了等这株灵草成熟都没跟师兄师姐们一起往山上去，岂能这么轻易就让给别人？
　　但这几个散修原本就不是什么做正经营生的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人阴阳怪气道：“小道友，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秘境本就是无主的，其中的东西自然也都是无主之物，谁规定了你先拿到就是你的了？”
　　他同伴明显性急得多，早就不耐烦这些磨磨唧唧了，直接亮出了武器：“别跟他废话了，这小崽子嘴硬得很，左右这里就他一个人，直接拿了不就是了。我看他手里的好东西也不少。”
　　明霄咬了咬牙，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高阶法器打算硬抗，旁边忽然横过来一道雪亮的剑光，举重若轻地将对方的攻击挡了回去。
　　楚星回接过一招，将明霄拽到了自己身后，目光冷淡地看向面前的人：“这位道友，既然东西已经被别人先发现收入囊中了，还要继续纠缠，是不是有些不讲道理了？”
　　明霄站在他背后，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对面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探知到两个人都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之后，警惕变成了轻蔑：“初出茅庐的小崽子，也敢学别人管闲事了？”
　　楚星回并不答话，横剑挡在身前，悄悄给明霄传音，问他：“你能打几个？”
　　谁知听到这句话，明霄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剑修，我是阵修。”
　　要不然他何至于被逼成这副德性。
　　成玉有些吃惊，也加入了传音：“你不是北岳剑派的？”
　　明霄小声嚷嚷道：“谁说身在剑派就一定要是剑修了？”
　　楚星回：……
　　他看了一眼对面三个凶神恶煞的筑基后期修士和一个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筑基大圆满修士，觉得这真是一个十分令人沉痛的消息。
　　于是他迅速转换了策略：“待会我喊‘三二一’。”
　　明霄拿出阵盘，迟疑询问道：“我们就一起冲上去？”
　　他这阵盘还挺结实的，应该可以砸人。
　　楚星回面容平静：“我们就一起跑路。”
　　明霄：……
　　楚星回不动声色地往灵剑上贴了一道神行符，快速喊道：“三、二、一——”
　　几个散修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下意识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楚星回揪住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倒霉朋友跃上了灵剑，飞快御剑离开了原地。


第18章 
　　三个人一路跑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将那几个散修甩在了身后。
　　防止意外，三个人又多跑了一段，才找了个看起来安全的地方停下来。
　　楚星回刚跟妖兽打了一架，又带着两个人跑了这么远的路，这会儿身上的灵力已经见底了，便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吃了两颗回灵丹。
　　此处毕竟是野外，打坐恢复效率太慢，身上没有充足的灵力也不够安全。
　　明霄一直在旁边偷偷摸摸地盯着他，见他恢复完灵力，扭扭捏捏地走到他面前，将方才一直攥在手里的玉盒递给他：“喂，刚刚的事情……总之，这个给你，就当是还你人情。”
　　楚星回看了一眼，兴趣缺缺：“于我无用。”
　　成玉正在整理这段时间的收获，闻言在旁边探头：“两千年份的藏银花？给我给我，我拿这些跟你换。”
　　他打开自己的储物袋，给明霄展示自己的私藏。
　　明霄看都没看，直接把东西丢给了他：“换什么换，我还能缺这个吗？”
　　成玉接住砸到自己怀里的玉盒，懵了一下：“哎？看你方才的表现，我还以为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提到这件事，明霄就忍不住生气：“不是很重要，我也不缺这点钱。但确实花了点心思，所以咽不下这口气。”
　　听起来的确是他会有的思路。
　　既然没有人刚需这株灵草，成玉盘算着将这株灵草处理一下炼成丹药，利润给大家分成一下也不错，便先把玉盒收下了。
　　*
　　几个人都休整好了之后，明霄主动谈起接下来的行程：“你们也打算往山上去吗？”
　　然后他仿佛怕两个人误会，高声补充了一句：“……我只是问问你们的打算，并没有要跟你们同行的意思。”
　　两个人已经有点习惯他口不对心的说话方式了，听他谈起这件事，楚星回才注意到，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离秘境中心的那座山很近了。
　　成玉往山上看了一眼，问他：“你不觉得那座楼挺邪门吗？”
　　明霄又跳了起来：“什么叫‘邪门’，那是我们北岳剑派的东西！”
　　楚星回和成玉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讶。
　　成玉问他：“你说那个木楼是你们北岳剑派的？还是说整座山都是……”
　　明霄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那座木楼，也不是整座山，是木楼顶上那口钟。”
　　楚星回忍不住想起了幻象中的那声钟鸣。
　　明霄简单讲解了一下来龙去脉：“这口钟原本悬挂在北岳剑派藏书阁的顶楼上，听说是祖师那一代留下来的灵物，会在无人敲击的情况下自鸣，钟声有清心明目之效。据说剑尊当年都曾在大钟之下顿悟过。”
　　他抬头看向山巅，眼神复杂：“只是这口钟在几百年之前就已经失踪了……没想到它再次出现居然是在这个秘境中。”
　　成玉“嘶”了一声。
　　明霄怒视着他：“你这是什么反应？”
　　楚星回沉默片刻，替他解释道：“他的意思应该是——这听起来更邪门了。”
　　成玉赞同地点了点头。
　　明霄：……
　　玩笑归玩笑，正经信息还是要了解的。楚星回看向明霄，确认道：“既然北岳剑派那口钟几百年前就已经丢失了，你确定这口钟就是丢失的那口钟吗？”
　　明霄信誓旦旦道：“我入门晚，虽然没见过那口钟的真容，但在留影中不止一次见过那口钟的影像，断不会有错的。况且就算我看错了，我师兄师姐他们也会全都看错吗？”
　　有这种奇怪的情况在，成玉忍不住有些好奇，便询问楚星回的意见：“要不然……我们也去看看？顺便送明霄去找他师兄师姐。”
　　楚星回沉吟了一下，觉得秘境中其他地方也差不多都跑过一遍了，去山上看看也不是不行，就点了点头。
　　三个人打定主意，便一同往山上走去。
　　*
　　三个人走到山上的时候才发现，这座山远比他们在远处看到得要大得多，山上的建筑也远比在远处看到的要多得多。
　　只是这些建筑风格不一，且大多破败坍圮……或许不该称之为“建筑群”，更像是一片堆叠的废墟。
　　哪怕是在秘境里，眼前的场景也是极为古怪的。
　　不少修士都在这些破败的建筑中进进出出，试图搜寻一些有用的东西。
　　但更多的人则聚集在山顶上，注视着高耸入云的木楼。
　　这座楼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层高了，日久年深，通身散发着腐烂木材的气息，似乎摇摇欲坠，却又始终没有坠落下来。
　　木楼的大门早已朽坏，门外也并无禁制，这些修士却聚集在门口，没有一个人往门里面迈步。
　　三个人在人群中站了一会儿，成玉觉得有些奇怪，找了个面善的陌生修士，打听道：“这位道友，大家为何只是在这里站着，没有人进去？”
　　修士说：“有人进去过。”
　　成玉疑惑：“啊？”
　　修士指了指一处角落，言简意赅：“那些躺着的就是。”
　　这木楼已经成这样了还有如此能力，更让人相信里面一定藏着好东西。
　　成玉大为惊骇，开始琢磨现在是不是转身就走比较好。
　　楚星回沉默了一下，提醒道：“……都活着，就是神魂受创昏过去了而已。”
　　成玉松了口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控制不住趔趄了一下。
　　他以为是自己没站稳，但下一瞬间，整个秘境都开始摇晃起来。
　　无数风化的石块自高处滚落，山上无数原本就坍毁了一半的建筑更是整个塌了下来。
　　震动的核心就在木楼处，似乎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破土而出。
　　人群开始骚乱起来。
　　楚星回拉住成玉和明霄，将两个人带到了安全的角落。
　　三个人面色凝重地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幸好，震动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似乎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制住，很快就停止了。
　　这古怪的震动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表面上什么损失也没有发生，但仍有些谨慎的修士即刻转身下山，准备直接离开秘境，连角落里还在昏迷的修士都被同伴拖走了一半。
　　楚星回没有关注那些离开的人，他目光直直看向木楼内，心头巨震。
　　刚才某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木楼内传来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他毫不迟疑，立刻往里面走去。
　　明霄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先等等！里面不对劲。”
　　楚星回看向他，摇了摇头：“抱歉，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要进去看看。”
　　明霄被他的目光惊到，磨磨蹭蹭地松开了手。
　　楚星回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木楼里。
　　成玉眼睁睁看着楚星回的背影消失在门里，又看了看还躺在角落里的那群修士：“不是……怎么没拦他啊？”
　　明霄咬了咬牙，也跟着跑了进去。
　　然后还没迈进门槛，就不出意外地昏迷在了原地。
　　成玉：……
　　他只能过去先把明霄收拾起来，摆到了角落里躺着的人中间。
　　*
　　秘境外。
　　几个擅长阵法的修士认认真真研究了几天，终于弄明白了这个阵法的作用：“楚道友猜的没错，此处的阵法的确是通往秘境内的，周围那些奇怪的灵力场……也是从这里出来的。”
　　一个修士记录下一块镇石上刻的灵相宗的印记，百思不得其解：“这秘境又不是没有出入口，灵相宗的人搞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谢留风冷笑了一声：“不是要让外面的人进去，就是要让里面的东西出来了。”
　　他一抬眼，目光忽然微微一凝：“小心！”
　　周围人反应很快，听见提醒迅速撤离了附近。
　　阵法连带着附近那些古怪的灵力场忽然整个爆炸开，连带着秘境入口处也开始震荡。
　　设阵的人发现了。
　　对方打算直接毁去阵法……也直接毁掉秘境。
　　秘境中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出来，其中还有不少都是各家精心培养的小辈……
　　只是想一想，在场众人血都要凉了。
　　下一瞬间，一道强横的灵力突兀出现，强行压制住了秘境崩毁的趋势。
　　谢留风转身往秘境处走去：“三天时间，想办法联系秘境中的人，让他们尽快离开秘境。”
　　“对了，灵相宗这次是不是还来了个长老？”他目光发凉，“请他过来，就说……商会长请他喝茶。”
　　商绫带来的手下看向商绫，询问他的意见。
　　商绫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去吧，顺便把其他宗门来的人也都叫过来。这回灵相宗这么辛苦，确实该请他喝口茶了。”
　　有修士终于反应过来了，看向商绫，试探询问道：“商道友，这位楚道友，到底是……”
　　商绫想了想，按照谢留风跟他的说法解释：“呃……一个路过的普通修士。”
　　*
　　谢留风一个人走到秘境入口处，脸色不是很好看。
　　秘境中气息泄露的瞬间，他在其中捕捉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东西现在应该在封印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不怕别的，只是眼下楚星回也在秘境中，他怕楚星回感受到他的气息会做傻事。


第19章 
　　木楼内的环境远比在幻象中看到的要糟糕得多。
　　楚星回刚一进来，就被扑面而来的腐烂木头的气息熏得睁不开眼睛。
　　楼内摆了一些已经坏成一堆烂木头的木制家具，材质跟楼本体的材质一致，看上去并没有人使用过的痕迹，角落里还堆叠着一小堆用剩下的木料。
　　四面墙壁上似乎贴过一些对联挂画一类的装饰品，那些曾经光鲜亮丽的东西与时光一同腐朽，只留下了一些褪色的残余纸屑和布条，摇摇欲坠地挂在墙上，轻轻一碰就碎成了齑粉。
　　似乎最开始建造这栋楼的人还没来得及搬进来，就因为某些原因匆匆封锁了这里。
　　楚星回先在一楼转了一圈，除了烂木头以外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便抬步往二楼走去。
　　木楼的楼梯跟一楼的木制家具一样朽烂，可明明看上去一片树叶落上去就要彻底崩塌，却像是被什么古怪的力量托住了，踏上去的时候虽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却并没有断裂，依旧固执地留在原地，发挥楼梯应尽的职责。
　　楚星回并没有在楼梯上过多停留，很快上到了二楼。
　　方一看到二楼的情景，他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如果不是他现在正站在楼梯上，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根本没有离开一楼。
　　第二层的布置……跟第一层一模一样。
　　楚星回探出神识，在第二层扫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破绽，想了想，又往第三层走去。
　　仍是一模一样。
　　每一层跟第一层都是一模一样的构造，连蜘蛛网的位置、角落里堆叠的一小堆朽坏的木料都分毫不差，时间长了，给人一种其实一直在一层打转的错觉。
　　楚星回一层一层数着自己经过的楼层，走到第二十层的时候，他开始感到头晕。
　　这是一种看了太久相同的东西之后难以避免的生理反应。
　　但也有可能存在别的因素。
　　楚星回在墙壁上做了一个记号，然后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剑。
　　疼痛让他清醒了许多。
　　他继续往上走。
　　第三十层、第四十层……一直到第八十层。
　　哪怕从外面看这座木楼高耸入云，八十层也太多了些。
　　更何况还远远未能到顶。
　　楚星回强忍头脑中的眩晕感，面无表情地低头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下了第三道伤口。
　　他踏上了前往第八十一层的楼梯。
　　他能感觉到，吸引他的那道气息已经很接近了。
　　眉心谢留风留下的印记开始发凉，楚星回耳边突兀出现了一声钟鸣。
　　他下意识抬起头，下一瞬间，他眼前变成了完全的黑暗。
　　楚星回立刻警醒地拔出了灵剑。
　　“啪”的一声，一道烛光在他面前亮起。
　　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端着烛台站在他面前，语调轻快：“吓到你了吗？”
　　他声音很好听，说话时候的发音却有些古怪，似乎不能精准控制自己的喉咙一样。
　　楚星回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失了神：“你……”
　　少年端着烛台，一本正经地凑近他，轻轻嗅了嗅：“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但你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我很喜欢。”
　　他眼上蒙着一层黑纱，黑纱底下隐约有血的痕迹。
　　楚星回凝视着面前的人，被他脸上的黑纱吓得心跳都要停了，颤抖着手去摸对方的眼睛。
　　他的手指虚虚穿过了少年的面容，并没有接触到实体。
　　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
　　似乎是察觉到他在同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少年一双蒙了黑纱的眼睛望向他的方向，面上带着他很熟悉的温柔中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是在跟我说话吗？不好意思啊，我听不见。”
　　楚星回凝视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少年。
　　他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知道放任自己被幻象影响心神很危险，但他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把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
　　少年已经习惯了接收不到别人的任何回应。他端着烛台，熟练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将房间里的其他蜡烛也引燃了。
　　楚星回这才看清房间里的布置。
　　这里似乎是一座狭小的祠堂，两侧供桌上由高到低的牌位层层摆放，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位置，真正能够落脚的地方很少。
　　牌位上都是些陌生的名字，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都姓“谢”。
　　少年百无聊赖地靠在供桌旁边，伸手虚虚碰了一下桌上的烛火，似乎感觉到他依旧没有动作，出声提醒道：“你来这里应当是有事情要做吧？别总是站在那里看我了，我不会打扰你，也不会举报你的。”
　　楚星回想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话到嘴边，知道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也知道这只是过去的一段幻象，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依言开始检查祠堂里的情况。
　　祠堂本身的布置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只除了角落里一块并没有刻字的牌位。
　　楚星回盯着那块空白的牌位看了许久。
　　也许是他跟幻境有联系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这片幻境并不高明，他能感知到，这块牌位就是破开这片幻境的关键。
　　但他并没有立刻触碰这块牌位。
　　然后，他的手绕过那块空白的牌位，找到了一本书。
　　这原本应该是一本空白的书，只是眼下书页上被人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王八。楚星回翻了几页，见书页的末尾处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谢留风。”
　　相比于多年后，这几个字稍显稚嫩，因为主人看不见的缘故，看上去也并不工整，却依稀可见日后的清隽风骨。
　　楚星回目光颤了颤，合上书，忍不住又看向了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依旧安静地待在原处，似乎正在观察想象中的空气，又似乎只是单纯在发呆。
　　楚星回很难想到有一天他会将“安静”跟眼前这个人的名字联系起来。
　　记忆中，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安静的时候，就算只是把他一个人放着，他自己也会很快找出新的乐子来。
　　“要走了吗？”少年感觉到了什么，偏头看向楚星回的方向，冲他一笑，“如果还有机会再见面的话，给我带一枝花吧。”
　　楚星回点了点头，终于说出了一个字：“好。”
　　少年听不到他的回应，依旧微笑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楚星回从少年身上移开目光，狠下心伸出手，碰上了桌子上的牌位。
　　从他触到牌位的瞬间，牌位空白处的名字终于显现了出来。
　　是“谢留风”。
　　周围的幻象如潮水褪去。
　　第八十一层的布置依旧跟第一层一般无二。
　　唯一的不同就是，房间里半坍的木架子上多了一个玉盒。
　　楚星回走上前，打开了玉盒。
　　里面放着的……是一块骨头。
　　一块从人身上剜下来的骨头。
　　楚星回很熟悉这块骨头的主人身上的气息。
　　这就是木楼中吸引他的源头。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在进秘境之前跟谢留风打过照面，当时对方全须全尾，这块骨头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别的原因……但他现在所有的情感都在告诉他，他必须要立刻看到完好无损的谢留风。
　　楚星回握紧玉盒，转身往楼下走，却在走到原本楼梯口的位置的时候，脚步突兀顿住。
　　那里只有一片平整的地面，没有任何楼梯的影子。
　　也或许……从来都没有过楼梯，他从进入木楼开始，就陷入了某种幻象。
　　楚星回忽然敏锐抬头，目光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毫不犹豫地抬剑挡在了身前。
　　*
　　秘境外。
　　有了谢留风的支撑，其他人很快用特殊方式联系上了仍在秘境中的修士，通知他们尽快离开秘境。
　　性命攸关，修士们很快陆陆续续撤出了秘境。
　　成玉在木楼外头等了三天，眼看时间快要结束了，只能咬了咬牙，先拖着刚醒过来的明霄离开了秘境。
　　结果两个人一出来就被谢留风截住了。
　　谢留风目光在两个人身边转了一圈，没看见楚星回，便问两个人：“楚星回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明霄刚从昏迷中醒来，还晕晕乎乎摸不清状况，一看就指望不上，谢留风便看向了成玉。
　　成玉听出了他的声音，立刻站出来，把情况跟谢留风说了一遍。
　　谢留风目光发沉，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多谢。”
　　然后他毫不迟疑地进了秘境。
　　成玉有点傻眼：“不是……他怎么就进去了？不是有修为限制的吗？”
　　这位朋友家的兄长一看就不像在修为限制之内的，这兄弟两个怎么都能当规则的例外？
　　“他是这样的。”商绫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两个小辈中间，目光复杂，“这世上应该很少有规则能拦得住他。”
　　他恍惚间就想起了多年以前，同辈所有人永远都在被谢留风修行速度吊起来打的岁月。
　　哪怕后来谢留风自己的修为数度起落，也永远一骑绝尘。
　　商绫感慨完沧桑岁月，偏头看见两只傻愣愣的小辈，赶他们：“都别在这里瞎等了，回去休息吧，有他在你们的朋友不会出问题的。”


第20章 
　　这片空间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在楚星回举剑的同时，一道古怪的白色灵力从虚空中悄无声息地探出，直直向他撞了过来。
　　这道灵力似乎毫无威胁力，力道看上去也软绵绵的，连刚入道的修士打出来的攻击都不如。
　　楚星回横剑在身前，心头却忽然泛起了一阵奇怪的危机感。
　　他当机立断，没有硬接这一道攻击，快速退到了一边。
　　灵力撞在楚星回刚刚站立的位置上，无声无息地在地板上腐蚀出了一个一人宽的空洞。
　　果然，空洞以外既不是木楼的下层，也不是秘境本身，而是一片混乱的虚空。
　　楚星回掌心泛起了一层冷汗，他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试图在周围的环境中找到能离开此处的破绽。
　　墙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片跟那道灵力一模一样的白色，第二道攻击很快来了。
　　楚星回只能继续闪避。
　　墙壁上的白色越扩越大，攻击也越来越密集。
　　楚星回终于摸清楚了一点它攻击的规律。
　　它追着的目标……似乎是自己怀里的玉盒。
　　想到玉盒里的东西，楚星回毫不犹豫地将玉盒收得更妥帖了一些。
　　他并不打算放弃这件东西，更何况就算他放弃掉玉盒，这东西八成也不会放过他。
　　一刻钟之后，周围的墙壁几乎完全被白色笼罩，流动的白色如水一般向地板上蔓延，似乎准备将楚星回完全吞噬在这片空间中。
　　楚星回再次避开一道攻击，险险立在了一片虚空的边缘。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虚空，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虚空是空间与空间交界的地方，进入虚空之后，谁也不能保证能不能活下来，就算能够活下来，也没有人知道会被送到哪一片空间的哪个时间节点。
　　但如果留在这里，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楚星回很快打定了主意，确认了一遍玉盒依旧在自己身上，打算往虚空里面跳。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强横的灵力忽然破空而来，强行把他从这片古怪的空间中拉了出去。
　　楚星回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他回头看去，只见整栋木楼坍塌成了一地废墟。
　　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将楚星回整个人带进了怀里。
　　楚星回下意识颤了一下，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面容。
　　谢留风叹了口气，戳了一下他的脑袋，揽住他的腰将他带离了废墟：“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楚星回一言不发，死死抓紧了他。
　　到了安全地带，谢留风松开他，叮嘱道：“在旁边等我。”
　　楚星回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谢留风凭空立在废墟之上，散开神识四下搜寻了片刻，在空气中找出一团光芒微弱的纯白色光团。
　　他抓住光团，伸手一捏，光团顷刻化作了齑粉。
　　做完这一切，他垂下眼睫，拿了一条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楚星回走上前，问他：“那是什么？”
　　谢留风回答道：“是‘名’。”
　　楚星回抬头看着他，继续问道：“‘名’……是什么？”
　　谢留风解释道：“就像人生于世会有名字一样，上界的神也会有神名，意为天道承认的神位，这就是‘名’。”
　　如果是正经修炼飞升或者大功德飞升的神，神名在主人死后并不会立刻消失，需要漫长的时间之后才会自然消散。
　　但这个“名”是用特殊手段非法制作出来的，并不能自然消散，只能用同级别的能量慢慢将它消磨掉。
　　当年他杀了这东西的主人之后便顺手将它打碎了，这么多年碎片一直用他的骨头分散在不同的地方镇着，并不该突然出现在这里，上面的封印也不该打开。
　　若楚星回这次没有进这栋木楼，说不准还真叫幕后之人给混过去了。
　　现在这种情况，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又打了不该打的主意。
　　谢留风琢磨着等出去之后得找找这些不安分的人了，思绪忽然停顿了一下。
　　楚星回在旁边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眼睛。
　　谢留风立刻想起了这次他做的事情，摆出长辈架势刚要教育他一下，就被楚星回眼里的情绪惊住了。
　　他软下了声音：“怎么了？”
　　楚星回没有答话，直接撞进了他怀里，死死抱住了他。
　　看他的模样，谢留风一肚子想教训的话全都咽了下去，他缓和了脸色，搂紧了怀里的少年，轻声安慰道：“我在这里，没事了。”
　　楚星回依然没说话，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谢留风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声哄他：“这里不安全，我们先离开这里。”
　　*
　　两个人脱离秘境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
　　身后的秘境已经完全崩毁，入口也完全闭合，只留下一片混乱的漩涡。
　　两片空间的联系已经完全消失，这片漩涡用不着处理，很快就会自行消散。
　　离开了混乱的环境，谢留风立刻嗅到了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他一偏头，就看见了楚星回胳膊上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
　　那是他自己用灵剑划出来的伤口。
　　谢留风脸色不由得又绷紧了，他拉过楚星回的胳膊，仔细处理好上面的伤口，又将楚星回的袖子重新整理好：“好了，现在我们该来算一算账了。”
　　楚星回抬头看了他一眼，乖巧地站在他面前，等他说话。
　　谢留风向他伸出手：“你找到的东西，拿出来。”
　　楚星回把一直护着的玉盒交了出来。
　　谢留风打开看了一眼，又把盒子丢给他，冷着脸问他：“这是值得你受伤的东西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诚实道：“是。”
　　谢留风：……
　　他强调道：“我现在在教训你。”
　　楚星回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番，“哦”了一声。
　　谢留风继续教育他：“无论这是谁的骨头，都只是死物，不值得你冒险去保护。就算真有一天是我本人身在险境，死我一个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再搭一个你吗？”
　　楚星回虽然很不想听到这种情况发生，但还是依言想象了一下，又点了点头：“要的。”
　　谢留风沉默了一下，把话说得明白了一些：“我是在告诉你，不要情绪上头意气用事。任何时候，保全自己最重要。”
　　“听懂了。”楚星回点点头，结果谢留风面色刚刚缓和了些，楚星回便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想改。”
　　他坚持而郑重地看向谢留风：“想让我不为此涉险，你便不要受伤，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谢留风被他噎住，暂时说不过他，只能先转身往附近的镇子上走去。
　　楚星回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谢留风见他没有跟上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生不生气是一回事，不能把徒弟丢下是另一回事。
　　楚星回眼睛亮了亮，立刻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了一会儿。
　　楚星回忽然看见了什么，扯了一下谢留风的衣角：“等我一下。”
　　谢留风还在气他胡乱冒险，有点不想等他，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停下了脚步。
　　楚星回看见了一棵已经开了花的桂花树。
　　桂花树生长在南方，他在凡人界的时候，并没有在北地见过桂花树。
　　但修仙界灵气充裕，各种普通植物对环境的要求便没有那么苛刻，很容易生长得到处都是。
　　楚星回站在树下，选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桂花，折下带了回来。
　　他伸出手，将花枝递给谢留风：“送给你。”
　　谢留风垂眸看着递到他手边的花枝，沉默了片刻：“我还在生你气，你这样我很难办。”
　　楚星回抬起头，认真道：“我答应过你的。”
　　“你什么时候答应……”谢留风纳闷了一下，但对上他的眼神，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谢留风绷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收下了。”
　　他根本没有办法长时间同他生气。
　　楚星回抓住了他的手。
　　谢留风握着手中的花枝，忽然道：“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一桩旧事，很多年前，我好像确实想过，要是有人愿意给我带一枝花过来就好了。”
　　那个时候他看不见光也听不见声音，但好在嗅觉还算灵敏，至少能闻到花的香味。
　　楚星回抬头看着他，说：“我知道。”
　　谢留风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笑道：“那时候还没你呢，你从哪里知道？”
　　楚星回不答，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已经离镇子很近了。
　　楚星回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玉盒，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这块骨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留风早知道他要问，轻描淡写道：“只是因为当年出了一些事情，被挖了几块骨头罢了。”
　　楚星回拧紧了眉，立刻抓住了他，想要检查一下他的身体。
　　谢留风按住了他的手：“好了，别看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骨头，不会对我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
　　楚星回问他：“疼不疼？”
　　谢留风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都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早就忘了。”


第21章 
　　两个人刚一走到镇子的范围内，旁边就走过来一个身着万宝商会侍者服饰的人，急匆匆地叫住了谢留风：“楚前辈，那位陈长老闹起来了，我家会长听说您已经回来了，便找我来请您过去一起看看。”
　　陈长老就是这次灵相宗派过来的长老，前两天出事的时候就被扣下了，后来大家都忙着处理秘境的事情就一时间没有顾上他。
　　谢留风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楚星回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他：“楚？”
　　谢留风表情十分自然：“出门在外，编个假名不过分吧？”
　　楚星回想起自己之前也在秦毓文面前编过假名，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伸出手，从身侧接过一颗向他砸过来的石子，顺着石子来源看过去，就见成玉和明霄正站在不远处，鬼鬼祟祟地向他招手。
　　楚星回不太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鬼鬼祟祟，出于对自己风评的保护，只能先谨慎地装作不认识他们。
　　谢留风也看见了不远处的两个人，伸手摸了摸楚星回的脑袋，笑眯眯地跟他商量：“那你先去跟他们说话，等我回来我们就回家，怎么样？”
　　楚星回纠结了片刻，虽然还是有点嫌弃那两个人，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谢留风离开之后，一直在一旁探头探脑的成玉和明霄才敢凑了过来。
　　一见楚星回，明霄立刻抱怨道：“你怎么才出来，太慢了。”
　　楚星回解释道：“在里面遇到了一些事，耽搁了时间。”
　　明霄哼了一声，犹犹豫豫询问道：“对了，你在那个木楼里面，有没有遇到什么应付不来的事情？”
　　楚星回终于隐约摸清了他的意图：“你在关心我？”
　　明霄立刻跳了起来，坚定反驳道：“谁关心你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就是好奇！”
　　成玉毫不客气地嘲笑他：“……得了吧，也不知道是谁隔一会儿就要打探一下消息。”
　　明霄对他拆台的行为很不满意，当即踩了他两脚。
　　“我没事。”楚星回看向两个人，郑重道，“无论如何，谢谢你们。”
　　明霄别别扭扭地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谢意：“不用谢，反正我们也什么都没做到，都是你兄长做的。”
　　成玉想起来找他的正事，拿出了他的储物袋：“秘境里拿到的东西都处理好了，我们来分赃吧。”
　　楚星回点了点头，开始跟他共同清点收获。
　　明霄在一旁看了他们一会儿，忍不住也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来。
　　分得差不多了，成玉忍不住好奇道：“哎，对了，你兄长……到底什么修为啊？”
　　楚星回诚实道：“不知道。”
　　说起这件事，成玉忽然想起了一些被忽略的疑点：“等等，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是从凡人界来的。你怎么会有个修为这么高的兄长？”
　　他立刻对小伙伴的身世展开了诸多离奇的猜测：“难不成……你本来是在修仙界出生的，不幸流落到凡人界去了，后来开始修炼来到修仙界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家人？”
　　楚星回沉默了片刻。
　　某种意义上来说，成玉的猜测的确很接近现实。
　　虽然跟最开始的问题完全无关。
　　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澄清一下：“这个很好解释。”
　　两个人以为能听到什么离奇曲折的故事，立刻洗耳恭听。
　　楚星回继续诚实道：“……因为他不是我兄长。”
　　明霄：……
　　楚星回简单解释了一下：“他只是偶尔会喜欢编瞎话糊弄人而已。”
　　成玉：……
　　*
　　万宝商会临时驻地内。
　　陈长老站在堂前，义正词严讨要说法：“诸位无缘无故拘禁我等数日，是不是该给我灵相宗一个说法？”
　　商绫端起手边的茶盏，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露出亲和的假笑：“陈长老说笑了，此次秘境出了事故，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数日以来，大家都在为后续处理奔忙，少有人离开现场，怎能说是只针对灵相宗呢？”
　　谢留风从门外走进来，随口煽风点火：“何况灵相宗本就与此次事情脱不开关系，我等邀请陈长老在此做客，也是为了灵相宗的清誉考虑啊。”
　　陈长老循着声音看向谢留风，见是一张不认识的面容，鄙夷地冷哼了一声：“你又是何人？各宗门之间的事情，何时轮到一个无名小卒插手了？”
　　谢留风笑了一声：“陈长老这话说得就有些偏颇了吧？此次秘境事故事关所有参与者的安危，就算鄙人只是一介无名无姓的散修，也不能不准我发声吧？”
　　他拿出几块刻了灵相宗标记的阵石：“在下带了些东西来，长老不妨来认认看。”
　　陈长老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是几块阵石罢了。灵相宗虽不是专精阵法，每年也会卖不少阵石出去，诸位又如何断定此事一定是我灵相宗之人所为？”
　　谢留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这几日商会长虽然一直邀请长老在此处做客，但长老也并非闭目塞听之人。长老真的不知道，这几块阵石……或者说整个连通秘境内的阵法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吗？”
　　陈长老依旧油盐不进：“就算那里曾被灵相宗当作驻地，但那里并非禁地，本就人人可去，也不能说明就是灵相宗中人做的。老夫当晚一直在修炼，保证没有听到任何弟子无故出去的动静！”
　　谢留风点了点头，确认道：“长老敢为自己保证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但确定要为灵相宗来此的其他人保证吗？”
　　听他抓住这个点，陈长老迟疑了一下。
　　自己宗门的情况自己最清楚，灵相宗内派系林立各有各的算盘，这回来的修士本就不是一个峰的，他能保证自己的清誉，自然犯不着用自己的清誉去保证其他人的。
　　他斟酌片刻，冷笑了一声，改换了说辞：“好好好，就算灵相宗在这次事情中有责任，你们也不能……”
　　“好！”谢留风突然出声，微笑着打断了他，“要的就是长老这句话。陈长老既然承认灵相宗在此次事件中负有责任，那在场诸人要求灵相宗为此事提供一个完整的调查结果，应该没问题吧？”
　　陈长老气结：“你……”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既然要调查的话，应该不能离开现场太远吧？我记得这次灵相宗一共来了十七个人？商会长，就劳烦您为他们提供食宿了。”
　　商绫十分上道，立刻承诺道：“陈长老如此富有责任心，在下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谢留风拍了一下手：“好了，既然事情已经暂时解决了，陈长老就尽快开始吧，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休息了。”
　　众人慢慢散去。
　　陈长老折腾一番，不但没把自己折腾出去，反而让人寻到由头把灵相宗来的所有人都扣住了，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水。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这姓楚的修士的行事作风……倒叫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只是那人已经有数百年之久没有出现在人前过了，已有不少人默认那人早已离世，怎么会突然掺和进一个小小的秘境里？
　　*
　　楚星回还在跟小伙伴们解释自己跟谢留风的关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让我听听，谁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他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谢留风正含笑看着他。
　　谢留风是跟商绫一同出来的，商绫瞧见他这个谢留风一直挂在嘴边上的徒弟，好奇地多看了他几眼。
　　楚星回看着谢留风，如实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实话实说不能算坏话。”
　　谢留风：……
　　倒也很难说他说的不对。
　　商绫难得见谢留风吃瘪，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越看楚星回越觉得这孩子十分优秀，忍不住逗他：“姓谢的整日不在调上，跟他没前途的。不如这样吧，你来当我徒弟，我家又大又宽敞。”
　　“谢谢，但不用了。”楚星回拒绝完，又认真解释了一下，“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他隐约记得这句话似乎不是这么用的，但不重要，能表达意思就行了。
　　商绫懵了一下，看了看楚星回，又看了看谢留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教他功法剑招也就罢了，怎么连乱七八糟的说话方式也要教给他？”
　　多有前途的孩子，怎么就染上谢留风了呢？
　　谢留风看了楚星回一眼，摊了摊手，忍俊不禁：“这可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学去了。”
　　楚星回耳根红了红，悄悄在背后拧了谢留风一下。
　　谢留风顺势握住楚星回的手，回头跟好友告别：“好了，我们要先回家了。灵相宗那件事，有进展了直接传讯符联系我就好。”
　　楚星回也跟成玉两个人道了别。
　　两个人往回走的时候，刚好碰见了正在等陈长老的秦毓文师兄妹。
　　两方擦肩而过。
　　秦毓文回过头，视线追着楚星回的背影走了一段。
　　穆灵萱见他走神，晃了晃他的胳膊：“师兄，你看什么呢？”
　　秦毓文解释道：“方才那个……是上次我邀请过的那个散修。”
　　穆灵萱不满道：“师兄，你为什么老是关心那个散修？”
　　秦毓文笑了笑：“灵萱，你不觉得那个散修长得跟你和你哥哥有些相似吗？”
　　穆灵萱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长相相似的人何其多，师兄喜欢我们两个人的长相，直接看我们两个人就好了，何必非要关注一个低贱散修？”
　　此时没有外人在，穆泽清也没纠正妹妹的说辞，只是他到底比妹妹心性成熟一些，很快联想到了什么：“师兄的意思是……爹娘当年丢过的那个孩子？”
　　秦毓文点了点头，柔声解释道：“只是猜测罢了，所以这段时间我才会去试探他。”
　　穆泽清皱了皱眉。
　　他对那位走失的哥哥并没有什么感情，说他自私也好，冷血也好，他的情感天然偏向跟他一同长大的妹妹和师兄。
　　哪怕是在大宗门里，资源也是有限的。
　　若是个废物接回来养着也就罢了，但看那人的表现，可不像是个甘愿当废物的模样。
　　若那人真是自己的亲哥哥，又回到灵相宗得了父母和长老们的器重……到时候能分给他们兄妹和师兄的资源可就不多了。
　　无论如何，他们家不需要第三个孩子。
　　穆泽清思虑片刻，仿若无意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武器。
　　秦毓文瞥了他一眼，扬了扬唇角，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心中的弯弯绕绕。
　　他语气依旧温柔，似乎真的为这件事感到十分高兴：“若他真是师父师娘丢失的孩子，我们当然不能让他流落在外，应当想办法让他早日回到灵相宗，认祖归宗才好。”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谢留风和楚星回离去的方向：“我已写信将此事禀告师父师娘，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得出结论的。”


第22章 
　　两个人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楚星回拿出灵剑，正打算御剑，回过头却见谢留风站在原地没动。
　　楚星回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谢留风轻咳了一声，暗示他：“你似乎忘记了，我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楚星回：……
　　他实在不明白，谢留风为什么还能记得这个早就崩得稀碎的设定。
　　谢留风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理直气壮地向他伸出了手。
　　楚星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
　　最后他还是没有办法，只能抓住谢留风的手，将他拉上了自己的灵剑。
　　谢留风绷不住，笑出了声。
　　他还没完，继续指指点点：“慢一点慢一点，像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普通人，搭乘的灵剑太快会头晕的。”
　　楚星回没说话，默默加快了速度。
　　谢留风没留神踉跄了一下，将手虚虚搭在了他的腰间，笑着安抚他：“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凑得太近，楚星回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
　　但他现在还不能理解这种古怪情绪的由来，只能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谢留风的话上去。
　　他对谢留风的认错态度勉强满意，重新恢复了正常的御剑速度。
　　*
　　两个人刚一回到家，楚星回便将谢留风赶下了自己的灵剑。
　　谢留风不顾他的冷脸，坚持地抓住他揉了揉他的脑袋，才满意地进了院子。
　　楚星回：……
　　他不想管谢留风了，也跟着走了进去。
　　路过鸟笼的时候，楚星回下意识想去晃一晃，却见笼门大开，里面已经鸟去笼空，只剩了几根黑色的羽毛。
　　他回过头，疑惑地看向谢留风。
　　谢留风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精致的花瓶，正把他送他的那枝桂花往里面摆。
　　他抬头看了楚星回一眼，看出了他的疑惑：“你应该知道，你走之前它就抑郁了，一直在思考鸟生意义。”
　　他摆好瓶子里的花枝，继续道：“所以你离开之后没多久，它就自己出了笼子，去寻找鸟生意义了。”
　　楚星回：……
　　谢留风想了想，总结了一下：“或者用通俗的语言来说，它离家出走了。”
　　楚星回难以理解，并对这位鸟邻居的精神状态感到忧虑。
　　谢留风已经收拾好了花瓶，招呼他：“来看看，好看吗？”
　　楚星回立刻把离家出走的鸟抛到了脑后，走过来看了看花瓶的花。
　　这枝花被谢留风用特殊的方式处理过，依旧保持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模样，连香气也没有消失。
　　楚星回看了一会儿，伸手往里面注入了一点灵力。
　　花枝肉眼可见长大了一些。
　　楚星回莫名从中得到了一些乐趣，还想继续往里面注入灵力。
　　谢留风不得不伸手拦下了他，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你再往里面注入灵力，它可要直接落地生根了。”
　　*
　　秘境之后，谢留风渐渐忙了起来。
　　虽然他既不会表现出自己很忙，也不会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跟楚星回说，但楚星回能明显从他待在家里的时长判断出，他最近确实难得有了些正经事要做。
　　楚星回也没有问他，只是默默增加了自己每日的训练量。
　　这日傍晚，楚星回照常练完剑，正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在旁边的树丛里看见了一点奇怪的影子。
　　他面色如常地移开视线，扣紧了手上的剑柄。
　　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那道影子并没有消失，依旧不远不近地坠在他身后。
　　很明显来者不善。
　　楚星回主动走到一块僻静的地方，还没等对方行动，先发制人，抬手将手中的灵剑扔了出去。
　　灵剑斜斜飞出，直接刺向了对方的藏身处。
　　隐在暗处的人终于藏不下去了，从草丛中跃了出来，避开了这道攻击。
　　灵剑在半空中绕了一圈，重新回到了楚星回手上。
　　他握紧灵剑，抬眼看向了来人。
　　来人是个身形健壮的成年男人，全身黑衣，脸上黑巾蒙面，修为在筑基大圆满，手持一对造型古怪的弯刀，当即便向他攻了过来。
　　楚星回迅速抬起灵剑，挡住了这一刀。
　　刀剑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
　　楚星回试探询问道：“谁派你来的？”
　　对方果然没有答话，见一击不成，换了招式，再次向楚星回攻了过来。
　　楚星回只守不攻，引导他多使出了几招。
　　这人功法路数杂乱，看上去并不像是经受过系统培养。
　　确认在功法上无法判断对方的来历，楚星回不再留手，提剑攻了上去。
　　双方来回缠斗了几次，男人很快感觉到了压力。
　　他似乎意识到了今天的任务对象不好对付，当机立断丢了一枚烟雾弹就打算趁机脱身。
　　但他没有机会了……下一瞬间，楚星回已经将灵剑搁在了他的脖颈上。
　　男人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剑锋，额角沁出了一点汗珠。
　　灵剑锋锐，再往下轻轻一划就能割断他的喉咙。
　　他已经筑基大圆满，多次任务从未失手，从没想过会栽在一个区区筑基初期的小子身上。
　　“再问你一遍，”楚星回盯着他，将灵剑往下压了一分，“谁派你来的？”
　　男人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脸上忽然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几息之后，男人就失去了气息，变成了一具尸体。
　　楚星回半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的情况。
　　尸体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信息，储物袋里也只有一些杀人用的工具和常用丹药，很明显是个亡命之徒。
　　楚星回处理完尸体，陷入了沉思。
　　他大部分时间与人为善，偶尔遇到穷凶极恶之人也会注意斩草除根，实在想不出有谁能恨他到特意买凶来杀他的地步。
　　他将最近的经历过了一遍，脑子里忽然冒出了秦毓文的影子。
　　这人从第一次冒出来就很邪门，尽管他每次出现都表现得十分友好，但楚星回总觉得这人对自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那这次的事情……会跟他有关吗？
　　*
　　万宝商会之内。
　　商绫将一叠纸交给谢留风：“喏，这就是你要的，那个叫秦毓文的小辈的资料。”
　　他喝了一口水，点评道：“挺平平无奇的，无非就是比其他人运气好了一些。不过这人在年轻一辈中风评上佳，几乎所有跟他接触过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很不错也很有前途的人，少有人对他有意见，能做到这份上也是个神人。”
　　谢留风仔细将这些材料过了一遍，语气没什么情绪：“履历看起来确实挺漂亮的。”
　　他将材料收了起来，对商绫道：“帮我继续盯着他。”
　　商绫有些好奇：“你查他做什么？因为他上次造谣说得到了你生前的传承？”
　　谢留风摇了摇头：“这不是重点。”
　　商绫疑惑：“啊？”
　　谢留风解释道：“他还在秘境中骚扰过我们家星星，星星也觉得他有问题。”
　　商绫：……
　　他已经对这满脑子都是徒弟的人绝望了。
　　谢留风沉吟了片刻，正色了起来：“对了，还有件事。”
　　见他说到正事，商绫便问道：“什么事？”
　　谢留风道：“过几日我要出趟远门，留我徒弟一个人不放心，如果他遇上什么问题的话，就劳烦你帮忙照应一下了。”
　　商绫正好还要在这边待一段时间，点了点头：“好说。”
　　但他还是忍不住产生了疑问：“不过你这么宝贝你们家星星，怎么出门不把他一块带走？”
　　谢留风很有自知之明：“你这话说的，我身边多危险啊。”
　　商绫：……
　　*
　　楚星回处理完尸体回家的时候，正好碰上谢留风收拾东西。
　　谢留风瞧见他，笑眯眯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楚星回愣了一下，问谢留风：“你要出去吗？”
　　谢留风点了点头：“去回收一些东西。”
　　楚星回问他：“多久回来？”
　　谢留风想了想，道：“少的话几个月或一年，多的话两三年也有可能。我给你留了些东西，如果我赶不上，你记得到时间自己去北岳剑派拜师。”
　　对于修士来说，修为越高，对时间的概念也会越淡薄，有时候仅仅闭一次关就是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
　　只是两三年……其实并不是很长的时间。
　　楚星回便点了点头，安静地站在一旁看他收拾。
　　等他收拾得差不多了，楚星回忽然开口：“你落下了东西。”
　　谢留风回想了一下，没想出来：“什么东西？”
　　“我现在已经有自保能力了，不会成为你的累赘。”楚星回抬头看着他，问他，“所以，要带上我吗？”
　　谢留风愣了一下。
　　他摸了摸楚星回的头发，向他解释道：“你永远不会成为我的累赘，但……这次出门要去的地方也许会很危险。”
　　楚星回想了想，说出了今天的遭遇：“我今天被人追杀了，这里对我来说也不安全。”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还没等谢留风变脸色，楚星回又道，“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想同你待在一起。”
　　无论是两三年……或者是更久的时间，他都想同他待在一起。


第23章 
　　听见楚星回的话之后，谢留风琢磨了一会儿。
　　虽然此行绝对称不上安全，但也未尝不是历练的好机会。
　　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信心的，总不至于连个徒弟都护不住。
　　更何况……他私心里也不是很放心把楚星回一个人放在这里。
　　楚星回依旧在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谢留风已经完全考虑好了，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还愣着做什么，去收拾东西。这次要去的地方有些远，该带上的都带上，否则到了半路上我可不给你买。”
　　楚星回眼睛亮了起来。
　　*
　　三日后，两个人正式出发。
　　两个人离开万灵谷的地界，楚星回问谢留风：“我们要去哪里？”
　　谢留风十分诧异：“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就敢跟我走，不怕我把你拐走卖了？”
　　楚星回看向他：“那你会卖吗？”
　　谢留风摇了摇头，摸了摸他的脑袋，笑了：“我可舍不得。”
　　楚星回便收回了目光，强行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谢留风想了想，如实回答道：“不知道。”
　　楚星回：……
　　谢留风揉了揉他的脑袋，解释道：“因为我要回收的东西在封印里，但当时的封印并不是我下的，而下封印的人已经过世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那些封印的确切位置了。”
　　他还想说点什么，目光忽然微微一动。
　　“等一下，可能要待会儿才能继续说正事了。”他看向某个方向，扬了扬唇角，“好像有些新朋友来欢送我们了。”
　　楚星回也察觉到了，毫不犹豫地向对方的藏身之处打出了一道灵力。
　　藏在暗处的人走了出来。
　　来人依旧黑衣黑巾，看起来跟上次追杀他的是一路人。
　　应该是上次那个筑基大圆满的男人任务失败的缘故，这次来的人修为高了很多，已进入了金丹境。
　　谢留风身上并没有灵力波动，来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目光直接落到了楚星回身上。
　　金丹境跟筑基期灵力差别巨大，几乎是碾压的局面。
　　对面是铁了心想要他的命。
　　楚星回拔出灵剑，偏头问谢留风：“你今日还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吗？”
　　谢留风估算了一下，觉得楚星回可以打打试试，便弯了弯眼睛：“这就要看你能不能保护我了。”
　　楚星回：……
　　他走到谢留风面前，目光冷淡地看向对面的敌人，拔出了手中的灵剑。
　　来人看一个筑基期的蝼蚁居然敢向他拔剑，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提剑向楚星回攻了过来。
　　楚星回毫不畏惧地迎上去，迅速跟他过了几招。
　　但筑基期和金丹期的灵力差距还是太大了。
　　楚星回一招不慎，被摔到了地上。
　　他咬了咬牙，站起来强行接住对面追来的攻击，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温和嗓音：“用第三式，他功法的破绽在左肋处。”
　　谢留风在对他传音。
　　楚星回莫名感觉耳根有些发烫，听从谢留风的指挥，迅速变换了招式。
　　谢留风继续道：“好，现在，回防。”
　　……
　　在谢留风的指点下，楚星回竟真渐渐占了上风。
　　他下意识想往谢留风的方向看。
　　谢留风似乎预判了他的行为，语气含了点笑意：“打架呢，注意力集中一点，不准偷看不知名的好心人。”
　　楚星回：……
　　他完全不想看他了，继续认真盯着面前的对手。
　　双方缠斗了一个时辰，楚星回终于抓住了机会，利落地一剑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他体内灵力也已经耗尽，控制不住地往地面跌去。
　　谢留风及时伸手接住了他，笑眯眯地夸奖道：“好厉害啊，居然能越阶战斗。”
　　楚星回：……
　　他靠在谢留风怀里缓了一会儿，重新站了起来，去检查那具尸体。
　　不出所料，尸体上依旧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楚星回正想把尸体处理掉，谢留风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忽然眯了眯眼睛。
　　他伸手拦住了楚星回：“先等一下。”
　　谢留风取出一个玉盒，从里面拿出两只形似蜜蜂的小虫。
　　两只虫子绕着尸体转了一圈，隔了一会儿，尸体衣服的袖口上冒出来几颗银色的光点。
　　谢留风将虫子收回玉盒里，说出了这些银色光点的名字：“银月莲粉。”
　　银月莲是水云城的特产，花瓣制成的香粉带在身上有微弱的抵御幻象的作用，但这东西只能在花瓣摘下来的半个时辰之内制作，本身的效果又不是特别强，几乎只在当地才有售卖。
　　这人身上并没有用这种香粉，只在袖口上沾了几颗，应该是跟水云城来的人接触过。
　　他燃了张符，将尸体烧干净：“看来你猜的有道理，恐怕的确是灵相宗的人。”
　　*
　　与此同时，商绫正在接待灵相宗前来的两位大人物。
　　可能是因为自家亲生孩子和亲徒弟也被扣下的缘故，这次灵相宗宗主和宗主夫人竟一同来了。
　　双方就灵相宗诸人被扣下一事进行了交涉，商绫装傻充楞，装作没听明白他们要求放人的意思，咬死了会耐心等待灵相宗给出的调查结果。
　　双方你来我往了一番，未能达成共识，只能暂时休战。
　　商绫礼貌送客，并热情地为两个人提供了住处。
　　临走之前，灵相宗宗主穆承忽然开口：“此事要解决暂时还需要时间，我夫妻二人来此还有另一件事。”
　　商绫其实已经跟他们交涉累了，但出于礼貌，还是和善回应道：“穆宗主不妨直说。”
　　“数日之前，毓文曾来信给我，说在这里发现了一个跟泽清和灵萱他们长相有些相似的少年，跟我们的大儿子也对得上年龄。”穆承脸上流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伤神，苦笑了一声，“商道友应当知道，那孩子刚生下来没多久就丢失了，这么多年来我夫妻二人一直为此事所苦。听到这个消息，我跟雪衣便立刻赶过来了，无论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我们应当见一见那孩子。”
　　秦雪衣神色怔忡地站在穆承旁边，听到道侣提到她才回过神来。她泪眼盈盈，很好掩饰住了表情中一瞬间的不自然，语气凄婉道：“这些年我老是梦见那个孩子，担心他流落在外受了欺负，又担心他已经……眼下既然有了消息，无论如何，也该见一见。”
　　商绫打量了两个人一眼，隐约觉得这两个人的态度有些古怪，但出于人道，还是点了点头，安慰道：“在下自然理解二位为人父母的苦心，不知二位说的少年可有什么特征？”
　　穆承拿出一块留影石，向其中输入了灵力：“毓文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谢，是个散修，可否劳烦商道友帮忙寻一寻？”
　　商绫一抬眼，就看见了留影中的楚星回。
　　他瞳孔微微一缩，将最近的一些事情串联了起来。
　　他虽然对楚星回的身世并不算了解，但对谢留风前段时间让他查秦毓文还是有印象的。
　　如果秦毓文有问题的话，被秦毓文特意写信叫过来的这两个人恐怕也得防备一下。
　　他思绪转了几道弯，脸上露出毫无破绽的为难神色：“如今还停留在此处的多是门派中人，散修的话……秘境结束之后应当就已经离去了，更何况只有一个姓氏，更是不好寻找。万宝商会会尽力帮忙，但也不敢保证结果。”
　　穆承和秦雪衣对视一眼，夫妻双双露出不似作伪的失望神色。穆承叹了口气，客气地向商绫拱了拱手：“商道友愿意帮忙就万分感激了，无论结果如何，我二人绝不会有怨言。”
　　商绫又安抚了两个人几句，便客气送走了两人。
　　两个人一走，他立刻去了后室，找了个僻静地方，迅速给谢留风烧了一张传讯符。
　　*
　　商绫的传讯过来的时候，谢留风和楚星回刚把尸体处理干净。
　　听完商绫的话，谢留风看向楚星回，询问他的意见：“你怎么想？”
　　虽然他并不赞成楚星回继续跟这两个人有牵扯，更何况眼下正好在发现灵相宗可能有人在追杀楚星回的节骨眼上……但如果楚星回仍对他的生身父母有留恋的话，他会采用更温和的方式保护他。
　　楚星回沉默了许久。
　　他有点难以理解这件事。
　　这对夫妻给了他生命，又把他当成转移寒毒的容器丢弃了他，到此为止，双方就应当两不相欠，互相不过问彼此的存在才是。
　　但现在这对夫妻又要这样大张旗鼓地说要找他回去，仿佛他们父子母子之间感情深厚，他们这些年真的承受了许多失子之痛一样……
　　说实话，他并不为此感到悲伤，也谈不上爱恨，只觉得这些都跟他隔了一层，听起来很像是别人的故事。
　　他总觉得情感应当建立在一些共同的基础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深情总带着一种陷阱的意味。
　　于是楚星回摇了摇头：“不必了，帮我跟商前辈说一声，就当是没找到我吧。”
　　相较于花时间去见这两个人，他还是觉得继续跟着谢留风历练更重要。


第24章 
　　将突如其来的寻亲事件抛到脑后之后，谢留风和楚星回重新将精力放到了“去哪里”的问题上。
　　谢留风取出了一个罗盘样式的法器，输入灵力之后，上面的指针开始从东南方到西南方来回摆动。
　　他询问楚星回的意见：“去东边还是西边？”
　　楚星回灵光一闪，突然觉得眼前的情景十分熟悉。
　　他默默给谢留风递了一枚铜钱。
　　谢留风接过铜钱，莫名理解了楚星回的意思，轻轻抛了一下。
　　“叮”的一声，铜钱落地，是正面。
　　谢留风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我们往东边去。”
　　*
　　谢留风的罗盘质量并不完全在线，时灵时不灵的，甚至偶尔还会走错路。
　　一直断断续续搜索了两个多月，两个人才终于找到一个确切的范围，来到了东海附近的永宁城。
　　永宁城是修仙界沿东海范围内最大的城市，依托地利，城中常年集散大量沿海特产和海兽相关的材料，不少商贩都会在此往来。
　　眼下时间已经快到半夜了，城中依旧灯火通明。
　　按照罗盘的指示，谢留风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附近。
　　谢留风遥遥注视了一下远处城池，忽然道：“这城现在建得还挺气派的。”
　　楚星回问他：“你来过这里？”
　　谢留风开始忆往昔：“我上回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永宁城，附近应该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渔村。我记得那个时候海域那边还是一群海生妖兽的地盘，我听人说里面有很多鱼，就跑过来钓了几年鱼。不过那群妖兽长得鱼里鱼气的，煮熟了却半点鱼味都没有，白瞎了我那么多好饵料。”
　　楚星回目光幽幽地转向了他：“……永宁城建城，迄今为止已经六百多年了。而东海海兽肆虐，是七百多年前的事情。”
　　谢留风仿佛没听出他的意思，笑眯眯地装傻充楞：“嗯嗯，我们小星星历史学得不错嘛。”
　　“还有。”楚星回很难形容这种一言难尽的感觉，“我居然不知道，你钓鱼还有挂鱼饵的时候。”
　　谢留风：……
　　他抓过楚星回胡乱揉了两把，打算糊弄过这个话题：“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进城吧。”
　　楚星回叹了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被他揉乱的头发，跟他进了城。
　　*
　　城中夜市依旧在开放，不过到底已经到了这个时间点了，街上只有零落的几个闲逛的客人，有了些灯火阑珊的意思。
　　两个人走在街上，楚星回忽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甜香。
　　路边有个卖零嘴的小贩，摊子上摆了一些刚做好的糖山楂。
　　楚星回看了一眼摊子，又抬头看了一眼谢留风。
　　谢留风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逗他：“晚上吃甜的，不怕坏牙？”
　　楚星回继续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谢留风投降：“好吧好吧。”
　　他快步走到小摊上，买了一包糖山楂。
　　趁着小贩装袋的时候，谢留风想了想，随口打听道：“最近永宁城可有什么异常事情出现？”
　　这个点生意也不多了，小贩乐得跟客人闲聊两句：“异常？您是想问最近城里的新鲜事吧？是城主儿子最近新娶的夫婿，还是万宝商会新卖出去的那颗大东珠？”
　　谢留风摇了摇头：“倒不是这些……是附近的海域有什么异常吗？”
　　小贩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这倒没有，自从数百年前剑尊将附近海域的海兽清理了一遍，海上常年风平浪静，连事故都少有。”
　　这是好事。
　　没有动荡，就意味着附近的封印没有出现问题。
　　小贩看了看两个人明显的外地装扮，嗅到了一点商机，主动道：“客人是想出海吗？我倒是认识几个商队的人，若是顺路的话可以帮您牵个线。”
　　谢留风接过纸包，婉拒道：“不必了，劳您答话，祝您生意兴隆。”
　　楚星回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谢留风向他走过来。
　　谢留风将纸包递给他：“给你的。”
　　楚星回打开看了看，挑了一颗糖霜最多的，不声不响地递到了谢留风的嘴边。
　　谢留风愣了一下，微俯下身，从楚星回的指尖衔走了那颗红色的果子。
　　他笑着偏头看向楚星回：“嗯，确实挺甜的。”
　　楚星回感觉自己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夜色掩映之下，没有人能看到他表情一瞬间的不自然。
　　两个人并肩走在长街上。
　　谢留风百无聊赖地摆弄了一下他的罗盘，看着罗盘指针仿若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又把罗盘收了起来。
　　楚星回问他：“你说要回收的东西，是上次木楼里那个‘名’吗？”
　　谢留风并不瞒他：“很敏锐嘛。那东西原本被好好镇着，再放个几百年也就被消磨干净了。只是不巧最近有人在打它的主意，便也只能提前挖出来手动销毁了。”
　　楚星回有些好奇：“这件事……我可以问吗？”
　　谢留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能有什么禁忌不成。只是对你来说还有些远，我便没同你讲过。”
　　“或者说，很少有人会对你们这些刚入道的小辈讲这些事……毕竟目标这种东西，需要足够完美无瑕才能最大限度地激起人们接近的动力。”
　　他看向楚星回，问他的意思：“刚好现在有时间，我可以跟你讲，你确定要听吗？”
　　楚星回想了想，郑重点了点头。
　　谢留风问他：“修仙修到头都是要飞升成神成仙的，但你知道修仙界已经有多久没人飞升了吗？”
　　楚星回查阅过修仙界的史书，对相关记载有些印象：“大约两千年……最后一位飞升的前辈在一千九百多年前。大多数人都猜测，如今修仙界的灵气浓度比两千年前降了许多，导致修士修行越发不易了。”
　　“嗯，这些是普遍的记载，毕竟飞升确实距修士们越来越远了，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谢留风伸出手指，指尖聚了一点空气中的灵力，“但事实上，如今修仙界的灵气浓度，跟两千年前并无不同。”
　　“有区别的，其实是此界的气运。”
　　气运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它的作用也许只是让一个人在夜晚放工回家的时候避开没点灯的那条路，也许能让一个人摆脱一个必死无疑的选择。
　　谢留风继续道：“我记得你挺喜欢剑尊的，那你应该知道，此界五百年之前，曾出现过‘神降’一事吧？”
　　楚星回点了点头：“五百年前，曾有上界的人降临过此界。”
　　其实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下界飞升上界的通道是单向的，按照常理来说上界的人不能干扰下界的秩序。
　　但无论是神还是剑尊，距离普通人的生活都太过遥远，对于五百年前剑尊弑神那件事，大多数记载都语焉不详，且多掺杂执笔者或好或坏的猜测。
　　谢留风轻描淡写道：“那位降临到修仙界的‘神’实际上算不上正式的神，而是一位有神体而无神名的神。”
　　“有神体而无神名……这种‘神’的存在可不像是正经天道规则下的产物。所以为了获得神名，这位‘神’就把主意打到了此界，吸取此界气运，用禁术献祭一位注定会飞升成神的天道之子，顶替他的位格，打算生造一个神名出来。”他简单略过了这一段的细节，继续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失败了，然后被人杀了。此界失去的气运也在时间中慢慢自我修复，而近五百年，修仙界并非没有濒临飞升之境的前辈，但仍无一人选择飞升。”
　　楚星回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上界出了问题？”
　　谢留风点了点头，再次看向他：“如今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还会像往常一样坚定修行吗？”
　　楚星回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他消化了许久，点了点头：“会。”
　　知道前路艰险，那就更不能放弃增强自己的力量。
　　谢留风绷不住严肃的表情，突然笑出声来：“好了，我编完了，让我看看你信了多少？”
　　楚星回：……
　　他不想跟他说话了。
　　谢留风乐够了，继续带着他往前走。
　　楚星回走在他身后，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虽然谢留风嘴里实话不多，但他能猜测到，谢留风的真实年龄应该远比他的外表要大得多。
　　这人平日里惯常不着调，几乎很少有能让人在他身上觉出“时间”这个概念的时候，乍然泄露出两分，就像是抓不住的风，倏然就消失了。
　　但他在侃侃而谈那些以百年计数的故事的时候，那些时间仍切实地存在于他的生命中。
　　楚星回有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仿佛谢留风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历过漫长岁月，而那些时间，他无从追索，也永远无法参与。
　　他扯了扯谢留风的衣角，问他：“你到底多少岁？”
　　谢留风回过头，认真思考了片刻：“让我想想……作为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我这副样貌应该是二十多岁吧，那就算我二十五岁好了。”
　　楚星回第无数次觉得，主动跟谢留风说话就是一个错误。


第25章 
　　两个人在城中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谢留风就带着楚星回来到了东海边上。
　　两个人沿着海岸找了两日，谢留风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他拿了一把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掌，再次取出罗盘，将血滴了上去。
　　楚星回皱了皱眉，下意识想拦他，但见谢留风脸上难得出现的凝重表情，便没有动手，只是默默看着他。
　　很快，两个人面前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灵力组成的漩涡。
　　谢留风收起罗盘，又恢复了一贯的松散神色：“应该就是这里了。走吧，我们进去。”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提醒他：“伤口。”
　　谢留风眨了眨眼睛：“什么？”
　　楚星回也不指望他了，直接抓过了他的手。
　　谢留风一向对这种小伤小痛不太上心，如果楚星回不来关照的话，恐怕就跟上次一样晾着等它自行愈合了。
　　谢留风垂眸看着他的模样，笑道：“还是我们家星星会疼人啊。”
　　楚星回暂时不想搭理他，没回他话，低头认认真真帮他处理好了伤口。
　　谢留风装模作样地逗他：“好啊，你今天敢不听我说话，明天敢做什么我简直不敢想。”
　　楚星回想了想，随口道：“对，明天就欺师灭祖把你关起来。”
　　谢留风想象了一下，觉得好像还挺有意思的，于是兴致勃勃地询问后续：“关起来，然后呢？”
　　楚星回：“……”
　　他还没想好，于是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留风一眼，动身往前走去。
　　谢留风在他身后笑了一声，也快步跟了上来。
　　进入漩涡之前，谢留风抓住了楚星回。
　　他认真叮嘱他：“如果我们分开了，记得优先找我本人。要是再被什么气息吸引过去的话，我可不保证一定能及时赶到。”
　　楚星回脚步停顿了一下，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这里面也有你的骨头吗？”
　　谢留风也不是很确定：“大概？”
　　楚星回道：“如果有的话，我会帮你收回来。”
　　谢留风惟恐再有上次的事情发生，再次郑重纠正他：“你进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把我本人收回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楚星回点了点头，同意了：“好吧。”
　　谢留风揉了揉他的脑袋，牵着他一起走进了漩涡。
　　*
　　一阵失重感之后，楚星回重新睁开了眼睛。
　　入目处是一条长长的石砌甬道，甬道两旁点了不湿不灭的灯烛，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腥咸气息，道路边缘处长满了青苔。
　　不远处则是一扇石门，石门旁边摆了一些机关。
　　谢留风并不在他身边，看来两个人的确分开了。
　　楚星回正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谢道友？真巧呀，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你。”
　　楚星回心头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刚一回过头，就看见了孤身一人的秦毓文。
　　他穿了一袭宽大的白袍，看上去干净又文弱，十足惹人怜惜的模样。
　　楚星回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哪里都能遇见这个人。
　　看起来怪阴魂不散的。
　　他礼貌套话：“秦道友怎么会在这里？”
　　秦毓文似乎有些惊喜，低呼了一声：“啊，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如此，我们是不是也算是朋友了？”
　　楚星回因他的话沉默了片刻，诚恳地评价道：“秦道友对朋友的定义似乎有些随便。”
　　秦毓文被他噎了一下，险些挂不住脸上的笑容。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我跟师弟师妹刚好来永宁城参加拍卖，在附近闲逛的时候发现了一处灵力漩涡，便想进来探查一下，谁料到刚一进来就分开了。”
　　楚星回的目光冷了几分。
　　果然是通过谢留风打开的入口进来的。
　　此处鸟不拉屎，早不来逛晚不来逛，偏偏等到谢留风打开入口的时候过来逛，不得不说这位秦道友挺会找时机的。
　　秦毓文走近楚星回，语气中充满自然而然的亲昵：“原本我跟同伴们分开还挺害怕的，现下遇到了谢道友，倒是心下安定了不少。”
　　楚星回倒是觉得自己挺倒霉的。
　　而且……他忍不住委婉询问道：“我记得灵相宗的人应当还在调查上次秘境的事情吧，秦道友不参与吗？”
　　秦毓文脸上的笑容越发挂不住：“这件事……的确是我灵相宗有弟子走了邪路，前段时间已经找出来处置了。好不容易解决这件事，我跟师弟师妹才来永宁城散心的。”
　　“有弟子”这种理由可操作性太强，向来是各大势力想要从某个事件中尽快脱身出来的首选。
　　楚星回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谢留风一起找东西，还没有来得及了解事情的始末，所以决定暂时对这件事持保留态度。
　　见他不为所动，秦毓文轻叹了口气，眼神柔柔地落到了他的身上：“谢道友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楚星回不太懂他的话：“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与秦道友不过数面之缘，并无什么特殊交集，何来误会之说。”
　　秦毓文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受伤：“我是真心想要与谢道友亲近的。”
　　楚星回：……
　　他还记得谢留风进来之前对他的叮嘱，决定忽略这位秦道友，先去找谢留风。
　　见楚星回依旧不肯回应他，秦毓文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咬了咬唇。
　　楚星回仔细看了一遍墙上的机关，大致明白了此处机关的设计思路，刚准备打开正确的机关，秦毓文忽然握了握拳，坚定地走上来挤开了他：“我来帮你吧。”
　　楚星回看见他碰到的地方，情绪终于产生了波动，立刻提醒他：“别……”
　　但已经晚了。
　　秦毓文动作迅速地触发了错误的机关，墙壁四周开始有飞箭射出来。
　　楚星回：……
　　他实在对秦毓文的操作理解不能，但出于人道，还是冷着脸抬脚把他踹到了一边，以免他被突如其来的飞箭射成筛子。
　　一刻钟之后，飞箭终于停了下来。
　　秦毓文肩膀上受了伤，虚弱地靠在墙边上喘气。
　　楚星回见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便打算继续往前走。
　　一旁的甬道里忽然传来两声呼喊：“师兄！”
　　紧接着，秦毓文的两位师弟师妹赶了过来。
　　穆灵萱看着秦毓文还在流血的伤口，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好端端站在一旁的楚星回，不分由说地指责道：“是不是他做的？”
　　秦毓文拧了拧眉，主动劝解道：“泽清、灵萱，不要误会，谢道友为人正直，定不是有意的。”
　　他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听起来温温柔柔的，像是要两方达成和解，实际上默认了他身上的伤是楚星回造成的，十足十煽风点火的味道。
　　穆灵萱上下打量了一番楚星回，冷道：“师兄是个好脾气的，我跟哥哥可不是，今日你若是不能给个说法，就别想完好无损地从这里走出去！”
　　穆泽清看清他的面容，瞳孔微微一缩，嘴上却一副讲道理的模样：“我妹妹年纪小，性子冲动，说话可能冲了些，我替她道歉。不过道友伤了我师兄的事情的确应该算一算。”
　　楚星回越发觉得摸不着头脑。
　　仿佛这三个人自顾自搭了个戏台唱了一出大戏，还要强制他在台下坐着听完一样。
　　楚星回召出灵剑，确认了一遍三个人的想法：“所以，你们是认为我伤了秦毓文，对吗？”
　　秦毓文面色隐忍，急急忙忙地遮掩道：“不是这样的……我身上的伤真的跟谢道友没有关系，你们不要为我吵架。”
　　他这番作态纯属火上浇油，兄妹两人看向楚星回的目光越发愤恨。
　　穆灵萱脾气暴躁，看向楚星回，直接道：“此处只有你们两个人，不是你是谁？”
　　楚星回觉得很烦，便估算了一下双方的战力。
　　秦毓文的修为在筑基期，而兄妹两人还是炼气。
　　非常可以打。
　　于是他观察了一下秦毓文身上的伤口，选了一个左右对称的位置，冷不防拔出灵剑，刺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伤口出来。
　　秦毓文闷哼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楚星回觉得差不多满意了：“好了，现在是我做的了。你们还有什么需求？”
　　穆泽清连忙扶住秦毓文，伸手指向楚星回：“你！”
　　楚星回手中灵剑微动，给他送了一道跟秦毓文一模一样的伤口。
　　然后，他看向三个人，耐心询问道：“还有谁要说话吗？”
　　穆灵萱气得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指责道：“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楚星回毫不手软，也给她来了一剑：“继续，我今日可以奉陪到底。”
　　兄妹两人捂住身上的伤口，噤若寒蝉，眼中露出深深的忌惮，都不敢呛声了。
　　秦毓文眼风不经意扫过这对兄妹，闪过一道冷光。
　　这点阵仗就吓成这样了，真是废物。
　　倒是这个天道之子……好像确实有些意思。
　　楚星回垂眸擦了擦剑上的血，抬头目光冷淡地依次扫过三个人：“我对你们的事情没有兴趣。下次再有谁来我这里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就不是一道伤口这么简单了。”


第26章 
　　周围鸦雀无声。
　　楚星回确认这三位不速之客不打算说话了，便收了灵剑，回头按照正确的手法打开了机关。
　　门内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哒”响声，里面的机关转动了几下，石门“轰隆隆”地打开了。
　　秦毓文三人虽然面色难看，但在石门打开的瞬间，还是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打算跟在楚星回身后一同进门。
　　楚星回并没有管身后的三个人，踏入石门以后，他先观察了一下门内的墙壁。
　　墙上有一道闸，是用来控制石门开关的。
　　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伸手拉下了闸门。
　　秦毓文远门已经迈进了一只脚，险些被突然关上的石门当场夹到腿，不得不立刻撤了出来。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紧闭的门，眼中再次浮现出杀意。
　　穆灵萱气急，愤愤地捶了一下门：“他这是什么意思？”
　　穆泽清也嫌恶地皱了皱眉：“修仙界本该同气连枝，这般计较一些小事，真不像正道所为。”
　　秦毓文心里骂着两个蠢货，面上却强撑起了一个温柔中透着苦涩的笑容：“谢道友好像并不喜欢我……大概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吧。”
　　兄妹两人连忙安慰起他来。
　　*
　　楚星回站在门内，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感到有些舒服了。
　　他毕竟是个阴沉计较的人，当然见不得刚刚跟他发生矛盾的人跟在他身后占便宜。
　　更何况秦毓文这个人本来就十分邪门。虽然按照楚星回的观念，在秦毓文做出什么实质性行为之前不会直接动手杀了他，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让秦毓文干扰谢留风的计划。
　　暂时把三个人拦在门外，楚星回开始观察门内的环境。
　　门内的建筑风格基本与门外一致，但看起来并不像是寻常的建筑。
　　他面前是一面高耸的墙，左右各有两条夹道，夹道尽头分了三条岔路，而岔路以外，又分了无数新的岔路……看上去似乎是一座规模宏大的迷宫。
　　过高的墙和过窄的小路几乎拒绝了所有外来光源，只靠墙壁上挂着的灯烛照明，使周围的环境无端变得阴森了许多。
　　楚星回想了想，先尝试了一下御剑，想试试能不能在高处观察一下这座迷宫的全貌。
　　不出意外，此处禁空。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对于走迷宫实在没什么心得，只能随机选择了一个方向，试探着往前走了过去。
　　迷宫里很安静。
　　脚踩在石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声，很容易让人产生此处永远不会出现第二个人的错觉。
　　楚星回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感觉腿上有些不对劲。
　　他视线下移，看见自己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小的小孩。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小孩抬起头，阳光开朗地跟他对视。
　　这孩子的五官……看起来还挺像谢留风的。
　　如果不是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见到，他说不准会以为这孩子跟谢留风有什么亲缘关系。
　　楚星回把小孩从自己腿上扒拉了下来，然后伸手捏住他的后衣领提起了他。
　　这“孩子”体重十分轻薄，提着他跟提着一团空气一样。
　　很明显是个幻象。
　　楚星回陷入了沉思。
　　他并不能确定这个幻象究竟是此处窥探到了他的思绪生造出来的，还是因为此处跟谢留风多少有些关联，以至于幻象都是以谢留风为基础制造的。
　　小孩仰起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然后趁他思索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头槌，从他手上跳下来，一溜烟地跑走了。
　　楚星回：……
　　真不愧是以谢留风为原型创作出来的幻象。
　　送走了奇怪的小孩，楚星回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似乎比他最开始看到的要更长一些。
　　他走了整整一刻钟，依旧没有走到岔路的位置。
　　此处似乎除了长得过分的路和古里古怪的幻象以外并没有别的威胁，楚星回紧绷的精神稍稍松懈了一点。
　　但刚松懈没一会儿，他的视野边缘就有一道白影一闪而过，但再仔细看过去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楚星回下意识按上了灵剑的剑柄，几乎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他谨慎地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走到了岔路口附近。
　　白影再次在他眼前闪了一下，这回距离他要近得多。
　　楚星回停下了脚步。
　　暗中藏着的生物见他不动了，不吓唬他了，偷偷摸摸在墙上现了形。
　　楚星回看见墙上突然出现的“人”，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少年身着无任何花色修饰的白衣，在昏暗的环境里大咧咧地坐在墙上，直勾勾地盯着人瞧，看上去实在很像是一些在凡人界流传的经典鬼故事。
　　这鬼依旧长着一张谢留风的脸。
　　这次的幻象跟上回木楼里的幻象年龄很接近，只是看上去健康有活力得多。
　　楚星回莫名心软了一下，只将手搭在剑柄上，并没有对这道幻象拔剑。
　　但对方却并不因他手软而停止缺德。
　　少年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根树枝，“啪”地一下敲在了楚星回的脑袋上。
　　一击得手，幻象迅速跑没影了，只留下一根树枝停留在岔路口。
　　楚星回：……
　　他绕过地上的树枝，打算换一条别的岔路。
　　谁知原本好端端停在路上的树枝居然追了上来，躺在他脚边绊了他一下，然后蹦蹦跳跳地重新回到了原位躺着。
　　楚星回观察了一会儿，模模糊糊产生了一个猜测。
　　这是在……给他指路？
　　他试着走了一下树枝躺着的那条岔路。
　　果然，这次树枝没有再绊他，而是从原地消失了。
　　等楚星回走到下一条岔路的时候，树枝再次出现，继续给他指路。
　　……
　　楚星回顺着鬼指路平安无事地转了几个弯，终于走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上。
　　空地四周留着几个封闭的石门，无法确定通向什么位置。
　　空地地面上似乎绘制了一些繁复的阵法，出于谨慎，楚星回站到了空地边缘，并没有碰到地上的阵纹。
　　然后他再次见到了突然出现的谢留风的幻象。
　　按照年龄依次增长的规律，这次出现的幻象已经很接近真正的谢留风了。
　　至少相貌上已经做到了基本一致。
　　只是这个幻象的气质看起来比谢留风本人要更锋芒外露一些，像是一柄刚刚出鞘的利剑。
　　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道基本跟谢留风本人一样的幻象认认真真观察了楚星回片刻，然后十分手欠地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楚星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冲他拔出了自己的灵剑。
　　他清晰地听见对面的幻象笑了一声。
　　然后这道人影就像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楚星回：……
　　他向来对自己的直觉都是很信任的，但这次却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被骚扰了这么长时间，他都有些怀疑这些幻象其实都是谢留风本人了。
　　毕竟除了谢留风本人，他实在没见过另一个人像他一样又闲又欠。
　　楚星回还在沉思，忽然见不远处的另一道石门从中间被灵力劈开了。
　　他看着从灰尘中走出来的熟悉人影，心中一动，眯了眯眼睛。
　　一个接一个地出幻象，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
　　谢留风用简单粗暴的手段处理掉一路上遇到的所有机关密道之后，终于来到了此处的核心位置。
　　他能感觉到，此处已经离他这次要找的东西很近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走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楚星回的人影。
　　虽然此地看起来暂时没有什么楚星回应付不来的危险，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谢留风一边琢磨着楚星回的踪迹，一边再次高效地用灵力劈开了眼前的石门。
　　然后他就跟楚星回打了个照面。
　　谢留风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嘴欠道：“真巧呀，楚道友也在这里。”
　　他刚打完招呼，就见楚星回抬起头，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果然，按照方才那几个幻象的年龄规律来看，眼前这个幻象已经跟真正的谢留风相差无几了。
　　楚星回有些不耐烦。
　　虽然他确实不能说很讨厌这些谢留风的幻象，但一直被这些幻象缠着让他无法找到真正的谢留风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的手摸上了灵剑的剑柄。
　　进这里之前，他答应了谢留风，要先找到他。
　　他对于承诺的事情一向是很慎重的，所以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他先找到谢留风，哪怕是很像谢留风的幻象也不行。
　　楚星回自觉自己的逻辑已经十分通顺了，冲着谢留风拔出了灵剑。
　　谢留风呆滞了片刻，终于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快劈到他脑门的剑刃。
　　楚星回到底还是对这张脸有点下不去手，手上的力留了两分。
　　谢留风把灵剑拨开，一脸懵地看向灵剑背后的楚星回：“怎么了这是，刚一见面就这么大火气？”
　　听见他的声音，楚星回愣了一下。
　　他收起灵剑，严肃地绕着谢留风转了一圈，仔细观察了眼前的人一番。
　　然后楚星回一脸凝重地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谨慎判断道：“有七成可能性是活的。”
　　谢留风：……
　　他有点想知道，另外三成是怎么死的。


第27章 
　　楚星回谨慎地将谢留风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才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
　　见楚星回终于相信了他，谢留风调侃道：“怎么样，现在算不算十成的活人？”
　　楚星回装作没听明白他的调侃，嘴硬道：“勉强九成。”
　　他收起了剑，将方才见到的东西跟谢留风讲了一遍。
　　谢留风听完，脸上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一副十分想笑，又觉得自己有点缺德的模样。
　　楚星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自暴自弃道：“算了，你想笑就笑吧。”
　　谢留风绷不太住，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解释道：“不出意外的话，此处的镇物应该也是我的骨头。那些骨头情况有些特殊，确实有可能会回溯一些跟我相关的幻象。”
　　他笑眯眯地看向楚星回，询问他的使用感受：“怎么样，我是不是从小到大都十分优秀善良？”
　　毕竟能鬼指路的幻象可是独他一家，怎么就不算优秀善良。
　　楚星回：……
　　他四下看了看，终于发现了一个新的话题：“此处地面上有一个阵法。”
　　见他一板一眼地转移话题，谢留风也没点破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地面的阵法。
　　可能是时间太长了，地面上的阵纹已经有了部分磨损的痕迹，但基本清晰完整，看得出来功能并没有损坏。
　　“上次那枝花……”知道了此处的情况，谢留风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片刻之后，又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算了，没什么。”
　　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连他本人都有些记不清了，拿出来说若是让楚星回也跟着伤神就不好了。
　　楚星回明白他想问什么，没作声，只是默默牵住了他的衣袖。
　　谢留风反手抓住了他的手，牵着他一同走到了阵法边缘。
　　他观察了一会儿地上的阵法，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于是问楚星回：“你前段时间是不是看过一本《阵谱》？”
　　楚星回点了点头。
　　他基础不如修仙界土生土长从小接受修仙知识的修士们强，所以会找些入门书来看。谢留风也知道这一点，经常会给他送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淘来的杂书，他方才提到的《阵谱》就在其中。那本书有些年头了，里头记载了一些已经被更新换代的旧阵法。
　　听他突然提起这本书，楚星回猜测道：“地上的阵法在那本书上有记载？”
　　谢留风点了点头：“非常正确。”
　　楚星回仔细观察了一下，有些疑惑：“我似乎并未在书中见过这个阵法。”
　　他记忆力很好，应该不会忘记看过的内容。
　　谢留风解释道：“这是其中某个阵法的变体。”
　　楚星回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开始上课，便“哦”了一声。
　　两个人面面相觑。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催促他：“去吧。”
　　楚星回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我？”
　　谢留风点了点头：“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
　　楚星回问他：“那你呢？”
　　“你应该了解我，有你在场的话，我当然是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谢留风向他眨了眨眼睛，“小仙师，你可要保护我啊。”
　　楚星回：……
　　“怎么了，是觉得我是个弱不禁风的累赘了吗？”谢留风立刻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继续逗他，“没关系的，我知道我总是跟在仙师身后实在不像样子，仙师不想帮忙也是应该的，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只能一个人去解决这个阵法了。”
　　楚星回默默无言了跟他对视了片刻，实在不想再听见他的任何一句话，只能认命地提剑走了过去。
　　谢留风乐不可支。
　　楚星回自动屏蔽了谢留风的动静，开始认真检查地上的阵法。
　　有了谢留风的提醒，他将阵纹完整看了一遍，跟书中的内容仔细对比，终于渐渐找出了门道。
　　这是一道封印阵法，解开封印之后，会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
　　楚星回找到阵心，向里面注入了灵力。
　　随着灵力注入，地上的阵纹渐次点亮。
　　在阵纹完全点亮的瞬间，地面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谢留风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状立刻拉住楚星回退去了一边。
　　一座矮小的石庙自阵法中央拔地而起。
　　石庙看起来有些北岳建筑的风格，两侧挂着两盏已然熄灭的石灯，两扇石门上各刻着一只跪卧的无眼神兽。整座石庙浑然一体，几乎没有半点缝隙，看上去并不像是单纯的建筑，似乎是一件完整而强大的封印灵器。
　　谢留风拍了拍楚星回的肩膀，走到了他身前：“好了，小仙师，去旁边歇一歇吧，剩下的交给我。”
　　楚星回抬头问他：“我不能进去吗？”
　　谢留风想了想，回答道：“里面的东西跟你上次在木楼里见到的东西同出一源。”
　　楚星回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强行要求进去，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是他实力还不够。
　　等以后他实力够了，就能进去帮他了。
　　谢留风看出了他的情绪，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你早晚能走到能独自对付它的境界的，而在这之前——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楚星回抬起头，静静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谢留风走到门前，再次割破了掌心，将血滴在了门上神兽的眼睛里。
　　神兽仿佛活过来了一样，沾了血的眼珠灵动地转了两圈，门上绘制的姿势由跪变成了站。
　　石门轰然打开。
　　谢留风原先手上的伤口已经好全了，只是还没好多长时间，就又见了血，也算是多灾多难。
　　楚星回以为他又要不把这些小伤放在心上，下意识拧了拧眉。
　　谢留风却利落地掏出药瓶，给自己上好了药。
　　他回过身，主动将涂好药的手展示给楚星回看：“放心，这回记得处理了。”
　　楚星回勉强满意，点了点头。
　　谢留风走进了石门。
　　*
　　楚星回站在原地，等谢留风出来。
　　石门内一直很安静，他也判断不出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慢慢数着时间，等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门内忽然爆出了无数破碎的灵力。
　　这些灵力经过石庙封印的过滤依旧十分具有杀伤力，可想而知，谢留风在门内究竟面对着怎样的压力。
　　楚星回立刻往自己身前扔了一件防御法器，挡住了砸向自己的灵力。
　　他盯着门内的情况，心慢慢提了起来。
　　突然，一道雪亮的剑光自漫天破碎的灵力中冲天而起，牢牢压制住了所有灵力的外溢。
　　楚星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剑光，心脏难以抑制地跳动起来。
　　他知道谢留风自身的实力远比他整日挂在嘴上的情况高得多，但……他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惊艳的一剑。
　　没有一个剑修不会被这道剑光吸引心神。
　　数息之后，周围的建筑承受不住此等级别的打斗，终于由内而外爆裂开来。
　　楚星回皱紧了眉，没有离开，试图在爆炸中找到谢留风的身影。
　　好在谢留风很快从暴土扬尘中冲了出来，路过顺手拎起了楚星回：“还站在做什么，遇到危险都不知道跑，没看到此处都要塌了？”
　　楚星回偏头看着他，眼中的惊艳还没褪去，忽然察觉他气息有异，拧了一下眉：“你……”
　　谢留风若无其事地看向他，看上去健康得不得了：“怎么了？”
　　楚星回没有继续问，只是御剑跟在了他身侧。
　　*
　　两个人再次从漩涡中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夜半。
　　漩涡中的秘地已经完全坍毁，用作入口的漩涡也没了作用，很快缩小消弭，最后彻底消失在了海面上。
　　秦毓文三个人没有再出现，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离开了。
　　虽然楚星回并不是很关心他们。
　　两个人来此的目的已经完成，楚星回问谢留风：“要先回永宁城吗？”
　　谢留风忽然道：“此处月色甚美。”
　　楚星回抬头看了一眼有星无月的天空，又默默看了一眼谢留风，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开始睁眼说瞎话了。
　　谢留风笑眯眯地提议道：“不如我们在这里歇一晚，如何？”
　　楚星回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皱了皱眉。
　　谢留风已经自顾自地打算开始使唤他：“临海的木材有些潮湿，要不你去别处捡些柴火回来？”
　　楚星回：……
　　他发出了提问：“如果一定需要火的话……我们为什么不能使用灵力或者灵符点火？”
　　谢留风沉默了一下，开始光明正大地耍赖：“因为我喜欢。”
　　楚星回注视着他。
　　然后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我去捡些干柴。”
　　他御剑离开了。
　　看把楚星回糊弄走了，谢留风才不再压制，面色白了许多。
　　他蹙了一下眉，吐了一口血出来。
　　方才那块碎片……几乎跟全盛时期没什么区别，似乎是被人用什么秘法重新激活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谢留风随便擦了擦唇边的血，打算先找个地方调息一下。
　　虽然说不上什么大伤，但要是楚星回回来发现异常，说不准又要担心了。
　　结果他刚一转身，就愣了一下。
　　楚星回正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神色难明地看着他。


第28章 
　　谢留风不确定楚星回到底看没看到，迅速调整好了状态，先试探了一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星回却不给他粉饰太平的机会了，抬眼问他：“又要糊弄我？”
　　谢留风沉默了片刻，觉得还是应当为自己辩解一下：“倒也不是糊弄，只是……”
　　楚星回走到他旁边，直接打断了他：“闭嘴。”
　　算账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明明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抓住谢留风的手腕，将灵力探了进去。
　　高阶修士拒绝低阶修士的灵力很简单，但谢留风没有任何拒绝的动作，任由楚星回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
　　经脉有几处混乱，肺腑也有被灵力冲击过的痕迹。
　　谢留风温声安慰他：“现在放心了吧？只是小问题。”
　　楚星回不说话，执着地试图用自己的灵力去修复这些伤处。
　　但谢留风体内的灵力太庞大，筑基期的灵力对他体内的问题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看他的模样，谢留风莫名有点心疼。他叹了口气，阻止了楚星回的动作：“好了，歇几日就能好。”
　　楚星回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不甘心地停下了动作。
　　他在附近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按着谢留风坐下：“你自己调息，我在这里守着你。”
　　他在谢留风对面坐下，直勾勾地盯着他。
　　谢留风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睁开眼睛：“我调息，你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算怎么回事儿啊？”
　　楚星回跟他对视了一会儿，默默转过了身去，闷声道：“不看你了。”
　　谢留风笑了一声，不招他了，再次闭上眼睛，开始定心修复伤势。
　　楚星回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回过头看他。
　　他向来明白，再怎么天才的人物，力量的获取也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但这一次，他却忍不住开始不满于自己的弱小。
　　或者他再早生些年岁就好了，这样他遇到谢留风的时候，就能跟谢留风一起并肩战斗。
　　……这样的话，谢留风也许就不会受伤。
　　*
　　谢留风调息了一晚，第二天刚一睁开眼睛，就被一直守在眼前的楚星回抓住了。
　　楚星回向他伸出手。
　　谢留风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楚星回抓住他的手腕，先检查了一下他的恢复情况，确认暂时没什么问题了，然后直接道：“我们谈谈。”
　　眼见昨天晚上的事情糊弄不过去了，谢留风只能先尝试哄人：“要不这个送给你？”
　　他在储物袋里翻了翻，拿出一个十分令人眼熟的玉盒递给了楚星回。
　　这是他昨天从石庙里顺手拿出来的。
　　楚星回虽然还惦记着昨天的事情，但看清玉盒的纹路，还是忍不住打开玉盒看了看。
　　果不其然，里面又是一块谢留风的骨头。
　　他想起上次被谢留风丢回给他的玉盒。
　　倒也难为谢留风还能记得顺手把这东西拿出来。
　　算上这一块，他已经收藏了两块谢留风的骨头了。
　　楚星回：……
　　他轻轻碰了一下玉盒里的东西，忍不住问道：“……这个到底有什么用？”
　　谢留风想了想，勉强给它编造了一个功能：“收集齐的话，也许可以召唤我？”
　　反正楚星回叫他的话，他肯定会出现的嘛。
　　楚星回指出了他的漏洞：“我现在不能召唤你吗？”
　　谢留风思考了片刻，觉得也是，于是更改了说辞：“虽然它们确实没什么用处，但收集本身也可以作为一种乐趣。”
　　楚星回：……
　　他默默把玉盒扣上，妥帖收了起来。
　　这毕竟曾经是谢留风身体的一部分，虽然谢留风本人不太上心……那就还是他来收着吧。
　　见他情绪好了许多，谢留风试探着转移话题：“难得来一趟东海，我们待会儿回永宁城，在附近玩两天怎么样？”
　　正好他也可以趁这段时间修养好身上的伤，顺便找人把手头那个不太靠谱的罗盘修一修。
　　楚星回点了点头：“好。”
　　还没等谢留风松口气，楚星回便再次一根筋地提起了最初的话题：“但昨天的事情，我们还没谈。”
　　谢留风开始试探他的心情：“还在生气吗？”
　　楚星回认真摇了摇头：“我不是生气。”
　　“这回不是大伤，你瞒了我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以后出了大事，你还要瞒我吗？”楚星回停顿了一下，继续问他，“那是不是……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了，我还会被蒙在鼓里？”
　　他看着谢留风，直白道：“我知道我的力量还很弱，也许在很多事上帮不上你的忙，可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他并不是一个很会煽情的人，没有办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谢留风不再骗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直接告诉谢留风他的想法。
　　他是他很重要的人。
　　平日里谢留风编瞎话糊弄他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相处方式，但他出了事，他必须要有知情权。
　　谢留风感觉心里又酸又软，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摸了摸楚星回的脑袋，主动道歉：“是我错了。”
　　他郑重承诺道：“我答应你，以后都不瞒你了。”
　　楚星回点了点头，主动牵住了谢留风的手：“这样就好了，我们走吧。”
　　*
　　两个人离开原地后不久，海上漂来了三个人影。
　　秦毓文先上了岸，然后回身把另外两个人也从水中扯了上来。
　　穆灵萱吐出了嘴里的海水，向秦毓文道谢：“多谢师兄，如果不是你的话，我跟哥哥怕是要折在那处密地了。”
　　三个人被楚星回关到门外之后，秦毓文很快就找到了另一条道路。
　　结果三个人进去之后不但被困在了迷宫里，还被其中一直没露面的幻影狠狠折腾了一通。最后三个人还没走出迷宫，整栋建筑就全塌陷了，三个人也被扔进了海里。
　　秦毓文受了凉，咳嗽了几声，柔弱道：“我们是同一师门的人，互帮互助本就是应该的。”
　　穆灵萱冷哼了一声：“要不是那个姓谢的散修如此恶毒，我三人何至于到此境地。就算他真是爹娘丢失的孩子，我也绝对不会让这种恶毒之人进家门的。”
　　穆泽清摸了摸妹妹的头，眼神怨毒：“灵萱放心，我必会处理好此事。”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计划起来。
　　在两个人看不到的地方，秦毓文的眼中不经意划过一道冷意。
　　要不是这两个废物日后还有些用处，他才懒得花精力将他们带出来。
　　他感应到此处的封印被人打开，紧赶慢赶地赶上来，却连碎片的边都没有摸到，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天道之子干的，但总归不是一个好消息。
　　眼下他所有的筹划都陷入了僵局……得从长计议了。
　　*
　　楚星回和谢留风回到永宁城之后，楚星回按着谢留风休息了几天，确认他的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才终于松口让他出门。
　　谢留风联系了一位正好在近处的炼器师朋友，将他的罗盘带去修理了。
　　楚星回送他离开，顺路去附近的夜市逛了一圈。
　　他对夜市上的东西兴趣寥寥，但依旧没有要回客栈的意思。
　　他随手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袋蜜饯，目光不经意往旁边的巷子里扫了一下。
　　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从他送走谢留风开始，已经盯了一路了。
　　从他离开万灵谷以后，上次追杀他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眼下这个也不知道是那人重新获知了他的位置，还是另有目的。
　　楚星回正琢磨要不要去会会这位藏头露尾的朋友，这位朋友就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到了他旁边。
　　正是秦毓文。
　　看见是他，楚星回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秦毓文仿佛看不懂他的冷脸，热情跟他打招呼：“原来真是谢道友，看了你那么久，险些不敢认。”
　　楚星回已经开始打算离开了。
　　秦毓文直接询问道：“方才跟谢道友告别的那位，是谢道友的道侣吗？”
　　意识到他问的是谢留风，楚星回真真切切愣了一下。
　　虽然对修仙之人来说，道侣的性别并不是很重要，但正常人看见两个不同年纪的男性修士站在一起，可能会猜测二人是师徒、兄弟、朋友，但实在很少会有人上来就猜测道侣的。
　　这位秦道友的思路当真是不同凡响。
　　涉及到谢留风，楚星回还是愿意听听看秦毓文到底在卖什么药的，便随口编造道：“他是我朋友。”
　　秦毓文轻笑了一声：“谢道友有所不知，在下曾学过一点观气之术。谢道友周身气运较常人要浓厚得多，而你身边那位朋友……”
　　他适时卖了个关子，等楚星回主动来问他。
　　但楚星回只是用一种费解的目光看着他，并没有要主动问他的意思。
　　他并不是很明白，这位邪门的道友为什么这么快就从柔弱善良跳转到神棍路线了。
　　秦毓文等了许久也等不到楚星回来问，有些挂不住面子，只能哂笑一声，咬着牙自己给自己递了个台阶，主动继续道：“按理来说，人或多或少都会有气运在身上的。但谢道友身边这位朋友却十分古怪，身上看不见任何气运，按理来说早该是个不存于世的死人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面前的人目光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秦毓文抬头看向楚星回，情真意切道：“你二人待在一处，只会对你不利。若你这位朋友知道自己的情况，恐怕是故意贪图你气运的。我也是怕谢道友被蒙骗，才特意来见你的。”
　　楚星回思考了一下。
　　他思考完，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无论是打人还是骂人都十分不好，于是转身就走。


第29章 
　　眼见楚星回已经快要离开视线了，秦毓文眼神一暗，再次快步追了上去，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追在楚星回身后。
　　楚星回实在忍不住，停下脚步，认真询问道：“秦道友，你是不是有病？”
　　这人的表现实在不能不说一句脑壳有疾。
　　秦毓文苦笑一声，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姿态：“我已经说过许多次了，我看谢道友惹人喜爱，心中十分想要与谢道友亲近。这么长时间以来，在下可曾做过什么有害于道友的事情？就连这次我也是不想谢道友被蒙骗才厚着脸皮缠上来的。谢道友又为何非要以为我是居心叵测之人呢？”
　　楚星回耐心道：“秦道友现在既然住在水云城，不知是否见过一种名叫曱甴的昆虫？”
　　秦毓文不知道他提起这个干什么：“自然是见过。”
　　楚星回诚实表明了自己的感受：“道友与这种昆虫颇有些相似。你也许并不有杀伤力，但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无端端想要避开。”
　　虽然这样比喻有点对不起曱甴，毕竟普通的虫子确实没有杀伤力，秦毓文在暗处会做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秦毓文：……
　　他脸色变了几变，强撑着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谢道友真是幽默。”
　　楚星回礼貌询问他：“那秦道友现在能别跟着我了吗？”
　　秦毓文已经重新做好了表情管理，苦涩一笑：“谢道友还是不相信我吗？”
　　楚星回真的怀疑他完全听不懂人话：“你有什么能让我信任的地方吗？”
　　秦毓文沉默了片刻，再次百折不挠地试图把话题拉回来：“谢道友知不知道你那位朋友的来历？”
　　听他还敢提谢留风，楚星回看向他的目光已经有了杀意。
　　惟恐他还要转身就走，秦毓文不卖关子了，飞快表明了自己的目的：“谢道友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作为灵相宗的首徒，在下手头还是有些资源和人脉的。如果谢道友信得过我，可以将他的名字和身份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查查这人的来历。”
　　楚星回维持着脸上平静的表情，邀约道：“此处不方便，不知秦道友是否愿意跟我往城外一叙？”
　　秦毓文以为他终于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面上一喜：“那是自然。”
　　他忍不住在心中轻嗤了一声。
　　人性终归如此，嘴上不信挑拨，实际一到关乎自己安危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要先保全自己。
　　两个人很快来到了城外一片荒林中。
　　夜黑风高，此地又是荒郊野岭，是个十分适合谈论见不得人事情的好地方。
　　同样也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秦毓文和楚星回四下看了一看，都对这个地方十分满意。
　　秦毓文正想开口，就见楚星回冲他拔出了剑。
　　楚星回结结实实把秦毓文按在地上揍了一顿，才终于感觉念头通达了些，便把半死不活的秦毓文丢在路边，自己御剑回城了。
　　半个时辰之后，秦毓文终于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注意到天道之子身边还有那样一个人。
　　修为高深莫测，但身上没有任何气运。
　　他这次跟楚星回说的都是实话，一个身上没有任何气运的人……的确应该是一个不存于世的死人。
　　不存于世，自然也不会上命书的记载。
　　怪不得之前他用了各种手段试图寻找天道之子的踪迹，却次次都被人阻止，他事后去查找，却连阻止他的人是谁都找不到。
　　他摸不准谢留风的路数，但放任一个修为极高的变数跟原本就已经很不受控的天道之子混在一起，对他来说显然不是个好消息。
　　所以他选择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楚星回。
　　虽然今天被打了一顿，但至少在两个人之间留下了嫌隙的可能。
　　嫌隙是一颗种子，虽然今日看上去不痛不痒，楚星回还能为了谢留风打他，但日久年深之后，谁又说得准呢？
　　秦毓文脸上刚浮现出一个冷笑，就牵扯到伤口，重新疼得呲牙咧嘴。
　　他眼神又阴郁了几分。
　　他迟早要让这两个人都付出代价。
　　*
　　两日之后，谢留风刚回到客栈，就被守在他房间里的楚星回逮了个正着。
　　谢留风端详了一下楚星回的表情，有些稀奇：“怎么了，谁惹你了？”
　　他这两日都在外面，应该没时间惹他吧？
　　楚星回板着脸将他拉到桌子旁边一同坐下，立刻跟他告状，将前两日遇到秦毓文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谁知谢留风听完他的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楚星回见他神情有异，静了片刻，猜测道：“他说的是真的？”
　　他自然不相信谢留风会害他，但不存于世的死人……他并不喜欢这个形容落到谢留风头上。
　　他不声不响地抓住了谢留风的手。
　　手中温热的触感让他安心了许多。
　　谢留风前两天刚答应了楚星回，这会儿自然不敢再骗他，老老实实交代道：“他说的其实有几分道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的确死过——跟我的功法有关。”
　　楚星回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那气运呢？”
　　谢留风察觉到他的不安，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安抚地捏了几下，继续交代道：“至于气运……我当年飞升过，只是中途因为一些事情被天道禁锢了，我现今的名字应该不在此界，身上的气运自然同样被封锁住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刻意避开了当时的具体情形。
　　楚星回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依旧不是很好看。
　　谢留风叹了口气，向楚星回招了招手：“算了算了，你自己来看吧。”
　　他主动贴上楚星回的额头，放开了自己识海的权限。
　　无论是什么等级的修士，神魂都是最脆弱的东西，没有人会主动将自己的弱点袒露人前，哪怕是关系最亲密的道侣都少有向对方开放自己识海权限的。
　　但楚星回不懂这些，谢留风本人也不在意，任由楚星回的神识进入了自己的识海。
　　楚星回在谢留风的识海中睁开眼睛，一下便陷进了厚重的精神力织成的浓雾中。
　　他急急去找谢留风的神魂。
　　识海是修士神魂栖居之所，按理来说神魂应当是其中最显眼的东西。
　　但……他却没有在识海中感受到神魂的任何气息。
　　楚星回有些慌乱。
　　他现今在谢留风的识海中，谢留风自然能感知到他的情绪，主动出声：“在这里。”
　　楚星回匆匆回过头，就见谢留风的神魂幻化成了他本身的形貌，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终于看到了谢留风神魂的模样。
　　谢留风的神魂较常人厚重许多，但此时，莹白色的神魂上缠满了玄奥符文组成的金色锁链。那些锁链深深扎根在魂体的每一个部分，像是某种寄生在树上的菟丝花。
　　谢留风温声解释道：“就是这些东西，将我的神魂封住了。我本身就有的气运依旧在我身上，并没有消失，只是不会泄露出去。”
　　楚星回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问他：“会痛吗？”
　　谢留风摇了摇头：“这些只是虚体，并不会痛。”
　　楚星回忍不住分出一点神识碰了一下对面神魂身上的金色锁链，再次执拗地确认道：“真的没有影响吗？”
　　他直觉这些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神魂被触碰到的感觉很奇怪，谢留风气息凌乱了一下，勉强稳住了自己的声音：“……有一点影响，但并不是很严重，也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
　　楚星回稍稍放了一点心，忍不住又碰了一下那些金色锁链。
　　谢留风忍不住强调道：“还有……别乱碰我的神魂。”
　　听到他的话，楚星回终于将注意力从锁链上转移开来，看向了近在咫尺的神魂。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方才接触到谢留风神魂时候的手感，温润而柔软，仿佛能洞察彼此最深处的想法。
　　谢留风的神魂依旧袒露在他面前，看起来完全不如本人有威慑力。
　　虽然他本人在楚星回这里也没有什么威慑力。
　　甚至楚星回越看越觉得有点……诱人。
　　让人很想咬一下。
　　楚星回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便凑上前去，轻轻咬了一口。
　　神魂刹那交融，两个人同时激灵了一下。
　　谢留风哭笑不得地制止他：“哎哎哎，不让你碰你也不能咬啊。再乱咬的话我就直接把你扣在我识海里。”
　　楚星回又看了两眼自己咬过的地方，那里已经沾上了一点他的气息。
　　他莫名有点高兴，但想起谢留风的话，还是遗憾地住了口。
　　楚星回怕待时间长了还会忍不住，没有再继续逗留，很快离开了谢留风的识海。
　　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在楚星回离开后，他触碰过的那条金色锁链闪烁了一下，光芒肉眼可见得黯淡了许多。
　　从谢留风识海中出来之后，两个人都莫名有点不自然。
　　谢留风拿过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到楚星回面前：“现在放心了吗？”
　　楚星回将温热的水杯握在手里，神色不明：“等下次再见到秦毓文，我要再打他一顿。”


第30章 
　　在永宁城待了两日，谢留风和楚星回便打算出发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两个人下楼退房的时候，就见大堂内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客人，几个小二忙得脚不沾地，连柜台前办理住宿的客人都排起了队。
　　不单是客栈内，整个永宁城内都熙熙攘攘，比往常热闹了许多，似乎是有什么活动。
　　等轮到谢留风和楚星回，听说两个人要退房，掌柜便好心多提醒了一句：“过几日就是永宁城的建城日了，两位客人不再留几天？若此时退房，再想住进来可就不好有空房了。”
　　楚星回有些疑惑：“建城日？”
　　见两个人都是外地人，掌柜主动解释道：“是啊，建城日是永宁城的大节庆，附近商贩都会过来，能淘到不少平日淘不到的好东西。而且这次建城日圣女也会过来，眼下城中热闹，大都是为几日后的节庆而来。”
　　谢留风略略思索了一下，猜测道：“圣女……碧海桃花岛的人？”
　　除了这帮避世隐居的神棍，其他门派应当没有这么玄乎的称呼。
　　掌柜点了点头，笑道：“客人见多识广，正是碧海桃花岛的少岛主。听闻若是有幸能接到圣女的信物，还能向她提一个问题呢。”
　　谢留风有些好奇：“在下听闻碧海桃花岛的人大多时候避世不出，怎么会来节庆露面？”
　　掌柜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这……小人倒是不知道了，碧海桃花岛的仙师心思一向难测。不过当年永宁城建城之时碧海桃花岛亦有出力，加之两地也算近便，圣女或者碧海桃花岛内的其他修士有时确实会来节庆上露面的。”
　　他虽然也是修士，却只是低阶修士，平日里也少有跟大人物接触的机会，自然搞不懂这些大人物的行事作风。
　　谢留风向掌柜道了谢，转头问楚星回的意见：“既然正赶上热闹，要不要留两天？”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有不喜欢热闹的，楚星回整日跟在他身边，似乎确实少了许多同龄人的乐趣。
　　楚星回有些犹豫：“你要做的事情……不会耽误吗？”
　　谢留风倒是十分豁达：“几百年都过来了，也不差几天。”
　　楚星回敏锐察觉到了谢留风的意图：“你想向碧海桃花岛的人打听事情？”
　　谢留风点了点头，也不瞒他：“嗯，早年我手头有些碧海桃花岛的人情，这回既然碰上了，刚好问问他们能不能帮忙算算你的事情。”
　　楚星回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碧海桃花岛是修仙界中一个颇为神秘的门派，至今仍少有人知道该宗门所在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应是在东海一带。
　　这个门派招收弟子并不像其他宗门一样看重弟子的天赋，而是全靠占卜测算，培养弟子也不看弟子的修为，而是全看弟子的灵性如何。自有记载以来，碧海桃花岛的弟子人数一直不足一百之数，除去一些江湖骗子会假托碧海桃花岛的名义之外，门下弟子其实很少在外面活动。
　　也不知道谢留风是从哪里搞到碧海桃花岛的人情的。
　　楚星回其实对节庆兴趣不大，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掌柜见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了，适时插了一句：“咳，小店小本生意，节庆时住宿价格要比平日高两成，不知两位……”
　　谢留风拿了灵石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立刻眉开眼笑：“替二位保留原房间，二位贵客玩好。若需要当地人作陪，小人也可以给二位牵个线。”
　　谢留风礼貌向他道谢：“不必了，也祝掌柜生意兴隆。”
　　*
　　楚星回和谢留风在客栈中多住了两天，终于等到了永宁城的建城日。
　　建城日这天，外头落了一场细雨。
　　永宁城建在东海边上，本就是湿润多雨的气候，只是眼下已经快到入冬的时候了，雨水也变得冰冷刺骨了不少。
　　楚星回带了伞，将伞撑开挡雨。
　　这一年来，他其实已经长高了许多。
　　但较谢留风来说，还是矮了不少。
　　他执着地举高手臂，试图将伞稳稳挡在两个人头上。
　　谢留风忍俊不禁，将伞从他手中接过来，又顺手摸了摸他的手，觉得有点凉，便给他塞了一件衣服。
　　楚星回在伞下安静了一会儿，偏头看了一眼谢留风的侧脸。
　　也许是这把伞太小了，离太远会让人溅到雨水，或者今天真的有点冷……总之，他面无表情地往谢留风的方向靠了靠。
　　节庆现场布置在城中央最大的广场上。
　　自古以来节庆无非就是几样东西，现场到处都是见缝插针的小贩，远处还专门辟出了一片用于大宗商品交易的区域，最中心的位置则搭了一片高台，用于表演和节庆中人挤人挤出火之后点到为止的比斗。
　　虽然楚星回本人对这些东西都不是很感兴趣，但谢留风却兴致勃勃，拉着他给他包了一堆不知道有什么应用场景的小玩意儿。
　　两个人从黄昏逛到夜幕降临，楚星回只觉得十分困倦，比修炼还要累人。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谢留风买给他的桂花糖饼，还要牵紧谢留风的衣袖防止两个人走丢，忽然听见有人抬头惊呼了一声：“是碧海桃花岛的人！”
　　众人纷纷抬头往空中看去。
　　谢留风跟楚星回对视了一眼，也看了过去。
　　一座由两只灵鹤拉着的轻简灵辇自半空中滑落，稳稳落在了表演用的高台上。
　　灵辇中走出一个面容精致的年轻女子。
　　她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裙，脸上带着一层薄纱，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团扇，看上去不像是个修者，倒像是凡人界官宦人家中温婉而不失圆滑的大小姐。
　　正是这一代碧海桃花岛的圣女，越瑶。
　　她低声同身侧的永宁城城主交谈了一番，便面带微笑走到了高台中间。
　　一道流光从她袖中飞出，不偏不倚，正砸在了楚星回的身上。
　　楚星回伸手接住流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
　　是一枚玉雕成的白玉扇坠，触手温润，内部似乎刻了什么阵法，光下隐隐有符文流动。
　　楚星回再抬头看去，高台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碧海桃花岛的信物抢夺无效，在场众人都知道这个规矩。
　　周围人艳羡地看着这位得到信物的幸运儿，见眼前已经没有热闹可看了，便三三两两散去了。
　　楚星回看向谢留风。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地提议道：“我们去玩套圈怎么样？我想要摊子上那只布偶兔子。”
　　反正碧海桃花岛的人答应过的事情总不会跑，不如就等人找过来好了。
　　楚星回：……
　　他板着脸表达自己的意见：“可以套，但那只兔子太丑了，拿到后你不能摆出来。”
　　谢留风为难了片刻，只能叹了口气：“好吧，听你的。”
　　他倒是觉得那只兔子面无表情的气质怪像楚星回的，十分可爱。
　　*
　　两个人顺利拿到丑兔子，逛到僻静处，一位身着碧海桃花岛服饰的少年终于找到了楚星回，客气拦下了他：“方才是道友接到了信物吗？”
　　楚星回想了想，礼貌地将扇坠递还给他。
　　虽然是信物，但也许信物是需要回收的。
　　少年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此物是碧海桃花岛的信物，信物送出去并无回收的道理。持此信物，若道友去东海有缘路过我宗门，便能看见碧海桃花岛的真容。”
　　他向楚星回微微颔首，又看了旁边的谢留风一眼，邀约道：“道友既接了信物，便是我碧海桃花岛的有缘人。大师姐请两位道友过去一叙。”
　　楚星回下意识看了谢留风一眼。
　　谢留风冲他点了点头：“也好，省得还要找机会拜访了。”
　　楚星回便对少年说：“劳烦道友带路了。”
　　少年冲他笑了笑，提灯引着两个人往前走。
　　三人渐渐远离了喧闹的人群，一路走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少年替两个人开了门，便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楚星回和谢留风站在门口，就听里面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贵客来了？那便请进吧。”
　　两个人走了进去，便见越瑶坐在堂前的桌子旁边，桌上已经摆了三杯茶水。
　　她目光盈盈落到楚星回身上，捂嘴调侃了一句：“呀，没想到这回碧海桃花岛的有缘人竟是个这么俊俏的小道友。”
　　楚星回沉默了一下。
　　这位圣女的模样实在跟他印象中的避世神棍相去甚远。
　　越瑶客气地邀请二人：“二位请坐吧。”
　　等二人入座，她直接道：“我也不耽误二位的时间，之前碧海桃花岛曾承诺过，接了信物的有缘人都可以问小女子一个问题。不知小道友有什么问题想问？”
　　楚星回看了谢留风一眼。
　　谢留风看穿了他的意图，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不许将机会浪费在我身上，我的事只要你问我都会告诉你。如果我也不知道的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倒也不必劳烦圣女占卜。”
　　越瑶眼波在两个人身上流转了一下，接触到谢留风时微微一凝，忌惮地收回了视线。
　　她手中团扇遮住半张脸，轻笑了一声：“这位前辈说得没错，小女子学艺尚且不精，确是不敢卜算前辈身上的问题。若执意要问的话，恐怕只能问问小女子不知身在何方的师父了。”
　　谢留风捕捉到了她话中的某个信息：“碧云仙子眼下不在岛上吗？”
　　越瑶眸中流露出一丝讶异：“前辈竟与家师有旧吗？”
　　谢留风摇了摇头：“算不得有旧，只是昔年见过几面罢了。”
　　越瑶笑了笑，解释道：“师父百年前曾窥得天机，之后便动身去寻天机应验之人了，已经许多年没有回过岛上了。”


第31章 
　　三人闲聊了两句，话题便重新回到了正事上。
　　越瑶看向楚星回，再次询问道：“不知道友打算问点什么？”
　　楚星回又看了一眼谢留风。
　　谢留风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
　　楚星回移开了目光，看向越瑶，回答道：“我想问圣女，我身上的毒，可有解法？”
　　越瑶低头想了片刻，在桌上摆了卦阵，问楚星回：“可否取道友一滴血来？”
　　楚星回点了点头，扎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到了阵心的位置。
　　越瑶闭上眼睛，将灵力探入阵心的晶石，脸上的表情渐渐沉静下来。
　　一刻钟之后，她睁开眼睛，惋惜地看向楚星回，说出了她的卜算结果：“恕我直言，道友身上的毒，并非此界的力量可解，本是有死无生之相。”
　　楚星回并不意外这个结果，甚至还能平静地跟谢留风开玩笑：“问题用在我身上也是一样浪费机会。”
　　谢留风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看向越瑶：“圣女应当还有别的话要说吧？”
　　越瑶轻笑了一声：“不错，虽然是有死无生之相，但尽处总有峰回路转，破局的关键在南方位，与一个姓秦的人有关。”
　　听到这个熟悉的姓氏，楚星回跟谢留风对视了一眼。
　　姓秦，又在最近蹦跶得格外厉害……除了秦毓文没有第二个人。
　　越瑶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看出了什么，主动道：“看来二位对此人的身份已经有些眉目了。小女子倒是可以再帮二位探探此人的行踪来历，只是……”
　　她适时止住了话头，含笑看向楚星回的方向。
　　楚星回明白了她的意思，直接道：“圣女需要我做什么？”
　　越瑶笑了两声：“小道友快人快语，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道友若是愿意信一信小女子的卜算结果，打算启程往南边去的话，便请接下我碧海桃花岛的委托，将我门遗落在南方的一件圣物带回来。”
　　她大方道：“若道友愿意的话，下一个问题便算我附赠的，等圣物带回来，碧海桃花岛另有厚礼奉上。”
　　谢留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倒是巧。”
　　刚巧楚星回的破局之处就在南边，刚巧碧海桃花岛的圣物就丢在南边了。
　　也刚巧……秦毓文和楚星回生身父母所在的水云城就在南边。
　　越瑶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暗示，笑盈盈地拿团扇遮住了半张脸：“是呀，可不是巧嘛。碧海桃花岛的信物寻的是我门的有缘人，道友卜算出来的目的地将将好就是碧海桃花岛圣物所在的方向，自然是有缘得紧。”
　　她继续道：“虽然这兴许是件双赢的事情，不过我还要提醒二位一句，此事的契机只有楚道友一人可以触发，身侧不容第二人陪伴。而且此行……未必没有生命危险。”
　　楚星回皱了皱眉。
　　他对必要的一人涉险并不抗拒，只是特意点出只让他一个人前往，怎么想都觉得十分有问题。
　　若对面不是碧海桃花岛的人，他怕是要怀疑对方是个骗子了。
　　原本一直在旁听的谢留风突兀开口：“在下听闻，按照碧海桃花岛的规矩，门中弟子不可就卜算结果有所谎骗，不可曲解，不可遗漏，可有此事？”
　　越瑶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看来前辈对碧海桃花岛的功法颇为了解，这话自然是不错的。”
　　碧海桃花岛功法特殊，修士不看重修为，唯独关照的就是修士在卜算一道上的灵觉。天道求真，若门下修士在卜算结果上说谎，便会失去天道眷顾，损害自己的灵觉。
　　等灵觉尽失之日，便是道途夭折之时。
　　谢留风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她的说辞：“所以，只要他触发契机的时候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就行，对不对？”
　　越瑶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笑道：“这便要看两位道友自己的理解了。不过若是希望卦象触发的概率更大，小女子还是建议二位道友做出更能符合卦象的选择。”
　　谢留风也朝她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楚星回思索了片刻，开口：“就请圣女说说委托的具体内容吧。”
　　越瑶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才开口道：“此物丢失在五百年前，后来经历代岛主测算，才隐约探出现下应是在南方。至于圣物的名讳形貌嘛，不知；具体位置嘛，也不知。”
　　楚星回估量了一下这份委托的难度，直言道：“圣女若一问三不知的话，在下可当真要怀疑此物究竟是不是碧海桃花岛的圣物了。”
　　越瑶解释道：“不瞒二位，道友收到的信物中封着一道符咒，可与圣物共鸣。自圣物丢失之后，门下弟子频频出岛，其中一项重要的任务便是将岛上信物交予有缘人，再请托有缘人去寻圣物。只是五百年来，从未有半分音讯。”
　　她打量了一番楚星回，温婉一笑：“但今日与道友一见，便知道友定是此物的有缘人，想必一定能将圣物完好无损地带回来——或者将它送去应去的地方。”
　　楚星回想了想，诚实说出了自己的问题：“我修为不过筑基期，因为身体的缘故，在解毒之前无法突破金丹，圣女当真要信我？”
　　越瑶笑了起来，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团扇：“小道友，要知道在我碧海桃花岛，修为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楚星回点头：“成交。”
　　虽然交易可以进行，但他不是很懂这位圣女为什么要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使用扇子，并觉得扇起来的风有点凉，便悄悄往谢留风的方向靠了靠。
　　谢留风看出了他的想法，有点想笑，主动给他让了空位。
　　越瑶并没有察觉到楚星回的小动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拿出纸笔：“那便请道友写一下那位秦姓有缘人的名讳吧。”
　　楚星回将秦毓文的名字写了上去，递给了越瑶。
　　越瑶接过纸，看见上面的名字，脸上的笑容莫名深了些：“原来是这位吗？那我可得好好算算。”
　　测算行踪来历并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卜算方法，她熟练地摆起卦阵，将写有秦毓文名字的纸用灵火点燃，再次闭上眼睛，开始探查此人的命轨。
　　片刻之后，越瑶忽然“咦”了一声。
　　谢留风和楚星回一起看了过去。
　　越瑶看着自己的占卜结果，皱紧了眉：“倒是稀奇，此人的命数竟是幼年早夭之相。”
　　她虽大多数时间避世不出，却也知道这个名字是当今风头正盛的灵相宗首徒，怎么看也跟幼年早夭挂不上钩。
　　谢留风看着卦象，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个结果……倒是十分有意思。
　　越瑶不知想了些什么，最终叹了口气，歉意地看向楚星回：“恐怕当真是我学艺不精，真是惭愧。道友不妨再换一个问题吧。”
　　她一番装傻充愣无懈可击，只当是自己学艺不精出现了错误，仿佛半点都不知道还有秦毓文本人存在问题这一可能。
　　楚星回摇了摇头：“无妨，就到这里吧。”
　　越瑶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那就算小女子欠道友一个问题，下次道友若是有什么想算的，尽可以来找我。”
　　楚星回礼貌向她道谢：“今日多谢圣女了。”
　　正事已经做完，三个人又没什么值得继续谈论的私交，楚星回和谢留风很快告辞离开了。
　　*
　　楚星回和谢留风走后，越瑶独自坐了一会儿，就感应到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新的访客。
　　她头也不抬，甚至也不打算起身招待，直接道：“秦道友来得真是巧呢，人已经送走了，我们的交易该开始了吧？”
　　秦毓文自暗中显出身形，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久闻碧海桃花岛的修士精通卜算之术，莫不是越道友算好了我不在此处的时间，特意避开我做完了事情？”
　　越瑶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留影石，递给秦毓文：“秦道友可真是冤枉小女子了，卜算极费精力，我可没有平白无故主动去查合作者行踪的爱好。邀约二人来此的时候我便派人去请了秦道友，谁知道秦道友偏生这个时候出去了？何况得知秦道友不在，我还特意留了一块留影石以证自己的清白。”
　　秦毓文接过留影石验证了一番，皮笑肉不笑道：“越道友应该没有把我的事情漏出去吧？”
　　“哎呀，秦道友这话可真是让人惶恐。”越瑶眉眼盈盈地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看向秦毓文，“毕竟秦道友的来历不可追溯，小女子就算想漏，也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左右这块留影石只截取了一部分跟秦毓文无关的影像，合作嘛，摆个态度意思意思得了，还真能对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尽心尽力不成？
　　更何况她本也没说错，她漏的是“秦毓文”的事，跟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干系。
　　秦毓文放心了些，向她温柔笑道：“越道友的人品，在下自然是相信的。”
　　越瑶也松了口气的模样：“合作求的是个诚字，秦道友愿意信任我，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两个人相视假笑，看起来一派其乐融融。


第32章 
　　离开碧海桃花岛在永宁城的驻地之后，谢留风和楚星回重新回到了街上。
　　节庆还没有结束，城内依旧摩肩接踵，叫卖声不绝于耳，远远看过去就能感觉到热闹非常。
　　但两个人之前已经逛累了，并没有再去逛的兴致，便商量了一下，一同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一前一后走着。
　　楚星回走在谢留风后面，看着地面上谢留风的影子，像是被鱼吸引到的猫一样，不自觉地抬脚踩了上去。
　　跟着谢留风一路踩了几脚，楚星回忽然回过神来，觉得这种行为好像有点幼稚，便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走到了一边去。
　　谢留风并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幼稚的举动，余光见他都快要走到路边去了，便顺手拉了他一把。
　　楚星回就顺着他的力道，自然而然地靠近了他，待在了他身边。
　　他想了想，主动开口道：“今天晚上的事情……你觉得这个委托怎么样？”
　　谢留风好笑道：“你都答应完了，这会儿倒是想起来要问我的意见了。”
　　他向来主张自由发展，孩子自己决定好了的事情，他只负责提供帮助就好了。
　　楚星回对他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伸手戳了他一下。
　　他明明觉得谢留风有别的话想说。
　　谢留风抓住他自己送上来的手，顺手放在掌心里暖了暖，终于正经起来：“虽然因为功法的缘故，哪怕是在占卜之外的事情上，碧海桃花岛出来的修士也往往习惯于诚实，但习惯是可以更改的。”
　　至少这位圣女……看起来在占卜之外的事情上都不太讲究。
　　他看向楚星回：“你应该看出来了，这位圣女有事瞒着我们。而且你也知道，往南是什么地方。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此行对你来说很危险。”
　　“我找人留意穆承夫妻当年去过的那个秘境了。”谢留风如实说出了自己的准备，“其实你不必涉险，若是愿意等等的话，未必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他问楚星回的意见：“怎么样，要不要让我来？如果你选择让我帮你的话，卦象咱们就不管了，圣物那件事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
　　楚星回认真想了想，抬头看向他：“我想试试。”
　　谢留风并不意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楚星回重复了一遍：“我想试试——如果能成功的话，我便可以继续突破，能帮上你的忙了。”
　　谢留风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楚星回的性子，但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隔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我并不会阻止你冒险，因为没有那个成名的修士不是从险境中成长起来的。但你要记得，正如你说我对你来说很重要，你对我来说同样很重要。”
　　楚星回忽然定在了原地。
　　谢留风忍不住笑道：“你看，你自己都决定好了，偏要来勾我，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楚星回不说话了，又跑到了他的身后去。
　　谢留风把他重新拉回来，两个人并肩往前走：“好了，先回去吧。既然你决定要一个人去，我找点东西给你带上。”
　　之后楚星回一路都没有作声。
　　谢留风只当他是在考虑接下来的任务，并没有开口打扰他。
　　两个人快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楚星回却忽然扯了他的袖子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能再说一遍吗？”
　　谢留风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嗯？”
　　楚星回继续看着他。
　　谢留风福至心灵，似乎理解了是哪句话：“……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楚星回点了点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了目光。
　　谢留风观察了他一会儿，才发现他耳朵悄悄红了。
　　他有点手痒，便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楚星回泛红的耳朵。
　　楚星回警惕地抬头看向他。
　　谢留风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星回被他笑得有点恼羞成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虽然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所以谢留风半点都没被震慑到，将他抓过来揉了两下脑袋。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啊。
　　*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楚星回没有浪费时间，很快收拾好了东西。
　　谢留风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远比他本人要高得多，给他准备了一堆高阶灵符法器，直到他临行之前还在零零碎碎地给他塞各种保命用的东西，看起来似乎真的准备把他武装成一只乌龟。
　　临出门前，楚星回问谢留风：“你要去哪里？”
　　谢留风一边给手中的护身符穿线一边回答道：“我嘛，我去处理剩下的封印，如果提前处理完了，就回家等你。”
　　他穿好线，看向楚星回：“我们说好了，最多给你一年的时间。如果一年后你既没有回家也没有给我传讯，我就要去找你了。”
　　楚星回点了点头。
　　“还有，”谢留风将手中做工有些粗糙的护身符递给了他，叮嘱道，“如果遇到危险的话……就捏碎这个。”
　　楚星回主动问他：“不知名的好心人会来救我吗？”
　　谢留风笑了出来：“嗯，不错，已经会提前抢答了。”
　　他仔细跟楚星回讲解道：“里面存了一道我的灵力，捏碎之后就会用出来，无论我在什么地方都能感觉到。”
　　楚星回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护身符，中肯评价道：“有点丑。”
　　谢留风有点难以置信：“真很丑吗？我做了两天呢。”
　　楚星回原本打算把护身符塞进储物袋的动作停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将护身符佩在了身上：“那很好看。”
　　他抬起头，向谢留风确认道：“我走了？”
　　谢留风斟酌了一下，提出了一个建议：“要不，你把我的剑也带上？”
　　楚星回：……
　　他面无表情地提议道：“这样吧，我把不知名的好心人也带上，如何？”
　　谢留风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你懂什么，我这叫儿行千里母担忧。”
　　他这徒弟才养了不到一年，虽然并不是没有独自出门历练过，但以前去哪里大致是什么危险范围都是有数的，这次情况特殊，他确实很担心，忍不住想给楚星回多加一点保障。
　　楚星回用一种十分费解的目光看着他，实在想不到这句话会用在他们两个身上。
　　谢留风轻咳了一声，修改了一下：“父担忧？”
　　楚星回叹了口气：“算了，要不你还是别说话了。”
　　搞得他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怪奇怪的。
　　谢留风：……
　　楚星回再次向他确认道：“我走了？”
　　谢留风点了点头：“走吧。”
　　楚星回走出去一段路，忽然又折了回来。
　　谢留风以为他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就听见楚星回问他：“能抱抱我吗？”
　　谢留风愣了一下。
　　然后他走过去，牢牢将楚星回抱在了怀里。
　　楚星回紧紧抓住他的衣服，隔了一会儿，主动伸手推开了他：“好了，我走了。”
　　……
　　*
　　离开谢留风之后，楚星回独自踏上了南行的路。
　　他已经过了十多年独自一人的生活，按照道理来讲应该很习惯这种生活才对，可再次独行之后，他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莫名其妙的，他时常会想起谢留风。
　　他强行把干扰工作的人赶出了脑海，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块玉简。
　　越瑶多少有点作为委托人的良心，给了他一张地图，上面大致标注了几个圣物可能流落的地点。
　　虽然就范围来看，这些标注的作用就跟她的良心一样，有一点，但并不多。
　　楚星回又将地图看了一遍，目光落到了其中一个标记上。
　　这个标记，在水云城附近。
　　说实话，自从知道自己身世始末之后，他并不太乐意接触水云城这个地方。
　　但他莫名有种预感，卦象上那个所谓的“破局的关键”可能就在这里。
　　……反正现在也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去哪里都一样，不如就先把不想去的地方解决掉。
　　楚星回看好了方向，将玉简塞回储物袋，御剑往水云城的方向飞了过去。
　　*
　　楚星回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来到了水云城的范围内。
　　他站在城门口，正琢磨安全起见要不要先给自己换一张脸，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阴魂不散的声音：“好巧啊，又遇到谢道友了。”
　　楚星回：……
　　这可真是流年不利。
　　楚星回四下看了看，找了个死角走了过去，然后像是才发现不远处的秦毓文一样，疑惑道：“秦道友说什么？我听不清。”
　　秦毓文不疑有他，面带微笑走了过来。
　　楚星回当场把他打晕了。
　　然后楚星回把他拖到僻静处，又把他打了一顿，随手丢在了野地里。
　　他打完人，正打算一走了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卦象上似乎是说，这次的关键跟一个姓秦的人有关。
　　楚星回纠结了片刻，又走了回来，把秦毓文弄醒了。
　　秦毓文浑身疼痛地醒过来，睁眼就看见面前的楚星回，原本就疼的头瞬间感觉更疼了。
　　连着被揍了两次，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计划也许确实存在错误。
　　比如他其实找错了人之类的。
　　这种人凭什么能得到天道眷顾的啊？
　　他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颤巍巍地抬起手，询问道：“谢道友，请问您知道我身上这些伤是怎么回事吗？”
　　楚星回想了想，猜测道：“此处地滑，秦道友兴许是不小心摔的。”
　　秦毓文沉默了许久，微笑道：“谢道友。”
　　楚星回敷衍地点了点头：“嗯。”
　　秦毓文额角青筋条条炸开，新仇旧恨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终于隐忍不下去了，破口大骂：“楚星回，你他妈是不是真以为我脑子有病啊？”
　　楚星回真心实意地感到疑惑：“难道不是吗？”
　　没病天天阴魂不散干嘛？


第33章 
　　秦毓文看上去已经完全忍到了极限，正当楚星回准备跟他动手的时候，秦毓文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把濒临爆发的情绪全忍了回去。
　　他再次摆出一副柔弱善良的姿态，主动向楚星回道歉：“真抱歉，谢道友，是我看见谢道友太过欢喜，一时失态了。一个月前刚下过雨，想必地上还没干，地面确实湿滑了些，想必这次也是我意识不清之时不小心摔倒才弄得一身伤，劳烦谢道友照顾了。”
　　楚星回：……
　　他叹为观止。
　　隐忍至此，还会睁眼说瞎话，着实是个人才。
　　他多少有点看不下去：“秦道友既然查过我，也知道我的名字，非要称呼假名是有什么心事吗？”
　　闻言，秦毓文瓷白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红晕，他羞怯地低下头，喜悦道：“星回哥哥终于愿意听我叫你的真名了吗？”
　　楚星回：……
　　他害怕极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虽然他一向对那本书的内容持保留意见，但这个见鬼的称呼实在很难让他产生什么好的预感。
　　秦毓文还没完，倾身过来凑近他，试图抓住他的手。
　　楚星回立刻拔出灵剑横在身前，阻止他近自己的身侧。
　　秦毓文的手僵在半空中，目光柔弱地看着他，失落地垂下了脑袋：“星回哥哥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楚星回慎重地点了点头。
　　不光是讨厌，还怪吓人的。
　　秦毓文强行忽略了他的抗拒，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听闻水云城附近的清元泽最近有异兽出没，此异兽五行属火，通身灵力不似此界之物，星回哥哥应该就是来找这个的吧？”
　　火属性的异兽……这可真是太巧了。
　　当年穆承和秦雪衣做的事情估计除了他二人之外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他们两个亲生孩子估计都不知道这些事，也不知道秦毓文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楚星回虽然是来碰运气的，对明面上的陷阱还是敬谢不敏：“如有此兽，且不论其余散修，就在近处的灵相宗不会有动作吗？”
　　既然这个话题不能让楚星回心动，秦毓文叹了口气，换了另一个话题：“既然不是为了这个，那星回哥哥可是为了沁阳湖新出的密地而来？自古就有传说，沁阳湖通幽冥，幽冥之地虽与上界不同，却也有超出此界的力量，此次密地出现，说不准就能从中找到什么有特殊用途的东西。”
　　楚星回终于听明白了：“你跟越瑶有合作？”
　　越瑶算出来的卦象上表明他此行跟一个姓秦的人有关，看秦毓文这表现，很显然知道这件事。
　　那这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保不齐就是两个人联手把他诓到了这里来。
　　而且秦毓文知道自己可能跟卦象有关，提供出来的东西虽然不能一口咬定绝对与他想要的东西无关，但至少也会偏向秦毓文自身的利益，而不是帮他达成目的。
　　只是不知道两个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听到楚星回的质疑，秦毓文的眼中立刻蓄满了泪水，红着眼睛辩解道：“怎么会呢？只是近日来水云城的外地修士多是为这两件事而来，我斗胆猜测一下而已。星回哥哥若是不信我，去问城内的其他人也能得到一样的答案。我只是觉得我自小在这水云城中长大，对周边还是很熟悉的，想着星回哥哥远道而来，说不准需要一个当地人当向导……”
　　楚星回沉默了片刻。
　　他觉得有些反胃，实在无法继续跟这位邪门而娇软的道友继续交流。
　　而且秦毓文看起来除了胡搅蛮缠打一些并不存在的感情牌之外，完全提供不了什么信息。
　　于是楚星回转身离开，打算按照原计划先进城再说。
　　秦毓文站在原处盯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算了，看在你还算有意思的份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吧。”
　　他快步追上楚星回，拦住了他，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星回哥哥，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楚星回害怕极了，也不敢用正常速度走路了，立刻召出灵剑御剑跑了。
　　秦毓文：……
　　他终于不再掩饰，表情彻底阴沉了下来。
　　此界太过穷乡僻壤，无从补充力量，这次准备的东西对他的力量损耗极大，如果不是情势所迫，他原本是不打算用的。
　　但现在……该让这位永远都不听话的天道之子付出代价了。
　　秦毓文跟在楚星回身后，很快也进了城。
　　*
　　楚星回刚一进城，忽然敏锐察觉到周围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他下意识将佩在身上的护身符扯下来，收进了触手可及的袖袋里。
　　楚星回感到头脑间意识恍惚了一阵，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仍站在城里的街道上。
　　已近黄昏，街上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橙红色的夕阳温柔地洒在了街道上。
　　他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莫名感觉有些陌生。
　　这里是水云城，他是刚被灵相宗宗主夫妇找回来的大儿子。此前十七年他一直在凡人界，并未在此地生活过，有些陌生感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摸了摸储物袋，找出两颗漂亮的灵果。
　　他有些印象了。
　　这是他去秘境跟妖兽搏杀了三天三夜才获得的高阶灵果，用于给秦师弟炼制驻颜丹……不对，他为什么要给秦师弟送东西？
　　楚星回对这段记忆感到有些费解，于是选择自己把灵果吃了下去压压惊。
　　秦毓文躲在暗处，眼见他自己把灵果吃完了，额角青筋跳了跳，终于躲不下去了，面上挂上温柔的微笑走了出来。
　　看见是他，楚星回随口打了个招呼：“秦师弟？你……”
　　他对亲生父亲座下的弟子还是有印象的，记忆告诉他这位比他小两个月的师弟风姿绰约和蔼可亲。但奇怪的是，他每次碰见这位师弟都要心跳加速，面色泛红。
　　他觉得这位师弟身上有点邪门，要不怎么一见面就让人身体不舒服。
　　但这次记忆中的人真出现在面前了，他在例行公事的心跳加速之余又觉得这位师弟身上有些类似于老鼠蟑螂的气质。
　　让人怪想绕着走的。
　　楚星回原本想问“你怎么在这里”，等秦毓文回复之后就能自然而然地各回各家。谁知秦毓文自信一笑，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我知道……你喜欢我，对吗？”
　　楚星回沉默了片刻，迟疑而认真地询问道：“你脑子有病？”
　　秦毓文脸上的笑容微滞：“星回哥哥这些日子在我身上花的心思我都看在眼里，也感念在心。这回你进秘境之前还送了我花，约我今天黄昏来此，我以为……”
　　念台词的工夫，他已经重新找到了状态，温柔而羞怯地向楚星回笑了一下：“我以为我们的心思应该是一样的。”
　　楚星回谨慎翻检了一下自己的记忆。
　　在记忆中，他确实为秦毓文做了很多事，包括但不限于冒雨为他送花，秘境中拼死为他收集炼丹材料，拍卖会上付出全部身家买了一件装饰品就为了博“美人”一笑……
　　他思索了半天，总觉得这不太像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情，犹豫判断道：“我脑子有病？”
　　秦毓文心念电转，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面前的楚星回，微微皱了皱眉。
　　记忆明明都改过了，怎么还……
　　两个人正在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一声娇喝忽然打破了此间的平静：“楚星回，你给我过来！”
　　楚星回还在琢磨这究竟怎么个事，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道破空声。
　　他立刻躲过了突如其来的攻击，偏头看向了来人。
　　哦，是他血缘上的妹妹穆灵萱。
　　身后还跟着他血缘上的弟弟穆泽清。
　　这两个人一向不喜欢他，如此剑拔弩张的形容倒是正常。
　　一击不中，穆灵萱直接丢掉手中的灵剑，指着楚星回破口大骂道：“不过是个从下贱之地出来的下贱之人，凭什么能够跟师兄在一起？”
　　楚星回已经没精力纠正她对凡人界的偏见了，被她话中隐含的信息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穆灵萱一脸愤恨地看着他，眼圈红了：“爹娘已经答应了，等你二人突破金丹，就要让师兄跟你结成道侣！”
　　秦毓文满脸通红，羞涩地制止她：“灵萱，你不要再说了。”
　　楚星回看向穆灵萱，慎重地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秦毓文强行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星回哥哥，我早就知道你约我来是想跟我表白。所以我提前向师父求过了，等我们两个修为上去了就直接结为道侣，你惊不惊喜？”
　　楚星回大惊失色。
　　还没等他开口辩解，穆灵萱就继续大声哭诉道：“师兄……你小时候明明答应过我，长大之后要娶我的。”
　　穆泽清没有说话，一直盯着秦毓文，眼中是满满的占有欲。
　　秦毓文不得不开始安慰兄妹二人。
　　楚星回不着痕迹地退出混乱中心，认真思考了片刻，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找到了一个明确的结论——这里的人精神状态好像都有点不对劲，他得想办法走为上策。


第34章 
　　这日之后，楚星回很快收拾好了东西，开始想办法出城。
　　他最开始先尝试宗门内做长期外出历练的报备，但报备迟迟没有通过。
　　于是楚星回就不等报备了，直接一个人出了城。
　　结果他刚走到城门口，就听说城内不小心放进了妖兽，整座水云城都戒严了，任何人都不准外出。
　　后来情况愈演愈烈。
　　无论他是打算强行离开还是使用迂回的借口，甚至单单只是在城门口溜达一圈，都会被人拦下，以各种理由强行送回城内。
　　这些“意外事件”发生的次数多了，楚星回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出了问题。
　　就像是这个世界正在践行某个特殊意志下达的任务，专门阻止他离开这里一样。
　　楚星回将莫名其妙总是喜欢来打扰他的秦毓文以及他的数个舔狗跟班拒之门外，伸手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
　　冬日已至，哪怕是在气候偏暖的云水城，一些植物也遵循时令开始凋零了。这根树枝上的叶片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微微泛黄，无论是从外形还是手感上来说，看起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根树枝。
　　但楚星回总觉得周围充斥着诡异的违和感。
　　这里……是真实的世界吗？
　　*
　　既然已经确定了无法出城，楚星回便没有继续做无用功，转而把时间花在了在城中四处探索上。
　　秦毓文一连许多天上门都没有找到楚星回，终于忍不住了，明里暗里跟身边的人哭诉了好几回。
　　他在宗门内一向人缘极佳，当初婚约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就有无数人对楚星回羡慕嫉妒恨，眼下一听他如此对待秦毓文，更是义愤填膺，纷纷跑过来要给他们的师兄“出气”。
　　楚星回并不知道自己在灵相宗的风评再次跌到了谷底，只知道最近来找他茬的同门莫名其妙多了起来。
　　他感到很烦，并且越发百思不得其解。
　　将他困在水云城的人的目的，难道就是让他被各种莫名其妙的人打扰日常生活吗？
　　传言闹得沸沸扬扬，终于有一天，灵相宗宗主穆承亲自传唤了楚星回。
　　灵相宗宗主夫妻无疑是对孩子极好的，无论是他们亲生的一双儿女，还是自小养在膝下的秦毓文，在宗门内都是众星捧月，所有资源都是顶尖的。
　　但“孩子”并不包括楚星回这个半路被找回来的儿子。
　　除了认亲那一回，楚星回几乎没怎么见过自己的“父母”。
　　他天赋上佳，拜师之时原本有好几位长老愿意收他，但身世爆出来之后拜师之事便不了了之了。如今他在门中身份尴尬，既没有师父教导，也没有长辈上心，说白了还不如外门弟子，大多数东西全都靠他自己摸索。
　　所以接到传唤之时，楚星回十分疑惑。
　　这位日理万机的宗主竟也有主动见他的时候。
　　*
　　疑惑归疑惑，楚星回还是十分礼貌地去找了穆承。
　　穆承坐在主位上，看见他进来，招呼道：“星回来了，快坐。”
　　他似乎是想摆出慈父的姿态，无奈两个人实在不熟悉，他连楚星回如今在修行什么功法都不知道，自然也找不到能说的话题。
　　两个人尴尬聊了两句，穆承自己先恼怒起来。
　　连话题都不会主动找，果然是凡人界养出来的，真是扶不上墙。
　　正好楚星回也有点不耐烦了，直接道：“您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穆承冷哼了一声，终于进入了正题：“听说你最近不肯照顾毓文？连他亲自过去找你都避而不见？他从小在我跟你娘膝下长大，又跟灵萱和泽清关系好，难免娇惯些。我跟你娘向来不舍得委屈他的，你是我跟你娘的亲生儿子，你们两个以后既然要在一处，自然也得以他为先。”
　　楚星回十分疑惑：“你们乐意娇惯他便自己去做，跟我有什么关系？”
　　“荒唐，这便是你对未来道侣的态度吗？”穆承嫌恶地盯着他，“你若是再如此不知理，我看你们两个的婚约就此作罢吧！”
　　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半路捡回来的儿子对秦毓文的感情的，谈到婚约，他一定会服软。
　　楚星回险些忘记了这回事，脸色沉了下来：“我从未答应过什么婚约。”
　　听到这句话，穆承感觉自己作为父亲、作为宗主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当场一拍桌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替你答应了，你还想反对不成？”
　　楚星回皱了皱眉，提议道：“宗主既然答应了，那就不妨宗主自己跟他结道侣吧——如果宗主夫人不反对的话。”
　　他不明白一个从未对他尽过责任的人为什么会对做他的主这么热衷。
　　明明连穆承看不上的凡人界开明的父母都不讲“父母之命”了。
　　更何况大家明明都在忙着修仙，要找道侣也是两个人的道路相合之后才会考虑的事情，为什么还会有“代替定下婚约”这种东西？
　　穆承怒不可遏：“我看你就是在凡人界沾染上了那些下贱人的习气，没有半点教养。这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楚星回也有点生气了：“凡人界没什么不妥。倒是灵相宗，有您这样的宗主，若是一不小心上行下效了，实在前途堪忧。”
　　“好好好！”穆承目光阴冷地看着他，仿佛他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血海深仇的仇人，“既然看不上灵相宗，那就滚出灵相宗吧！”
　　还有这种好事？
　　而且被灵相宗除名的话……说不准他就能离开水云城了。
　　楚星回思考完毕，心平气和地跟他商量：“如此甚好，宗主既然开了口，不知能否将我的名字也从宗门名册上划去？”
　　宗门名册上的名字关联着很多东西，如果不去掉的话，以后日常生活可能会有些麻烦。
　　穆承气得当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指着楚星回，正想说点什么，就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的秦毓文按住了：“师父，您别冲动！”
　　他泪眼盈盈地看了一眼楚星回，十足委屈的模样：“星回哥哥……心中其实很喜欢我的，对不对？”
　　看自己唯一的徒弟这个模样，穆承火气更大了。
　　楚星回皱了皱眉，再次坚定拒绝道：“我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对我说我喜欢你，但我应该还是能分清自己的心意的。”
　　他喜欢的人修为应该比他高，样貌好看，脾气也好……
　　他脑中忽然闪过了什么。
　　仿佛模模糊糊间，真的应该有那么一个人一样。
　　楚星回暂时忽略一瞬间的异样，也忽略突然冒出来搅局的秦毓文，把这段时间从宗门内领到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又拿出了身份玉牌：“里面存了一千二百一十六个贡献点，按照规定，灵相宗门中弟子一月只需要缴纳一百贡献点。如此，我应当与贵宗门两清了。”
　　差价他就不要了。
　　秦毓文急得直跺脚：“师父，您快拦住星回哥哥，若他离开了宗门，日后突破可怎么办呀！”
　　他咬准了“突破”这两个字。
　　穆承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想起了另一件事。
　　若楚星回离开宗门，日后突破被人发现身上的毒……
　　他跟妻子的名声就完了。
　　穆承心中有鬼，面上越发疾言厉色：“两清？那你这些时日在宗门内吸收的灵力该怎么算？把你的修为灵根废了，本宗主就让你离开！”
　　楚星回打算离开的脚步一顿，回过头，十分费解地看着歇斯底里的男人。
　　这太荒谬了。
　　如果这里真的不是在真实的世界，他简直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人才会想出这样的进展。
　　秦毓文吓了一跳，装模作样地劝道：“师父，星回哥哥毕竟是你的亲儿子……”
　　他只想挑拨一下，这老东西怎么气性这么大这么恶毒？
　　“本宗主没有这么不知感恩的儿子！”穆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用高声掩盖他的心虚，“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来人动手！就让大家看看，背叛宗门不孝不义的人究竟是什么下场！”
　　听见宗主的声音，周围很快围过来一群品阶不一的修士，众人看着中间的楚星回，面露犹疑。
　　……虽然宗主夫妇平日里不待见他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到底是亲生父子，若他们动了手出了事最后还要遭记恨就不好了。
　　见没有人动作，穆承再次吩咐道：“动手！废了他的灵根，奖励一把上品灵器。”
　　众人终于不再迟疑，向着楚星回的方向攻了过去。
　　楚星回从储物袋里找出一柄落了灰的灵剑握在了手里，扫了一眼冲过来的修士。
　　很奇怪，明明在记忆中他并不是一个剑修，但当他拿起剑的时候，却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战胜这么多人。
　　但……他同样也无法容忍如此可笑的罪名落到他头上，而他却连举剑都不做。
　　看清楚星回所用剑法的瞬间，秦毓文的瞳孔微微一缩。
　　以往楚星回揍他的时候从未正经用过剑招，直到这一次，他才看明白他剑法传承所在。
　　可那个人明明已经……
　　秦毓文不敢再多想，只能继续盯着事态发展。
　　围攻楚星回的修士太多了。
　　哪怕楚星回一连打倒了十多个人，最后仍是不敌，浑身是伤地被人逼到了角落里。
　　穆承捏着他的下巴，像是在看一只不肯屈服的狼崽子，装模作样地叹息道：“虽然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咎由自取，但我是你的亲生父亲，看到今日亦是痛心疾首。你若愿意悔过，虽然灵相宗不能留你，我和你母亲还是愿意养你至终老的。”
　　他还在喋喋不休，没注意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楚星回忽然睁开眼睛，摸出一把短刀，直接刺向了他的心脏。
　　高阶修士自有护体灵气，他的力量还是太弱，并未能真的刺中穆承的心脏，只在他的心口上留下了一道见血的伤口。
　　楚星回不是很满意，还打算再来一刀，却被旁边的人冲上来，强行卸了手骨。
　　他手中的短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真可惜，没能杀了他。
　　楚星回平静地看着面前惊怒的男人，一字一句地强调道：“我没错，是你有错。”
　　他从不认这种荒谬的错。
　　如果这个古怪的地方真的在毫无来由地针对他，那就让他看看，在他死之前，能不能从面前这些道貌岸然的人身上咬下一块血肉来。
　　穆承双目赤红，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亲手一点点捏碎了他的灵根。
　　楚星回支撑不住，终于彻底昏迷了过去。
　　穆承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扫了一眼其他在场的修士。
　　所有参与围攻的修士纷纷低下了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鸦雀无声。
　　穆承神色几度变幻。
　　他今日太冲动了，但害子这个名声不能传出去。
　　他周身灵力忽然暴涨，下一瞬间，下首所有修士全都无声无息失去了性命。
　　穆承站在一地尸体中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秦毓文。
　　秦毓文乖觉地开口：“师父，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在现实中见多了类似的事情，自然已经十分熟练。
　　穆承点了点头，疲惫地摆了摆手：“剩下的事你来处理吧。”
　　他失去了一个儿子，如今也十分痛心，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
　　眼见事情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秦毓文眉心跳动了一下。他目光犹豫不定地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少年，片刻后不知想了些什么，终于做出了决断。
　　虽然眼前的情况跟计划不符，但也不是不能继续。
　　这种桀骜不驯的人，明明有被安排好的温和一些的路却不肯走，就该被踩进泥里才会得到教训。
　　等他彻底进了泥里，他才会是他唯一的救世主。


第35章 
　　楚星回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处乱坟岗。
　　薄薄的黄土底下躺着老病而死的贫穷凡人和无依无靠的底层修士，运气好些的能有口棺材，运气不好的直接大咧咧被丢在地上，时间长了就剩下一堆伶仃的骨头。
　　把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是一对路过的祖孙，见他睁开眼睛，都松了口气。
　　老者给他递了一块干粮，问他：“小道友，你这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楚星回感受了一□□内的情况。
　　失去了灵根，他身上的修为灵力也跟着一同消失了。
　　他不再能使用法术符箓，也没有办法再感受到空气中的灵力。
　　饥饿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但……他确实离开水云城了。
　　楚星回闭了闭眼睛，接过干粮咬了一口，如实回答道：“运气不好，得罪了大修士。多谢您二人愿意救我，继续跟我待在一处，说不准会有麻烦。”
　　食物下肚，因为失血和饥饿而浑身发冷的情况才好了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扔到这里来的，也不确定知道自己还没死之后灵相宗……或者说最开始试图将他困在水云城的人会不会继续来追杀他，当然不敢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老者摆了摆手：“我二人身无长物，自然也没什么灵丹妙药能救小道友，小道友能醒过来全靠自己。”
　　伤成这样还能活……也算是天命眷顾。
　　不过既然涉及到大修士，祖孙二人还是不敢惹祸上身，给楚星回留了一些食物和清水，很快便离开了。
　　靠着这些东西，楚星回强撑着在附近找了个山洞，先躲进去修养了一段时间。
　　好在他身上存着几颗没来得及收进储物袋的灵石，靠着灵石里储存的灵力，他还能打开储物袋，找一些能用的东西出来。
　　失去灵力之后，人体的伤势恢复得极慢，楚星回大半时间都在发烧，稍微好一些便出去找些能用的药草，回来之后继续发烧。
　　更糟糕的是，自从失去灵根之后，他身上畏寒的毛病更加严重了。
　　有好几次，他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浑浑噩噩中，他已经完全分不清时间的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病了多久，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漫长的折磨中挺过去。
　　直到有一天，一样东西从他的袖袋里掉了出来。
　　他撑着病体捡起那样东西，仔细看了看。
　　是一枚做工粗糙的护身符。
　　他轻轻碰了一下这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上的护身符，莫名觉得心安起来。
　　那天，他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
　　楚星回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等山洞外一树桃花开放，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熬过了一整个冬天。
　　楚星回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重新回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他对水云城的情况依旧警惕，更何况眼下他还跟灵相宗结了仇，自然不可能回去，于是便去了近处的一座小镇，在里面补充了一些物资。
　　从粮油店里出来的时候，楚星回看见旁边的茶铺里来了一队商队，一行人正一边歇脚一边聊天。
　　有人聊起此行的目的地：“北岳也太远了，也不知道老大怎么就谈上了这么远的生意。”
　　听见这个地名，楚星回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同伴倒是挺高兴：“远是远了点，这趟跑完钱也多啊。”
　　商队的老大手中拿着一卷账本，过来挨个打了一下两个人的脑袋：“你俩先别聊了，搭手的杂工还缺两个，你们赶紧去招两个人回来。”
　　楚星回心中一动，走了过去，主动搭话：“我刚好要去北岳，你们缺杂工吗？”
　　……反正他暂时无处可去，不如就去个听起来顺耳的地方。
　　*
　　楚星回搭了商队的灵舟，停停走走了一个多月，看见不远处万灵谷的时候，心中的熟悉感莫名强烈了起来。
　　他跟商队领头的人商量了一下，在万灵谷附近提前下了灵舟。
　　万灵谷内妖兽横行，为防凡人误闯，万灵谷外设了禁制。
　　而今楚星回的身上已经没有半分灵力，自然也被禁制阻挡在了外面。
　　他在禁制外停下脚步，安静地看着里面的风景。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很想家。
　　并不是他在凡人界时的住所，也并非像灵相宗一样的“家”，而是另一个具象的，本应牢牢存在于他的脑海中的地方。
　　他想不起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如果存在的话，应该很像是万灵谷内的风景。
　　这个想法出现得突兀又古怪，毕竟哪怕对修士来说，万灵谷也不是个宜居的地方。
　　楚星回一个人在万灵谷外坐了许久。
　　从日出，到日落。
　　直到第二次日出开始，他终于在晨曦中重新站了起来，转身往城中走去。
　　他总觉得有人应该告诉过他，人命是很贵重的东西。
　　无论如何，无论这里是不是真实的世界——在绝处之前，他都应该继续活着。
　　*
　　楚星回离开灵相宗之后，秦毓文确认他没死，便暂时没有去找他，只等他吃够了失去灵根的苦，道心彻底破碎之后再去趁虚而入。
　　可是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楚星回自暴自弃能够被他拯救的时机。
　　他的神魂依旧坚韧而有力，没有任何能让人趁虚而入的地方。
　　秦毓文迟迟无法开始下一步计划，暗骂了一句，只能主动来找楚星回。
　　他再次找到楚星回的时候，楚星回正在北岳城中一家凡人开设的成衣店里做工。
　　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模样好脾气好，干活又利落，店里很多人都很喜欢他。
　　更何况单凭他那张漂亮的脸，就能为店里带来许多客源。
　　中午是他下工的时辰，他将手头最后一单活清干净，听见老板娘从后院掀了帘子招呼他：“没事的话多留两个时辰呀，今儿蒸白面馒头，给你留两个。”
　　这小伙子跟她小儿子差不多大，脸上却总是没什么血色，她看了心疼，总想着给他多塞点吃的。
　　楚星回摇了摇头，温声拒绝道：“不用了，快到时间了，陈掌柜那边包饭的。”
　　老板娘拿围裙擦了擦手，笑了一声，打趣道：“也是，老陈家的伙食确实比我们这儿的好。”
　　两个人简单聊了两句，楚星回便走出了成衣店，然后当头撞上了特意找过来的秦毓文。
　　看见来人，楚星回立刻警惕起来。
　　秦毓文满脸破碎地看着他，眼圈说红就红：“星回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楚星回：……
　　熟悉的反胃感又出现了。
　　秦毓文拦住他，装模作样地哭了一会儿，终于哽咽道：“星回哥哥，我以为你死了……现在看见你没死，真好。”
　　楚星回：……
　　仿佛当时跟穆承煽风点火的人不是他一样。
　　秦毓文问他：“星回哥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楚星回回答道：“去对面客栈做工。”
　　秦毓文重新问了一遍：“我是问你的打算。”
　　只要楚星回还有想要重新修炼的念头，那他就能……
　　楚星回有些疑惑了：“自然是去对面客栈做工。不做工难道可以白吃饭吗？”
　　秦毓文再次有了熟悉的额头青筋乱跳的感觉，徐徐引导他：“你以前可是修士，如今就甘心做这些低贱的凡人活计吗？”
　　楚星回终于正视了他一下。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秦毓文会跟穆承投脾气，还能成为他最宠爱的弟子了。
　　这两个人的确十分相似。
　　楚星回反问道：“千万年来人就是这样活着的，千万年之后人依旧会这样活着。付出劳力，然后得以生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凡人如此，修仙者如此，你为什么会觉得低贱呢？”
　　秦毓文一时不查说了实话，急急描补道：“不是的，我不是觉得这些低贱……是星回哥哥天纵奇才，本不该落到这个境地的。”
　　他泪眼盈盈地看向楚星回，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我跟星回哥哥有婚约，我们的婚约还没有结束，哪怕现在你已经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了，你也依旧是我的未婚道侣……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楚星回感到害怕。
　　这句话跟厉鬼说“我会一直缠着你的”简直没有任何分别。
　　他目光冷淡地看着秦毓文，一字一句地拒绝道：“婚约是你跟穆承定下的，我从来都没有承认过。更何况理论上讲，穆承现在是我的仇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还愿意跟灵相宗扯上关系？”
　　“星回哥哥，我知道你失去灵根之后心里难受不想拖累我。”秦毓文自顾自脑补完了楚星回的意思，依旧深情而痛苦地看着他：“虽然你不能修炼了，但我还可以，我完全可以代替你修炼到更高的层次。我可以照顾你，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受任何苦了！”
　　楚星回：……
　　恰在此时，他脑中灵光忽然一闪而过。
　　他突然想到了一些十分古怪的话，并顺口说了出来：“天道从不拒绝让祂赐福过的孩子经受苦难。凡执迷于捷径者，终为他省去的路反噬。你已有前车之鉴了，不是吗？”
　　秦毓文似乎听懂了这句话，或者在他眼中看到了什么，脸色倏然变了，见鬼一样看着他。
　　他没有再纠缠，深深看了楚星回一眼，惊疑不定地离开了。
　　楚星回从方才玄而又玄的境界中回过神来，皱了皱眉。
　　他什么时候会说这么奇怪的话了？


第36章 
　　这日之后，秦毓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来骚扰楚星回。
　　但楚星回知道秦毓文没有离开。
　　他时常能感觉到有一道藏在暗处的目光，长久地窥视着他，像是在确定什么，又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事到如今，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楚星回虽然跟那位“亲生父亲”相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一点他的性子。
　　穆承尤其注重声名面子，既然对他动手，无论最开始是不是冲动使然，既然开了头就一定会对他斩草除根，绝不会让他活着出来影响自己的名声。
　　可楚星回离开灵相宗之后已经在外面晃荡小半年了，灵相宗那边却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楚星回甚至连个在外历练的灵相宗弟子都没见到过，无非是中间有人做了点什么让穆承以为他已经死了。
　　更甚者……也许随着事态发展，“灵相宗”在这方世界的作用已经结束了，自然不会再有灵相宗的人出现。
　　而从最开始在水云城，一直到楚星回离开灵相宗后，一直阴魂不散缠着他的只有一个人。
　　幕后之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只是楚星回唯一搞不懂的就是，他如今灵根修为已失，修途断绝，他身上……到底还有什么能让秦毓文觊觎的呢？
　　上次秦毓文忌惮的又是什么？
　　既然暂时想不通，楚星回便按兵不动，只当是不知道秦毓文在暗中的窥伺，依旧照常做工生活。
　　他有耐性，秦毓文却没有耐性。
　　此方世界规模宏大，每运行一日就要耗费一日的力量，秦毓文手头能用的力量本就用一点少一点，经不起长时间大规模的消耗。
　　他窥伺了一段时间，没有发现其他异状，以为当日楚星回说的话只是意外，便再次开始行动。
　　*
　　楚星回再次受到了秦毓文的纠缠。
　　秦毓文每次过来的流程都差不多，起头一句“心疼哥哥”，结尾一句“我们结道侣吧”，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创新精神。
　　楚星回最开始还有精力反驳他两句，时间长了也就无视他了。
　　他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秦毓文正渐渐变得焦躁。
　　虽然他并不知道秦毓文态度变化的具体缘由，但敌人的不愉快对他来说就是好消息。
　　秦毓文的确对楚星回的油盐不进感到焦躁。
　　他在最开始就对楚星回种下了暗示，按照他的构想，楚星回早就该接受他了。
　　但……楚星回神魂的力量远比他认为的要坚韧太多，哪怕到了如今的境地里依然无懈可击。
　　战线拖得太长，秦毓文不得不开始消减对此方世界的力量投入。
　　*
　　楚星回很快感觉到了秦毓文消减力量开支之后的结果。
　　最直观的就是，城中的活人渐渐少了。
　　然后不仅仅是人，城外的树林、路边的小摊、附近的小镇……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
　　楚星回从春天待到秋天，终于再也见不到除秦毓文以外的第二个活人。
　　终于有一天，他站在城门口，城外的一切已经消失完全，只剩下一片浓雾，身后则是空无一物的“城”——如果一整片城池大小的空地也能算得上城的话。
　　秦毓文照常从浓雾中走出来，他楚楚可怜地盯着楚星回，熟练地开口：“星回哥哥……”
　　楚星回沉默了一下，打断了他：“秦道友……你看看周围的环境，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秦毓文也沉默了一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隔了一会儿，他还是坚强地开口：“我们的婚约……”
　　楚星回实在忍不住，直接挑明了现在的情况：“秦毓文，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他慢慢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如果我真的失去了灵根和灵力，多日不饮水进食，此时我早就应该死了才对。可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死的迹象……那我是不是可以猜测，灵根和灵力实际上并没有离开我的身体——因为这里根本不是真实的世界。眼下周围变成了这个模样，也是因为搭建这个‘世界’的幕后黑手出了问题，是吗？”
　　秦毓文脸上做作的姿态终于收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楚星回成为凡人之后一直体力不济，懒得站着跟他说话，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秦毓文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终于开口：“何必那么认真呢？真实与否是一个相对概念，你无法逃脱的地方就是真实。星回哥哥，这里就是你的真实啊。”
　　“只有我们两个人存在的真实世界，这是何等的缘分。”他慢慢走近楚星回，弯腰向他伸出手，低声蛊惑道，“现在你只有我了。只要你愿意接受我，周围的一切依然能够恢复‘正常’。你能回到灵相宗，继续当宗主的大公子，甚至是继续修行……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为你奉上——为什么一定要拒绝我呢？”
　　楚星回忽然问他：“如果我选择在这里自杀，你还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吗？”
　　秦毓文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你如果死在这里，你在现实中的身体一样会死。”
　　楚星回从他的态度中明白了什么：“所以，这里只有我的神魂，而且我死了你的确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
　　秦毓文没说话，沉默地盯着他。
　　楚星回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别担心，这是最后一条路。在绝境之前，我不会主动选择这条路。”
　　活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并不打算将命浪费在这里。
　　秦毓文仍不死心：“跟我结成道侣，你便不用死。我对你从来都没有什么坏心思，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
　　楚星回想了想：“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那可能还不如死。”
　　秦毓文有被羞辱到，郁郁闭上了嘴。
　　楚星回并不想继续跟他打哑谜：“此间已经变成了这样的情况，我猜，秦道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左右已经到这一步了，秦毓文冷笑了一声，也不介意摊开了说：“星回哥哥，就算我的时间再少，总也耗得过你。你的神魂……应该已经很虚弱了是吗？”
　　他现在的状态很明显，楚星回并没有否认这一点，只是道：“总会有人发现我失踪的。”
　　修士修行需要闭关、探索秘境，偶尔消失个一两年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是亲友也很难注意到。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真实的世界中有什么亲友，但……他总觉得，如果他失踪了，一定会有人发现。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秦毓文冷笑了一声，胸有成竹道，“那就打个赌吧，就赌是这方世界的力量先耗尽，还是你先死在这里。”
　　楚星回提醒他：“你方才已经透露过了，我死在这里会对你造成麻烦。”
　　秦毓文耸了耸肩：“无所谓喽，你死了只会使我的计划失败，但对你来说就是真的死了。星回哥哥，我们的筹码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他说的有道理，但楚星回没搭理他。
　　跟他说话不如保持体力。
　　秦毓文再次凑近他，无不恶意道：“忘了告诉你了，外界一日便是此处一年。就算你想的那个人当真没有辜负你的期待，你猜来不来得及？就算来得及，他有几成可能有力量救你出去？”
　　楚星回依旧没搭理他。
　　秦毓文笑了两声：“星回哥哥，虽然你对我如此无情，我却依旧对你十分喜爱。所以我愿意为你提供一些便利——在赌约存续期间内，只要你答应跟我结为道侣，我可以既往不咎，往后我们依旧好好过日子，我还是会对你好的。”
　　如果跌入泥潭也无法折断他的骨头，那么将死亡的过程无限拉长呢？
　　人第一次面对死亡的时候也许会很有勇气，但生命真正从自己体内一点点流逝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了。
　　楚星回松开手，将一直攥在手里的护身符仔细看了一遍，又爱惜地抚摸了一下。
　　然后他看向秦毓文，终于捏碎了这道护身符。
　　他并没有关于这道护身符的记忆，但他觉得……应该是这么用的。
　　一道凛冽的剑光突兀出现在了秦毓文的身上，秦毓文还没来得及说话，整道分神都被搅成了碎片。
　　烦人的苍蝇终于暂时消失了，楚星回靠在城墙上，闭上了眼睛。
　　像是一只幼兽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又像是一颗种子埋进了雪堆里。
　　他的确已经很虚弱了。
　　……只能等待某位不知名的好心人来带他回家了。
　　*
　　千里之外，苍州城。
　　谢留风刚将附近的封印处理掉，回城补充物资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来这里做生意的商绫，便十分顺手地敲了他一顿饭。
　　两个人在饭桌上闲聊了两句，商绫见他频频看传讯符，忍不住埋汰他：“干嘛呢，等谁的消息啊这是？”
　　要不是他知道谢留风这人从小到大就没有找道侣这根弦，他都要以为谢留风是在等正蜜里调油却不得不分开的道侣的传讯。
　　谢留风依旧盯着传讯符，抽空回答了他一句：“我们家星星，已经好几天没联系我了。”
　　商绫一口茶险些呛出来：“不是就几天没联系吗，至于吗？”
　　谢留风不说的话他都要以为是好几十年没联系了。
　　谢留风皱了皱眉：“我总觉得心神不宁的。”
　　他还琢磨要不要主动去个传讯问问，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眼神忽然凌厉起来：“出事了，我去找他。”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御剑走了。
　　商绫有点傻眼，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
　　能直接感应到对方的求助，谢留风不会是把自己的精血给他家小徒弟了吧？


第37章 
　　成玉在外流窜数月，成功考取了二级丹师证，流窜到水云城的时候，终于在城中被正好前来采买药草的谢汀兰当场抓获。
　　他只能蔫了吧唧地跟在谢汀兰身后，帮谢汀兰提东西打下手。
　　今日天气正好，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突然上空一道流光闪过，一人御剑从上空掠过。
　　一群在城中维护治安的灵相宗口中叫着“站住”“禁止御剑”之类的话，也跟着御剑追了过去。
　　成玉伸手搭在眉骨上遮住阳光，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水云城归灵相宗管辖，外面的护城大阵跟灵相宗的护宗大阵连在一处，城中一贯非灵相宗的门人禁空，也不知道是多嚣张的人才会直接在水云城的上空御剑。
　　修士眼神好，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御剑在最前面的人有些眼熟。
　　成玉忍不住扯了扯谢汀兰的衣角：“哎，师父，方才过去的那个好像是楚星回的……”
　　他忽然想起来，他依旧不知道谢留风究竟是什么人，只能抓了抓头发，说出上回的假身份：“兄、兄长？”
　　谢汀兰将挑好的药草收起来，回头看向自己的倒霉徒弟：“兄长？什么兄长？那孩子哪里……”
　　哪里来的兄长……她话还没说完，余光也看见了御剑的人，登时见了鬼似地站在了原地。
　　谢清和怎么跑这里来了？
　　她联想起楚星回跟灵相宗的关系，越琢磨越不对劲，立刻将灵草胡乱塞进储物袋里，一把扯起自己的小徒弟：“走，我们也去看看。”
　　成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自己师父扯着偷偷混进了灵相宗里。
　　*
　　谢留风一路御剑找到灵相宗，一剑劈开灵相宗的防御阵法，落在了宗门前的广场上。
　　气息在这里消失了。
　　他闭上眼睛，神识如网一般散开，仔细搜寻附近的每一个角落。
　　……还是找不到。
　　谢留风难得有些焦躁。
　　守门弟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不知道是谁惹来了这么一尊大佛。
　　谢留风扫了他一眼，无意为难普通弟子，只是道：“叫你们宗主夫妻出来，还有你们那位姓秦的大师兄。”
　　守门弟子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拿出传讯符叫人。
　　收到有人上门来砸场子的消息，穆承和秦雪衣立刻带着几个长老匆忙赶了过来，身后还坠着穆泽清和穆灵萱两个小辈。
　　穆承看清来人的面容，瞳孔一缩。
　　看来上次秘境长老回来之后的猜测并非无根无据……这人果然还活着。
　　秦雪衣看了一眼被一剑劈开的防御阵法，皱了皱眉，秀美的脸上显出了不满：“谢清和，我灵相宗自问未曾的罪过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附近的弟子听见这边的动静，也纷纷围了过来，但又惟恐遭到大人物打架的误伤，只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成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着师父躲在人群中凑热闹，听见这个名字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楚星回他“兄长”不是叫谢留风吗？
　　而且谢清和……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成玉琢磨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剑尊的名字吗？
　　谢汀兰慢慢皱起了眉。
　　她对谢留风还是有些了解的，这阵仗……怕是真出了什么大事。
　　另一边穆承已经拦下了妻子，脸上熟练地堆起笑容，向谢留风拱手道：“这不是剑尊大人吗？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他虽然也十分不满谢留风这种莫名其妙打上门的做法，但对灵相宗的实力更为有数。
　　这位剑尊从踏入修途之后所有经历都是一等一的邪门，更何况还有弑神的战绩……眼下他没死，在场所有人加一块怕是都不够面前这位打的。
　　谢留风没工夫跟这两个人寒暄，直接探出一道灵力，仔细检查了一遍两个人身上的气息。
　　这两个人身上……都有被引魂入梦的迹象。
　　传闻有神人创造过一道秘法，将同属一片区域的人拉入同一个梦境世界，并将这些人的记忆同时回溯到某个固定的时间节点，依此创造出与现实中人别无二致的梦境人偶，以此推演事件的不同发展方向。
　　梦中与现实时间流速差别巨大，而且大多数被引神魂入梦的人在梦境人偶创造出来之后便会被重新送回现实，很少有人能察觉到被引魂入梦过，偶有精神敏感或体质较弱的人会感到精力不济，耗费些时日就能修养过来。
　　只是这道秘法要耗费的能量和神识都极为巨大，远远超过了此界修士的极限，一直以来只在传闻中存在，从未有人真正成功过。
　　谢留风将法术遗留的痕迹截取出来，脸上的表情越发冷冽。
　　他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问：“秦毓文呢？”
　　穆承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身上提取出了这种痕迹，心下骇然。
　　听谢留风问到秦毓文，他忽然惊醒过来，完全顾不上自己了，心里七上八下地回答道：“毓文前段时间报备出门历练了，此时并不在宗门内，剑尊找小徒有事？”
　　他心念电转，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徒弟怎么惹上了这位。
　　最后唯一扒拉出来的事情就是秦毓文曾宣称在秘境中得到了死去剑尊的传承——不过眼下看来很显然秦毓文说了假话。
　　谢留风并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就算他真不满顶多也就是找人知会一声，不至于直接打上门来。
　　并不出乎意料的答案。
　　谢留风并没有继续追问秦毓文的下落，掐了一个复杂的法诀，顺着那道痕迹开始寻找法术的源头。
　　最后，他抬起眼，看向不远处写着“灵相宗”三个大字的牌匾。
　　谢留风提起剑，一剑劈了面前的牌匾。
　　牌匾可是他们灵相宗的脸面！
　　穆承又惊又怒，不得不硬着头皮责问道：“剑尊大人这是否太过分了？”
　　他身侧的秦雪衣却忽然惊呼了一声：“毓文！”
　　被谢留风斩开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口子，里头掉了两道人影出来。
　　秦毓文失了一道分神，又被强行打破了梦境世界，被术法反噬，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秦雪衣心疼地抱住了他，拿出无数好药往他嘴里喂。
　　谢留风暂时没有管他，飞身上前，接住了另一道人影。
　　楚星回在昏昏沉沉中不知等待了多久，终于看见了一道亮光。
　　然后他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他睁开眼睛，怔怔看着眼前的人：“……谢留风。”
　　谢留风应了一声：“嗯，是我。”
　　他死死攥住面前人的袖子，将头靠进谢留风的怀里，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撒娇和委屈：“你来的好晚。”
　　他在梦境中没有记忆，最后捏碎那道护身符其实有赌的成分。
　　所幸，他赌对了。
　　真的有人来接他回家了。
　　谢留风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是，我来晚了。”
　　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秦毓文，冷静确认道：“是他做的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
　　谢留风摸了摸他的脑袋：“睡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
　　楚星回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神魂完全到了承受极限，到了安全的环境中，终于安心昏迷了过去。
　　半空中，谢留风划开的口子缓慢闭合。
　　随着梦境空间完全崩坏，一件东西在口子彻底闭合前从半空中滚落了下来。
　　是个酒杯模样的灵器，通体莹白，看不出品阶，杯内底部嵌了一颗硕大的冰蓝色珠子。
　　不出意外，这便是梦境空间的载体。
　　只是目前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精力管它。
　　另一边，谢汀兰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滚落到地上的东西，目光忽然停顿了一下。
　　她并不知道这个杯子形状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用途，但上面嵌的那颗珠子……
　　谢汀兰的脸色凝重起来。
　　她是别派的掌门，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出现。
　　传音……眼下所有人都剑拔弩张的，她要是有动作估计立马就没法藏了。
　　谢汀兰四下看了看，看见旁边还一脸懵的徒弟，福至心灵，一把抓过他，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把他一脚踹了出去。
　　她不好出面，小辈就不一样了。
　　成玉的突然出现让场面凝滞了一瞬。
　　他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谢留风不带感情地轻笑了一声，割断被楚星回紧紧攥在手里的衣袖，小心将楚星回递了过去，另一手握紧了自己的剑：“来得巧，帮我照看他一下。”
　　成玉顾不得别的了，一手接住昏迷不醒的楚星回，直接喊道：“谢前辈！拿上那个杯子！”
　　听见提醒，谢留风终于分了一丝精力给滚落到地上的杯子，目光落到杯内嵌着的珠子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将杯子拿了过来。
　　他看向秦雪衣：“秦道友，瞧见了吗？你们护着的好徒弟，身上可是有当初伤到你的妖兽的内丹呢。”
　　闻言，秦雪衣和穆承的脸色都变了。
　　秦雪衣一时间不知道是担心谢留风知道了多少，还是疑虑秦毓文手中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抱着秦毓文的手不由得松了松。
　　秦毓文目光晦暗了一瞬，声音虚弱道：“师娘，我不知道……”
　　秦雪衣回过神来，连忙抱紧了他，心疼道：“不要说了！毓文是我养大的孩子，品行如何我最清楚不过，此物定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
　　她执意如此，谢留风表示尊重，然后将秦毓文从她手中强行提了过来。
　　秦毓文没料到他会在灵相宗众人都在场的情况下直接抓自己，连忙向穆承求助道：“师父！”
　　穆承急出了一脑门汗：“剑尊，就当是给灵相宗一个面子……”
　　谢留风眼神漠然：“我何时需要看其他人的面子了？”
　　穆承顾不了别的，急声道：“剑尊高抬贵手，左右两个小辈都没有性命之忧，待我等查清之后，定会给剑尊一个说法——”
　　他忽然瞠目，话音戛然而止。
　　谢留风已经毫不犹豫地抬剑抹了秦毓文的脖子。
　　还顺手捏碎了秦毓文试图逃逸的神魂。
　　秦毓文的尸体缓缓倒下，依旧残留着最后一刻不可置信的神色。
　　做完这一切，谢留风才收起灵剑，重新看向穆承。
　　他面上是笑着的，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不好意思啊，我为人不善言辞，不擅长找人讨要说法，所以只好委屈令徒死一死了。”


第38章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进展，纷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秦雪衣目光下移，看见地上的尸体，终于捂住嘴，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啜泣。
　　她宠爱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她的哭声打破了寂静，穆承脸色难看地看着秦毓文的尸体，心里飞快计算起得失利益。
　　他固然极为疼爱这个弟子，但眼下人已经死了，最要紧的便不是秦毓文的性命，而是他这些年在秦毓文身上投入的资源全数作废了。
　　成玉觉得眼下的氛围有点吓人，扶住楚星回，悄悄往后退了退。
　　他一动，楚星回的脸终于完整暴露在了穆家兄妹的视野中。
　　穆灵萱性子冲动，不顾旁边兄长阻拦，脸色一变，直接喊了出来：“是他！那个姓谢的！”
　　穆承脑中思绪被女儿打乱，拧眉回过头：“什么姓谢的？”
　　穆灵萱被他的目光一盯，语气弱了些，小声解释道：“就是……就是师兄上次写信给您跟娘说的那个。”
　　穆承回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
　　那个……他跟妻子丢弃的大儿子。
　　秦雪衣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哭都忘了哭，愣愣地看向楚星回。
　　这孩子的样貌……的确跟她的两个孩子有些相似。
　　回忆起往事，她忽然惊醒过来，忐忑不安地看向穆承。
　　穆承怔了片刻，回过头，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向了谢留风和楚星回。
　　谢留风并不管灵相宗这边的暗流汹涌。他处理完了秦毓文，转过身将楚星回重新从成玉手中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横抱了起来。
　　穆泽清脸色十分难看。
　　他给穆承当了十多年儿子，对亲爹的本性还是十分了解的。
　　他看楚星回的目光……那是审慎评估某样东西价值的目光。
　　他感觉到了楚星回的价值。
　　果不其然，穆承沉默了片刻，忽然换了个态度。
　　徒弟已经死了，并不能再给他提供任何价值，但剑尊怀里抱着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血缘带来的纽带并不比师徒传承来得差。
　　剑尊既然肯为了他打上门来，两个人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
　　这是一个能搭上当世第一人的绝好机会。
　　灵相宗中派系林立，他这个宗主的位置也并不是高枕无忧，若是有了这层关系……
　　穆承眸中异彩连连，突然出声，叫住了打算带楚星回离开的谢留风：“等一下！”
　　他语气沉痛：“剑尊大人，毓文做了错事，您给他的教训已经足够了，个中恩怨也就尘归尘土归土。只是一码归一码，您怀中的这位小道友是我跟雪衣走失十多年的儿子。我跟雪衣本就思子心切，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他，必定不能被您无端带走！”
　　父母对子女总是天然带有道德优势的，他不信他说了这种话，谢留风还能不顾骨肉亲情，直接将楚星回带走。
　　谢留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穆承若是不提，他险些忘记了这件事。
　　楚星回对“父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介意顺便将这件事一同解决掉。
　　谢留风直接将当年的事情摊开讲了出来：“据我所知，昔年秦道友为妖兽所伤，中了不治之毒，为了解毒，将体内毒素转给了腹中胎儿。”
　　他轻嗤了一声，提醒道：“您二位的大儿子早就没了。这个是我的人，随便认儿子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不知情的人顿时哗然。
　　这对夫妻在外向来是衣冠楚楚的好前辈，却不知竟做过这种事。
　　……怪不得两人对走失的大儿子态度微妙。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穆承夫妻身上。
　　两个人没料到谢留风这么直接，纷纷变了脸色。
　　秦雪衣承受不住周围人的目光，匆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我们不是有意的，只是当时偶然得了功法，想试一试，不小心将毒转给了孩子……我们也没想到他会走丢，都是阴差阳错……”
　　说着说着，她似乎自己也以为这就是事实了，捂脸痛哭起来：“我是他的亲生母亲，十月怀胎受尽苦楚才生下了他，怎么会不爱他？”
　　若她真的不爱这个孩子，怎么会在丈夫让她打胎的情况下，坚持将这个注定活不长久的孩子生下来呢？
　　她不过是……不过是没听到孩子丢失那天丈夫跟心腹的谈话罢了。
　　穆承面子上挂不住，但还是顺着妻子的话辩解了下去：“是、是啊，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我跟雪衣对泽清兄妹如何都有目共睹，世上怎么会有不疼爱孩子的父母呢？”
　　谢留风冷笑了一声：“好一个阴差阳错。”
　　楚星回似乎被吵到，昏迷中也不甚安稳地皱起了眉，不自觉地往谢留风的胸口上靠了靠，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才终于舒展了眉头。
　　谢留风低头看了他一眼，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些。
　　他很少有这种按捺不住戾气的时候。
　　偏偏穆承还在喋喋不休，试图将楚星回留下来：“过往种种暂且不提，这位小道友身上有伤，不妨先在灵相宗修养一段时日——”
　　谢留风闭了闭眼睛。
　　他对两个人当年的心路历程没有丝毫兴趣，但他知道，楚星回并不想被这些破事打扰到。
　　他身侧的灵剑忽然动了起来，穿过人群精准地点在了穆承的眉心。
　　穆承看着近在咫尺的灵剑，全身上下的血都凉了，终于闭上了嘴。
　　他自觉自己是楚星回的亲生父亲，无论他跟楚星回关系如何，谢留风看重他的孩子，总要给他一个面子。
　　在这一刻，他却忽然意识到，剑尊的实力，根本没必要将这些放在眼里。
　　灵剑在他眉心悬停片刻，终于换了个方向，改将穆承的发髻削了下来。
　　穆承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披头散发地呆立在了原地。
　　谢留风方才……真的想杀了他。
　　灵剑自动回到谢留风身侧，重新收回了鞘中。
　　谢留风目光冷淡：“你记住，这次是楚星回保了你一命。若是之后我再听你们说些什么生恩父子母子之类的笑话，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这次没人敢拦他了。
　　成玉大脑一时间无法处理这么多信息，还呆愣地站在原地。
　　谢留风抱着楚星回路过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一起走。”
　　毕竟是来帮忙的，总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成玉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动作灵活地跟着上了灵剑。
　　*
　　谢留风在水云城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先带着楚星回住了进去。
　　楚星回的情况不是很好，撑不住长途跋涉。
　　他一手将灵力送进楚星回的体内帮他梳理体内凌乱的情况，一边回头问跟在身后的成玉：“你师父呢？”
　　看成玉方才突然被踹出来的模样，谢留风多少能猜出之前是谁跟他在一起。
　　知道他真实身份之后，成玉面对他有点不太敢喘气，闻言立刻给谢汀兰发了传讯。
　　谢汀兰动作很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找了过来。
　　谢留风收回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楚星回的脸：“堂姐，这次也拜托你了。”
　　谢汀兰也没多话，直接上前来检查了一下楚星回的情况。
　　“神魂消耗过大，得靠他自己慢慢修养，只能用些帮助修复神魂的丹药辅助，恐怕短时间内无法醒过来。”她停顿了一下，神情凝重地看向谢留风，“这些都好处理，但他这次的伤势引动了他体内的毒，寻常方式已经无法抑制了……拖不得了。”
　　谢留风沉默片刻，将那件杯子形状的灵器翻了出来：“你特意叫成玉提醒我带出了这个，可是有用？”
　　谢汀兰解释道：“你对药理也有了解，应当知道，部分妖兽造成的毒素，除了使用能够中和毒素的丹药化解之外，使用对应妖兽的妖丹制药，也有能够吸收毒素的可能。”
　　谢留风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了一根线头：“你的意思是……”
　　谢汀兰有点不忍心，但还是提醒道：“虽然有这种可能，但眼下我们还不能确定，这种妖兽的妖丹属于此列。”
　　谢留风将妖丹从杯子上剖下来交给她：“我知道了，你只管去做。在结果出现之前，我保证他不会有事。”
　　他既然答应了，那就一定能做到。
　　见他态度坚决，谢汀兰将妖丹收好，也不耽误时间了，直接道：“好，我回宗门跟我师父商量一下。”
　　她师父之前诊治过秦雪衣，是对这种毒最了解的人，有他帮忙会容易很多。
　　*
　　人命关天，谢汀兰不敢耽搁，很快带着成玉出了门。
　　她回头看向一直跟在身侧的成玉，叮嘱道：“我要先回宗门，你继续历练吧。”
　　成玉纠结了片刻，忽然道：“师父，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谢汀兰愣了一下，好笑地看着他：“不是不愿意回宗门吗？”
　　成玉低下脑袋，小声说：“楚星回是我朋友……我想试试帮他。”
　　虽然他现在实力还不够，但至少，他也想出一份力。
　　谢汀兰摸了摸他的脑袋，同意了：“好，那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
　　谢汀兰师徒离开之后，谢留风摸出一把短刀，干脆地划开了自己的手指。
　　他从指尖逼出一滴淡金色的血液，喂进了楚星回的嘴里。
　　楚星回的脸色肉眼可见有了几分血色，睡梦中的神情也舒缓了许多。
　　谢留风的脸色却白了几分，他伸出手摸了摸楚星回的脉搏，确认他体内的情况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才轻轻碰了一下楚星回的脸颊，终于松了口气。


第39章 
　　谢留风将楚星回带回了家。
　　他守了楚星回半个月，谢汀兰那边终于给他发了传讯。
　　谢汀兰开门见山：“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先听哪个？”
　　谢留风低头给楚星回掖了掖被角：“好的吧。”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没有坏消息。
　　谢汀兰也不卖关子：“这颗妖丹确实能将你徒弟体内的毒吸出来。”
　　谢留风继续问：“坏消息呢？”
　　谢汀兰沉默了一下，道：“我跟师父看过了，这枚妖丹本身就有毒性，甚至比他体内的毒更烈。要用妖丹吸收他体内的毒必须要先将妖丹给他服下去，再用灵力慢慢催化吸收。在这个过程中，若妖丹在他体内破损……神仙难救。”
　　妖丹并不是很坚强的东西，中间但凡灵力有些微不稳，都会有破损的风险。
　　而如果失败……楚星回必死无疑。
　　谢留风揉了揉太阳穴，不抱希望地问道：“……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谢汀兰沉默了。
　　谢留风静了一会儿，提议道：“我来怎么样？他体内灵力大部分与我一脉相承，我将妖丹吃下去，借着妖丹将毒引到我体内来，再用妖丹将毒吸收掉，可行？”
　　“……虽然理论上这样可行，”谢汀兰拧紧了眉，提醒道，“但无论你们的灵力是否一脉相承，只要中途他有半分抗拒你，造成你二人之间灵力循环不稳，妖丹必破无疑。”
　　修士抵触其他人的灵力是本能，同源的灵力也许会降低这种本能触发的概率，却并不能消除这种本能。
　　尤其是楚星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昏迷中醒来，对本能更难克制。
　　谢留风逻辑十分清晰：“妖丹在我体内破损尚有回旋余地，总比让星回承担必死的风险强。更何况……他不会抗拒我，妖丹不一定会破损。”
　　谢汀兰总觉得风险太大，还想劝点什么。
　　谢留风直接一锤定音：“堂姐，就这样，劳烦你早些过来吧。”
　　若他连风险都不敢给徒弟承担，他也没必要当师父了。
　　谢汀兰劝不动他，只能点头答应了这个方案：“好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
　　确认了方案之后，谢汀兰很快带成玉赶了过来。
　　她不多话，先过来把一直守在床边的谢留风赶去一边，仔细给楚星回检查了一遍。
　　病人的情况远比她想象中好得多，她眉头舒展了一些，回头问谢留风：“你喂了他什么？”
　　谢留风轻描淡写道：“没什么，精血而已，反正已经给了不止一次了。”
　　谢汀兰：……
　　活像精血是什么大白菜一样。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叹了口气：“算了，等你徒弟的毒解了，我给你看看。”
　　她回头吩咐成玉：“把东西拿过来。”
　　成玉立刻拿了几包药出来。
　　谢汀兰将药包递给谢留风：“妖丹我已经提前处理好了。这些是药浴的材料，浴桶和水我让成玉放外面了，给他泡三天，然后就开始解毒。”
　　成玉十分热心，将楚星回从床上扶了起来，准备动手帮忙脱掉他的外衣。
　　谢留风把他拎去了一边：“我来吧。”
　　他挽起袖子，帮楚星回除去了外衣，又亲手将他抱进了浴桶里。
　　谢汀兰提醒道：“水要保持温热，这三天得有人在跟前。”
　　谢留风点了点头：“放心，我守着。”
　　谢汀兰见他面色有些疲惫，知道他这段时间怕是没有休息过，忍不住劝道：“要不然……你休息休息？成玉帮忙看着也是一样。”
　　成玉立刻探头过来，时刻准备帮忙。
　　谢留风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休息也休息不踏实，不如守着。”
　　*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
　　谢留风推开门，将被灵药腌入味的楚星回一起带了出来。
　　谢汀兰将处理好的妖丹递给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最后问了一遍：“真要你来？”
　　谢留风没回话，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妖丹，直接将妖丹咽了下去。
　　谢汀兰……
　　行吧。
　　她直接将两个人带到了准备好的场地。
　　谢汀兰带着成玉在旁围观，以防出现突发状况。
　　谢留风拉过楚星回的手，与他双掌相抵，先试探性地将自己的灵力送进了他的体内。
　　楚星回下意识轻微挣扎了一下。
　　谢汀兰吓了一跳，霍然站了起来。
　　谢留风倒是平静得多。
　　他空不出手，便倾身上前，用额头轻轻抵了一下楚星回的额头。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楚星回睫毛颤了颤，竟然就这么完全安静了下来，任由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在自己体内随意进出。
　　谢汀兰重新坐下去，忽然有点明白谢留风为什么能为楚星回做到这个地步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师徒两人对彼此的态度好像都有点超过。
　　不过……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傻乎乎的小徒弟。
　　她养的徒弟可能还是不够多，养徒弟这样是正常的吗？
　　成玉并不知道师父的心路历程，正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词听起来还挺押韵。
　　谢汀兰凝神听了一会儿，没听明白他念叨些什么东西，纳闷：“你做什么呢？”
　　成玉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拜祖师爷。”
　　谢汀兰问他：“谁教你的？”
　　成玉琢磨了一下她这个语气，毫不犹豫地卖人：“师姐教我的，她说我们丹修的祖师爷留下了那么多开创性的丹方，遇见疑难杂症的时候拜一拜一定有用。”
　　谢汀兰拍了他脑袋一下：“干点正事吧，去把待会儿要用的丹药准备一下。”
　　这帮小兔崽子们还有空搞七搞八的，一看就是平日里任务轻了。
　　*
　　解毒持续了一天一夜，谢留风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将吸收完毒素的妖丹从体内逼出来，一手将倒下来的楚星回护到了怀里，另一手握住楚星回的手腕，检查了一下他体内的情况。
　　灵力运行平稳，原本在他体内扩散游走的毒素已经完全消失了。
　　连他一贯比常人要低许多的体温都高了不少。
　　谢留风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捏了一下楚星回终于红润起来的脸颊。
　　如此……就再也没有隐患了。
　　早就等在旁边的谢汀兰立刻走上前来，给两个人递了丹药。
　　她看着谢留风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没出问题吧？”
　　谢留风低头将丹药喂给楚星回，摇了摇头：“放心，妖丹都吐出来了，还能有什么问题？就是最近消耗有点大，还有些恢复不过来，休息两天就好了。”
　　谢汀兰扶了扶额：“此次算是万幸，下次可别这么冲动了。”
　　她年纪大，受不得如此惊吓。
　　楚星回身上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谢留风现在心情很好，又开始忍不住胡言乱语：“怎么能叫冲动呢？我们家星星孝顺得很，我早说了他不会抗拒我。”
　　谢汀兰：……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种事情叫做“孝顺”。
　　成玉凑过来围观了一下楚星回，忍不住关心自己的小伙伴：“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谢汀兰看了一下楚星回的情况，判断道：“毒虽然解了，他神魂的消耗还没有补回来，估计还得睡一段时间。”
　　三个人说了几句话，谢留风便将楚星回抱回了房间里。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成玉忽然有点想感慨一下。
　　他琢磨了半天琢磨不出合适的词语，忽然灵光一闪：“谢前辈跟星回真是天作之合啊。”
　　谢汀兰一脸糟心地看着他，问他：“你之前文化课考了多少分？”
　　成玉挠了挠头：“师父，你没给我报文化课啊。”
　　有些新进门的弟子因为种种缘故之前并不识字，很多宗门都会为这些弟子提供文化课，丹鼎门也不例外。
　　但成玉进宗门的时候是识字的，就略过了这门课。
　　谢汀兰道：“……过两天你跟我一起回宗门。”
　　成玉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哎？不是说答应我出门历练了吗？”
　　谢汀兰面无表情地拎起他：“我改主意了，在你文化课及格之前禁止你出门历练。”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用词？
　　在外面不够给宗门丢脸的。
　　*
　　谢汀兰留下来观察了两天，确认谢留风和楚星回身上都没有什么隐患了，便拎着成玉一起回宗门了。
　　半个月后，楚星回终于从昏睡中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床帐，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到了脑子里。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掀开被子匆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喊了一个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从旁边按住他的手，回应道：“在呢。”
　　楚星回怔怔看着他，方才还狂跳不止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不是梦。
　　谢留风真的带他回家了。
　　他忍不住又喊了一声谢留风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看着他弯了弯眼睛，再次回应道：“在呢。”
　　楚星回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
　　谢留风不厌其烦，他叫一声，他便回应一声。
　　楚星回终于不叫了，看着他慢慢红了眼圈，然后一下子扎进了他的怀里。
　　谢留风心疼坏了，立刻倾身抱住了他，哄道：“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


第40章 
　　楚星回抱住谢留风的腰，在他怀里平复完情绪，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主动退出了他的怀抱。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体的情况，终于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
　　他迟疑看向谢留风：“我身上的毒……”
　　谢留风向他点了点头，确认道：“已经解了。接下来你就可以继续修炼继续突破了，高不高兴？”
　　他将始末跟楚星回简单讲了讲，对他说：“多亏了成玉和他师父——就是上次来给你诊治的谢前辈的帮忙。”
　　楚星回记下了这两个人的人情，然后问他：“那你呢？”
　　谢留风笑眯眯地看着他，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我？我在这里啊。”
　　楚星回直接道：“你做了什么？”
　　谢留风状似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我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灵力的普通人，应该是做了该做的事情吧。”
　　他做的事情的确都是为人师长应该做的事情，这么说也没错。
　　他问楚星回：“你要报恩吗？”
　　楚星回揪着他的袖子，不说话。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逗他：“那没办法了，我也不缺什么，要不然你以身相许？”
　　楚星回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谢留风哭笑不得，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逗你玩的，你知道以身相许什么意思吗就敢胡乱答应。”
　　楚星回没有说话，只是顺势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握在了自己手里。
　　……无论是什么意思，只要谢留风开口，他什么都会答应。
　　*
　　谢留风对楚星回之前的经历仍有些心有余悸，养伤期间对楚星回看得很紧。
　　楚星回在家修养了整整三个月，谢留风才终于愿意放他正常出门。
　　这日，明霄听说楚星回的身体已经好了，便给他发传讯，约他帮忙一起去找一种灵矿。
　　明霄要找的灵矿虽然市面上少见，但生长的环境并不刁钻，周围也几乎不会有什么厉害的妖兽守护，总体来说并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楚星回跟谢留风报备了一下，得到允许之后就去收拾东西了。
　　临走之前，楚星回特意去谢留风面前晃了一圈，跟他说：“我出门了。”
　　明明已经答应好了，见他真要走，谢留风却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楚星回停下了脚步。
　　谢留风问他：“要去哪里？”
　　楚星回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这个问题谢留风半个时辰之前已经问过了。
　　但楚星回还是认真重复了一遍：“去附近找灵矿，两天后就回来。”
　　谢留风继续询问细节：“有人陪着你吗？”
　　楚星回继续回答道：“跟明霄一起去。”
　　谢留风沉默了片刻。
　　他似乎还想叮嘱什么，却忍住没有说，只是拧眉叹了口气，问楚星回：“我这段时间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他知道最近自己对楚星回的态度不正常。
　　楚星回这两次离开他出门历练就没一次不出事的，尤其是上回……真有点吓到他了。
　　他有点克制不住自己过度的保护欲。
　　有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会想，其实楚星回也不一定非要获得多么强大的实力，只要他留在他视线范围之内，他总是能护住他的。
　　“不会，我很高兴。”楚星回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如果是你的话，怎么管我都可以。”
　　谢留风哭笑不得，吓唬他：“我最近心态本来就不太正常，你可别招我，小心我真把你关起来。”
　　楚星回想了想，认真回答道：“也可以。”
　　只要是谢留风，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谢留风没从他这里得到制止的答案，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能自我反思：“算了，我自己克制一下，你去吧。”
　　不说修仙界，哪怕是凡人家，对待家里的小辈也没有圈起来不让锻炼的说法，他再怎么担心，也不能耽误楚星回。
　　楚星回看了谢留风一眼。
　　他想象了一下谢留风把他关起来的情景，莫名觉得有点失望。
　　如果谢留风愿意把他关起来的话，他其实可以放弃出门的。
　　*
　　抱着一点点微妙的失望，楚星回还是去赴了明霄的约。
　　两个人约在正午时分城中最大的酒楼门前，刚好在临行之前还能赶上吃顿午饭。
　　楚星回准时到了地方，看见明霄已经提前过来了。
　　见他过来，明霄先是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脸色确实不错，才抱怨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楚星回看了看天色，诚实道：“是你来得太早了。”
　　明霄被噎了一下，不服气道：“难道我会为了见你提前过来吗？”
　　楚星回决定给他一点面子，礼貌承认道：“好吧，是我来晚了。”
　　明霄嘟囔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无论如何，你也是来帮我忙的。”他声音低了下去，别别扭扭地邀请道，“那……先请你吃饭。”
　　楚星回问他：“可以点贵的吗？”
　　明霄立刻炸起了毛：“我难道会是缺钱的人吗？”
　　楚星回欣然赴约。
　　两个人进了酒楼，找了一张空桌坐下，明霄十分豪气地将菜单上最贵的菜全点了一遍。
　　菜很快上齐，楚星回开始认真吃饭。
　　这个时间正是饭点，酒楼里客人很多，十分热闹。
　　他们隔壁桌坐了几个外地来的散修，喝了些酒，正胡侃修仙界的新鲜事。
　　几个人侃着侃着，便有人说起了数月前的一桩新鲜事：“哎，你们还记不记得前段时间剑尊杀了灵相宗首徒那件事？”
　　另一个人当即开始信誓旦旦地阴谋论：“那不是假消息吗？那灵相宗首徒才几岁，剑尊都多少年没在修仙界出现了，千里迢迢跑过去杀他做什么？我听内部消息讲，其实是那位灵相宗首徒练了邪术，死得不太光彩，灵相宗为了掩盖事实才把锅扣到了死去多年的剑尊头上。”
　　第一个人不乐意了：“剑尊当日去灵相宗没遮没掩，多少人亲眼瞧见的事，怎么就成假消息了？”
　　另一个人大摇其头：“非也非也，‘目击者’虽众，却多是他们灵相宗的自家人，谁说得准哟。”
　　两个人争执片刻，谁也说服不了谁，第三个人便出来调停：“算了算了，我们暂且当是剑尊杀了灵相宗首徒，我这还有别的消息，你们要不要听？”
　　楚星回不由得多听了几句。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养伤并没怎么跟外界接触，谢留风又不肯说他做了什么，楚星回只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有些大概的了解，并不知道其中细节。
　　秦毓文死了他倒是知道，但……剑尊杀了秦毓文？
　　楚星回心里模模糊糊泛起一个猜测。
　　之前的事情成玉全程在场，他其实只要去问问成玉就能知道全部情况，只是成玉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文盲了起来，甚至因为文化课不及格被关了禁闭，一时间找不到人。
　　他盘算着过几天等成玉禁闭结束发个传讯过去问问他，就听旁边桌子的人忽然来了分外离谱的一句：“诸位有所不知，其实剑尊这次之所以上门出头，是因为那少年是剑尊的道侣！”
　　听到这句话，楚星回犹豫了一下，把方才冒出来的猜测掐灭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大家都是修仙之人，择偶范围广泛，只要双方都没有意见，男男女女甚至不是人的东西都可以在道侣的选择范围之内，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胡言乱语之人的朋友有些不信，嗤笑道：“你怎么不说剑尊杀灵相宗首徒，是因为灵相宗首徒跟他抢道侣？”
　　那人想了想，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倒也不无可能。我妹妹朋友的二叔就在灵相宗当外门弟子。当日他虽不在宗门，却听在场的同门转述过，那少年有倾国倾城之貌，不少在场的修士看过他之后便茶不思饭不想，到处打听那少年的消息，喜欢他的人多一些也很正常。”
　　朋友被这番奇形怪状的话搞得沉默了片刻，才点评道：“你这说的不像活人，像是凡人界的精怪故事。”
　　见朋友不信，那人涨红了脸：“……若非如此，你们给我编一个看看嘛！”
　　……
　　古往今来，传闻大多都是这样越传越离谱的。
　　楚星回琢磨着剑尊多少也算是北岳剑派的前辈，是不是需要尊重一下，就抬头看了明霄一眼。
　　结果就看见明霄矜持地握着筷子装作正在吃饭的样子，实则已经竖起了耳朵，目光不自觉往隔壁桌飘去。
　　楚星回：……
　　既然北岳剑派的人都不介意听点剑尊的虚假信息，他还是继续吃饭吧。
　　隔壁桌的话题中心已经从“灵相宗首徒之死”变成了剑尊的审美倾向以及剑尊究竟死没死。
　　明霄听够了，终于把注意力从隔壁桌收回来了。他瞧了楚星回一眼，拿筷子戳了一下碗里的饭，偷偷嘀咕道：“什么嘛，说不准还没你好看……”
　　楚星回专注于吃饭，没听清明霄在嘀咕什么：“嗯？”
　　明霄警惕地看着他，大声宣布道：“我没有夸你好看的意思！”
　　哦，那就是方才不小心夸了他好看的意思。
　　楚星回自动翻译完毕，低下头继续吃饭。


第41章 
　　吃完东西，楚星回和明霄没在酒楼过多停留，很快就去办正事了。
　　明霄这次要找的灵矿唤作灵砂矿，这种矿石外形跟寻常的铁块很像，只是内部带有无数金色细砂，因而得了“灵砂”之名。
　　按照明霄找的典籍，灵砂矿富集的地方就在北岳附近的长阳山一带，两个人便直奔目的地，到了长阳山进山的入口处。
　　两个人还没进山，就见里面走出一队灰头土脸互相搀扶的修士。
　　其中一个修士看见明霄腰间挂着的阵盘，知道是同行，便主动问了一句：“两位道友也是来此寻找灵砂矿的吗？”
　　灵砂矿对寻常修士而言虽然并不常用，但阵修偶尔还是能用到的，长阳山又没有别的物产，对方这样猜也属正常。
　　明霄点了点头：“正是。几位道友如此狼狈，山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修士叹了口气，苦笑道：“道友既为阵修，应当知道灵砂矿周围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几人过来之前便没怎么准备，谁知灵矿附近守了一群妖兽，给我们几个祸害得够呛。”
　　他的同伴忍不住骂道：“也是邪了门了，灵砂矿中又没带多少灵力，这帮妖兽守着这玩意儿不放做什么？”
　　楚星回想了想，问道：“敢问几位道友，那些妖兽的实力如何？”
　　修士回答道：“外层大多在炼气和筑基期之间。我们没敢往里面走，目测里面的妖兽修为应当更高。”
　　楚星回向他道谢：“多谢。”
　　修士摇了摇头：“无妨，遇到便是缘分，提醒一句罢了。”
　　几名修士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得知里面的情况，明霄有些犹豫：“我们……还进去吗？”
　　楚星回想了想：“进。”
　　方才那几位修士已经表明了，长阳山中的确有灵砂矿存在。
　　只是炼气期和筑基期的妖兽的话，打起来应该不费什么力气。
　　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先主动向谢留风报备了自己的位置。
　　看两个人传讯，明霄有点好奇，忍不住开口：“你跟那位谢前辈……”
　　到底是什么关系？
　　楚星回疑惑地看向他：“什么？”
　　明霄突然又不想问了，气势汹汹地当先进了山：“算了，关我什么事！”
　　显得他很关心楚星回的情况一样。
　　楚星回跟了进去。
　　正如方才那几位修士所言，山中的确有灵砂矿，灵矿周围也的确聚集了一批低阶妖兽。
　　楚星回拔出灵剑，将灵矿周围的妖兽清了个干净。
　　明霄立刻抓住时机开始挖矿。
　　楚星回守在旁边防备着还有别的妖兽过来，忽然问道：“灵砂矿一般用在什么阵法上？”
　　明霄一边小心收取灵砂矿一边回答道：“大部分是一些封存的阵法。”
　　楚星回皱了皱眉：“封存……跟封印有关吗？”
　　明霄免费向他科普阵修的专有名词：“这两种阵法有相同的部分，但也不完全相同。封印一般用于某些危险度比较高也不在乎封印之物死活的场景，封存的话……会更注重封存之物的安全、完整、以及灵力流转情况，保证封存之物从封存中取出之时仍可正常应用。不过对于你们这些非阵修而言……怎么说都无所谓，意思到了就行。”
　　楚星回握紧灵剑，目光转向山中。
　　山内的更深处，隐隐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兽吼。
　　明霄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快速收集齐需要的灵矿分量，立刻拉着楚星回往外走：“好了好了，我们快走。”
　　楚星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长阳山相较其他山中灵气匮乏，但正值春盛之时，山中仍草木茂盛，生机勃勃，一切都看起来十分正常。
　　他对此地的情况仍有疑虑，但此行目的已经达成，的确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了。
　　更何况……如果他不尽快回去的话，谢留风怕是要着急了。
　　*
　　另一边，谢留风正在钓鱼。
　　年轻人都忙，忙点好，他也不能给年轻人添麻烦，只能重新把之前的爱好捡起来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水面，心情并不阳光。
　　楚星回已经整整三个时辰没给他发过传讯了，他有点抑郁。
　　年轻人总是容易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睛，他的小徒弟说不准已经忘记他这个孤寡老人了。
　　谢留风的思路一路下滑，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的凄凉晚景的时候，他旁边的鱼竿终于动了动。
　　他瞥了一眼，没在意。
　　虽然他一直觉得钓不到鱼并不是他的问题，但他大部分时间都钓不到鱼也是客观事实，时间长了，他已经懒得对鱼竿上的动静抱有期待了。
　　但鱼竿又动了动。
　　好像真有鱼上钩了。
　　谢留风凝视了鱼竿片刻，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将鱼竿拉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钓上来的究竟是什么鱼，一道黑影突然从半空中俯冲下来，一口叼走了还挂在鱼竿上的鱼。
　　谢留风：……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目光缓缓上移，看向了落在旁边树枝上的黑影。
　　是一只熟悉的、终于离家出走归来的黑鸟。
　　黑鸟将鱼吐出来，按在爪子底下看了看。
　　它对这条鱼的灵力浓度并不是很满意，但出于到了它嘴里的就不能浪费的思路，它还是纡尊降贵地低下脑袋，勉强将整条鱼吞了下去。
　　吞完还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谢留风看向它的目光带了点杀气。
　　黑鸟后知后觉有些后背发凉，迟疑地看向了谢留风。
　　不就吃他一条鱼，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
　　谢留风冲它友好地笑了笑，指尖亮起一道灵力。
　　*
　　楚星回跟明霄顺利找完灵矿回来，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明霄要先回宗门一趟，楚星回看出来的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回家。
　　两个人正打算各回各家，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连飞带扑撞出一只羽毛乱飞的鸟形生物。
　　楚星回吓了一跳，握紧灵剑，顺手扯了一把明霄，带着他让开了这只奇异生物撞过来的行动轨迹。
　　黑鸟刹不住翅膀，直挺挺地撞到了地上，瘫成了一坨鸟饼。
　　借着这只鸟身上稀疏的黑色羽毛，楚星回终于辨认出了这一坨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鸟出去一趟也不知道得罪了谁，浑身上下的毛秃了许多，都不好认了。
　　楚星回：……
　　这位鸟邻居的出场方式真是越来越别致了。
　　“这是什么妖兽？怎么……”明霄看着地面上造型奇异的鸟，纠结了一下，选择了一个相对合适的形容词，“这么丑？”
　　楚星回目不斜视地从它旁边走了过去：“不认识。”
　　太丑了，不想认识。
　　听见两个人的对话，黑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情绪激动地拍着翅膀叽叽咕咕一通乱叫。
　　虽然在场的两个人并不懂鸟语，但也听得出来应该骂的很脏。
　　楚星回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它一眼。
　　顶着他的目光，黑鸟弱弱地“叽”了一声，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敢乱叫了。
　　楚星回看了它一会儿，正琢磨要不要顺手把它带回去，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眼睛亮亮地看向某个方向。
　　谢留风追着黑鸟一路找过来，刚伸手拂开挡在眼前的树枝，便对上了楚星回的目光。
　　四目相对，谢留风弯了弯眼睛。
　　看见楚星回在这里，谢留风便暂时将黑鸟放在了一边，立刻走了过来：“事情办完了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谢留风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明霄开始感到自己有些多余。
　　趁两个人说话，黑鸟正想溜走，楚星回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将它递到了谢留风面前：“我找到了这个。”
　　虽然严格来说并不是他找到的，而是这鸟自己撞过来的。
　　谢留风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立刻将黑鸟拎了过来：“啊，真巧，我要找的就是这个。”
　　他亲切地对两个小辈说：“你们稍等一下。”
　　他拎住黑鸟的翅膀，低头在储物袋里翻了翻，终于找了一个笼子出来。
　　谢留风简单粗暴地将鸟塞进笼子里，回头摆出温文尔雅的姿态，看向明霄，热情邀请自家孩子的朋友：“来都来了，要不要一起回家吃顿便饭？”
　　楚星回非常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了笼子，伸手晃了一下。
　　黑鸟绝望地扒住栏杆，感受到了命运的坎坷。
　　明霄左右看了看两个人，莫名觉得浑身不自在。
　　仿佛他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吞了吞口水，本能拒绝道：“多谢前辈，我还有事，要先回宗门一趟。”
　　明霄飞快溜走了。
　　明霄溜走了，谢留风便看向了楚星回：“走吧，咱们也回家。”
　　楚星回举起鸟笼，问谢留风：“它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留风诚实道：“不知道，看样子是刚回来。”
　　楚星回又问：“它怎么惹你了？”
　　谢留风瞥了一眼笼子里的鸟，想起之前的事情，冷笑了一声：“我钓鱼呢，好不容易钓上一条它给我吃了。”
　　他仍对那条被吃掉的鱼耿耿于怀：“老大一条呢，它没吃的话就可以带回家给你炖鱼汤喝了。”
　　听见这句话，楚星回觉得有点失望，忍不住又晃了一下手中的笼子。
　　黑鸟生无可恋地在笼子里扑腾了一下，彻底躺平了。
　　谢留风注意到楚星回的表情，琢磨了片刻，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他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去。
　　楚星回快步追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问他：“去哪里？”
　　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谢留风侧脸看向他，顺势牵住了他的手：“我没钓到鱼，只好请你一起去集市上买两条鱼回来煮了。”
　　楚星回疑惑地看着他。
　　谢留风问楚星回：“你方才不是说想喝鱼汤的吗？”
　　楚星回认真翻检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确认道：“……我没说。”
　　他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
　　谢留风微微俯下身，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但我听见了。”


第42章 
　　两个人一起去集市上买了鱼和其他菜，回来炖了鱼汤。
　　谢留风在厨房做饭，楚星回带着鸟笼跟在他身后，一边帮他打下手，一边时不时比划一下笼子里的黑鸟跟各种锅碗瓢盆的适配性。
　　黑鸟吓得声都不敢出，看着近在咫尺的开水，瑟瑟发抖地在笼子里缩成一团。
　　谢留风将鱼跟调料一起闷在锅里，回头看见楚星回的动作，忍不住想笑：“你这是做什么呢？”
　　楚星回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好像有点幼稚，立刻将鸟笼藏到身后，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做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做什么。”
　　就是有点想加个菜而已。
　　谢留风继续逗他，故意道：“可是我明明看见……”
　　楚星回继续看着他，强调了一遍：“没做什么。”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终于改了说辞：“好吧，那一定是我看错了。”
　　楚星回满意了，收回了目光，淡定地红着耳朵带着鸟离开了厨房。
　　谢留风在他身后笑出了声。
　　楚星回觉得很烦，走得更快了。
　　*
　　谢留风虽然钓鱼的手法奇烂无比，但对处理鱼十分有心得，很快把色香味俱全的鱼汤端上了桌。
　　楚星回不声不响地多喝了两碗。
　　黑鸟蹲在笼子里，黑豆眼斜睨着这两个吃独食的人类，气得浑身所剩无几的羽毛都炸了起来。
　　它孤独地炸了一会儿毛，见没人搭理它，只能又蔫蔫地躺在了笼子里。
　　它想起自己费尽千辛万苦跨越千山万水，终于重新找到了鸟生意义打算衣锦还乡，谁知刚一回来就被扣进了笼子里，不由悲从中来。
　　吃完饭，楚星回和谢留风才有空处理正蔫了吧唧蹲在笼子里的黑鸟。
　　看见楚星回过来，黑鸟终于想起了自己这次回来的目的，往笼子边上靠了靠，努力把脑袋探出来，用鸟喙叨了一下楚星回的衣服。
　　楚星回谨慎地把自己的衣服从鸟嘴里解救了出来。
　　毕竟这只鸟的食谱本来就十分刁钻，谁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它是不是改吃衣服了。
　　别的衣服也就罢了，但他现在穿的这件衣服是谢留风给他买的。
　　黑鸟坚持不懈地继续试图叨他衣服。
　　楚星回跟它拉扯了几轮，回头看向谢留风。
　　谢留风正揣着手看热闹，接收到楚星回的目光，摆出一副一无所知的姿态：“怎么了？”
　　楚星回：……
　　他强行把谢留风扯过来，把谢留风的袖子塞进黑鸟的嘴里，自己退去了谢留风的身后。
　　黑鸟：……
　　这个它不敢叨，立刻老实下来，蹲去了笼子角落里。
　　谢留风把自己的袖子从笼子里扯了回来，哭笑不得：“哎，它叨你关我什么事啊，又不是我叨的你。”
　　他不就看会儿热闹嘛。
　　楚星回不说话，默默看着他。
　　谢留风就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吧好吧，我来处理。”
　　他想了想，先动手打开了鸟笼。
　　这么快就能出狱，黑鸟有点不敢置信，试探性地从笼子里伸出了一只爪子。
　　见两个人都没有拦它的意思，黑鸟才鬼鬼祟祟地从笼子里跑了出来，一溜烟飞上了楚星回的肩膀。
　　楚星回赶了两下，没把鸟从肩膀上赶下来，继续看向谢留风：“你说的，你来处理。”
　　谢留风沉吟了一下，安抚他：“先等等看。”
　　黑鸟在楚星回肩膀上站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其它动作。
　　它叼住楚星回的衣服，试图把楚星回往某个方向拉。
　　楚星回被它拖着强行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再次拎住它的翅膀把它重新塞回了笼子里。
　　这鸟还是待在笼子里更让人省心。
　　谢留风观察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哦，它应该是找到它的本体了。”
　　怪不得这次回来突然就精神了。
　　黑鸟抖了抖尾羽，又开始挺胸抬头神气活现起来。
　　楚星回皱了皱眉，十分疑惑：“它的本体……一只更大的黑鸟？”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只小体型的黑鸟就已经足够烦人了，再换一只大的那实在是不如不换。
　　谢留风老神在在地卖了个关子：“说不定比你想象的更有用一点。”
　　楚星回看了一眼黑鸟，有这玩意儿“珠玉在前”，他实在很难对这只鸟的本体抱有什么期望。
　　谢留风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找出一块刻了地图的玉简塞进了笼子里：“行了，等你把人拖过去黄花菜都凉了，直接把地点标注在地图上吧。”
　　黑鸟歪了歪脑袋，叼起地图，观摩了一下上面画着的乱七八糟的线条和图标。
　　它看不懂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把地图扔到了笼子底下，疑惑地在上面蹦跶了两下，试探着在上面磨了磨爪子。
　　这块玉简材质不错，磨起爪子来很舒服，它很满意。
　　谢留风：……
　　得，虽然看起来略通人性，但是个文盲。
　　楚星回看着谢留风。
　　谢留风沉默了片刻，提议道：“不如这样，还是让它拖着你走吧。”
　　反正也不是不能抵达目的地。
　　楚星回：……
　　谢留风投降：“好吧好吧，我会负责教会它认地图的。”
　　黑鸟拍了拍翅膀，发出了一声清澈愚蠢的鸣叫。
　　*
　　永宁城中的一处小院里。
　　越瑶站在一个点满了白蜡烛的小房间里，手中掐了一个繁复的诀，终于自烛芯的火焰中捞起一片虚弱的残魂。
　　半透明的残魂睁开眼睛，正是秦毓文的模样。
　　越瑶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会儿残魂，语气夸张地夸赞道：“真不愧是上界来的人呢，神魂都被捏碎了还能聚出残魂，好厉害啊。”
　　秦毓文记忆慢慢回笼，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冷笑道：“越道友不必如此作态，我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越道友应当早就料到了吧？”
　　越瑶可不愿意接这种黑锅：“我当时可提醒过道友，那位姓楚的小道友身上气运深厚得吓人。我是可以帮你把他送过去，但你敢用超出此界的东西动他就要有被反噬的觉悟。秦道友自己信誓旦旦说不妨事的，如今弄成这副模样，可赖不上我啊。”
　　秦毓文不想跟她掰扯这些有的没的，这么丁点残魂并不能长时间在外暴露，他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直接道：“越道友准备的肉身呢？”
　　越瑶才想起来似的：“自然有自然有，就在这里。”
　　她拿过放在桌子上的木盒，打开盖子，向秦毓文展示其中的东西：“秦道友看看，这具身体如何？”
　　里面躺着一只四肢僵硬死去多时的白毛耗子。
　　秦毓文气得残魂差点当场散开：“越道友所说的肉身就是这个？”
　　越瑶冤枉极了：“秦道友虽然不需要飞升，但小女子还是要飞升的呀。帮人夺舍实在有伤天和，我要是做了怕是过不去雷劫。这拜月鼠乃是天生妖兽，与秦道友八字相合，又将将好死在了这个关头，岂不是天道赐予秦道友的新身体？”
　　眼看残魂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她露出一个遗憾的笑容：“好吧，八字合适的新死之人的尸身倒也不是没有……不过就是不知道，秦道友愿不愿意接受一些小小的变化。”
　　秦毓文咬牙切齿地冷笑了一声：“越道友都拿老鼠来糊弄我了，难不成还有比这更不能接受的选项吗？”
　　越瑶不赞同地纠正道：“拜月鼠可不是寻常老鼠，好贵呢，要比寻常老鼠贵二十块下品灵石。”
　　眼看秦毓文到了即将爆发的边缘，越瑶终于松了口：“秦道友自去那边的帘子后吧，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暂且附到那边的那具尸身上。”
　　残魂冷哼了一声，径自飘去帘子后了。
　　越瑶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眼神漠然盯着帘子后的动静。
　　两刻钟之后，帘子终于被拉开，秦毓文从中走了出来。
　　越瑶上下打量了出来的人片刻，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轻咳一声，拿团扇挡住了脸，夸赞道：“哎呀，妹妹这张面容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呢。”
　　面前的人赫然是一位年方二八的矮个少女。
　　秦毓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嗓音细弱地质问道：“越道友是故意的？”
　　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彻底忍不住了，当即就要拂袖而去。
　　谁知秦毓文刚一迈步，忽然趔趄了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他试图重新站起来，却发现整具身体的四肢都不受控制了。
　　秦毓文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面容阴沉地看向越瑶：“越瑶，你在这具身体上做了手脚？”
　　越瑶摆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手中团扇悠然扇了扇：“呀，保存尸身总是需要一些手段的，小女子也没料到竟然秦道友附身之后这些小手段还会起作用，真是不好意思啊。”
　　她走上前，居高临下地将秦毓文扶了起来，温声劝解道：“妹妹莫要动气，生气太多可是会长皱纹的。”
　　秦毓文看着她，目光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越瑶温婉一笑，轻轻“嘘”了一声：“别想杀了我啊，我们的合作还没结束呢。妹妹瞒天过海多年，也不想自己的行踪被天道发觉吧？”


第43章 
　　谢留风花了五天时间，终于依靠一些暴力手段强行让黑鸟学会了认识地图。
　　黑鸟将地点标注在地图上，从此再也不乐意跟谢留风接触，一看见谢留风过来立刻远远地飞开，生怕再被抓去教育。
　　确切的地点到手，黑鸟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谢留风也没继续搭理它，立刻带着地图去找楚星回了。
　　楚星回从谢留风手中接过地图，看见了上面鸟爪子抠出来的痕迹。
　　虽然有点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爪痕正落在前几天他刚去过一次的长阳山一带。
　　楚星回看了一眼窗外正鬼鬼祟祟往他们这边看的黑鸟，皱了皱眉：“长阳山的异状……是它搞出来的？”
　　推算起来，这只黑鸟再次出现的时机跟长阳山出现异状的时间很接近。
　　谢留风是听楚星回提起过长阳山的情况的，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不无可能。”
　　虽然这鸟现在除了欠揍看上去半点用处也没有，但能孕育出如此通人性的剑灵……它的本体应该还是有些力气和手段的。
　　谢留风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楚星回，道：“那么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去长阳山，把这只鸟的本体找出来。”
　　楚星回接过水杯，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叫了谢留风一声：“谢留风。”
　　谢留风看向他：“嗯？”
　　楚星回攥了一下手中的杯子，状若无意地问他：“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谢留风想了想，摆出一副严肃庄重的姿态：“我已经反思过了，不能总是将你拘束在我身边，所以这次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
　　楚星回垂眸看着杯中的茶水，轻轻晃了一下，有点失望：“哦。”
　　谢留风继续道：“而且上次的封印还有两处没处理完，趁这个时间，刚好我去把最后两个封印也处理掉。”
　　他当初匆匆赶回来就是为了楚星回，如今楚星回的情况已经大好，他自然也能空出手来去把最后两个封印处理掉了。
　　楚星回知道这是正事，虽然他还是有点失望。
　　谢留风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有一点很巧，我接下来要去的那个封印刚好就在长阳山的方向，所以……”
　　楚星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所以？”
　　谢留风目光含笑地看向他：“所以，虽然我不跟你一起去，但我们可以顺路啊。”
　　如此楚星回既可以独自锻炼，他们两个人也不会分开，简直是两全其美。
　　楚星回听完他的理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你这是掩耳盗铃。”
　　谢留风闲适地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意有所指：“那没办法，有人想看见我嘛。”
　　他又开始逗人：“要不这样，你现在说不想让我跟你一起去，我们就分开走。”
　　楚星回不是很想回话，偏开了脸：“……你明明知道。”
　　谢留风更来劲了：“我知道啊，但我想听你说。”
　　楚星回耳朵有点发烫，但还是抬头看向谢留风，直白道：“我想跟你一起走。”
　　……他根本说不出不想跟谢留风同行这种话。
　　听到想听的话，谢留风终于心满意足。他自顾自地高兴了一会儿，终于正色起来：“好了，不逗你了。这只鸟的情况有些特殊，不出意外的话，它本体所在的地方以你现在的实力还应付不来。就算真的要锻炼，也该选个适合你年龄修为的地方，直接把你扔到险境里……那不是在锻炼你，那是在锻炼我。”
　　他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
　　三日之后，两个人带着黑鸟正式出发。
　　虽然黑鸟对谢留风仍有些阴影，并不敢直接跟着他们，只敢远远地飞在两个人的周围。
　　小院的门是谢留风当年随手做出来的，用的时间长了已经有些东倒西歪了。
　　临行前，谢留风十分有仪式感地将门锁好，扶稳了仅起到一个装饰作用的门，随口念叨：“院门有点旧了，回来之前记得提醒我找点合适的木材，得修一修。”
　　楚星回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你原先打算去哪里？”
　　谢留风对自己的认知一向清晰：“我？我这么闲的人平日不在家里还能去哪里？”
　　楚星回隔着木门，往院子里看去。
　　厨房里之前开过火，还堆着一些没烧完的木柴，院子里摆着的扫帚是前段时间新换的，他的房间门上是谢留风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手挂上去的挂件，树上还挂着一个用来给鸟关禁闭的笼子……到处都是长期生活的痕迹。
　　在他们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多了这么多东西。
　　但他还记得刚来时这里的样子：“这里原先应该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吧。”
　　谢留风在记忆里翻了翻，终于翻出了当年的计划：“哦，原先打算钓完了鱼继续往北走，去浮雪川一带转转，毕竟入了夏还是要找一个凉快点的地方消暑，然后等夏天过去继续看心情换地方。”
　　在过去的数十年，甚至百年间，他都是这么过的。
　　如果不是楚星回今日提起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过当年孤身一人漫无目的时候的心情了。
　　他垂眸看向楚星回，轻笑了一声：“……没办法，中途鱼没钓到钓到了你，就只好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原先无牵无挂的时候哪里都一样，现在他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楚星回问他：“如果我以后能独当一面了，你还会离开吗？”
　　谢留风想了想，遗憾道：“那恐怕不行了，我已经习惯跟你待在一块了，除非你愿意跟我一起走。”
　　楚星回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牵住了他的袖子。
　　他愿意的。
　　无论谢留风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他都愿意的。
　　*
　　长阳山离北岳并不远，两人一鸟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地方。
　　一到长阳山范围内，黑鸟明显变得又焦虑又亢奋，连对谢留风的阴影都顾不上了，从远处飞过来，落到楚星回的肩膀上一阵叽叽咕咕的乱叫。
　　楚星回不堪其扰，费力把鸟从肩膀上扒拉下来，关进了提前准备好的笼子里。
　　他看向谢留风。
　　谢留风非常顺手地牵住他的手，领着他一同进了山。
　　长阳山内物产并不丰富，平日里少有修士愿意来长阳山历练，不过这段时间长阳山的异状渐渐传了出去，倒是多了不少修士来此处碰运气。
　　两个人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拨人，看这些人的表情，似乎都没有什么收获。
　　楚星回一边走，一边观察了一下山中的情况。
　　相较于上一次过来的时候，长阳山中流窜的妖兽似乎又多了许多，妖兽的平均实力也上升了不少，仅在外围就能看见不少筑基期的妖兽，甚至有些地方还出现了金丹期妖兽的踪迹。
　　越往里面走，楚星回上次听到的兽吼声就越清晰。
　　里面有高阶妖兽，而且不止一只。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更加强大的力量。
　　楚星回摸了摸胸口，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能感觉到，那种力量似乎跟他有些联系。
　　来此处碰运气的几乎都是低阶修士，大多数人都在外围转悠，越往里深入，周围就越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两个人走了半天，在接近山中最里层的时候，谢留风忽然停下了脚步：“先在这里停下吧。”
　　楚星回问他：“怎么了？”
　　谢留风放出神识，感受了一下深处的某样东西：“虽然有这只鸟在这里，找到进入核心区域的路应该并不难，但里面的阵法只容金丹期以上的修士进入。”
　　他看向楚星回：“你如今的修为在筑基中期。”
　　楚星回对修炼向来不曾懈怠，这段时间修为又提升了一些，已经到了筑基中期。
　　既然修为是硬性要求，楚星回想了想：“我们要先回去吗？”
　　听到他要离开，黑鸟不乐意了，立刻开始撞笼子。
　　谢留风沉吟片刻，提议道：“刚巧我在附近有个洞府。那这样吧，给你几个月的时间，试试结个金丹怎么样？”
　　楚星回忍不住问谢留风：“你来过长阳山？”
　　谢留风点了点头，指了一个方向：“来过，很早以前长阳山里面有个湖——就在那边，里面的螃蟹很好。我为了捞螃蟹，在附近挖过一个洞府。”
　　当时里面的螃蟹又大又多，味道十分鲜美，只可惜后来这边环境变化，那片湖也已经干涸了。
　　真是沧海桑田，岁月不饶蟹。
　　楚星回：……
　　他实在无法理解谢留风四海为家的过去。
　　楚星回只能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有些迟疑：“几个月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短了？”
　　谢留风思考了片刻，按照自己的经验给出了意见：“还可以吧，我当时从筑基到金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原先楚星回身体里的寒毒大大拖累了他的修行速度，现今他体内毒素已清，也是时候早点突破了。
　　毕竟按照他的经验，修士在二十岁之前突破金丹三十岁之前结婴是很正常的事情。
　　楚星回想了想，本着对谢留风的完全信任，就点了点头。
　　黑鸟不撞笼子了，它蹲在笼子里，见了鬼一样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它虽然不是人，但根据它浅薄的对人类观察的经验，人类结金丹应该跟种大白菜不太一样。


第44章 
　　谢留风带着楚星回七拐八绕，终于在山中成功找到了自己当年住过的洞府。
　　洞口的禁制处有不少试图强行破坏过的痕迹。
　　应当是数百年间有人发现过这里有一座洞府，以为是什么死去先辈留下来的遗迹打算进去看看，但没能进去，就又离开了。
　　谢留风在储物袋里找了找，终于在一个旧盒子底端找到了打开这处洞府的玉符。
　　楚星回看着他盒子里一大摞玉符，忍不住问他：“……这样的洞府，你有很多吗？”
　　谢留风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吧，记不太清了。”
　　毕竟他大多数住处的使用期限都只有几个月，很少有再次启用一个旧住处的经验。
　　说话间，谢留风打开了门前的禁制。
　　洞府内的布置是谢留风一贯的简洁自由风格，一应布置全靠顺手，没有半点整齐可言。
　　他上次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里面大半东西，只剩下一些基本的布置，显得有些空荡，用来做闭关的地方倒是正好。
　　谢留风颇为怀念地打量了一番，将方才用来开门的玉符连着整个装玉符的盒子都塞给了楚星回：“都送你了。下次出门历练的时候，如果再碰见有我气息的洞府，可以拿里面的玉符试试看。”
　　毕竟他收拾东西不是很仔细，说不准还能开一两件有用的东西出来。
　　楚星回：……
　　他莫名想起之前在凡人界的时候，镇口杂货铺老板搞出来的三个铜板一个的随机杂物盒。
　　他路过的时候出于好奇买过两个，打开之后发现自己损失了六个铜板。
　　谢留风并不知道楚星回想起了不好的事情，他在洞府里转了一圈，重新启用了洞府里的聚灵阵，问楚星回的意见：“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正好我在这里，可以一起准备了。”
　　楚星回对闭关的地方并不挑剔，摇了摇头：“这样就行。”
　　谢留风还是有点不放心，拉着他坐下来，先检查了一遍他体内的灵力运行状况，又认真将结丹的要点一一跟他说了一遍。
　　黑鸟听得直打哈欠，蹲在笼子里眯着眼睡了过去。
　　楚星回认真听完谢留风的叮嘱，问他：“你去哪里？”
　　谢留风想了想，回答道：“我保证，等你出关第一眼就能看见我。”
　　这就是要趁楚星回闭关去干别的事情了。
　　楚星回明白他的潜台词，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很正常。
　　但是……他忍不住看向谢留风。
　　谢留风已经知道楚星回在想什么了。
　　他主动伸出手，抱住了楚星回。
　　楚星回攥紧了他胸口的衣服，嘴硬道：“……我这次没想你抱我。”
　　谢留风轻笑了一声：“嗯，是我想抱你。”
　　楚星回不说话了。
　　谢留风在他耳边叮嘱道：“如果有危险的话，就叫我的名字，我就在附近，会听见的。”
　　楚星回点了点头。
　　临走前，谢留风顺手将旁边关着黑鸟的笼子提了起来，跟楚星回打了个招呼：“这个我先拿走了。”
　　这鸟叽叽喳喳的确实影响修炼，楚星回点了点头。
　　*
　　关上洞府门以后，谢留风终于开始跟黑鸟算账。
　　谢留风打开笼子，跟黑鸟谈话：“来吧，我们聊聊。”
　　黑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从笼子里飞了出来，试图往楚星回闭关的洞府里撞。
　　谢留风看着它在禁制上撞来撞去，提醒道：“这里并不是寻常禁制，你进不去。”
　　黑鸟身体僵了僵，从半空中落到了地上，天真无邪地在地上来回蹦跶，仿佛只是一只灵智未开的普通鸟，完全听不懂谢留风的话一样。
　　“先前我将神识探向你的封存地的时候，看见了周围有浓郁的煞气。”谢留风懒得跟它兜圈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发现，“无论是器灵还是剑灵，很少有脱离本体独自存在的情况，更何况你先前连自己的本体在什么地方都感应不到——应当是你的本体被封印之前有人特意剥了它的灵智吧？需要靠剥离灵智才能放心镇压。而且本体附近的地方有很浓的煞气，你原本是凶刃？”
　　武器沾染杀孽过多才会被称为凶刃，凶刃自带煞气，往往比同阶的武器要强大许多，但长期使用会折损主人的气运，而生了灵智的凶刃甚至会影响主人的心性神智，将之往好战嗜杀的方向引导。
　　古往今来，从来不缺人贪图凶刃一时带来的强大力量，甚至还有过人为制造凶刃的邪路，但却几乎没有凶刃的主人能善终。
　　煞气这种东西并不跟灵力一般好认，妖兽不如人类明白利害，只会本能追逐强大的力量，它们对各种力量的敏锐程度又往往会比人类要高得多。也不知道是镇压黑鸟本体的阵法时间太长有些老化了，还是前段时间黑鸟跑过来寻找本体搞了些事情，长阳山深处原本密闭的阵法破开了一个小口子，煞气顺着封印一路外溢，又因灵砂石的特性附着了一部分在灵砂石上，才搞得长阳山到处都是暴躁的妖兽。
　　如果这只黑鸟的本体是凶刃的话，他就要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帮楚星回结束这个契约了。
　　他的徒弟自己就是前途无量的天才，根本用不上依靠这种邪物获得力量。
　　黑鸟听他竟将这等蠢物与自己伟大的本体相提并论，也顾不得装傻充愣了，立刻气得浑身上下的羽毛都膨胀了起来。
　　谢留风从它的表现中明白了它的意思，“不是？”
　　黑鸟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谢留风也有些迷惑了，从旁边捡了一根树枝戳了戳它：“那你是什么东西？”
　　黑鸟这次真的不知道了，又开始装成一只普通鸟，装作很忙碌的样子开始在地上蹦蹦跳跳啄来啄去。
　　谢留风：……
　　他就没见过这种灵剑。
　　*
　　修炼不知岁月，楚星回并不知道自己在洞府内待了多久，只能感觉到随着日积月累，自己体内的灵力不断充盈。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摸到了从筑基突破金丹的门槛。
　　楚星回抓住了这一线灵光，开始压缩自己体内的灵力，推进自己突破的进程。
　　庞大的灵力逐渐浓缩、精纯，他的体内渐渐出现了一道金丹的虚影。
　　然后灵力的变化停止了，楚星回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被拽入了另一片空间之中。
　　对修士来说，金丹是一个分水岭。
　　从炼气到筑基，本质上只是灵力的积累，但从金丹开始，修士便要开始找寻自己的“道”，从金丹突破开始，每次突破都会多一道心魔试炼。
　　谢留风特意跟他讲过这件事情，楚星回并没有慌乱。
　　为了更安全地度过心魔试炼，前行之前，楚星回先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总体而言都比较正常，应当没有什么足以绊住他的心结。
　　……尤其是遇到谢留风之后，除去跟灵相宗相关的事情以外，他碰见的都是好事。
　　他自觉没什么问题了，便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继续突破。
　　隔了一会儿，楚星回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来到了一道虚幻的门前。
　　一切都很平稳，他灵台清明，并没有被心魔蛊惑的感觉。
　　按常理来说，只要他现在直接离开这道门，这场心魔试炼应该就算过了。
　　……但他实在有点好奇，他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楚星回在门口纠结了许久。
　　最后，他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措施，开了一条门缝，悄悄往里面看了一眼。
　　门内的场景很熟悉。
　　正是万灵谷的那处小院。
　　院子里坐了一个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楚星回的注视，那人回过身来，对着他的方向露出一个促狭而温柔的笑。
　　自然而然的，正是谢留风的脸。
　　楚星回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他很少有在这个视角长久观察谢留风的时候。
　　谢留风很好看，这件事他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
　　但又不仅仅只是皮相上的好看……好像只是这样看见谢留风就在不远处，他情绪就不自觉地雀跃起来。
　　楚星回懵懵懂懂回想起了上一次进谢留风的识海，咬对方神魂时候的口感。
　　想到这里，他莫名觉得喉口有些干渴，心脏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还搞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感觉，便后退了一步，疑惑地重新合上了门。
　　心魔试炼会将人心底最深的欲望作为引子，引诱人沉沦其间，心甘情愿地在心魔中迷失。
　　但心魔展现给他的场景实在太常见了，他压根用不着在心魔这里寻找虚假的慰藉，完全可以直接去找谢留风本人。
　　反正谢留风也不会拒绝他的。
　　一片模模糊糊的混乱思绪中，楚星回只能确定，自己好像又有点想看见谢留风了。
　　不是心魔试炼中的幻象，而是真正的谢留风。
　　想到这里，楚星回不再在心魔试炼中停留，干脆离开了原地。
　　……
　　意识重新回笼，楚星回凝神静气，体内虚幻的金丹终于彻底凝实。
　　洞府内灵力大盛。
　　楚星回调息片刻，内视了一下自己体内的情况。
　　他已经突破完成，体内金丹圆融，灵力运转流畅，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
　　但……楚星回困惑地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胸腔里面鲜活的跳动。
　　他会在突破之时的心魔试炼中看见谢留风——这是什么意思？


第45章 
　　突破完成，保险起见楚星回又在洞府内巩固了数日，等到体内灵力彻底稳定，终于结束闭关，走出了洞府。
　　山中已经冷了许多，洞府门前的地面上堆了一层厚厚的落叶。
　　他刚闭关的时候还没入夏，此时已经秋末了。
　　门外只有秋风卷黄叶，并没有谢留风的踪迹。
　　虽然知道这是正常的情况，但……楚星回有点失望。
　　*
　　与此同时，谢留风正在长阳山深处，带着黑鸟引出了一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黑雾。
　　他正打算研究一下这团黑雾究竟是什么东西，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抬手把黑鸟扔去黑雾面前让它先顶着，拿出传讯符先给楚星回发了个传讯。
　　楚星回正在失望，接到谢留风的传讯，立刻接了起来：“谢留风。”
　　谢留风问他：“怎么样，出关了？”
　　楚星回对他说：“我出关了，没看见你。”
　　他话中强调的意思实在太明显，谢留风同他道歉：“抱歉，估算有些错误，没能让你刚一出关就看见我。”
　　他原本已经处理完了附近的封印，打算在洞府前等楚星回出关的，谁知黑鸟不知道发什么疯，一定要往山里冲，他没有办法，只能先跟进来看看。
　　……结果找了这么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出来。
　　楚星回语气平静，十分通情达理：“没关系，我也不是一定要看见你。”
　　毕竟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两个人一直腻在一起的道理，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他会在没有谢留风的情况下去历练，谢留风虽然看上去大部分时间都很闲，但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都是很正常的。
　　而且他突破又算不上什么大事。谢留风本来也没有必要一定要等他出来。
　　谢留风被他的语气逗得有些想笑，主动哄道：“等回去有件礼物给你，庆祝你突破，怎么样？”
　　楚星回问他：“你做的吗？”
　　谢留风点了点头，笑道：“嗯，我亲手给你做的。”
　　楚星回就被哄好了，“嗯”了一声。
　　两个人在这边聊天，黑鸟被迫挡在黑雾之前，被黑雾燎了一下尾羽，羽毛当即烧焦了一大半，吓得整只鸟四处乱窜，叽叽喳喳乱叫。
　　听他那边鸡飞狗跳的，楚星回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谢留风回头看了一眼乱哄哄的场面，顺手把跑过来的黑鸟拎住不让它四处乱飞，随口忽悠小徒弟：“没做什么，我就在近处，你直接来找我吧。”
　　楚星回被他忽悠的次数多了，对谢留风打算忽悠人时候的语气十分熟悉。
　　他一听就知道谢留风八成又打算找点事情。
　　但他还是很快御剑赶了过去。
　　楚星回赶到的时候，谢留风正在试图强迫黑鸟继续去迎战黑雾。
　　黑鸟的羽毛已经被烧掉了一小半，坚决不肯上前，一人一鸟陷入了极限拉扯。
　　看楚星回过来，谢留风十分自然地退至他身后：“来得正好，去打吧。”
　　楚星回刚刚突破，正好需要一场有点压力的战斗熟悉一下新的境界，眼前这个就很不错。
　　黑鸟见谢留风终于肯换一个迫害对象了，立刻机灵地也退到了楚星回身后。
　　楚星回看了一眼那团一看就不太像金丹期能打过的黑雾，又回头看了看一人一鸟，十分困惑：“我？”
　　谢留风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是啊，毕竟我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黑鸟也跟着“叽”了一声，似乎在强调自己也是一只没有灵力的普通鸟。
　　楚星回：……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在心魔试炼的时候想见谢留风其实只是一个错觉。
　　谢留风表情无辜地看着他。
　　楚星回没有办法，只能拔剑迎了上去。
　　这团黑雾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体型有两层楼高，里面混杂了灵力和煞气，夹杂着一些妖兽的血肉碎片，隔着一段距离就能嗅到浓郁的血腥气。它像是生了灵智的某种软体动物一样，在周围四处蠕动，试图攻击每一样存在生命的事物。
　　只一个照面，楚星回就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他没有退缩，主动向黑雾挥出了一剑，
　　黑雾受到攻击，立刻将攻击目标放到了楚星回身上。
　　两方过了几招，楚星回难以避免地落了下风。
　　黑雾的力量远比想象中要强得多，至少也有元婴期的力量。
　　谢留风旁观了一会儿战局，悄悄动了动手。
　　这团黑雾的确不是楚星回一个人能应付得来的东西，锻炼一下熟悉熟悉新境界也就罢了，可不能真全交给楚星回一个人来对付。
　　楚星回顿觉压力减轻了许多，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谢留风。
　　谢留风提前预判了他的行动，嗓音含笑：“别看我，专心。”
　　楚星回抿了抿唇，专心应付眼前的敌人。
　　半个时辰之后，黑雾轰然散去。
　　楚星回体内灵力几乎完全耗尽，体力不支，险些当场跪倒在地。
　　经此一役，他体内灵力因刚突破产生的滞涩感完全消失了。
　　谢留风及时上前接住了他。
　　与此同时，一直被黑雾笼在身后的石块也随着黑雾散去留下的余波炸开，一道洞窟入口显现了出来。
　　洞窟之内，浓郁的冰系灵力跟冲天煞气搅和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黑鸟激动地冲上前来，绕着洞口飞了一圈，回头冲着楚星回叽叽咕咕比比划划。
　　看起来像是在让楚星回赶紧进去。
　　楚星回将灵剑收回鞘中，回头看向谢留风。
　　谢留风点了点头，一手扶起他：“来都来了，进去看看。”
　　楚星回其实已经缓过劲来了，但他看了一眼谢留风扶着自己的手，没说话，又悄悄往谢留风的方向靠了靠。
　　黑鸟已经一头扎进了洞窟里。
　　两个人跟着黑鸟一起进了洞窟。
　　洞窟远比两个人想象中要大得多，里面插满了各式各样满溢煞气的武器，一眼望不到头。
　　眼前的场景无疑是极为震撼的。
　　楚星回放出神识探了一下。
　　洞窟的整体面积几乎有整个长阳山那么大。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楚星回忽然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过去，是半截断裂的石碑，上面刻了一些断续模糊的字。
　　这些字并非如今修仙界通行的文字，看起来更像是很久之前流行的古字。
　　谢留风闲来无事研究过这种文字，将能认出来的地方简单识读了一下。
　　[……为利所惑……命书……深感罪孽深重，故搜罗九千九百九十九柄凶刃，寻此神剑，镇于此处，盼煞气消弭，稍稍消解罪孽……]
　　听起来这整个洞窟都是某个人为了赎罪搞出来的东西。
　　谢留风“啧”了一声：“九千九百九十九柄凶刃，怕不是整个修仙界的凶刃都被他搞过来了。”
　　楚星回倒是从中注意到了另一个没听说过的名词：“‘命书’是什么东西？”
　　谢留风简单解释道：“一样记录了此界所有人已行和将行之路的神器，这东西不在此界。不过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情，此界的确有些人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楚星回便没有再问。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黑鸟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去洞窟中间的祭台上了。
　　石碑上给出的信息很明显，黑鸟的本体并不是凶刃，相反，这把剑应该是镇守此间凶刃的镇物。
　　楚星回抬起眼，看见一把霜白色的长剑静静矗立在祭台上。
　　黑鸟激动极了，立刻扑上前去，绕着自己的本体转了一圈，高兴地把头伸过去蹭了蹭。
　　一黑一白站在一起，对比十分强烈。
　　楚星回陷入了沉思。
　　他实在很难想象，一把如此漂亮的剑孕育出来的灵体为什么会把自己幻化成黑鸟这个德性。
　　谢留风将楚星回拉到祭台前，示意了一下上面的长剑：“取剑吧。”
　　楚星回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谢留风问他：“怎么了？”
　　楚星回对他说：“此剑是镇守此方的镇物。”
　　如果他直接把剑取走，此处没了镇物，其中镇压的凶刃现世……恐怕又会平添许多祸事。
　　谢留风认真跟他分析：“这把剑品阶很高，而且跟你的灵力很契合，对你来说会是很强大的助力。你可要想好，如果舍弃了这把灵剑，你以后可能就无法遇到比这把剑更适合你的本命灵剑了。”
　　的确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但楚星回还是说：“我们回去吧。”
　　如果以后有机会找到能替这把剑的镇物，或者有能毁去整个洞窟内所有凶刃的法子，到时候再回来也不迟。
　　谢留风忽然开口叫住了他：“等等。”
　　楚星回疑惑地回过头。
　　谢留风冲他弯了弯眼睛：“你看。”
　　下一瞬间，一道极为强大的冰系灵力忽然在洞窟内荡开，洞窟内封藏的所有凶刃嗡鸣了片刻，齐齐断开，在灵力中化为了齑粉。
　　不过是一些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力量已经被削减过的凶刃而已，直接毁去便是了，哪里用得上什么镇物。
　　谢留风检查了一圈，确定没落下任何一把，回头看向楚星回：“……你看，解决了。”
　　楚星回呼吸停滞了一下：“……有些人刚刚还在说自己还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谢留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状似认真地猜测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凶刃已经在经年累月的镇压中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将将好就在刚才达到了极限，不得不全部化为齑粉了。”
　　他的长发和袖袍还飘在灵力荡起的风中，看起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楚星回看着谢留风，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道：“好巧。”
　　谢留风笑盈盈地看着他，也觉得十分巧：“是啊，真是太巧了。”


第46章 
　　洞窟中的凶刃已经因为某个不知名的好心人造成的不知名原因化为齑粉了，楚星回便没有再犹豫，上前取下了祭台上的灵剑。
　　他将灵力送入剑身，灵剑光芒登时大盛。
　　清而冷的灵力自剑身荡开，洞窟中残余的煞气登时一清。
　　楚星回感知到自己跟灵剑的联系，皱了皱眉：“……它与我有契约。”
　　谢留风点了点头：“若没有契约的话，咱们倒也没必要到这里来了。”
　　从碰见黑鸟开始，这只鸟就一直在他们旁边转悠，这个结果楚星回其实是早就有所猜测的。
　　只是他有点好奇，这道契约究竟是什么时候定下的。
　　他接剑的刹那，一人一剑原本若有若无的联系已经彻底凝实起来，楚星回便透过联系，回溯了一下当时结契的场景。
　　然后半空中就出现了当时他被黑鸟强行撞下悬崖的场景。
　　谢留风忍了忍，没忍住，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楚星回从来不肯跟他提两个人相遇之前他跟这只黑鸟的渊源细节。
　　怪不得后来他第一次找到黑鸟的时候直接上手拔了它半身毛。
　　楚星回：……
　　他早晚要给这把剑换一只靠谱的剑灵。
　　黑鸟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楚星回反复判处死刑，它在旁边鬼鬼祟祟地围观了一下，迫不及待地飞过来叼走了楚星回原本的灵剑，打算给自己腾个位置顺便加个餐。
　　反正现在它已经有本体给楚星回用了，这种破铜烂铁也该早日退位让贤了！
　　楚星回眼疾手快，立刻拎住它的脖子迫使它把灵剑吐了出来。
　　然后他便通过契约，强行把黑鸟塞回本体内关禁闭了。
　　确认这只倒霉鸟短时间内无法出来兴风作浪了，楚星回这才觉得黑鸟找回本体的确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至少关它禁闭不需要笼子了。
　　谢留风在一旁看完他动作流畅的一系列动作，笑了一声：“换掉吧，这把新剑更适合你。”
　　楚星回低下头，有些犹豫地看着手中的两把剑。
　　他换他第一把剑的时候很痛快，可现在让他把一直在用的这把剑换掉，又有点舍不得了。
　　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熟悉了这把剑的手感，也可能是……这把剑是谢留风送给他的。
　　谢留风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想法，拿走了他手中的旧剑，弯下腰，亲手将新的灵剑佩在了他的腰间。
　　他调整了一下灵剑的位置，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下，十分满意：“好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楚星回摸了摸腰间的新剑，没有再反对。
　　谢留风拿过放在一旁的旧剑，无意识看了一眼楚星回的储物袋。
　　楚星回的储物袋立刻顺从他的心意，将旧剑收了进去。
　　谢留风真真切切愣了一下：“我怎么能打开你的储物袋？”
　　楚星回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模样，移开目光，不看他：“不行吗？”
　　谢留风愣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问他：“什么时候把我的权限放进去的？”
　　楚星回继续绷着脸，打定主意装死到底：“不知道。”
　　谢留风温声问他：“那你知不知道，给别人打开你储物袋的权限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楚星回沉默了片刻，磨磨蹭蹭地摩挲着灵剑的剑柄，终于抬头跟他对上了视线：“不会给别人，只给你。”
　　谢留风说不上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
　　良久，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楚星回的脑袋：“不怕我对你做坏事？”
　　楚星回想了想，认真道：“如果是你要对我做坏事的话，我应该会……先原谅你。”
　　他其实想象不出谢留风对他不利的场景，如果谢留风真的做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他第一反应肯定是谢留风有什么苦衷。
　　更何况谢留风要对他做坏事，根本用不上通过储物袋。
　　谢留风叹了口气，实在有点怕了他了：“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你要是再说两句，我都要忍不住直接把自己送给你了。”
　　楚星回对这件事倒是十分有兴趣，立刻抬眼看向他：“真送吗？”
　　如果真送的话，他不介意再多讲两句。
　　谢留风：……
　　他将楚星回抓过来揉了几下，又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先回家。”
　　楚星回“哦”了一声，有点失望。
　　……还没跟他说送不送呢。
　　*
　　两个人很快离开了洞窟。
　　回去的路上，楚星回忽然想起了什么，扯了扯他的衣角：“谢留风。”
　　谢留风应了一声：“嗯。”
　　楚星回问他：“……我的礼物呢？”
　　谢留风想了想，对他说：“闭上眼睛。”
　　楚星回观察了谢留风片刻，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就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感觉谢留风靠了过来。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气息纠缠在一起。
　　楚星回耳根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他有点想躲开，又莫名觉得两个人的距离还不够近。
　　他感觉自己矛盾极了，只好定定地站在原地，等待谢留风的下一步动作。
　　谢留风伸出手，在他脖子上挂了一个东西，笑道：“好了，睁开眼睛吧。”
　　楚星回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一个玉质的吊坠。
　　吊坠被雕刻成了一柄小剑的形状，触手生温，能感觉到里面温暖的灵力正在汩汩流动。
　　楚星回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问谢留风：“这个有什么用吗？”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又开始卖关子：“一件我之前用过的旧物，说不准有什么用，也可能完全没用，你猜。”
　　楚星回问他：“不是说是你做的吗？”
　　谢留风理直气壮：“很早以前做的也是我做的，而且挂坠的绳子的确是我新做的啊。”
　　楚星回认同了他的逻辑，又摸了摸吊坠，接受了这件礼物。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快到家的时候，楚星回又扯了扯谢留风的衣角：“还有一件事。”
　　谢留风仔细回想了一遍，没想起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落下了：“什么事？”
　　楚星回一本正经地提醒他：“我们回去之前要找一些合适的木材，修门用的。”
　　两个人这次出门的时间太长，谢留风还真险些忘记了这件事。
　　他摸了摸楚星回的脑袋，温声道：“好，那我们先进一趟城吧。”
　　*
　　于是两个人就先进城买了合适的木材，又回家修好了只有象征意义的门，让它多了一点点实际上的用途。
　　之后两个人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
　　楚星回照常修炼，偶尔也会出去历练，偶尔也会在外面碰见随时都有可能在任何时间地点出没的谢留风。
　　他对这样的生活十分满意。
　　秋去冬来，北岳飘了几天雪，然后天气又渐渐热了起来。
　　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
　　这天，楚星回接了个远处的委托，跟谢留风打了一声招呼，打算出门两天。
　　谢留风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醒他：“这段时间记得不要去太远的地方。”
　　楚星回瞧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古怪：“你又想把我关起来了？”
　　谢留风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哭笑不得：“想什么呢你，开春就是北岳剑派招收新弟子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你跑去太远的地方赶不回来，怕是要错过这次报名了。”
　　既然不是要把他关起来，楚星回就有点兴趣缺缺了：“哦。”
　　其实如果不是谢留风提起这件事，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自己来这里时候最初的规划了。
　　而且……他现在其实也不是很想进北岳剑派了。
　　*
　　开春之后，北岳剑派收徒的消息准时放了出来。
　　无数适龄的少年少女纷纷赶来了北岳，参与此次选拔。
　　楚星回无动于衷，照旧每天修炼，偶尔跟他的剑灵打一架。
　　谢留风最开始以为他是不想头两天过去跟人挤，结果过了最热闹的几天，楚星回依旧没有动弹的意思。
　　眼看北岳剑派收徒的时间都快过去了，楚星回还跟没事人一样在外面晃，谢留风终于忍不住主动逮住了他：“不是一直想去北岳剑派吗？怎么不去报名了？”
　　楚星回摇了摇头：“不去了。”
　　谢留风清了清嗓子，暗示道：“我已经跟人打好招呼了，等你过了入门试炼，就可以直接去清净峰。”
　　清净峰是北岳剑派剑尊所在的地方，从来都没有收过徒。
　　虽然核心原因是剑尊本人常年不在宗门内，压根没有收徒的时间。
　　其实谢留风很多年以前也建议过直接取消清净峰，给他留个洞府就完事儿了。但他的师侄认为在宗门内保留一个在各种特殊时期用来临时堆放杂物的峰头还是十分必要的，就一直没有取消。
　　现在终于可以塞一个徒弟进去了。
　　楚星回却并不如想象中高兴，抬头看着谢留风：“你不打算要我了吗？”
　　谢留风实在不敢接这个锅，继续暗示他：“……你不是很喜欢剑尊吗？现在你可以拜他为师。”
　　楚星回点了点头：“剑尊依然是我很崇敬的前辈。”
　　谢留风还没顺着劝，就听楚星回继续道：“但你比他更重要。”
　　他已经有一个很好的引导者了，没有必要再去拜一个师父。


第47章 
　　谢留风没想到，楚星回要改掉最开始的计划，是因为他。
　　散修和有宗门庇护的修士是不同的，一个底蕴深厚的大宗门，不但能为修士提供更多种类更丰富的修炼资源、功法典籍，还有各种成熟的培养方式。有了宗门弟子的身份，在外行走的时候也能挡掉不少心怀不轨之徒的窥视。
　　更何况以楚星回的资质，进入宗门之后大概率会被重点培养。
　　这些楚星回不可能不了解。
　　更何况，楚星回应该也知道，就算他去了北岳剑派拜别人为师，谢留风也不可能会抛下他。
　　但他还是愿意为了谢留风更改最开始的目标。
　　楚星回说他对他来说很重要，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少年人的情意炽热滚烫，让人无法拒绝。
　　谢留风叹了口气，把话说得明白了一点：“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特意跟人打招呼，让你通过入门试炼之后直接进清净峰，是因为清净峰就是我的地盘？”
　　楚星回站在原地静了片刻，消化了一下这句话中蕴含的信息。
　　谢留风拿捏不准他对这件事的态度，老老实实地陪同他一起沉默。
　　楚星回终于消化完了，仔细观察了对面的人一番。
　　他改变了说辞：“我想好了，我还是觉得剑尊比你更厉害一些。我打算去北岳剑派拜师。”
　　谢留风：……
　　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就不如他自己重要了？
　　但现在谢留风完全不敢表达意见，他谨慎试探楚星回的态度：“如果你生气的话……”
　　楚星回摇了摇头：“我没有生气。”
　　他抬头看着谢留风，认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没有瞒过我，只是你没说，我也没问过你。这次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们之间就要产生误会了，所以你直接告诉了我。身份只是身份，只要不产生误会就好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不是你的身份。”
　　更何况之前他明明有机会知道这件事的。
　　只是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两个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谢留风怔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他才如往常一样笑了起来：“说定了的话，我就去把东西都收拾了。”
　　楚星回不明白话题是如何跳跃到这里的，疑惑地看着他。
　　谢留风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袋，温声道：“既然你要去北岳剑派了，我也该回宗门了。”
　　*
　　两个人商量好了，楚星回终于愿意出发前往北岳剑派拜师了。
　　北岳剑派虽然在北岳境内，距离万灵谷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楚星回花了一天的时间，才终于到了北岳剑派所在的山脚下。
　　再隔不远处，就是北岳剑派在山下设立的报名点位。
　　报名最热闹的时间已经过了，但北岳剑派毕竟是整个修仙界最好的剑修门派，附近仍是人来人往，报名点位之前仍有不少人排队。
　　楚星回正打算直接过去排队，忽然被一声呼救声吸引了注意力。
　　他回头看去，见是三个筑基期的壮汉正在抢劫一个女修的储物袋。
　　虽然敢在北岳剑派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十分可疑，但出于人道，楚星回还是过去顺手拦了一下：“北岳剑派的人就在不远处，几位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太嚣张了？”
　　三个壮汉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年纪小，轻蔑道：“你又是什么人？哥几个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楚星回不多话，直接放出了自己的灵力。
　　金丹期。
　　三个人知道打不过，忌惮地看了楚星回一眼，利索地溜走了。
　　事情已经解决，楚星回也打算离开。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扯了扯，回头一看，就见方才被抢劫的女修拉住了他，含羞带怯地望着他，轻声细语道：“小女子秦素云，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楚星回摇了摇头：“只是路过，恩人不敢当。北岳剑派的人就在不远处，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可以直接求助他们。”
　　秦……虽然很不应当，但他实在难以避免地对这个姓氏有些偏见。
　　于是他立刻谨慎地告别了这位秦姑娘，继续自己的行程。
　　他没看到，在他身后，秦素云目光晦暗不清地盯着他的背影，又悄悄跟了上来。
　　*
　　楚星回到了现场，刚准备排队，就又看见了方才碰见的女修。
　　秦素云美目一亮，快步走到了他身前，跟他打招呼：“真巧，道友也是来北岳剑派拜师的吗？那我是不是能叫道友师兄了？”
　　楚星回终于多看了她几眼，忽然皱了皱眉，问道：“你认识越瑶吗？”
　　秦素云愣了一下，飞快垂下了眼睛，语气中透出几分好奇：“越……越瑶？这是哪位仙子？也是这一次报名的师姐师妹吗？”
　　楚星回摇了摇头：“无事，祝你顺利。”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人的步态语气和一些小动作……都跟那位碧海桃花岛的圣女有些微妙的相似之处。
　　不过总体而言，这件事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再次礼貌跟这位女修告别，去排队了。
　　秦素云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咬了咬唇，只能暂时走去别处了。
　　楚星回并没有关注她。
　　但想起越瑶，楚星回倒是记起了另一件事。
　　他按照越瑶的指点去了南边，然后遇到了疑似跟越瑶勾结的秦毓文……最后秦毓文死了，他的毒也解了。虽然中途发生的事情很难说完全跟越瑶没有关系，但从某种意义上讲，越瑶的预示确实应验了。
　　但那件“圣物”呢？
　　他琢磨着找个时间联系一下越瑶，在不远处蹲守的明霄就跑过来逮住了他，把他拉去了一边：“我都催你多少遍了，怎么现在才来？”
　　明霄劈头盖脸说完，也没给楚星回说话的机会，直接给他塞了纸笔：“这是报名表，给你领好了，赶紧填了。”
　　报名表是可以亲友代领的，如此倒是省去他排队的工夫了。
　　看见楚星回的目光，明霄脸上一红，嘴硬道：“我并不是着急让你成为我的同门，反正就算你当了我的同门也比不上我。”
　　楚星回知道他的性子，向他道了谢，把报名表填好了。
　　*
　　三日之后，北岳剑派收徒的报名阶段终于结束。
　　掌门方谚将通过审核的报名表收集起来，召集其他空闲的同门开了个会，先给这些有意收徒的同门过一遍这次新弟子的基本情况。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楚星回的资料。
　　冰系变异灵根，不到二十岁就突破了金丹……万中无一的好苗子啊。
　　他立刻矜持地向方谚暗示道：“掌门，我亲传弟子还有个名额，这名弟子我们这边就先关注一下，等他过了试炼……”
　　他还没暗示完，就有人打断他：“这名弟子既然是冰系灵根，跟我水系也算有缘，我这里有个关门弟子的位置。”
　　两个人对视一眼。
　　一人邀请道：“试剑场？”
　　另一人点头：“走。”
　　方谚立刻站起来按下了两位。
　　他是接到过谢留风的传讯的，老老实实提醒道：“诸位师兄师叔师伯，别乱惦记了，这孩子是小师叔的人。”
　　此言一出，原本闹哄哄的场面忽然鸦雀无声。
　　终于有人忍不住确认了一遍：“谢清和？”
　　方谚点了点头：“嗯。”
　　有人闭关久了，对谢留风的消息还停留在最古早的版本：“……商绫不是说他死了？”
　　有人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纠正道：“没死没死，又活了。”
　　见他们话题不知道歪到什么地方去了，终于有人把话题重新拉回了楚星回身上：“这孩子是谢清和在外面收的徒弟？那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这么高的修为。”
　　人群中一个眉眼艳丽的青年冷哼了一声：“得了吧，你们一帮剑修天天只知道练剑，消息都不灵通了。这小子虽然是谢清和的人，但可不一定是谢清和的徒弟。”
　　此人正是明霄的师父薛衡。
　　“你们还记得谢清和跑去灵相宗救人那件事吗？我徒弟之前出门，听到过一些传闻。”他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会儿，来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这名小辈很有可能是谢清和的道侣。”
　　在场众人都知道他的性子，有人主动给了他个台阶：“还是薛师兄消息灵通，那就请薛师兄讲讲吧。”
　　薛衡感觉毛被捋顺了，清了清嗓子，将从自家徒弟明霄那里听来的假消息再次添油加醋艺术加工一番，尽数讲了出来。
　　众人纷纷沉默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表达自己的意见：“嘶，红眼掐腰按在墙上亲……薛衡，你说的这个要是谢清和，我把我本命灵剑送给你切菜玩。”
　　其实薛衡也觉得有点编过了，但还是不肯承认，信誓旦旦道：“……就算稍稍夸张了些，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们爱信不信，我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这瞎话虽然编得太假了些，但在场众人还是忍不住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
　　隔了一会儿，一位峰主开口：“……欸，我有一个想法。”
　　他旁边的好友是知道此人想法刁钻程度的，试图拯救他一下：“要不……这次先别想了？”
　　这位不知名的峰主继续大胆发言：“反正谢师弟八百年都冒不了一次头，我们就算偷偷把这小子骗走了他还能知道不成？”
　　他越想越觉得十分有道理：“你们想想，如果这小子真是谢师弟道侣的话，收他为徒就等于谢师弟平白矮了我们一辈……嘿！还真怪刺激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忽然插进来一句话：“是啊是啊，真是太刺激了，也带我一个呗。”
　　这位峰主不乐意了：“去去去，各凭本事，谁抢到了就是谁来收……”
　　他说完，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方谚给他使了个眼色，大声咳嗽了起来。
　　这位峰主回头一看，就见谢留风不知什么时候混在了人群中，正听得津津有味。
　　谢留风弯着眼睛，热情地向在场众人打招呼：“各位师兄师姐师侄们上午好啊。”


第48章 
　　看见谢留风出现，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数息之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迅速起身跑掉了。
　　一群人跑得太快，谢留风艰难地从背影中认出几个熟悉的人：“莫师兄跑什么，我没惹过他吧？”
　　这件事有人知道：“他在你洞府前晒了一堆咸鱼干，估计正着急收呢。”
　　谢留风又问：“那陈师侄呢？”
　　另一人回答道：“陈师姐在清净峰种了一片菜地还散养了几只鸡，大概也是去清理现场了。”
　　谢留风：……
　　剩下的人他就不必问了。
　　他可算知道为什么宗门里一致同意不取消清净峰了。
　　谢留风本人在场，众人就不好再针对他进行一些艺术猜测了，纷纷摆出了一副正经的面相，开始认真挑拣起这次要关注的弟子来。
　　还有人觊觎楚星回的资质，不死心地跟谢留风打听：“谢师弟啊，这个姓楚的小辈真是你道侣吗？道侣其实也不打紧，他年纪还轻，拜个师多学一点东西也是好事，比如我这里就很合适，离你们清净峰也近便，不会影响你们小两口见面。”
　　谢留风：……
　　这都是从什么鬼地方传出来的谣言，怎么比他本人还会胡言乱语？
　　他澄清道：“楚星回是我徒弟。”
　　旁边几位竖着耳朵正打算截胡的峰主纷纷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什么嘛，原来真是徒弟。
　　听到这句话，薛衡立马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饱含震惊不解、痛心疾首等等复杂的情绪，最后全都化为了谴责，仿佛谢留风是什么敢做不敢当的小人或者是什么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他这段时间特意搜罗了无数传闻，心中已经认定谢留风跟那个小辈是一对了，现在谢留风跑出来澄清，不是假的是什么？
　　谢留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有些不理解自己怎么得罪他了。
　　但鉴于这位师兄想象力一向比较丰富，他并没有过多关注。
　　会议持续了两个时辰，在场众人终于将这批新弟子的资料研究透彻，偷偷确定了几个接下来要关注的名字。
　　谢留风琢磨着那群在清净峰晒鱼干种菜的差不多也该收拾完了，便打算去找楚星回。
　　楚星回为了赶上报名时间比他早来了两天，现下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与会人员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各回各家了。
　　谢留风给楚星回发了个传讯。
　　薛衡坐在谢留风不远处，磨磨蹭蹭地收拾了一下，走到了谢留风面前。
　　他斜睨了谢留风一眼。
　　谢留风忙着确认楚星回的位置，并没有关注他。
　　见谢留风没注意到他，他又十分刻意地在谢留风面前溜达了几圈。
　　谢留风结束了传讯，这回终于注意到他了，主动开口：“薛师兄还有什么事吗？”
　　薛衡沉默了一下，确认道：“那个姓楚的小辈真不是你的道侣吗？”
　　他刚刚听见两个人传讯了，依照他朴素的认知，他跟明霄那小兔崽子说话不这样。
　　谢留风没想到还有人不相信，沉默片刻，只能胡言乱语：“啊对对对，就是我道侣。”
　　薛衡留给他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谢留风：……
　　很少有人真的会相信这种一听就是胡言乱语的话了。
　　眼看薛衡就要走出视线了，谢留风连忙大声澄清道：“假的假的，你别真相信啊！”
　　玩笑归玩笑，虽然他的名声不是很重要，但楚星回年纪还小，总不能真被这些影响清誉。
　　*
　　北岳剑派收徒流程一共分为两步，填好报名资料并通过现场审核的人可以进入下一步，即入门试炼。
　　北岳剑派每一届的入门试炼都不同，有可能是现场比试，也有可能是前往秘境猎杀妖兽，甚至有些时候并不试炼实力，而是试炼心性。
　　每一届试炼的具体内容只有在试炼前一天才会公布。
　　从报名结束到入门试炼之前有七天时间，不少家离得远的修士在报名通过之后都在附近扎了营。
　　楚星回也带了帐篷，他在帐篷里面睡了两天，就被十分有活力的明霄揪了出来，打算带他先去熟悉一下宗门内的环境。
　　楚星回不得不提醒他：“我还没通过入门试炼，不一定能成为北岳剑派的弟子。”
　　明霄瞪着他：“你能不能有点志气？连我都对你有信心，难道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楚星回倒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只是在这些事情上他向来遵循稳健的思路：“凡事都有万一。”
　　明霄继续瞪着他：“如果有万一的话，我们就绝交吧。”
　　楚星回没有办法，只能跟他出门了。
　　北岳剑派因为大多都是剑修，构造十分简单，最外层是负责杂务和教导新弟子的外门，再往内就是掌门所在的主峰，以及当今北岳剑派流传最悠久的八大流派剑法所在的九座内峰。这九座内峰并不是绝对的，某一流派失传便可能会被取消，若有人开创了新的剑法，只要能得到其他峰主认同，也可以自己去辟一座峰出来收徒授艺。
　　除了这些以外，内门还有一些其他特殊的小山头，比如一些厉害的非剑修修士自己开的小山头和剑尊自己一个人住的清净峰。
　　明霄简单介绍了一遍，楚星回有些好奇：“不是八大流派吗？怎么会有九座内峰？”
　　明霄骄傲地翘起了尾巴：“因为我们道元峰收的都是阵修。”
　　楚星回虽然还是有点好奇阵修为什么会混在剑修门派，但点了点头。
　　宗门内面积实在太大，两个人没有御剑，从早晨一路逛到了中午，也才堪堪走过了一小半。
　　最后，两个人找了一处凉亭坐着休息。
　　明霄仰着下巴，终于表明了自己今天将楚星回揪过来的目的：“在外面搭帐篷不方便，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这段时间想要留在北岳剑派内的话，可以请求一下我，我心情好的话说不准可以允许你去我的洞府里打地铺。”
　　楚星回摇了摇头：“谢谢你，不过我马上就有地方住了。”
　　毕竟刚刚谢留风给他发了传讯。
　　明霄瞪圆了眼睛：“你、难道你在北岳剑派里还有别的朋友吗？”
　　背着他偷偷交朋友还不告诉他，简直可恶极了。
　　楚星回还没有回答，谢留风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了过来：“他没有别的朋友在这里，但他有兄长在这里。”
　　楚星回：……
　　他没想到谢留风还惦记着这个身份。
　　楚星回走到他旁边，顺着他的话问他：“兄长，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谢留风笑了一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啊。”
　　明霄：……
　　熟悉的多余感又回到了他身上。
　　谢留风看向明霄：“多谢你照顾我们家星星了，现在我先把他带回去了。”
　　明霄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只能瘫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楚星回跟明霄道别，谢留风就十分自然地把楚星回带走了。
　　明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觉得自己就这么站着是不是有点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原来你认识他们两个啊。”
　　明霄回头一看，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师父。
　　不过看见薛衡，明霄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师父，谢前辈也是北岳剑派的人吗？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他？”
　　薛衡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明霄回忆了片刻：“不是叫谢留风吗？”
　　楚星回是这么叫他的没错。
　　薛衡点了点头：“谢留风？哦，他本名的确叫这个，不过他另一个名字可能更有辨识度一点。”
　　“他叫谢清和。”
　　*
　　另一边，谢留风已经将楚星回带进了清净峰的范围内。
　　他牵着楚星回的手，将他拉上了台阶：“走吧，去看看咱们的新家。”
　　楚星回一边跟他走，一边想起了刚刚告别不久的小伙伴明霄，有些好奇：“北岳剑派中几乎都是剑修，怎么会有一座专门招收阵修的峰？”
　　谢留风想了想，回答道：“他们这一脉确实有些特殊。”
　　“他们这一脉的祖师爷是个很有名气的阵修，甚至可以说是阵修一脉的奠基人之一。只是这位大师脾气不是很好，常与人起口舌纷争，得罪了不少人。
　　早些年北岳剑派刚发展起来的时候，找人建构护山大阵就找了这位大师。据说建构护山大阵的时候这位大师被不少人上门寻衅，都被宗门内的剑修挡回去了，让这位大师久违体会到了……呃，安全感。所以后来这位大师就留在了北岳剑派中，时间长了这一脉就都成了北岳剑派的弟子了。”
　　听完这个故事，楚星回实在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他们这一脉……收徒看性格吗？”
　　谢留风也想起了薛衡和明霄这两个人，忍俊不禁：“不无可能。”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洞府面前。
　　整座清净峰刚被同门打扫了一遍，洞府前看上去空旷又干净。
　　谢留风打开门前的禁制，带楚星回走了进去。
　　两个人在万灵谷的东西都被谢留风拾掇过来了，依旧维持着原本的摆设。只是这座洞府远比他们原先住的小院要大得多，还留下了不少空余的空间。
　　总体看上去，的确十分令人满意。
　　但……楚星回在洞府里转了一圈，跑回来问谢留风：“我的花呢？”
　　谢留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笑吟吟地逗他：“不是送给我了吗，怎么又成你的花了？”
　　是那枝楚星回送给他的桂花。
　　之前他一直插在花瓶里，用灵力仔细养着，搬家之后没有摆在原来的位置上，倒是让楚星回一眼看出来了。
　　楚星回稍稍改变了一下说辞，又问了一遍：“你的花呢？”
　　谢留风推开窗户：“在那呢。”
　　花枝被种进了地里，在灵力的作用下很快落地生根，已经生出了郁郁葱葱的叶。
　　谢留风欣赏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感慨：“等它下次开花的时候——”
　　楚星回以为他能有什么风雅的想法，便抬头看向他。
　　谢留风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能干什么，于是说：“那它就开花了。”
　　楚星回：……


第49章 
　　楚星回跟谢留风住了几天。
　　入门试炼的前一天，北岳剑派终于公布了此次试炼的具体内容。
　　这一届的试炼是在一处秘境中。北岳剑派的人向秘境中投放了一批琼玉珠，藏在秘境的不同地方，参与的修士需要靠猎杀妖兽或进行探索解密才能获取琼玉珠。
　　在秘境开放的十天时间内收集到六十颗琼玉珠的人就算通过此次试炼，可以加入门派。收集到琼玉珠数量最多的前三名弟子还会发放另外的奖励。
　　试炼开始当天，谢留风特意来送了他一趟。
　　楚星回看着不远处聚集的修士们，有些忧心忡忡：“如果我这次没能通过试炼怎么办？”
　　他还是很怕会发生万一的。
　　谢留风想了想，回答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可以把家搬回去。”
　　楚星回有些放心了，对谢留风说：“那我过去了。”
　　“去吧，”谢留风点了点头，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我会在外面看着你的。”
　　楚星回嘴上说要走了，却依旧站在原处看着谢留风，不肯走。
　　谢留风逗他：“怎么了，今天也要抱抱你吗？”
　　楚星回摇了摇头。
　　谢留风以为他是脸皮薄了，摆出一副十分伤心的姿态：“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连抱都不给抱了。”
　　他还没装模作样地哭完，忽然愣了一下。
　　楚星回撞过来，主动抱住了他。
　　谢留风脸上愣怔的表情消失，笑了一声，动作温柔地摸了摸楚星回的头发。
　　楚星回抱了一会儿，红着耳朵推开了他，面色镇定道：“你说得对，我长大了翅膀硬了，所以今天我抱你。”
　　他想了想，觉得好像有点没气势，又强调了一遍：“以后都是我抱你。”
　　说完，他不等谢留风的反应，快步离开了。
　　谢留风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好像……确实又长高了一点。
　　*
　　入门试炼只为筛选，并不需要你死我活的拼杀。为了保证试炼者的安全，入门试炼用的秘境并不是野外未经探索不知危险等级的秘境，而是采用了北岳剑派私有的秘境，存放在一件楼阁形状的空间灵器中。
　　此时灵器已经放置在了广场上，时间一到就正式投入使用。
　　时间已经不早了，来参加试炼的年轻修士已经来了大半，正挤挤挨挨地待在等候区等待试炼开始。
　　楚星回四下看了看，在不远处场地边缘的地方看见了明霄。
　　明霄辈分高，混在一群比他年纪大修为高的师侄中间，表情严肃地看着场上参加试炼的年轻修士，看上去很有几分前辈的威严。
　　两个人对上视线，楚星回冲小伙伴点了点头。
　　明霄立刻警惕地后退一步，传音小声跟他暂时划清界限：“不许跟我说话，我今天是此处的官方人员，不可跟参与试炼的弟子随意交谈！”
　　楚星回：……
　　他本来也没跟明霄说话。
　　他只能移开目光，往别的方向看去。
　　不少修士跟相熟的人凑在一起，正在商量进秘境之后共同行动的事情。
　　这类试炼参加的修士们在秘境内自主性比较高，只要自己愿意，自然是可以跟关系相熟的朋友结伴的。只是收集到的琼玉珠是有数的，合作完之后要把成绩计算在谁头上就要靠结伴的人自己斟酌了。
　　但楚星回并没有组队的打算，便没有多注意，安心留在原地等秘境开启。
　　试炼快要开始的时候，一个个子偏矮的年轻女修也来到了现场。
　　正是不久前出现过的秦素云。
　　看见楚星回，她目光一动。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楚星回身边，装作才发现他一样，惊喜道：“好巧，又碰到师兄了。”
　　她这话没什么主语，楚星回又对她没什么印象，以为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没注意她。
　　秦素云不甘心地往楚星回面前凑了凑，也不假装偶遇了，直接开口叫道：“师兄，你不认识我了吗？”
　　楚星回低下头，这才看见她，随口打了个招呼：“秦姑娘。”
　　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这姑娘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她跟秦毓文一个姓，颇能让人产生阴影。
　　秦素云装作没听出他语气中的疏离，摆出一副熟稔的姿态，自顾自又往楚星回面前靠了一步。
　　楚星回立刻后退了一步。
　　他抗拒得如此明显，秦素云的动作僵了一下，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开始了她的表演。她装作闲谈的模样，当先抛出了话题，愁眉苦脸道：“这次入门试炼的内容看起来好难啊，刚好是我不擅长的东西。我实力这么弱小，这次一定没有办法通过吧？要是有个实力强大的师兄愿意带带我就好了……”
　　楚星回想了想，真诚给她建议：“如果觉得自身实力还不足的话，可以回去修炼几年再来拜师，或者也可以换一个入门试炼不那么严格的门派。”
　　秦素云：……
　　这人好像永远都听不懂潜台词。
　　她暗自咬了咬牙，泪眼盈盈地看向楚星回，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师兄实力好强啊……可以跟我组队吗？小女子虽然实力不济，但也可以为师兄做些端茶递水，捏肩打扇之类的活计。我只要能达到入门的及格线就好了，绝对不会拖累师兄，跟师兄争抢分数的。”
　　楚星回疑惑地看着她：“试炼中为什么会有端茶递水捏肩打扇之类的事情？”
　　这人说话好奇怪啊。
　　秦素云：……
　　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于不堪受辱，转身离开了。
　　楚星回结束完了跟陌生人的对话，继续认真等待试炼开始。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温柔和煦的笑声。
　　楚星回顺着声音偏头看去，看见了一位样貌清俊的高挑少年。
　　少年佩着一把碧色长剑，穿了一套简洁利落的短打，身上虽然装饰不多，但仅有的几件装饰一眼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瞧着颇有家资。
　　他全程听完了楚星回跟秦素云的对话，打趣道：“方才那位女修年纪轻轻修为就达到了筑基中期，此等实力不至于过不去试炼，那位姑娘如此纠缠你，怕是看上你了。”
　　只是可惜这位样貌出众的未来同门看上去是个呆瓜，完全听不懂姑娘的暗示。
　　楚星回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此人看上去彬彬有礼颇有教养，说话的语调却莫名让人有点不舒服。
　　见他不说话，少年主动向他拱了拱手，自报家门：“在下姓谢，谢怀，敢问道友叫什么名字？”
　　……姓谢。
　　楚星回面上没表现什么，不动声色地跟他交换了名字。
　　谢怀站在他旁边，环顾了一下四周，感慨道：“到底是北岳剑派的地界，单是灵力就比边陲地带浓郁了数倍。怪不得家中长辈力劝我来此拜师，果真是天外有天。”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
　　感受到楚星回的目光，他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见笑了，在下生在一个末流修仙世家，没怎么见过世面。此处风光对楚道友来说应该是很常见的吧？”
　　楚星回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我来自凡人界。”
　　谢怀怔了一下，笑道：“如此，我们也算有缘分。说不准成功通过试炼之后还能互相照应一下呢。”
　　楚星回没回他这句话，只是道：“试炼要开始了。”
　　不远处空间灵器底下的阵法已经开始接通灵力，袖珍楼阁缓缓升空变大，变成了正常楼阁大小。
　　楼阁正中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北岳剑派的修士给每个人发放了一块玉牌，上面是一副简单的秘境地图，等进入秘境之后，会显示琼玉珠的位置。如果在秘境中遇到了无法抵抗的危险，也可以直接捏碎玉牌中断试炼，玉牌中自带的传送阵会将持有人送离秘境。
　　当然，如果在主动中断试炼之前没有收集到足够的琼玉珠，是会被直接淘汰的。
　　楚星回将玉牌收好，混在人群中，打算进去。
　　谢怀走在他旁边，跟他一起往秘境入口处走去。
　　临进秘境之前，谢怀忽然又来了一句：“真希望这次能顺利通过试炼。”
　　楚星回分出半分注意力看了他一眼。
　　谢怀冲他歉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是不是吵到你了？”
　　他温声解释道：“这次试炼对我来说很重要。虽然谢家如今渐趋没落，但也曾出过几位风流人物。如今名满天下的剑尊就是我谢家的直系子弟。我之所以来北岳剑派也正是为此，我这次来带了剑尊的信物，只要通过入门试炼，便能请剑尊将我收于门下了。”
　　说到这里，谢怀又有些担忧：“不过听说剑尊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宗门，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碰得上。”
　　楚星回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
　　参与试炼的修士陆陆续续进了门，广场上重新空荡起来。
　　高处的看台上，谢留风忽然打了个喷嚏。
　　薛衡颇为嫌弃地离他远了些：“伤风了就早些回去躺着。”
　　谢留风：……
　　他倒是没怎么见过有高阶修士会伤风的。
　　不过他现在没空跟薛衡掰扯这个。
　　他看向已经关闭的秘境入口。
　　他总觉得有点不祥的预感。


第50章 
　　参加试炼的修士进入秘境之后，投放地点是随机的。
　　为了方便参加试炼的修士展现个人能力，秘境的面积很大，如果不是刻意互相寻找的话，两名参赛修士碰见的概率并不高。
　　楚星回被投放到了一片荒僻无人的树林中。
　　他不眠不休地花了两天的时间，在落地点附近勤勤恳恳地搜寻了一圈，找到了五十八颗琼玉珠。
　　半个时辰之后，他杀掉附近最后一只筑基后期的赤火紫尾蝎，将第五十九颗琼玉珠收入特制的储物袋中，拿出玉牌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按照玉牌上的显示，这一片区域的琼玉珠已经被他搜刮干净了，还想找的话就只能去更远的地方。
　　楚星回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简单恢复了一下灵力，继续赶去了下一片区域。
　　*
　　不太走运，楚星回找到最近的一颗琼玉珠所在的位置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人了。
　　这一颗琼玉珠被放置在了一只刚突破筑基的啸月狼身上，那位先到的修士正在跟啸月狼战斗。
　　好巧不巧，这位修士正是楚星回进入秘境之前见过的谢怀。
　　按理来说，前来北岳剑派拜师的修士大都是剑修，之前在秘境外楚星回见谢怀身佩长剑，以为他也是剑修。
　　只是今日一看，谢怀似乎并不太擅长使用灵剑，剑法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好在他带了不少法器符箓，对战筑基初期的啸月狼倒也不落下风。
　　楚星回远远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平心而论，这位谢道友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做出什么妨害他的事情来，相反一直表现得挺友好的。
　　而且谢留风收不收徒弟，又打算收几个徒弟这种事按理来讲也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可理性归理性，楚星回一想到面前这个人有可能会成为谢留风的徒弟，在谢留风那里获得跟他同等甚至更高的关注，他心口就莫名有点发堵，浑身上下都难受极了。
　　他不想因为个人情绪做出一些不礼貌的事情来，所以只能看见了就绕着走。
　　楚星回改了道，去附近解了几个机关，在山洞里拿到了最后一颗琼玉珠。
　　第六十颗琼玉珠到手，楚星回终于松了口气。
　　这样就不怕万一了。
　　他已经两天没看见谢留风也没听见过谢留风的声音了。
　　楚星回注视着手中的玉牌，轻轻捏了一下，又遗憾地收了起来。
　　……只是因为想见某个人就提前结束试炼，听起来有点太不明智了。
　　何况他也只是想想，并没有真的很想见谢留风。
　　*
　　完成了基础任务，楚星回节奏就慢了下来。
　　他对拔得头筹之类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执念，只是按照玉牌上显示的琼玉珠位置一个个找过去，找得到的就拿，已经提前有人在那里了就走。
　　到最后两天的时候，地图上显示的琼玉珠数量已经越来越少了。
　　不少人还没有攒够最基础的六十颗琼玉珠，修士之间的竞争逐渐激烈起来。
　　楚星回已经积攒了二百多颗珠子，这会儿也用不着去争抢，便开始在秘境中闲逛等待试炼结束。
　　闲逛的过程中，楚星回数次碰见秦素云。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这种频繁的出现频率让他想起了另一位已经过世的秦姓道友。
　　楚星回躲过去了几次，但还是难免被秦素云逮住了一次。
　　秦素云袅袅婷婷地走近他，抬手就要抓住他的胳膊，惊喜道：“师兄，真巧，你也在这里啊。”
　　楚星回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手。
　　依照两个人活动区域重回的频率，他实在不觉得这是一个“巧”字能概括的。
　　秦素云脸上的笑容停顿了一下，依旧热情大方：“师兄的琼玉珠收集好了吗？眼下尚有不少琼玉珠散落在外，要不要我同师兄再去收集一些？”
　　楚星回礼貌拒绝：“不必了。”
　　秦素云似是有些失望。她羞怯地瞟了楚星回一眼，低下了头：“啊，我并不是说师兄需要我帮助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师兄这么厉害，不在试炼中拔得头筹可惜了。”
　　楚星回：……
　　他实在有些害怕。
　　他只能开口：“秦道友说笑了。”
　　秦素云沉默了一下，微笑着换了另一个话题：“师兄总是叫我道友还是太生疏了，我此次也收集齐了六十颗琼玉珠，不出意外我们往后就是同门了，师兄唤我名字吧。”
　　楚星回冥思苦想了一阵，还是想不起这人确切的名字，犹豫道：“秦云素？”
　　秦素云额角青筋跳了跳，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小女子名唤秦素云。”
　　楚星回思索了片刻，给出了一个稳妥的称呼：“秦道友。”
　　秦素云：……
　　她笑不出来了。
　　终于有了结束对话的苗头，楚星回立刻抓住机会告辞离开。
　　秦素云站在原地，目光阴沉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揉了揉眉心，感到十分烦躁。
　　之前她还是男人的时候楚星回不喜欢也就罢了，只当是性别不对。眼下她都变成女人了，为什么楚星回还是对她没有任何感觉？
　　男的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柔弱依附他的不喜欢，热情大方的也不喜欢，这人是个石头成精吗？
　　那个该死的越瑶也是，收了她那么多好处，就给她弄了这么个没用的身份，还要她千里迢迢跑过来拜师，想方设法地跟天道之子产生联系。
　　这破剑派入门试炼还搞得这么难，她前几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凑齐了六十颗破珠子，直到最后两天才有时间找天道之子的踪迹。
　　现在好了，天道之子连她的名字是什么都记不住。
　　她越想越生气，维持不住温婉的姿态，一脚踹上了旁边的树，却被树撞痛了脚，只能踉踉跄跄地狼狈离开了原地。
　　*
　　告别了秦素云之后，楚星回实在不敢继续在秘境内闲逛了。
　　他看了看时间，刚好再过两个时辰试炼就要结束了。
　　他便没有再去别处，直接到了秘境出口，等待试炼结束。
　　秘境出口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些是已经收集齐六十颗琼玉珠但自知无法到前三名的，也有些只收集了两三颗珠子，自知这次拜师泡汤了的。总体而言，提前等在此处的修士身上多少都带了些认命的悠闲。
　　谢怀也在这群人中间。
　　他一看见楚星回过来，便主动向他招了招手，邀请他来旁边。
　　楚星回：……
　　他开始斟酌是在此跟谢怀寒暄更让他难受，还是回头跟秦素云聊天更让他害怕。
　　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方，楚星回只能瘫着一张脸走到了谢怀面前。
　　谢怀主动关心他：“楚道友可集齐了六十颗琼玉珠？”
　　问完，他又自己改换了说辞：“瞧我，楚道友这般实力，六十颗琼玉珠不在话下，我应当问楚道友有没有信心拔得头筹才是。”
　　楚星回摇了摇头：“不敢当。”
　　谢怀冲他笑了笑，同他分享喜悦：“虽然对楚道友来说不算什么，但我这次也成功收集到六十颗珠子了。可能有些厚脸皮，但我在老家确实也算是个天才，来到北岳之后才知道自己只是井底之蛙，比我年纪轻修为高的人数不胜数，原本以为这次试炼要险了，谁知最后结果还不错——如此，应当有机会拜剑尊为师了。”
　　他一口一个要拜谢留风为师，楚星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是还礼貌道：“恭喜。”
　　楚星回尽量抛开个人情绪，客观地分析这件事。
　　谢留风从未提起过他的出身，甚至说，当今修仙界流传的关于剑尊的诸多故事中，也从未有过关于他出身的部分。
　　他仿佛是自然而然出现在修仙界，又自然而然成名，完成了从未有人完成过的战绩之后，又自然而然重新销声匿迹了。
　　所以有关谢留风亲缘的部分，楚星回想来想去，也只记得谢留风管成玉师父叫“堂姐”这回事。
　　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小辈，声称谢留风来自于他的家族，甚至还留下了信物……如果楚星回不是在北岳剑派的入门试炼中遇见这个人，八成会认为这个人是骗子。
　　楚星回思考了半天，决定回去直接向谢留风确认一下。
　　如果是骗子那就算了，如果谢留风真打算再收一个徒弟的话……他就试试把谢留风关起来，让他只能看见自己。
　　楚星回面无表情地在脑子里破罐子破摔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方案虽然十分理想，但并不符合他的道德准则，也不符合两个人的实力对比，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方案。
　　谢怀是个颇为健谈的人，好不容易碰上熟人，已经开始改换话题，说起了其他杂事。
　　楚星回还在思考怎么才能在符合道德标准的前提下把谢留风关起来，或者让谢留风把自己关起来，没怎么注意谢怀说什么，时不时点点头表示在听。
　　有了楚星回的点头鼓励，谢怀同他单方面相谈甚欢，最后，他看着楚星回，温柔地笑了笑：“虽然家中长辈一直叮嘱我要拜剑尊为师，但我与楚道友倒是挺投缘的，要是没法找到剑尊的话……能跟楚道友拜在同一个师门下应该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
　　楚星回：……
　　这两个选项有什么区别吗？


第51章 
　　秘境很快到了结束的时间。
　　参加试炼的修士陆陆续续从门中走出来，收藏秘境的灵器再次收缩回袖珍的模样，被专人收了起来。
　　琼玉珠上刻了特殊的法术，众人刚一离开秘境，成绩便张贴在了广场上。
　　通过试炼的弟子便可以留下来拜师，未通过试炼的人则当场离开。
　　修士们呼啦啦聚集到了榜前，找完自己的名字，一抬头就看见了高居榜首的另一个名字——“楚星回”。
　　北岳剑派是整个修仙界最好的剑修门派，前来拜师的也不乏年少成名的天之骄子，却从未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少对这届弟子不熟悉的人都开始悄悄打听：“楚星回是谁？”
　　……
　　楚星回看了一眼自己的成绩，确认没什么问题，便没有过多关注其他人对自己的议论，开始搜寻谢留风的踪迹。
　　谢留风正在高处的看台上，混在一群人中开会。
　　他远远对上了楚星回的目光，冲他笑了一下。
　　楚星回眼睛亮了一下，但一想起自己惦记的事情，又觉得有点不高兴。
　　他找了个远离人群的位置，想等等看谢留风的会议什么时候结束。
　　但也不知道高台上那群前辈究竟在商量什么，有几位已经开始打起来了，谢留风不得不从混在人群中看热闹转变为了拉架。
　　通过试炼的弟子们聚集在不远处，已经在等待下一个环节开始了。
　　下一个环节……就是拜师。
　　谢怀也站在人群中。
　　楚星回一直未能找到机会跟谢留风单独说话，一时有些心乱。
　　在一旁执勤的明霄远远瞧见了他，跟身旁的同门说了一声，悄无声息地溜来了他身边。
　　他在楚星回面前晃了两圈。
　　见楚星回没注意到他，他又十分刻意地大声咳嗽了一下。
　　楚星回这才回过神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明霄清了清嗓子，先是洋洋洒洒表扬了一番自己在这次试炼能够顺利举行中做出的贡献，然后隐晦地恭喜了一下楚星回通过试炼。
　　他说完，见楚星回心不在焉，有点稀奇：“你怎么了？”
　　他很少见到楚星回出现这种情况。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
　　他其实对这位朋友的情商并不抱有什么希望，可目前他身边并没有其他熟人。
　　他纠结了片刻，打算死马当活马医，于是开口询问了一下明霄的意见：“你会想要把某个人关起来吗？”
　　明霄常年是人群中最不合群的孤狼，难得听到有人愿意跟他咨询情感问题，立刻来了兴致：“比如？”
　　楚星回考虑着他跟谢留风的关系，简单类比了一下：“比如……你师父？”
　　明霄想象了一下，感觉宁愿自己没有想象力。
　　多吓人啊。
　　就算他真发癫了敢把他师父关起来，他师父也真发癫了愿意让他关，他日日在薛衡面前无所事事地晃悠，薛衡能保证自己不让他一天背三百个阵谱吗？
　　那可是三百个，要是复杂一点他连看都看不完。
　　明霄越想越觉得自己背不下来，已经开始幻想自己被打手心，然后被赶出门罚站，再然后被全宗门围观嘲笑，最后颜面扫地的悲惨境遇了。
　　那可是他最为重要的名誉啊！
　　明霄被想象中的结局吓到。他霍然站起，转身就走，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楚星回有点迷惑：“你去做什么？”
　　明霄言简意赅：“上吊。”
　　楚星回更迷惑了。
　　两个人方才的话题跟自尽有半分关系吗？
　　明霄一脸视死如归：“要留声名在人间。”
　　楚星回：……
　　他把要去寻死的小伙伴拖了回来。
　　楚星回向明霄确认道：“所以，师徒之间是不会想要把对方关起来是吗？”
　　明霄严谨道：“我师父偶尔还是会想把我关起来的，比如我课业不好或者什么事情惹他生气的时候，他会关我禁闭。”
　　楚星回：……
　　他感觉两个人说的应该不是同一件事。
　　而且他实在不是很理解，明霄究竟过的什么日子。
　　楚星回又问：“那如果你师父想要再收一个徒弟，你会不高兴吗？”
　　这回明霄回答得十分干脆：“不会。”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师父有了新徒弟，就不会整天盯着他的课业了。
　　楚星回认真想了想，最后冲明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跟明霄告别，走向了通过试炼的弟子们聚集的地方。
　　明霄看着他的背影，感到十分迷茫。
　　他明白什么了？
　　明霄迷茫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
　　无论楚星回明白了什么，都是他指点的！
　　想通了这一点，他顿时感觉自己十分有用，心满意足地继续执勤去了。
　　*
　　几位前辈终于打完，整理好了衣饰，又恢复到了和蔼可亲风度翩翩的前辈高人模样。
　　一群人在高台上落座，谢留风在底下的待选弟子中找了一圈，目光准确落到了楚星回的身上。
　　他观察了一下楚星回的状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小徒弟好像情绪不高。
　　谢留风皱了皱眉。
　　只是眼下拜师已经开始了，他不好做些什么，只能等仪式结束之后再去找楚星回。
　　仪式进行得很快，几位打算收徒的峰主长老一早就看好了苗子，飞快下手捞走了几个资质上佳的徒弟。
　　谢留风来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楚星回。他看时间差不多了，正打算直接把楚星回点走，两个人好早点回家，冷不丁底下一位年轻弟子看向了他：“剑尊大人，弟子中博谢氏谢怀，望剑尊能收我为徒。”
　　谢留风早八百年没听到过这个家族的名字，险些没反应过来。
　　见谢留风看向他，谢怀忙不迭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东西：“弟子有剑尊留在家中的信物为证。”
　　谢留风想了想，用灵力隔空拿过了谢怀手里的东西。
　　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玉佩，里面用了空间阵法，可做储物之用。
　　多年没被使用修葺，玉佩上的灵光已经很黯淡了。
　　谢留风垂眸看了一眼玉佩，从记忆里翻了半天，翻出一点跟这块玉佩相关的记忆，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我的东西。”
　　楚星回不由自主地攥了一下拳头。
　　他克制地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谢留风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不过嘛，这算不上什么信物，非要归类的话，应当算是一件失物。”
　　谢怀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剑尊的意思……在下不明白。”
　　谢留风解释得清楚了一些：“你既然知道我出身谢家，那你知不知道，在我十六岁那年，就从谢家除名了？”
　　他觉得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好像不足以概括他跟谢家的关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族谱意义的除名，是谢家曾要过我一回命的除名——我记得我当年离开的时候我的牌位还放在谢家的祠堂里，不知如今还在吗？”
　　楚星回立刻抬起了眼。
　　谢留风似乎预判到了他的情绪，向他安抚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回过头，继续不紧不慢地向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谢家小辈掰扯陈年往事：“谢家虽然一直不太入流，但原先在中博城中也排得上号，后来一直镇守家族的元婴修士死了才被排挤出中博城，你可知为什么？”
　　谢怀似乎受到了过多冲击，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声音艰涩地解释道：“太上长老是练功出了岔子……”
　　“啊，原来对外是这么说的吗？”谢留风也是第一次听到谢家的官方说辞，他弯了弯眼睛，平铺直叙说出了当年的事实，“不好意思，其实是我杀的。”
　　听到这里，邻座的薛衡也忍不住看了谢留风一眼。
　　谢留风刚被他师父带上山时候的情形他还有印象。
　　谢留风说他杀了谢家元婴期的太上长老，可他刚来北岳剑派的时候……身上分明没有丝毫修为，打个炼气弟子都费劲。
　　虽然他很快就以正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结丹结婴，让人嫉妒眼红得紧，但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谢留风看向谢怀，最后总结道：“我同你说这些事，只是想告诉你，我跟贵家族的关系……很差，你找我拜师找错了人。”
　　他实在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给这个谢家小辈出的馊主意。
　　找谢汀兰都比找他靠谱。
　　虽然谢汀兰估计也不爱沾边谢家相关的事情就是了。
　　谢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见他失魂落魄，谢留风安慰了他一句：“不必担心，我虽然确实与贵家族有些龃龉，但也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对翻旧账搞连坐并没有什么兴趣。你既然通过了本门的入门试炼，自行拜师学艺就好，我不会干涉。”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首位的掌门告退：“好了，我徒弟收好了，现下也该回去了。”
　　方谚虽然吃了一口大瓜，但还是沉稳地点了点头。
　　谢留风向楚星回递了个眼神：“星星？”
　　楚星回立刻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现场。
　　*
　　楚星回跟着谢留风走到僻静处，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楚星回一边走，一边时不时看一眼谢留风，连快要撞上树了都没注意到。
　　谢留风扶住他，无奈道：“看路。”
　　楚星回一把拉住他的手，抬头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之前都没告诉过我。”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诚实道：“说真的，如果不是今天有人找上门来，我也想不起来这些事。”
　　见他脸色仍不好看，谢留风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别难过了，当年的事情我虽因为年纪小没占到什么便宜，但也没吃亏啊。”
　　楚星回不吭声，只是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谢留风笑了一声，熟练地伸手搂了住他。
　　他温声征求他的意见：“好了，现在没有人找我拜师了。不知道某位楚姓小道友愿不愿意赏个脸，给我当徒弟啊？”
　　听见这句话，楚星回慢吞吞从谢留风怀里退了出来。
　　他抬着头，神情凝重地观察着谢留风。
　　谢留风眨了眨眼睛。
　　楚星回忽然开口：“我可以不当你的徒弟吗？”
　　谢留风愣了一下：“嗯？”
　　他立刻谨慎地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
　　他最近惹这位小祖宗了？


第52章 
　　这一日，掌门方谚在主殿内处理杂事，碰见了一位稀客。
　　八百年不冒一次头的谢留风从外面走了进来。
　　方谚抬起头，跟他打了个招呼：“师叔？”
　　谢留风没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顺路，我来给我们家星星领一下弟子玉牌。”
　　这事简单，方谚从抽屉里找出一块新的弟子玉牌递给谢留风：“师叔直接把楚师弟的信息写进去就好。”
　　既然是给楚星回领东西，他顺手将另一个储物袋也递给了谢留风：“里面是这次试炼头名的奖励，师叔既然过来了，就顺道一并给楚师弟带回去吧。”
　　谢留风谢过了他，接过了储物袋。
　　他低头将楚星回的信息写上弟子玉牌，留下清净峰的印记，将玉牌递给了方谚留档。
　　方谚看了一眼玉牌上的信息，愣了一下：“师叔，不直接记在你名下？”
　　上面的信息只记录了楚星回是清净峰的弟子，却没有记上他的师承。
　　说到这件事，谢留风就有些郁闷：“他不愿意。”
　　自从上次楚星回拒绝给他当徒弟之后，他这段时间已经旁敲侧击哄了很多次了，楚星回就是不肯松口。
　　方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啊？”
　　这两个人大部分空闲时间都待在一处，关系如何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而且当时拜师的时候谢留风直接带了楚星回走，怎么看两个人的师徒关系都板上钉钉了。
　　但现在谢留风居然说楚星回不乐意拜他为师。
　　方谚眼睛瞟了一眼桌角上的瓜子，忍住嗑瓜子的欲望，正襟危坐，试探询问道：“……可是师弟想要拜去别人门下？”
　　楚星回的天赋毕竟十分令人眼红，虽然大部分人都默认他是谢留风的人，但这段时间也不乏一些十分有冒险精神的人试图跑去撬墙角。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万一有人真撬墙角成功了呢？
　　谢留风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如果楚星回打算拜去别人门下，他现在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应该先去跟敢拐他徒弟的人打一架。
　　方谚继续猜测：“你们闹了矛盾？”
　　谢留风百思不得其解：“也没有啊。”
　　他们两个人之间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楚星回如果对他有什么地方不满意一定不会瞒着他。
　　更何况楚星回在拒绝做他的徒弟之后，依然跟往常一样喜欢跟他待在一块……甚至可以说更黏人了一点。
　　方谚只能试图给出一些普适性的建议：“这个年纪的弟子心思多变是很正常的，作为长辈不能跟他们拧着来，多沟通沟通，师弟总会愿意告诉你他的想法的。”
　　谢留风“啊”了一声：“他告诉我了。”
　　方谚颇为感兴趣，立刻洗耳恭听：“什么？”
　　想到楚星回给出的答案，谢留风感到越发茫然：“他认为我们的关系并不应该是师徒。”
　　方谚继续问道：“……那师弟认为你们的关系应该是什么？”
　　谢留风诚实道：“不知道。”
　　楚星回没说。
　　确切地说，是楚星回还没想出来。
　　方谚也没见过类似的案例，只能严肃稳重地将留档好的玉牌递给了谢留风，表示这件事他也不知道。
　　*
　　谢留风回到清净峰的时候，刚好碰见正往山下走的楚星回。
　　他刚修炼结束，接到宗门让他去领弟子玉牌的传讯，正打算下山一趟。
　　两个人一个站在石阶上，一个站在石阶下，隔着一段距离，注视着对方。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正是黄昏，落日余晖温柔地洒在两个人的身上。
　　十几岁正是长得快的时候。
　　谢留风注视着楚星回，忽然发现眼前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褪去了青涩，轮廓上有了些青年人的影子。
　　楚星回看着谢留风，眼睛不自觉地亮了一下，似乎有点想走到他旁边。但他在原地磨蹭了一下，不知道在顾虑些什么，仍是没有动。
　　谢留风在心底叹了口气，主动迈过了两级台阶，走到了楚星回身边，将拿在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你的东西，我路过的时候刚好给你取过来了。”
　　楚星回没关注那些奖励的资源，他拿过那枚弟子玉牌，仔细看了看。
　　……谢留风没有把他记到他名下。
　　楚星回垂下眼睛，把玩着手里的玉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你不生气吗？”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知道，谢留风愿意待他好，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徒弟教养的。
　　但现在他说自己不愿意当他徒弟。
　　他凭本能拒绝了两个人的师徒关系，但却并不知道这一步迈出去之后要去往哪个方向。
　　而且……现在他不是谢留风的徒弟，谢留风还愿意像往常一样跟他待在一起吗？
　　他为这些问题的答案感到焦虑、低落、辗转反侧。
　　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多地待在谢留风身边，才能稍稍缓解一下这些不好的情绪。
　　虽然他知道谢留风不会丢掉他，但如果……如果谢留风真的不愿意再跟以往一样亲近他了，他至少还能记得两个人亲近之时的模样。
　　谢留风察觉到了他低落的情绪，捏了一下他的脸，安抚道：“我生什么气？你只是不肯给我当徒弟，照样还是我的人。”
　　在碰到楚星回之前，他没想过要收徒。现在楚星回待在他身边，是不是徒弟也不是很重要。
　　正如楚星回曾说过的一样，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也是楚星回本人，并不是一个徒弟的身份。
　　谢留风的人。
　　楚星回莫名有点喜欢这个称呼，“嗯”了一声。
　　谢留风对他说：“先说好，虽然你不乐意当我徒弟，但我还是要把你当徒弟养的，如果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咱们再去把你的名字加到我名下。”
　　“……不是不乐意当你徒弟。”楚星回看着他，再次纠正道，“是觉得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不应该是师徒。”
　　谢留风说不动他，又捏了一下他的脸：“行行行，你说不是就不是，我等你想好行不行？”
　　反正他待楚星回向来是没什么底线的。
　　楚星回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谢留风熟练地接住了他，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问他：“又怎么了，我的小祖宗？”
　　楚星回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这段时间躁动不安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闷声道：“那说好了，你要等我想好。”
　　谢留风继续安抚他：“好，无论你想多久我都等，无论你想出什么关系我都承认，要给你写个保证书什么的吗？”
　　楚星回抬头看他：“真的可以写吗？”
　　谢留风忍不住笑出声来，逗他：“当然是假的。”
　　楚星回失望地低下了头。
　　谢留风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又补充道：“不过如果某人愿意求求我的话，我说不准真的愿意写。”
　　楚星回想了想，配合地扯了扯他的衣角，然后抬起头：“那就……求求你，好不好？”
　　谢留风十分满意，依言给他写了一张保证书，并且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楚星回接过写好的纸，将自己的名字认真写在了“谢留风”三个字的旁边。
　　他看了看两个并排的名字，也觉得心满意足，将纸小心地收了起来。
　　谢留风含笑看着他，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拉着他慢慢往回走。
　　他悄悄松了口气。
　　……可算是哄好了。
　　明明被拒绝的是他，这几天楚星回看起来反倒是比他还要郁闷。
　　*
　　两个人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楚星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谢前辈和成玉过段时间要来北岳。”
　　谢留风点了点头，对这个消息并不在意：“来吧。”
　　丹修有时候需要的灵药会有特殊的时间地点要求，碰到这种情况，谢汀兰和她那几个徒弟也难以避免地会到处跑，去哪里都不奇怪。
　　谢留风想起楚星回跟成玉玩得挺好，问他：“你要去找成玉？”
　　楚星回摇了摇头：“不是，我约了谢前辈。”
　　谢留风愣了一下：“你找她做什么，炼丹？”
　　楚星回解释道：“我想去问问她关于你的事情。”
　　谢留风茫然了一下，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迂回曲折：“怎么不直接问我？我就在这里啊。”
　　楚星回直接指出：“你记性太差。”
　　如果他问谢留风的话，谢留风虽然不会瞒他，但大概率又会将那些自己经历过的不好的事情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
　　他总是十分擅长这些，仿佛那些经历真的很轻一样。
　　但他想要知道……关于谢留风的一切，他都想要知道。
　　谢留风哭笑不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记那些玩意儿干什么？”
　　他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记一下楚星回喜欢吃什么菜。
　　想到这里，谢留风思路忽然一偏。
　　……说起来好像有段时间没炖鱼汤了，要不待会儿去买两条鱼吧。
　　楚星回询问他的意见：“我可以打听吗？”
　　如果谢留风不希望他知道这些的话，他就不去问了。
　　谢留风把思路从鱼汤中拽回来，点了点头：“可以，我的事情你可以随便打听。”


第53章 
　　两个人说好之后，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这一日，楚星回外出去城中添置一些东西。
　　他买完东西走到城外，正打算御剑回宗门，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能在这里遇见师兄真是太好了。”
　　听见这个声音，楚星回眉心一跳。
　　多日不见的秦素云笑容款款地走到楚星回面前，柔情脉脉地抬头仰视着他：“师兄也是来此添置东西的吗？我来此是想采买几样灵草，只是我对灵草的品质知之甚少，不知能否劳烦师兄帮忙挑选一下？”
　　她这段时间似乎很憔悴，脸上还隐约有被脂粉遮盖的黑眼圈的痕迹。
　　楚星回蹙了一下眉，刚开口说了一个字：“秦……”
　　秦素云惟恐他再叫错自己的名字，忙不迭抢过了话头，自我介绍道：“秦素云！”
　　楚星回“哦”了一声：“秦道友。”
　　秦素云：……
　　她艰难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不知师兄可否愿意帮忙？”
　　楚星回摇了摇头：“不愿意。”
　　秦素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再接再厉，试图抓住楚星回的胳膊：“师兄不必着急拒绝，只是帮师妹掌掌眼，花不了多少时间的。我一直记着之前师兄救我的事情，这次能遇到师兄也是报答师兄的机会。如果师兄有什么看得上的东西，我可以送给师兄。”
　　北岳剑派课业繁重，修行任务也很紧张，她没做过剑修，入门试炼也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通过，入门之后几乎跟不上课业进度，不眠不休了数日才终于挤出一点时间来纠缠天道之子。
　　楚星回后退一步，看着秦素云。
　　他原本一直心有疑虑，只是这段时间秦素云没在他眼前晃，他便也没有主动去查。
　　现在……
　　楚星回忽然毫无预兆地喊了一个名字：“秦毓文。”
　　秦素云下意识一抬头，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随即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皱起了眉：“师兄说的是那位死去的灵相宗首徒？怎么突然提到他？”
　　楚星回观察着她的神态，已经确认眼前这具躯壳里面的人究竟是谁了。
　　他并未多言，灵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手中。
　　秦素云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杀意，还想说些什么，脸上突然扭曲了一下，紧接着表情变成了一片空白。
　　楚星回不知道这又是什么邪门情况，警惕地后退一步，拔出了灵剑。
　　下一瞬间，秦素云脸上的表情突然又“活”了过来。
　　她目光流转了一下，含笑盯住了楚星回，柔声打了个招呼：“楚道友。”
　　这神态颇有几分熟悉。
　　楚星回隐约认出了眼前这具躯壳现在的操纵者：“越瑶？”
　　早在上次水云城的时候他就猜测秦毓文八成跟越瑶有合作，眼下越瑶出现在这里……只能说不奇怪。
　　只是他倒是没想到越瑶竟然还有秦毓文新躯壳的控制权。
　　“秦素云”轻笑了一声，语调温柔：“正是在下，楚道友真是敏锐呢。”
　　她习惯性地想去捏她的扇子，余光瞥见“自己”手里空空荡荡的，颇有些不习惯地摩挲了一下手指。
　　楚星回看着她，等她说明来意。
　　越瑶目光下移，瞧见正对着“自己”心口的剑尖，伸出手将剑刃拨去了一边：“许久未见，小道友这般打招呼可不是很友好啊。”
　　楚星回并没有收回灵剑，只是说：“越道友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好吧。”见楚星回不乐意听这些弯弯绕，越瑶也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我突然占了这具身体，是察觉到了楚道友的杀意——楚道友方才想杀了他？”
　　楚星回点了点头，承认道：“是。”
　　依照他跟秦毓文之间的恩怨，原先秦毓文死了也便罢了，现在突然活过来自然是需要再死一次的。
　　越瑶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所以……小女子这次来，是想恳请楚道友，暂且留他一命。”
　　楚星回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道：“理由？”
　　越瑶垂下眼睛，掩袖轻笑了一声：“秦素云的命于我还有用，现在死在这里太浪费了。不如楚道友卖我个面子？”
　　楚星回诚实道：“但他的命于我有害，我不杀他他会祸害我。”
　　越瑶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如果……我说让秦素云活到该死的时候，于我们都是一件好事呢？不单是你、我，还有一直陪在你身边的那位前辈。”
　　她看了看自己所在的躯体，漫不经心地伸手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这么愚蠢自大又软弱无能的一个人，不过只会依赖一些不属于他的力量罢了……杀他不会费什么时间，将他放在这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信我的话你不会有任何损失，大不了等他失去利用价值却侥幸还没死的时候再给他一剑，不是吗？”
　　楚星回并不信任她。
　　但鉴于她提到了谢留风，他还是愿意跟她多说两句：“越道友说了这么多，似乎并未给出任何实质性的信息。”
　　“楚道友说得也有道理，与合作者共享信息是交易能够平稳运行的重要基础，在下的确该给出一些实质性的信息。”越瑶苦恼了片刻，抬头看向楚星回，恳切道，“只是眼下时机还不好，下次仙门大比我会来北岳，到时我们再详谈吧。”
　　仙门大比要等到一年后才会举行。
　　楚星回也诚恳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越道友的说辞……听起来像是在拖延时间。”
　　越瑶大呼冤枉：“楚道友这可真是冤枉我了，只是因为此事情况复杂，小女子还需要做些准备。”
　　她千里迢迢施法来此捏着鼻子保住秦素云的命已经很麻烦了，现下还被怀疑真想保住秦素云的命，真是侮辱她的品味。
　　楚星回看着她，并不说话。
　　越瑶颇有些为难的模样，低头沉吟了片刻：“好吧，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嫌隙，我将控制这具躯壳和秦素云神魂的法诀教给你怎么样？你可以随意处理他，只要让他活着就好了。”
　　楚星回目光动了动，递给她一块空白玉简。
　　越瑶用神识将法诀刻在了玉简上，将玉简递还给了楚星回：“这样楚道友可放心了？”
　　楚星回其实并不完全放心，如实道：“一半。”
　　越瑶倒是不以为忤，含笑道：“楚道友愿意信我一半便足够了，小女子感激不尽。”
　　她看向楚星回，语气意味不明：“看在合作达成的份上，我再多提醒楚道友一句吧。关于秦素云的事……最好不要让你身边那位谢前辈知道。”
　　楚星回皱了皱眉。
　　越瑶继续道：“咱们这位秦道友虽说一无是处，但他倒也说过一句真话，那位谢前辈早就是个不该存于世上的人了。修仙之人要么飞升，要么在命数尽时死去，卡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好事。小女子学艺不精，斗胆猜测一下，你对他来说跟对秦素云来说兴许有类似的功效。楚道友知晓秦素云接近你是怀有异心，也该知道谢前辈一直将你带在身边兴许是有什么旁的目的……”
　　她仿佛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匆忙止住了话头：“啊，失言了，都是些猜测，楚道友听听看就好，不必当真。”
　　楚星回过了一遍她的话，从中抓住了一个重点：“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解决谢留风的问题？越道友知道该怎么做吗？”
　　越瑶：……
　　这位小道友是完全听不懂挑拨吗？
　　她脸上笑容微滞：“小女子不知道，但秦素云专研此类事情，你兴许可以想办法向他打听打听。”
　　楚星回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他忽然觉得秦素云活着也许确实能有些用处。
　　此间事已毕，越瑶向楚星回点了点头：“好了，既然交易已经达成，那我就先行离开了。再待下去，他怕是要察觉了。”
　　这具她为秦素云精心挑选的躯壳还是限制太多了，她用着不太习惯，还是早点回去自己身体里舒服。
　　楚星回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开口叫住了她：“请等一下。”
　　越瑶疑惑地看着他：“嗯？”
　　楚星回言简意赅地询问道：“越道友上次跟我说的圣物。”
　　越瑶想了一下，微微一笑：“那个啊……你们其实已经拿到了。不过交易还没完成，等你们将它送去应去的地方吧。”
　　越瑶很快离开了。
　　楚星回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跟这位圣女说话真是十分累人，说半天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
　　另一边，没了越瑶压制，秦素云的意识终于重新占据了身体。
　　她感觉自己方才好像恍惚了一下，再睁开眼睛，楚星回依旧在她面前。
　　不过……楚星回方才是在这个位置吗？
　　秦素云觉得有些头疼，问楚星回：“师兄，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楚星回瞧了她一眼，有些遗憾不能直接杀了她，随口吓唬道：“说到秦毓文。”
　　秦素云心中一紧，方才的记忆终于全部回笼了。
　　她额角渗出了冷汗，再次试探道：“师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楚星回面不改色地编瞎话：“哦，只是想起你们两个都姓秦，猜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
　　秦素云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立刻顺势撇清关系：“秦毓文出身修仙世家，我在入门之前不过是一介散修，只是恰好姓秦罢了，不敢胡乱攀亲。”
　　楚星回点了点头，没说信不信。
　　秦素云心里有些没底。
　　看时间不早了，楚星回打算回家，便礼貌同她道别。
　　秦素云还在为自己的身份提心吊胆，这会儿也不想留他，立刻飞快同他说了再会。
　　*
　　楚星回很快回了宗门。
　　然后他回到洞府，直接将谢留风逮了出来，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跟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第54章 
　　听完楚星回的告状，谢留风思考了片刻，大致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楚星回扯了扯他的衣袖，直接问出了自己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你知道我要如何解决你的问题吗？”
　　谢留风摇了摇头，语气听不出真假：“我又没研究过歪门邪道，当然不知道。”
　　楚星回盯着他。
　　谢留风道：“这件事你就不要想了，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就算你真能解决我的问题，万一会对你自己有妨害呢？”
　　楚星回摇了摇头：“我不怕。”
　　谢留风戳了一下他的脑袋，无奈道：“但我怕。”
　　楚星回继续盯着他。
　　谢留风被他看得受不了，立刻详细解释了一下：“我的问题跟秦毓文应当不太一样，他的是缺陷，我的问题……是一种桎梏。”
　　他问楚星回：“你还记得上次在永宁城，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楚星回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不是说骗我的吗？”
　　谢留风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对啊，骗你骗你的。”
　　楚星回：……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谢留风绷不住，笑出了声。
　　楚星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还笑。”
　　谢留风摸了摸鼻子，不敢笑了。
　　楚星回向他确认道：“这回还是骗我的吗？”
　　谢留风立刻投降：“绝对不是，现在可不敢骗了。”
　　他看着他，眼中含笑：“也不舍得骗了。”
　　楚星回敏锐察觉到了他话中的漏洞，抬头继续谴责他：“以前就舍得骗吗？”
　　谢留风极力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别冤枉人啊，我对你的心可是日月可鉴的。”
　　他顶多……就是偶尔喜欢胡言乱语而已。
　　纯属性格使然，绝对没有故意欺负人的意思。
　　他反思了一下，摸了摸楚星回的头，温声道：“那我同你道歉怎么样？”
　　楚星回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吧，我原谅你。”
　　他这话听起来实在太好欺负，谢留风忍不住又逗他：“这么容易就原谅我，如果我下次还骗你呢？”
　　楚星回这次认真想了想，回答道：“那就……再原谅你。”
　　他看向谢留风：“我会先相信你说的所有话，反正你知道什么可以骗我，什么不可以骗我。”
　　谢留风叹了口气，笑着抱怨道：“你这样……让我压力很大啊。”
　　掰扯完骗不骗的事情，楚星回重新把话题拉回了最开始的地方：“你告诉过我，你飞升过，问题是出在这里吗？”
　　谢留风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吧。”
　　楚星回继续问他：“那你是怎么失败的？”
　　谢留风笑了一声：“失败……怎么说呢，我这一生除了钓鱼，还没有失败过。”
　　楚星回皱了皱眉：“那你……”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很无所谓的模样：“都给你看过了啊。我杀了一个违规下界的‘神’，按天道规则来说弑神是大罪，所以我并不是飞升失败，而是被禁止飞升了。”
　　楚星回想起了什么：“你的神魂……”
　　谢留风点了点头：“对，那些是天道给我留下的‘锁’。锁链加身之后，我便只能留在此界，无法前往上界。”
　　眼看楚星回又有炸毛的趋势，谢留风连忙安抚他：“不过就目前来看，我本人还没有发现越瑶说的‘不是好事’究竟指的是什么事，所以你其实不用担心。”
　　楚星回静了片刻，强行将注意力从谢留风的情况上转移了出来，继续分析道：“所以，秦素云其实是从上界来的？”
　　谢留风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吧。”
　　楚星回继续猜测道：“那他一直纠缠我……是因为我是那个注定会飞升成神的人？”
　　“怎么，感觉压力很大吗？”谢留风笑眯眯地看着他，嗓音温和，“这种类似预言的东西，本质上只是基于现状给出的推演，代表了‘未来的一种最大可能’——但在人真正抵达未来之前，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说出它确切的模样。所以你听听就好了，未来究竟如何，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楚星回其实也对“天道之子”之类的称呼并不太感兴趣，他拧了拧眉，有些怀疑：“神……这么弱吗？”
　　除了上回直接将他拉入幻境和这次离奇复活之外，秦素云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修士。
　　如果这样的人都能成为“神”的话，那上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谢留风摊了摊手：“老实说……我也没见过这么弱的上界之人。他看起来跟他那位倒霉的前辈并不是走的同一种路线。”
　　他最开始并非没有猜测过秦素云的来历，只是此人的表现委实不太符合猜测。
　　楚星回问谢留风：“那你杀掉的那个呢？”
　　谢留风解释道：“我杀的那个是真身下界的，并没有隐藏实力，也没有附在其他躯壳身上。”
　　他顿了顿，慢慢猜测道：“……不过如此看来的话，附身的行为应该可以帮助他们逃避天道的视线，同时也会对他们那些不属于此界的力量产生压制。”
　　谢留风看向楚星回，询问他的意见：“此事让我来处理怎么样？上界之人试图窃取此界气运并非一个人的事情，我会上报宗门，找些值得信任的人共同处理这件事。”
　　楚星回并没有意见：“越瑶那边？”
　　谢留风朝他眨了眨眼睛：“我今日有些耳聋，并没有听到你告诉我的任何一件事。”
　　碧海桃花岛虽然不太与外界交流，但毕竟也是登记在册的仙门。如今这位碧海桃花岛的圣女不但跟上界之人有勾连，甚至帮秦素云隐瞒身份……若无一个合理的缘由，可就不太地道了。
　　两个人讲完正事，谢留风见楚星回仍抓着他的衣袖不撒手，问他：“怎么了？”
　　楚星回沉默片刻，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会尝试从秦素云那里找到解决你问题的方法。”
　　谢留风拧了拧眉，还想再说些什么。
　　楚星回立刻打断了他：“如果你无法飞升的话，我就算将来修炼到飞升的境界也不会飞升，所以现在你不许说话，也不许反对。”
　　谢留风哭笑不得：“……哪有两个人飞升还要绑定的道理？”
　　别家道侣都没见有这个样的。
　　楚星回瞪了他一眼：“不许说话。”
　　谢留风只能乖乖闭上了嘴，在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楚星回已经打定主意了，那他也只好多看着他点了。
　　*
　　宗门行动的效率很高，第二天就在秦素云身边布下了隐秘而严密的监视。
　　楚星回暗中观察了几日秦素云的日常生活。
　　第一日，秦素云的基础剑诀背得磕磕巴巴，一直被留堂到了深夜；第二日，秦素云在实操课上将灵剑耍成了烧火棍，不得不加练；第三日，负责教授秦素云的长老暗示她也许并不适合这一行……
　　楚星回：……
　　他实在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将这类半个时辰过一遍就能结束的课业变成如此难度。
　　就算秦素云原本并不是剑修，但各类修炼方式都能触类旁通的，他很难想象秦素云竟然做过灵相宗首徒。
　　楚星回不得不让谢留风拜托了一下负责秦素云课业的长老帮忙，降低了部分秦素云课业的难度。
　　果不其然，在秦素云能喘口气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来找上了楚星回。
　　楚星回同她虚与委蛇了几次。
　　秦素云最近春风得意。
　　她对课业越来越得心应手不说，连天道之子对她的态度都软化了不少，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一日，楚星回在集市上，不出意外巧遇了秦素云。
　　秦素云热情邀请他一同去挑些日用品。
　　楚星回虽然很想拒绝，但没拒绝。
　　秦素云心中一喜。
　　这段时间两个人熟悉了一些，她觉得应该可以试探一下楚星回的态度了。
　　秦素云一边挑东西，一边含羞带怯地看着楚星回：“对了，以前跟师兄相处不多，我还没问过师兄，有没有道侣呢？”
　　楚星回随口道：“没有。”
　　道侣。
　　他忽然灵光一闪。
　　在秦素云还是秦毓文的时候，就常常将这个词挂在嘴上。甚至当时秦毓文将他带进秘境之后，也一直在执着想要跟他结为道侣。
　　现在秦素云在做的，似乎也是这件事。
　　楚星回隐隐有了些猜测。
　　他找了个机会告别了秦素云，自己回了宗门。
　　*
　　楚星回刚回到宗门，见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个熟人，便也走了过去坐下。
　　明霄正抱着一卷阵图写写画画，抬头看见是他，有些稀奇：“你居然也会出清净峰。”
　　自从楚星回进了宗门之后，除了一些固定课业和试剑场能见到他，其他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找不到他人。
　　楚星回直接问他：“你知道道侣之间一般会做些什么吗？”
　　明霄思考了一会儿，依照自己浅薄的经验给出了答案：“常常待在一起，会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看起来会比普通朋友亲密很多……别的没了吧？”
　　他观察到的就是这样。
　　虽然他一直很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要花大量时间跟道侣待在一起，难道不会影响修行吗？
　　楚星回皱了皱眉：“就这些？”
　　这些跟他和谢留风的相处根本没什么区别。
　　但谢留风并没有因为这些相处有解决问题的迹象，所以关键应该不在这里。
　　明霄觉得楚星回的态度是对他知识面的挑衅，冥思苦想了一阵，又想出一个得分点：“哦，对了，他们还会双修。”
　　据说契合的道侣双修会比一个人修炼要快一些。
　　这倒是勉强弥补了一部分跟道侣相处浪费的时间。
　　楚星回忽然站了起来。
　　明霄抬起头看向他：“你去做什么？”
　　楚星回言简意赅：“去藏书阁借几本双修功法看看。”
　　说不准会有什么新的灵感。
　　明霄：……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55章 
　　楚星回借完书，回到家的时候，谢留风正在外面拿着树枝戳鸟玩。
　　黑鸟不知道是不是跟本体分离的时间太长，在外面待惯了，并不是很经常回到本体中，依然维持着普通鸟的习性，喜欢在外面做窝。
　　而且这鸟在宗门中莫名挺受欢迎，经常有人投喂它一些富含灵力的东西，更是让它乐不思蜀。
　　看见楚星回回来，谢留风终于放过了黑鸟，跟他打招呼：“回来了？”
　　黑鸟立刻抓住时机，连忙飞走了。
　　谢留风瞥见楚星回怀里抱着的东西，随口问了一句：“你去藏书阁了？”
　　楚星回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去借了一些双修相关的书。”
　　谢留风噎了一下：“双修？”
　　楚星回想了想，邀请道：“要一起看吗？”
　　谢留风：……
　　他愣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无奈扶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楚星回不解地看着他。
　　他是想找找看双修能不能解决谢留风的问题，邀请谢留风跟他一起看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见谢留风确实不打算接受他的邀请，楚星回遗憾地收回了目光：“那好吧，我自己看。”
　　他说完，就打算先带着书回自己房间。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太对劲，出声叫住了他：“等一下。”
　　楚星回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谢留风问他：“你找这些书来做什么？”
　　楚星回跟他解释了一遍自己的思路。
　　谢留风沉默许久，提议道：“要不我们还是换一个方向吧。”
　　楚星回想了想，有些为难：“可是我还没开始看。”
　　谢留风直接拿走了他怀里的书：“不许看了，这些没收。”
　　楚星回有点不乐意：“你这是讳疾忌医。”
　　谢留风认真同他解释：“双修是道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情，你不该为了我去研究这些。等你以后有了道侣，真心想同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才应该去研究。”
　　楚星回看着他：“道侣会比你更重要吗？”
　　谢留风无奈道：“那是你还没遇到想同他做道侣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
　　大概是养出了感情……想到孩子将来会同别人成家难以避免会有些占有欲吧。
　　楚星回低头思索了一会儿。
　　然后他得出了新的逻辑：“如果只有道侣才可以讨论双修的话，我们成为道侣不就好了吗？”
　　谢留风心头一跳。
　　他说不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心里出现的情绪是什么，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冷静地摇了摇头，像往常一样笑道：“两情相悦才能结为道侣。”
　　楚星回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事情，平白说出这句话应该也只是话赶话的缘故。
　　他虽然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毕竟比楚星回多活了些年岁，总不能由着他做出不成熟的选择。
　　楚星回顺着这个逻辑继续思索：“如果一定要两情相悦的话……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吗？”
　　谢留风哭笑不得：“喜欢……但这种喜欢跟道侣之间的两情相悦是不同的。”
　　楚星回琢磨了一下，没琢磨出两件事之间的界限，便继续问谢留风：“哪里不同？”
　　谢留风忽然说不出来了。
　　他直觉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有点危险。
　　他试图使用一下身为长辈的权威：“总之……就是不一样的。”
　　楚星回半点都没有被威慑到，继续看着他。
　　片刻之后，楚星回点了点头，勉为其难道：“好吧，就先听你的。”
　　没收就没收吧，他下次还能偷偷借。
　　谢留风松了一口气。
　　他想像往常一样伸手摸摸楚星回的头，却莫名多了些顾虑，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已经长大了，确实不太好总是这么没有距离感了。
　　楚星回看了他的手一眼，又抬头看了谢留风一眼，拧了拧眉。
　　谢留风被他看得无奈极了，只能继续伸出手，狠狠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
　　谢留风最近好像忽然忙了起来。
　　以前楚星回十次回家，有八次能撞见他；这段时间楚星回十次回家，有八次都碰不见他。
　　楚星回特意逮了他几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有事外出。
　　除此之外，谢留风对楚星回的态度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可避免的减少了许多。
　　楚星回没说什么。
　　至少表面上暂时没说什么。
　　一段时间之后，楚星回终于接到了成玉的传讯。
　　他跟谢汀兰眼下已经在城中落脚了，谢汀兰找他过去一起喝茶。
　　已经到了多雨的时节，楚星回出门的时候，天气有些阴沉。
　　他看了看天色，没有带伞。
　　*
　　谢汀兰师徒两人落脚的地方正是上回成玉的洞府。
　　楚星回到了地方，先跟谢汀兰打了招呼，没见到另一个人，便多问了一句：“谢前辈，成玉呢？”
　　谢汀兰指了指隔壁：“隔壁丹房里，我打发他去炮制一味灵药了，刚好有时间找你来说说话。你随便坐。”
　　楚星回在她对面坐下。
　　谢汀兰主动开口：“说起来还是多谢你告诉我，谢家送人出来拜师的情况。”
　　她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扭，楚星回想了想，问她：“您的意思是……谢家本不该有人出来拜师？”
　　谢汀兰看向楚星回，那双跟谢留风有些相似的眼睛浅浅弯了一下：“原本修仙世家的人出来拜入门派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谢家人……从数百年前的一桩事之后，血脉出现了问题，只能修炼特定的功法，一般无法出来拜师的。”
　　她的目光饶有深意，楚星回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跟谢留风有关？”
　　谢汀兰点了点头，低头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有些关系。这些旧事我已经许久没有跟人说过了，先说好，我虽然知道这些事情，但并非亲历者，只是从当年在家中玩得好的兄弟姐妹中间听来的……不过时日太久，当年的亲历者，除了谢清和本人，应当也都寿终了。”
　　楚星回有些疑惑：“您跟谢留风……不是亲眷吗？”
　　谢汀兰摇了摇头：“他虽然叫我堂姐，我也确实姓谢，但其实我算不上谢家人。”
　　她缓声解释道：“谢家当年在中博城虽然有些声望，但其实只是个小型修仙世家，族中大半都是凡人和无望长生的低阶修士，世俗习气很重。我生父是他大伯，我娘死后，他很快又续娶了别人。我外公外婆见谢家对我不上心，便过来把我接走了。清和出生之时，我已经离开谢家数年。后来我直接去了丹鼎门拜师，再也没有回过谢家。其实一直到他脱离谢家之前，我都是没有见过他的。”
　　谢汀兰眸中浮现出几分怀念：“但我见过他父母，是两位性子很温和的长辈。”
　　她知道楚星回的来意，主动说起了当年的事情：“谢清和五岁的时候，叔父叔母就在外出历练的时候过世了，两个人留下的大半东西都没能保下，他幼年时候其实过得不太好。一直到后来他测出冰灵根天赋，谢家上下才开始培养他……但真正意义上的培养应该也就一年左右，后来……当时的谢家家主，也就是我生父从某位神秘人手中获得了一卷功法，那卷功法可以让人修为一日千里，代价就是谢家要囚禁谢清和，让他也修行这卷功法。”
　　“他天赋向来极高，虽然当时修为只有金丹期，却一力打伤了谢家大半高手，最后引得谢家太上长老出手。他杀了太上长老，本人也在重伤之下被谢家关了起来。”
　　“听人说他被抓住之后，一直不肯配合修行那卷诡异的功法，甚至不惜自绝经脉。谢家用尽各种手段也无法如愿，便将他关进了祠堂里。”
　　楚星回立刻回想起了当时见过的幻象。
　　他嗓音艰涩：“那卷功法……”
　　谢汀兰叹了口气：“我最开始说谢家人血脉出现问题，其实就是因为那卷诡异的功法。那卷功法虽然能让人修行极快，但最后修炼它的人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死于非命。当年几乎所有谢家人都在修炼那卷功法……而后他们的子嗣，生来便只能修行那卷功法，别的功法一旦接触就会经脉剧痛无法修行下去。”
　　“……再后来，我收到了他的死讯。谢家给了他一口薄棺，将他丢去了乱葬岗。”如今说起这件事，谢汀兰神情中依旧带有遗憾，“叔父叔母对幼年时的我多有照拂，我打听过他的死因后，曾想过要去给他迁一下坟，可打开棺材之后，却只见了一具空棺。”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他不知怎么金蝉脱壳，离开谢家去了北岳剑派拜师，渐渐崭露头角……一直到今天。”
　　“所以在见他之前，我一直当他是个刚烈至极、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可后来真见到他……”谢汀兰笑了一声，目光转向楚星回，“你一直跟在他身边，应该最了解他。他虽然嘴上乱七八糟的，也喜欢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实际上是个顶好脾气的人。”
　　也正是因为谢留风是个好脾气的人，当年会被逼到那种程度，才显得格外令人难过。
　　楚星回垂下眼睛，忍不住攥了一下拳。
　　见楚星回情绪不好，谢汀兰又说了几件跟谢留风相关的趣事。
　　说得差不多了，谢汀兰看了看时间：“好啦，我得去看看成玉把药材搞成什么样了。”
　　那东西娇贵极了，她可不放心完全交给徒弟。
　　楚星回点了点头，主动告辞。
　　临走前，他忽然想到了之前的事情，亲口道谢：“对了，谢谢您上次帮我祛毒。”
　　“这事儿可不该谢我。”谢汀兰看了楚星回一眼，了然，“谢清和又没跟你说他做了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十分贴心地把当时的情况跟楚星回完整说了一遍。
　　帮助堂弟促进师徒感情，她这个做姐姐的责无旁贷嘛。
　　楚星回愣了片刻。
　　他再次向谢汀兰道谢，然后离开了原处。
　　*
　　告别谢汀兰之后，楚星回慢慢往回走。
　　他忽然感觉一滴水滴在了手背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
　　下雨了。
　　楚星回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给谢留风发了一道传讯。
　　谢留风的声音透过传讯符传了过来：“怎么了？”
　　楚星回说：“下雨了。”
　　谢留风在另一边也抬头看了看天色：“嗯，下雨了。”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
　　两边的雨声透过传讯符交织在了一起。
　　楚星回忽然开口：“我没带伞。”
　　谢留风呼吸停滞了一下。
　　楚星回抿了抿唇，直接道：“想让你来接我。”
　　对一个金丹期的修士来说，这点雨水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谢留风的声音传了过来：“好，站在原地等我。”
　　楚星回便十分听话地停在了原地。
　　一刻钟之后，谢留风撑着伞来到了他面前。
　　楚星回闻到了一丝甜香，熟练地向他伸出手。
　　谢留风逗他：“没给你买。”
　　楚星回抬头看着他。
　　谢留风笑了一声，将一整包糖山楂递到了他手上。
　　楚星回心满意足地拨弄了一下系纸包的绳子，走到了谢留风的伞下。
　　谢留风见他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替他理一下头发。
　　在快要触碰到楚星回发丝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又想要把手收回去。
　　楚星回敏锐察觉到了他一瞬间的迟滞，立刻抓住了他试图收回去的手。
　　他盯着谢留风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毫不迟疑地，整个人都扑进了谢留风的怀里。
　　谢留风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楚星回从他怀里抬起头，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问：“你最近都不跟我亲近了，现在还要推开我吗？”
　　谢留风叹了口气。
　　算了……以前都是这样的，现在避开也来不及了。
　　然后他认命一般，一手稳稳撑着伞，另一手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一些。


第56章 
　　楚星回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平复好心情，主动从谢留风的怀里退了出来。
　　谢留风用指腹揩去他颊边沾到的雨水，嗓音温和，邀请他：“要一起回家吗？”
　　楚星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同他确认道：“你之后还打算避着我吗？”
　　谢留风将伞往他的方向偏了偏，莞尔道：“不敢了。”
　　楚星回勉强满意，点了点头：“好。那，一起回家吧。”
　　*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楚星回忽然开口问谢留风：“你还记得谢怀吗？”
　　谢留风回忆了一下，想起了这个名字：“记得。”
　　楚星回道：“他并没有留在北岳剑派，不知怎么的跟灵相宗的人搭上了线，前几日被穆泽清带走了。”
　　“灵相宗？”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谢留风挑了挑眉，中肯评价道，“灵相宗倒是很容易招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含笑看向楚星回，逗他：“你是为我特意去查的吗？”
　　楚星回假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移开目光，往旁边挪了挪，不肯说话了。
　　他总不能说从拜师那日之后他就一直有点耿耿于怀吧。
　　显得他很小心眼。
　　眼看他都快要走出伞的范围了，谢留风连忙伸手把他拉了回来，温声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这件事。”
　　感受到身边人的温度，楚星回稍微满意了些，主动牵住了谢留风的手。
　　但楚星回这次提起这个人是有正事，继续道：“我去见过谢前辈了，她跟我说谢家血脉有异。”
　　谢留风并不意外谢汀兰告诉了他这件事，点了点头：“嗯，所以上次入门试炼之后我找人查过他了。他身份没什么问题，是这一代谢家家主的独子，天赋在谢家人中间算是最好的，一直受着谢家最高规格的资源倾斜，家族中不少人都在指望他将谢家重新带回中博城。而他这次来找我拜师，就是因为有人告诉谢家，我可以解决他们血脉中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很奇怪，我没有查到给他‘信物’的人究竟是谁。”
　　这么些年过去，谢家早就换了几代人，他事情很多，报完仇之后也没有继续找谢家的茬。如果当年经历过那些事的谢家人都选择刻意隐瞒的话，的确有可能导致如今的谢家人都不知道他跟谢家的关系。
　　尤其是从五百年前那件事之后，他很少在修仙界露面，不少人都以为他死了。谢家在内部粉饰太平起来估计就更肆无忌惮了。
　　否则如今这些人脑子进了水才会让“家族的希望”跑到他面前拜师。
　　那么……究竟是谁把他出身谢家这件事重新翻出来了？
　　楚星回想起之前听到的事情，默默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些。
　　谢留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晃了晃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玩笑道：“心疼我吗？心疼的话可就不许生我气了。”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严谨道：“心疼，但还是生气，这是两件事。”
　　谢留风叹了口气。
　　楚星回：……
　　他松了点口：“好吧，可以降低一点生气的程度。”
　　谢留风没忍住，笑了一声。
　　楚星回被他笑得有点恼羞成怒，决定把降低的生气程度重新加回去，板着脸道：“没有降低了。”
　　见他情绪重新好起来了，谢留风轻咳了一声，不敢招他了。
　　楚星回把话题重新转到了正事上，问谢留风：“那卷功法……究竟是什么？”
　　谢留风终于正经起来，解释道：“功法平平无奇，它实质上是一种契约。”
　　楚星回皱了皱眉：“契约？”
　　谢留风点头，说得详细了一些：“一种用气运换取修行速度的契约。谢家人修行到最后都会死于非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至于那个给出功法的神秘人是谁你应该也猜到了。”
　　那位在五百年前被他杀掉的“神”。
　　他在五百年之前降临此界，但远在比五百年前早得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楚星回有些疑惑：“既然那位神秘人已经死了，为什么契约依旧没有结束？”
　　谢留风语气有些淡：“契约一经签订就不会结束，除非谢家血脉断绝，或者有人修到了比另一方更高的修为强行毁契。当初谢家家主未必不知道这功法邪性，但他仍是做了。既然选择了捷径，就只能承受捷径带来的代价。”
　　楚星回思考了一下这个逻辑：“谢家人不知道功法的问题所在吗？为什么会一直……传承至今？”
　　修仙之人大多都没有繁衍子嗣的执念，谢家在明知血脉有问题的前提下，还能由着有问题的血脉流传至今并把持高层，怎么想怎么奇怪。
　　谢留风继续解释道：“因为这部功法一定时间内收取的气运是有限的，谢家子嗣越丰，每个人要付出的气运就越少，所以谢家……自来人丁兴旺。”
　　楚星回没有再继续问。
　　更高的修为、飞升……这些东西真的如此吸引人，可以让人失去全部底线，甚至赌上自己和子孙后辈的性命吗？
　　*
　　两个人并肩回到清净峰，谢留风刚打开洞府的禁制，就感觉楚星回忽然扯了他一下。
　　他疑惑地看向楚星回。
　　楚星回抬起头，问他：“修行和飞升的意义是什么？”
　　谢留风沉吟了一下，笑道：“这个问题可有点太大了。”
　　楚星回摇了摇头，松开了他：“不一定要回答，只是随便问问。”
　　他只是听完谢家的事情，莫名想得深了一些。
　　谢留风想了想，将他拉到洞府前面的石台上，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清净峰在宗门边缘处，从这里看过去，能看见远处人迹罕至云雾缭绕的山。
　　楚星回回答道：“山和云雾。”
　　谢留风继续问他：“你在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有想象过那片云雾背后是什么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有。”
　　谢留风向他弯了弯眼睛：“这便是生灵与生俱来的好奇心。”
　　他说：“据说上古时期，先祖曾茹毛饮血，但如今无论是凡人界还是修仙界都少有生食了。”
　　“最开始第一个人使用了火，第一个人建造了居室，后来第一个人将灵力纳入了体内，并开始学习这种特殊的力量如何为人所用，而后有不同的功法与修炼体系……如此种种，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所谓修行、或者飞升，抑或是飞升之后继续探索天外之天，都是一种将未知化为已知的过程。不必明确它们的意义，只需走在你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就好了。”
　　谢留风并没有说太多，害怕自己的话影响楚星回自己的认知，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对修行和飞升的观念可以有很多种，如果你有别的想法的话……”
　　他没听到楚星回的回应，偏头一看，楚星回已经闭上了眼睛，周身灵气翻涌。
　　这是顿悟的征兆。
　　谢留风愣了一下。
　　随即他弯了弯眼睛，抬手给楚星回设了个结界，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安静地守着他。
　　……
　　楚星回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等他从那种玄而又玄的境界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感到灵台分外清明，检视体内灵力之后，发觉修为已经到了金丹中期。
　　楚星回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睁开眼睛，想去找谢留风。
　　谢留风就在他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目光含笑注视着他。
　　楚星回看了看天色，眼种还有些初醒的茫然：“多久了？”
　　谢留风回答道：“三个时辰。”
　　楚星回眼中的茫然逐渐褪去，他看着谢留风，然后冲他伸出了手。
　　谢留风笑了一声，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雨已经停了。
　　是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气。
　　*
　　谢留风跟楚星回解释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情，又帮他梳理了一遍体内的灵力，才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楚星回站在房间门口，没有进去，先磨蹭了一会儿。
　　见他不动，谢留风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楚星回抬头看向他：“我明天还能看见你吗？”
　　谢留风点了点头：“能。”
　　楚星回稍微有点放心了，继续问他：“那后天呢？”
　　谢留风耐心道：“也能。”
　　楚星回继续问他：“那大后天呢？”
　　谢留风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逗他：“怎么办啊，我还没做好大后天的计划，出不出门都有可能——说不准还会出远门。”
　　楚星回抓住他衣角的力道更紧了些，表明了自己的目的：“那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谢留风迟疑了片刻。
　　他本能觉得不太妥当。
　　但鉴于楚星回现在没有安全感的状态是他惹出来的，他还是先问了问楚星回的意见：“我能拒绝吗？”
　　楚星回想了想，如实道：“可以，但我会很失望。”
　　谢留风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吧好吧。不过事先说好，我的床不大，只要你不嫌挤得慌就行。”
　　反正实在不行的话他也可以不睡觉的。
　　楚星回心满意足，带上自己的枕头跟谢留风回了房间。


第57章 
　　谢留风将楚星回带到自己房间门口，想要推门的手犹豫了一下。
　　月光正好，洒在两个人身上，将谢留风的脸笼得十分温柔。
　　楚星回看了看他，目光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门，贴心道：“现在你还可以反悔。”
　　谢留风回眸看向他，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其实很矛盾。”
　　楚星回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你这次反悔，我也尽量不会失望。”
　　一旁睡在树上的黑鸟见他们两个人三更半夜不回房间在门口拉拉扯扯，疑惑地从窝里探出头来。
　　它从窝里溜出来，拍拍翅膀，无声无息地落在楚星回脚边，敛着翅膀溜达了一圈。
　　楚星回瞥了它一眼，没搭理它。
　　谢留风轻笑了一声，推开了门：“算了。答应你了，不食言。”
　　楚星回抬头用眼神向他确认了一遍。
　　确认谢留风不打算反悔了，楚星回立刻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
　　黑鸟在他脚边转了两圈，也跟着溜了进来。
　　楚星回低头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地拎起黑鸟的翅膀，把它丢了出去。
　　黑鸟骂骂咧咧地飞回了窝里。
　　楚星回关上门，找到床的位置，矜持地将自己的枕头摆在了谢留风的枕头旁边。
　　谢留风其实不常使用床这种东西，但这里是谢留风的房间，被褥枕头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许多谢留风的气息。
　　楚星回看着两个并排放在一起的枕头，忽然产生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甚至可以说有点莫名其妙的亢奋。
　　谢留风站在一边，看着他辛勤地将床铺好，又热情地将整个房间打理了一遍，在楚星回快要克制不住试图简单动一动物品的摆放位置的时候，谢留风终于忍不住拦下了他，忍俊不禁：“好了好了，你再收拾下去我明天又该找不到东西了。”
　　楚星回只能遗憾地停了手。
　　谢留风将他按到了床上：“不是说是来睡觉的吗？睡吧，我看着你。”
　　楚星回拉住了他：“……只是看着我吗？”
　　谢留风问他：“想让我陪你一起睡？”
　　楚星回点了点头。
　　谢留风看着他，又觉得有些犹豫了。
　　楚星回便直接强行拉着他，一同躺在了床上。
　　为了防止谢留风跑路，还特意将谢留风推去了床的内侧。
　　谢留风心跳停了一拍。
　　两个人面对面躺着。
　　两个人依旧亲密无间，但在这亲密无间之中，却似乎有另一种情绪正在悄然生长。
　　谢留风叹了口气，手指动了动，使出一道灵力，除去了两个人身上的外衣。
　　楚星回熄了灯。
　　黑暗中，身旁另一个人的存在感似乎更明显了一些。
　　床好像确实有点小了。
　　谢留风开始打算明天去换一个大床。
　　他还没考虑好到底要换多大的，就感觉楚星回又往他的方向挤了挤。
　　谢留风已经快被他挤到墙边去了，无奈道：“怎么了，小祖宗，还有什么要求？”
　　楚星回蹭到他面前，问他：“今天不抱我吗？”
　　谢留风笑了一声，忍不住逗他：“之前是谁说以后都是你抱我的？”
　　楚星回没说话。
　　然后，他主动往前凑了凑，伸手抱住了谢留风的腰，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谢留风的怀里，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仿佛自己已经完全睡着了。
　　谢留风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手，回抱住了楚星回。
　　他其实明白，他对楚星回的态度已经超出了寻常长辈对小辈的界限。
　　正常长辈是不会对他教养的小辈产生“需要避嫌”这种观念的。
　　楚星回对他的黏人程度也有些超过了。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两个人长期待在一起自然而然产生的占有欲，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楚星回不会抗拒他，他诚然可以在这样不明不白的情况下继续放任自己与他亲近，直到他明晰自己的想法。
　　但他都还没搞清楚，楚星回就更不明白了。
　　谢留风低声同楚星回商量：“寒水泽一带镇压的邪祟近期有异动，需要找些人手过去加固封印。”
　　楚星回原本正在装睡，闻言睁开眼睛：“嗯？”
　　谢留风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他：“你要不要去？”
　　楚星回不知道他的话题为什么拐到了这里，但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他琢磨了一下，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你是自己不能避着我，开始想办法把我支出去了吗？”
　　谢留风哭笑不得：“你就不能想我点好事吗？我同你说这件事，是因为寒水泽深处生有雪参，于冰灵根大有裨益。”
　　楚星回想了想，终于放下了警惕，点了点头：“那好吧。”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继续装睡。
　　房间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谢留风在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两个人都不愿意强行拉远距离，就只能让楚星回多出去见见世面了。
　　无论是当初在万灵谷，还是如今在清净峰，都只有他们两个人，朝夕相对之下很容易产生一些过界的感情，尤其是在楚星回年纪轻阅历浅的情况下。兴许日后他见过的人和事多了，就不会只惦记着他了。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理应有更多的可能性和选择，不应该被他垄断。
　　而在楚星回真正做出选择之前，他都会站在他身后。
　　*
　　修士修为到了金丹期之后，其实对睡眠的需求已经不高了。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围的气息格外安心的缘故，楚星回闭了一段时间眼睛，竟真的睡了过去。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楚星回觉得自己睡得很好，一觉醒来精神焕发。
　　然后他开始寻找谢留风的踪迹。
　　谢留风并没有趁他睡着跑路，此时正躺在他旁边，神色看起来有些疲倦。
　　楚星回疑惑地观察了他一下。
　　谢留风屈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别看了，你昨晚一直挤我。不但挤我还不许我动，我动一下你就不乐意，抱着我不肯撒手——哦，还会打我。”
　　他从来没有想过，楚星回睡着之后居然这么会折腾人。
　　这觉睡得比不睡累多了。
　　楚星回反思了一下。
　　他自己睡的时候明明从来没有这个毛病。
　　所以他觉得谢留风是在抹黑他，但没有证据。
　　他的眼神实在太明显，谢留风好笑道：“……不信的话，下次用留影石给你录下来。”
　　楚星回眼睛一亮：“还可以有下次吗？”
　　谢留风：……
　　他将楚星回从床上拉了起来。
　　*
　　两个人收拾好之后，一同出了门。
　　黑鸟站在树枝上，斜睨着两个人。
　　它还记恨着昨天晚上两个人拉拉扯扯，却把它从房间里丢出来的事情，从树枝上跳下来踩楚星回的脚。
　　楚星回不跟它一般见识，随手给它喂了一颗丹药。
　　黑鸟犹豫了一下，终于不踩他的脚了，飞到一边吃东西去了。
　　两个人在门口分开。
　　谢留风继续去处理事情，而楚星回下山去了任务堂，接下了寒水泽的任务。
　　*
　　十日之后，前往寒水泽的队伍出发。
　　寒水泽内部复杂多变，并不安全，此次任务宗门特意选了一位元婴期的修士带队，唤作宁元征。
　　楚星回一早就到了集合点。
　　集合时间快要过去了，宁元征点完人数，忽然皱了皱眉，问旁边打下手的弟子：“还有谁没来？”
　　弟子回答道：“是明霄师叔，还有一位已经因故临时取消任务的师妹。”
　　邪祟封印涉及到阵法，道元峰出人过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明霄虽然不太合群，但从来都不喜欢迟到。
　　楚星回正犹豫要不要联系一下明霄，明霄终于到了现场。
　　他主动道歉：“抱歉，来晚了。”
　　宁元征眉头松懈下来，点了点头：“还没到出发的时间，师弟归队吧。”
　　明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匆匆归队，站到了楚星回旁边。
　　楚星回见他神色有异，关照了一句：“怎么了？”
　　明霄难得没有正话反说，直接道：“你还记得那个秦……啊，我忘记她名字了，就是一直喜欢打听你行踪的那个修士。”
　　秦素云跟他强调了好几遍名字，楚星回已经勉强记住了：“秦素云。”
　　楚星回按照她的行事风格猜测了一下：“她这次也来了？”
　　明霄摇了摇头：“她原本的确接了这个任务，只是临时出了些问题。”
　　楚星回问：“什么问题？”
　　明霄纠结了一下，像是很难形容那种状态：“她今天早上……应该是疯了。她发疯的时候刚好在道元峰的地盘上，我跟师父花了很长时间才制服她。”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来晚的。
　　楚星回有点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应该是疯了？”
　　明霄继续努力形容：“她身上好像分裂出了两个人，一时跟平时没什么区别，见到我还打听你今天去不去；一时又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而且她发疯的时候力大无穷，根本不像是筑基期的人。”
　　楚星回问道：“她发疯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明霄摇了摇头：“听不太懂，不过倒是提过‘碧海桃花’……挺稀奇的，北岳剑派离碧海桃花岛十万八千里，她提那里干嘛？”
　　楚星回皱了皱眉。
　　能控制那具躯壳的人，除了秦素云，就是不知身在何处的越瑶。
　　若是如此的话……恐怕出问题的不是秦素云，而是越瑶。


第58章 
　　跟明霄打听完今天发生的意外，楚星回想了想，走到人群外，给谢留风发了个传讯。
　　谢留风的声音很快从另一边传了过来：“是听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了吗？”
　　楚星回“嗯”了一声：“明霄刚刚告诉我了。”
　　谢留风跟他说目前的情况：“眼下秦素云已经被管控起来了，她自己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越瑶。”
　　跟楚星回之前的猜测对上了。
　　果不其然。
　　事情还没结束，谢留风也没卖关子：“长话短说，越瑶失踪了。”
　　楚星回问他：“秦素云怎么说？”
　　说起这个人，谢留风也觉得有些难以形容：“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正忙着撇清自己呢。”
　　秦素云至今未察觉出自己已经暴露的事实，仍在致力于隐藏自己的身份，看起来完全跟不上发展进度……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楚星回继续问他：“我还没离开宗门，要我留下来帮忙吗？”
　　秦素云和越瑶这两个人搞的事情多少也跟他有点关系。
　　谢留风笑了一声，温声安慰他：“好了，此事有我。你先去做你的事情吧，有进展了我会告诉你。”
　　楚星回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也没有结束传讯。
　　听他久久不语，谢留风主动开口问他：“还有什么事？”
　　楚星回轻声说：“要小心。”
　　其实他明白依照谢留风的实力，根本用不着担心的。
　　但……只要他不在他眼前，他就总是忍不住会担心。
　　谢留风笑了一声：“好，我知道。你也是，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记得叫我。”
　　两个人结束了传讯。
　　楚星回重新回到了人群中。
　　明霄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他：“你能不能再跟我学一下那个。”
　　楚星回不太理解：“哪个？”
　　明霄学着他方才的语气，小声说：“要小心。”
　　楚星回：……
　　明霄感到非常不解，并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突然发现，每次你跟剑尊说话，语气都非常奇怪，但你从来没有对我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其中是有什么原理吗？”
　　楚星回：……
　　他走到了一边去，完全不想说话了。
　　*
　　三日之后，一行人顺利来到了寒水泽一带。
　　此处的邪祟原本是一只出生在寒水泽中的水生妖兽，很久之前此处环境变化，地面下陷，无数附近生活的妖兽被波及，寒水泽内积攒了大量尸体，怨气横生，这只妖兽也被怨气影响。它原本修为就高，被怨气侵蚀之后几乎神智全无，成了为祸一方的邪祟。
　　后来邪祟被北岳剑派派人镇压在寒水泽，才不能外出作祟，而寒水泽一带也成了附近知名的禁地。
　　只是封印中邪祟不死，日日在封印中啃噬封印，总会让封印出现漏洞，因此每过一段时间，北岳剑派都要派人再来重新修补加固封印，并清理周围被散溢的怨气影响失去神智的妖兽。
　　寒水泽附近怨气太重，几乎刚一进入寒水泽的范围内，楚星回便感到了一股直钻入肺腑的阴寒之气。
　　水泽附近遍布浓郁到有些泛黑的雾气。
　　楚星回将灵力附在身上，才感觉稍好了一些。
　　周围的同门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不适的症状。
　　领队的宁元征将抵御周围阴寒气息的丹药分发给修为不够的同门，对众人道：“再过十里就是封印所在的地方了，前方雾气中会出现被怨气侵蚀神智的妖兽，诸位同门的任务就是将它们清理干净。”
　　有新进的弟子有些好奇：“宁师叔，既然我们能够将邪祟封印，为何不将它直接斩杀，省得每次都要过来修补封印。”
　　宁元征性情温和，耐心解释道：“那只邪祟虽为妖兽形貌，实质上已经不是妖兽了，而是怨气化身。只要寒水泽附近怨气不散，邪祟的力量便源源不断，自是无法被杀死。”
　　见他好说话，弟子忍不住继续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不想办法消掉周围怨气，解决问题的源头？”
　　明霄观察了一下四周，突然开口插了一句：“可不是这么简单的。此处地形特殊，已经形成了天然阵法，乃是周边一大片区域怨气的汇聚之地，除非彻底改变周边的地形，否则根本无法消除掉周围的怨气。”
　　楚星回忍不住皱了皱眉。
　　接下这个任务之后，他曾经看过资料。
　　寒水泽的地形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而是在一次变动中变成了这样——一处能够汇聚怨气的天然阵法。
　　此事……当真是巧合吗？
　　宁元征苦笑了一声：“明师弟说的正是。”
　　他没有再浪费时间，抬高声音，最后叮嘱了一句：“诸位同门量力而行，若遇到无法解决的妖兽，及时脱战寻求同门帮助，保全自己为上。”
　　然后，他转头看向楚星回和明霄：“楚师弟，明师弟，二位随我一起，我们去水泽中心修补封印。”
　　宁元征点他们两个人的原因很简单，封印核心处最为危险，周围必定有大量高阶妖兽，修补封印的过程中需要修为高的修士帮忙护法。明霄是道元峰的，这次修补封印需要靠他操作。
　　楚星回和明霄跟在了他身后。
　　*
　　三人很快来到了水泽深处。
　　封印设在最深处寒潭的水面上，邪祟被完全压制在水下。
　　透过半透明的封印，楚星回隐约看见水下有一道巨大的细长黑影正在游动。
　　这只邪祟的“本体”似乎是一条巨大的蛇，隐约能看到蛇身上奇特的花纹。
　　雾气中无数被怨气侵蚀的妖兽正在虎视眈眈。
　　明霄看也不看周围虎视眈眈的妖兽，直接拿出工具开始检修周围的封印。
　　宁元征抽出了他的灵剑，同楚星回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个人开始清理周围的妖兽，防止这些妖兽打扰明霄修复阵法。
　　三人合力，在此地待了小半个月，终于将此处的封印重新稳固好了。
　　寒水泽内的雾气也跟着消散了几分。
　　宁元征收回灵剑，松了口气，夸赞道：“楚师弟剑法精妙，真不愧是剑尊教导出来的人。此次多亏两位师弟了，这次任务也顺利完成了。”
　　明霄出了名的不合群，这位新来的楚师弟也不太喜欢在人前露面，他此前并没有接触过两个人，接到任务的时候原本还以为这趟任务会不好沟通。没想到两位师弟不合群归不合群，实力上却十分靠谱，也十分好沟通。
　　三人并肩作战数日，已经有了几分交情，明霄忍不住开始暴露本性，开始翘尾巴：“就他的剑法精妙，难道我的阵法不精妙吗？”
　　宁元征十分好脾气地笑笑，顺着夸奖道：“自然精妙绝伦，道元峰的实力自来是有目共睹的。只是我不是阵修，眼拙看不出来罢了。”
　　明霄立刻矜持地高兴起来。
　　楚星回擦拭着灵剑上泛黑的血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两个人讲话，忽然看到了什么，目光一凌：“小心！”
　　他伸手把没有战斗力的明霄扯到了自己身后，抬剑迎了上去。
　　两条拇指粗细的黑色小蛇缠成一团撞到灵剑上，落地之后飞快分开游走了。
　　宁元征站在一边，正好看清了两条小蛇的全貌，脸色一变：“那两条蛇的花纹——”
　　楚星回点了点头，确认道：“跟被封印的邪祟一模一样。”
　　宁元征拔出灵剑，问楚星回：“分开追？”
　　楚星回点了点头，当先追了过去。
　　明霄自然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左右看了看，抬脚跟上了楚星回的方向。
　　*
　　黑蛇一路将两人引进了一处人迹罕至杂草丛生的洞穴。
　　它灵巧地穿过杂草，倏忽便钻进洞穴里去了。
　　楚星回将洞穴入口处的杂草清理干净，跟明霄一同走了进去。
　　刚一进来，楚星回就发现有些不对。
　　洞穴内的四壁太规整了。
　　……这里不是自然形成的洞穴，而是人为。
　　几乎在他意识到有问题的瞬间，两个人的耳边就传来了一道闷闷的声响，似乎有什么巨大沉重的东西正在落下。
　　洞穴入口处……有一道隐藏的门。
　　那条将他们引入此处的小蛇去而复返，再次向两个人攻了过来。
　　情急之下，楚星回一脚将明霄踹了出去，提剑回身迎上了这一道攻击。
　　黑蛇一击不中，也不恋战，再次游进了洞穴深处。
　　与此同时，洞穴入口处的石门终于彻底落了下来。
　　他被关住了。
　　楚星回虽然被留在了封闭的洞穴里，但并没有太过担心。
　　明霄已经出去了，宗门的人又都在附近，救援应该很快就能到。
　　他先尝试了几下能不能自己打开石门，发现行不通之后，没有贸然往洞穴深处探索，先找了个干净地方，在身前放了个防御阵法，盘膝坐下恢复灵力。
　　楚星回将灵力恢复了七七八八，撤去身前的防御阵法，重新灵剑握在了手里。
　　那条黑蛇没有再次出现。
　　他正在一边警戒一边等待救援，忽然敏锐察觉到了一道古怪的气息。
　　是……血腥味。
　　并不是来自妖兽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是来自于另一个人的血腥味。
　　楚星回瞬间警惕起来。
　　他握着剑，慢慢向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然后，楚星回看见了一位熟人。
　　失踪的越瑶正跪坐在洞穴深处，周身传送阵的白光还没有消失。
　　她素日里精心搭配的钗环散乱，法衣上泅开了大片大片的血迹，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
　　这位碧海桃花岛的圣女向来都是精致而体面的，从来都没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看见楚星回，越瑶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走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双目猩红，急声道：“你跟我走。”
　　楚星回皱了皱眉，避开了她的钳制，横剑挡在两个人面前：“越道友，你……”
　　越瑶闭了闭眼睛，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挑了一件对楚星回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说：“谢前辈出事了。”
　　楚星回心脏停跳了一下。
　　事关谢留风，他强迫自己极快冷静了下来：“我不信你。”
　　越瑶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像往常一样露出个笑容，却失败了：“你可以找谢前辈确认。我没对此处传讯做手脚，”
　　楚星回拿出传讯符，给谢留风发了个传讯。
　　对面……无人回信。
　　楚星回并没有慌乱，他冷静地，又给明霄发了个传讯。
　　另一头的明霄立刻回应了传讯，急急道：“你没事吧？我已经找到宁师兄了，我们正在过去，你先等一等。”
　　越瑶冷哼了一声：“现在相信我没对此处传讯做手脚了？”
　　楚星回没看她，继续对明霄道：“我没事。我见到越瑶了。”
　　明霄一时间没拐过弯来：“碧海桃花岛的圣女？什么……”
　　楚星回对他说：“她说谢留风出事了，我先跟她去看看。劳烦你跟宁师兄尽快将此事上报宗门。”
　　他结束了传讯，抬眼看向越瑶：“我们走吧。此处的石门应该关不住圣女吧？”


第59章 
　　谢留风顺着越瑶的线一路追查，终于找到了越瑶所在的位置。
　　抓住越瑶的是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神秘人。
　　谢留风跟对方过了几招，对方不敌，便找了个机会，带着身受重伤的越瑶一同逃走了。
　　来都来了，谢留风也见到人了，就顺便追了过去。
　　黑袍人一路遁逃，最后停在了一处荒僻的山谷中，带着越瑶钻进了一个山洞。
　　谢留风站在山洞门口打量了片刻。
　　对方特意将他引到此处，不出意外这里应该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先做了点准备，然后走了进去。
　　山洞内部极为空旷，几乎掏空了大半个山体，里面零零散散摆了一些古怪的工具，看不出来究竟是做什么用途。
　　黑袍人没有继续再跑，而是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留风。
　　他不知做了些什么，山洞四周忽然升起了几根石柱，其上金红色的符文流转，颜色如同某种金色颜料调和血液而成，看上去极为不祥。
　　接着，黑袍人手中结出一道繁复的法诀，灵力打到了石柱上。
　　石柱上的符文忽然流动起来，结成几道金红色的细线，一路铺展到了谢留风脚下。
　　谢留风闷哼一声，毫无预兆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黑袍之下传来一道不辨男女年龄的沙哑嗓音：“剑尊虽然厉害，可弱点还是太明显了些。我本无意与剑尊为敌，谁知道剑尊非要掺和进一些本来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上中来。”
　　谢留风心中一动。
　　这些细线……动得了他神魂上的枷锁。
　　谢留风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平静注视着不远处的黑袍人，嗓音温和：“没办法，藏头露尾的鼠辈太多，我也想早日归隐，只可惜总是被这些小耗子搅得不得安宁。为自己讨个清净的事，怎么能叫与自己无关呢？”
　　黑袍人不以为忤，只是冷笑了一声：“剑尊骨头还是这么硬。”
　　谢留风眯了眯眼睛。
　　他不甚在乎地揩去唇边血迹，试探道：“道友认识我？”
　　对方却没有接他的试探：“剑尊说笑了，剑尊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谢留风轻笑了一声：“先前让谢家人去找我拜师的人，是你吧？”
　　黑袍人没说话，毫无预兆地再次催动起细线。
　　谢留风的面容突然苍白起来。
　　锁住他神魂的金色锁链如同活物一般动了起来，紧紧勒住了他的神魂，几乎要将他的神魂整个撕裂成碎片。
　　……片刻之后，谢留风缓缓倒了下去，呼吸与心跳尽皆停止了。
　　黑袍人从高处走下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谢留风的尸体。
　　说实话，他其实一直十分欣赏这位剑尊，也十分认可他为此界做出的贡献。
　　只是眼下……他还是太碍事了，不如直接死了更有利用价值。
　　眼见谢留风倒下，一旁身受重伤的越瑶忽然想到了什么，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声跟黑袍人说了几句话。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放越瑶使用传送阵离开了。
　　……
　　*
　　越瑶将自己同黑袍人的交易回忆了一遍，看了楚星回一眼。
　　楚星回是无辜的。
　　她不知道将楚星回带给黑袍人之后会发生什么。
　　但无论如何，她都别无选择。
　　楚星回看了她一眼，主动道：“还不走吗？”
　　越瑶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走。”
　　她并没有直接从楚星回进来的石门出去，而是换了一条路，带着楚星回继续往洞穴深处走去。
　　楚星回试图找到那条将自己引进来的蛇，但却一路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他将疑惑暂时压在了心底，跟着越瑶往前走。
　　越瑶最后停在了洞穴深处是石壁之前，她结了一个印，石壁上便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机关。
　　她似乎很紧张，解除机关的手都在发抖。
　　楚星回在一旁观察着她的动作，冷不丁开口：“越道友似乎对此处机关阵法颇为熟悉。”
　　越瑶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占卜之道与阵法符箓有共通之处，此前我来过一次，自然知道此处机关阵法该如何解除。”
　　楚星回点了点头，没拆穿她。
　　她来这里是使用了传送阵，方才一路上的表现分明对这条路并不熟悉。
　　越瑶花了些时间，终于打开了机关。
　　两个人眼前的石壁忽然消失了。
　　越瑶松了口气，继续给楚星回带路：“接下来的路需要御剑前行，楚道友跟着我就好。”
　　“先等一等。”楚星回忽然叫住了她，“越道友，我已经答应跟你一起走了，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谢留风究竟出了什么事？”
　　越瑶往嘴里塞了几颗疗伤的灵丹平复气血，闻言眼神躲闪了一下：“等到了地方，楚道友自然会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楚星回却不想听她继续打哑谜：“那我们换一个问题吧，碧海桃花岛距此地千里之遥，圣女为何会来到这里？”
　　越瑶眼珠一转：“小女子……”
　　楚星回听到她的自称就明白她打算干什么，及时截住了她：“如今是越道友特意来找我，假话就不必说了吧？”
　　越瑶被噎了一下，神色郁郁，如实道：“我在此寻到了我师父的踪迹，是过来找我师父的。”
　　她也许不该直接说谢留风出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她说了谢留风出事之后，这位天道之子就格外有攻击性。
　　楚星回对这件事还有印象：“越道友之前说，碧云仙子百年前曾窥得天机，然后便动身去找天机应验之人了。”
　　既然已经开了头，越瑶也不打算继续瞒了，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此话算不得假。只是她外出云游数年之后，便失踪了。”
　　“越道友身上的伤乃是人为，而且看起来已经伤了有一段时日了。对方伤了你却不杀你，而后你就去找了我。”楚星回看了她一眼，继续分析道，“是对方让你将我带过去交换什么东西吗——比如你的师父？”
　　他语气有些冷：“恕我提醒越道友一句，既然对方实力远在越道友之上，越道友最好不要期望对方能够信守承诺。”
　　越瑶没料到他这么快就猜了个七七八八，神色微微一僵：“正如楚道友愿意为了谢前辈的消息跟我来这里，我自然也有不得不试一试的理由。”
　　楚星回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摇了摇头：“我不在乎你一定要我跟你走是为了什么，我只问你一件事，谢留风也在那里吗？”
　　越瑶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应该算是在的。
　　楚星回便没有再说什么，继续跟着她往前走。
　　*
　　三个时辰之后，越瑶终于将楚星回带到了黑袍人所在的山洞。
　　楚星回第一时间去找谢留风。
　　附近的确有谢留风的气息，却没有谢留风的人影。
　　他勉强按捺住有些慌乱的心情，观察了一下不远处的黑袍人。
　　他摸不准对方的修为，只能感觉到对方的实力极为强大。
　　越瑶恭恭敬敬向黑袍人行了个礼：“前辈，我已经将人带过来了。我师父……”
　　黑袍人打断了她的暗示，意味不明地夸奖了一句：“做得很好。”
　　听见这句话，越瑶的神色忽然怔忡了一下。
　　楚星回敏锐察觉到了这点异常，皱了皱眉。
　　下一瞬间，黑袍人忽然出手，将越瑶提了过去，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越瑶面露痛苦之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掐晕了过去。
　　楚星回却暂时没有精力管越瑶了。
　　他仍然没有找到谢留风的人影。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一口冰棺上。
　　出于某种直觉，楚星回快步走了过去。
　　黑袍人将越瑶的身体扔去一边，远远看着楚星回，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他接近冰棺。
　　楚星回很快走到了冰棺面前。
　　隔着厚厚的棺盖，只能隐约看出棺材里正躺着一个人，却看不清棺中人的面容。
　　他迟疑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推开了棺盖。
　　看清里面躺着的人的面容的时候，楚星回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没有歇斯底里，而是很冷静地，将谢留风的全身都检查了一遍。
　　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体温也在冰棺的作用下冷得仿佛结了冰一样……所有的生命体征全部消失了。
　　楚星回徒劳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依旧没有找到半分谢留风还活着的迹象。
　　他说不清这一瞬间自己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
　　他慢慢站起来，握紧了手上的灵剑。
　　他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了。
　　如果谢留风真的没有办法再醒过来的话……
　　他就杀了凶手，然后去死。
　　他刚一动，忽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扯了一下。
　　楚星回维持着脸上的神情，浑身一僵。
　　他不敢低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他的衣角又被人拽了一下。
　　这次感觉要明显得多。
　　楚星回压住心头的情绪，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被拽的地方。
　　他的衣袍就在冰棺之前，将将好挡住了谢留风右手的动作。
　　谢留风的“尸体”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冰棺里，看上去没有半点活着的迹象。


第60章 
　　楚星回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不远处的黑袍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慢吞吞地，一步一步走到了楚星回面前。
　　楚星回拔出手中灵剑，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
　　黑袍人并不畏惧他手中的灵剑，他目光先是在楚星回脸上转了一圈，又慢慢滑到冰棺中躺着的谢留风身上，最后再次看向楚星回，询问道：“你与他相识？”
　　越瑶没有跟此人说他与谢留风的关系？
　　楚星回想了想，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前辈让越瑶将我带来此处，就是为了说些废话吗？”
　　黑袍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真是牙尖嘴利。”
　　楚星回看向他：“总比前辈藏头露尾，说半天说不到一句有用的话要强。”
　　黑袍人冷哼了一声。
　　他不再浪费时间，开始切入正题：“此处有六根石柱，每根石柱都需要一样祭祀之物。”
　　楚星回猜测道：“前辈想让我成为祭品之一？”
　　黑袍人摇了摇头：“自然不会将小友浪费在这些小事上。我筹谋百余年，已将六样祭品集齐了。剑尊实力高强又行踪不定，我原先还不知要用何种方法将他引来，谁知这次他竟自己撞了过来。”
　　“……最后一步就是找到你的身份然后将你抓过来。也巧，我抓到的最后一样祭品知晓将你引来的办法，真是天助我也。”
　　他看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的越瑶，语气中透出一点复杂的玩味：“真是找到了一个好祭品，竟一下子将我两个难题都解决了。”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楚星回忍不住皱了皱眉。
　　越瑶已经……成了祭品？
　　但越瑶之前与他相处，除了情绪看起来不太对劲，看上去并没有被控制的迹象。
　　如果越瑶是祭品……那么另外五个祭品又是谁？他们又被献祭了什么东西？
　　楚星回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前辈如此大费周章，不惜得罪北岳剑派和碧海桃花岛，究竟意欲何为呢？”
　　黑袍人目光阴沉地盯了楚星回一会儿：“想套我话？”
　　楚星回语气清淡：“前辈说笑了。此处只剩下你我两个还清醒的人，就算我听到了什么又能怎么样呢？莫非前辈是觉得我今日能从此处逃出去？那前辈还真是比我自己都信任我。”
　　黑袍人不知想了些什么，再次开口：“告诉你倒也无妨。剑尊这身经过飞升淬炼的骨头，再加上天道之子的气运……还能做什么呢？自然是飞升喽。”
　　楚星回并不信他：“据我所知，当下此界与上界的飞升通道并没有关闭。我观前辈修为深不可测，若想飞升，自去修炼飞升就好，何苦折腾这些歪门邪道呢？”
　　黑袍人阴阳怪气道：“你也看到了，我做下这么多天理难容的恶事，哪里还能过飞升雷劫呢？”
　　假话。
　　楚星回直觉飞升并非黑袍人的目的，但话说到这里，黑袍人不会再告诉他更多信息了。
　　见他不说话，黑袍人冲他伸出了手。
　　楚星回忽然再次开口打断了他：“前辈，我还有一事不明。”
　　浪费了这么长时间，黑袍人有些不快：“还有何事？”
　　楚星回直视着他，慢慢点出了他的来历：“我听闻，碧海桃花岛的修士不重视修为，飞升之道也并不在修为提升之中。”
　　听到这句话，黑袍人沉默了片刻。
　　他整张脸都隐藏在黑袍之下，楚星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面前人的气势逐渐升了起来。
　　楚星回握紧了手中的灵剑。
　　黑袍人冷笑了一声，身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你的话太多了，真是浪费时间。”
　　楚星回一直警惕他的攻击，立刻抬剑迎了上去。
　　两个人快速过了两招。
　　方才那句“碧海桃花岛”是诈他的。
　　楚星回并不确定此人的来历，只是看越瑶面对此人时表现有异，便猜测一下。
　　黑袍人虽然并未明显回应，但如今这表现，这猜测倒也未必没有几分可信。
　　两个人的修为差距太大，楚星回勉力支撑了几招，还是败下阵来，被黑袍人拍了一掌。
　　楚星回半跪在地上，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
　　他抬头看了不远处的黑袍人一眼。
　　可能是他确实对他的计划有用的缘故，黑袍人对他并没有使出全力，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闻到血腥味，旁边的棺材立刻传来了一道细微的动静。
　　趁黑袍人还没发现，楚星回朝棺材踢了一脚，扣上了谢留风的棺材盖，示意他先别插手。
　　现在这种压力他还能承受，他想多试试眼前这个黑袍人的路数。
　　他很快站起来，再次跟对方战在了一处。
　　此人似乎是个法修，但使用的法术都很古怪，并非来自常见的法修门派。
　　而且……他的灵力很驳杂，如果不是对面确实只有一个人的话，楚星回几乎无法相信这些攻向自己的灵力来自同一个人。
　　察觉到灵力即将耗尽，楚星回慢慢将人引到了谢留风棺材的旁边。
　　他没逞强，主动卖了个破绽。
　　黑袍人立刻抓住时机，一把握住了楚星回的胳膊，想要直接把他带走。
　　千钧一发之际，楚星回又踢了一脚棺材。
　　旁边忽然斜斜插过一道剑光，将黑袍人抓住楚星回的胳膊整个削了下来。
　　那截胳膊掉到地上，竟无半分血肉，只是一段裹着衣袖通体泛黑的枯骨。
　　谢留风推开棺材盖，从棺材里坐起来，垂眸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在我面前动我的人，不好吧？”
　　虽然之前已经接收到了暗示，此时真看到完好无损的谢留风，楚星回还是忍不住喊了他一声：“谢留风！”
　　谢留风抬头笑吟吟地看向他，应道：“嗯，在呢，别怕。”
　　楚星回仔仔细细盯了他一眼，确认他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才低头看向地面上那截骨头。
　　……如果黑袍人身上都是这副模样的话，怪不得会裹得如此严严实实。
　　究竟何种邪术才会导致如此模样？
　　黑袍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臂，又看向已经从棺材里跑出来的谢留风，语气震惊而愤怒：“你……你没死？”
　　他所做的那些准备，分明就是针对谢留风神魂上的问题来的。只要谢留风进了这里，就绝对不会出现失误。
　　谢留风握剑将楚星回挡在了身后，将灵剑架在了黑袍人的脖子上：“不好意思，我命硬，不太好死。”
　　黑袍人难以置信地看了谢留风半晌，忽然灵光一闪，转头目光阴冷地盯上了他身后的楚星回：“你与他双修了？”
　　谢留风眉心一跳，下意识打算开口维护一下两个人的清白。
　　楚星回伸手拽了他一把，不让他说话，顺着套话：“是又如何？”
　　黑袍人沉默了半晌，长叹了一声：“怪不得。如此，倒是我棋差一招，没料到你们两个人竟然能凑在一起。”
　　之后他不再开口说话。
　　见他不打算提供信息了，谢留风就打算直接送他上路。
　　楚星回先拦了他一下。
　　他转头看了一眼一旁昏迷不醒的越瑶，想起之前发现的异样，便替她多问了一句：“碧云仙子在哪里？”
　　碧云仙子正是这一代碧海桃花岛的岛主，也是越瑶失踪的师父。
　　黑袍人嗓音沙哑，嗤笑道：“那女修阻我大业，早被我杀了。失踪多年还能活着的几率能有多大？竟还有人能相信我有她的线索，真是天真愚蠢。若那小丫头命大还能醒过来，就让她别浪费时间了。”
　　话已至此，楚星回没有再多问。
　　谢留风最后问了黑袍人一句：“请问道友还有什么遗言吗？”
　　黑袍人沉默以对。
　　谢留风动了一下手中的灵剑，试图直接割破黑袍人的喉管，却听见了灵剑与骨骼摩擦的声音。
　　谢留风：……
　　他忘记了，这人的身体不对劲。
　　他只能换了一种方法，一道灵力直接轰散了面前的整具白骨。
　　白骨裹着黑袍散落了一地，一道黑雾形状的东西从白骨中钻出来，向着远方疾逃而去。
　　谢留风眼疾手快截住了大半黑雾，却仍有小半黑雾遁逃而去。
　　他没有继续追，而是研究了一下这些黑雾：“神魂碎片、灵力、怨气……还夹杂着些别的东西，成分挺复杂啊。”
　　楚星回皱了皱眉：“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谢留风想了想，解释道：“你之前接了寒水泽的任务，应当对其中的邪祟还有印象。”
　　楚星回明白了他的意思：“怨气供养？”
　　谢留风点了点头：“此人现在的存在方式跟那只邪祟无异……要完全杀了他，恐怕得先找找他的力量源头。”
　　如此一看，黑袍人之前说的飞升更是胡扯了。
　　都成了这种东西了，连完整的神魂都没有，夺舍都做不到，哪里有飞升的可能？
　　谢留风叹了口气，用灵力清洗了一下自己碰过黑雾的手，十分熟练地要牵楚星回的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我们先回家吧。”
　　楚星回却忽然不肯给他牵了。
　　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看向他，眉眼温和：“怎么了？”
　　楚星回走上前来，死死抱住了他。
　　谢留风扶住他的腰，连忙解释道：“我原本只是想顺势看看他想做什么，不知道越瑶会去把你骗过来，吓到你了吧？”
　　楚星回不答话，继续紧紧抱着他。
　　谢留风正琢磨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哄哄，忽然“嘶”了一声。
　　楚星回在他怀里偏过头，一口咬住了他脖颈与肩膀相连处的软肉。
　　谢留风抱着他，哭笑不得：“哎哎哎，你属狗的啊，怎么咬人呢？”
　　楚星回又狠狠咬了一口。


第61章 
　　楚星回换着地方狠狠咬了几口，觉得差不多解气了，才终于放开了谢留风。
　　他看了一眼谢留风脖子上被他造成的痕迹，后知后觉有点脸热，不太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谢留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情况，笑了一声：“你都给我咬成这样了，我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楚星回绷着脸，拒不承认自己的问题：“下次换个衣服能遮住的地方咬。”
　　谢留风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还想有下次啊？”
　　楚星回瞥了一眼谢留风的身体。
　　他的气息还随着咬痕一起留在谢留风的身上，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有些快。
　　他其实觉得非常可以有下次，但面上仍是面无表情：“看你表现。”
　　谢留风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骂道：“真是属狗的。”
　　他揉了揉楚星回的头发，主动同他道歉：“不害怕了吧？这回是我的错。”
　　楚星回现下已经平复好情绪了，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知道我会来，是我误会了。”
　　谢留风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下回想套消息还是别搞装死这一套了，容易吓着孩子。
　　他一边想着，一边慢慢用灵力消掉了自己脖子上的痕迹。
　　楚星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咬痕从谢留风身上慢慢消失，十分失望。
　　虽然他知道这是很正常的行为，但……下次还是找个机会再咬几口吧。
　　实在不行可以脱掉衣服再咬，这样就不用担心见人的问题了。
　　谢留风察觉到他虎视眈眈的目光，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无奈道：“不许想了。”
　　楚星回在他掌心里眨了眨眼睛，并不想答应，所以没说话。
　　两个人说完话，就打算先回宗门。
　　走出山洞的时候，楚星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立刻扯了扯谢留风的袖子。
　　谢留风看向他：“怎么了？”
　　楚星回提醒道：“越瑶。”
　　谢留风愣了一下。
　　方才只顾着哄人，险些把这位给忘了。
　　于是两个人折返回去，顺手把仍在昏迷中的越瑶捎上了。
　　幸好，还没死。
　　*
　　此事非同小可，两个人并没有浪费时间，很快带着越瑶回了北岳剑派。
　　除了最后那两条诡异的小蛇，寒水泽的任务已经完成。加上中途又出了事情，队伍中有不少修为不够的弟子，宁元征怕出问题，没让他们在寒水泽继续多待，留人照看之后很快便带大部队回来了，刚好跟他们前后脚。
　　明霄动作很快，已经提前将所有发生的事情全部上报宗门了。
　　还是谢留风先传讯简单讲了讲自己这边的情况，掌门才没直接派人过来救人。
　　两个人回了宗门，楚星回作为目击者，要去任务堂报告一下那两条花纹奇异的黑蛇的情况，给寒水泽邪祟的任务收个尾；谢留风则要去找掌门，去汇报一下这次黑袍人和越瑶的情况。
　　虽然按理来说这两件事恐怕有些关联，但目前毕竟暂时分属两个部门。
　　两个人便暂时在宗门中分开。
　　*
　　任务堂中，明霄正在配合绘制那两条古怪小蛇的图像。
　　负责的弟子认真询问道：“那两条蛇大概有多长？”
　　明霄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长。”
　　负责的弟子下笔勾了几下，继续问道：“花纹再形容得具体些，比如颜色、形状、在什么位置之类的。”
　　明霄回忆了片刻，艰难地用生动形象的语言开始形容这些细节。
　　楚星回走上前来，适时开口：“我带了留影石。”
　　明霄见他平安回来，先是有些高兴，听见他的话，又有些疑惑：“你什么时候用的，我怎么没看见？”
　　楚星回将留影石放在桌子上：“追的时候顺手用的，不过那条蛇动作很快，可能有些模糊。”
　　负责的弟子接过来看了看，欢天喜地地丢下了手中的纸笔：“够用了，够用了。”
　　可终于不用硬画了。
　　宁元征有别的事情还没赶过来，在这个任务上，楚星回独自经历的部分其实不多，配合着讲了一遍山洞内的具体情况，便跟明霄一同离开了任务堂。
　　结果两个人刚走到任务堂的门口，就瞧见了不远处正在徘徊的秦素云。
　　她前段时间一直因为神智异常在道元峰被看管着，眼下越瑶自己都重伤不醒，自然也不可能继续对这具躯壳产生影响，她神智终于得以恢复正常，被放出来了。
　　不过看见这个人，楚星回倒是忽然想起了另一个疑点。
　　黑袍人那件事……最开始被他们注意到，是因为越瑶被黑袍人抓住打伤的时候，借着秦素云的身体透露了一些信息。
　　此事发生在道元峰。
　　秦素云并不是道元峰的人，平日里的活动轨迹也离道元峰很远。
　　而且道元峰并不修习剑道，在北岳剑派相对独立，如果不是有事的话，很少有人会去道元峰晃悠。
　　最重要的是，当日秦素云接了前往寒水泽的任务，事情发生之时距离集合时间已经很近了，她更没有必要跑去道元峰。
　　这件事究竟是意外还是巧合？
　　如果不是意外的话……究竟是秦素云，还是越瑶，或者还有其他人？
　　明霄见他发愣，拿胳膊怼了他一下：“怎么了？”
　　楚星回忽然问道：“你们道元峰……跟碧海桃花岛有什么关系吗？”
　　明霄愣了一下：“啊？”
　　这八竿子打不着啊。
　　见楚星回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明霄正色起来，回答道：“据我所知应该没有。不过我入门时间还不够长，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回去问问我师父。”
　　楚星回点了点头：“多谢。”
　　他能想到的疑点其他人未必想不到，不过安全起见，多问问也无妨。
　　另一边，秦素云在门口徘徊了一圈，已经看见了他们两个。
　　她眼睛一亮，趁楚星回还没跑，立刻追了过来，热情打招呼：“师兄，你回来啦！”
　　楚星回礼貌道：“秦道友。”
　　秦素云十分熟练地开始邀约楚星回，试图跟他套近乎。
　　楚星回感到头痛，连忙打断了她，试探道：“听闻秦道友前段时间出了些问题，如今可好些了？”
　　秦素云温婉一笑：“师兄不用担心，已经大好了。”
　　楚星回继续试探道：“听说秦道友一直在念叨‘碧海桃花’这几个字，竟不知秦道友与碧海桃花岛还有渊源。”
　　秦素云不由看了一眼一直装哑巴的明霄。
　　“她”发疯的时候这人是在场的，恐怕就是这人告诉的楚星回。
　　明霄假装没看见她的目光。
　　秦素云暗中把越瑶和明霄翻来覆去骂了几遍，眼珠转了转，谎话张口就来：“是这样的，师兄之前曾跟我提过‘越瑶’这个名字……为了更多了解师兄，我便去查了一下这个名字，发现正是碧海桃花岛的圣女，也因此顺手找了一些碧海桃花岛的资料，想必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在神志不清之下念出这几个字的吧。”
　　楚星回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
　　她看起来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秦素云以为他终于被自己今天精心的妆扮吸引了注意力，在他的目光下不安且娇羞地挽了挽头发，嗓音甜蜜道：“师兄，怎么了？”
　　楚星回立刻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无事。”
　　明明所有人的进度都往前走了一大截了，秦素云居然还停留在原地，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任何变化，执着于她、或者他最开始的目标，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就是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了。
　　试探完了，楚星回没有继续浪费时间，很快跟秦素云告别，拉着明霄离开了。
　　*
　　另一边，谢留风已经去找了掌门，将这次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说完这些，他琢磨了一下，又想起一件事：“哦，对了，还有碧海桃花岛的那位圣女，我们顺手带回来了，她身上还有伤，但暂时还没死，记得安排一下。”
　　越瑶应该知道不少东西，既然落到了他们地盘上，多少也得说点有用的信息出来。
　　方谚点了点头：“好。”
　　谢留风梳理了一遍，确定该说的事情都差不多说完了，便打算告辞离开。
　　他刚一转身，方谚忽然看见了什么，在身后叫住了他：“等等！”
　　谢留风疑惑回头：“怎么了？”
　　方谚眼神往他脖子后面飘了一下，轻咳了一声：“师叔，您……稍微注意一点影响。”
　　谢留风有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嗯？”
　　方谚脸有些红，吭吭哧哧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只能捂着脸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仪容。”
　　谢留风茫然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自己本来就很整齐的衣服，礼貌道谢：“多谢。”
　　方谚：……
　　谢留风往外走的时候，刚好撞上了来这里汇报秦素云相关事宜的薛衡。
　　薛衡瞥了他一眼，原本是不打算跟他打招呼的，却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当场问了出来：“你脖子上这谁咬的啊？”
　　方谚刚喝了一口水，当场呛咳起来。
　　还得是薛师叔，看见什么说什么，就没有他不敢说的话。
　　谢留风愣了一下。
　　他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终于发现了问题。
　　有一枚咬痕位置有些偏后，也不是很深，他跟楚星回都没有注意到，竟就这么大咧咧地带了出来。
　　谢留风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觉得自己脸皮还是不够厚。
　　他尽量淡然地用灵力去掉了痕迹，笃定道：“薛师兄看错了。”
　　说完，他快速离开了原地。
　　薛衡一言难尽地看着谢留风的背影，“呵”了一声。
　　上回不还跟他澄清不是道侣吗，就这？


第62章 
　　告别明霄之后，楚星回又自己去了一趟藏书阁。
　　他在里面待了半日，等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差不多该回家了。
　　结果楚星回刚一踏进家门，就被早回来的谢留风逮住了。
　　楚星回见他神情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感到十分稀奇。
　　他还从未在谢留风脸上看到过这样……不太符合他年纪的神色。
　　楚星回先谨慎反思了一下，两个人分开的这段时间，他应该没有时间和空间招惹谢留风。
　　于是他主动开口询问道：“怎么了？”
　　谢留风没说话，表情肃然地盯了楚星回一会儿。
　　最终，他还是舍不得真对楚星回怎么样，只能伸出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楚星回莫名其妙被敲了一下，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谢留风被他看得没办法，又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自己先泄了气，嘀咕道：“算了。”
　　这事儿说白了也赖不上楚星回。
　　当初咬的时候是他纵容的，事后也是他自己没处理仔细，不该搞迁怒。
　　楚星回更疑惑了。
　　他其实挺想知道谢留风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的。
　　他看了谢留风一会儿，见谢留风似乎打定主意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遗憾地收回目光，先继续往自己房间走。
　　毕竟他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这件事下次打听也行。
　　谢留风看见他手里抱着的东西，莫名觉得眼前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下意识喊了一句：“等等！”
　　楚星回身形一僵，抱着书的手紧了紧。
　　他若无其事地回过头，问谢留风：“怎么了？”
　　他实在不适合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谢留风一眼就看出了猫腻，问他：“你手里拿的什么？”
　　楚星回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书藏到了身后，试图耍赖：“什么也没有。”
　　谢留风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
　　楚星回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谢留风故作伤心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如果你真的不想给我看的话，那我就不看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嘛，他一点都不难过的。
　　毕竟客观来讲，他们两个人现在连关系都没有，他更没有理由去管楚星回了。
　　见他真要走，楚星回立刻叫住了他：“等一下！”
　　谢留风回头看着他，绷不住笑了出来：“不想给我看就算了，我没生气，逗你玩的。”
　　楚星回纠结了一下，还是乖乖交了出来。
　　谢留风接过书翻了两页，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
　　其实书是正经书，主讲了一些概念和简单的心法，并不是地摊小贩上那种刺激性的胡扯文学。
　　只是……这似乎是上回他从楚星回那里没收来的书之一。
　　里面还夹了书签。
　　看样子这次楚星回甚至吸取了教训，在藏书阁里翻完了大半才带回来的。
　　谢留风沉默了片刻，觉得有些头疼：“我上回同你说的什么？”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楚星回也不藏了，主动同他沟通：“你还记得那个黑袍人问的话吗？”
　　“他问我们两个是不是双修了。”
　　见谢留风不说话，楚星回继续主动道：“所以这个方法是可行的，我们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谢留风摸了摸他的头，试图安抚他：“你也看到了，我没那么容易死，这些隐患不会真的对我造成什么影响的……”
　　楚星回打断了他的话：“这次没问题，那下次呢？”
　　他看向谢留风，诚实表达自己的想法：“你身上的隐患不解除，我会害怕，以后你每次离开我的视线我都会担心得不得了。”
　　谢留风沉默了片刻，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双修并不是单纯的修炼，它……”
　　楚星回大致明白了他的顾虑，总结道：“我明白了，你怕影响我以后找道侣。”
　　谢留风哭笑不得：“……不用这么直白。”
　　而且这也太概括了，很不完全。
　　楚星回试图给他做思想工作：“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性，我在意一个人，身家性命都会交到他手里。若是碰上不心疼的人，别说是伤筋动骨，身死道消也是有可能的。”
　　“你觉得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道侣会心疼我的概率有多大？你宁愿相信一个没影的陌生人，都不愿意自己来当我的道侣吗？”
　　他越说越觉得这个思路非常正确。
　　在谢留风之前他没想过自己会找一个道侣，如果要找一个道侣的话，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谢留风。
　　也只能是谢留风。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成为道侣呢？
　　楚星回提出的这些可能性让谢留风心里有些动摇。
　　一想到他养了这么久的孩子会被别人欺负，那……的确不如让他自己来。
　　楚星回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找出一样东西，一锤定音：“你之前说过的，‘无论我想出什么关系你都承认’，现在我觉得我们应该成为道侣。”
　　谢留风接过那张签了自己大名的纸，没料到之前写的东西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坑自己。
　　虽然他知道此时场合比较严肃，但他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这个是给你这么用的吗？”
　　楚星回忽然郑重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下意识看向他。
　　楚星回往他面前走了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上次我以为你出事的时候，我有想过跟你一起死。”
　　谢留风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双修的法子有很多，并不一定要肉.体接触。
　　也许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他捏了捏眉心，点了点头，同意了楚星回最开始的提议：“……好吧，书还给你。但在此之前，我得先确认这件事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
　　楚星回收回书，勉强满意了。
　　但他试图得寸进尺，再次提起了刚刚的话题：“所以，我们现在能成为道侣了吗？”
　　经过方才的思考，他开始觉得“成为谢留风道侣”这件事跟双修这件事虽然有一定关联，但也有它独立的重要性。
　　就算他们不是必须要双修，他也想成为谢留风的道侣。
　　……一个能够永远在一起的契约，一段名正言顺、可以互相管束的关系。
　　谢留风沉默了许久，没有给出正面回复：“等你明白道侣的意义，我们再来谈这件事吧。”
　　眼看楚星回还想说什么，谢留风已经怕了他了，立刻制止道：“不许再纠缠了，我今天已经答应过你的一个提议了。”
　　如果今天不行的话，楚星回很快想到了新的办法：“那如果明天我再来缠你呢？”
　　谢留风不想说话了，伸手胡乱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楚星回有些失望：“好吧，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可以找我，反正我不会找别人当道侣的。”
　　他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但谢留风好像总怕他不够明白，会耽误了他一样。
　　楚星回带着没看完的书回到了房间里。
　　谢留风看着他的背影，头疼地按了按他的太阳穴。
　　好像只要楚星回一开口，他的底线就会不断退让。
　　只要楚星回坚持，其实他根本不可能拒绝楚星回的任何要求的。
　　退到现在，连他都不敢说两个人的关系真的清白了。
　　*
　　楚星回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先读完了自己借回来的书，将里面的心法记了一遍之后，犹豫了一下，给目前离自己最近的朋友发了个传讯。
　　他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情况也许需要一些来自外界的援助。
　　很快，明霄的声音就从传讯符的另一边传了过来：“今天有什么事要求我吗？有事就快点说，我可是很忙的，一点都不想跟你闲聊。”
　　楚星回：……
　　每次分明都是明霄本人废话最多。
　　他斟酌了一下这位朋友与人相处时的状态，纠结片刻，叹了口气：“算了，我去问别人吧。”
　　他也许该去找成玉的。
　　至少成玉知道卖丹药的时候跟客人打好关系。
　　明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断言道：“你在侮辱我。”
　　楚星回纳闷：“我怎么侮辱你了？”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明霄解释道：“你在求助我之后还去求助别人，这难道不是一种不信任我能力的表现吗？”
　　楚星回客观道：“是不信任你在感情方面的认知。”
　　明霄暴跳如雷：“谁说我没有这方面的认知了？明明就是我不屑于这些人际交往之类的东西！就算……就算我真的不懂，但我可以学习，像我这样的天才学东西很快的！等我学会了再教你不就行了吗？”
　　楚星回沉默了一下：“……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学呢？”
　　何必非要在这个流程之中再加入一个不靠谱的中间商？
　　明霄大声打断了他，斩钉截铁道：“总之，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楚星回又沉默了一下：“……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明霄方才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什么事啊？”
　　楚星回犹豫片刻，觉得不管靠不靠谱，有个人帮忙出主意总应该有点用，于是简洁道：“我想让一个人成为我的道侣。”
　　明霄傻眼了一下：“你怎么会去做这么浪费时间的事情？”
　　他这位朋友不是最看重修行了吗？怎么还会让除了剑尊以外的人来浪费他的时间？
　　楚星回不想跟他讲解这些，直接道：“你就说有没有办法吧。”
　　明霄其实没有办法，但这不妨碍他装懂：“这种事情不是直接说就好了吗？”
　　楚星回十分苦恼：“我说了，他不答应。”
　　虽然也不是拒绝。
　　明霄觉得这个感情问题有些复杂，更不懂了。
　　但这不妨碍他眼睛也不眨，镇定地答应道：“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天就给你方案！”


第63章 
　　第二天，明霄像是失踪了一样，没有半点动静。
　　连给他发传讯都没有回应。
　　楚星回提心吊胆地等了许久，以为明霄终于肯放弃帮忙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去关心了一下谢留风的行踪。
　　可惜谢留风有事出门了，楚星回没有找到能缠他的机会。
　　他只能孤独地练习了几遍心法，然后按照习惯去练剑。
　　一直到深夜，明霄依然没有动静。
　　楚星回认为今晚是一个平安夜，打算睡两个时辰来庆祝一下。
　　结果他刚把床铺好，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楚星回打开门，就看见了手中抱着一叠纸的明霄。
　　明霄探头看了一眼他房间里的更漏，确认“今天”还没过去，终于不再着急，问楚星回：“有水吗？”
　　楚星回：……
　　他放明霄进来，给他倒了一杯水。
　　明霄喘匀了气，将自己带过来的纸放到一边，重新绑了一下因为怕赶不上时间急匆匆跑过来而松散的发带，整理好仪容之后，又恢复了他一贯的骄傲神色：“都说了是今天，我难道是什么不讲信用的人吗？”
　　楚星回看了一眼时间，沉默了片刻。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明霄的确非常讲信用。
　　怀抱着一丝对守时之人的敬意，楚星回主动询问道：“你现在来找我，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方案吗？”
　　明霄将自己抱着的一叠纸展示给他看：“昨天跟你传讯完之后，我连夜去买了一些时兴的爱情小说，这些是我总结出来的流程；还有这些，是我去问了几位有道侣的师兄师姐得到的经验。”
　　他准备得如此充分，楚星回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对他的方案也多了几分信任。
　　明霄翻出一个备受好评的小说案例：“比如这个案例，两个人缘分的开始是主人公对心上人一见钟情，为他送了一束花。”
　　楚星回看了一眼正在窗外长得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送过。”
　　明霄换下一个：“……那这个，主人公开头借了心上人一本诗集，有借有还，还能顺便探讨一下各自对文学艺术的理解，容易产生交集和好感。”
　　楚星回有些为难：“应该不太好办，我们两个人都不太喜欢这个。”
　　且不说他跟谢留风看不看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就算两个人确实有这一类书，应该也用不着借，他想要直接去谢留风那里找就是了。
　　而且他跟谢留风就住在一起，为什么还要想办法产生交集？
　　明霄思考了一下，拿出笔在上面圈圈划划：“那变通一下，你们送一送剑法之类的试试？”
　　这个楚星回就明白了：“他送过。”
　　明霄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泄气地继续往下翻：“看看这个，这位师兄跟我说他的经验是‘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先抓住一个人的胃’，他是凭借高超的厨艺让心上人对他刮目相看的。”
　　楚星回点了点头：“确实。”
　　虽然他会做饭，但谢留风厨艺比他好得多，在谢留风做饭的时候，他进厨房只能打下手。
　　他确实十分喜欢谢留风的厨艺。
　　尤其是炖鱼汤。
　　明霄不信邪，又翻了几张：“试试多制造一些身体接触？”
　　楚星回再次点了点头：“做过了。”
　　他跟谢留风几乎每天都有身体接触。
　　明霄又憋出一个新的法子：“找个机会英雄救美？”
　　楚星回回答道：“救过。”
　　虽然他是被救的那个。
　　……
　　明霄黔驴技穷，忍不住发出了疑问：“你们既然什么都做过了……为什么还没在一起？”
　　而且这人谁啊，他跟楚星回见面次数也不算少，怎么没记得他还有个这么亲密的朋友？
　　楚星回：……
　　他觉得明霄多少有点冒昧了，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明霄大手一挥，把这些纸全丢到了一边：“虽然这些方案不靠谱，但我还有最后一个方案。这个方案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没有参考过任何一个人的建议，绝对是最好的！”
　　听到“没有参考过任何人的建议”，楚星回不由得警惕起来。
　　明霄对他说：“去跟他约战，然后战胜他！”
　　楚星回愣了一下。
　　明霄认真解释道：“如果有人战胜了我的话，我一定会对他印象深刻。”
　　楚星回沉思了片刻：“你说的也有道理。”
　　明霄骄傲地抬起下巴。
　　他这么聪明，当然说什么都有道理。
　　楚星回继续客观道：“但我打不过他。”
　　按理来讲此界应该没有人能打得过谢留风。
　　明霄：……
　　他不顾客观条件，开始迁怒楚星回：“连道侣都打不过，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追求道侣？”
　　楚星回：……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下。
　　明霄瞪着楚星回，问他：“你现在应该听谁的？”
　　楚星回其实觉得听他的成功概率还不如自己去缠谢留风。
　　但他还没表达自己的意见，就见明霄继续坚持不懈地瞪着他。
　　楚星回叹了口气：“好吧。”
　　明霄叉起腰，指示道：“那明天你就去跟他打，打不过别回来见我！等你打过了我们再进行下一步！”
　　楚星回：……
　　那恐怕在他飞升之前是无法进行下一步了。
　　不知道现在跟明霄绝交还来不来得及。
　　*
　　第二天一早，谢留风刚一打开门，就看见了正表情凝重站在他门口的楚星回。
　　楚星回抬起头，问他：“你今天有事吗？”
　　谢留风颇为稀奇地看着他：“怎么了这是，今天这么礼貌？”
　　楚星回抿了抿唇，重复了一遍：“你就说有没有事。”
　　谢留风想了想今天的安排：“按理来讲是有事的。”
　　能顺理成章不用执行明霄给出的离谱方案，楚星回松了口气：“那我走了。”
　　谢留风笑了一声：“不过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也可以没有事。”
　　反正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今天做和明天做没有什么差别。
　　楚星回刚想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对上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改换了说辞：“我需要你。”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好吧，我今天没事，你有什么事？”
　　楚星回想起明霄的叮嘱，板着脸向他举起了剑：“我今天想挑战你。”
　　谢留风有点纳闷，但还是跟楚星回走了。
　　楚星回带着他来到了自己平时习剑的地方。
　　谢留风回忆了一下楚星回的修行进度，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今日就用你最近在学的那套剑法吧，正好我帮你看看。”
　　楚星回点了点头。
　　谢留风握着剑，不紧不慢地帮他调整动作，给他喂招。
　　涉及到修行，楚星回也不由得认真领悟起来。
　　一个时辰下来，楚星回的新剑法已经使得有模有样了。
　　楚星回又将方才的对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忽然想起了今天的目的，看向谢留风：“不对，我今天是来挑战你的。”
　　谢留风擦了擦手上的灵剑，想了想：“是要正经比试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
　　于是在接下来，他非常直接地体会到了剑尊的实力。
　　谢留风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怕他产生阴影，温声安慰道：“你年纪还小，这个实力已经很好了。等你长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未必不能超过我，不必担心。”
　　楚星回一连失败了几次，有点泄气，只能尝试作弊。他问谢留风：“可以让我赢一次吗？”
　　谢留风往暗处看了一眼，感应到不远处来了另一位小辈，终于有些明白了他今天反常的原因：“你今天说要挑战我，就是想要战胜我一次吗？”
　　楚星回诚实地点了点头。
　　谢留风忍不住想笑，猜测道：“跟人打赌了？”
　　楚星回想了想，觉得也差不多，于是又点了点头。
　　谢留风也点了点头：“好吧，我明白了。”
　　于是接下来的比试中，谢留风非常自然地把剑术使得像个初学者，非常自然地落入了下风。
　　最后一招的时候，楚星回可能是没刹住力气，也可能是没想刹住，总之，他冲过了头，顺理成章地冲进了谢留风的怀里。
　　谢留风伸手扶住他的腰，防止他直接把两个人一起撞倒，笑道：“好了，现在你赢了。”
　　楚星回心满意足。
　　方才的过程已经用留影石记录下来了，可以跟明霄交差了。
　　如果明霄不相信，他就拿留影石给他看。
　　谢留风熟练地摸了摸楚星回的头，问他：“今天有空闲，要不要吃点什么？”
　　楚星回毫不客气地点了几样菜。
　　谢留风很快去准备食材了。
　　*
　　谢留风离开之后，明霄从暗处鬼鬼祟祟地跑了出来。
　　突然看见他，楚星回还有点意外：“你方才躲在哪里了？”
　　明霄给他展示自己贴了一身的隐藏踪迹的符纸，骄傲道：“我藏在哪里当然不能被你们看见。”
　　虽然楚星回不太理解他来清净峰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但还是跟他交差：“按照你说的，我已经打赢了。”
　　虽然使用了一些小小的手段。
　　明霄催促他：“打赢什么了，你那个道侣呢，你怎么还不去找他？”
　　他左顾右盼，试图寻找楚星回那位不知名道侣的踪迹。
　　楚星回有些茫然：“我找了啊。”
　　明霄不相信：“你明明一整天都在跟剑尊练剑，都没有去找你那个道侣！”
　　楚星回解释道：“就是谢留风。”
　　明霄有点不太懂上下句的关联：“啊？”
　　楚星回详细解释了一下：“我想让他做我道侣的那个人，就是谢留风。”
　　明霄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迟疑地看了楚星回一眼，见他确实没有改口的意思，立刻带上自己的东西飞速溜走了。
　　他没想到楚星回居然打算直接比他长一个辈分。
　　算了，这忙他有点不敢帮。


第64章 
　　目送走了明霄，楚星回回到了家里。
　　他循着声音走进厨房的时候，谢留风正在剁鱼。
　　见他一个人回来，谢留风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请你朋友一起过来吃饭？”
　　楚星回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洗干净手开始择菜：“他跑了。”
　　谢留风有点好奇：“你欺负人了？”
　　虽然他觉得楚星回应该不会欺负人。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诚实道：“大概是我说想让你当我道侣，吓到他了。”
　　谢留风手下的菜刀一偏，险些切到手。
　　楚星回探头过来看了一眼他的手，确认没真的被切到，继续择菜，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样。
　　谢留风觉得谈论这个话题有点危险，于是转移了话题：“之前掌门跟我说，越瑶醒了。她受伤很重，即使救治过来了，也得再修养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完全，现下更是不宜奔波。掌门为了彰显本门热情好客的风采，采用了一些手段，特意让越瑶安心在这里养好伤再走。”
　　虽然主要目的是想从越瑶那里多套点话出来，不过总体而言，也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楚星回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待会儿吃完饭我去见见她。”
　　谢留风猜到了缘由：“碧云仙子的事？”
　　楚星回“嗯”了一声。
　　他之前从黑袍人那里问到了碧云仙子的消息，既然现在越瑶醒了，还是应当跟她说一声。
　　*
　　越瑶身份特殊，被方谚安置在了自己的住处附近。
　　楚星回找到越瑶现在的住处的时候，越瑶已经在等他了。
　　越瑶打了个招呼，向他示意自己面前的位置：“楚道友，有些时日没见了。”
　　楚星回并不意外她会知道自己来，在她面前的位置上坐下。
　　越瑶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主动道谢：“还未多谢楚道友和谢前辈救我性命，待小女子回去碧海桃花岛，定为二位备一份厚礼。”
　　她原本清润温婉的嗓音听上去嘶哑得厉害，似乎说话极费力似的，连声音都较平时低了许多。
　　楚星回怔了一下：“你的嗓子……”
　　越瑶拿团扇遮住下半张脸，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见笑，伤到喉咙了，一时半会儿声音还恢复不了。”
　　楚星回没有多问，直接说明来意，将黑袍人的话原样转述了一遍。
　　不知是伤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缘由，越瑶语调有些奇怪，似乎带着几分嘲讽：“他是这么说的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原话，一字未改。”
　　越瑶笑了一声，捏着团扇轻摇了两下：“我信楚道友的为人。”
　　她放下扇子，手指无意识在扇子的边缘摩挲，神情有些奇异，像是想笑，又像是觉得悲凉：“无论如何，多谢楚道友记得替我问这件事。”
　　楚星回客观道：“这些话说到底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令师真实情况到底如何还未可知。”
　　越瑶垂眸看着自己的扇子，只是道：“多谢楚道友宽慰了。”
　　楚星回问她：“那位黑袍人似乎跟碧海桃花岛有些渊源，越道友认识他吗？”
　　越瑶抬起头，脸上颇有几分惊讶，摇了摇头：“竟与碧海桃花岛有渊源？我印象中岛上并没有与此人相似的弟子，楚道友可是发现了什么？”
　　她的表现浑然天成，实在看不出是真是假。
　　楚星回没有说话。
　　他最开始产生那人与碧海桃花岛有关联的猜测，正是因为越瑶本人异常的表现。
　　越瑶从他的沉默中感知到了什么，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等我回去之后会仔细查查。”
　　楚星回不置可否。
　　两个人关系说不上多么好，也没什么共同语言，更谈不上共同立场，更何况之前越瑶还刚刚将他骗去过黑袍人面前，说是有点小仇都不为过。
　　楚星回将该说的话说完了，本打算直接离开，越瑶却忽然叫住了他：“楚道友且等一下。”
　　越瑶抬眸看向他，主动道：“看我如今的情况，想来明年的仙门大比能不能参加已经很难说了。先前答应楚道友的事，今日你我既然能面对面坐在这里，倒是个好时机。”
　　楚星回停住了动作。
　　越瑶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不由得自嘲了一句：“说到底也是小女子学艺不精，竟连自己会遭此劫都没有算到。”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算不到也属常事，毕竟身为碧海桃花岛的弟子，学到的第一课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命运是个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概念，事主的选择，与事主有因果之人的选择，外部环境的变化……这些变化都是线，会共同织成一张网，形成事主命运的走向——最好的卦师也许能看见最多的线，但没有人能看见所有的线。”
　　楚星回对碧海桃花岛的修行情况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对越瑶之前答应过他的事情还有些兴趣：“越道友是说秦素云的事情？”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秦素云本人又很没什么用处，大家都在忙着查那位突然出现的黑袍人，已经顾不太上她了。
　　越瑶点了点头：“正是她。”
　　她没有浪费时间，直接道：“楚道友听说过‘命书’吗？”
　　楚星回想到了长阳山的那块石碑。
　　越瑶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轻笑了一声：“……那便是听说过了。”
　　楚星回道：“这件神器应该不在此界。”
　　越瑶点了点头：“的确不在此界，不过此物记载的是此界所有人已行和将行之路……所以它最开始诞生的时候，是在此界的。”
　　她解释道：“它的本体是东海深处的一块神石，只要人将手放到石上，它身上就会自动出现此人的生平，不但有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有还未发生的事情，而这些还未发生的事情，都在后来一一应验了。”
　　楚星回拧紧了眉心：“若曾出现过如此神物，就算它后来不在此界了，此界也不该没有任何相关记载。”
　　越瑶笑道：“因为它被人给昧下了啊。”
　　楚星回忍不住又皱了皱眉。
　　越瑶继续道：“那块神石为当时碧海桃花岛的岛主……算起来应当是我的祖师所得。他寻了无数珍稀材料，将神石炼化成了自己的本命灵器——便是后来的命书。”
　　“命书可以示现此界所有人的命运，他很快成了前所未有的、最好的卦师。”
　　楚星回想起了一个名字：“扶观道人？”
　　他曾在谢留风丢给他的一堆杂书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此人曾一度名声大噪，只是昙花一现之后很快便销声匿迹了。碧海桃花岛本就与外界沟通不多，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是飞升还是陨落。
　　越瑶有些惊讶：“年岁太久，再惊才绝艳的人也会身名俱灭，如今还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可不多了。”
　　楚星回将话题重新带了回来：“应用此物，当真没有任何代价吗？”
　　越瑶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代价……此物本就不该为人私有，自然有代价，所以后来这位祖师爷死于天罚，身体与神魂在雷劫之下同化飞灰，命书也自此不知所踪。从此只有碧海桃花岛有相关记载，若不是五百年前那位下界的‘神’说命书在上界，恐怕此界不会再有人知道存在这件东西了。”
　　楚星回提起最开始的话题：“此物跟秦素云有什么关系？”
　　越瑶沉默了片刻，抬眼直视着楚星回，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动用某些特殊手段，命书是可以被直接修改的。小到让某人改变态度，大到一些关乎命运的转折……而且关系越亲近，修改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楚星回忽然想起了他最开始来到修仙界的时候，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那本“书”。
　　那些“剧情”……就是被修改之后的结果吗？
　　越瑶观察着他的表情：“当年的秦毓文……应该有试图用命书影响你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从最开始就对他很抗拒，直接远离了他。”
　　楚星回并没有回答这件事，直接问道：“命书在秦素云手上？”
　　越瑶摇了摇头：“她没有那么大本事，不过她应该能接触到命书，甚至偶尔能改动一下。”
　　“她还需要活着……因为我们需要她，帮助我们将命书毁掉。”
　　“哪怕是在碧海桃花岛对此物的记载都不多。但就仅有的信息来看，这件东西存在的危害性已经远大于它本身的作用了。”
　　楚星回并没有完全被她牵着思路走：“此事发生的时间远超过五百年，影响到的人也早已不可计数，越道友之前为何要说‘时机不好’，一直拖到今天才说出来？”
　　越瑶道：“因为我也是在最近才确定这一点的。”
　　她闭了闭眼睛：“五百年前剑尊弑神之后，‘命书’的概念重新出现在此界。我师父想起碧海桃花岛的记载，便开始断断续续研究相关信息。此事到底也算是碧海桃花岛的丑闻，在得到结果之前她并未声张。只是直到她失踪之前，都未曾找到这个关键点。”
　　她给出的信息似乎很充分，因果线也很完全。
　　但楚星回依旧对她的说辞持保留意见。
　　越瑶应该还隐瞒了不少东西。
　　越瑶似乎也不在意他究竟信不信自己，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懊恼道：“哎呀，茶好像没了，看来只能改日再请楚道友继续喝了。”
　　楚星回明白她的意思，同她告别。
　　他走出一段路，忽然回过头，又问了一遍：“越道友当真不知道那位黑袍人的身份吗？”
　　越瑶捏着手中的扇子，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认识呢。”
　　她向来很少泄露情绪的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恨意：“这可是害我恩师的仇人，若我知道他的身份，定会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楚星回听着她的话，慢慢皱起了眉。
　　越瑶的态度很奇怪。
　　明明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她却像是已经确定，她的师父已经死了。


第65章 
　　离开越瑶现在的住处之后，楚星回立刻回了清净峰。
　　他还没上山，就在底下撞上了又跑过来的明霄。
　　明霄警惕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便姑且尊敬道：“师叔？”
　　楚星回：……
　　他捏了捏眉心，并不想平白多一位这么大的侄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就好。”
　　明霄不知道从这句话中脑补出了什么，迅速转换了思维：“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称呼剑尊为师兄？”
　　果然比起多一位长辈，还是这种方案听上去更让人欣喜。
　　四舍五入，他跟他师父也是同辈了。
　　楚星回对这位朋友的思维方式感到忧虑：“……下次你可以试试。”
　　谢留风应不应就不关他的事了，薛峰主会不会关明霄禁闭也不关他的事了。
　　他看了看明霄前进的方向，决定先转移话题：“是来找我吗？”
　　明霄也想起了正事，点了点头，将一块留影石交给了他：“宗门派去寒水泽的人传过来的。”
　　楚星回看了一眼留影石内的影像。
　　地面上摆了几个箱子，箱子里爬满了他们上次见过的小蛇，一眼看过去让人头皮发麻。
　　明霄简单概括了一下情况：“寒水泽邪祟的封印完好无损，但封印附近这两天渐渐出现了很多这样的蛇，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已经快要抓不过来了。”
　　楚星回问明霄：“宗门目前的打算是什么？”
　　明霄说出了自己过来的目的：“目前的打算是继续加派人手，优先修为高，接过寒水泽任务的同门。我已经报名了，你要一起吗？”
　　他强调道：“当然，我只是过来问问你，并没有很想跟你一同出任务的意思。”
　　楚星回熟练地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点了点头：“好，我会去的。”
　　他一直猜测寒水泽的事情可能跟黑袍人有关，眼下既然有了新的变化，他自然愿意过去看看。
　　明霄得到了答复，很快又溜走了。
　　*
　　楚星回没有浪费时间，继续回家找到谢留风，将自己跟越瑶的对话从头到尾跟谢留风说了一遍。
　　越瑶说的关于“命书”的信息，无疑将眼前本就不太清明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不清。
　　谢留风理了一下，先从里面抓出一根线头：“你说……你被天雷劈了之后，看见了一本书？”
　　他想起两个人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所以你当时没有来过修仙界，却知道自己的身世，是这个原因？”
　　既然讲到这件事了，楚星回也不瞒他，将当时的前因后果和那本书的情节完整复述了一遍。
　　这件事发生的时日太过久远，书中提供的信息含量也很低，后来他跟书中的剧情也几乎没什么交集。如果不是越瑶这次突然提起来，他都要忘了，他最开始选择卖掉水云城的船票，其实是因为一场突发的意外。
　　谢留风听完前因后果，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脑袋。
　　楚星回觉得他的想法似乎不太对劲，抬头警惕地看着他。
　　谢留风沉吟了片刻，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稍微有点好奇……被天雷劈中脑门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经历的雷劫都是直接劈全身的，没见过专门照着脑袋劈的。
　　也不知道劈完之后会不会变傻。
　　虽然他们家星星现在挺聪明的，但万一以前更聪明呢？
　　谢留风脑子里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不由得又十分怜惜地摸了一下楚星回的脑袋。
　　楚星回：……
　　他将谢留风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拿了下去。
　　谢留风终于恢复了正经，开始帮他分析：“假设越瑶给出的信息并不是假的，命书的确可以被修改，你看到的那些东西，很有可能是秦毓文原本为你和他自己准备的修改版本。能够昭示所有人命运的神器必然与天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它即将被修改的时候，与被修改的命运相关的人得到部分预示并非没有可能。”
　　“尤其是在你本身就受天道眷顾的前提下。”
　　谢留风忽然看向楚星回：“还有。”
　　楚星回问他：“什么？”
　　谢留风说：“无论这件事因缘为何，我都十分庆幸。否则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苦，我该难过了。”
　　楚星回客观道：“按照那本书的剧情，我们两个人应该不认识。”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那也太遗憾了吧？”
　　他相信无论楚星回去不去灵相宗，那本书里的剧情都是无稽之谈。
　　那不是楚星回会做出的选择。
　　楚星回其实是一个很依靠直觉的人。他本人虽然可能还不是很懂，却总是能凭借直觉很快判断出旁人对他的善恶态度，就算有命书影响，他大概率也不会跟秦毓文扯上什么关系。
　　但如果他们两个人不认识的话，楚星回一定会吃很多苦……他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会发生，就会觉得心疼。
　　楚星回点了点头，认真道：“但现在我们认识，所以你要对我好一点，比如答应成为我的道侣。”
　　谢留风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这件事，忍不住逗他：“那你怎么不能对我好一点？”
　　楚星回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差别：“也行，我也可以答应成为你的道侣。”
　　谢留风：……
　　看来那道天雷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他们家星星确实仍然非常聪明。
　　两个人歪了几句，楚星回重新把话题拉回到了正事上：“命书的事情，要怎么办？”
　　谢留风点了点头，安慰他：“此事的确值得好好查查，不过倒也不用太过担心，修改命书的条件应该很苛刻。”
　　“之前秦毓文还没死的时候，他在很多人眼中都风评颇佳，但也只是风评颇佳，真正受影响深的恐怕只有原本就跟他十分亲近的那几个人。而他现在换了一个躯壳，在宗门内……”谢留风想了想，尽量客观地评价道，“你应该也看到了，她在宗门内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如果不是她自己不想要人缘的话，应该是她现在连利用命书简单修改别人对她的态度都做不到了，甚至她现在还能不能接触到命书都说不准。”
　　在命书这件事上，秦素云其实只是个引子，所谓“命书是能够被修改的”恐怕也不是这件事真正有威胁的地方。
　　谢留风担心的……其实是这件事会不会跟上界出现的问题有关。
　　越瑶自己的目的更不可能跟她说的一样大义凛然。
　　不过越瑶有一件事倒是说对了。
　　无论命书真正有威胁的地方究竟是什么，这件东西存在的威胁性已经远高于它的价值了，确实应该被尽早毁掉。
　　谢留风最后总结道：“好了，这件事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现在宗门还在盯着秦素云，她若有什么动作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
　　楚星回想了想，提议道：“需不需要我去刺激她一下？”
　　毕竟秦素云的目的是他，想让她尽快有动作，最方便的做法就是让他这个目标出点“问题”。
　　谢留风捏了捏他的脸：“就算要刺激她，也得等个合适的时机和合适的切入点。”
　　他琢磨了一下，也跟楚星回分享了一下自己的进度：“我之前让商绫去帮忙查碧云仙子失踪之前的踪迹，眼下已经有些眉目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越瑶被她师父一手带大，两个人关系十分亲近。这次越瑶掺和进来的原因既然是她师父，想必她师父当年窥得的‘天机’和失踪的真相应该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商绫找到了一位百年前被逐出碧海桃花岛的弃徒，我最近会过去看看。”
　　楚星回并没有意见，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又将方才明霄告诉他的事情跟谢留风说了一遍，向他报备自己的打算：“我打算接下这个任务，过几天再去一趟寒水泽。”
　　谢留风答应了：“好，万事小心，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
　　楚星回打断了他的叮嘱，主动道：“我会叫你的。”
　　谢留风忍俊不禁，刻意拖长了声音：“嗯——我们家星星最聪明了。”
　　楚星回：……
　　*
　　说完了正事，两个人暂时分开，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谢留风刚一转身，楚星回忽然扯住了他的袖子。
　　谢留风问他：“怎么了？”
　　楚星回郑重地看着他：“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见他的表情，谢留风也不由得严肃了起来：“什么事？”
　　楚星回礼貌询问道：“请问你今天愿意当我的道侣了吗？”
　　谢留风哭笑不得：“……以后是打算每天都问一遍这个问题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同他分享自己的规划：“对，以后每天都问一遍，你挑一天答应就好。”
　　谢留风无奈极了，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叹了口气：“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答应？”
　　楚星回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不会吗？”
　　谢留风不肯答应他，只是因为害怕他还不懂，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错误的选择。
　　所以从本质上来讲，谢留风其实喜欢他。
　　他们两情相悦，只要他坚持每天问一遍，并且在两个人的日常交流中见缝插针提及这件事，谢留风知道他不是一时冲动，会答应他当然是迟早的事情。
　　谢留风哑口无言。
　　他指了指楚星回的房间，非常干脆地转移话题：“现在，你回房间。”
　　楚星回对他的安排十分不解：“可是现在还没到休息的时间，我要去练剑。”
　　谢留风：……


第66章 
　　自从跟楚星回见面之后，越瑶就再度沉寂下来，似乎真的是在认真养伤。
　　方谚特意拿了寒水泽的新消息去试探她，越瑶也只是表达了对黑袍人的怨恨，以及愿意在这件事上与北岳剑派同仇敌忾的立场，却并未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秦素云倒是在得知越瑶就在宗门内“做客”之后想方设法跟越瑶偶遇了几次，不过越瑶对跟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交流的兴趣不大，很快将她敷衍了回去。
　　*
　　这天下午，楚星回照常去城中补充一些常用物资。
　　他将清单上的东西都买好，又顺手帮谢留风带了些东西，最后去了自己常去的那家摊子买糖山楂。
　　鉴于他最近正在追求谢留风，他决定这次买两份，等回去之后可以给谢留风也送一份。
　　如果谢留风不吃的话也没关系，他可以自己吃两份。
　　楚星回将两包糖山楂塞进储物袋，正想往回走，忽然感觉到了两道古怪又熟悉的气息。
　　他不动声色，微微侧过脸，看向身后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两个人。
　　年纪相仿的一男一女，看身形很年轻。
　　是没见过的两张脸，男修似乎刚筑基成功不久，女修则在炼气巅峰。
　　楚星回没表现出什么，自然地拐进了前面的巷子里，往自己身上贴了几张隐匿行踪的符纸，出来之后跟上了那两个人。
　　两个人也是来城中采买东西的，购置了不少日常消耗品。
　　量很大，看样子不是消耗的人很多，就是要用的时间很长。
　　按照两个人行走的路线来看，两个人似乎对城中的环境并不熟悉。
　　楚星回藏在暗处，一路跟着两个人出了城。
　　两个人走到僻静处，见四下无人，其中的女修终于忍不住，一手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扔到了地上，委屈道：“这都多长时间了，凭什么要我们为他们一直做事？”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让她做过杂活。
　　男修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虞：“捡起来。”
　　女修脾气上来了，偏过脸不听他的话：“我不！我要回家！”
　　男修的声音似乎已经到了忍耐极限：“我叫你捡起来你听不见吗？”
　　女修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我说我要回家！”
　　她推搡了男修几下，隔了一会儿，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她的尖叫声。
　　楚星回抬头看去，就见男修掐住了女修的脖子，阴狠道：“穆灵萱，把你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做派收一收。现在可不是在家里，你这段时间闹了这么多次，已经把我的耐心耗干净了，我不会永远都惯着你。”
　　女修似乎是被吓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隔了一会儿，男修松开了女修的脖子，看着女修瑟瑟发抖地弯下腰，将方才被她摔到地上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捡了起来。
　　他冷哼了一声，没再管她，继续往前走。
　　女修一边哭，一边抽抽嗒嗒地跟了上去。
　　听见两个人的对话，楚星回终于明白方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是怎么来的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两位血缘意义上的弟弟妹妹了，如今看来，这两个人的境遇好像不怎么好。
　　这两个人在灵相宗的地位可不低，之前也一直表现得兄妹关系良好，怎么……成这样了？
　　而且……这两个人躲躲藏藏地跑来北岳做什么？
　　之后两个人一路默不作声，走到附近一个偏僻的村子里，站在了一座不起眼的房子前。
　　听见兄妹两个人的声音，里面伸出一只手将两个人放了进去，随后又紧紧关上了门。
　　楚星回正犹豫是等两个人出来还是再靠近一点观察，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楚星回心中一凛，慢慢与对方拉开距离，回身一剑刺了过去。
　　来人极为熟悉他的招式，三两下化解了他的攻击，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楚星回若有所觉，低头看见那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手，不反抗了，任由对方将自己带离了那片区域。
　　到了安全的地方，楚星回便喊出了对方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不再隐藏气息，解除了身上的伪装。
　　楚星回有点奇怪在这里碰到他，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谢留风随口逗他：“见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过来接你。”
　　楚星回其实不是很相信，但还是走过去，非常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谢留风笑了一声，解释道：“在城中感觉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过来看看。”
　　他晃了晃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不过说来接你也不算错，你看，这不就接到了吗？”
　　楚星回勉强认可他的说辞，拽着他的手，将自己方才遇到穆家兄妹的事跟谢留风说了一遍。
　　谢留风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先对他进行安全教育：“既然知道两个人身上有古怪，怎么敢一个人追上来的？”
　　楚星回跟他讲道理：“我不追的话怎么知道这两个人古怪在什么地方？”
　　谢留风：……
　　他只能换了一个教育方向：“那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记得先给我传讯。”
　　楚星回点了点头：“好吧。”
　　见他答应了，谢留风终于将话题转回了正事上，继续道：“房子里面的人你也认识，是谢怀和那位灵相宗宗主——不过穆承身上做了伪装，比他修为低的人认不出他。”
　　楚星回还记得谢怀前段时间被穆泽清带去灵相宗的事，加上谢怀这人身上本来就有些邪门的地方在，现在出现在这种邪门的情景中，也算是相得益彰，并不算特别奇怪。
　　但穆承就很奇怪了。
　　看方才穆泽清和穆灵萱的表现，兄妹两个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帮忙做事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穆承闲着没事干折腾他两个孩子做什么？
　　谢留风揉了揉楚星回的头发：“我已经跟宗门说过这里的事了，之后会有人来盯着这几个人。我们待会儿先回家。”
　　既然已经有人接手了，楚星回便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宗门派来的人过来之后，便一同往回走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楚星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将自己买的糖山楂塞进了谢留风的手里。
　　谢留风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只有一份吗？”
　　楚星回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谢留风装模作样地解释道：“只是忽然觉得，很想试试吃两份的感觉。”
　　楚星回想了想，将原本打算留着自己吃的另一份也拿了出来，一起交给了他。
　　谢留风忍不住笑出了声：“逗你的。”
　　他从储物袋里又拿出了一份，一起放到楚星回手里：“现在你有三份了。”
　　楚星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牵着谢留风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
　　时间转眼就到了宗门派去寒水泽支援的队伍出发的日子。
　　每次一到出门的时候谢留风就会开始不放心楚星回，坚持不懈地给他塞一堆保命的东西。
　　尤其是这次的事情说不准还跟黑袍人有关。
　　但他也明白，正是因为此事可能跟黑袍人有关，楚星回是不可能不去的。
　　谢留风不免为此感到更加忧虑，于是顺手将在窝里睡觉的黑鸟也抓了出来，给楚星回也塞上了。
　　虽然这只鸟作为剑灵来说简直是没用的典型，但毕竟看起来是个活的，万不得已的时候说不准还能拿出来当个备用食品。
　　楚星回：……
　　黑鸟昨天晚上在外面飞得太晚，正是困倦的时候，被从窝里捉出来，掀开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在楚星回手里胡乱叨了两口，又随遇而安地闭上了眼睛。
　　楚星回将这只糟心的鸟塞进了灵剑里。
　　出发那一天，谢留风特意将他送下了山，顺便对他进行临行前的最后叮嘱。
　　楚星回认真听完，然后熟练地开始扯他的袖子：“还有一件事。”
　　这两天楚星回一直在坚持执行他的计划，谢留风已经有些习惯了：“怎么，还是那句……”
　　他剩下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楚星回拉着他的袖子，微微踮起脚，结结实实地亲在了他的脸上。
　　他们平日里有无数亲密的举动，但亲吻的意义是不同的。
　　谢留风说不清这一瞬间自己的感受，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已经神魂出窍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勉强从脑子里找出一句听起来像话的台词，试图打破眼前的局面：“你回去吧。”
　　楚星回耳根还有点发红，听见谢留风的话愣了一下：“但我要去寒水泽。”
　　而且谢留风不是出来送他的吗？现在怎么又叫他回去？
　　谢留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些什么，立刻改口，换了一句话：“不是，我的意思是要不然你别去了，我去吧。”
　　他脑子里还有点晕，不太能判断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楚星回更疑惑了：“你去？你不是要去找那位碧海桃花岛出来的弃徒？”
　　谢留风还有点不太能处理信息，表面镇定地已读乱回：“好，我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楚星回十分担忧地伸手摸了摸谢留风的额头。
　　谢留风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如临大敌地看着面前的人，憋出一句正确的话：“我回去了。”
　　他表情十分正常地向楚星回点点头，然后回去的路上在石阶上崴了三次脚，又险些撞到了路边的石头上，终于落荒而逃。
　　楚星回有点遗憾。
　　他今天还没来得及问谢留风要不要做他的道侣呢。
　　算了，待会儿发传讯问也是一样的。


第67章 
　　楚星回连赶了两天路，终于再次来到了寒水泽一带。
　　这次的负责人依旧是上次的宁元征。
　　他比两个人早一段时间来，眼下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看见来了两个熟面孔，宁元征百忙之中抽空跟楚星回和明霄打了个招呼：“两位师弟，又见面了。你们两个来得正好，到我这边来。”
　　打完招呼，他也没浪费时间寒暄，直接把两个人拉过去介绍起了此处的情况。
　　此次事发仓促，并不像第一次来之前就有先前留档的卷宗能够翻阅，有些新得的信息只能现场交流。
　　宁元征给两个人塞了两张纸。
　　楚星回看了一眼，上面印着一片熟悉的花纹。
　　那两条小蛇出现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场，宁元征知道两个人都能认出这是什么，简单介绍道：“这是按照楚师弟那块留影石上的影像拓下来的，现今寒水泽中出现的那些小蛇，身上都有这种花纹。”
　　他在两张纸上勾画了几笔，然后倒置了其中一张，最后将两张纸上的花纹拼在了一起。
　　这样看上去……似乎是一个残缺的阵纹。
　　楚星回并不是阵修，判断不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耐心等他解惑。
　　明霄仔细看了一会儿，神色却慢慢凝重起来。
　　宁元征收起笔，看向明霄：“这还是前两日薛师叔去修整道元峰阵法时候的发现。正好明师弟在这里，这样应该就能认出一二了。”
　　明霄头一次对自己的阵法水平不自信，有点不敢认：“这是……道元峰外围的一处阵法？”
　　道元峰以阵法见长，历代峰主加上手底下的弟子脾气又少有正常的，导致整个道元峰四处都有这些阵修摆下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阵法。虽然平日里偶尔有其他峰的弟子去道元峰不会被拦，但如果没带宗门内的弟子玉牌，少不得要被那些阵法困上十天半个月。
　　楚星回皱了皱眉，问他：“这个阵法是做什么用的？”
　　明霄有点犹疑：“我入门的时候师父带我走过一遍道元峰上的阵法。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个阵法是一位前辈做出的失败作品。这位前辈最开始的想法是什么已经不可考了，总之最后做出来的成品除了阵纹存在以外没有任何别的作用。”
　　他师父还拿这个当负面案例给他上课来着。
　　楚星回继续问他：“你知道这位前辈是谁吗？”
　　明霄摇了摇头：“这位前辈应当只是道元峰中的一位普通弟子，并没有留下名讳，也没有其他作品传世，恐怕我师父都不知道是谁吧。”
　　宁元征适时道：“薛峰主那边的说法跟明师弟差不多，现下他已经去查这位弟子的身份了。”
　　他觉得有些头疼，微微叹了口气：“原本大家都以为这是邪祟形成之前妖兽身上本来就存在的花纹，一直没有人关注过，这次细细查下来才发现问题。”
　　他将纸重新收起来，指了指另一边的一堆箱子：“这些花纹的情况还要等薛峰主那边的消息，眼下最重要的是那些东西。”
　　宁元征走过去打开一个箱子，给两个人展示里面满满的蛇：“两位师弟还是过来看看吧，跟上回有些不太一样。”
　　明霄探头往箱子里面看了看：“除去数量多了些，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至少长相上来看是这样的。
　　楚星回看了一眼周围的空气，推测道：“此处的怨气较别处更淡一些，这些蛇以怨气为食？”
　　留影石上只有影像，这种微妙的变化，只有到了现场才能感受出来。
　　顺着楚星回的提醒，明霄仔细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慢慢皱起了眉。
　　宁元征点了点头，肯定了楚星回的猜测：“正是如此。”
　　有围过来看热闹的弟子忍不住挠了挠头：“听起来……像是好事？”
　　楚星回暂时对这种观点持保留意见。
　　在消除怨气方面也许确实是好事，但如果真是一件完全的好事的话，宗门就不会派他们过来支援了。
　　他伸出手指，探出一丝灵力，试探了一下箱子里的蛇。
　　箱子里的蛇瞬间如同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争先恐后地游过来，试图咬住楚星回的手指。
　　虽然这些蛇单拿出来杀伤力并不强，但这么多蛇聚在一起，还是让人头皮发麻，周围不少弟子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楚星回收回手，判断道：“这些蛇的攻击性更强了。”
　　宁元征点了点头，重新扣上了箱子盖：“楚师弟说的对。所以现在寒水泽外围已经设了结界，我们目前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就是阻止这些蛇流窜出去。”
　　他说着，给两个人一人发了一个空箱子，非常有备而来地开始派发任务：“这些蛇并不能被放入灵兽袋中，而且会在完全避光的环境中陷入休眠状态，这些箱子是特制的，两位师弟抓到蛇可以直接将蛇放进去。”
　　他看了一眼明霄，贴心道：“明师弟一个人单走不安全，就跟楚师弟一起吧。”
　　最后宁元征又递给两个人一张地图：“你们两人就负责这片区域，如果能找到巢穴的话就最好了。”
　　他是一位知人善任的师兄，早知道这两位颇有能力的师弟要过来，特意给他们留了一片最大最难搞的区域。
　　交代完，宁元征很快去给其他新来的同门发箱子去了。
　　明霄看向楚星回。
　　楚星回打开地图看了一眼，拎起箱子：“走吧。”
　　反正本来就是来此处支援的，干什么都一样。
　　*
　　晚间的时候，远在宗门中的谢留风对着传讯符出神。
　　他已经好几天没跟楚星回好好说过话了。
　　但今天楚星回应该已经到了寒水泽了。
　　他有点担心。
　　谢留风纠结了半天，还是担心占了上风，给楚星回发了个传讯。
　　楚星回在外面带着明霄漫山遍野地抓了一整天的蛇，好不容易能够回到帐篷里休息几个时辰，不是很想动弹。
　　但看见谢留风的传讯，他还是立刻回应了。
　　谢留风还在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开场白。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楚星回就主动开口问他：“今天终于要理我了吗？”
　　谢留风觉得十分冤枉，立刻澄清道：“没有不理你。”
　　他哪里敢不理这位小祖宗啊。
　　楚星回思考了片刻，猜测道：“那这两天每次跟你传讯，说不了两句话你就要跑……是因为我临走之前亲了你，你害羞了吗？”
　　提到这件事，谢留风脑子里又出现了混乱的征兆。他努力克制了一下，觉得应该为自己正一下名：“不是害羞，就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虽然活的时间长了一点，但毕竟从来没有被人亲过，人碰见没有见过的事情会反应不过来是正常现象。
　　为了让楚星回忘记这件事，谢留风选择转移话题倒打一耙：“我还没问你从哪里学的这些。”
　　“书上说的，亲吻可以对伴侣起到安抚作用，而且能够促进伴侣之间的感情。”楚星回解释完，想了想自己的实践效果，补充道，“不过你好像没有被安抚到。”
　　甚至客观来讲，亲完之后……突然变得很傻。
　　虽然楚星回觉得自己有被安抚到。
　　他非常喜欢这种亲密接触。
　　也许下次可以亲别的地方试试。
　　谢留风问他：“书在哪里？”
　　楚星回回答道：“在我房间的柜子里，你知道是哪个柜子。”
　　谢留风似乎是走到了他的房间门口，征求他的意见：“我可以进你的房间吗？”
　　楚星回没有意见：“可以。”
　　谢留风进了他的房间，从柜子里找到了那本罪魁祸首和其他几本类似的书：“我没收了。”
　　楚星回依旧没有反对：“好吧，不过我已经看完了。如果你也没有相关经验的话，也可以看看。虽然很多内容都没什么用，不过你看完之后，下次我亲你的时候你就不会反应不过来了。”
　　谢留风：……
　　还想有下次。
　　他强撑着长辈的尊严，强行把这一茬揭过去了。
　　之后两个人终于能够像往常一样，同彼此分享了这几天的生活。
　　楚星回将自己今天做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着重渲染了一下自己今天特别辛苦。
　　他说完，暗示道：“我说完了。”
　　谢留风假装没听明白他的暗示：“嗯，我听完了。”
　　楚星回明示道：“你夸我一下。”
　　谢留风笑了一声，问他：“要怎么夸？”
　　楚星回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示例：“比如我特别厉害，特别能干。”
　　谢留风非常配合，笑着重复了一遍：“对，我家星星特别厉害，特别能干。”
　　楚星回对他这种没有任何独创性的行为不是很满意，但鉴于谢留风已经夸了他，他决定勉强接受，谦虚道：“其实也没有很厉害，都是你教得好。”
　　谢留风忍俊不禁，建议道：“你还是少跟薛衡家那孩子玩吧。”
　　这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楚星回严谨纠正道：“我们两个的本质还是不一样的。”
　　明霄是平等喜欢听所有人说的所有好话，他就只喜欢听谢留风一个人夸奖他。
　　两个人闲聊了一阵，楚星回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停止了说话。
　　隔着传讯符，谢留风低声问他：“有事？”
　　楚星回应了一声：“嗯。”
　　谢留风没耽误他的时间，只叮嘱了两个字：“小心。”
　　楚星回结束了传讯，目光看向帐篷外。
　　外面应该有人正在轮值守夜。
　　这顶帐篷所在的位置离一个守夜的点位很近，方才他跟谢留风说话的时候，隐约能听见外面两个守夜的修士低声闲聊，时不时还有生火烤东西的动静。
　　但此时外面安静得厉害。
　　楚星回召出灵剑，神识向外探去，方才稍显松散的气质消失不见，周身的气息渐渐凌厉起来。


第68章 
　　两名守夜弟子已经昏倒在了火堆旁，周围空寂无人……也看上去没有任何妖兽。
　　然后，一道某种生物在枯枝败叶上爬行的“沙沙”声忽然响了起来。
　　楚星回一剑挑开帐篷的门帘，一道硕大的黑影突然冲着他的脸扑了过来。
　　帐篷内空间狭小，楚星回不闪不避，抬剑向着黑影的七寸处刺了过去。
　　……数息之后，一具蛇尸轰然倒地。
　　楚星回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用灵剑将蛇尸挑到一边，先去检查了一下两名昏迷弟子的情况，给两个人喂了丹药，然后给其他人发传讯说明了此处的情况。
　　众人很快赶了过来。
　　明霄第一个跑过来问：“如何了？”
　　“昏迷了，昏迷的原因是体内有突然侵入的怨气，待体内灵力将怨气化解之后就能醒过来。”楚星回简单解释完两个人的情况，弯下腰，翻过两名守夜弟子的手背，“身上有蛇咬的伤口。”
　　寒水泽附近的蛇很多。
　　在楚星回过来之前，就有这些蛇袭击守夜弟子的情况存在，但因为攻击力不强，很轻易就能被化解。
　　但这次……宁元征脸色有些难看：“这两名师侄都是筑基修为。”
　　按理来讲根本不该这么轻易就被蛇咬伤。
　　楚星回指了指地上被自己带过来的蛇尸：“这条蛇咬的。”
　　这条蛇远比他们这些日子抓到的要大得多，围观弟子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宁元征半蹲下来，将蛇尸翻来覆去检查了数遍，感到十分头疼：“今晚先别休息了，劳烦诸位同门先排查一下营地。”
　　楚星回怕谢留风担心，先趁着空当给他发了个传讯，解释了一下这边的情况。
　　明霄也抽空接了个传讯，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
　　楚星回问他：“怎么了？”
　　明霄看向楚星回：“你还记得上次问我的那个问题吗？”
　　这个关头能被提起来的问题……楚星回皱了皱眉：“你是说道元峰和碧海桃花岛的关系？”
　　明霄点了点头，神情凝重了起来：“我师父找到了一些旧名册，查到了一些数百年前的弟子信息。那位在道元峰留下阵法的前辈，名唤裴天朗，正是永宁城人士。”
　　虽然永宁城出身并不意味着一定会跟碧海桃花岛有关系……但在这样的关头出现这种巧合，实在不是“巧合”二字能够概括的。
　　*
　　另一边，数日之后，谢留风顺着商绫给的地址找到了永宁城附近的一个小渔村。
　　村子里都是凡人，至少看起来并没有修士在这里生活的迹象。
　　谢留风一边观察村子里的环境，一边听商绫在传讯符里跟他讲解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你要找的那个人姓郑，没人知道他本名叫什么，村里的人都叫他郑老头。”
　　谢留风皱了皱眉：“老头？”
　　这位弃徒被逐出碧海桃花岛的时候并没有被废去修行，修仙之人容貌变化缓慢，只有寿数将尽的时候才会显出老态。
　　商绫也有点难以形容：“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位碧海桃花岛的弃徒年纪比我们两个都大。”
　　他继续道：“还有，如果有问不出来的东西，可以试试加钱。此人比较……呃，晚景凄凉。”
　　谢留风答应了一声，结束了跟商绫的传讯。
　　他一开始还没怎么明白“晚景凄凉”究竟是什么意思，在村子里打听了一圈，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位郑老头是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已经没有人知道。从他出现在这个村子开始，身边就既无妻子也无儿女，这么多年来更是没人见他联系过什么亲朋好友。他上了年纪，做不动重活，只靠些小偷小摸过活，又喜好饮酒，村里不少人都见过他疯疯癫癫地发酒疯。
　　总而言之，是个又孤僻又不受欢迎的老头。
　　谢留风打听完，对这位前辈的境况多少有了些了解，便去了村东头一间破旧的房子前，敲响了郑老头的房门。
　　“谁啊？”
　　听见敲门声，门里面的人先是扒开门缝往外看了看，见门外不是来寻仇的，才放心地打开了门。
　　从屋里走出来的一个头发蓬乱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头。
　　商绫提前找人来接触过郑老头，他瞧了门口的谢留风一眼，乐了：“想不到小老儿这破屋子还真能有大人物来造访，真是蓬荜生辉啊。”
　　谢留风客气地递给他一袋灵石：“前辈言重了。此番前来拜访，是想问前辈些事情。”
　　郑老头掂了一下袋子里灵石的分量，眼中清明了几分，立刻热情地将谢留风迎进了屋里。
　　屋内飘着一股劣质酒气和东西放久受潮之后的霉味，里面家具很少，也几乎都是缺胳膊少腿的，但打理得很干净。
　　郑老头找了一张三条腿的凳子给谢留风，自己坐了房子里唯一的一张四条腿的椅子。
　　谢留风：……
　　两个人姑且算是平和地坐在了桌子的两侧。
　　谢留风主动开口：“前辈……”
　　郑老头忽然打断了他：“哎，错了错了。”
　　谢留风愣了一下：“什么错了？”
　　郑老头装聋作哑，仿佛刚刚开口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谢留风观察了对方片刻，没浪费时间，直接说明了来意：“前辈应该知道在下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吧？”
　　郑老头表情肃然，点了点头：“嗯嗯，是啊，此处不产蔬果，是比别处贵些。不过要你八文钱应该是见你面生，在坑你这外地人。”
　　谢留风心平气和地看着眼前的人，笑了一声：“那依前辈看来，多少钱合适呢？”
　　见他这态度，郑老头停止了装疯卖傻，也跟着赔笑：“剑尊大人，这可不是钱的问题啊，实在是说不得啊。”
　　谢留风静默了片刻，递给他一张纸：“前辈来看看这个吧。”
　　这是之前从薛衡那里拿过来的东西，上面绘制的正是那片古怪的阵纹。
　　郑老头看见纸上的东西，瞳孔微微一缩：“卦象上不是说……”
　　谢留风猜测道：“说我是来跟前辈打听碧云仙子百年前究竟窥见什么天机的？前辈又是如何因为此事离开碧海桃花岛的？碧云仙子要找的那位天机应验之人又是何人？”
　　郑老头笑着摇了摇头：“不愧是剑尊大人，原来在找老朽之前就已经找到了最关键的几个问题，只可惜我被逐出门派之前被下了封口，这些是万万说不得的。”
　　谢留风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哦，所以前辈离开碧海桃花岛的原因果然与碧云仙子窥得的天机有关。”
　　郑老头愣了一下：“你不知道这件事？”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微微一笑：“现在知道了，还要多谢前辈告知。”
　　郑老头沉默片刻，长叹一声：“现在的后辈真是不得了，连我这种老家伙都能来骗。”
　　谢留风为自己正名：“只是因为这两件事时间相近，忍不住猜想一下是否有关联罢了，说骗就有些冤枉人了。”
　　他适时转移了话题，点了点桌子上的纸：“在下无意为难前辈，既然百年前的事情不能说，那我们继续来说说这上面的阵纹如何？”
　　郑老头也配合地把目光移向了桌子上的纸：“老朽听闻北岳剑派的道元峰对阵法钻研颇深，想必早就看出来，此物虽然与阵纹相似，实际上空有其形，只是一件失败的作品，做不成阵法，做个标记倒是正好。”
　　谢留风点了点头：“前辈似乎对这件东西的来历颇为清楚。”
　　郑老头笑了两声：“剑尊不必试探我，老朽既然愿意见剑尊一面，又收了剑尊的钱，自然该告诉剑尊一些有用的东西。何况……这样东西的用途并不是秘密，虽然那些小辈可能不太清楚这个传统了，稍微年长些的碧海桃花岛弟子应该都知道这样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只是碧海桃花岛的弟子少有在外走动的，很少有用到这个纹样的时候，如此，外人才几乎没见过这个纹样。”
　　谢留风摸了摸桌子上冷透的茶壶，用灵力温好了里面的水，垂眸倒了一杯茶水递到郑老头面前：“愿闻其详。”
　　郑老头接过缺口的杯子，呷了一口里面的茶水，慢慢解释道：“此物来自很多代以前，是一位碧海桃花岛的老祖所绘。那位老祖在入岛之前阵修出身，窥得自己命数将近之后曾想用邪术逆天改命，暴露之后被同门所杀，只留下了这些失败的阵纹。”
　　“那位老祖乃是门中英杰，窥得天命之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远不到寿终之际，本不该有身死道消的忧患，忧愤之下才有了偏激的想法。”
　　“也巧，他被同门所杀之时，正是他算出来的自己身死之日。”
　　说到这里，他原本混混沌沌的眼睛清明了一瞬，意有所指地看向谢留风：“命运诡谲之处就在这里，剑尊修得此界极境，应该也明白，有时候知道得多了，反倒会将自己推向最坏的终局。”
　　谢留风倒是很无所谓：“前辈多虑了，所谓‘最坏的终局’，在下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再坏的话……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郑老头摇了摇头：“剑尊自是不怕，只是不知道，剑尊身边那位关系极为亲近的小友……会不会怕呢？”
　　他身边最为亲近的小辈，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提及楚星回，谢留风脸上的表情慢慢沉了下来。
　　他冲谢留风本人胡言乱语，谢留风不在乎。
　　反正他早就不信这个了。
　　但这人偏生要将楚星回也扯进来……谢留风忍不住想去摸灵剑的剑柄。
　　郑老头察言观色，立刻改换了说辞：“老朽被碧海桃花岛除名已有百年之久，卜算一道荒废已久，胡说八道的情况也是有的。”
　　谢留风提醒他：“按照碧海桃花岛的规矩，门中弟子不可就卜算结果有所谎骗，不可曲解，不可遗漏。”
　　郑老头“呵呵”了两声：“都是胡说八道了，自然跟卜算沾不上什么边。”
　　谢留风盯着他的表情，继续道：“虽然是碧海桃花岛的规矩，但对道途早已断绝，不在乎灵觉的人来说还有几分约束力，那可就说不准了吧？”
　　郑老头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僵硬了一下。
　　谢留风收回目光，非常温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也是胡说八道的，前辈不会生气吧？”
　　郑老头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谢留风似乎已经不在意方才的插曲了，再次将话题拉了回来：“我们还是继续说说这阵纹的作用吧。”
　　他问：“前辈识得裴天朗吗？”
　　郑老头真真切切愣了一下：“这是谁？”
　　他眯着眼睛想了一下，大致明白了：“啊，剑尊说的应该是留下这个印记的弟子吧？应当只是个碧海桃花岛的普通弟子，老朽虽然也在碧海桃花岛待过些年岁，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认识。”
　　谢留风继续问道：“前辈如何断定此人是碧海桃花岛的弟子？”
　　郑老头解释道：“此种标记是碧海桃花岛客死在外的弟子才会留下的。按照碧海桃花岛的传统，若有门下弟子看见了这个标记，便要为流落在外的门人收敛遗骨送还岛中，并可以获得此人留下的一件遗物作为报偿。”
　　他轻抚纸上的纹路，语调颇有些感慨：“待老朽死后，也是要留下这个标记的。”
　　谢留风看着他，道：“前辈似乎已经脱离碧海桃花岛了。”
　　郑老头摇了摇头：“碧海桃花岛看重因果，人死之后因果尽消，也不必再言恩仇。哪怕是再罪大恶极之人，只要曾在碧海桃花岛的名册上，只要想要叶落归根，都可以被收敛回去。”
　　谢留风注视着他脸上的神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郑老头虽然是碧海桃花岛的弃徒，但一番接触下来，他原本在卜算一道上的成就应该不低。
　　而且这位老者如今的年龄……
　　谢留风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我听闻，现今碧海桃花岛的岛主碧云仙子并非上任岛主属意的第一继承人。”
　　碧云仙子入门晚，在碧云仙子之前，上任岛主其实已经有了一位已经长成的大弟子。
　　谢留风在那个时候还是个小辈，只零星听过长辈们提到过这桩旧事。
　　据长辈们说，那位碧海桃花岛的大弟子修行人品都是极好的，当时碧海桃花岛的岛主也一直将这位大弟子当作继承人培养。
　　但那人最后不知所踪，两个人的师父仙逝之后，他的同门师妹碧云站出来接过了碧海桃花岛的权柄。
　　修仙之路自来艰险，未长成的天才如过江之鲫，时日一长便也无人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听谢留风乍然提起这件事，郑老头微微眯了眯眼。
　　看他的神情，谢留风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昔年碧海桃花岛的前任岛主与我师父平辈论交。前辈说‘错了’，是因为你我二人其实算不上前后辈，我应当称你为‘郑师兄’吧？”
　　郑老头沉默片刻：“又诈我？”
　　谢留风微笑道：“是啊。郑师兄若是有心要瞒我再怎么诈也诈不出来，如今分明是郑师兄提醒我在先，是否可以说……郑师兄其实没那么想瞒呢？”
　　两人目光交汇，无声对峙了片刻。
　　最后，郑老头仿佛十分疲惫似的阖上了眼，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无论当年老朽叫过什么名字，如今都已经是个没用的老废物了，剑尊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得空的话还是去多陪陪你那位小辈吧。”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楚星回。
　　谢留风并不相信他的话，但涉及到楚星回，他还是不能无动于衷，多试探了一句：“郑师兄可真是对我家小辈关心得紧。”
　　老头依旧闭着眼睛：“都说过了，老朽早已荒废卜算一道，自然什么也不知道。”
　　谢留风在原处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开了。
　　老头仍没有睁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
　　离开这处村子之前，谢留风回头看了一眼。
　　老头刚打开门，手里拎着一个旧木桶，像是打算出来打点水。
　　几个在附近玩的孩子看见他冒头，拿了石子砸他。
　　他徒劳地赶了几下，却换来了孩子们的哄笑。
　　老头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拎着空桶灰溜溜地钻进房子里，紧紧关上了漏风的门。


第69章 
　　离开村子之后，谢留风一直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定。
　　他跟楚星回眼下虽然不在一处，却并没有断传讯。
　　这么短的时间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而且现在这个时间，楚星回应该还在外面处理寒水泽的任务。并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但涉及到楚星回的安危问题，谢留风总是容易出现过度担心的情况。
　　谢留风犹豫了片刻，还是给楚星回发了传讯。
　　对面……没有人回应。
　　谢留风先安慰了一下自己。
　　在不见面的情况下，一时不回应传讯的可能性有很多，比如在修炼或者是在战斗之类的，并不一定就是出问题了。
　　但偏偏刚才郑老头提了两次楚星回。
　　谢留风没能成功安慰自己，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他转而给宁元征发了传讯。
　　宁元征接到他的传讯，有些惊讶：“师叔？”
　　谢留风没跟他寒暄，直接问道：“楚星回在哪里？”
　　宁元征沉默片刻，试图先稳定一下谢留风的情绪：“师叔，我跟您说一件事。”
　　谢留风心里的不安越发严重：“说。”
　　宁元征说：“楚师弟之前为了救人，跌下封印了。”
　　谢留风沉默了片刻，没有废话：“我马上过去。”
　　宁元征结束传讯，一边安排人继续守在封印处，一边心里五味杂陈。
　　人才刚掉下去不久，他还没来得及把消息传出去，这俩人是有什么心灵感应吗？
　　……
　　*
　　楚星回的确跌下封印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很简单。
　　他们这几天一直在追查前几日咬伤守夜弟子的蛇，最后查到的那条蛇的来源就是在封印处。
　　虽然众人早就猜测这些蛇可能跟封印中的邪祟有关系，但真查到蛇是从封印处过来的，宁元征还是精神高度紧张，立刻带了几个修为高的弟子过去检查。
　　毕竟封印中还有一只为祸四方的邪祟，如果封印出了意外，恐怕不好收场。
　　众人检查过一番，确认封印没有出问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周围就出现了一大群跟那天晚上一样大的蛇。
　　也不知道是不是靠近力量来源的缘故，这些蛇远比那天晚上出现的蛇要凶猛得多，不少没有准备的弟子都招架不住，落在了下风。
　　楚星回在现场救了几个支撑不住的弟子，然后就忽然一脚踩空，掉下了封印。
　　按理来说，他们刚刚检查过，寒水泽的封印没有任何问题，并不该出现会让无辜路人掉下去这种奇怪的现象。
　　甚至说，就算邪祟的封印真出了意外，水面上能让人在其上行走的阵法是独立阵法，也不该出现无辜路人掉下去这种奇怪的现象。
　　总之楚星回从封印上跌下去的时候，大脑是有几分懵的。
　　整个没入水中的瞬间，他唯一感到欣慰的事情就是，至少这次落水他已经学会了游泳和避水诀。
　　他试着往水面上游，却失败了。
　　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正在拽着他不断地往下坠。
　　困在封印中的邪祟正在水中毫无目的的游来游去，楚星回路过邪祟的尾巴，继续往寒潭深处沉下去。
　　这显然不是正常的下落速度。
　　被封印在水中的邪祟乍然被活人入侵领地，先是警惕了一下，然后非常兴奋，立刻游过来试图一口将送上门来的新鲜血肉吞下去。
　　但楚星回沉底的速度比它游动的速度更快。
　　接触到水底淤泥的时候，楚星回以为这次的下坠终于到头了。
　　但水底的淤泥却像是一片虚影一样，那股诡异的力量带着楚星回毫不费力地穿了过去，落入了一片完全黑暗的空间中。
　　邪祟没吃到人，在楚星回消失的地方不甘心地徘徊了片刻，没等到食物再次出现，只能又十分失望地慢吞吞游走了。
　　……
　　兴许是空间变化的缘故，楚星回似乎感觉眼前花了一下。
　　周围没有一丝光，眼睛并不能对判断周围的情况起到任何辅助作用，楚星回探出神识，开始观察这片空间的情况。
　　他依旧在下落。
　　四周是一片嶙峋的山体，被用粗糙的手法人为开凿了一片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空气中依旧带着寒水泽附近特有的混合着怨气的湿润气息，此处似乎并没有离开寒水泽的范围。
　　甚至很有可能并没有离开封印的范围。
　　楚星回不知道在黑暗中下落了多久。
　　终于，他探出去的神识触到了地面。
　　千钧一发之际，楚星回召出自己的灵剑，将灵剑中的黑鸟拽了出来。
　　黑鸟从灵剑中飞出来，叼住他的领子给他缓冲了一下，才让他避免了当场摔断腿的命运。
　　楚星回顺利落地，来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是一处很空旷的洞穴，洞穴内怨气浓重，让人十分不适。
　　楚星回听见了无数“沙沙”声。
　　是蛇类爬行的声音。
　　蛇涌动在洞穴的每一处角落，有的蛇甚至爬上了他的鞋，被楚星回一剑斩成了两截。
　　……他们一直以为那些突然出现在寒水泽的蛇跟封印中的邪祟有关，如今看来，这些蛇的来源应该是这里。
　　楚星回“看”向洞穴中间。
　　他在这里感觉到了很熟悉的气息，与上次逃遁的黑袍人一模一样。
　　一片黑暗中，楚星回看不见东西，只能用神识探出对面是一团巨大而混沌的黑色雾气。
　　雾气底下是鲜红诡异的阵纹和无数交缠扭动的蛇，透过阵法，源源不断的怨气正在向黑雾体内输送。
　　楚星回隐约觉得那些阵纹有些眼熟，但黑雾遮挡了大半阵纹，他的神识并不能突破黑雾。
　　之前跟谢留风交手之后，黑袍人已经失去了人类的骨架。
　　……这应当就是那名黑袍人如今的本体了。
　　楚星回原本只猜测黑袍人可能跟寒水泽的事情有关系，却没想到此人的本体就藏在寒水泽的封印之下。
　　寒水泽的封印虽然经常需要修补，但本身等级很高，能绕开寒水泽的封印……此人在阵法上的造诣必然不低。
　　楚星回没有轻举妄动，但雾气已经发现了他。
　　察觉到危险的气息，黑鸟浑身的毛一炸，立刻灵活地钻回了灵剑内。
　　这团雾气现在显然并没有曾经身为人类的神智，感应到有人进入了此处，毫不犹豫地向着楚星回全力绞杀过来。
　　楚星回立刻抬剑挡在了身前。
　　只一个照面，楚星回就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他冷静判断了一下眼前的形势。
　　首先，他打不过面前这团黑雾。
　　其次，依照眼前的情形来看，这团黑雾并不在可以沟通的状态。
　　所以，他得尽快离开这里。
　　楚星回飞快观察了一遍周围的环境。
　　……除去他跌下来的地方，没有路。
　　黑雾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第二道攻击很快攻了过来。
　　这次楚星回被狠狠砸到了一旁的石壁上。
　　他扶住石壁慢慢站了起来，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石壁的厚度不对……这座洞穴的外面似乎并不是山体。
　　楚星回立刻做好了决断，神识在整个洞穴的石壁上转了一圈，迅速向某个方向跑去。
　　黑雾孜孜不倦地跟在他身后追击。
　　楚星回身上不可避免地添了几处伤，终于来到了他找好的位置。
　　黑雾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杀死一只小虫子，已经陷入了狂暴。
　　楚星回看着黑雾沉寂片刻之后，向自己放出了一道经过蓄力之后的攻击，暂时没有动。
　　……位置正确。
　　两息之后，他突然闪避，成功让这道攻击落到了他原来的位置。
　　楚星回身上已经没剩下多少灵力，他虽然避开了这一击的主要落点，却还是难免被攻击的余波伤到，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浑身上下都在痛，应该是又断了几根骨头。
　　与此同时，这道攻击大部分的力道都落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上。
　　石壁在巨大的冲击之下被强行轰开了一道口子。
　　洞外的水漫了进来。
　　水位越升越高，最后整个山洞都被水完全淹没。
　　突如其来的水流稍稍阻住了黑雾的动作。
　　楚星回漂在水里，顺着水涌进来的方向奋力游了出去。
　　周围一直很黑，他并不能判断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好消息是他离黑雾越来越远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要依靠洞穴里的阵法修养的缘故，黑雾并没有追上来。
　　确认安全之后，楚星回终于松了口气。
　　他身上已经没有半分力气，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血腥气会不会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只能半昏迷地顺着水流的方向继续前行。
　　*
　　楚星回并不知道自己顺着水流漂流了多久。
　　周围一直都是浓稠的黑暗，直到他感觉到了阳光。
　　楚星回探出神识，终于摸到了岸边。
　　他动用身上最后一丝灵力，将自己摔上了岸。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到了哪里，但好在周围应该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今天天气很好，又是正午时分，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楚星回眨了眨眼睛，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他简单做了一下心理准备，淡定地伸出手，往自己眼前晃了晃。
　　哦，原来方才不是因为封印底下太暗才看不见东西。
　　而是因为他瞎了。
　　但他现在已经没力气关注自己瞎不瞎了。
　　他先将灵剑里的黑鸟放了出来，然后平静地晕了过去。


第70章 
　　谢留风赶到寒水泽范围内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子时。
　　他一边赶路，一边听宁元征跟他讲现场的进度。
　　仍是没有音讯。
　　楚星回修为在金丹期，在同辈中已经是佼佼者，但封印之中的邪祟……实力要远远超过金丹期。
　　更何况此事蹊跷，大概率不只是封印中邪祟的问题。
　　若不是楚星回的魂灯还亮着，恐怕大部分人都要默认他已经出事了。
　　谢留风心慌得厉害。
　　他确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往封印处的寒潭赶去。
　　他刚走出去没多久，忽然瞧见一个眼熟的东西正在夜空中飞动。
　　谢留风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附近荒无人烟，黑鸟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能帮忙的人。眼下楚星回一直昏迷不醒，它不敢离开楚星回太远，只能换一种方法救人。
　　它正在附近飞来飞去试图找点能用的药草，好不容易找到一棵能用的，立刻从半空中俯冲下来，试图用爪子和嘴把它从土里扒拉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路过此处的谢留风。
　　它激动极了，也顾不得草药了，扑过去一口叼住他的衣服就试图将他往某个方向拖。
　　谢留风意识到了什么，将鸟从衣服上拽下来，直接道：“带路。”
　　黑鸟立刻带着他往楚星回昏迷的地方飞。
　　一人一鸟走了半刻钟左右，走到了溪畔。
　　谢留风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剑光中的人，快步走了过去。
　　灵剑被黑鸟插在了旁边的泥地里，灵光在楚星回周围形成了一个简单的防御圈。
　　只是没有主人灵力的催动，灵剑自身的力量大打折扣，防御的灵光很黯淡，只能挡住一些野兽和低阶妖兽。
　　楚星回这次确实不太走运。
　　此处在寒水泽的边缘地带，宁元征他们一直在关注封印周围，竟一直没有人发现他。
　　他眼下的情况看起来着实不怎么好。
　　他脸色因为失血白得厉害，衣上沾满了血迹和泥水，身上还有黑鸟给他糊的乱七八糟的草药。因为伤处一直没能妥善处理，有些地方已经接触水太久有些发白了。
　　如果不是胸口还在起伏，几乎看起来像是一具尸体。
　　谢留风半蹲下来认真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的伤，手颤了一下，有些不敢碰他。
　　他定了定神，给楚星回喂了几颗丹药，又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终于小心避开他的伤处，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楚星回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没看见人，又没有说话的力气，再次疲惫地昏睡了过去。
　　昏睡之前，他用攒回来的一点力气，死死拽住了谢留风的衣服。
　　谢留风被这一眼定在了原地。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楚星回的眼皮。
　　他失去过视觉，对这种状态很熟悉。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楚星回的眼睛……出问题了。
　　*
　　……
　　楚星回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谢留风似乎在跟人说话。
　　他问对面的人：“眼睛呢？他的眼睛……怎么样了？”
　　对面解释道：“楚道友的眼睛似是中了什么毒，现下应该看不见东西。”
　　谢留风又问：“有法子治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如实道：“这种毒很少见，在下判断不出来，很难说能不能治，也不能确定解毒之后楚道友的眼睛是否能恢复如初。”
　　许是谢留风的脸色太难看，他叹了口气，宽慰道：“在下才疏学浅，对此类情况的理解有限。我看不出来的症状，其他前辈和同道未必看不出来。等楚道友情况稳定些，剑尊可以带他去别处查查。”
　　……
　　楚星回模模糊糊听完，想睁开眼睛，却感觉眼睛上似乎糊了一层什么东西，没能成功睁开。
　　附近好像有几个熟悉的人的气息，还有谢留风。
　　他动了动手指。
　　一直守在床边的明霄看见他的动作，立刻惊喜道：“醒了醒了！”
　　楚星回听出了明霄的声音，并且被他吵得脑瓜子有点疼。
　　明霄浑然不觉，继续喊谢留风：“剑尊，他醒了！”
　　谢留风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楚星回看不见人在什么地方，只能开口问：“谢留风？”
　　谢留风已经收拾好方才稍显失态的情绪了，如往常一样嗓音平稳地应了一声：“嗯。”
　　楚星回再次确认道：“你来了吗？”
　　谢留风走到床边，耐心说：“对，就在你旁边。”
　　他问楚星回：“有哪里疼吗？”
　　楚星回感受了一下，如实道：“胸口、左肩、肋骨、腿……哦，还有眼睛，眼睛有点不太舒服。”
　　他下意识想碰一碰自己不太舒服的眼睛。
　　谢留风伸手拦了他一下：“眼睛上敷了药，别用手碰。”
　　楚星回听话地放下手，问他：“我们现在在哪里？”
　　谢留风对他说：“宗门在寒水泽的营地里，这里是你的帐篷。”
　　楚星回沉默了片刻，压下心头乱七八糟的情绪，问起其他人：“宁师兄在吗？”
　　听见自己的名字，站在一旁的宁元征立刻出声：“楚师弟。”
　　确认人都在这里，楚星回先将自己之前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无论是黑袍人在封印底下修养，还是寒水泽那些怪蛇的真相，都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别的事情可以往后稍稍，必须要先把获知的信息告知其他人。
　　……只是可惜之前他昏迷的时间太长了，加上洞穴已经被水淹没，现在黑袍人还在不在原处就难说了。
　　宁元征听完，立刻打算出去安排人手。
　　楚星回带回来的信息很充足，既然眼下已经知道那些蛇的来源，自然得想办法带人过去探查一下那处古怪的洞穴。
　　只是如果那团黑雾的实力太强的话……眼下在此处的同门恐怕无法应付。
　　宁元征一边琢磨着人手布置，一边忍不住看了一眼谢留风。
　　谢留风明白他的意思，冲他点了点头：“你先去，待会儿我同你们一起过去。”
　　宁元征回头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楚星回，知道两个人还有话要说，便打算先离开。
　　明霄还有点担心楚星回的情况，磨磨蹭蹭不肯走，想跟楚星回说两句话。
　　宁元征看了一眼这个倒霉师弟，强行把他一同拖走了。
　　*
　　等宁元征离开之后，楚星回才稍稍松懈下来，开始思考自己的事情。
　　他摸索了一下，不声不响地抓住了谢留风的袖子。
　　谢留风没说话，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楚星回沉默了一会儿，重复了一遍自己听到的诊断结果：“我的眼睛不知道还能不能好，也许会好不了了。”
　　他喊了一声谢留风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应道：“我在这里。”
　　楚星回问他：“如果我以后再也看不见你了怎么办？”
　　谢留风反问他：“你会忘记我的样子吗？”
　　楚星回摇了摇头，确定道：“不会。”
　　他永远不会忘记谢留风的模样。
　　“所以不用害怕看不见我。”谢留风嗓音温和，向他承诺道，“而且，我会治好你的。都说过天塌下来我都给你顶着了，只是眼睛的话，一定可以好的。”
　　楚星回慢慢松开了谢留风的袖子，去握谢留风的手。
　　谢留风没有动作，等着他来握。
　　在碰到谢留风手的刹那，楚星回忽然顿了一下。
　　他向来是一个很直接的人，很少会有犹疑的时候。
　　但这一次，他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忐忑。
　　谢留风察觉到了他一瞬间的迟疑，问他：“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
　　楚星回低头沉默了片刻，笃定道：“你不会放弃我。”
　　他终于像之前无数次一样，主动握紧了谢留风的手：“我看不见，会走丢，所以现在，在我眼睛恢复之前……你要牵紧我。”
　　谢留风绕开他身上的伤，俯下身小心抱住了他，应道：“好，我会牵紧你。”


第71章 
　　楚星回飞快被安抚好了，然后飞快接受了自己不得不会瞎一段时间的事实。
　　然后他从谢留风怀里退出来，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开口问他：“你之前不是去永宁城找人了吗？怎么过来得这么快？”
　　谢留风握住他的手，语气很有些无可奈何：“还不是某些人每次一出门就会倒一些莫名其妙的霉，害得我心急如焚，只能尽快赶过来了。”
　　楚星回假装没听明白“某些人”是什么人，继续问他：“那你找到人了吗？”
　　谢留风点了点头，将他来这里之前的前因后果跟楚星回说了一遍。
　　楚星回理了理逻辑：“所以……最开始是因为那位郑前辈暗示我有可能会出事，你才会这么快知道我出事的事情？”
　　谢留风怕他多想，补充了一句：“不必担心，他立场不明，说出来的话并不一定可信。”
　　这话倒也没错。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碧海桃花岛的人从老到小，交流起来都十分费劲，而且都不是很可信。
　　甚至说，他们目前接触过的这些碧海桃花岛的门人，彼此之间看上去也都不是很融洽，很有些各怀鬼胎的模样。
　　也不知道碧海桃花岛是从什么地方搜罗来的这么多的卧龙凤雏。
　　楚星回倒是对“自己被预言出事，甚至可能结局惨淡”这种事无感。
　　他如果相信这种预言的话，说不准早就死在灵相宗了。
　　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那位郑前辈暗示你我会出事，然后我就真的出事了，所以现在你来到了寒水泽。”楚星回忍不住皱了皱眉，“但郑前辈跟黑袍人都是碧海桃花岛的人，他们如果有关联的话……这件事针对的会不会不是我，而是你？”
　　这种把戏越瑶上次已经玩过了。
　　谢留风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但——他语气中难得透出几分与自己实力相称的傲气：“难道我会怕？”
　　楚星回戳了戳他：“但是我会怕。所以你要留在寒水泽处理这里的事情的话，一定要小心。”
　　谢留风：……
　　他觉得这个对话有点耳熟。
　　似乎上次他也是这么对楚星回说的。
　　楚星回等了一会儿，见谢留风还不说话，催促道：“你还没有承诺我。”
　　谢留风纳闷：“承诺什么？”
　　楚星回一本正经道：“承诺你要小心。”
　　谢留风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跟着重复了一遍：“好，我会小心。”
　　楚星回点了点头，觉得满意了，开始继续问这件事的细节。
　　谢留风讲到阵纹的时候，楚星回忽然捏了他的手一下。
　　谢留风知道他可能是想到了什么，耐心等他说话。
　　楚星回确实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他莫名想起了之前在洞穴里“看见”过的、黑雾底下鲜红色的阵纹。
　　他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灵光。
　　楚星回晃了晃谢留风的手，对他说：“你再说一遍。”
　　谢留风愣了一下：“你是说阵纹的作用？”
　　楚星回摇了摇头：“不是，是郑前辈跟你讲的那个故事。”
　　他问谢留风：“郑前辈说，那位碧海桃花岛的老祖创造出这些阵纹，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谢留风将所有线索细细回忆了一遍，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逆天改命？”
　　虽然非要说黑袍人弄了这么多带有这个阵纹的蛇，是为了让碧海桃花岛的同门看到，然后给他收尸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但黑袍人眼下只剩下了一团黑雾，连正经身体都没有了，实在不像是需要死后被收敛尸骨的模样。
　　所以，这些阵纹真的完全没有作用，还是因为……他们尚未发现这些阵纹的真正作用？
　　宁元征轻手轻脚地晃到楚星回的帐篷外，向谢留风做了一个手势。
　　他已经安排好人手了。
　　谢留风冲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回过头来，让楚星回躺下，然后用被子裹住了他：“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现在你在这里休息，等好了再动弹。我先出去一趟。”
　　楚星回下意识伸手扯了他一下，确认道：“你去哪里？”
　　谢留风跟他报备自己的行踪：“你方才不是听见了吗，我答应宁师侄要同他们一起过去查那处洞穴。”
　　他语气微微冷了下来：“顺便……看看能不能给你报仇。”
　　*
　　此处情况跟阵法脱不了干系，薛衡也从宗门内赶了过来。
　　毕竟正常人无法从封印上跌下去，谢留风和薛衡一行人只能顺着楚星回从水中漂出来的路，一路找到了被水淹没的洞穴。
　　洞穴内的黑雾果然已经逃窜了。
　　暂时没法给楚星回报仇，谢留风有些遗憾，只能先把这笔帐记下了。
　　众人先将洞穴内的水排了出去，才开始检查洞穴内的情况。
　　黑袍人临跑之前将洞穴内清理得很干净，几乎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谢留风在洞穴内仔细找了一遍，最后从角落里找出了几张被撕碎后又被水泡坏，看不清内容的纸。
　　他用灵力将纸烘干，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纸张的材质。
　　薛衡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垃圾，有些嫌弃：“拿这个做什么？”
　　“碧海桃花岛的圣女不还在宗门里做客吗？”谢留风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给她看看，说不准能让她想起点已经忘了的事情。”
　　薛衡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满肚子坏心眼的人，于是便自己走到洞穴中间，去研究洞穴中间绘制的古怪阵法了。
　　地上依旧留着楚星回“看见”过的鲜红阵纹，但黑袍人临走之前似乎特意破坏过此处的阵法，地面上只剩下了一些残余的痕迹。
　　此处就是这段时间内寒水泽蛇灾的源头，阵法被破坏之后，源源不断的小蛇也跟着消失了。
　　薛衡一时间无法复原出完整的阵法，便取了一块玉简，将残余的纹路记录了下来，打算带回去慢慢研究。
　　谢留风站在一旁，看他刻录阵纹，顺便跟他分享了一下之前获得的信息和楚星回的猜测。
　　涉及到正事，薛衡表情也严肃起来，确认道：“逆天改命的阵法？”
　　谢留风坦然道：“我对阵法所知不深，并未听说过此等阵法。不过那位碧海桃花岛的弃徒既然讲了这么个故事，虽然其中真假不知几何，但总归也是一个思考方向。”
　　薛衡将刻录好的玉简收回储物袋，拧眉沉思了片刻。
　　谢留风见他脸色不太对劲，多问了一句：“薛师兄知道这件事？”
　　薛衡眉心拧得更紧了：“逆天改命的阵法……我没听说过，但能尝试这种阵法的人应该对阵法和卜算的钻研都不浅。你还记得碧云仙子当年来宗门做客时候的事吗？”
　　他这话题转得突兀，谢留风联想了一下：“我印象中碧云仙子对阵法的涉猎不深。”
　　至少在他跟碧云仙子有限的几次见面中，碧云仙子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
　　薛衡摇了摇头：“不……她懂阵法。当年我在藏书阁熬夜看阵图忘了闭阁时间，就在里面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看见她在我隔两排的书架前翻看阵谱。她当时的神态，似乎对阵法十分熟识。”
　　“当时她看见我醒过来，还取了一本阵谱问我相关的东西，仿佛对阵法只有简单涉猎的模样。所以后来我一直怀疑自己当时是睡糊涂了，而且北岳剑派跟碧海桃花岛来往又不多，我便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北岳剑派藏书阁的下两层放的都是些杂书，其上并没有特殊禁制，无论是本门弟子还是外来的客人，都可以随意翻看。
　　碧云仙子在百年前因为窥得天机外出游历，之后便失踪了，她同时熟识卜算和阵法两道。
　　而如今在寒水泽出现了已经化为一团黑雾的黑袍人，他是碧海桃花岛的人，按照此处洞穴的情况来看，他还精于阵法。
　　这几个信息联系起来之后，形成了一个古怪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也许黑袍人就是百年之前的碧云仙子。
　　这个猜测看起来十分荒谬，但到目前为止，似乎并没有能够证伪的地方。
　　谢留风和薛衡都没有再说话，洞穴中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宁元征忽然急匆匆跑了过来：“两位师叔！”
　　谢留风见他神色有异，立刻询问道：“怎么了？”
　　宁元征神色凝重：“封印内的邪祟不见了。”
　　谢留风跟薛衡对视了一眼。
　　谢留风立刻做出了决断：“先回营地。”
　　邪祟跑出去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离它最近的活人。
　　*
　　谢留风和宁元征带着一些修为高的同门去找楚星回掉下去的洞穴，明霄被留在营地里看家。
　　虽然留在此处的同门大多修为不高，但宗门驻扎的营地附近较为安全，一般情况下并不会有应付不来的危险。
　　明霄在营地里转了一圈，排查了一些隐患，又勤勤恳恳地在营地周围摆好了防御阵法，然后溜达到了楚星回的帐篷前。
　　他作为此处的临时负责人，觉得自己应该视察一下受伤的同门。
　　绝对不是因为他担心楚星回的情况。
　　总之他在楚星回门口徘徊了片刻，得到楚星回的允许之后，进了楚星回的帐篷。
　　明霄刚扬起下巴，想到楚星回看不见，又低下头，故意大声澄清道：“我不是来看望你的！”
　　楚星回熟练地忽略他的开场白，问他：“宁师兄没带你一起去吗？”
　　他说过那片洞穴中有个诡异的阵法，按理来说宁元征应该带两个专业人士过去才对。
　　明霄不用他招呼，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解释道：“原本是要带我去的，但我师父过来了，所以不用我去了。”
　　最早的阵纹毕竟是在道元峰发现的，眼下寒水泽出了这么多事，薛衡亲自过来也不奇怪。
　　楚星回一个人躺在这里养伤也十分无聊，便跟明霄闲聊了两句。
　　明霄忽然被楚星回眼睛上的布条吸引了视线。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楚星回的床边，先是观察了一下楚星回眼睛上涂了药的布条，然后伸出手，在楚星回眼前晃了一下。
　　见楚星回没有反应，他鬼鬼祟祟地又晃了一下。
　　他还在专心致志研究楚星回的眼睛，冷不防听到楚星回的声音幽幽响起：“看完了吗？”
　　明霄被吓了一跳，他警惕地后退了一步，纳闷道：“你不是看不见吗？”
　　楚星回：……
　　他只是看不见又不是死了。
　　人凑这么近他不用神识都能感觉得到。
　　明霄立刻转移话题：“那个……你什么时候能好啊？”
　　楚星回想了想，如实回答道：“眼睛不知道，别的……大概再过十天半个月吧。”
　　他觉得自己的恢复能力还是挺强的，比如现在他也不是不能握剑。
　　就是可能有点费命。
　　突然，楚星回脸色微微一变。
　　他似乎听到了一些不该在附近出现的动静。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从床上坐了起来。
　　见他坐起来，明霄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有点犹豫要不要放下面子，劝这位朋友再躺躺。
　　毕竟楚星回的脸色看起来仍然没什么血色。
　　楚星回神色凝重起来：“外面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明霄脸色也变了，他伸手拦了楚星回一下：“你先留在这里，我去外面看看。”
　　说完，他不等楚星回回应，立刻跑了出去。
　　楚星回的感觉没有错。
　　明霄刚一出门，就看见不远处一道巨大的细长黑影出现在了营地边缘。
　　是一条巨蛇，其上奇特而熟悉的花纹清晰可见。
　　明霄曾亲自修补过寒潭中心处的封印，对眼前这东西并不陌生。
　　正是一直被封印在寒潭中的邪祟。
　　巨蛇稍稍一动，他放在边缘处的防御阵法就坏了大半。
　　明霄当机立断，先给谢留风和宁元征他们发了传讯，然后迅速通知了仍留在营地中的同门，让所有人分散逃离。
　　但巨蛇的动作太快了。
　　除去离巨蛇位置较远的同门顺利离开之外，剩余的大部分弟子都没能及时逃开，只能被迫聚在了一起，开始试图御敌。
　　明霄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他虽然及时求助了，但现在巨蛇出现在这里，只怕宁元征他们那里也出现了问题。
　　就算他们不被事情绊住，前来此处支援也需要时间。
　　恐怕……要出现伤亡了。
　　大概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只邪祟经过阵法经年累月的削弱，加上最近的怨气都被藏在封印底下的黑袍人吸走了，实力较全盛时期弱了许多。
　　他脸上已经出现了冷汗，只能往巨蛇脚下丢了几个阵盘，试图全力拖延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的剑光阻住了巨蛇的攻势。
　　楚星回挡在明霄和其他弟子身前，剑光指向对面的巨蛇。
　　明霄吓了一跳，忍不住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楚星回！”
　　楚星回一时间没空回应他，又找准机会往巨蛇鳞片的缝隙中刺了一剑。
　　巨蛇吃痛，一尾巴向他甩了过来。
　　楚星回听声辩位，利落地避开了这一击。
　　明霄知道楚星回的身体情况，完全不敢把他算成战力，越看越觉得吓得慌，他一边在旁边帮忙，一边对楚星回出现在这里有点担忧：“你……你不是瞎了吗？”
　　而且他身上的伤还没好……现在真能动手吗？
　　楚星回已经十分习惯这位朋友稍显粗糙的说话方式，一剑刺向蛇张开的嘴中，抽空回答了一句：“是瞎了，不是废了。”
　　他虽然暂时看不见东西，但他还有神识，而且他的剑可没瞎。
　　楚星回估算了一下自己目前孱弱的体力和灵力，对明霄说：“先带人走，我撑不了多久。”
　　明霄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废话，立刻带着周围修为低的弟子撤出了这片营地。
　　巨蛇在两拨人之间犹豫了一下，在饥饿的驱使之下下意识想去追数量更多的食物，却被楚星回强行挡住了。
　　楚星回向着它的七寸佯攻了一下，吸引它的注意力。
　　邪祟虽然早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蛇，但仍残存着保护七寸的本能。七寸被攻击，它当即暴怒，向着楚星回冲了过来。
　　此处空旷，楚星回灵巧地闪开了它的攻击。
　　巨蛇换了个方向，再次向他攻了过来。
　　楚星回并不跟它正面对上，继续闪避。
　　巨蛇被楚星回遛了几个来回，有些不耐烦了，巨大的身体展开，直接将楚星回困在了身体中间。
　　楚星回避无可避，只能强行抬剑，挡了一下这道攻击。
　　他身上还有伤，强行接下这道攻击之后体内灵力翻涌，喉口当即便出现了血腥气。
　　他揩去唇边溢出的血，神识散出去，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
　　算算时间，其他人应该已经离开了，他并不打算折在这里，也得找个机会甩开这条蛇。
　　忽然，他感觉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楚星回心中一动，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灵剑丢出，刺向巨蛇的眼睛。
　　巨蛇眼睛一痛，尾巴下意识一甩。
　　趁着这个空当，楚星回迅速脱离开巨蛇身躯的包围，向着气息出现的方向跑了过去。
　　然后他直接扑进了来人的怀里。
　　谢留风稳稳地接住了他，将他安置在了自己身后，面向追过来的巨蛇拔出了自己的剑。
　　两个人交换了位置。
　　楚星回十分熟练地躲在他身后，先缓了口气。
　　巨蛇看向来人，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犹豫了片刻，转身打算跑。
　　但谢留风并没有给它跑的机会，一剑斩了过去。
　　巨蛇连动静都没来得及发出，当即被斩成了两截。
　　紧接着，一个金红色的阵盘在巨蛇身下显出，将巨蛇身周逸散的黑气牢牢锁在了巨蛇的躯体内。
　　跟谢留风一起赶过来的薛衡看了一眼现场，非常不满意，忍不住骂道：“谢清和，你能不能做点人事？你知道断成两截的邪祟比完整的邪祟难封印得多吗？”
　　谢留风一剑斩出，料理完跑出来的邪祟，正忙着回头料理楚星回，闻言头都没抬，随口夸奖道：“薛师兄在阵法上的造诣无人能出其右，区区断成两截的邪祟，当然难不住薛师兄。”
　　薛衡的脸色迅速缓和了起来，他矜持地确认道：“你真是这么觉得的？”
　　谢留风检查了一遍楚星回的身体情况，嘴上继续肯定他：“那是当然。”
　　薛衡点了点头：“谢师弟虽然冲动了一些，但眼光确实不错。这种小问题确实难不住我。”
　　谢留风还在检查楚星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嗯”了一声。
　　薛衡看了一眼两个人，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敷衍了，又觉得自己留在这里简直格格不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动手去收拾残局去了。
　　邪祟无法彻底死亡，还得重新想个办法再次封印。
　　*
　　原处只剩下了谢留风和楚星回两个人。
　　楚星回状态还不错，只是身上毫不意外又添了几道新伤。
　　谢留风看着楚星回不过一天又变得十分狼狈的模样，一边心疼一边忍不住数落他：“下次还逞强吗？”
　　楚星回认真跟他讲道理：“救人不算逞强。”
　　而且他刚才动手很有分寸的，主要以闪避为主，并没有太过加深自己身上的伤势。
　　顶多就是得再多躺一阵子罢了。
　　刚说了一句话，楚星回蹙了蹙眉，忍不住捂住胸口闷闷咳嗽了两声。
　　谢留风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替他梳理了一□□内有些紊乱的灵力，然后找了一瓶丹药出来喂他：“喏，吃了。”
　　楚星回抬了抬手，没抬起来：“手疼。”
　　谢留风的动作顿了一下，问他：“方才使剑不是还使得很利索吗？”
　　楚星回看不见他的表情，选择性地忽略了他的问话，继续道：“抬不起来了。”
　　然后他终于暴露了他的目的：“你喂我吧。”
　　两人僵持了片刻。
　　楚星回又咳嗽了一声。
　　谢留风无奈极了，轻声对他说：“张嘴。”
　　楚星回乖乖张开了嘴。
　　谢留风将丹药递到了他唇边。
　　楚星回看不太见，磕磕绊绊地将他手中的丹药吞了下去，顺便咬了一下谢留风的手指。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谢留风从他嘴里抢救出自己的手指，哭笑不得地点了一下他的脑门：“怎么不把我的手一起吞下去？”
　　楚星回想了想，拒绝了这个提议：“把你的手吞下去以后就没有人喂我吃药了。”
　　可持续发展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两个人刚说了没两句话，一柄灵剑被丢了过来，直接插在了两个人中间。
　　是方才楚星回丢出去插蛇眼睛的灵剑。
　　谢留风和楚星回一起回头，看向站在两截蛇身中间的薛衡。
　　薛衡远远地看着两个人，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虽然客观来说，两个人并没有得罪他，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把两个人分开。
　　看起来真烦人。


第72章 
　　薛衡将地上的蛇尸收拾起来，冲两个人喊了一嗓子：“明霄刚刚给我发传讯，他已经带人回来了。我去找他们，待会儿你们记得自己回去。”
　　不回去也没关系。
　　反正这两个人看起来也不是很需要其他人的样子。
　　说完，他也不想跟这两个人待在一起了，当先离开了现场。
　　薛衡走后，谢留风低下头，询问楚星回的意见：“是现在回去，还是要在原地休息一会儿？”
　　楚星回想了想，说：“现在回去吧。”
　　他想知道这只突然跑出来的邪祟究竟怎么回事儿。
　　楚星回将自己的灵剑收了起来，刚一迈步，就忍不住趔趄了一下。
　　方才战斗的时候，他使力太过，眼下已经有些脱力了。
　　谢留风一直注意着他，立刻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腰。
　　楚星回琢磨了一下。
　　其实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自己强撑一下，走两步也没什么问题。
　　但现在谢留风在他身边，他决定变得懒一点。
　　于是楚星回扯了扯谢留风的衣服，问他：“我走不动，你能背我吗？”
　　谢留风捏了捏他的手：“方才不是说手抬不起来了？我背你你手没力气掉下去怎么办？”
　　楚星回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道：“所以……你要抱我吗？”
　　这个姿势对他来说更加省力，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谢留风：……
　　他永远拿楚星回没什么办法，只能在他身前半蹲下来：“上来吧，小祖宗，我背你。”
　　楚星回便非常迅速地爬到了谢留风的背上，然后非常自觉地用“抬不起来”的手环住了谢留风的脖子。
　　*
　　邪祟已经被处理掉了，危机暂时解除。
　　明霄接到薛衡的消息之后，很快带人赶了回来，在原地焦灼地转圈圈。
　　虽然薛衡说了楚星回没出事，但想起之前的情况，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他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终于看见薛衡走了过来。
　　明霄立刻冲上去拦住了他：“师父师父！”
　　薛衡停下脚步，看着他十分不稳重的倒霉徒弟，问他：“怎么了？”
　　明霄在他身边张望了一眼，没看见人，向他打听消息：“楚星回呢？”
　　然后他就看见他师父脸上露出一副十分一言难尽的表情，指了指身后：“哦，在后面。”
　　明霄顺着薛衡的指点看过去，就看见谢留风背着楚星回走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以为人出事了。
　　然后他就看见，楚星回非常矫健地从谢留风背上跳了下来。
　　明霄：……
　　这个事儿他看不太懂。
　　怎么像是很虚弱又像是不是很虚弱的模样？
　　他正想走近些看看，就被薛衡揪住领子拖走了：“晚些时候再过去探望你的朋友吧，最好找个谢清和不在的时候，现在没你什么事儿。”
　　现在还不如去帮他打下手。
　　*
　　楚星回被勒令养伤的这段时间里，谢留风在外帮忙处理寒水泽的事情，很是忙碌了一阵子。
　　巨蛇是从封印中逃出来的，处理完邪祟之后，众人第一时间去检查了封印的情况。
　　结果很出乎意料，封印表面并没有任何被破坏的迹象。
　　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无论这次邪祟逃出封印的事件是邪祟自己所为，还是有人在暗中作祟，都意味着用封印的形式处理此处的邪祟不够安全了。
　　薛衡先将蛇尸塞入了临时封印里，然后便上报宗门，商议了一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晚间的时候，谢留风回了楚星回的帐篷里。
　　楚星回在这里，谢留风便没有再安排别的住处，直接跟楚星回住在一起，也方便照顾人。
　　他一边握着楚星回的手检查他今日的恢复情况，一边同他讲宗门内商议出的结果：“宗门打算派人过来，直接想办法将此处的天然阵法破坏掉。”
　　楚星回问：“会很麻烦吗？”
　　谢留风叹了口气：“当然会很麻烦，不过相比这段时间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也算值当。”
　　破坏此处的整个环境走势是个大工程，并不是单纯的暴力破坏就能做到的。而且一边开工一边还要清理此处积聚的怨气，否则直接将怨气放出去，附近的活人恐怕都会遭殃。
　　最难搞的还是北岳剑派中懂阵法的人实在不多，单靠道元峰那一对师徒还是有点难办。
　　只是这段时间此处出了太多事，无论是黑袍人还是从封印中脱逃的邪祟，任由这处天然阵法留在这里都是隐患。
　　楚星回想了想，提醒他：“碧海桃花岛的圣女还在宗门内养伤。”
　　谢留风检查完他的身体，放下了他的手，听见这句暗藏坏心眼的话绷不住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已经将从洞穴中找到的东西送回宗门了。”
　　他之前在洞穴中找到了一些碎纸。
　　那些碎纸上的信息虽然已经无法识读，但制作这些纸的纸浆中加入了醒神木的木屑。
　　醒神木是很常见的东西，但将这东西的木屑掺入纸中是碧海桃花岛那些修士才有的习惯，据说使用这种纸能够提升修士的灵觉。
　　谢留风不确定这种特征明显的东西究竟是黑袍人刻意留下来的，还是对方神志不清之时露出的破绽——但总体而言，这是个送上门的把柄。
　　他原本是想拿这件东西去诈一下越瑶，现在用在这里也没差。
　　想必掌门能够应用他丰富的外交技巧，让碧海桃花岛也参与进这个对整个修仙界都十分有益的工程中来。
　　不过说起越瑶，谢留风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方谚前不久刚传过来一个消息，说不定你会感兴趣。”
　　楚星回问他：“跟你有关吗？”
　　谢留风笑了一声：“怎么，除了跟我有关的你都不感兴趣？”
　　楚星回想了想，非常诚实地承认道：“是啊。”
　　谢留风：……
　　他狠狠揉了一把楚星回的脑袋。
　　虽然不是楚星回感兴趣的消息，谢留风还是要说的：“你还记得上回你跟踪的那一对兄妹吗？”
　　楚星回回忆了片刻，有些印象了：“穆泽清和穆灵萱？”
　　谢留风“嗯”了一声：“秦素云去见过这几个人了。”
　　楚星回感到有些奇怪：“他们还认识？”
　　秦素云改头换面之后并没有联系过之前身份的亲友，夺舍重生也不是什么体面事，对于灵相宗这一家体面人来说能不能接受还是个问题。
　　楚星回想了想，又反应过来了：“难道不是秦素云，是越瑶？”
　　谢留风道：“应该是她。”
　　他补充道：“方谚这段时间一直在试探她，越瑶似乎并不知道那天秦素云发疯的事情，也不知道她带着秦素云的身体走去了道元峰。当日我去找黑袍人，她也只以为是意外碰上。”
　　楚星回忍不住皱了皱眉。
　　越瑶并不确定他有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谢留风。
　　甚至留在灵相宗的这段时间，她还一直在刻意避免与秦素云接触，以免被人发现她们两个人有联系。
　　两个人虽然各怀鬼胎，在这件事上的观点倒是颇为一致。
　　北岳剑派对秦素云的监视虽然严密，但从未放到明面上，至少从表面上来看，秦素云看起来依旧能够正常行动。
　　越瑶不想让北岳剑派的人发现她在做什么，借用秦素云的身体倒也说得过去。
　　但楚星回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已经被说出口的东西就已经失去了成为秘密的可能性。
　　越瑶并不是个不谨慎的人。
　　哪怕她有八成把握楚星回不会将两个人的对话告诉谢留风，也一定会防着另外两成意外。
　　而且……越瑶在北岳剑派养伤的时间里，太过安静了。
　　如今碧云仙子失踪，越瑶虽然还是少主，但也已经是碧海桃花岛的实际掌权人，按理来讲并不应该放心离开门派太久才对。
　　虽然其中不乏北岳剑派故意把人扣下的缘故，但越瑶本人似乎也并没有强烈反对过。
　　她在等什么东西吗？
　　谢留风看出了楚星回的想法，继续道：“见完灵相宗那几个人，越瑶就以岛上还有事情要处理为由，向方谚辞行了。她似乎很着急走，为了不让方谚继续‘好心’留她，把秦素云的身份卖出来了。”
　　楚星回愣了一下，确认道：“把秦素云是上界来的卖出来了？”
　　越瑶自己都说出去了，还封他口做什么？
　　谢留风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她卖的是秦素云就是秦毓文，并暗示我们可以将秦毓文卖给灵相宗。听说秦毓文死了之后，宗主夫人一直以泪洗面，说不准还真能卖个好价钱。”
　　总之是卖了一个几乎已经众所周知，十分不值钱的消息。
　　楚星回继续问：“掌门放她走了？”
　　谢留风说：“方谚还在同她打太极，反正现在着急的是她不是北岳剑派。不过应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他们毕竟不是什么歪门邪道，越瑶真要走的话他们也不能真扣太长时间。
　　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不到打草惊蛇的时候。
　　*
　　寒水泽的事情并不能挖掘出更多信息，到此便暂时告一段落了。
　　楚星回受了伤，眼睛还看不见，并不适宜在怨气浓重的地方久留。
　　谢留风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将其他事情托付给薛衡和宁元征两个人，便带着楚星回先一步回了宗门。
　　也是不巧，两个人回宗门的时候，刚好撞上越瑶跟方谚达成协议，离开此处。
　　两方人客套地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
　　越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叫住了两个人。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楚星回，手中团扇遮住脸，“呀”了一声。
　　楚星回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她的打量，忍不住皱了皱眉，主动开口问道：“越道友有什么事吗？”
　　越瑶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想来楚道友是已经把小女子说过的话忘了。”
　　楚星回顺着她的话回忆了片刻，只回忆起了一些废话，只能礼貌询问道：“越道友说过什么话？”
　　越瑶目光在他看不见的眼睛上点了点，暗示道：“如今是眼睛，今后可能是耳朵、嗅觉、味觉……直到抵达一些谁也无法预料的坏结局。”
　　她轻笑了一声：“楚道友还是再想想我曾告诉过你的话吧。你与身边人并不合衬。按照楚道友的气运，楚道友本不必受这番苦楚，也不必受日后的苦楚。”
　　她说完，也不等两个人的回应，快步离开了。
　　楚星回：……
　　他发现碧海桃花岛的人真的很喜欢诅咒他。
　　越瑶走出去没多久，手中团扇忽然被一道剑光切成了两截。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手中断成两截的扇子，脸色难看起来。
　　谢留风回头看向她，笑道：“劳烦下次说这种话的时候看看我，我可不是死的。”


第73章 
　　越瑶慢慢将手中断成两截的扇子收了起来，脸色渐渐恢复了平和：“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趋吉避祸也是卜算之道的作用之一。我与楚道友认识这么久，也算是经过了几番生死，总也算得上是有几分交情了，如今这话只是提醒一二。若是不信的话，只当小女子是胡言乱语好了，犯不着动气呀。”
　　她看向谢留风，微微一笑：“而且，我并非针对楚道友。‘不合衬’三个字的因果，可不会只落到一个人头上，身边人说不准也是会……”
　　越瑶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突兀闭上了嘴，向两个人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
　　她终于彻底走掉了。
　　*
　　越瑶离开之后，楚星回扯了扯谢留风的衣袖，同他认真分析道：“她应该并不确定我有没有把她当时说过的话完整告诉过你。如果我没说的话便是已经对你有了疑心，如今听了她这番话肯定会更加怀疑你；同样的，她这么一说你也会怀疑我是不是有事情在瞒着你。”
　　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会出问题。
　　不过……楚星回忍不住皱了皱眉：“她这次看起来，似乎有点着急了。”
　　按照越瑶的作风，这种挑拨离间的话，她只会找个楚星回落单的时间私底下偷偷说，然后再挑个谢留风落单的时候装模作样地透露一点消息，让两个人互相猜疑，从而以一种隔岸观火的姿态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她这次竟然选择在两个人都在的情况下，找了个由头就直接开口了。
　　甚至还一次性挑拨了两个人。
　　非常有效率，有效率到显得有些着急了。
　　谢留风认同他的观点，点了点头：“我会找人继续关注她的行踪。”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摸了一下楚星回的脑袋：“好了，先不管她，我们先回去。”
　　楚星回等了一会儿。
　　谢留风没有主动牵住他。
　　而且他有感觉到谢留风方才犹豫了。
　　楚星回琢磨了一会儿，将这件事暂时记账，默默向他伸出手。
　　谢留风装作不明白他的意思，逗他：“怎么了？”
　　楚星回不是很满意，提醒他：“说好了，你要牵住我。”
　　谢留风忍不住笑了一声，终于再次将他的手牵在了手里，带着他继续往清净峰的方向走。
　　还没等走到家门口，两个人又撞到了日常忙忙碌碌的方谚。
　　方谚停下脚步，瞥了一眼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
　　然后忍不住又瞥了一眼。
　　他尽力忽略某些奇怪的东西，一本正经地跟两个人打招呼：“师叔，楚师弟。”
　　既然在这里碰上了，他刚好把最新消息说给两个人听：“你们两个回来得正好。上回师叔让我盯住的那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失踪了。”
　　谢留风让他盯的那几个人……就是灵相宗那几个了。
　　谢留风皱了皱眉：“失踪？”
　　方谚点了点头：“对，就是穆承的女儿……叫穆灵萱的那个。”
　　楚星回忍不住问他：“确定是失踪了吗？”
　　那几个人本来就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行踪本来就不太好确定，是不是失踪很难界定。
　　方谚解释道：“基本可以确定。原本她跟她哥哥会时不时出门去采买一些东西，但那几天一连几次都是她哥哥一个人出门，那栋房子里她的气息也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继续道：“我们的人一直盯着那几个人的动向，可以确定穆灵萱可能消失的那段时间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门。那栋房子周围早就被排查过一遍，并没有任何阵法暗道之类的东西。”
　　的确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谢留风想了想，问道：“其他人有什么反应吗？”
　　方谚摇了摇头：“没有，他们的表现很平静，像是早就知道穆灵萱会消失一样。”
　　谢留风和楚星回同时想起了之前越瑶用秦素云的身体去见这些人的事情。
　　这两件事一前一后发生，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去。
　　楚星回忽然想起了一件被他们忽略已久的事情，提醒道：“当时黑袍人说过，越瑶是祭品。”
　　这是一条大家都知道的线索。
　　只是自从越瑶醒过来之后，言行举止跟平时几乎没什么两样，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献祭掉的模样，久而久之，这条线索就显得不太起眼了。
　　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祭品”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反倒是现在突然消失的穆灵萱，看起来更符合“祭品”的身份。
　　尤其是在灵相宗那几个人明摆着跟越瑶有什么交易的情况下。
　　这件事不能深想，一深想起来，那位本来就已经很膈应人的灵相宗宗主就更膈应人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楚星回这话一出，其他两个人也都想到了这个方向。
　　方谚觉得有点恶心：“我再找人查查灵相宗那边的情况。”
　　宗主带着两个宗门内重点培养的弟子离宗这么长时间，总该有些风声传出来。
　　*
　　一连碰上两个熟人之后，谢留风和楚星回终于顺利回到了清净峰。
　　一回到家，楚星回顺手把一直待在灵剑里的鸟放了出来。
　　黑鸟绕着两个人盘旋了一圈，看见它阔别已久的熟悉巢穴，立刻扑了进去，在里面舒适地翻滚了一圈，周身羽毛也跟着松散开，成了一团蓬松的球。
　　它发出了愉快而吵闹的鸣叫声。
　　楚星回摸了一颗石子，丢到了它的窝旁边。
　　黑鸟立刻不叫了，老老实实待在窝里准备睡觉。
　　处理完了吵闹的鸟，楚星回忽然嗅到了一股甜香，问谢留风：“是花开了吗？”
　　他们出去这一趟回来，已经到了早秋季节。
　　院子里的桂花树被养得很好，眼下已经开满了米粒大小的金黄色花，稍一靠近便暗香浮动。
　　谢留风看了一眼树，“嗯”了一声：“开了。”
　　楚星回就走去树下，摸了摸上面的花。
　　谢留风走到他旁边，跟他站在一起，也抬头看向了树上的花。
　　方才在外面不太方便，现在已经回了家，楚星回忽然转移了话题，开始翻自己记的帐：“你刚才是不是相信越瑶的话了？”
　　谢留风觉得自己十分冤枉，立刻为自己澄清：“怎么可能？”
　　他又不是脑子有问题。
　　顶多……就是有点担忧罢了。
　　他当然是不怕楚星回会对他有什么不好，只是他自己的情况毕竟从来没有过先例……万一真会对楚星回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呢？
　　越瑶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信的人，但心理暗示永远都是一个很好用的手段。
　　不够喜欢的人会渐渐将所有的坏事归因于身边人的妨克，太过喜欢的人又怕自己真的会害身边人受伤。
　　哪怕理智上知道是无稽之谈，但因为过分珍视，总也免不了会产生一丝顾虑。
　　楚星回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回过神来，问他：“怎么了？”
　　楚星回看不见他，有点不太好操作，便指挥他：“你低一下头。”
　　谢留风见他神情严肃，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依言低下了头。
　　楚星回仔细摸了摸他的脸。
　　谢留风抓住他不得章法的手，哭笑不得：“摸我脸干嘛？”
　　楚星回如实回答道：“看不见，需要确认一下位置。”
　　谢留风有些纳闷：“确认什么位置……”
　　他忽然睁大了眼睛。
　　楚星回抬起头，亲上了他的嘴唇。
　　谢留风的脸上迅速染上了一层绯色。
　　他觉得有点不太妥当，下意识想先躲一下。
　　楚星回一边亲他，一边死死按住他的手，不许他跑。
　　楚星回现在看不见，谢留风怕伤到他，只能踉踉跄跄地被他逼到了身后的树上。
　　满树新开的桂花落了下来。
　　细小的花粒如雨纷纷，落在了两个人的衣上和发上，过于有存在感的香气将两个人的气息融成了一团。
　　楚星回没有相关经验，亲得磕磕绊绊，时不时还要凭借本能咬上一口。
　　谢留风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放空自己任由他亲。
　　最后，楚星回恶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别听她说的，听我说。”
　　他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一直待在一起。如果你因为这种话就要离开我，我才真是难过得要死了。”
　　谢留风试图表达一些意见：“我……”
　　他一开口，楚星回又亲了他一口。
　　谢留风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嗓音沙哑而温和：“……听我说完好不好？”
　　楚星回勉强松开了一点点对他的桎梏，等他开口。
　　他已经打算好了，如果谢留风说的话让他不满意的话，他就再亲一口。
　　谢留风艰难地从他的钳制中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认真同他承诺道：“我不信她的话，也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楚星回稍稍松开手，沉思了片刻。
　　然后他又亲了谢留风一口。
　　谢留风被刺激了这么久，有点恼羞成怒：“都说不信了，怎么还亲啊？”
　　再亲他就要忍不住亲回去了。
　　楚星回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什么，非常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我想亲。”
　　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想亲。
　　谢留风：……
　　他闭上眼睛，放弃了反抗。
　　……
　　不知过了多久，楚星回终于心满意足，放开了谢留风。
　　谢留风整理好衣服，勉强恢复了平日里的姿态。
　　听见他们这边动静奇奇怪怪的，黑鸟也不睡觉了，从窝里探了个头出来，想要看热闹。
　　谢留风脸上的热意还没消下去，瞥了它一眼，找了颗石子丢到了它的窝旁边。
　　黑鸟：……
　　它悻悻然把脑袋缩了回去。
　　这都是什么事情，它只是一只鸟，这么祸害它做什么？


第74章 
　　将试图看热闹的黑鸟打回去之后，周围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只有新开的桂花依然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存在感。
　　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很熟悉彼此在身边时候的感觉，安静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尴尬。
　　但这次这种安静中似乎多了一点什么。
　　谢留风头一次觉得，桂花这种花的香气有些过于浓烈了。
　　让人心烦意乱。
　　楚星回跟平时一样，扯了一下谢留风的袖子，对他说：“我要回房间了。”
　　谢留风斟酌了片刻，没想出能说点什么，就“嗯”了一声。
　　楚星回又喊他：“谢留风。”
　　谢留风有点怕了他了，一听他喊自己名字就警惕地抬起了眼睛。
　　楚星回摆出一副平静而正直的姿态：“有件事这段时间一直忘记问你了。”
　　听他的语气，谢留风以为他是要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了，愣了一下：“什么事？”
　　楚星回认真问他：“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想了想，又十分礼貌地补充道：“或者换一个直接点的问法，我们现在可以是道侣了吗？”
　　毕竟已经亲了这么长时间了，再说两个人只是师徒或者前后辈的关系就显得很不礼貌。
　　他是一个很负责的人，不能容忍亲完或者被亲完之后不认账的现象发生。
　　谢留风没有立刻说话。
　　这次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转移话题，或者插科打诨糊弄过去，而是沉默了片刻。
　　良久，他叹了口气，伸手捏了一下楚星回的脸，认命道：“你是我祖宗。”
　　楚星回：……
　　他将谢留风在自己脸上捏来捏去的手拿下来，狠狠咬了一口，回房间去了。
　　谢留风目送他进了房间，又看着他关上了房间门，方才压抑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
　　他伸手扶住额头，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
　　两个人从寒水泽赶回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楚星回的眼睛。回来之前，谢留风便已经约了几位在相关领域颇有建树的修士。
　　两个人修整了一日，第二天开始，谢留风便带着楚星回去拜访那几位修士。
　　可一连几位颇有声望的丹修药师检查过之后，都无法辨认楚星回的眼睛究竟是中了什么毒。
　　最后，谢留风只能直接将楚星回带去了丹鼎门去寻谢汀兰。
　　谢汀兰虽并不专研毒术，但她是当世最顶尖的丹师之一，涉猎向来广泛，说不准会对这种情况有所了解。
　　谢留风已经提前传讯说过楚星回的情况，谢汀兰给两个人安排了房间，特意抽了时间过来给楚星回看诊。
　　成玉刚好也在门派中，听到自己的朋友来了这里，便也跟着谢汀兰一起跑了过来。
　　到了地方，谢汀兰看着安静坐在榻上的楚星回，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她每回见他的时候，都能从他身上找到点常人一辈子都碰不上的伤病。
　　……虽然这件事也许跟她本人的职业不无关系。
　　但这两个人看病的次数也忒频繁了些。
　　谢汀兰一边感到无奈，一边取下了楚星回遮眼的布条，用灵力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眼睛的情况。
　　眼周的经络很完整，并没有损坏的情况，但经脉中却像是多了某种奇怪的东西，阻住了眼睛发挥作用。
　　……看上去的确像是中毒的症状。
　　谢汀兰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拧眉又用旁的法子检查了几遍。
　　成玉在一旁殷勤地给她打下手，见她使用的方法逐渐偏离了常用的检查方法，觉得有点害怕，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朋友不会是得了什么稀有且棘手的不治之症吧？
　　谢汀兰沉默片刻，没有开口。
　　谢留风忍不住也看向了谢汀兰。
　　作为当事人的楚星回倒是比他们两个人要淡定得多，还抽空摸索着握了一下谢留风的手。
　　他能感觉到谢留风有点紧张。
　　“他的眼睛……”谢汀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感到有些头痛，“你们找我可算是找错人了。”
　　谢留风下意识抓紧了楚星回的手，也开口问道：“堂姐，这种毒连你也认不出来吗？”
　　谢汀兰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根本不是毒，而是一种咒术。”
　　她看向谢留风：“你应该听说过这种东西。”
　　谢留风眼神微微一凝：“邪术。”
　　这种东西所知之人甚少，不但耗费资源巨大还易损及自身，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修仙界出现过了。
　　谢汀兰点了点头：“许多年前，我同师父见过一个类似的人。他在某日之后突然失去了味觉，用各种手段都无法查出究竟是什么问题……之后便渐渐衰弱起来，外表如耄耋老者。”
　　她看向楚星回，继续解释道：“这一类咒术遵循的基本原则就是‘对等交换’。比如现在，他失去了视觉，而施放咒术的人大概原本是个瞎子，之后就会得到他的视力；之后可能被交换的就是嗅觉、味觉、听觉……直到最后……”
　　谢汀兰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道：“我当年见到的那个人，就是这样衰竭而死。而施咒者则以此获得了他的灵根、体质、气运……从寿终濒死之境得以复活。直到他死后许多年，他的友人才找到了当年施咒的那个人为他报了仇。”
　　谢留风抑制住自己握剑的冲动，继续冷静询问道：“媒介是什么？”
　　谢汀兰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讲了出来：“这类邪术在修仙界流传不多，我所知也不深。目前所知的仅有两个生效媒介，一个是受害人与施咒人接触，另一个……是施咒人使用某种方法献祭受害人的血亲，间接影响受害人，但这种方式不如直接接触受害人成功率高，而且血缘关系越疏远成功率就越低。”
　　她说到这里，整件事的因果已经很明显了。
　　楚星回失去视觉，是因为他掉下封印之后，跟黑袍人有过直接接触。
　　而越瑶跟灵相宗的人做交易，之后穆灵萱失踪，恐怕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帮黑袍人冲着楚星回来的。
　　黑袍人本身连躯体都消失不见了，自然也没有东西交换给楚星回，接下来等待楚星回的，恐怕就是一点点失去所有的感官和别的东西。
　　楚星回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个流程……跟越瑶离开之前说的那些话对上了。
　　世上对咒术有所了解的人不多，如果他们没有恰好找到谢汀兰这里，也没有发现灵相宗那些人的踪迹，事情继续发展下去的话……等他五感尽失，越瑶的话不是预言也是预言了。
　　很显然，越瑶知道的东西远比他们猜测的要多得多……她跟黑袍人的立场，恐怕也不是完全对立。
　　而且，在越瑶跟灵相宗那些人的交易中，应该也没有说实话。
　　单靠穆灵萱，甚至再加上穆泽清，只怕也无法让黑袍人完整施行整个咒术，黑袍人八成还是会将主意打到穆承夫妇身上的。
　　穆承再怎么喜欢卖儿卖女，也舍不得将自己卖出去。
　　楚星回刚想到这里，就听见谢汀兰给出了她的建议：“实在不行的话，你们要不试试去找碧海桃花岛的人吧，那帮神棍对这些东西的研究应该比较深。”
　　楚星回：……
　　谢留风揉了揉太阳穴，将整件事的始末跟谢汀兰讲了一遍。
　　谢汀兰：……
　　怪不得，她说楚星回一个小辈怎么遇上这么邪乎的事情，原来就是碧海桃花岛的那群人搞出来的啊。
　　谢留风的声音中有了几分冷肃的杀意：“杀了施咒的人，应该就能解咒了吧？”
　　楚星回捏了捏他的手，喊他的名字：“谢留风，还有时间。”
　　既然不是立刻就会死，就还有时间从长计议。
　　谢留风闭了闭眼睛，勉强冷静下来：“……我先让方谚他们盯好灵相宗那几个人。”
　　只要黑袍人接触不到楚星回本人，也得不到跟楚星回血缘近的血亲，楚星回就暂时还是安全的。
　　如果长时间找不到黑袍人的话，他就先去把灵相宗那几个人杀了减少后患好了。
　　谢汀兰左右看了看，也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只能先喊了一声谢留风：“虽然我解不了咒，但眼部经络长期被阻塞对身体不好，以后解完咒也有可能出问题，我先给星回配点药。谢清和，你跟我过来拿。”
　　谢留风脸色还有些冷，嗓音却温和下来，先跟楚星回报备：“我先跟堂姐出去一趟？”
　　楚星回松开他的手，点了点头。
　　临走之前，谢汀兰回头看了一眼楚星回，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听说楚星回拜入北岳剑派之后已经在清净峰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上回还特意来找她打听谢清和的消息，这孩子现在还不肯管谢清和叫师父吗？
　　*
　　两个长辈出去之后，成玉暂时留了下来，跟阔别已久又十分倒霉的朋友闲聊。
　　两个人简单聊了些近况。
　　成玉一边说话一边叹气，时不时还要伸出手在楚星回眼前晃一晃，试探他的视觉情况。
　　楚星回：……
　　他发现他两位朋友都很喜欢在他瞎了之后研究他的眼睛。
　　成玉又叹了口气。
　　楚星回忍不住表达自己的意见：“……先别叹气了。”
　　成玉这样会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不是瞎了或者被下咒了，而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听完楚星回的想法，成玉越发愁眉苦脸：“方才我师父和剑尊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这种情况听起来比得了不治之症还糟糕。”
　　不治之症顶多就是死了，楚星回这种情况听上去连死都死得很不痛快。
　　楚星回：……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交朋友的品味。
　　他的朋友们好像都太过擅长说话了。
　　难道这种情况不应该安慰一下他这个倒霉的病人，并顺便诅咒一下下咒的人自动死亡吗？
　　*
　　另一边，谢留风拿完了谢汀兰配的药，被谢汀兰送出了门。
　　谢汀兰犹豫了一番，还是觉得应该安慰一下这个弟弟：“你徒弟的事情……你也不要太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谢留风摇了摇头，解释道：“他现在不是我徒弟了。”
　　谢汀兰愣了一下。
　　她是知道这两个人关系多么亲近的，闻言不由十分忧虑，劝解道：“虽然眼下情况是有些麻烦，但还不到要把人逐出师门的程度吧？”
　　听起来太缺德了些。
　　谢留风没想到她理解成了这个意思，哭笑不得：“……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不是师徒关系。”
　　谢汀兰纳闷了：“那你们什么关系？”
　　谢留风摸了摸鼻子，难得有点踌躇：“还没定下来……等这件事情解决，我们家星星眼睛好起来再说吧。”
　　他又斟酌了片刻，补充道：“无论如何，这次还是多谢你了。堂姐，等定下来的时候，请你坐主桌。”
　　谢汀兰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他不是在习惯性胡言乱语，一头雾水地回去继续做事了。
　　到底什么关系需要她来坐主桌啊？


第75章 
　　告别了谢汀兰和成玉之后，谢留风带着楚星回暂时先回了北岳剑派。
　　谢留风开始早出晚归追查黑袍人的行踪。
　　因为咒术的缘故，楚星回不被允许跟着，只能一个人待在宗门里认真修行。
　　这天晚上，楚星回练剑回来，感应到谢留风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
　　谢留风在家。
　　他已经有两天没跟谢留风见过面了。
　　楚星回一边看着谢留风的房间，一边解下发带，试图重新绑一下因为方才练剑而有些松散的头发。
　　他自己不得章法地折腾了半天，没折腾出什么成果来，不声不响地拿着发带去敲了谢留风的门。
　　听见敲门声，谢留风打开门放他进来，也没问他要干什么，顺手接过他的发带，给他绑头发。
　　绑了一半，楚星回指挥他：“有点紧，松一松。”
　　谢留风手上的劲就松了一点。
　　头发绑好，楚星回终于满意了。
　　谢留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朵粉白色的小花，插在了楚星回的头上。
　　楚星回愣了一下，但看不见，只能轻轻晃了一下脑袋，问他：“你在我头上放什么了？”
　　谢留风摸了摸他的脑袋，后退一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都没有，就是调整一下发带的位置。”
　　楚星回半信半疑，试图去摸自己的头发。
　　谢留风若无其事地牵住他试图往头上伸的手，转移话题：“好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给你煮面怎么样？”
　　楚星回顺利被转移注意力，开始思考今天的晚饭。
　　谢留风忍俊不禁。
　　怎么这么久了还是这么好骗啊。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方谚忽然给谢留风发了一道传讯：“师叔，灵相宗那边的情况已经查到了。”
　　谢留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凝神听方谚的消息：“我在听。”
　　方谚道：“按照灵相宗的官方说辞，宗主夫人秦雪衣最近生了重病，宗主一直在闭关照料妻子，并未离开过宗门半步。反倒是他们的两个孩子担心母亲，主动为母亲外出寻药了。”
　　这些应该都是方便长时间不在宗门内出现的托辞。
　　方谚犹豫了一下，又说起另一件古怪的事情：“而且，还有一件事。我们的人在灵相宗附近看见了穆灵萱。”
　　谢留风皱了皱眉：“穆灵萱？她不是失踪了？”
　　甚至说，按照目前的线索来看，几乎已经能够认定她已经遇害了。
　　方谚继续道：“我们的人找灵相宗的弟子打听了一下，宗门中原先并没有她会回去的消息。她是突然回去的，宣称是在跟兄长分开的时候意外找到了能治疗母亲的灵药，没来得及告知兄长便立刻赶回去了。”
　　谢留风想了想，道：“继续盯着穆灵萱，等我过去亲自接触一下她。”
　　方谚说了一声“好”，两个人结束了传讯。
　　结束传讯之后，谢留风低头看向一直在旁听的楚星回，对他说自己的计划：“既然线索已经出现了，我得走一趟水云城了。”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楚星回的脑袋：“等我回来再给你煮面条。”
　　楚星回沉默了片刻，没说话，伸手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谢留风明白他的意思，同他讲道理：“穆灵萱失踪后又出现，谁也不知道回来的是本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躯壳里很有可能就是黑袍人，我要去也是冲着这个去的。你现在的情况不能去冒险。”
　　楚星回低着头，继续玩他的手指，为自己澄清道：“我本来也没说我要跟你去。”
　　他知道分寸，也明白自己不该去，就是有点忍不住想黏人。
　　毕竟等谢留风离开之后说不准又得好长一段时间没得黏了。
　　谢留风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陪我去准备点东西吧。”
　　*
　　另一边，一个面容陌生的年轻女子找到了穆灵萱。
　　两个人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开始谈话。
　　陌生女子的口中出现了越瑶的声音，她开门见山道：“您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完了。如此，前辈是不是应该履行您的承诺，将所谓‘祭品’的身份，从我身上除去呢？”
　　“穆灵萱”并没有立刻回应她的问题，而是忽然亲昵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瑶瑶。”
　　听见这个称呼，越瑶猛地抬起头。
　　“穆灵萱”看向越瑶，温声道：“既然已经认出了我，就不必这么生疏了吧？”
　　越瑶静默片刻，终于清晰地喊出了两个字：“……师父。”
　　“穆灵萱”，现在应该是碧云仙子静了片刻，语气颇有几分感慨：“我原本没想过要以原来的身份再见你。对你来说，碧云仙子已经死了也许是个更好的消息。只是之前你特意找我说要同我合作，我便明白，你应该是认出了我。”
　　越瑶扯了扯唇角，声音有几分涩然：“师父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我若是不能认出师父，也太没用了些，不是吗？”
　　碧云仙子叹了口气：“瑶瑶，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今日我既然肯与你相认，自然是将你视作同一条船上的人。”
　　她摆出一副诚恳的、开诚布公的姿态，向越瑶解释道：“我将你从小养到大，你应该了解我，也信任我。我选你做祭品，不是为了害你，而是为了……让你同我一起脱离命运的桎梏啊。”
　　越瑶沉默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水光，似乎有些动摇：“师父，我不明白……”
　　碧云仙子打断了她：“你不需要立刻明白一切，跟在我身边，你总会知道我究竟想要做什么的。”
　　越瑶闭了闭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碧云仙子微笑着向她张开了手，嗓音温柔而悲悯：“好孩子，多年未见，碧海桃花岛的事苦了你了，来师父这里吧。”
　　越瑶注视着她，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扑过去紧紧抱住了碧云仙子，哽咽道：“师父……您失踪之后，我找了您很久。”
　　碧云仙子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徒弟，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为师知道，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两个人温情脉脉。
　　下一瞬间，碧云仙子忽然脸色一变。
　　越瑶从她怀里抬起头来，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直直插入了这句躯壳的心脏中。
　　碧云仙子的脸上露出明晃晃的意外神色，她迟滞了片刻，看向越瑶：“瑶瑶，你……”
　　越瑶脸上动摇软弱的神色消失不见，甚至还笑了一声，嘲弄道：“师父啊，您在说这些话之前先听听我的声音，这嗓子现在还没好全呢，这可全都是拜您所赐。”
　　她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的人，手中的匕首又往对方的心脏中送了送，语调慢而温柔：“您为什么会觉得，我还会相信你不会害我？”
　　碧云仙子愣了一下。
　　她目光下移，往胸口处看了一眼。
　　她伸手碰了一下胸口处的伤，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瑶瑶，你应该清楚……这样的法子是杀不死我的。”
　　越瑶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师父，您真是冤枉死我了，我可不敢欺师灭祖呀。我当然知道这样杀不死您，但我了解您。您能穿上这具壳子，恐怕也废了不少心思吧？”
　　她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能为您的事业添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麻烦，那就足够了。”
　　碧云仙子抬头看向她：“瑶瑶……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越瑶笑容款款，拔出了特制的匕首，任由鲜血溅在了自己脸上：“您还需要我，不是吗？”
　　说得好像她不先动手碧云仙子就会放过她一样。
　　从最开始，她就没有相信过碧云仙子会放弃继续将她作为祭品。
　　这一切……可都是碧云仙子先开始的，她会反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碧云仙子盯着越瑶，沉默了片刻。
　　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越瑶这把匕首……不止能伤害这具躯体，还能将她强行剥离出这具躯壳。
　　碧云仙子咳嗽了两声，唇边溢出鲜血，沾血的手抚上越瑶的脸颊，意味不明地赞叹道：“瑶瑶……你看，你果然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说完这句话，“穆灵萱”的身体终于闭上眼睛，失去了生息。
　　一道黑雾从躯体内钻了出来，快速离开了现场。
　　越瑶没有去追，放开了已经失去寄生物的尸体，任由尸体跌在了地上。
　　碧云仙子早就没有人类的形体了，眼下这个不过是具早已死去的空壳子。
　　不过嘛——她愉快地擦了擦匕首上的血，空壳子也有空壳子的用途，能给她亲爱的师父找些麻烦就再好不过了。
　　越瑶仔细将周围自己的痕迹清理干净，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刺激，又从储物袋里找出一件碧云仙子的旧物丢在了现场。
　　总躲在暗处叫什么事儿啊，她作为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弟，当然要帮助自己的师父走到明面上来了。
　　*
　　未免夜长梦多，谢留风没有浪费时间，很快收拾好了东西。
　　楚星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就是跟着。
　　谢留风走出清净峰，回头看了一眼一路跟到山下的小尾巴，跟他道别：“我走了？”
　　楚星回点了点头。
　　方谚忽然发了传讯，紧急插播了一条新闻。
　　他对谢留风说：“师叔，等等，你先不用去了。”
　　谢留风有点懵：“嗯？”
　　方谚简短解释道：“穆灵萱死了。”
　　谢留风：……
　　楚星回在旁边听着，忽然开口问：“穆承那边怎么样？”
　　方谚并不意外楚星回也在谢留风旁边，继续向两个人实时播报这伙人的动向：“穆承跟谢怀和穆泽清分开了，看方向应该是打算回宗门。”
　　他有点拿不准下一步的主意：“师叔，接下来还要继续跟吗？”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既然这样的话……先把穆承抓起来怎么样？记得别用咱们宗门的身份抓。”
　　既然灵相宗宗主现在还在宗门中闭关照料自己重病的妻子，那么现在在外面的这个一定是冒牌货，找个机会抓起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反正是穆承自己给他们找的理由。


第76章 
　　既然穆灵萱人已经没了，谢留风只能带着楚星回暂时打道回府，并给楚星回煮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
　　吃完有些迟的晚饭后，两个人开始等消息。
　　楚星回看不见，又暂时没心思修炼，就跑去打扰正在看书的谢留风。
　　谢留风按住他，问他：“怎么了？”
　　楚星回说：“有点无聊。”
　　谢留风想了想，便把楚星回抓到了面前，找了一本十分枯燥晦涩且没有什么用的书，开始一页一页地念给他听。
　　楚星回听着听着，忍不住开始走神，甚至克制不住开始犯困。
　　他觉得更无聊了，并且暂时不太想跟谢留风待在一起了。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谢留风的口味：“你方才……就是在看这本书？”
　　谢留风将书晃到他眼前，一本正经地胡说：“对啊，不信你自己看看。”
　　楚星回：……
　　他现在又看不见。
　　谢留风把人逗够了，也成功把自己念得有点犯困了，终于放下了书：“行了，新消息不一定什么时候传过来。就算真传过来了也有我处理，你没必要陪我一起等，去睡一会儿吧。”
　　楚星回觉得他说得有一点道理：“那你继续念书吧。”
　　谢留风戳了戳他的脑袋，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没听够吗？”
　　他自己都念够了。
　　甚至开始怀疑这本书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储物袋里。
　　楚星回诚实道：“这本书听起来比较好睡。”
　　谢留风只能重新拿起了书，继续念。
　　楚星回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谢留风的身上，安安静静闭上了眼睛。
　　谢留风又念了几页，便听到耳畔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
　　过了半夜，方谚再次发来最新报道：“师叔，楚师弟，穆承抓到了。”
　　听到声音，楚星回立刻惊醒了，从谢留风身上直起了身子。
　　谢留风一边听着方谚那边的动静，一边抽空看了楚星回一眼。
　　见楚星回下意识想揉眼睛，谢留风把他的手按了下去，顺手握在了自己手里。
　　楚星回就不动了，安静地待在谢留风旁边一起听。
　　谢留风问方谚：“人放在哪里了？”
　　方谚记得他的叮嘱，道：“没在宗门里，就近找了个地方打晕关起来了。”
　　谢留风又问：“灵相宗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方谚继续道：“穆灵萱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但灵相宗的人暂时还没查出什么信息，只在现场找到了一枚看不出任何特征的普通旧扇坠。”
　　他咨询谢留风下一步的意见：“师叔，穆承要怎么处理？”
　　谢留风想了想，先确定最关键的信息：“他知道穆灵萱已经死了的消息吗？”
　　方谚回答道：“我们抓得及时，他还没来得及知道。”
　　谢留风思忖了片刻：“那就……好办了。”
　　方谚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楚星回在旁边出声提醒他：“掌门师兄，穆承原本好端端在北岳隐藏身份搞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会儿突然要回宗门，是为了什么？”
　　穆灵萱很有可能早就死了，死的原因还大概率跟穆承脱不了干系。现在穆灵萱回宗门的消息传出来，他并不确定这个女儿究竟是死是活，恐怕也不确定穆灵萱在“死”之前有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穆承现在最害怕的，应该就是“活着”回到宗门的穆灵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影响了他这个宗主的体面，给他带来不可知的麻烦，所以才要立刻赶回宗门去处理这个女儿。
　　楚星回这么一提醒，方谚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给他弄醒，先晾一晾，别让他知道穆灵萱已经死了。”
　　这个时候，时间越长，穆承的心理防线就越低，骗起来也更容易。
　　到时候再去刺激一下，应该就能顺利看见狗急跳墙了。
　　几个人结束了传讯。
　　楚星回问谢留风：“我们呢？”
　　谢留风想了想，建议道：“睡觉吧。”
　　这段时间两个人都累了，刚好趁晾着穆承的时候休息一晚。
　　楚星回琢磨了一下，非常自觉地试图往谢留风的房间里钻。
　　谢留风揪住他的腰带，提醒他：“……这里是我的房间。”
　　楚星回转过身，不说话，低头扯了扯他的袖子。
　　谢留风：……
　　他叹了口气，不出意外地心软了，打开门把楚星回放了进去。
　　*
　　这一晚上，楚星回睡梦中十分克制，只把谢留风打醒了两次，而且在睡在内侧的情况下还没把谢留风挤下床。
　　虽然其中有谢留风睡前特意将楚星回抱得很紧，大范围缩小了楚星回活动空间的缘故。
　　总之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十分平安地走出了谢留风的房间门。
　　方谚一大早就发来传讯传递最新消息。
　　据他的说法，穆承在被弄醒，发现自己已经失去自由之后，精神状态就一直很坏，在被关押的地方吵了一夜，试图让人将他放出去。
　　方谚忍不住笑道：“我让人故意在他面前提了两次穆灵萱回宗门的事情，他现在看起来……已经快急坏了。”
　　谢留风认真听完，说：“时机差不多了，我过去看看。”
　　楚星回在旁边听完全程，等两个人的传讯结束，伸手晃了一下谢留风的手，问：“你要去处理穆承吗？”
　　谢留风犹豫了一下，问楚星回：“你有什么想法吗？”
　　虽然他觉得楚星回不会有心软的情况发生，但还是要问问。
　　楚星回想了想，问他：“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他补充道：“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不会有被人下手的机会的。”
　　谢留风愣了一下：“你去做什么？”
　　楚星回诚恳表达了自己朴素且直白的情感：“我想看。”
　　看穆承倒霉不失为一桩欢乐事。
　　谢留风：……
　　他忍俊不禁，揉了揉楚星回的头发：“那你记得跟紧我。”
　　*
　　穆承被关在一处破旧荒僻的房子里。
　　两个人都换了一身鬼都看不出来身份的黑色袍子，戴上遮住全脸的面具，又改换了声音和形体，走进了房子里面。
　　两个人还没看见穆承的人，先听见了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将我带到这里是什么目的？”
　　谢留风推开门，在他面前坐下，语气闲适地接过了他的话：“宗主先不要着急，仔细想想，你真的不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楚星回安静地站在谢留风身后，开始听热闹。
　　听到谢留风的称呼，穆承意识到了什么，眯了眯眼睛：“你们是灵相宗的人？”
　　谢留风装作欲盖弥彰的模样，毫不犹豫地顺势甩锅：“宗主还是清醒一点好，现在你在我们手里，我们是不是灵相宗的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左右灵相宗内派系林立，想把穆承拉下宗主之位的派系也不少，随便引导一下穆承就会自动怀疑到宗门内斗上去。
　　穆承试探猜测道：“你们的主子是松峰还是朱云？”
　　这两位都是灵相宗内风头正劲的长老，平日里最爱同他争锋。
　　“都说了，这不重要。”谢留风并不认识这两个人，气定神闲地把问题抛了回去，“我们已经把你关在这里一晚上了，宗主不妨猜猜，在下为什么选这个时间来与宗主见面？”
　　穆承铁青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开场铺垫得差不多了，谢留风直接开始试探：“就在半个时辰前，你的女儿已经将你做的事情告诉了我们。”
　　穆承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你以为这无凭无据的一句话就能让我相信？我穆某人平生不做亏心事，能有什么害怕告诉别人的？何况这段时间我根本没见过灵萱。”
　　谢留风并不意外他会否认，点了点头：“嗯，对，无凭无据。那宗主再猜猜，您明明在宗门里照顾病重的夫人，我们是如何来到北岳找到您，将您请到这里的？”
　　他一字一句，慢慢解释道：“因为您的女儿怕被您灭口，在回到宗门的第一时间，就找上了我们，先透露了您的行踪。”
　　穆承心下一沉，垂眸眼珠转了几下。
　　灵萱她……之前真的认出了他？
　　他已经有些相信谢留风的话了。
　　谢留风观察着他的神色，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穆承猛地抬起眼来。
　　谢留风微笑着，又加了一道砝码：“堂堂灵相宗宗主，与邪修勾结……献祭自己的亲生儿女，我想许多人都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的吧？”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道：“宗主用不着再说我们无凭无据……毕竟您的女儿，还活生生待在宗门里。她可以将这些事情告诉我们，自然也可以将这些事情告诉其他人。不过宗主暂时不用担心这些，您的女儿同您一样，暂时在我们手中。如果宗主愿意配合的话，您的女儿会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去自然由您来控制。”
　　穆承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已经完全确定，对面的人真的知道些什么。
　　但好在……对面似乎是来谈判的。
　　有利益需求，那就可以交易。
　　通过谢留风语焉不详的话，穆承飞快脑补完了一切，面上终于重新镇定下来：“你们想要什么？宗主之位？”
　　谢留风笑了一声：“此等身外之物，还是等之后各凭本事为好。如今宗主有个这么大的把柄握在我们手中，自然不能如此轻易就用了。”
　　他轻描淡写道：“这样吧，宗主把交易来的东西给我们瞧瞧，怎么样？”
　　穆承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道：“是一枚丹药，我已经用了。”
　　谢留风并不信他：“宗主再想想？”
　　穆承语气不善：“你以为我在骗你？”
　　谢留风继续刺激他：“宗主要是想不起来的话，在下就只好去问谢道友和秦道友了。”
　　穆承这下冷汗真的下来了，当即站了起来：“你——”
　　谢怀和秦素云……尤其是秦素云，穆灵萱并不认识她，唯一一次见面也没看见过她的脸。如果不是真的知道一二内情的话，不会有人将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联系起来。
　　难不成现在他被关在这里……这两个人也出了力吗？
　　他向来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合作者。
　　如果这两个人背叛了他，那么他拿到的东西……
　　谢留风暗示道：“别慌啊宗主，交易这种事情，自然是能同你交易，也能同我交易。”
　　穆承默然看着他，嘴唇颤了颤，还是什么也没说。
　　今天的刺激已经差不多了，谢留风站了起来：“慢慢想，不要着急。等我明天过来的时候，希望宗主已经想起来了。”
　　说完，他就带着楚星回离开了这处房间。
　　……
　　两个人来到外面，除去了身上的伪装。
　　楚星回喊了一声谢留风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忙着将黑袍从楚星回身上扒下来，闻声抬起眼皮：“怎么了？”
　　“你刚刚听起来……”楚星回想了想，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听起来好像个反派。”
　　谢留风不太服气，一边给他解面具的绳子一边伸手捏了一下他露在外面的耳朵：“有我这么好看的反派吗？”
　　楚星回诚实道：“我看不见。”
　　谢留风：……
　　他将面具收起来，牵住了楚星回的手：“走了走了。”
　　两个人刚走出去不远，方谚就从不远处匆匆赶了过来：“师叔，楚师弟，你们这边的事情完了吗？”
　　谢留风点了点头，见他神色有些奇怪，主动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方谚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你们还记得，我之前说灵相宗的人在穆灵萱的死亡现场找到了东西吗？”
　　楚星回记得：“那枚旧扇坠？”
　　方谚“嗯”了一声，神色越发古怪：“那枚旧扇坠……是碧云仙子的旧物。”
　　之前谢留风和薛衡就猜测黑袍人可能跟碧云仙子有关。
　　但黑袍人一直藏在暗处，行踪成谜……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名字会这么快就出现在人前。
　　谢留风皱了皱眉：“不是说看不出特征？这是如何查出的？”
　　方谚解释道：“灵相宗中有当年见过碧云仙子的长老，看过那枚扇坠之后觉得跟当年碧云仙子常带在身上的扇坠有些相似，但不敢确认。”
　　然后他不出意外说出了一个跟碧云仙子相关的，十分活跃的名字：“越瑶刚巧在水云城找到了她师父的踪迹，正在附近追查，当即就被灵相宗的人请过去了。”
　　“越瑶认了那枚扇坠是碧云仙子的东西。加上她在水云城的理由就是发现了碧云仙子的行踪，两相一对，碧云仙子在穆灵萱死亡这件事上是摘不开了。”
　　楚星回忍不住问：“没有人怀疑越瑶？”
　　她出现在水云城的时间也太巧合了。
　　方谚将现场的情景描述得绘声绘色：“虽然碧海桃花岛不太与外交流，但不少人都知道越瑶是碧云仙子一手养大的，两个人关系极为亲近。越瑶指认扇坠之后才被告知这东西是在穆灵萱的死亡现场找到的，当下又是难以置信又是伤心欲绝，哭得都要昏过去了，一个劲地要求灵相宗的人尽快帮忙找到她师父，还她师父的清白。而且她还主动要求留下来帮忙，直到查出真相或者找到她师父为止……看上去实在不像演的。”
　　最后，方谚忍不住叹了口气：“碧云仙子在外云游已逾百年，越瑶这些年一个人撑着碧海桃花岛也是不容易，众人对这位少主实在不忍苛责。不但没有人怀疑她，很多人还都在安慰她。”
　　说实话，要不是他知道的内情多些，跟越瑶也打过交道，他现在说不准也会认为越瑶是个又正派又不知情的可怜人了。
　　楚星回：……


第77章 
　　可能是楚星回脸上失语的表情太明显，方谚又提供了一些补充信息：“无论越瑶这番表现是真是假，又跟这件事有没有干系，她能这么轻易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其实也是因为穆灵萱的父兄都不在宗门内，灵相宗负责此事的那些人里根本没有关心穆灵萱生死这件事本身的，要么就是按规矩调查，要么就是想趁着这件事捞点什么东西。”
　　虽然依照最近的情况来看，穆灵萱的父兄在宗门内也不会关心她的生死。
　　听到这番话，楚星回忽然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不对劲：“这件事秦雪衣没出面吗？”
　　穆承和穆泽清不在灵相宗内，那秦雪衣呢？
　　他们先前一直以为秦雪衣病重是穆承那几个人暂时离开宗门的托辞，如今涉及到亲生女儿的生死，秦雪衣难不成仍要“病重”吗？
　　方谚摇了摇头：“露过一次面，不过刚一看见女儿的尸体就昏过去了，之后就一直没再出现过。穆承的亲信也以穆承照料夫人焦头烂额一时间顾不上女儿的事为由，糊弄过了穆承没出面的事情。”
　　楚星回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奇奇怪怪又漏洞颇多，但灵相宗那边的人既然没什么意见，他也没什么意见。
　　反正有越瑶在搅浑水，灵相宗一定会鸡犬不宁的。
　　*
　　第二天，谢留风继续去刺激穆承。
　　楚星回继续跟在他身边听热闹。
　　昨天穆承对交易获得的物品态度有异，谢留风决定今天继续诈一诈他。
　　谢留风先拿几个跟穆灵萱和灵相宗相关的假消息热了热场。
　　外界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变化，所有信息都是有时效性的。
　　穆承被关着的时间越久，对自己掌握的信息就会越不自信。
　　谢留风绕了一圈，终于说到了今天的正题：“宗主应该知道，我们已经接触到了谢道友和秦道友。宗主以为我们不知道，您究竟获得了什么东西吗？”
　　穆承被谢留风搅乱了一通心理防线，闻言表情有些暴躁：“谢怀跟你们说了什么？”
　　谢留风觉得有些怪异。
　　他刚刚提了谢怀和秦素云两个人，穆承却单单提起了谢怀。
　　早在试图拜谢留风为师的时候，谢怀就跟黑袍人有勾结了。所以谢怀出现在这件事里，谢留风一直以为他充当的是穆承几人和黑袍人的联络人，以及黑袍人安排在这几个人身边的眼睛。
　　但穆承方才的意思……似乎不只是这样。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谢怀的情况，根据他目前的核心需求做出了猜测，继续试探道：“不知宗主获得的功法……可好用吗？”
　　穆承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
　　谢留风注意着他的神情，微微眯了眯眼睛。
　　还真是功法。
　　穆承冷笑了一声：“看来诸位已经知道了不少，既然诸位知道这卷功法的存在，为何不直接去做交易，非要从我这里套话做什么？”
　　谢留风笑道：“宗主这话说的……与人做交易，哪有直接与人共享来得舒服呢？”
　　穆承沉默了片刻。
　　他终于肯说实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两位应该也知道一些交易的内容。我也不瞒两位，这东西，还没到交易的时间，我没法拿到手。而且现在看来……哪怕到了交易时间我也没有办法拿到手了。”
　　谢留风确认这的确不是假话，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东西还没拿到手就先把亲生子女卖了出去，也算是人渣中的冤大头了。
　　谢留风试探道：“因为您的女儿活着回到宗门了？”
　　他刻意加重了“活着”这两个字。
　　穆承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想来黑袍人是告诉他，要获得功法就要先献祭血亲了。现在他以为穆灵萱逃脱了献祭，自然会以为自己失败了。
　　可能是怕人觉得他太畜牲，穆承为自己描补道：“要修行剑尊修行过的功法，自然要付出些许代价。何况成为代价也并不是死亡，而是洗脱尘垢化归天地，假以时日若有机缘再塑躯体，必定是绝世天才。灵萱不懂事，我也是为她的长远做打算。”
　　说着说着，他似乎真觉得自己慈父心肠了，又站在了道德高地：“奉劝你们背后的主子别走歪门邪道试图从我这里直接搞到东西，任何人想要修行这功法，都要先走这一遭的。有空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去找谢怀。”
　　听到这些话，谢留风真真切切愣了一下。
　　一直装作自己不存在的楚星回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谢留风确认道：“剑尊的功法？”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穆承也不介意跟两个人讲一讲刚刚获知的辛秘：“两位应该都知道剑尊弑神的事情。这件事表面上虽然光辉灿烂，背地里却阴私无比。上神下界，本意是为传道授业，以获得拥有神名的功德。谢清和是他的第一个弟子，他将能帮助修行一日千里的功法教给了谢清和，并嘱咐他将功法散布出去。谁料谢清和利欲熏心，竟私下篡改了功法，自己带着正确的功法逃走了，学成之后还弑杀了那位上神。”
　　“自此谢家一直为错误的功法所苦，谢怀小友也一直在为寻得正确功法努力。如今有人再见当年上神的神迹，方才重新有了这一卷正确的功法。”
　　他嘲讽道：“你以为当年谢清和一个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是怎么大放异彩的？天才，哼，也就是哄骗不知情的世人罢了，怎么可能真的会有那么天才的人物？”
　　楚星回：……
　　谢留风：……
　　他大受震撼，然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其中竟有如此辛秘，真是令人惊叹。
　　连他本人都不了解，可见这些话的含金量。
　　谢留风不由得对灵相宗的未来感觉到了深切的忧虑。
　　不是，穆承这种脑子是怎么当上灵相宗宗主的？
　　他心有余悸地偷偷瞥了一眼安静站在旁边的楚星回。
　　多亏他们家星星没有继承这种令人发指的智商。
　　楚星回眼观鼻鼻观心，也无比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
　　问完话之后，两个人很快离开了关押穆承的房间。
　　楚星回问谢留风：“谢留风，你觉得穆承说的是真的吗？”
　　“关于我的部分肯定是假的。”谢留风惟恐自己名声受损，先澄清了一下自己的名声，然后才道，“其余有待商榷。”
　　至少关于交易的部分，他觉得穆承应该隐瞒了不少东西。
　　正经功法不会需要拿血亲献祭，这是三岁小孩子都明白的东西。穆承讲的那些“辛秘”，他自己不一定没发现其中的矛盾，更可能是被更大的利益诱惑了，随便扯点大旗让自己显得冠冕堂皇一些。
　　这些利益……恐怕不只是一卷能让人修行一日千里的功法。
　　不过这些被隐瞒的部分，应该短时间内问不出来了。
　　见两个人走出来，一直等在不远处的方谚走了过来。
　　他表情平静，同两个人传音道：“师叔，楚师弟，我们的人在附近发现了一个人。”
　　谢留风问：“谁？”
　　方谚回答道：“谢怀。”
　　楚星回猜测道：“来救人的？”
　　谢留风挑了挑眉：“也有可能是来杀人的。”
　　他想了想，开始探讨对穆承的处理意见：“既然找过来了，要不我们给他们个机会，把穆承放走，你们觉得怎么样？”
　　信息榨取到这个程度也暂时榨不出来什么了，长时间关着穆承也不是办法，不如拿他来做点引蛇出洞的事情。
　　如果是穆承一个人的话，他大概率会先试图回灵相宗处理穆灵萱的事情。
　　穆承再怎么没用，也是灵相宗的宗主。他没有自由的时候没有主动权，但等他出去之后能做的事情就多了，肯定会试图重新占据主动权。
　　比如把跟邪修勾结的事情全扣到穆灵萱头上，把这个女儿的话全都打成假话，直接废掉“穆灵萱”这张牌，说不准还能给自己刷个“大义灭亲”的名声。
　　但加上谢怀就不一样了。
　　两个人原本就互相利用，现在穆承又怀疑谢怀已经背叛了他，两个人知道的信息又不对等，会发生什么就未可知了。
　　说不准还有机会直接找到这场交易中一直没出现的黑袍人的行踪。
　　楚星回和方谚对这个建议都没有什么意见。
　　反正谢留风还在这里，出了问题他都能顶着，大不了再把两个人都抓回来。
　　只是，楚星回忍不住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私人恩怨，想要为这个计划增添一点细节：“放穆承走之前，能不能让他受点伤？”
　　谢留风笑眯眯地看向方谚：“掌门怎么看？”
　　方谚：……
　　他正直地点了点头，找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在逃跑的过程中被追杀受点伤也无可厚非。”
　　*
　　商量好了计划，北岳剑派的人就装作没发现谢怀行踪的模样，放任他在附近找机会救人。
　　谢留风三个人找了个地方等进展。
　　等进展的时间太无聊，楚星回从储物袋里找了一枚灵果出来。
　　他拿了一把短刀，开始给灵果削皮。
　　虽然按理来讲不削皮也能吃，但他觉得削皮之后口感更好。
　　楚星回认真把果皮削干净，开始研究要怎么把这枚果子切块。
　　谢留风偏过头，看见他忙忙碌碌，随口逗他：“给我吃一口。”
　　楚星回拿短刀比划了几下，把果子最甜的部分切下来，送到了谢留风的嘴边。
　　谢留风只是习惯性逗逗他，看见递到唇边的东西，愣了一下。
　　楚星回举得手有点酸，又执着地往他唇上碰了碰。
　　谢留风忍不住笑了一声，就着他的手，把果肉吃了下去。
　　方谚在一旁看得有点眼热：“楚师弟，还有吗？”
　　他也想体会一下不劳而获有人帮忙削皮的感觉。
　　楚星回想了想，找出一枚新果子擦了擦，递给了方谚。
　　方谚：……
　　楚星回居然还能记得给他擦一擦，看起来真是十分尊重他了。
　　他默默啃完了一个带皮的灵果。


第78章 
　　谢怀劫人出狱的水平并不怎么样，一连在这里转了两天，才终于敢抓住一个月黑风高的机会，借着北岳剑派的人特意留下来的漏洞，将被关在房间里的穆承捞了出来。
　　两个人一路往北逃去。
　　负责看守的人很快把消息传了过来。
　　接到消息，谢留风站了起来，先嘱咐楚星回：“我去收网，你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这次钓出来的鱼很有可能就是黑袍人，楚星回身上还有咒术存在，不能去冒险。
　　楚星回知道轻重，点了点头，叮嘱道：“你要小心。”
　　他还记得上回黑袍人针对谢留风神魂布局的事情。
　　看来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他得尽快把两个人双修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谢留风并不知道楚星回在想什么严肃又奇怪的东西，伸手胡乱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很快离开了。
　　*
　　穆承逃出去没多久，就被看守的人发现了。
　　两个人受了不少伤，终于摆脱了身后追击的人，躲进了一片林子里。
　　穆承处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审视了身旁的谢怀一眼，迫切想要知道目前的情况：“灵相宗那边怎么样了？灵萱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谢怀一头雾水，耐着性子回答道：“宗主在说什么话？灵萱小姐早就过世了，您不必再回宗门处理这件事了。赶紧跟我走，大人要见你。”
　　他有点不耐烦。
　　这老东西自己节外生枝，搞得自己落到别人手里要让他来救也就罢了，一被救出来还用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对他说话，真是不知所谓。
　　要不是这人还有用的话，谁管他死不死。
　　想起黑袍人的叮嘱，谢怀还是换了平日里一贯的温柔语气，温声劝道：“宗主，外面还有追兵，一直待在这里也不够安全，我们还是尽快动身吧。”
　　说着，他就要去抓穆承的胳膊。
　　穆承甩开了他的手，目光冷漠地看着他：“哦？大人要见我？可是交易已经完成，本宗主可以获得需要的东西了？”
　　黑袍人并未告知谢怀她的目的，但并不妨碍谢怀一口答应：“那是自然。”
　　反正他现在需要的就是尽快把人带过去。
　　穆承盯着面前人的表情。
　　谢怀还是太过年轻，穆承一眼就看出，他的神情不够自然。
　　他是知道那位黑袍人的手段的。
　　现在谢怀不告诉他真相，反而一个劲地要诱骗他去见黑袍人，很难说这其中是不是藏了什么猫腻。
　　他向来对自己的命珍惜得紧，自然不愿意冒险：“灵相宗内还有事情要处理，本宗主必须要先回一趟宗门。你去替我跟大人说一声，交易一事改日再行吧。”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默而剑拔弩张。
　　终于，谢怀最先开口：“宗主，这是大人的要求，奉劝您不要违逆她的意思。”
　　穆承叱骂道：“谢怀，你是我灵相宗的门人，我是灵相宗的宗主！”
　　谢怀嗤笑了一声：“宗主？我素日敬重宗主，只是敬你是前辈，想让你我二人的相处体面一些，可不代表我真就归属灵相宗管辖了。当日我是为什么入的灵相宗，宗主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他话音刚落，忽然闷哼了一声，痛苦地拧紧了眉。
　　高阶修士的灵压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
　　谢怀被灵力压制，半跪在地上，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穆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辈，对我说话最好尊敬些。就算你真的背靠大树，至少眼下，本宗主杀你轻而易举。”
　　谢怀额头上冒出了层层冷汗，艰难地点了点头。
　　穆承问他：“大人要见我，究竟所为何事？”
　　谢怀当然不知道。
　　黑袍人做事从来不会对他这种手下讲。
　　他飞快思考了一下，忽然想起之前穆承问他的古怪问题。
　　莫非……在被关之前，穆承根本没来得及知道穆灵萱已经死了？
　　谢怀定了定神，换上一副恭敬神态，顺着穆承知道的信息解释道：“宗主猜得对，献祭的确出了问题，竟让灵萱小姐逃了出去，还回去了宗门。大人此次邀宗主前往，也正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穆承有些信了他的解释：“那你方才为何不肯直说？”
　　谢怀低着头，继续恭敬地胡编乱造道：“因为……这次除了宗主，还有另一位客人也联系上了大人，正是朱云长老。您二位素来关系不好，我害怕您听说朱云长老也在之后会不肯去，让我完成不了大人的任务。”
　　穆承心念电转，沉吟了许久。
　　这番话……刚好跟他之前的猜测对上了。
　　最后，他点了点头，选择暂时相信谢怀的话：“走吧。”
　　两个人扯完皮，终于决定了下一步的动向，共同去找黑袍人。
　　*
　　黑袍人恢复了最开始黑袍裹身的装扮，躲在树林的深处，等着她施行咒术新的原料。
　　其实原本下一个目标应该是穆泽清，穆承身份高，无论是从风险还是用处层面上来说，都应该留在最后，她本不该这么快动穆承的。
　　只是她刚刚被越瑶一刀强行驱离了躯壳，不但伤了元气，名号还提前被人注意到了，必须要加快动作。
　　听见脚步声，黑袍人转过头，打量了一番找过来的两个人，还没开口说今天的正事，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情绪大变：“你们两个……是蠢货吗？”
　　两个人被劈头盖脸骂了一句，都有些迷惑。
　　谢怀忍不住皱了皱眉，开口道：“大人，您……”
　　黑袍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试图辩解的话：“被人跟了这么久还半点都没察觉出来，你们不是蠢货谁是蠢货？”
　　穆承和谢怀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回头看去。
　　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卷起地上落叶的沙沙声。
　　黑袍人直接动手打晕了两个没有一点用处的人，向虚空中喊话：“剑尊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谢留风并没有立刻露面。
　　黑袍人忽然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劲。
　　她低头一看，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阵法。
　　黑袍人冷笑了一声：“剑尊觉得这种东西能够困住我？”
　　谢留风的声音自半空中传了出来：“人总不能同一个错误犯第二次，道友觉得呢？”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追查黑袍人下落，自然有针对性地提前做了些准备。
　　黑袍人脚下的阵法渐渐发出了金光，如丝般的金光一丝一缕，绕满了她被黑袍包裹的整个躯壳。
　　她终于凝重起来。
　　她不能动了，甚至完全无法脱离身上这具骷髅直接遁逃。
　　谢留风手中握剑，身形终于自夜色中完全显露了出来：“或者说，我该称呼道友为——碧云仙子？”
　　如果说原本黑袍人是碧云仙子的可能性只有五成，但从前几天越瑶特意在水云城将碧云仙子的名字重新放到人前开始，这个可能性就达到了八成。
　　八成的可能性，足够可以试探了。
　　*
　　谢留风找到黑袍人的时候，楚星回跟方谚依旧在原处等消息。
　　方谚忽然接到了一个传讯。
　　结束传讯之后，方谚沉默的时间太长，楚星回忍不住问了一句：“掌门师兄？”
　　方谚简短解释道：“灵相宗的人递了帖子，说在我们这边找到了疑似穆灵萱被害凶手的踪迹，希望我们能协助他们追查。”
　　楚星回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谁发现的？”
　　方谚抽了抽嘴角，不出意外地再次说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越瑶。她用碧海桃花岛的追踪之术找过来的。”
　　谢留风之前给他们传讯，已经找到黑袍人了。
　　现在越瑶又刚巧在这个时候带了一群人来这里找她师父的行踪……可真是巧合得厉害。
　　谢留风那边还没完事儿，方谚有点犹豫要不要先把这群目的不明的人压一压，万一影响到谢留风就不好了。
　　楚星回琢磨了一下，直接给越瑶发了个传讯。
　　两个人这段时间交集颇多，虽然并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却还是有能够直接联系彼此的手段。
　　越瑶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哎呀，真是稀奇，楚道友竟然也有主动联系我的时候？”
　　她的声音听起来喜气洋洋的，实在不像是之前消息里提到的快要哭晕过去的模样。
　　楚星回直接问她：“……听说越道友来了北岳？”
　　越瑶“嗯”了一声：“楚道友消息灵通。”
　　楚星回继续问她：“越道友此行，可是为了寻找碧云仙子？”
　　“是呀，家师失踪多年，如今出现却是陷入了命案之中。若不能找到她，小女子心中实在难安啊。”越瑶回答完，主动问，“楚道友有此一问，可是有关于家师下落的线索？”
　　楚星回嗓音平静：“不知，只是最近北岳剑派有人发现了黑袍人的行踪。我记得越道友与此人也有些恩怨，加上如今越道友也来了北岳，特意提醒一二。”
　　越瑶轻笑了一声，直接摊开了话题：“楚道友究竟是在试探我师父的身份呢？还是目前我跟师父的关系？”
　　她这话听上去……跟承认几乎没什么分别了。
　　既然越瑶都承认了，楚星回也把话说得明白了一点：“越道友的意思是承认黑袍人的身份了？”
　　越瑶笑道：“欺瞒的前提是不对称的信息，而有些彼此已经心知肚明的事情，瞒来瞒去就没什么意思了。更何况从这次之后，想必人人都会知道我那位‘外出云游’的好师父眼下真正的情况，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不再绕弯子，直接道：“好啦，楚道友，把地址给我吧。劳烦替我请剑尊帮忙拖得久一些，我就在近处跟灵相宗的人一同搜寻我师父的踪迹。等我到场，一定会给你们一份真正的惊喜。”
　　她这话轻轻巧巧就把楚星回和谢留风划成了自己的合作者。
　　但实际上，无论是黑袍人还是越瑶，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地方。
　　所以对待越瑶，楚星回还是更信任人与人之间的利益交换：“虽然不了解越道友跟令师之间的恩怨，但既然越道友想要合作，是否应该拿点诚意出来？”
　　越瑶想了想，道：“楚道友身中我师父留下的咒术，难道不想解咒吗？我这段时间可是为了这件事，特意找同门帮忙翻了不少岛内的典籍呢。”
　　提到这件事，楚星回忍不住道：“……越道友上一次还说这是我与身边人不合衬所致。”
　　越瑶十分理直气壮：“这世上对咒术有所了解之人只有有数的几位，谁能提前猜到你们既没有分开，又能找到其中之一呢？这可不是小女子的问题呀。”
　　楚星回：……
　　越瑶笑道：“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先不说了，我们眼下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总是提这些往事有伤和气，不如今日就一笔勾销，如何？”
　　楚星回：……
　　她倒是一笔勾销得轻巧。
　　楚星回不想再跟她扯有的没的，直接道：“此事我需要问一下谢留风。”
　　听他这话，越瑶想起不好的事情，脸上的笑容一顿，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楚道友可真是乖徒弟，事事都要请教前辈，什么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楚星回诚实道：“不是我不能做主，只是涉及到两个人的事情当然应该两个人都知道，什么都藏着掖着，同越道友有什么分别？”
　　越瑶：……
　　听起来像是在骂她。
　　她最后叮嘱了一句“记得到场”，就主动结束了传讯。
　　*
　　谢留风将黑袍人困在特制的阵法中，抽空回了一下楚星回的传讯，继续看向眼前的黑袍人。
　　他方才已经尝试过解除黑袍人对楚星回下的咒了，但始终不得其法。
　　如果不是楚星回的传讯，他现在就该使用一些暴力手段了。
　　黑袍人自阵法中抬起只剩骷髅和一双眼睛的头，嘲弄道：“如何，剑尊还是没找到解咒的法子吗？”
　　谢留风想了想方才楚星回传讯的内容，安抚她：“别着急，待会儿就来了。”
　　黑袍人不明所以：“什么来了？”
　　谢留风没再继续说话。
　　隔了一会儿，旁边终于传来了一声带着五分悲伤三分愤怒夹杂着两分久别重逢欣喜的呼唤声：“师父……真的是您吗？！”
　　黑袍人身体一僵。
　　这段时间一直被谢清和拖在这里，她险些忘记自己的好徒弟了。
　　可真是好得很——这两个人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越瑶似乎察觉到自己方才的那声惊呼让碧云仙子暴露了，立刻捂住嘴，眼中泪光闪闪，满是不可置信。
　　还没完，随着越瑶打头，一大群灵相宗和北岳剑派的修士都走了过来，甚至还夹杂着两个凑热闹的散修。
　　随着越瑶的一声“师父”，众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便是那位碧海桃花岛的岛主？”
　　“碧云仙子……竟真堕入邪道了。”
　　“想必灵萱师妹之事，当真是此人做的吧。”
　　……
　　一群人议论了黑袍人半天，终于有人发现了旁边昏迷不醒的另一个人：“啊，这不是灵相宗的宗主吗？”
　　“宗主……竟与邪修勾结吗？”
　　“他旁边还有谢怀师弟……”
　　“两个人尚在昏迷之中，万一他们也是来讨伐邪修的呢？”
　　……
　　众人很快进入了新一轮的议论中。
　　一片混乱中，几位灵相宗的长老终于想起了来此的目的，从人群中站出来，去探查碧云仙子的情况。
　　人太多，连谢留风都被挤到了一边。
　　谢留风找了个无人又视野好的地方，开始看热闹，并随时准备出手。
　　楚星回跟方谚和一些北岳剑派的人一同御剑抵达现场，平平无奇地从谢留风旁边路过。
　　他走出去一段距离，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路过了谁。
　　于是他掉过头，又跑回来，特意在谢留风面前晃了一圈，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打算继续混入人群之中。
　　谢留风：……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把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楚星回抓了回来：“你别上前，跟在我身边。”
　　楚星回同他讲道理：“黑袍人已经被阵法封起来了。”
　　谢留风按住他：“那也不行。”
　　楚星回就乖乖留在了原处。


第79章 
　　现场依旧乱七八糟的，方谚带了人过去，不声不响地占据了碧云仙子旁边的位置，提防突发情况。
　　灵相宗的人有一部分在尽职尽责查证碧云仙子跟穆灵萱的关系，另一帮人则站在昏迷不醒的穆承旁边，就宗主有没有勾结邪修一事展开了讨论，并飞快把话题上升到了“灵相宗不需要一个有污点的宗主”这一类想要换人的高度。
　　越瑶看上去对周围的暗流涌动毫不关心，一心一意看着她的好师父，哭得梨花带雨。
　　被她哭丧的当事人安静地待在阵法中间，无论旁人怎么议论摆弄都没有出声，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东西。
　　其余跟这些都挨不着的人则站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同亲朋好友发一点传讯出去。
　　各人有各人的盘算，竟也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谢留风见暂时没有需要他特别注意的事情，抽出空来教育孩子：“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楚星回解释道：“越瑶让我来现场。”
　　谢留风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听她的？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平时警惕性挺强的，怎么这次就这么冒失。
　　楚星回诚实说出了自己的规划：“原本只是想先来附近看看情况，如果不对的话就走。但离这里越近，我的感觉就越奇怪。”
　　谢留风动作一顿，表情严肃起来。
　　楚星回“看”向阵法中间的碧云仙子，皱了皱眉：“我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视觉……我应该有办法能从她身上把它拿回来。”
　　他征求谢留风的意见：“我可以试试吗？”
　　谢留风沉吟了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如果你决定好了，那就试吧。我就在你旁边。”
　　楚星回闭上眼睛，将自己神魂的力量附在神识中，越过人群，一直探进了阵法中央黑袍底下的黑雾中。
　　修士神魂脆弱，直接动用神魂的力量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稍有不慎就会出问题。
　　但他直觉……应该是这样没错。
　　谢留风的灵力无声无息在全场散开，为楚星回掩盖住了一切异样。
　　场上的人依旧在为了各自的目的不断交谈争吵，没有人察觉到正在发生的变化。
　　一直沉默的碧云仙子突然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越瑶一边哭一边不着痕迹地接近了碧云仙子，她伸出手，刚想做点手脚，忽然感知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兴味，改换了动作，将手搭在了碧云仙子的肩膀上。
　　碧云仙子意识到出了意外，开始挣扎起来。
　　越瑶伸手按住碧云仙子只剩枯骨的肩膀，低声向她传音：“嘘，师父，不要动。记住你的身份，现在……你可是俘虏啊。”
　　她指尖灵力一点一点渗入了黑袍之下，将其中的黑雾整个封了起来。
　　骷髅颤抖着，被迫再度安静下来。
　　楚星回已经将神识探入了黑雾中，谢留风正想再上一道保险，用灵力再控制一下碧云，却发现已经有人提前封住了碧云。
　　他看向越瑶。
　　两个人遥遥交换了一个眼神，谢留风冲她笑了笑，自顾自又给阵法中央的黑雾加了一道封印。
　　越瑶装模作样地拿着帕子抹眼泪，低头撇了撇嘴。
　　不就是不信任她嘛，她本来也不是个能信的人。
　　楚星回并不知道外面两个人在做什么，他的神识已经完全沉入了那团黑雾中。
　　黑雾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看起来不能久待。
　　他循着本能，快速在其中找到了一处复杂的印记。
　　这处印记……有他自己的气息。
　　黑袍人体内同他有关的印记……只有可能是那道咒术。
　　楚星回立刻将神识集中起来，开始冲击这道印记。
　　隔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拧了拧眉。
　　……他的力量只能敲碎一部分，并不足够完全消耗掉这个印记。
　　谢留风一直在旁边盯着他，立刻看出了他的问题。
　　他对楚星回传音道：“相信我吗？”
　　楚星回没说话，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这种问题有什么问的意义。
　　谢留风道：“放开识海。”
　　楚星回听话地放开了自己的识海。
　　谢留风抱住他，贴上了他的额头，直接进了他的识海中。
　　很快，两个人神魂的一部分暂时融在了一起。
　　楚星回听见谢留风带笑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我神魂的一部分先借给你用。”
　　这种感觉有点微妙，像是两个人合二为一了一样。
　　楚星回强行让自己忽略了过于奇怪的感觉，开始继续关注眼前的情况。
　　他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一鼓作气冲上了那道印记。
　　印记应声而碎。
　　几乎同时，楚星回感觉周身一松。
　　咒术解除了。
　　他试着睁开眼睛，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有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碧云眼中的景象。
　　透过那双眼睛，楚星回似乎窥视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似乎正站在海边，抬头看着天空中的云雾。
　　云雾之中，似乎有一截金色的建筑若隐若现。
　　他莫名其妙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此界之人飞升上界的天梯。
　　似乎有无数道金光在天梯之上来来去去，不知过了多久……天梯突兀自中间截断，天暗了下来。
　　他看见了鲜血与死亡，从远处到近处，然后是脚下的岛屿沉没……直到最后，咸湿的海水没过了他的口鼻。
　　……
　　这并非楚星回这个阶段可以窥视的事物，他只看了几个模糊片段，猛烈的金光便冲击得他神魂一震，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楚星回知道不能再看，立刻撤回了神识。
　　谢留风拧紧了眉，伸手扶住了他。
　　碧云感知到了什么，强行冲破两道封印，抬起头来，跟楚星回对视。
　　她看起来有话要说，但没有机会开口了。
　　她脸上那双唯一完好的眼睛迅速枯朽，化为了跟身上其他地方完全一样的白骨。
　　紧接着，骷髅垂下头颅，整个坍塌下来，再度散落成了一地白骨。
　　阵法中央只剩下了一团不断扭曲挣扎的黑雾，看起来就像是寒水泽洞穴底下那团黑雾的缩小版。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整个现场都沉默下来，随即便是更热闹的商议。
　　方谚忍不住看了一眼谢留风和楚星回的方向。
　　见谢留风冲他摇了摇头，他才放下心来，继续带着北岳剑派的人看热闹。
　　*
　　楚星回平复了许久，才从方才见到的诡异景象中脱离开来。
　　谢留风的神魂化作他自己的模样待在楚星回的识海中，见他清醒过来，戳了戳他：“好了，先放我出去。”
　　楚星回没有立刻放他走。
　　他先是凑过去，在这只缩小版的谢留风脸上亲了一大口，才将谢留风放了出去。
　　谢留风：……
　　他勉强绷住正常的表情，将灵力探进了楚星回的体内：“……别乱动，我检查一下。”
　　谢留风仔细将楚星回检查了一遍，确认他身上没有大问题，又给他喂了两颗丹药，才放开了他。
　　这次的丹药有点苦，楚星回味觉被苦味浸透，终于完全回过神来。
　　他偏头看着谢留风，眨了眨眼睛：“你今天穿的衣服……不好看。”
　　谢留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穿的衣服，本能为自己辩解道：“哪里不好看了？这是你的旧衣服。”
　　楚星回仔细看了看，好像是这么回事。
　　法衣可以自动调节大小，两个人身形又不一样，一时间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现象。
　　既然是自己的衣服，楚星回不打算抨击自己的审美，于是换了个问题：“你穿我的衣服干嘛？”
　　谢留风回忆了一下，没回忆起来：“……好问题，我怎么知道你的衣服为什么会混到我这里来？”
　　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什么东西拿混都不稀奇。
　　谢留风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楚星回的眼睛，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楚星回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楚星回：……
　　他抓住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指，咬了一口。
　　谢留风将自己的手指抢救回来，向楚星回确认道：“眼睛好了？”
　　楚星回如实道：“应该是好了，不过眼前还有点模糊。”
　　可能是很长时间没用过眼睛的缘故，大概养两天就好了。
　　“等回去找人帮你检查一下。”谢留风想了想，又问他，“你方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方才他神魂的一部分跟楚星回融在一起，隐约有些奇怪的感觉。
　　楚星回将方才看到的景象跟谢留风说了一遍。
　　谢留风拧了拧眉。
　　这些……难道就是碧云仙子看到的天机？
　　*
　　另一边众人商量了半天，终于暂时商量出一个处理结果。
　　鉴于穆承和谢怀还在昏迷之中，暂时无法确认两人是否同邪修有勾结，便暂时由此地主家北岳剑派安置，等醒来确认过之后再做决定。
　　而碧云仙子作为在北岳剑派地盘上抓到的邪修，也暂时由北岳剑派负责收押。
　　因为几位当事人身份比较特殊，在事情结束之前，灵相宗的几位长老和越瑶会暂时留驻此地。
　　*
　　谢留风去帮忙处理碧云仙子了，楚星回在原地想了想，暂时没跟谢留风一起，转而去找了越瑶。
　　越瑶“一时接受不了打击”，婉拒了好心人的安慰，名正言顺地留在了原处“想要一个人静静”。
　　等人都走了，越瑶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饰，袅袅婷婷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楚星回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越瑶回过头，不甚好意思地向他笑了一下：“楚道友，见笑了。”
　　她身上已经没有半分方才梨花带雨的模样。
　　楚星回主动打开了话题，同她当面确认道：“方才那个黑袍人……当真是碧云仙子？”
　　他总觉得有些违和。
　　越瑶认真想了一想，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指的是我师父本人的话，早就死了。”
　　她声音里终于透出一点真实的怅然来：“方才那个……是也不是。”
　　楚星回皱了皱眉：“越道友的意思是？”
　　越瑶自顾自取出一枚铜镜，细心将自己头上的钗环扶正：“此事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而且说实话，我还没查明白。不过说到这里了，我便提醒一句，她虽然靠怨气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供给能量，但跟邪祟并不完全相同。她能维持存活的形态依赖的东西并不寻常，没那么容易完全消失。”
　　她打理完自己，突然问楚星回：“楚道友觉得，我今日搞出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
　　楚星回自然不是很懂这些神经病的心思，随口猜测道：“……总不会是特意让令师身败名裂？”
　　越瑶笑得花枝乱颤：“当然，让我亲爱的师父身败名裂也是其中一个目的，但总的来说，这只是主要目的附赠的一个小小赠品。”
　　她话题忽然跳跃了起来：“楚道友猜猜，命书是靠什么识人的？”
　　楚星回没找到这两个话题之间的关联性，忍不住又皱了皱眉。
　　好在越瑶也不需要他回答，继续道：“是名字。”
　　她解释道：“我师父抛却了肉身，抛却了神魂，抛却了生命，放弃了过往的一切，只留下了自己的意识，才终于逃过了天道的视线，可以不是‘碧云’，从而不受命书桎梏。”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但遗憾的是，从今天开始，她就又是碧云了。”
　　楚星回眉心拧得更紧了一些：“因为其他人认出了她是碧云？”
　　这个理由听起来也太荒谬了。
　　越瑶摇了摇头：“有何不可呢？名字本身就是一个简单的、被天道所承认的咒术。越多的人念诵你的名字，将名字同你本人关联起来，你就越是你。同样，越多的人认出她是碧云，她就越是碧云。”
　　“当然，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思路概括。事实上，让命书上她的名字重新亮起，虽然需要足够多的人认可她是碧云，但仅靠简单的念诵成功概率很低，所以我还做了不少其他准备，这些无关紧要的部分就不赘述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我叫你过来了。”
　　越瑶抬眼看向楚星回：“命书本质上归天道所辖，楚道友的神魂上有天道眷顾的痕迹。在你动用这份力量的时候，天道会听到你的声音。天道听到了……命书也就再次听到了。”
　　楚星回琢磨了一下这些复杂的流程，抓住了一个最开始的问题：“所以……越道友最开始其实不知道该如何解咒，是吗？”
　　越瑶更加不好意思了，捂嘴轻笑道：“对啊，小女子又不是天道之子，自然不知道该如何解咒。请楚道友过来，只是赌一赌楚道友能不能自救罢了。左右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失败，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
　　楚星回：……
　　这可真是她为数不多的实话。
　　越瑶眼珠转了转，不忘初心地开始挑拨离间：“说到名字，楚道友就不好奇吗，只有你一个人会管谢前辈叫‘谢留风’，其他大多数人都会叫他另一个名字，这其中……又有什么因由呢？”
　　楚星回琢磨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十分合理的理由：“因为改名了。”
　　越瑶抽了抽嘴角，只能说得直白了一些：“……我的意思是，楚道友就不好奇谢前辈为什么会改名吗？”
　　楚星回其实不是很好奇：“如果好奇的话，我可以直接问他。”
　　越瑶不甘心频繁在这件事上失利，孜孜不倦地继续抬杠：“楚道友觉得他会同你说实话？”
　　楚星回诚恳道：“他对我说实话的概率比越道友对我说实话的概率大。”
　　何况这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说得再怎么玄乎，名字还不就是个用于称呼的代号，能发挥作用就行了，难道谢清和会比谢留风更可爱一点吗？
　　越瑶：……
　　这两个人真是烦人极了。
　　她不想再跟楚星回谈论谢留风相关的事情了，迅速转换了话题：“好吧好吧，且不论别的事情，今日之事过后，楚道友应该能相信，至少在这一件事上，我跟你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吧？”
　　她慢慢走到楚星回身边，轻声道：“我是她的祭品，你是她的目标。我们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让她彻底消失，不是吗？”
　　楚星回还没回答，旁边忽然插进一句话：“在同我们家星星聊些什么呢？不如也说给我听一听？”
　　楚星回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谢留风。
　　谢留风向他眨了眨眼睛。
　　见谢留风过来，越瑶眼中划过一丝忌惮，温声笑道：“只是同楚道友表明一下立场罢了。如今碧海桃花岛的岛主堕入邪道，小女子还有不少事需要处理，恐怕暂时不能奉陪了。”
　　说完，越瑶没再停留，很快离开了。
　　越瑶离开后，楚星回立刻走到谢留风旁边抓住了他的袖子。
　　谢留风熟练地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不用谢留风问，楚星回便把越瑶方才同他说的话全跟谢留风说了一遍。
　　楚星回说完，又想起越瑶说起的一件小事：“哦，对了，她还问你为什么改名。”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问他：“你想知道吗？”
　　楚星回想了想，点了点头：“想。”
　　虽然这的确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但如果谢留风愿意告诉他的话……不听白不听。
　　谢留风弯起眼睛，开始冒坏水：“那你想吧，我不告诉你。”
　　楚星回：……
　　他随遇而安：“那就不想了。”
　　谢留风高兴起来了：“好吧，那就告诉你好了。”
　　楚星回：……
　　听起来半点都不像人干出来的事。


第80章 
　　但总而言之，谢留风还是打算把自己有两个名字这件事跟楚星回说一说。
　　他回忆了片刻，找出一个切入点：“你应该知道，我当时是想办法离开谢家的控制之后，才进了北岳剑派的吧？”
　　他怕楚星回难过，刻意模糊掉了自己当时的遭遇。
　　楚星回没说话，默默牵住了他的手。
　　谢留风解释道：“我刚活过来会有一段记忆混沌的时间，我师父刚把我从坟里刨出来的时候，我压根没记得自己的名字。但一直没名字也不好称呼，所以师父看见我身上带着姓氏的信物，就先给我取了‘谢清和’这个名字。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记忆终于恢复完全了，但大家都习惯我的新名字了。”
　　最后，他总结道：“所以理论上讲，两个名字都没什么问题，叫我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楚星回听完整个故事，觉得十分平淡：“就是这样？”
　　越瑶说得那么玄乎，他还以为真是什么惊天大秘密。
　　看他稍显失望的表情，谢留风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师父给我取名那会儿还没人知道有命书这种鬼东西。只是有两个名字而已，还能扯到什么阴谋诡计？我又不是碧海桃花岛那群神棍。”
　　楚星回：……
　　越瑶挑拨离间的手段真是越来越粗糙了，这种事情究竟有什么好挑的？
　　楚星回想了一遍这件事，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你之前说，你的功法会让你死而复生，对不对？”
　　谢留风有了些即将被盘问的预感，挺直了脊背，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啊……是有这么回事儿。”
　　果不其然，楚星回直接问他：“代价是什么？”
　　谢留风沉默了一下，摸出一个洗干净的灵果，问楚星回：“吃不吃？”
　　楚星回接过来咬了一口，咽下去之后抬头继续问：“你还没回答我。”
　　谢留风仔细观察了他一下，有些困惑：“不应该啊。”
　　楚星回也有些迷惑：“什么不应该？”
　　谢留风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以前给你吃东西，你就会一心一意吃东西，不记得说话了。”
　　楚星回看了一眼手中被咬了一口的灵果，继续抬头盯着谢留风：“……别转移话题。”
　　人都是会成长的，他总不能一直那么好糊弄。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含糊解释道：“其实……就是会失去全部修为，还有一些寿命，等修为再上去就没什么影响了。”
　　对其他人来说这种功法的代价可能比较大，但对他来说修为突破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所以其实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楚星回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所以五百年前你其实……也失去了全部修为？”
　　谢留风点了点头：“啊，对啊，现在是重修之后的结果。”
　　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剑尊了，剑尊失去全部修为的影响稍微有那么一点大，当时的情况又比较混乱，所以为了局面稳定，他就直接瞒下来去闭关了。
　　也是运气好，那次他活过来之后没忘记多少重要的事情。
　　如果不是今天楚星回问起来，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反正等他出关之后就跟以前没差了。
　　楚星回：……
　　哪怕他自己的修行速度已经很离谱了，但他还是不是很能理解谢留风的修行速度。
　　谢留风揉了揉他的脑袋，宽慰道：“重修这种事我比较有经验，速度会更快一点也正常。”
　　楚星回不想继续问了。
　　虽然谢留风如今说得轻松，但他知道，其中九死一生之处，谢留风是不会提的。
　　谢留风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先将楚星回带回去：“走吧，我们回去。我找了人，等你回去之后再给你看看眼睛。”
　　楚星回向他伸出手。
　　谢留风逗他：“不是眼睛已经好了吗，还需要我牵着？”
　　楚星回不说话，继续向他伸手。
　　谢留风笑了一声，握住了他的手：“好了，走吧。”
　　楚星回这才心满意足，跟他走了。
　　*
　　两个人快走到宗门的时候，楚星回忽然喊了一声谢留风的名字。
　　谢留风看向他。
　　楚星回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我好像……没见过你师父。”
　　谢留风嗓音平稳，同他解释道：“他早些年年轻的时候受了些伤，无缘大道。五百年前我闭关没多久，他便寿终正寝了。”
　　“听几位相熟的师兄师姐说，老爷子离世的当天，还中气十足地念叨着等我出关一定要打我一顿，只是到底还是没能等到。”
　　他偏头看向楚星回，弯了弯眼睛：“上回我们去找的那些封印，其实就是他设下的。”
　　说起这件事，他其实一直很遗憾没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
　　只是人的生命是很贵重的东西，而在不该死之时求生，在寿终之时坦然阖眼，都是生命的一部分。
　　生离死别是人世间的常事。
　　所以这个故事到底也只是遗憾，算不上悲剧。
　　*
　　两个人回到宗门之后，谢留风很快开始忙碌起来。
　　楚星回原本也要去帮忙的，但被谢留风强行按在家里休息了几天，等眼睛模糊的问题好全了之后才被允许出门。
　　这天晚上，谢留风把手头的事情差不多收了尾，刚一回家，就看见楚星回坐在外面，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黑鸟依旧在该睡的时候不睡，在楚星回脚边跑来跑去，似乎变异成了一只没有翅膀的狗。
　　谢留风顺手给在地上走来走去的黑鸟撒了几颗丹药，好奇地看向楚星回：“怎么不回房间？”
　　楚星回表情严肃，回答道：“等你。”
　　谢留风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忍不住也严肃起来，上前坐到了楚星回的对面。
　　然后他就听见楚星回认真问他：“今天晚上我可以进你房间吗？”
　　谢留风松懈下来，笑道：“……今天又是什么理由？”
　　最近这段时间楚星回经常会以各种理由往他房间里钻，甚至有时候都不找理由。
　　虽然不是很符合长辈小辈的身份，但……现在说这个太晚了，反正两个人已经习惯了。
　　谢留风找了茶壶和茶杯出来，用灵力热好了水，给楚星回倒了一杯，开始等他今天的理由。
　　如果理由合理的话，他可以酌情考虑放他进去。
　　楚星回握住水杯，更加严肃地看着谢留风：“今天没有理由，但是我们应该双修了。”
　　谢留风给自己倒水的手一抖，热水差点倒自己手上。
　　楚星回看着他，对他不是很满意：“你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
　　谢留风斟酌了片刻，艰难地试图再往后拖一拖：“我们还没确认会不会对你产生影响……”
　　楚星回跟他讲道理：“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有影响，有负面影响的话直接停下来不就好了吗？”
　　虽然这个道理也没什么问题，但谢留风还是打算先稳一下：“但双修最好还是要等到成为道侣之后……”
　　最近事情太多，他还没开始准备。
　　楚星回感到疑惑：“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立刻成为道侣呢？”
　　他觉得他们现在跟道侣之间好像也没什么明显的区别。
　　但谢留风就是不肯直接答应。
　　谢留风有点纠结：“可是……我还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道侣，我们还没向宗门申请办同修典仪的场地，也没有找人帮忙主持，也没有向亲朋好友们发请柬，也没有研究过席面上的菜色……”
　　楚星回听完第一句话，立刻抓住了机会：“我答应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表达了很多次希望两个人成为道侣之后，谢留风非要自己再多问一遍，但他答应就完事了。
　　谢留风已经开始考虑请柬名单和双方亲友的座次安排了，被他一句话拉回了现实，有些茫然地看向楚星回。
　　等会儿，他方才已经直接向楚星回求婚了吗？
　　楚星回抬头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愿意做你的道侣。”
　　见谢留风依然呆在原地不说话，他礼貌询问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下一步了吗？今天有点晚了，等明天我们就可以去向宗门申请场地。”
　　谢留风终于回过神来：“……这不够正式。”
　　他方才只是举一些例子，谁家好人向道侣求婚这么随便的啊？
　　楚星回对自己的未婚道侣非常有耐心：“那还有什么要求？”
　　谢留风想了想，但鉴于他身边并没有多少有道侣的朋友，只能凭借一些之前见过的道侣模糊猜测道：“应该在确定双方心意之后，找一个有纪念意义的时间，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对方一个惊喜吧？这样似乎会比较正式难忘一点。”
　　楚星回听得有点晕，中肯点评道：“好复杂。”
　　他还是更倾向于今天晚上直接上谢留风的床。
　　谢留风其实也觉得有些复杂，但还是据理力争道：“但他们向道侣求婚都是这么干的。”
　　楚星回琢磨了一下，发出了疑问：“可是现在你告诉我了，还有什么惊喜吗？”
　　谢留风忽然反应过来了：“……我还没说我要向你求婚。”
　　好险，差点就被绕进去当场获得道侣了。
　　楚星回有点遗憾没趁机给他套进去：“那我来好了。”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谢留风沉默了片刻。
　　终于，他叹了口气，伸手狠狠揉了一把楚星回的脑袋：“算了……还是我来吧。”
　　楚星回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下。
　　他谨慎地看了谢留风一眼。
　　然后他终于确认了谢留风的意思，又看了谢留风一眼。
　　谢留风被他看得有点挂不住脸，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了，老是看我做什么？”
　　楚星回又在他掌心里眨了眨眼睛，诚实道：“想提前看看我未婚的夫婿。”
　　很好看，他很满意。
　　如果愿意让他今晚进房间就更好了。
　　谢留风：……
　　他把楚星回塞回了自己房间。


第81章 
　　从那天晚上开始，谢留风就开始神出鬼没。
　　楚星回蹲了他两天，试图逮住他问问进展，但一直没有逮到人。
　　他只能暂时放弃了询问进度，等谢留风自己前来邀请他。
　　好在谢留风的动作并不慢，没过几天，就做好了一桌楚星回喜欢的菜，特意把楚星回邀请了过来。
　　楚星回被谢留风带到桂花树下的桌子旁坐下，回忆了一下谢留风之前的说法，询问道：“今天是很值得纪念的日子吗？”
　　谢留风解释道：“今天十六。”
　　楚星回想了想，没想出来十六有什么特别的，困惑地看向谢留风。
　　难道是今天的月亮比较圆？
　　谢留风继续道：“‘六’听起来会顺利一点，而且我看过黄历，今天宜嫁娶。”
　　楚星回：……
　　他觉得谢留风可能有问题，并担忧地伸出手，试图摸摸谢留风的额头。
　　有他在这里，难道会让谢留风的表白不顺利吗？
　　谢留风将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拿了下来，给他放回了桌子上：“你先别动我，我现在有点紧张。”
　　他强调道：“只有一点紧张，没有特别紧张。”
　　楚星回：……
　　虽然现在谢留风表面看起来很正常，但他打算先观察一下发展。
　　黑鸟刚巧从外面飞回来。它站在树枝上，歪头看了两个人一会儿，从树上飞了下来，打算凑一下热闹顺便找点吃的。
　　它跳到两个人脚边，开始走来走去。
　　谢留风盯着面前的楚星回，正表情严肃地酝酿措辞。
　　他酝酿了片刻，余光瞥见走来走去的鸟，觉得这只鸟怪烦人的，很影响他的思路。
　　但他现在的脑子不足以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情，于是犹豫了一下，先将鸟抓了起来。
　　他抓着黑鸟，又不知道要将鸟放到哪里，于是四下看了看，找了个大小合适的地方，试图将鸟直接塞进汤碗里。
　　黑鸟茫然了片刻，终于惊恐地挣扎起来。
　　楚星回立刻出手，把黑鸟从谢留风手里抢了过来，及时抢救了一碗好汤。
　　……他终于确认了，谢留风确实是在紧张。
　　虽然这只鸟确实值得一个炖汤，但至少也要先烧热水脱毛之后再炖。
　　黑鸟并不知道楚星回在想什么危险的事情，它不敢凑热闹了，被楚星回放开之后立刻飞回了树上。
　　谢留风酝酿完，先开了个头：“我……”
　　楚星回正襟危坐，严肃地看着他，听他开口说了一个字，立刻点了点头：“嗯，我答应。”
　　谢留风呆了一下，终于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脑子，哭笑不得：“……我还没说呢。”
　　楚星回严肃道：“没关系，我先答应。”
　　反正总是要答应的，再不答应菜就凉了。
　　谢留风：……
　　他终于摆出一个严肃庄重的姿态，开始探讨两个人关系的问题：“好了，我要开始说了。”
　　楚星回虽然很想直接答应，但还是点了点头，决定先听一听。
　　谢留风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对他说：“我活了很长时间，也去过很多地方。漫长的阅历是一把双刃剑，哪怕是我这样的人，总也会在过于长的时间中或多或少被磨去一些东西。”
　　“但对你来说，这个世界还是新的，你之后还有无数成长的可能……所以我会很担心，你现在选择我，会不会是因为你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遇到更好的人。也会担心，你同我在一起，时间长了，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楚星回：……
　　第一个理由谢留风已经告诉过他了，但他没想到，有一天会从谢留风嘴里听到“无聊”这两个字。
　　他还没见过比谢留风更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
　　楚星回想了想，还是决定惯着自己的未来道侣，见缝插针地表白道：“不会有更好的人了。非要说的话，我只是遗憾，没能在更早的时候出生，然后更早一点认识你。”
　　谢留风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哭笑不得：“听我说完好不好？”
　　楚星回乖乖安静下来。
　　“但现在我不想继续担心了。我很喜欢你，并且无法控制这种感情。”谢留风看向楚星回，认真问他，“所以，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其实他原本准备的台词还有很多，比如单纯夸楚星回的话就准备了一大页纸，可事到临头，却只有这么短短的几句话能够说出来。
　　毕竟不在一起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在一起只有一个理由就够了——那就是他们彼此喜欢。
　　因为彼此喜欢，所以向彼此靠近是本能。
　　楚星回却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答应。
　　谢留风盯着面前的人，又有点想把黑鸟塞进汤碗了。
　　但是现在黑鸟并没有从树上飞下来，也许他应该先去把黑鸟抓下来。
　　见谢留风没有继续说话，楚星回有点犹豫，问谢留风：“……现在可以答应了吗？”
　　之前谢留风一直都不允许他答应，这次他得先问问谢留风的意见。
　　谢留风：……
　　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紧张很没有道理。
　　楚星回蠢蠢欲动：“那我答应了？”
　　谢留风：……
　　他终于完全不紧张了。
　　见谢留风不反对，楚星回立刻挺直脊背，确定了两个人的关系：“好，我答应。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道侣了。”
　　谢留风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道侣是一个很郑重的契约，它代表了此后漫长的时间中对彼此唯一的指代。
　　他在漫长的时光中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在楚星回之前，他从未想过“道侣”这个话题会同他关联在一起。
　　但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一起的了。
　　楚星回突然后知后觉有点羞涩，便拿起筷子，低下头装作忙忙碌碌的样子开始吃饭。
　　谢留风还在笑，一边笑一边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桂花已经到了花期将近的时候，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落花，一阵风吹过，有几粒花便落在了楚星回的头发上。
　　谢留风伸出手，帮他拂去了头上的落花。
　　楚星回抬头看着他。
　　他面前这个人，见过北地最寂寞的雪，也入过最热闹的人间，数度起落之后，现在他在这里，为他拂去了发间的落花。
　　楚星回莫名觉得有点躁动。
　　他站起来，顺便将谢留风也拉了起来。
　　然后，他走上前，搂住谢留风的脖子，吻了上去。
　　谢留风愣了一下，然后他抱紧眼前的人，第一次主动迎了上去。
　　两个人亲了片刻，最后，楚星回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满意地咬了一口谢留风的嘴唇：“你还没有主动亲过我。”
　　谢留风嗓音有些哑，他觉得自己十分冤枉：“都让你主动完了，哪里还有我发挥的余地啊？”
　　楚星回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他不动了，从谢留风怀里抬起头，给谢留风主动发挥的机会。
　　谢留风弯起眼睛，含笑看着他，然后低下头，非常温柔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
　　数日之后，商绫来了北岳，照常开始查阅这段时间的账目。
　　本年度万宝商会在北岳的营收又创新高，可喜可贺。
　　商绫越查越高兴，并开始考虑要不要再开一家分店。
　　他正琢磨新店选址在什么位置，又把谁提上来去管事合适，忽然察觉到另一道强大的气息出现在了此处。
　　是个高手。
　　商绫下意识目光一凌。
　　他隐约觉得来人的气息好像有点熟悉，还没来得及回忆起是谁，来人就大大方方地走到了他面前。
　　商绫辨认了一下面前的人，认出是谁之后兴趣缺缺地收回了目光。他继续低头看账本，并随口打了个招呼：“哟，这不是剑尊大人嘛。劳您下次进门抬抬手，敲个门浪费不了多长时间。”
　　谢留风不见外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你这儿不是办公专用吗，又不是什么隐私地方。”
　　商绫消息一贯灵通，对北岳剑派最近发生的事情十分了解，有点好奇他这会儿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便暂时放下了手中的账本：“你不是在宗门里料理碧云仙子那件事？”
　　谢留风脸上难得显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犹豫道：“碧云仙子那帮人有方谚在盯着，我有件事要请你帮个忙。”
　　商绫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觉得有些稀奇，兴致立刻上来了：“什么事？”
　　谢留风给他递了几张请柬：“你帮我看看，这几版请柬哪个比较好看。”
　　北岳剑派内大多数人的审美品位都比较堪忧，楚星回对这些也完全没有研究，所以他就趁出来的时候顺路找找外援。
　　商绫接过请柬，翻开看了看。
　　结道侣用的……嗯，很正常。
　　然后他顺便看了看两个名字。
　　谢留风他知道是谁，但另一个……
　　商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楚星回……这个名字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他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哎，这不是你们家星星……不是，你徒弟吗？”
　　谢留风天天腻腻歪歪地喊，搞得他都差点忘了楚星回的大名了。
　　他没过脑子，把两个名字一关联，随口道：“你们要办收徒？不是……这都多长时间了……”
　　谢留风觉得这位朋友不是很有眼色，暗示他：“什么徒弟？”
　　商绫有点茫然：“就是你徒弟啊。”
　　谢留风澄清道：“哪有徒弟，我压根没收过徒弟。”
　　商绫：……
　　什么人呐这是，之前一口一个徒弟喊得可亲近了，才多长时间就逐出师门了？
　　他琢磨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低头确认了一下请柬上的内容，见了鬼似的看向谢留风。
　　不是……怎么就道侣了？
　　商绫谨慎确认道：“你们……现在是打算在一起了？”
　　不是随便往上填了两个名字糊弄他吧？
　　谢留风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然后迅速理直气壮起来：“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男未婚男未嫁的，在一起没有任何问题。
　　商绫：……
　　他不说话了，低头从几张请柬中挑了一张简洁美观大方彰显品味的，递还给了谢留风。
　　谢留风仔细对比了一下，觉得这位朋友挑选的眼光还可以，就暂时把这张列为了备选，并向商绫道谢：“多谢。”
　　商绫冷静地向他推销：“我们这边有承办典礼的业务，要预约一下吗？”
　　他的心已经像在万灵谷杀了十年妖兽后的刀一样冷了，不想知道老树为什么会开花，只懂得做生意。
　　谢留风考虑了一下，问他：“有优惠吗？”
　　商绫点点头：“有。”
　　优惠个大头鬼，到时候一定狠狠向他推销最贵的。
　　谢留风觉得也不是不行：“好，那等定好时间，我带我们家星星一起来看。”
　　商绫：……
　　以前就是满嘴徒弟，现在更是掩饰都不掩饰了。
　　谢留风目的达成，又顺路买了些东西，很快就离开了。
　　毕竟他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不能总是跟这些没有道侣的人一起浪费时间。
　　商绫目送这位朋友离开，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情况，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
　　他看不下去账本了，把账本暂时丢去了一边。
　　他也许早该明白的，谁家师徒能腻味成这德性啊。
　　但他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不是，老树开花这种事怎么就轮到谢清和这个缺德玩意儿了呢？


第82章 
　　任务堂中，方谚同谢留风交代这段时日的进度：“碧云仙子堕入邪道一事已经证据确凿了，目前暂时按照处理邪修的流程走。不过……她如今形态奇特，寻常方法无法杀灭。”
　　虽然按理来说对待此类邪修要先进行审问，但碧云仙子如今只剩下一团黑雾，虽然还有些为人的意识，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似乎已经完全无法开口说话了，审讯也只能先跳过了。
　　何况这人危险程度很高，与其费劲从她那里拿到信息，不如直接弄死算了。
　　谢留风将楚星回从越瑶那里得来的信息转述给了方谚，然后给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在查出她靠什么活之前先别动她，关着就行。”
　　万一他们这边暂时弄死了，这人又在别处复活就不好了。
　　而且，这次碧云仙子这么快落网，又这么快变成这副不能说话的模样，虽然看似处处有迹可循，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越瑶。
　　想起越瑶，谢留风便顺便多问了一句：“越瑶那边怎么说？”
　　方谚解释道：“越瑶说自己要避嫌，不参与对碧云仙子处理的决断。但她这段时间倒是经常去看望碧云仙子。”
　　毕竟是找了这么多年的师父，虽然变成这个德性了，但人家师徒叙旧，他们也不好拦。
　　谢留风皱了皱眉：“看望？”
　　就那么一团黑雾，又不能交流，有什么好常常看望的？
　　“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两个人，越瑶说的只是一些两个人过去相处的事情，听起来还挺……”方谚停顿了片刻，终于找出一个勉强合适的词，“……挺温馨的。”
　　谢留风：……
　　碧海桃花岛这位圣女的确是个人才。
　　方谚忍不住又说起现在颇为头疼的事情：“还有，穆承和谢怀醒过来之后一直坚称自己跟邪修没关系，但明眼人都能看出猫腻，所以灵相宗那帮人一直在吵。他们那笔烂账自己回家去掰扯也便罢了，非要在咱们的地盘上掰扯，搞得门派还得每天招呼他们的食宿，怪烦人的。”
　　不过经此一役，穆承这个灵相宗宗主八成是要当到头了。
　　谢留风：……
　　这件事就不是他能解决的了。
　　两个人又交流了一番情况。
　　说完正事，谢留风忽然提起了另一件事：“哦，对了，最近宗门没有要用场地的大活动吧？”
　　方谚找出时间表确认了一下：“没有。”
　　谢留风点了点头：“那我约一个。”
　　方谚顺手将时间表递给谢留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谢留风常年要么自己跑来跑去，要么就是跟楚星回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大活动？
　　谢留风已经在时间表上找到了满意的一天，给自己勾上了：“就下个月二十六，我结道侣。”
　　听见这句话，周围其他正在忙碌的弟子忍不住全看了过来。
　　不少弟子一边做自己的事情，一边偷偷竖起了耳朵。
　　方谚有点傻眼：“道侣……谁啊？”
　　谢留风现在已经非常理直气壮了：“我们家星星啊。”
　　难不成他身边还有别人吗？
　　方谚：……
　　该说不说，听到这个名字他竟然毫不意外。
　　*
　　接到谢留风场地已经预定好了传讯，楚星回开始给两个人的亲朋好友派发请柬。
　　他先在宗门内走了一圈，然后给远在寒水泽挖土的明霄发了个传讯。
　　楚星回问他：“你跟薛峰主下个月会回宗门吗？”
　　明霄估算了一下进度：“我应该能回，我师父能不能回要看这边进度。”
　　等寒水泽的工程走上正轨之后就不用两个人一直在现场盯着了，有其他人足够了，他们远程多看顾一下就行。
　　明霄问楚星回：“你要干嘛？”
　　他还是对这位不爱说话的朋友有几分了解的。
　　如果不是有事情，楚星回肯定不会来找他闲聊。
　　楚星回琢磨了一下，道：“那先给你们送两张请柬过去。”
　　明霄有点疑惑：“你请吗？要请什么？”
　　楚星回“嗯”了一声：“……我请，等你看到请柬就知道了。”
　　“那好吧……”明霄刚准备答应，忽然觉得不对劲，“不行，你给我发请柬我就要去吗？我是不会到场的，除非你亲口诚恳地邀请我光临。”
　　楚星回十分茫然：“我方才不是在亲口邀请你？”
　　明霄扬起了下巴：“一点诚意都没有。”
　　楚星回只能诚恳地邀请他：“好吧，那么我诚恳邀请您下个月来，怎么样？”
　　“看我心情吧……等等！”明霄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暗示他，“那个……我的请柬……”
　　楚星回耐心询问道：“怎么了？”
　　明霄提出他的要求：“不要统一样式的，你得给我换个大一点的、华丽一点的，然后用掺金粉的笔写上我的名字，名字也要大，最好加一个好看点的盒子。”
　　楚星回：……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审美。
　　但鉴于在他能够成功拥有道侣这件事上，明霄起到了一些虽然很奇怪但莫名有用的作用，他勉强答应了明霄的要求。
　　反正成品丑一点又不是他用。
　　确定自己一如既往最大最好之后，明霄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次简短的传讯。
　　*
　　结束传讯之后，楚星回将原本打算给明霄的请柬抽出来，开始琢磨怎么处理。
　　越瑶从山上下来，远远瞧见了他。
　　她刚刚同她的好师父讲完温馨小故事，眼下心情很好，连带着看楚星回也有几分顺眼了。
　　越瑶手中团扇摇了两下，热情同楚星回打招呼：“哟，这不是楚道友嘛。近来可好？”
　　她原本的扇子被谢留风一剑劈成了两半，刚换了个新的。
　　楚星回抬头看了她一眼，诚实回答道：“很好。”
　　毕竟他现在是拥有道侣的人了，确实很好。
　　楚星回等了一会儿，见越瑶今天只是单纯打招呼，并不打算编点似是而非的瞎话，便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然后打算找个地方把没用的请柬用灵火烧了。
　　他走出去一段路，忽然意识到了眼前就有一个处理废旧请柬的地方。
　　于是他折了回去，再次走到了越瑶面前。
　　越瑶有点诧异：“楚道友还有事？”
　　楚星回对她说：“下月我跟谢留风会办同修典仪。”
　　越瑶脸上的笑容微滞，手上的扇子也不想摇了：“是嘛，恭喜，小女子还不知道呢。”
　　特意告诉她做什么？
　　原本两个人没在一起的时候就很烦人了，她根本不想知道这两个人彻底凑到一起了。
　　楚星回点点头：“现在越道友知道了。”
　　越瑶沉默地盯着他。
　　楚星回向她阐明了自己的目的：“来都来了，越道友不如来参加我们的婚宴吧。”
　　说完，他当着越瑶的面，将请柬上明霄的名字抹去，改成了越瑶的名字，然后将请柬递给了越瑶。
　　越瑶：……
　　她接过请柬，挂不住脸上的笑：“楚道友真是勤俭呢。”
　　楚星回诚实道：“原本没准备邀请越道友的。”
　　毕竟他还是有点记恨越瑶之前说他跟谢留风不合适的事情。
　　越瑶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真是谢谢两位道友了呢。”
　　楚星回礼貌回应道：“不用客气。”
　　处理完废旧请柬，楚星回很快离开了。
　　越瑶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越想越生气，彻底不高兴起来了。
　　她将请柬揣进袖子里，不打算继续下山了，转身向山里走去。
　　她得继续去给她师父讲两个温馨小故事。
　　*
　　在另一边，秦素云正埋伏在楚星回待会儿会途径的草丛中。
　　楚星回一半时间在清净峰上修行，剩下的一半时间都是直奔目的地。根本不会在路上逗留，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蹲守到楚星回了。
　　秦素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衣饰，在心中暗暗发誓——这次好不容易碰上人，她一定要让天道之子印象深刻。
　　眼看楚星回过来了，秦素云立刻摆出了一个随意而美丽的姿势。
　　楚星回并没有注意到她，普普通通地从她旁边路过。
　　秦素云摆了半天姿势，眼看楚星回要完全离开视线了，只能主动开口叫住了他：“师兄。”
　　楚星回没意识到是在叫他，继续往前走。
　　秦素云沉默了一下，终于再次开口：“楚师兄。”
　　楚星回终于回过头，看见了站在草丛里的秦素云。
　　……虽然他今天的确是出来找熟人的，但他今天碰见的“熟人”好像有点多了。
　　秦素云主动邀请他：“师兄今日有空吗？要不要一同去城中逛逛集市？”
　　楚星回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可能是他看的时间有点长，秦素云惊喜而羞涩地抬袖遮住了脸：“师兄，我今日格外好看吗？”
　　楚星回：……
　　他默默收回了目光。
　　仔细想想，这人也挺神奇的。
　　如果这是一本书的话，就好像其他人已经走过了大半本书，她还留在开头的地方，坚持不懈地试图完成最初的目标。
　　楚星回正打算一走了之，余光忽然瞥见秦素云的表情似乎变了一下，好像是看见了什么熟悉但又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事物一样。
　　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神情变化一瞬之后，很快收敛了起来，继续热情地盯着楚星回。
　　楚星回不动声色，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如同往常一样拒绝了她，转身离开了。
　　秦素云像往常一样，又继续邀约了几遍，等楚星回离开视线之后才作罢。
　　等楚星回离开之后，她很快变了脸色，快速往某个方向走去。
　　隔了一会儿，楚星回重新出现在了原处。
　　他看向秦素云离开的方向。
　　那里方才走过了一个人，身形有些眼熟。
　　自从穆承和谢怀跟碧云仙子一同被抓住之后，穆泽清一直没有出现过。
　　楚星回没有贸然跟上去，先给谢留风发了个传讯。
　　谢留风很快接了起来：“怎么了？”
　　楚星回问他：“你知道穆泽清在哪里吗？”
　　谢留风道：“宗门的人一直盯着他，他没离开原处。”
　　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你看到他了？”
　　楚星回点了点头：“应该是。”
　　他对穆泽清并不熟悉，顶多只能看出那个人身形有点眼熟。
　　但秦素云不一样，秦素云还是秦毓文的时候，跟穆泽清一同长大，对穆泽清很熟悉。
　　看秦素云的表现……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第83章 
　　跟谢留风说完情况之后，楚星回一边往秦素云离开的方向走，一边报备自己的行踪：“我跟过去看看？”
　　谢留风没有拦他，叮嘱道：“一切小心，我去找方谚确认一下穆泽清的情况。”
　　两个人商量好，楚星回就主动结束了传讯，不声不响地跟上了秦素云。
　　她要找人，还要避着周围零零散散路过的同门，动作并不快。
　　秦素云循着微弱的踪迹，走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来到了一片宗门内人迹罕至的荒僻区域。
　　这片区域地形崎岖复杂，除了一些抄近道的同门以外少有人会经过，的确是个见不得人的好地方。
　　气息消失了。
　　秦素云在原地停下，四处看了看，试图再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楚星回藏在暗处，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秦素云跟踪的手段实在不高明，穆泽清怕是发现她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一柄短刀悄无声息地贴上了秦素云的颈侧。
　　穆泽清的身影从暗处显现了出来。
　　他没有开口，手中短刀直接切了下去。
　　敢跟踪他，无论什么目的，都去死吧！
　　秦素云颈上一痛，低头看了一眼脖颈上的血迹，悚然一惊，立刻开口：“等等！”
　　她一边说，一边握住了穆泽清拿刀的手。
　　穆泽清完全不想听秦素云说话，当即便想挣开她的手继续杀她。
　　危险在即，秦素云也顾不得别的，立刻把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泽清，我是秦毓文，我是你师兄！”
　　听到这句话，穆泽清手上的劲果然松了松。
　　他拧眉看着刀下的人，确认道：“师兄？”
　　这么一看，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身形好像有些眼熟。
　　并不是类似秦毓文的眼熟，而是……他似乎在另一个地方见过这个人。
　　秦素云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越瑶之前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连忙点了点头：“是我，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问我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问题。”
　　穆泽清目光阴沉地看着秦素云，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他冷笑一声，手中刀刃继续毫不犹豫地向秦素云的脖子上切去：“就算你真是师兄那又如何？我又不喜欢女人。”
　　且不论眼前这个女修究竟是不是秦毓文，他当年愿意对秦毓文好是想让秦毓文当他道侣，现在秦毓文变成女的，自然完全不在他的审美范围内了。
　　而且他费尽心思潜进北岳剑派本就危险，如今既然被人认出来了，为了他自己的安全，当然无论是谁都得死。
　　秦素云没料到他如此不讲情分，傻眼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拼命反抗起来。
　　两个人当即大打出手。
　　楚星回躲在暗处旁观完，叹为观止。
　　他就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离谱的走向。
　　灵相宗这一家人无论是脑子还是精神状态……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另一边，穆泽清和秦素云的打斗很快进展到了白热化。
　　秦素云不敌，很快落入了下风。
　　楚星回看着两个人的打斗过程，忍不住皱了皱眉。
　　穆泽清的实力……好像不太对劲。
　　他上次看到穆泽清的时候，穆泽清才刚刚进入筑基，而他现在周身泄露出来的气息……竟已经到了金丹初期。
　　只是……虽然是金丹初期，但气息很虚浮，手上的招式也不够稳，像是用什么特殊手段强行堆上去的修为一样。
　　秦素云落入下风一段时间，很快被穆泽清抓到了破绽，被穆泽清一道刺到了胸口。
　　她艰难避开了要害，看向穆泽清的目光越发愤恨。
　　要不要……动用那份力量？
　　情急之下，秦素云突然意识到了这里是北岳剑派的地盘。
　　而现在……她至少在身份意义上还是北岳剑派的弟子。
　　秦素云精神一振，立刻将灵力灌注于喉咙，开口大喊：“快来人！有敌袭！”
　　此处虽然偏僻，但这种音量也足以引起最近的巡逻弟子的注意。
　　说着，她捏碎了宗门统一配备的求救灵符。
　　穆泽清神色一变，下手越发狠辣起来，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就给秦素云又添了几道新伤。
　　秦素云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圈，吐了一口血。
　　再这么下去，说不准过一会儿越瑶就感应到秦素云快死，要再来占据这具躯壳了。
　　事已至此，楚星回也不好继续躲了，先在原地放了一块留影石。
　　毕竟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得先防备一下被反咬一口。
　　然后楚星回装作路过的样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看见楚星回，秦素云眼前一亮，立刻动情地呼唤了一声：“师兄！”
　　楚星回：……
　　他暂时忽略了躺倒在地的秦素云，对穆泽清拔出了灵剑。
　　穆泽清看清他的脸，有一瞬失神：“你是……楚星回？”
　　楚星回懒得回答，提剑向他攻了过去。
　　真正交起手，楚星回方才旁观时察觉到的问题就越发明显。
　　穆泽清体内的灵力的确已经到了金丹期，但除去灵力，他的其他素质依旧停留在筑基初期的水平。
　　而且……他似乎还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体内的灵力。
　　穆泽清接了几招，察觉到自己完全打不过，立刻开始转移楚星回的注意力：“等等！你知道我这次来北岳剑派是为了什么吗？”
　　楚星回暂时停下了手，等他说话。
　　谁知穆泽清当即流下了两行清泪：“我这次来北岳剑派……是因为母亲病重，只有北岳剑派收藏的赤鹤羽能够救她性命。此物太过珍贵，我找不到第二件，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楚星回想了一下，确认是不知道的东西，也不知道宗门里究竟有没有收藏这玩意。
　　不过他半点也不相信穆泽清的话。
　　他如果真的需要这东西救人，大可先直接通过正规渠道问一下方谚，而不是直接这么鬼鬼祟祟地潜入宗门里。
　　穆泽清已经进入了状态，含泪看向楚星回：“她不只是我跟灵萱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眼下我们已经失去妹妹了，不能再失去母亲了。大哥，虽然以往我们有诸多误会，但毕竟血浓于水，一家人之间哪有隔夜仇啊？”
　　楚星回：……
　　他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确认道：“你叫我什么？”
　　穆泽清梗了一下，还是维持着饱满的情感，又喊了一声：“……大哥。”
　　楚星回：……
　　他觉得这实在是太恶心了，完全不想跟他讲话了，直接动手把穆泽清打了一顿，然后用剑鞘把他拍晕了过去。
　　秦素云看他打人的手法，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嘴唇颤了颤，想要说些什么。
　　楚星回一视同仁，顺手把她也拍晕了过去。
　　他把两具人摆在一起，站在原地等秦素云叫来的巡逻弟子过来。
　　*
　　楚星回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巡逻弟子，倒是等来了谢留风。
　　看见是谢留风，楚星回有些疑惑：“怎么是你过来？”
　　谢留风解释道：“原本是附近的巡逻弟子要过来的，但我先到了，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毕竟是楚星回在这里，那肯定是他优先过来。
　　谁来效果都一样，楚星回就先跟谢留风讲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谢留风沉吟片刻，也跟他分享了新消息：“你跟我传讯之后我去问情况了。今天上午传回来的消息还是穆泽清还留在原地，没有任何特别的动作。但就在中午的时候，他找到了附近监视的弟子，打晕他们之后，偷了他们的弟子玉牌，然后混进了宗门中。”
　　也是巧，如果不是今天秦素云刚巧在那条路上把楚星回拦了下来，让穆泽清意外暴露了一点行踪，说不准还真叫他混过去了。
　　楚星回皱了皱眉：“之前宗门大阵不是刚升级过？弟子玉牌跟人对不上的话，宗门大阵怎么会放人？”
　　谢留风看向地上躺着的人：“这就要问他自己了。”
　　他探出灵力，检查了一遍穆泽清体内的情况。
　　楚星回见他神色古怪，开口问他：“如何？”
　　谢留风收回灵力，简洁描述道：“他体内灵根破损，经脉混乱，按理来说应该已经是个废人了。”
　　他琢磨了一下，还是有点不太懂这个情况：“……而且看起来不像是外力摧毁的，倒像是他自己有意弄成这个模样的。”
　　楚星回又拧了拧眉。
　　穆泽清方才杀秦素云的时候可完全不像是个废人。
　　不过现在想再多也不会立刻获得答案，楚星回就先问谢留风：“现在怎么处理？”
　　谢留风想了想，提议道：“既然非法入侵，那就按照规定先抓起来，送去给碧云仙子做邻居。至于另一个……就先送回去吧。”
　　楚星回没什么意见。
　　但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人，十分嫌弃，不太想碰他们。
　　于是他看向了谢留风。
　　谢留风问他：“要我来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要。”
　　谢留风含笑看着他：“就这样吗？”
　　楚星回抬起头，有些疑惑。
　　谢留风拖长了声音，开始逗他：“至少……也要说点好听的吧？”
　　楚星回看着他，叫他的名字：“谢留风。”
　　之前没在一起的时候，他的道侣好像还没这么欠。
　　谢留风愉快地点了点头：“嗯嗯，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好听，但这个不算。”
　　楚星回想了想，喊出了一个即将合法的称呼：“……夫君？”
　　谢留风：……
　　他揉了揉耳朵，选择投降：“好了，别叫了，答应答应，全都答应。把穆泽清送进牢里，另一个送回住处，还有别的要求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有。”
　　然后他示意谢留风低下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第84章 
　　谢留风去料理两个人了，楚星回便去找了方谚，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跟他报告了一遍。
　　他回想了一遍穆泽清的话，问方谚：“掌门师兄，穆泽清跟我说，他潜进宗门是为了找赤鹤羽给他母亲治病，你可知道宗门中是否有这样东西？”
　　方谚回忆了一下，没回忆起来：“赤鹤羽……我倒是没什么印象。”
　　虽然宗门里的人都不是很讲究，但北岳剑派毕竟也是个大门派，库房里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作为北岳剑派的掌门，他虽然对宗门内的大事小情都十分熟悉，但也没到把库房里每一件收藏品都记下来的地步。
　　不过既然他连点印象都没有，大概率不是一件很常用很重要的东西。
　　但穆泽清既然特意提到了这东西，方谚就先出门去翻了翻库房清单。
　　趁方谚去找东西的时候，谢留风已经把两个人料理完了，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楚星回旁边。
　　楚星回偏头看了他一眼，非常自觉地往他身边凑了凑。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隔了一会儿，方谚拿了一个小盒子，重新走了回来。
　　他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谢留风，假装没看见两个人光明正大的小动作，给两个人展示手中的盒子：“我找到了，库房里是有这玩意儿，不过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这东西入库时间比谢留风年龄还大，入库的时候又没有写明功效，要不是穆泽清提起来，估计再过八百年都没人能想起来要找这东西。
　　说着，方谚打开盒子，给楚星回和谢留风看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一根流光溢彩的金红色鸟羽，通体散发着浓郁的火属性灵力，看上去十分诱人。
　　但在场三人体内都没有火灵根，对这一类火属性灵物都不是很感冒。
　　方谚下意识看向谢留风。
　　这位师叔之前总是四处乱跑，知道的东西应该是在场人中最多的。
　　谢留风无奈地摊了摊手：“看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他毕竟也是个剑修，不是丹修，对这类专业而偏门的东西没有任何研究。
　　楚星回想了想，拿出传讯符，打算先求助一下自己的丹修朋友。
　　成玉正在宗门内无所事事，看见楚星回的传讯立刻接了起来：“楚星回？怎么了吗？”
　　楚星回开门见山，直接问他：“你知道赤鹤羽吗？”
　　成玉琢磨了片刻，灵光一闪：“哎，好像有点印象……”
　　三人精神一振，以为专业人士的确不一样。
　　然后成玉又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没抓住那道灵光，诚实道：“不过没想起来，所以应该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还是去问别人吧。
　　楚星回刚想结束传讯，成玉就阻止了他：“等等。”
　　然后，他就听见成玉在另一头扯着嗓子大喊：“师父！师父！”
　　多亏他今日没有离开宗门，多亏今日他师父也没离开宗门。
　　虽然他不知道，但他相信他万能的师父一定有所了解。
　　谢留风：……
　　他刚刚还想，既然成玉不知道，他就再去问问他师父。
　　隔了一会儿，谢汀兰的声音果然传了过来：“吵吵什么，你师父还没死呢，这炉丹药炼坏了就把你塞炉子里。”
　　成玉一边挨数落，一边把赤鹤羽的事情跟谢汀兰说了一遍。
　　谢汀兰听完，知道是正事，便暂时把成玉打发过去看丹炉，自己接过了传讯。
　　她问：“你们说的赤鹤羽长什么样？给我形容一下。”
　　楚星回跟她仔细形容了一遍羽毛的外观。
　　谢汀兰琢磨了一下，跟他们说：“你们用点灵火，烧一下试试。”
　　方谚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羽毛，有点担心宗门财产的安全：“……会不会烧坏？”
　　谢汀兰严谨道：“有可能，所以你们自己掌握点火候。”
　　方谚：……
　　他只能在指尖小心翼翼地聚了一点灵火，在羽毛上轻轻燎了一下。
　　碰到灵火的刹那，羽毛根管的地方忽然变为了血玉一般的红色，羽毛上的光泽也更盛起来。
　　听完三人描述的状况，谢汀兰沉吟了片刻，判断道：“我不知道赤鹤羽这个名字，不过按照你们的说法……这东西像是丹羽鸟的毛。丹羽鸟数量一直很稀少，后来在此界更是至少绝迹千年之久了，你们从什么地方搞来的这个？”
　　谢留风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跟谢汀兰讲了一遍，想起穆泽清的借口，多问了一句：“此物可有什么对应的病症？”
　　“治病？”谢汀兰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这东西烈性，不太好内服入药，很容易破坏人体内的经脉脏器。我印象中在丹羽鸟绝迹之前，还没有人拿这东西入药服用的。不过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能治病吧，外用的话，这东西有一定几率可以治疗不举。”
　　众人：……
　　穆泽清这胡说的程度可谓是十分离谱了。
　　无论秦雪衣有没有病，总不可能是不举。
　　以防万一，楚星回还是确认了一下：“谢前辈，所以病重之人无法使用这件东西，是吗？”
　　谢汀兰斩钉截铁地回复道：“这东西病重之人绝对不能用。初时可能会将人体内的生机勾出来，造成康复的假象，但等到药效散尽，八成就要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
　　……
　　打听完“赤鹤羽”的基本情况之后，情况似乎更复杂了。
　　虽然穆泽清大概率是在胡说八道，但他是如何得知北岳剑派中收藏着这件东西的？
　　而且用的还刚好就是北岳剑派自己都不知道正不正确的入库名字。
　　正巧有同门报告穆泽清已经醒过来了，方谚揉了揉脑袋，提议道：“师叔，楚师弟，先去看看穆泽清的情况吧？”
　　楚星回和谢留风对视了一眼，都没有什么意见。
　　*
　　三个人从屋里出来，打算先去看看穆泽清的情况。
　　熟悉的黑鸟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到了门外的树上，看见三个人出来，叫了一声。
　　楚星回抬头看了它一眼，没管它。
　　黑鸟歪了歪脑袋，直勾勾地盯住了方谚手中的盒子。
　　这鸟经常满宗门乱飞，三个人都没怎么注意它。
　　方谚顺手打开盒子，打算再研究一下这根羽毛怎么处理。
　　不知道修仙界中受不举困扰的修士多不多，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毕竟维持偌大个宗门正常运转，可是十分费钱的一件事。
　　结果他刚打开盒子，一道黑影就从不远处的树上快速俯冲到了他手上。
　　然后三个人就眼睁睁看着，黑鸟以一种十分超脱常理的速度叼住了盒子里流光溢彩的红色羽毛，一溜烟地飞走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
　　楚星回先回过神来。他拿出灵剑，正试图用契约强行把这只得了失心疯的鸟召回来，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谢留风见他神情古怪，问他：“怎么了？”
　　楚星回皱了皱眉，有点不确定：“它似乎是在叫我们……跟上去。”
　　谢留风想了想：“那就跟上去看看。”
　　两个人很快追着黑鸟跑了过去。
　　方谚看着手上空荡荡的盒子，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快步跟了上去。
　　楚星回带着两个人，循着黑鸟留下的踪迹，一路来到了一处洞府门口。
　　黑鸟已经不往远处飞了，正在洞府上空盘旋。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它停下的地方，正是越瑶暂时在北岳剑派借住的洞府。
　　黑鸟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周，终于将羽毛空投在了这处洞府门口。
　　空投完，黑鸟从半空中落下来，原地蹦跶了两下，在羽毛上踩了两脚。
　　什么怪东西，还不如它自己的羽毛好看。
　　一身乌黑亮丽的羽毛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鸟类中最完美的审美。
　　踩完，它才终于心满意足，拍拍翅膀回到了楚星回的灵剑中。
　　楚星回：……
　　他第无数次思考，究竟有没有办法给灵剑换一个剑灵。
　　越瑶眼下正在洞府中。
　　听见外面的动静，越瑶打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依次扫过门口三人，有些诧异：“咦？诸位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她看三个人的目光都往地上看，也顺着看了过去。
　　地上是一枚漂亮的羽毛。
　　她便弯下腰，顺手将羽毛捡了起来。
　　越瑶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枚羽毛，再次看向三个人，有些不解：“这是……”
　　方谚站出来，面上一本正经，试图先说一些官方的说辞：“越道友，我们……”
　　他才刚开了个头，谁料越瑶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
　　她极为痛苦似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不过几息的时间，便晕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手中的鸟羽慢慢飘落到了地上。
　　变故发生得突然，楚星回快步走上前，检查了一下越瑶的情况。
　　呼吸心跳都十分平稳，体内也没有明显创伤，看起来并没有突然昏迷的理由。
　　楚星回用灵力轻轻翻转了一下她的身体，看见她的脖颈上突兀出现了一枚鲜红色的古怪印记。
　　看见这枚印记，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越瑶是“祭品”。
　　之前每次想到这条线索的时候，都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岔开，如今这条线索，似乎终于清晰出现在了眼前。
　　恰在此时，谢汀兰忽然给谢留风发了传讯。
　　谢留风有点意外她会在这个时候传讯：“堂姐？”
　　谢汀兰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我方才去查了查宗门中丹羽鸟相关的资料。”
　　她继续道：“它数量稀少，用处也不多，在此界各行各业中都少有应用……不过我方才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有一位祖师在自己的手记中提到过，碧海桃花岛中曾有人认为这种鸟来历成谜，有大神异，其羽毛可在卜卦中帮忙短暂提升灵觉，还有人用这种鸟的羽毛炼制法宝。但后来不知为何……也许是丹羽鸟灭绝了，也许是别的什么缘由，这种方法并没有流传下去。”


第85章 
　　这件事着实蹊跷得很，三个人将昏迷不醒的越瑶搬运回房间之后，谢留风便跟着方谚一起去盘问穆泽清了。
　　虽然从穆泽清的表现来看，他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可能性很低。
　　但至少……也得问问他是从什么地方听来北岳剑派有这东西的。
　　楚星回被委派暂时留下来看守越瑶。
　　越瑶昏迷了整整一个时辰。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楚星回搬了个凳子，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着她的情况，感觉到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便站起来顺手点了灯。
　　越瑶慢慢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主动出声向楚星回打招呼：“楚道友。”
　　她颈侧那道鲜红而古怪的印记已经完全隐去了。
　　越瑶摸了摸自己仍残留着灼烧感的脖子，问楚星回：“方才那支羽毛，是什么？”
　　楚星回先试探了一下：“赤鹤羽。”
　　越瑶有点茫然：“赤鹤羽？”
　　这是什么怪东西？
　　楚星回想了想，简单解释道：“一种有赤色羽毛的鹤形灵兽的羽毛，据说这种灵兽叫丹羽鸟。”
　　听到“丹羽鸟”三个字，越瑶终于听懂了。
　　她闭了闭眼睛，出神思索了片刻。
　　片刻后，越瑶重新睁开眼睛。她面上还有些虚弱，开门见山道：“你们应当找到过我师伯了吧？劳烦诸位，替我将我师伯请过来吧。事已至此，想来他也该愿意做些赎罪的小事了。”
　　郑老头没有离开碧海桃花岛附近的地界，楚星回并不意外越瑶能知道这件事。
　　但……听她的意思，楚星回忍不住皱了皱眉：“郑前辈离开碧海桃花岛……究竟是何缘故？”
　　越瑶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下：“让我想想……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无论是他突然销声匿迹、还是被逐出师门，看上去都应当跟我师父脱不了干系吧？”
　　楚星回没答话。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
　　“猜错了哦。”越瑶笑了一声，继续道，“我那位好师父虽然没什么人性，但师伯这件事还真不是她做的。师伯没能接掌碧海桃花岛，乃至后来被逐出碧海桃花岛，是因为他做错了事……一件覆水难收，害死师祖，又死伤无数同门的事。”
　　楚星回看着她：“我记得，郑前辈离开碧海桃花岛，与令师窥得的天机有关。”
　　越瑶点了点头：“所以啊……这其实本来就是同一件事。你方才同我说，我接触到的是丹羽鸟的毛。而接触到这跟羽毛之后，我身上被师父留下的祭品的印记就显现出来了——虽然碧海桃花岛的确有一段时间流行过这种东西，但时至今日，岛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跟丹羽鸟相关的事物了。我师父更是没有用这种东西的习惯。”
　　她轻嗤道：“但师伯的本命法器……炼制之时却用了这种鸟羽。我倒是没想到，他离开宗门后，竟跟师父还有牵扯。”
　　越瑶脸上带着病气，直勾勾地看向楚星回：“既然都这样了，就与楚道友说点实话吧。根据我查到的东西，我师父当年窥得的天机，是与此界的飞升之路有关。剑尊斩神之前，此界气运被偷取许久，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飞升。师伯当年并不知气运之事，以为是飞升之路出了问题，便做了一些错误的决断……我并不知他当年都做了些什么，甚至连我师父都不一定完全清楚。总之事情发生之后，为了弥补造成的后果，我师祖跟一些同门以身祭天，他本人也道统断绝。”
　　听到这些话，楚星回沉默下来。
　　且不论先后两个继承人的事情，外界一直以为越瑶的师祖是正常卸任，却不知其中竟还有这等意外。
　　越瑶也没有再说话。
　　房间内一时静默非常。
　　越瑶忽然笑了起来，打趣道：“哎呀，楚道友，你说我们是不是入错门派了呀？从这些破事出现之后，我便在你们北岳剑派扎根了，倒是你将我碧海桃花岛的辛秘听了个遍。待此间事了……楚道友不如同我一起回岛如何？”
　　楚星回：……
　　他礼貌婉拒：“不必了，越道友好好修养。”
　　除去这些辛秘，两个人也没有太多共同话题，见越瑶情况已经重新稳定下来了，楚星回便没有再停留，很快告辞离开了，并顺便找了两个同门来“看护”她。
　　*
　　谢留风那边还没完事，楚星回就先将越瑶这边的情况同谢留风和方谚说了一遍，便打算一个人先回清净峰。
　　走了一半，楚星回忽然觉得今天好像还有一些空闲时间。
　　所以他换了个方向，去宗门内大牢的方向接他的道侣。
　　楚星回在外面等了两刻钟左右的时间，终于等到了谢留风从里面走出来。
　　谢留风看见他过来，立刻抛下方谚，快步走了过来，有些诧异：“不是叫你先回去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方谚远远看见这两个人，非常自觉地自己回家了。
　　他这么稳重聪慧的一个人，当然完全不需要人来接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谢留风顺手牵过楚星回的手，觉得有点凉，就放在手里捂了捂。
　　虽然楚星回作为金丹修士，并不觉得冷，但他看了一眼两个人的手，毫不客气地把另一只手也塞了过去。
　　谢留风就把两只手一起握住了。
　　“顺路。”楚星回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所以路过。”
　　谢留风点了点头：“哦，从东边跑到西边，路过呀。”
　　楚星回不是很满意地看着他：“不可以吗？”
　　谢留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好吧，你可以路过。”
　　他想了想，道：“那下次等你出门，我也去路过一下你。”
　　楚星回不说话，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两个人并肩往清净峰的方向走。
　　楚星回问谢留风：“穆泽清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谢留风慢慢把今天的审讯成果讲了出来：“你还记得之前穆承和碧云仙子之间的交易吗？”
　　楚星回自然记得：“功法？”
　　谢留风点了点头：“碧云仙子告诉穆承要献祭血亲是为了对你下手，后来拖着不给货估计也是为了骗穆承继续献祭儿子，那部功法本身怕是早就被碧云仙子准备好了。”
　　楚星回想起穆泽清身上的异状，大致猜到了：“所以……碧云仙子和穆承都出事之后，这部功法被穆泽清拿到了，他还拿来修炼了？”
　　谢留风“嗯”了一声：“差不多就是这样。”
　　说到这个他有点头疼：“穆泽清直接把功法交出来了，我看了一遍，是谢家那部功法的改编版。这个版本倒是不会献祭人的气运了，也确实能达到原本的修炼速度，只是练下去之后……不出意外会变成跟碧云仙子一样失去肉身的怪物，然后被碧云仙子当作力量来源吞噬。也正是因为这部功法，他才没被宗门大阵识别出来。”
　　这功法大概率是碧云仙子从谢怀那里搞来的。
　　谢家那部功法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的确属于上界的功法。从某种意义上讲，碧云仙子在改编功法层面上还挺有天赋的。
　　这几个人凑到一起，真可谓是骗子遇上傻子，专业对口了。
　　楚星回继续问道：“那‘赤鹤羽’又是怎么回事？”
　　谢留风说：“穆泽清修炼功法之后，察觉到了身上出现的问题，他想起之前偷听穆承跟其他人谈论功法的时候，有提到过‘赤鹤羽’这件东西，还说这件东西就收藏在北岳剑派内。他走投无路，以为这件东西有希望能解决他身上的问题，就想办法混进宗门内了。”
　　楚星回并不在意穆泽清跌宕起伏的经历，他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他试探过越瑶。
　　越瑶并不知道“赤鹤羽”这个名字，也就是说，这个名字很有可能是当年把这件东西入库的前辈随手取的，仅在北岳剑派内部流传。
　　也就是说……这件事很有可能意味着，宗门内还有人跟碧云仙子的事情有牵扯。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谢留风最后总结道：“总之，得知碧云仙子和穆承如今的情况之后，他最后将所有事情全推在这两个人的头上了，只说自己是被这两个人蛊惑，对妹妹的死因和两个人之间的交易并不知情。”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他为了加强自己的可信度，还将秦素云就是秦毓文的事情抖出来了。”
　　楚星回：……
　　大家都卖秦素云，偏偏秦素云最好卖。
　　穆泽清并不是什么硬骨头，这样的人被审讯之后，说谎的概率会比较低。
　　但可惜的是，他本人对大多数东西都一知半解，榨不出太多信息量。
　　谢留风继续跟楚星回报备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我已经跟掌门说过了，明天我走一趟永宁城。”
　　楚星回立刻回过神来，看着他：“要走？”
　　谢留风笑道：“不是你传的消息嘛，既然宗门的客人都要求了，我也只能动身去把郑师兄请过来了。”
　　郑老头毕竟是跟他一辈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如今实力还剩几分，既然事情又牵扯到了他，还夹杂着飞升通道一类的事情……以防万一，还是谢留风自己走一趟比较安稳。
　　楚星回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他是一个非常成熟的人，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耽误正事的。
　　见他兴致不高的样子，谢留风笑了一声，主动同他保证道：“我会记得早点回来的。”
　　楚星回道：“……我还没说要你早点回来。”
　　谢留风戳了戳他的脸：“我不早点回来，下个月你同谁成婚啊？”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楚星回不想说话了，就说：“我要回房间了。”
　　谢留风看时间也有点晚了，就先松开了他的手，不逗他了：“好吧好吧。”
　　楚星回走出去两步，回头看着他。
　　谢留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他：“要什么？”
　　楚星回不说话。
　　谢留风便走上前，像往常一样，抱了他一下。
　　楚星回乖乖让他抱。
　　两个人分开后，楚星回还是没有动，继续看着他。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还要什么？”
　　楚星回暗示他：“我们现在是道侣了。”
　　谢留风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继续逗他：“对啊，我们是道侣了，那么道侣要做什么呢？”
　　楚星回直白道：“亲我。”
　　谢留风就低下头，温柔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亲完，他刚想退开，就被楚星回抓住了。
　　楚星回紧紧搂住他，然后抬起头，亲在了他的唇上。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长吻。
　　亲完，楚星回才心满意足地回房间了。


第86章 
　　第二天一早，谢留风就暂时离开了宗门。
　　楚星回送完谢留风，就被方谚拉去，帮忙查赤鹤羽的事情了。
　　两个人心里都有数，既然“赤鹤羽”这个名字传出去了，宗门中说不定有他们不知道的隐患存在。
　　方谚找来了负责库房的弟子，还拿来了这段时间进出库房人员的名单。
　　他先检查了一遍名单。
　　看起来都很正常，进入库房的理由和操作也都很正规。
　　真是十分完善的制度。
　　方谚不由得为自己的管理才能简单自豪了一下。
　　他自豪完，收回神，跟楚星回说了一遍自己的检查结果。
　　既然名单上看不出什么问题，楚星回找出宗门库房的地图，用笔将赤鹤羽原本收藏的区域圈划了出来，问几位这段时间值守仓库的同门：“几位对在这片区域逗留过的人可有印象？”
　　这片区域放的都是些没什么存在感的收藏品，进库房的人也少有去这边找东西的，几位同门回忆了半天，这段时间也只有有数的几个人过去过。
　　楚星回跟方谚先把这几个人的名字记下，打算待会儿再去查查。
　　其中一个弟子忽然又提出了一个新名字：“哦，对了，明霄师叔也来过，应该是在他去寒水泽之前。不过……他是在整个外层转了一圈，应该不是奔着这片区域来的。”
　　听见某个熟悉的名字，楚星回忍不住确认了一遍：“谁？”
　　弟子挠了挠头，重复了一遍：“明霄师叔。”
　　宗门库房中堆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候宗门中的修士，特别是一些非剑修类修士，会在不需要消耗收藏品的前提下，利用某些收藏的材料进行研究和教学之类的用途。
　　这种情况偶尔会出现，也不需要次次都上报请示走一大批流程。
　　所以按照亲传弟子及以上的权限，是可以不用登记名单上报，直接申请进入库房外层的。这些人放在另一张名单上，并不在正式的申请名单上。
　　只是明霄并不算仓库的常客，所以这位看守库房的弟子才记得那次明霄进仓库。
　　方谚意识到了方才的漏洞，又把另一张名单找了出来。
　　这几个月此类情况不多，名单上除了明霄就是方谚自己。
　　且不论明霄会浪费时间在库房外层漫无目的地逛一圈这件事符不符合他自己的性格……这个行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看起来很有嫌疑。
　　楚星回跟方谚面面相觑。
　　方谚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委婉发表他对这件事的意见：“明师弟当内鬼，应当不太合适吧？”
　　楚星回深以为然，忍不住点了点头。
　　按照明霄在人际交往中的鬼才表现，让他当内鬼才是见了鬼了。
　　但谨慎起见，方谚还是立刻给远在寒水泽的薛衡发了个传讯，打算问问明霄眼下的情况：“薛师叔。”
　　“怎么了？”薛衡接到传讯，联想起最近最热闹的话题，立刻警惕道，“……别跟我说谢清和要成亲这件事，我虽然下个月确实能回宗门，但就算收了请柬也不会去参加的。”
　　方谚：……
　　行了行了，知道薛衡下个月能来了。
　　“不是……师叔，不是这件事。”他简单澄清了一下，开门见山道，“师叔，明霄师弟还在寒水泽吗？”
　　薛衡愣了一下，觉得莫名其妙：“明霄？他之前就跟我报备要回宗门了，还没回吗？”
　　他对明霄基本还是散养比较多，说起来……他的确好几天没跟他徒弟联系过了。
　　楚星回有点不好的预感，就给明霄发了一道传讯。
　　无人回应。
　　薛衡在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也给自己的徒弟发了一道传讯。
　　依旧无人回应。
　　薛衡严肃起来：“我把这边的事情安排一下，马上赶回去，你们先帮我找找人。”
　　*
　　另一边，谢留风已经飞快赶到了永宁城。
　　他按照之前的地址，再次去了小渔村中郑老头的住所。
　　破屋子门都没锁，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冷雨，雨水将空荡荡的房子中仅剩的几样物品泡得乱七八糟。
　　算不上很意外，里面人去屋空。
　　谢留风将屋里的痕迹仔细检查了一遍。
　　屋里的东西大部分都被收拾走了，看起来郑老头并不是突然离开的，而是有备而逃。
　　检查完屋内，谢留风走出门，又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
　　因为前两日下过雨的缘故，房子周围被雨水冲刷得满是泥浆，已经看不出半点痕迹了。
　　谢留风看见不远处路过了一位带着孩子的大娘，便走上前主动将人拦了下来，礼貌询问道：“请问您有见过住在村子里的那位姓郑的前辈吗？”
　　“姓郑的前辈……”大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隔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他说的是谁，指了指谢留风方才出来的地方，“你说郑老头啊。他不是一直窝在他家那个破屋子里吗？”
　　她又琢磨了一下：“哎……仔细想想，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出门了。”
　　往常郑老头隔几天就会出门找点酒喝或者找点散活做做，偶尔还会撒点酒疯，这段时间倒是没在街上见到过他的影子。
　　她不由有点担心人是不是无声无息死在屋里了。
　　虽然这人在村子里风评并不好，但好歹也是条人命。
　　大娘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或者去找村长汇报一下。
　　谢留风看出了她的想法，主动解释道：“我方才去过一趟，屋子里没有人。”
　　听见他的解释，大娘稍稍松了口气。
　　没出人命就好。
　　一直扒在母亲腿上的小男孩突然开口：“我知道！我知道！他前两天出村了！”
　　那天早晨他跟几个同龄的小孩在外面玩，正好看见讨人嫌的老头腿脚利落地跑出村，一溜烟地消失不见了。
　　他们一帮孩子还追上去看了看，但没找到人影，就继续跑去了别处。
　　小孩子忘性大，如果不是今日再提起来，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谢留风神色微微一动，弯下腰仔细问了问小男孩他最后见到的郑老头的位置。
　　告别了母子二人，谢留风便按照小男孩的说法，去了郑老头最后出现的地方。
　　他在原地检查了一遍，终于找出了几处隐藏的法术的痕迹。
　　谢留风沉思了片刻，按照痕迹给出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离开村子之后，原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畏畏缩缩的老头。
　　郑老头鬼鬼祟祟地确认了一遍谢留风的方向，立刻抓住机会，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
　　郑老头快速离开了永宁城的范围。
　　他一口气跑了半天，才终于在一片荒无人烟的野地中停了下来。
　　老头贼眉鼠眼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追过来，才稍稍松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当即席地而坐，准备先歇口气。
　　他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跟他闲聊：“累了吗？”
　　郑老头正有些犯懒，没过脑子，下意识回答道：“当然累啊，小老儿已经多久没跑这么多路了，身体早就不比年轻的时候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悚然一惊，立刻腿脚利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旁边的谢留风。
　　老头当即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去别处了吗？”
　　谢留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对啊，我不是去别处了吗？”
　　郑老头被他的语调气了个半死，但又不敢骂人，只能警惕地看着他。
　　谢留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了一根笔直光滑、粗细适中、十分趁手的木棍，他掂了一下手中的棍子，十分礼貌地同他道歉：“不好意思啊，郑师兄。我呢这次比较赶时间回家成婚，就不跟你玩捉迷藏了。”
　　说完，他直接一闷棍敲了上去。
　　老头瞪大眼睛，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当场晕了过去。
　　谢留风拿出麻袋和绳子，将此行的任务对象打包好，直接拖走了。
　　反正越瑶的要求只是将人请回去，那怎么回去的就不是很重要了。
　　*
　　确认明霄失踪之后，宗门立刻派了人手，在宗门到寒水泽的路上找明霄的踪迹。
　　楚星回也去帮忙了。
　　一帮人在路上一连找了数日都没有找到半分人影，都有点焦躁。
　　好在明霄的魂灯一直没出什么问题，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这日他们找到了道路附近的一片山谷，山谷的面积有些广，众人便暂时先分开搜寻。
　　楚星回独自在山中找了一个时辰。
　　暮色已经四合了。
　　正当楚星回以为今天又要无功而返了，一道黑影突然十分灵活地从他的视线范围内掠过。
　　楚星回起先以为是山里的猴子，仔细一看竟然初具人形。
　　虽然气息不太像个人，但看身形有点像是……明霄？
　　楚星回立刻严肃起来，给方谚发了个信，快速追了过去。
　　*
　　另一边，谢留风解决完此行的任务，带着装在袋子里的人往回走，非常平常地路过一片平平无奇的山谷。
　　然后他就瞧见一团人形的东西突然从他头上过去了，然后以一种不似人类的速度快速钻入了山谷深处。
　　谢留风懵了一下，正在犹豫要不要凑个热闹，过去看看这是什么怪东西，就察觉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靠近了这里。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崖边。
　　楚星回一路追到崖边，估算了一下距离，觉得绕路有点远，犹豫要不要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然后他就感应到了底下熟悉的气息。
　　他眼睛一亮。
　　楚星回走到崖边，冲底下喊了一声：“谢留风，接我一下！”
　　喊完，他毫不犹豫地从顶上直接跳了下来。
　　谢留风吓了一跳，把手里的麻袋丢到一边，立刻伸出手。
　　楚星回平安落在了他怀里。
　　然后，楚星回快速从他怀里出来，抽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叮嘱道：“先等我一会儿。”
　　接着他就带着自己的灵剑，辨别了一下方向，追着那道人型生物跑没影了。
　　谢留风：……
　　他迟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被亲过的脸。
　　不是，他那么大一个道侣怎么就跑了？
　　谢留风只能依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楚星回动作飞快，很快追上人将人打晕了。
　　但打晕后的人不太好搬运，他就又跑回去找到谢留风，直接向谢留风伸出手：“还有麻袋吗？”
　　谢留风：……
　　他默默交出了一个麻袋，还贴心配备了一捆绳子。
　　楚星回就去把晕倒的人打包好，拖着袋子再次回来找谢留风：“走吧，我们回去吧。”
　　谢留风看了一眼袋子上跟他如出一辙的打包手法，不禁陷入了沉思。
　　楚星回好像真的从他这里学去了一些很离谱的东西。


第87章 
　　谢留风将目光从麻袋上收回来，伸手拍了拍楚星回折腾一番之后身上沾的灰土，又帮他摘下了头上挂着的草叶子，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楚星回乖乖站在原地让他收拾，顺便将这段时间宗门发生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听完楚星回的解释，谢留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麻袋：“所以……这个是？”
　　楚星回点了点头，有点头疼：“就是明霄。”
　　确切的说，至少是明霄的身体。
　　他之前其实已经逮住过明霄一次了，只是明霄的表现明显神智不太清醒，楚星回完全没有办法跟他沟通。
　　而且明霄不但不配合沟通，还试图攻击他。
　　明霄作为阵修，战斗力一直不强，按理来说是没法跟楚星回过招的。
　　但失去理智之后的明霄莫名其妙力量惊人，楚星回一个没注意，就又让他给跑了。
　　所以现在……只能先打晕了事，剩下的带回去再说了。
　　听完楚星回的解释，谢留风也有些沉默。
　　他只能叹了口气，揉了一把楚星回的脑袋：“走吧，我们先把这两个人带回去。”
　　*
　　楚星回和谢留风带着两个任务对象，终于在第二天入夜之后回到了宗门中。
　　薛衡已经赶回宗门了，此时正在道元峰，跟方谚一起等着他们。
　　同行的人太多，相较于明霄自己的住处，薛衡的洞府更宽敞也更近。薛衡便做主，先将徒弟安置在了自己那里。
　　薛衡将徒弟从麻袋里放出来，检查了一下明霄的身体情况，便找了几枚灵丹，想要先把明霄唤醒。
　　楚星回想起之前的遭遇，先谨慎地提醒了一下其他人：“如果明霄还没恢复正常的话，大家小心一些，他会……很灵活。”
　　薛衡顿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灵丹全塞进了明霄的嘴里。
　　无论如何……先把人唤醒看看能不能讲话再说。
　　起先大家还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个灵活法，但明霄睁开眼睛之后，他们终于明白了楚星回这句提醒的意义。
　　明霄非常平常地醒了。
　　明霄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
　　然后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跳下了床，开始满屋子乱窜。
　　楚星回已经见过这个场面了，比其他人稍稍镇定一些，立刻抢先一步去了门口，先把房间门给关上了。
　　要是让明霄跑出去，且不论还抓不抓得回来，他这个样子在宗门中转一圈……恐怕等明霄清醒过来之后知道这件事就要去上吊了。
　　明霄一边满屋子乱窜，一边噼里啪啦把房间里能摔的东西摔了一地。
　　薛衡终于反应过来了，看得额上青筋直跳。
　　他究竟为什么……会提议把明霄先放到他房间里？
　　最后，明霄找不到出口，终于暂时停下来，蹲在了桌子上，远远跟打算抓他的一群人对峙。
　　看见他上桌，薛衡已经挽起了袖子。
　　明霄蹲在桌子上，远远看着薛衡，手下一动，“啪”又摔了个茶壶。
　　一只薛衡在离开宗门前新淘回来的、昂贵精致又稀少的茶壶。
　　薛衡脸色当即就变了。
　　眼看薛衡即将爆发，谢留风作为师叔，连忙拦了拦：“别生气别生气……孩子还小。”
　　明霄又“啪”砸了个配套的茶杯。
　　薛衡险些当场骂出脏话：“他小个……”
　　都多大了还小，楚星回在明霄这个年纪都知道给自己找道侣了！
　　但现在明霄毕竟处于特殊时期，薛衡闭了闭眼睛，给明霄找了个借口，勉强安抚好了自己，然后一道灵力打出去，直接打中了明霄的后脑勺。
　　明霄利索地再次晕了过去。
　　其他人忍不住都沉默了片刻。
　　真不愧是亲师父啊。
　　众人暂时将这位灵活如猴子一般的同门送回了床上。
　　薛衡按了按额角，理智渐渐回来了。他沉着脸看着床上的明霄，突然开口：“他这个样子……跟当时秦素云发疯的时候很像。”
　　楚星回看着明霄，皱了皱眉。
　　他并没有见过秦素云……或者说越瑶当时发疯的现场，但薛衡当时是在现场的，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应该是看出了一些共性。
　　*
　　有前车之鉴，大家不敢再动明霄，只能先给他套了一层绳子，然后等他自己醒来。
　　隔了半个时辰，明霄终于再度苏醒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围在自己面前的一圈人，有点懵，就先喊了一声离自己最近的两个人：“师父……楚星回？你们怎么在这里？”
　　他试着从床上坐起来，当即难受得呲牙咧嘴。
　　他感觉身体酸痛得厉害，像是运动过度又被人当成沙包打了三天一样。
　　尤其是后脑勺，仿佛被反复殴打过，他还摸到了鼓起的包。
　　楚星回伸手扶了他一把。
　　明霄顺着他的力道，终于成功半坐了起来。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更懵了：“不对，我怎么在这里？你们绑我做什么？”
　　确认明霄精神好像正常起来了，楚星回先暂时给他松了绑。
　　薛衡问他：“你还记得自己之前在做什么吗？”
　　明霄费劲回忆了片刻，回答道：“我之前……就是在回宗门啊。”
　　对啊，他之前不就是非常普通平常地走在路上吗？
　　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就跑到他师父的房间里了？
　　楚星回看着他，先同他确认道：“你之前有去过宗门库房吗？”
　　明霄头有点疼，觉得十分莫名其妙：“我去那里做什么？”
　　他这么忙，才不会去一些奇怪的地方闲逛。
　　他刚回答完，就看见围在自己周围的一圈人原本就很凝重的神色变得更凝重了。
　　明霄开始害怕：“我……我是不是得不治之症了，还是……还是中了什么没有解药的毒？”
　　他这么年轻、这么天才，一点都不想英年早逝。
　　楚星回沉默片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霄被他拍得浑身一抖，更害怕了，忍不住看向他一直一言不发的师父。
　　薛衡想起自己的损失，又看了看眼前糟心的徒弟，心情不是很美丽，嘱咐道：“没事，先待着。”
　　明霄不敢动了。
　　楚星回看向方谚，问他：“掌门师兄，东西带了吗？”
　　方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拿出了一个熟悉的盒子，言简意赅道：“带了。”
　　楚星回又看向薛衡，征求明霄家长的意见。
　　薛衡点了点头。直接接过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羽毛递给了明霄。
　　明霄接过鸟羽打量了一番，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给我这个做什么？”
　　众人一脸严肃地观察着他。
　　看众人奇怪的神态，明霄还想再问一下情况，忽然感觉头痛了起来。
　　然后他两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薛衡沉着脸，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倒霉徒弟，果不其然，在明霄的颈侧找到了一枚熟悉的古怪印记。
　　……是跟越瑶一样的“祭品”。
　　他转身就想走。
　　谢留风问他：“去哪里？”
　　薛衡道：“你们帮我看着明霄，我去找碧云。”
　　谢留风知道他生气，没拦他，只是道：“我把碧云仙子的师兄带回来了。”
　　碧云仙子眼下只剩一团黑雾，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过去收拾一顿虽然能解气，但接下来要搞清楚状况，还是得去审问郑老头。
　　薛衡勉强压了压脾气，问谢留风：“人在哪里？”
　　谢留风给他指了指门口一直没解开的袋子。
　　薛衡就拎着袋子，直接把人带去大牢里了。
　　*
　　这么折腾一圈，夜已经深了。
　　明霄眼下还昏着，加上此处离宗门大牢也算近，方谚先找了专人照应，然后三个人就在道元峰找了空房间凑合休息了两个时辰。
　　第二天天刚亮，楚星回就接到了明霄已经醒过来的消息。
　　还是明霄自己告诉他的。
　　明霄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找不到正在处理郑老头的薛衡，就找到他这里来了。
　　楚星回打开门的时候，谢留风已经在外面开始活动了。
　　楚星回目光下意识跟着他转了两圈。
　　谢留风听见他这边的动静，就走过来，先亲了楚星回一口。
　　楚星回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被亲过的额头，觉得自己的道侣今天真是十分懂事。
　　他特别满意。
　　看他的模样，谢留风忍不住笑了一声，跟他说：“薛师兄那边已经找出来了一些东西，我过去大牢一趟。”
　　他问楚星回：“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楚星回想了想：“我待会儿过去吧。明霄醒了，刚才还发传讯问我怎么回事，我先去给他讲讲。”
　　*
　　谢留风先离开后，楚星回就去探望了一下自己的倒霉朋友。
　　他到的时候，明霄正坐在床上，仔细研究自己后脑勺上的包。
　　看样子生龙活虎，已经完全没有昨天反复晕倒的模样了。
　　虽然位置差不多一样，但明霄感觉后脑勺上好像有两个包，应该是被打了两次。
　　楚星回假装没看见他在做什么，也假装完全不知道这两个包中的一个是怎么回事儿，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没浪费时间，先跟明霄讲了一遍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明霄不关注他脑袋上的包了。
　　他感觉到了头晕，忍不住确认了一下：“那个……你是说，我发疯的时候，像灵活的猴子？”
　　楚星回虽然觉得他的关注点比较偏门，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他能找到的最客观准确的形容。
　　明霄已经顾不得他莫名其妙也成为了祭品了，满脑子都是“灵活的猴子”，如遭雷击，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神情严肃地看向楚星回，斩钉截铁道：“忘掉这些，否则我们同归于尽。”
　　楚星回想了想，诚实道：“可是你打不过我。”
　　明霄：……
　　楚星回又补充道：“而且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谢留风、你师父、还有掌门师兄，他们都看到了。”
　　明霄脸上失去了表情。
　　他不想说话了，一个人缩回被子里直挺挺地躺着，顺便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仿佛已经是个死人了。
　　楚星回也不顾他死不死，继续说明了最后的最新消息：“薛峰主在郑前辈那里找到了点东西，谢留风已经过去了，我走了。”
　　明霄立刻活了过来：“等等我，我也去！”
　　好歹也是关乎他自己生命安全的事情，他得去凑凑热闹。
　　*
　　楚星回跟明霄很快赶到了大牢。
　　薛衡手中把玩着一件光芒跟赤鹤羽十分类似的古怪卦盘，郑老头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副唯唯诺诺的受气包样。
　　见楚星回过来，谢留风向他招了招手。
　　楚星回就自动抛下了小伙伴，跑到谢留风旁边去了。
　　明霄：……
　　他只能往他师父旁边走去。
　　看见明霄也跟过来了，薛衡皱了皱眉，先把手里的东西收了起来。
　　楚星回想起之前越瑶说过的话，猜测道：“是郑前辈的本命法器？”
　　谢留风“嗯”了一声：“正是此物。”
　　楚星回才刚想到越瑶，越瑶就带着她的扇子，信步走过来了。
　　找郑老头过来这主意本来就是她出的，她现在过来倒也不奇怪。
　　见又有人过来，郑老头立刻求饶起来：“我说各位仙师，我现在的德性诸位也都看明白了。眼下我本命法器都交出来了，根本不值得这么多人来审问啊。老头年纪大了，实在禁不得吓唬。”
　　越瑶打量了一下人，口齿清晰地开口叫道：“师伯。”
　　听见她的声音，郑老头愣了一下。
　　失态只有一刹那，很快，他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笑道：“哎呀，这不是我们瑶瑶嘛，都长这么大啦。”
　　越瑶捏着扇柄，讽刺地扯了扯唇：“百年不见，师伯过得越发浑噩了。”
　　从这位师伯离开宗门之后，她其实一直在找人看着他。
　　只是这老东西看起来早就废得差不多了，却滑不溜手，直到今天，她才第一次有同他真正面对面的机会。
　　郑老头似乎并没有听出她话中带刺的意思，依旧乐呵呵地笑。
　　越瑶走近他，直接开口问道：“我师父百年前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件事……你又参与了多少？”
　　郑老头的神情十分苦恼：“哎呀，怎么又是这件事啊……我之前已经同剑尊讲过了，关于这件事，我早就被封口了，完全说不出来啊。你们就算真把我杀了，我也说不出来啊。”
　　“你们问我这件事，还不如问他，他能说的肯定比我多。”他眼珠一转，忽然看向了楚星回，“这位小道友，你应当在碧云的记忆中瞧见了什么吧……一些很坏的结局？”
　　楚星回原本只是打算来旁听一下，没料到说着说着事情转到了他头上，皱了皱眉。
　　“我不能说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也不能说应了天命的人到底是谁。”郑老头依旧畏畏缩缩地笑着，浑浊的眼睛却直直盯着楚星回，“可是诸位，应当知道她一直以来的目标究竟是谁吧？”
　　又牵扯楚星回，谢留风抬眼看向郑老头，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
　　明霄忍不住插嘴：“你的意思是……楚星回是天机应验之人？”
　　郑老头立刻收回了目光，拼命摇头：“没说没说……我可是什么都不敢说的。”


第88章 
　　听完郑老头的话，越瑶忽然拧紧了眉，惊疑不定地看着楚星回。
　　她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弄错了什么极为关键的事情一样。
　　谢留风笑眯眯地问郑老头：“郑师兄方才说的坏结局是？”
　　郑老头开始胡说八道：“坏结局嘛，自然是大家一起完蛋喽。谁是天机应验之人，谁自然首当其冲。”
　　谢留风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关键词：“天机应验之人，首当其冲……郑师兄的意思是，天机应验之人会死了？”
　　郑老头完全没察觉到危险临近，继续装疯卖傻：“欸，这是你自己想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人有生有死本就是常事。活着都会死嘛，你会死我会死，大家都会死。谁也不能逆天而行啊。”
　　他说着，再次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楚星回。
　　楚星回还没说什么，谢留风盯着郑老头，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开口对其他人说：“劳烦诸位先出去等会儿，我先跟郑师兄说两句话。”
　　薛衡没什么意见，当即扯着自己的徒弟走了出去，顺便提醒了一句：“我昨晚刚收拾过一顿，下手轻点。”
　　他徒弟这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祭品问题还没解决，可别给弄死了。
　　明霄不明所以，但还是被拉出去了。
　　越瑶站在原地想了想，笑了一声，也转身出去了。
　　她只是说两个人不合适就被谢留风削了扇子，她这位师伯可好，直接咒人家道侣要死了。
　　这老东西比她说话还不讨喜，也是厉害得很。
　　楚星回暂时没动，抬头看着谢留风，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谢留风看向他，语气温柔而和善：“不用担心，就是跟郑师兄讲解一下说话的礼貌问题而已。你先去外面等我。”
　　楚星回安慰他：“别生气，我不会死。”
　　虽然莫名其妙被咒一下挺烦人的，但他对死不死的没什么忌讳，反正他不相信别人一句话他就真一定会死了……他更担心谢留风气过头了。
　　谢留风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待会儿就不生气了。”
　　楚星回观察了他一会儿，确认他现在情绪还是十分稳定的，就松开他，也乖乖出去了。
　　*
　　楚星回离开后不久，牢房里就传来了惊恐的喊叫声。
　　薛衡揉了揉耳朵，觉得有些吵闹，就给牢房门口设了一个隔音阵法。
　　附近牢房里关着的穆泽清看见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有些不安，忍不住从牢里探出头来往这边看。
　　楚星回远远看见这个人，有些奇怪：“他怎么还在？”
　　怎么说也是大宗门高层的孩子，问明白情况之后，按流程方谚应该跟灵相宗那边沟通过这人的处理情况才对。
　　薛衡昨天晚上就瞧见穆泽清了，知道怎么回事儿：“方谚之前跟灵相宗交涉过了。但灵相宗那边还在掰扯他爹勾结邪修的事情，加上他自己也修了邪功，没人乐意来捞他，就先在这里继续关着。”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哦，据方谚说，他母亲上次因为女儿的死晕过去了，刚醒过来就听见了这对父子的事情，现下又晕过去了。”
　　所以眼下这人是彻底没人管了，只能先关在牢里让他蹭吃蹭喝。
　　楚星回：……
　　灵相宗这一帮人真是……十分神奇。
　　明霄四下看了看，有点无聊，就开始抓着楚星回闲聊。
　　当然主要是他一个人聊，楚星回负责听。
　　明霄乱七八糟聊了一堆，忽然想起一件事，戳了戳楚星回：“之前里面那个郑老头说你看见了碧云仙子的记忆，真的假的？”
　　鉴于老头说话太难听，他已经决定不叫对方前辈了。
　　听见这个问题，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越瑶立刻忍不住看了过来。
　　楚星回看了越瑶一眼，有点犹豫。
　　这件事告诉薛衡师徒当然没什么，但越瑶……
　　越瑶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姿态，叹了口气：“同行这么长时间，楚道友竟还不信任小女子吗？真是让人伤心呢。”
　　楚星回：……
　　他怎么不知道两个人居然还有能够互相信任的交情。
　　明霄左右看了看，立刻明白了：“别说了，我们回去偷偷说。”
　　越瑶被排挤了一下，摇着扇子劝楚星回：“楚道友，我都帮诸位将我师父送进贵门派的大牢中了，还不能证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她琢磨了片刻：“或者我发个心魔誓怎么样？”
　　楚星回：……
　　看得出来，越瑶确实非常想知道这条信息。
　　越瑶继续劝他：“别担心呀，我可跟我师父师伯不一样。他们两个人上了年纪又道途断绝，胡说八道自然不妨碍什么。我可还年轻，还等着飞升呢。”
　　见楚星回态度松动了些，开始权衡利弊，越瑶正打算再劝劝，四个人面前的牢房门忽然打开了。
　　谢留风非常愉快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头都没抬：“圣女想听我们家星星说什么？不如问问我，我说不定也知道。”
　　楚星回也不管越瑶了，立刻走到他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
　　谢留风牵住他在自己身上忙来忙去的手，哭笑不得：“我是打人的，怎么搞得像是我被人打了似的。”
　　楚星回又认真看了他几眼，才放下心来，站在了他旁边。
　　越瑶透过半开的门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稍稍收敛了一些，但仍是不想放弃：“只是想知道楚道友在我师父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罢了。”
　　楚星回终于搭理了她一下：“越道友既然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是不是应该拿出一些等值的信息来换？”
　　越瑶有些为难：“在我师父窥得的天机这件事上，我所知之事的确全数告知楚道友了，若没有新的线索，别的我确实无法断言呀。”
　　谢留风忽然开口：“方才郑师兄跟我交代了一些事……他说当年他之所以认为此界之人无法飞升是飞升通道出了问题，是因为从此界飞升上界的天梯确有漏洞。”
　　越瑶微微一愣。
　　不过这件事说起来虽然让人有些不敢相信，但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比如秦素云这些人究竟为什么能够下界……如果是因为天梯出现了漏洞，那就可以解释了。
　　她飞快思索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抬眼再次重复了一遍：“等楚道友将他看见的东西告知我，我会发下心魔誓，将我所知的来龙去脉都告知诸位，如何？”
　　楚星回看向其他人，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其他人冲他点了点头。
　　谢留风牵住了他的手。
　　楚星回刚要开口，明霄忽然想起来什么，立刻捂住耳朵，转身想走：“等等，等我走远一点你再说。我之前都在我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库房了，谁知道是不是有人能控制我的身体……要是被我知道了之后坏事就不好了。”
　　虽然他确实很想听听吧，但他还是很有安全意识的。
　　薛衡伸手按住了他。
　　“你还是消停些吧。能搞出献祭这回事儿的人早就知道碧云到底看到什么了，还用得着从你这里打听消息？”他一边教训徒弟，一边斜睨了越瑶一眼，意有所指道，“而且碧海桃花岛的圣女跟你都是祭品，她都不怕，你怕什么。”
　　越瑶：……
　　她也不恼，继续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
　　反正她脸皮厚得很。
　　明霄一想也是，就理直气壮地站在了原地，眼巴巴地看着楚星回。
　　楚星回：……
　　他终于开口，将当日在碧云仙子的记忆中看见的场景再次讲了一遍。
　　越瑶沉思了片刻，喃喃道：“……原来如此。”
　　她扫视了一番其他人，开口道：“关于我师父当年窥得的天机……此事是整件事的核心，为了展现我的诚意，所以我在此发心魔誓——接下来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楚星回忍不住问她：“所以……之前有多少话是假的？”
　　越瑶难得打算说一次真话，闻言脸上的表情微滞，掩面一笑，尴尬道：“……这个就要靠诸位道友自己去辨别了，毕竟小女子说过那么多话，有时候自己也会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呀。”
　　楚星回：……
　　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越瑶自顾自地把这一茬掀了过去，开始解释：“诸位想必十分好奇，碧海桃花岛跟灵相宗八竿子打不着，我为何会跟秦毓文……或者说秦素云合作。其实是因为之前我调查师父当年窥得天机的时候，在她遗落的手记中，看见她说——在未来的某一天，有人会断绝飞升通道，致使此界再无飞升之人，碧海桃花岛也会因此沉入海底。”
　　“我一直很好奇，她为什么会说未来会有人断绝飞升通道。但断绝飞升通道的力量绝非此界能有，我自然而然想起了剑尊杀死的那个‘神’。所以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她的意思是跟秦素云那帮人有关，她要找的天机应验之人是当年的秦毓文……如今看来，她说飞升通道会断绝是因为天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断裂，而所谓的天机应验之人，正是斩断天梯之人。”
　　她终于看向楚星回：“楚道友……这也就是说，你会斩断此界天梯，致使此界再也无人可飞升，然后因此而死啊。”
　　楚星回愣住了。
　　斩断天梯？他这么厉害的吗？


第89章 
　　越瑶话说完，周围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明霄忍不住先打破了沉寂：“斩断天梯……这也太荒谬了吧？”
　　那玩意儿是天道规则的衍生物，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在飞升之时才会显露虚影，怎么看也不是人力能够斩断的。
　　越瑶摇了摇头：“天机本质上是未来的剪影，无论以何种方式，在将来的某一日必将降临。今日觉得荒谬，焉知他日不是万难之下最好的选择？”
　　“在场诸位应该都知道，上界出了问题。”她继续道，“如今此界之人已经到了不敢飞升的地步，来日为了自保，会彻底斩断飞升之路也并非不可能。”
　　明霄有意见：“等等，我好像……”
　　他好像并不知道这么多事情啊，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祭品而已，怎么莫名其妙就被认为什么都知道了？
　　薛衡看了他一眼，伸手捏住了他的后脖颈：“先闭嘴听着，有问题回去跟你说。”
　　明霄老实了，没有意见了。
　　楚星回对太过遥远的预言并没有很多实感，也对自己未来的死亡持保留态度，所以还是选择继续把话题拉回了当下的问题：“如今碧云仙子当年窥视到了什么已经浮出水面，我们是不是该研究一下碧云仙子跟郑前辈究竟做了些什么？”
　　虽然越瑶死不死跟他没什么关系，但目前所知的另一个祭品毕竟是他朋友。
　　谢留风将楚星回拉到了自己身边，开口道：“之前碧云仙子说过，祭品一共有六个，圣女是她找到的最后一个祭品。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找到的祭品很有可能是各门各派年轻一辈天资出众的弟子。而且我们已经获得了测试是否成为祭品的方法。如此，我会让方谚去跟各门各派信得过的人商议，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被碧云仙子当作祭品的人。”
　　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意见。
　　越瑶也主动道：“之后我会回一趟岛上，去找找碧海桃花岛跟天梯相关的记载。”
　　无论是碧云仙子还是郑老头，两个人都是出身碧海桃花岛，此局八成在两个人还在岛上的时候就有准备了，她现在回去找，说不准能找到一些相关的东西。
　　看见众人不太信任的目光，越瑶主动道：“诸位放心，我早就说过了，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与诸位是一条船上的人。”
　　楚星回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牢房，问越瑶：“越道友的师伯呢？”
　　人是越瑶的师伯，也是越瑶要求找来的，现在关在了北岳剑派的牢里，多少也算个外交事件，后续处理还是需要越瑶这边表态一下的。
　　越瑶琢磨了一下，微笑道：“我师伯在百年前已经被碧海桃花岛除名了，此后福祸与岛上无关，诸位道友可自便。他知道的东西不少，若是诸位道友能再问出些东西来，于我们都是好事。不过劳烦诸位暂且留他一条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想要解除我与明道友身上祭品的印记，还要用到他。”
　　楚星回皱了皱眉：“越道友知道解除印记的具体方法？”
　　越瑶坦诚道：“倒也不是，我确实不知道解除印记的具体方法……只是我与他二人毕竟同出一脉，就算没有拿到关键信息，也多少能猜出来一些。虽然诸位见到的我们几个都……不太典型，但碧海桃花岛实际上是一个讲究诚实的地方。献祭嘛……契约已经落成了，想要让无辜的祭品从中脱身，就只好献祭当事人了。”
　　*
　　事情暂时说完，大家各回各家。
　　谢留风牵着楚星回走出去一段路，楚星回忽然晃了晃他的手：“等我一下。”
　　谢留风问他：“怎么了？”
　　楚星回跟他说：“我去问问越瑶秦素云的事情。”
　　报备完，他就折返回去，重新找到了越瑶。
　　越瑶看见他，有些诧异：“楚道友还有事吗？”
　　楚星回开门见山道：“有件事要问问你。”
　　“好嘛好嘛，当然可以谈。”越瑶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要提醒楚道友一句，真话时间结束了哦。”
　　楚星回：……
　　好在楚星回并不是来同她讲那些玄乎的深奥话题的，直接说起了一件眼前可以解决的事情：“既然是越道友认错了人，那秦素云是不是可以处理了？”
　　虽然现在秦素云看起来既跟不上发展也没什么用处，但留着总是个隐患。
　　越瑶琢磨了一下，劝道：“要不还是留一留吧。虽然现在看来她与天梯断裂之事并无直接关系，但毕竟还关联着命书，总会有她的用处的。”
　　楚星回想了想，觉得跟命书相关……确实也算个理由。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越瑶更加不好意思了，“小女子在此人身上投入的资源有些多，若还没收回成本就让她这么没了，百年之内我怕是要睡不好觉了。”
　　楚星回：……
　　这句听起来是真话。
　　楚星回忍不住诚恳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但她还活着，危害的是我不是你。”
　　这人就跟个炮仗似的，摆在旁边像个哑炮，但谁也不知道能不能炸。
　　越瑶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补偿方案：“这样吧，碧海桃花岛那件圣物送给你们如何？”
　　楚星回：……
　　他实在不是很理解所谓的圣物在碧海桃花岛是个什么地位。
　　不知道算不算谈拢了，但两个人还是客气地互相告别，在牢门口分开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牢房里终于探出了一张有些肿的老脸。
　　郑老头有些茫然。
　　不是说好了要审问他吗？怎么人全都没了？他还准备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没说呢。
　　*
　　楚星回跟谢留风一起回了清净峰。
　　两个人一回家，楚星回就非常自觉地钻进了谢留风的房间里。
　　谢留风一个没看住，人已经进了屋了。
　　他哭笑不得，只能自己也抬步跟了进去。
　　楚星回已经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抬头看着他。
　　谢留风走过去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然后摸了摸桌子上的空壶，打算去找点茶叶。
　　楚星回坐在旁边，目光不自觉地追着他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
　　谢留风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回过头的时候，正好对上楚星回的视线。
　　楚星回半点也不避，冲他眨了眨眼睛。
　　谢留风忍不住想笑：“老是看着我做什么？”
　　楚星回不说话，继续看着他。
　　谢留风笑出了声：“好吧好吧，你随便看，反正都是你的。”
　　然后楚星回就继续看着他走来走去。
　　谢留风终于找到了茶叶，回来泡上了茶，先给楚星回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混着茶叶清香的水雾在两个人之间氤氲开来。
　　楚星回摸了摸杯子，开始使唤谢留风：“要热一点的。”
　　谢留风隐约觉得他似乎是在记他们刚认识那会儿的仇，但还是十分配合，用灵力给他调好了水温。
　　楚星回这才满意，喝了一口里面的茶水。
　　他喊了一声对面人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抬起头：“嗯？”
　　楚星回问他：“你那个能死而复生的功法，我能学吗？”
　　虽然他不是很乐意相信碧海桃花岛那些天机一类玄乎的事情，但……既然都预言到他会死了，他还是打算早做点准备。
　　他还有谢留风，不想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
　　听他提到这件事，谢留风有点犹豫。
　　倒不是藏私，只是他那破功法毛病多少他自己最明白。
　　而且死而复生……说白了总是要先死一次，那滋味并不好受。他自己也就罢了，但他并不希望楚星回也有这样的经历。
　　楚星回看着他，在原处想了想，然后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喊他：“师父？”
　　谢留风一口茶呛在嗓子里，当场咳得惊天动地。
　　这个称呼当年他想收徒弟的时候喊他还会很高兴，现在两个人在一起了，就越听越不对劲。
　　楚星回贴心地帮他拍了拍背，继续问他：“师父，可以教我吗？”
　　谢留风觉得自己心脏可能不是很好：“……你先换一个称呼。”
　　楚星回想了想，从记忆里翻出一个陈旧的称呼：“兄长？”
　　谢留风感觉自己的心脏更不好了。
　　楚星回换了个新鲜一点的：“夫君？”
　　谢留风的表情更奇怪了。
　　楚星回看着他，终于选择像平时一样直接喊他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终于松了口气。
　　他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名字这么亲切。
　　他斟酌了片刻，如实道：“也不是不想教你，就是……这功法，你看我的经历应该也能感觉出来，虽然死而复生听起来是挺有用的，但其实条件很苛刻，风险……有点大。而且目前只有我这么一个案例，我怕其中还有别的漏洞。”
　　楚星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功法怎么来的？”
　　死而复生的功法……实在不像是此界能有的东西。
　　“自创的。”谢留风解释道，“就，当年谢家要我修炼的时候给我看了一遍那部功法，我记下来了。后来被关着太无聊，而且也要想办法自救，就参考了一下那部功法的运行规则，试着搞了一部新功法。”
　　毕竟是上界的功法，除去不做人的那部分，确实有不少可以参考的地方。
　　楚星回问他：“你那个时候多大？”
　　“十几岁吧。”谢留风简单回忆了一下，“人被逼急了之后的潜力是无限的，觉得有可行性，也顾不上后果，就直接试了。”
　　楚星回抬头看着他，帮他总结了一下：“不知道能不能行，不知道后果，但是敢往自己身上用。”
　　谢留风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下：“我那时候不是没办法嘛，反正都要死了，搏一搏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事实证明他的命还是很硬的，这不是搏着搏着，就活这么大岁数了嘛。
　　楚星回没说话，不声不响地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抱住了他。
　　谢留风接住人，温声安慰他：“别害怕，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楚星回在他怀里待了许久，闷声道：“教我。”
　　谢留风叹了口气：“真要学？”
　　楚星回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第90章 
　　谢留风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想再劝劝：“其实……这件事虽然听起来很严重，但毕竟不是迫在眉睫，无论会发生什么，我总是会站在你前面的。”
　　他连所谓的神都敢杀，斩断天梯……如果这真的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虽然没什么经验，他也不是不能研究一下到底是怎么个事。
　　他不在乎神魂上是否会再多几条锁链。
　　楚星回听出了他话中隐藏的意思，警惕地抬头看向他。
　　怪不得回来的路上谢留风一直没主动提这件事。
　　原来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又打算先揽在自己身上了。
　　他问谢留风：“所以，你想怎么解决？”
　　谢留风含糊了一下，试图糊弄过去：“就……再研究研究看看嘛，等有了新的思路肯定会告诉你的。”
　　楚星回却不打算让他糊弄：“我现在不是你徒弟，我是你道侣。我不需要你挡在我面前，我会跟你站在一起。”
　　谢留风忍不住插嘴：“……你方才不是还在叫我师父吗？”
　　楚星回用唇堵了一下他的嘴，眼神有点凶：“你不许说话。”
　　谢留风老实了。
　　楚星回继续看着他，严肃道：“所以以后你再有这种想法，先想想我，如果你出事了，我也不会活着。你这样不是救我，是害我。”
　　谢留风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下：“其实没有……我只是想想，也不一定真会实践啊。”
　　楚星回按住他，在他脸上狠狠咬了一口：“你还敢说话！”
　　谢留风躺倒在椅子上，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不敢再辩解了。
　　他思索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同意了：“好吧好吧，教你。”
　　……楚星回说的是对的，他已经长大了，并不需要他一直挡在他身前，他们可以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所有的命运。
　　楚星回看了一眼被自己按在手底下的人，顺便亲了一口，才松开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虎视眈眈地看着谢留风。
　　谢留风被他看得有点顶不住，从储物袋里找出一块陈年玉简，递给楚星回：“就是这个，给你。”
　　见楚星回接过了东西，他严肃补充了一句：“修习的过程会很痛，忍不住的话就叫我。”
　　楚星回问他：“那你当年是怎么忍的？”
　　谢留风自然道：“我当年没你，但你如今有我啊。”
　　他强调道：“这是作为道侣在合理范围之内的帮助。”
　　楚星回没作声，拽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他低头看了一遍玉简里的内容，将功法记牢，估算了一遍需要的时间，先跟谢留风说自己的安排：“我下午就去闭关，要三天时间。”
　　谢留风还是有点不放心：“要我陪你吗？”
　　三天时间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楚星回抬头看着他，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谢留风就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你先等等我，我先跟方谚商量一下跟其他门派一起找‘祭品’的事情，然后我去陪你闭关怎么样？”
　　楚星回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
　　*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情，开始闭关。
　　这次闭关并不需要太长时间，两个人也没费劲找新地方，就在楚星回自己的房间内进行。
　　黑鸟看楚星回和谢留风凑在一块，从窝里探出头来看了两眼，飞下来跳到了两个人身后，想要跟两个人一起进屋。
　　两个人没注意这只小号走地鸡，顺手关上了门，把它关在了门外。
　　黑鸟毫不气馁，跳到窗台上，用嘴将窗纸啄开了一个小洞，凑过去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楚星回感觉到了它的小动作，顺手打过去一道灵力，将被黑鸟啄出来的洞封上了。
　　他实在不是很理解，这只鸟明明只是一只剑灵，却会对看热闹这种事如此热衷，看见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忍不住掺一脚。
　　而且还次次倒霉次次不长记性。
　　黑鸟被灵力的余波一推，“啪唧”一声跌在地上，摔成了一滩黑色的鸟饼。
　　它跳起来抖抖羽毛，骂骂咧咧地飞回窝里去了。
　　看两眼都不行，它这个主人真是小气极了。
　　料理完了看热闹的鸟，楚星回把谢留风交给他的玉简又拿了出来，再次仔细看了一遍里面的功法。
　　他一边看，一边听谢留风给他讲解要点。
　　半个时辰之后，楚星回觉得差不多了，就对谢留风说：“那我开始了？”
　　谢留风揉了揉他的脑袋，提前安慰他：“失败也没关系，我就在你旁边。”
　　楚星回：……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谢留风。
　　谢留风突然机智起来，立刻改口：“我们家星星最聪明了，绝对不会失败的。”
　　楚星回收回了目光，去打坐了。
　　谢留风找了个地方坐下，认真看着他。
　　看着看着，谢留风忍不住被楚星回的侧脸吸引了一下注意力。
　　他的道侣……确实十分好看。
　　特别符合他的审美，怪不得他第一次看见就想直接捡回家。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偏，谢留风立刻拉了回来，开始凝神关注起楚星回的状态。
　　楚星回修炼的过程很顺利。
　　但这部功法跟大部分常规修行功法的运行规律并不一致，运行时会用到不少没被完全打通的经脉……疼痛是难以避免的。
　　第二天的时候，楚星回的额角渐渐出现了冷汗，眉心也紧紧拧了起来。
　　他鲜少露出这种神色，可想而知有多疼。
　　但楚星回没有开口叫他，谢留风在他旁边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没有贸然打扰。
　　到第三天中午，楚星回身上的灵力渐渐平稳下来，脸上的痛色也消失了。
　　进度比两个人预想的要快很多。
　　谢留风观察了一下他的情况，稍稍松了口气。
　　按照他的经验，接下来再稳定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
　　……
　　楚星回最后将功法运行一周，感觉差不多了，正想睁开眼睛，忽然有了一点模模糊糊的奇怪感觉。
　　他抓住了这丝感觉，一路来到了识海深处。
　　也许是因为这部功法是谢留风所创，也许是因为他跟谢留风神魂交融过……他似乎看见了谢留风。
　　尚且年轻稚嫩时候的谢留风。
　　少年人跟他第一次在幻象中见到谢留风的时候差不多大，他蜷缩在地上，身上狼狈得厉害。
　　一部功法在成型之前，必须要经过数次实践，哪怕是再天才的人物也无法逃脱过这样的规律。
　　楚星回其实一直都知道，谢留风说起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欢把很多事情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
　　但他没有想到……当年他竟然这么疼。
　　……
　　谢留风松口气还没松多久，忽然发觉楚星回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
　　他拧了拧眉，走上前去查看楚星回的情况。
　　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楚星回也对他毫不抗拒，任由他的灵力在自己身体内过了一圈。
　　身上没有什么问题……谢留风神色更加凝重，碰了一下他的识海。
　　楚星回忽然打开识海，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谢留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早就等在一旁的楚星回的神魂按住亲了一顿。
　　他被亲得有点晕，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克制一下来着。
　　但他没克制住，反手抱住楚星回的神魂亲了回去。
　　谢留风亲了一会儿，感觉楚星回的神魂渐渐安稳了下来。
　　他缩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他。
　　楚星回的神魂维持着他本人的形貌，只是比他本人缩小了许多。
　　同神魂一样莹润的一团，看起来又安静又乖巧。
　　感觉可以一口吃下去。
　　谢留风及时停下了自己过于危险的想法，轻轻点了一下对方的脑袋：“好了，醒过来吧。”
　　……
　　楚星回还没睁开眼睛，先伸手握住了谢留风的手。
　　他慢慢掀开眼皮，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谢留风还有点懊恼方才在楚星回识海里不够稳重的表现。
　　虽然他本来就不是特别稳重的人吧。
　　感觉到楚星回抓了他一下，谢留风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温柔地注视他，伸出另一只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好了吧，现在知道有多疼了吧？”
　　楚星回没有答话。
　　他眨了眨眼睛，一串晶莹的水珠从他的眼中落了下来。
　　他在哭。
　　谢留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抱住他，又检查了一遍他体内的情况：“很疼吗？”
　　楚星回趴在他怀里，在他的衣服上蹭干净了眼泪，嗓音有些发闷：“嗯，很疼。”
　　他很疼，但他所经历的疼痛，远远不及谢留风经历过的那些。
　　听到他的话，谢留风心疼得厉害，也顾不得别的了，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楚星回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温声答话：“在。”
　　楚星回一连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情绪终于渐渐稳定了下来。
　　谢留风隐约觉得他的情绪波动好像不是因为疼痛，猜测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吗？”
　　楚星回抓住他的衣服，低声说：“你。”
　　谢留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他一口。
　　两个人又抱了一会儿。
　　楚星回其实已经恢复过来了。
　　但他还是有点不想从谢留风怀里出来，黏黏糊糊地在他脖子上啃来啃去。
　　谢留风抱着人，已经有点忍不住了，他怀里的人却忽然停下了动作：“你先等我一下。”
　　楚星回感应了一下.体内灵力的情况，从谢留风怀里跳了出来：“我好像要突破了。”
　　说完，他暂时丢下谢留风，又回去打坐了。
　　谢留风茫然地站在原地，感觉到了孤独。
　　他那么大一个道侣，方才还在他怀里撒娇，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扔下他去突破了。


第91章 
　　楚星回这次突破的过程很顺利。
　　他平日里的积累很充足，修习了新功法之后又获得了不少新的灵感，修为很快就突破到了金丹后期。
　　突破完，他原本打算直接睁开眼睛的，体内灵力忽然再度波动了一下。
　　楚星回沉下心，继续感应体内灵力的状况。
　　他隐约觉得自己摸到了突破元婴的障壁。
　　但目前时机还不对。
　　楚星回试着冲击了一下那层看不见的障壁，最后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契机，便从修炼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既然已经触摸到了那层障壁，接下来突破元婴只是时间问题，不必急于一时。
　　楚星回不知道自己这次突破花了多长时间。
　　他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熟悉的环境，第一时间去找谢留风。
　　谢留风不在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楚星回就自己打开了房间门走了出去。
　　结果他刚一出门，就看见谢留风背对着他，用灵力悬浮在黑鸟的鸟窝之前，手中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原本在窝里睡觉的黑鸟被谢留风拎了出来，顺手随意地摆放在一边。
　　它有点茫然，好不容易弄清楚发生了什么，颤巍巍地抬起一只爪子，有点想反抗，又不太敢反抗，最后只能憋屈地在树枝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蹲下来，随遇而安地闭上了眼睛。
　　算了，都是睡觉，在哪里睡不是睡呢。
　　楚星回：……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终于发现在他突破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家中似乎发生了一些特殊的变化。
　　比如门口挂上了红绸，每个房间门上都贴了大红色的“囍”字，门口摆了一堆他看不出用途的礼器……连他自己的房间门口都被挂了两个红灯笼。
　　一派花里胡哨又喜气洋洋的景象。
　　楚星回有点迷茫，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进心魔幻境了？
　　他忍不住往谢留风的方向走了两步。
　　谢留风见他出来，先回头仔细看了一下他的情况，见没什么问题，立刻使唤他：“帮我看看贴得正不正。”
　　楚星回这才发现他在做什么。
　　谢留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了一张缩小版的大红“囍”字，正在高高兴兴地往黑鸟的鸟窝上贴。
　　楚星回虽然觉得这真是太离谱了，但还是很诚实地走到树下，认真观察了一下，回答道：“……往右边一点。”
　　谢留风往右边移了一下，问楚星回的意见：“这样呢？”
　　楚星回点了点头：“正了。”
　　谢留风就贴上了。
　　他贴完，左右看了看，觉得十分满意。
　　谢留风正想下去，目光不经意掠过正蹲在树枝上打盹的黑鸟，琢磨了一下，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不知道一身大红色的羽毛会不会更喜庆一点？或者换点红色掺金色的颜色也很好看。
　　就算不是原生的也可以染一下嘛……赤霓花的汁液应该挺不错，就是不知道剑灵能不能像普通鸟兽一样被染色。
　　黑鸟打着盹，在谢留风的注视下突然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警惕地睁开眼睛，一溜烟地飞走了。
　　谢留风只能遗憾地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走到了楚星回面前。
　　楚星回谨慎地观察着他。
　　谢留风含笑跟他对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星回一把抓住他的手，神情凝重地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谢留风站着让他捏。
　　是真的，不是幻象。
　　楚星回顺手又捏了两下，放心了。
　　他问谢留风：“我突破了多长时间？”
　　总不至于他一出关就要被拉去结婚了吧？
　　谢留风给他算了算：“七天，今天初六了。”
　　他伸手戳了一下楚星回的脑袋：“你要是再不出来，婚礼需要的一应物件我都要自己先做主了。”
　　楚星回顺手抓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牵在手里，先问他正事：“眼下情况如何了？”
　　谢留风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先将这几天的进展告诉了他：“越瑶那边还没有消息，不过被当成‘祭品’的修士已经找到了两个，是万法门和器宗的两个年轻弟子，都是同辈中的翘楚。好在到目前为止，这些被当成祭品的修士都没有伤亡的情况出现。”
　　他继续道：“现下两个人加上明霄的师长正在查这些人的行动轨迹，看看有没有什么共性，想找找这几个人是怎么被碧云仙子得手的，估计再过两天就能有消息传过来了。”
　　他们的思路是正确的，等弄清楚碧云仙子的下手方式，再找剩下的两个被当成“祭品”的人也会更快一点。
　　楚星回点了点头，稍稍放了心。
　　有进展就好。
　　谢留风忽然转了话题：“但现在，这些都可以往后稍稍，我们眼下的重点是——”
　　他特意拖长了音调，含笑看向楚星回。
　　楚星回回过神，问他：“重点是什么？”
　　谢留风找出一张单子，同他分享自己的规划：“重点是我已经约好了万宝商会承办我们的同修典仪，这是我预订的物品清单，你看看怎么样？”
　　他想了想，着重点了一下单子上的一件重要开支：“哦，对，还有这几件喜服，就是我们之前商量好备选的那几件。我怕你出来之后赶不上，就都定下来了，过段时间应该就能做好了。”
　　楚星回接过单子，仔细看了一遍。
　　他越看神色越凝重。
　　谢留风看着他：“不好看吗？商绫给我推荐的。”
　　楚星回对这些审美十分满意，但还是有些疑虑：“好看……但是不是有点贵？”
　　不……应该是非常贵，这些精美的物品比正常结道侣用到的东西要贵一倍不止。
　　有些东西甚至贵数倍。
　　楚星回早些年也曾过过十分贫穷的日子，对物价还是十分敏感的。
　　他总疑心谢留风是被人给骗了。
　　谢留风理直气壮道：“对啊，都是最贵的，我要求的。”
　　楚星回：……
　　他对谢留风的花钱习惯有些忧虑，思考片刻之后，默默交出了自己的储物袋。
　　谢留风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大致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没接他的储物袋，开始逗他：“干嘛，没成婚呢，就要把嫁妆给我了？”
　　楚星回越发忧虑：“如果钱不够的话……我先补贴一点。”
　　虽然两个人对钱财一向秉持着“用的时候有就行”的态度，除去特别拮据的时候也不太爱算账，但他这两年也攒了一点家底。
　　他自己花钱的地方不多，所以这笔钱可以用来养谢留风，也可以用来给两个人办婚礼。
　　就是他眼前这么大一只道侣有点败家，不太好养得起的样子。
　　虽然他知道谢留风不太需要他来养活，但楚星回还是不由得开始盘算，要不要多接几个任务赚钱养家。
　　谢留风看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知道我花钱不讲究，不该管我的帐吗，怎么还给我补贴？”
　　他记得别家道侣一方太败家，就会被另一方没收资产管理权。
　　楚星回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他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道：“不管你的帐，我的钱也都给你。”
　　谢留风觉得自己心都化了，但还是忍不住想逗他：“不怕我卷钱跑路啊？”
　　楚星回想了想：“那你记得给我留个地址。”
　　谢留风笑了起来：“怎么，你要过来抓我寻仇？”
　　楚星回看着他，对他说：“这样等我再赚到钱的时候，可以给你寄过去。”
　　都要卷他的钱跑路了，一定非常穷困潦倒。
　　他得多赚点钱给他寄过去，省得自己的道侣挨饿。
　　谢留风沉默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方才的假设真的非常没有良心。
　　然后他把楚星回按在自己怀里，狠狠揉了一顿。
　　揉完，谢留风点了点他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对他说：“那我的钱也都给你。”
　　楚星回有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吊坠。
　　这是谢留风之前给他挂在脖子上的，一柄玉质的小剑，挂上去之后一直没有取下来。
　　他问谢留风：“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留风摸了摸鼻子，终于诚实道：“算是库房钥匙吧，里面放着些用不上的收藏品，就清净峰角落里那个锁着的小门。”
　　他这么一说，楚星回就有点印象了：“那不是个废弃的杂物间吗？”
　　清净峰地界很大，两个人居住加经常活动的地方并不广阔。谢留风说的那块地方长时间没人打理，门上灰都一层了，路过灰尘就会扑人一脸，楚星回练剑都不爱去那边。
　　……结果现在谢留风告诉他那里是库房。
　　谁家库房长这个样子啊？
　　“对啊，都用不上了，确实属于杂物。”谢留风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所以说是废弃的杂物间没什么问题，就是里面的杂物有点值钱而已。”
　　楚星回：……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明显，谢留风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星回抬头观察了他一下，有些狐疑：“只是库房钥匙？”
　　谢留风摆出一副天真无邪什么都不知道的姿态，弯了弯眼睛：“这个我也不知道欸，要不你猜猜？”
　　楚星回：……
　　真是个十分烦人的道侣。


第92章 
　　接下来几日的时间里，楚星回便被谢留风拖着去采买同修典仪需要的各类物品。
　　商绫事情多，并不会长期驻留在一个地方，这段时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万宝商会换了一位和蔼可亲的管事接手他们这一单大买卖。
　　这位管事肩负着商绫的嘱托，继承了会长的优良传统，为他们推荐了许多昂贵但有实用价值的物品。
　　果不其然，谢留风全买了。
　　交易顺利达成，管事还随物赠送了一堆书。
　　据说是店内最受新婚道侣欢迎的书。
　　谢留风看了一眼那些花花绿绿的封皮，以为是什么时下流行的杂书，没太注意，就顺手塞给了楚星回。
　　楚星回接过书，先打开一本认认真真翻了几页，然后面色如常地把书都妥帖收好了。
　　……虽然他对这些也没有经验，但既然是谢留风塞给他的，那他回去之后就认真学习一下。
　　*
　　谢留风并不知道随手一塞给自己挖了多大的坑，两个人差不多处理完婚礼的事情，又去看望了一下正为了碧云仙子那堆破事焦头烂额的方谚。
　　见两个人竟然能在筹备同修典仪的百忙之中想起他，方谚不由得受宠若惊，然后顺便同他们分享了一下最新进展。
　　过了这么长时间，碧云仙子的“祭品”已经找到了五个。
　　这五位年轻修士分属不同宗门，修行的道路也各不相同，轨迹很少有相交的地方。众人研究了许久，才终于研究出一点眉目来——这些被当成祭品的修士都曾近距离接触过那道来自碧海桃花岛的古怪阵纹。
　　越瑶本身就是碧海桃花岛的人，自然不必说；那道古怪的阵法就被刻在道元峰上，明霄不知不觉中招也不奇怪……剩下的三个人也都是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了这种阵纹。
　　但……哪怕是有了如此明确的线索，最后一个被碧云仙子选为祭品的倒霉修士却始终没有踪迹。
　　众人只能继续寻找。
　　方谚顾及不了这么多事情，就在宗门内抓了一些壮丁，帮他分担一些日常事务。
　　其中自然包括过去看望他的楚星回和谢留风。
　　好在掌门还有良心，知道两个人马上就要成婚了，只让他们帮了一点日常的活计。
　　这一日，楚星回帮方谚在附近送了几件物品，然后回了宗门。
　　他刚一回到宗门，迎面就传来了一声情绪饱满的呼唤：“师兄！”
　　楚星回看见来人，装作没听见，转身换了一条路。
　　但已经晚了，秦素云看见他，立刻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
　　她拦在楚星回面前，摆出一副失魂落魄的姿态，同他确认道：“师兄，听说你要跟剑尊成婚了，是真的吗？”
　　这件事早就在宗门内传遍了，楚星回谨慎地点了点头：“嗯。”
　　她泪眼盈盈地看着楚星回，语气幽怨：“师兄，你怎么没有告诉过我？”
　　楚星回感到十分茫然：“……我们很熟吗？”
　　他俩也不是能让他主动给秦素云送请柬的关系啊。
　　秦素云万分伤心失望的模样，眼中落下泪来，深情款款地诉说道：“师兄，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努力打听你的行踪，也不会知道每次见你之前我要自己打扮多长时间，每次跟你说话都要字斟句酌，希望你能记住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只是为了表达我自己的感情，你不必知道。”
　　楚星回越发茫然，并且开始感到尴尬：“你做这些事……除了浪费我的时间之外，对我来说有什么正面影响吗？”
　　而且一边说他不必知道，一边又非要告诉他她具体是怎么骚扰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秦素云：……
　　她也忍不住茫然了一下，哭不出来了。
　　对啊，只骚扰的话好像确实看不出诚意，要不下次试试送点东西？
　　不过她现在这个身份手头根本没什么钱，想送东西也送不了啊。
　　秦素云思考了片刻，先将这条因为物质条件不充足，而暂时无法进行的改进方案记录下来。她很快重整旗鼓，勉强接受现实，并迅速换了一个新的赛道：“师兄，你跟别人成婚不打紧的，我一点都不介意。这世上有许多人都可以同时喜欢上许多人，师兄也一定可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心转意。”
　　楚星回：……
　　他越发不理解此人的精神状态，委婉拒绝道：“……我比较介意。”
　　相比于同时喜欢上许多人，他还是觉得只有谢留风一个人就够了。
　　秦素云伤心欲绝，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能继续把天聊下去的办法，只能掩面哭着跑了。
　　楚星回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越瑶在道元峰发疯的时候，用的是秦素云的身体。
　　现在想起来，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根据他们目前观察到的情况来看，成为祭品的人，在神智异常的时候恐怕并不是自主控制身体的。
　　甚至按照之前明霄去宗门库房逛街的情况，这段时间真正能操纵祭品躯壳的，很有可能就是碧云仙子或者她的合伙人。
　　所以越瑶发疯之时的举动，究竟是自主为之，还是由碧云仙子操纵，就未可知了。
　　就算暂时不考虑这些复杂的情况，有一个事实十分明显。越瑶能够成为祭品很明显不是因为道元峰的阵法，当日真正近距离接触道元峰阵法的人……是秦素云的身体。
　　楚星回理了理这个思路，快速追上了秦素云。
　　秦素云看见他过来，以为他终于愿意回心转意了，立刻惊喜起来。
　　她刚想说点什么，楚星回就一脸严肃地把她拍晕了。
　　*
　　楚星回直接把秦素云拖去了方谚面前。
　　方谚看见被他随意丢在地上的人，吓了一跳。
　　他把地上的这具人翻过来，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更害怕了：“楚师弟，你终于忍不住把她打死了？”
　　虽然他不提倡暴力，但按照秦素云的烦人程度，楚星回能忍到现在才把人干掉，也算是十分隐忍了。
　　楚星回：……
　　他向方谚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猜测。
　　说到正事，方谚终于回过神来，看清了地上的人确实还活着。
　　他找出赤鹤羽，在秦素云旁边测试了一下。
　　秦素云在昏迷中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紧接着，她的颈侧缓缓浮现出了祭品的印记。
　　楚星回猜的没错……最后一个祭品是秦素云。
　　“她”体内的魂魄是来自上界的东西，本身的异状太过明显，之前众人虽然一直在关注她，却没有把她跟碧云仙子搞出来的祭品联系到一起。
　　方谚收起羽毛，脸上的神色凝重了起来：“楚师弟，多谢你了，此事我会尽快告知其他人。”
　　楚星回点了点头。
　　他等了一会儿，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就问：“谢留风在哪里？”
　　他记得今天谢留风是在给方谚帮忙处理宗门里的事务的。
　　方谚：……
　　果不其然，一闲下来就要开口问对方的行踪。
　　他有点受不了这对未婚道侣的腻歪程度，给楚星回指路：“师叔今日去城中了，看时间应该快回来了。”
　　楚星回考虑了一下，跟方谚告辞，转身就走。
　　方谚一边叫人来处理一下秦素云，一边顺口问了他一句：“你去哪里？”
　　楚星回回答道：“今天有空闲，我去接他一下。”
　　方谚：……
　　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多大人了还天天接来接去的，多么浪费时间啊。
　　*
　　楚星回很快去了城中，然后非常顺利地接到了他即将成婚的道侣。
　　两个人交流了一下今天的生活，然后楚星回跟谢留风讲了一遍秦素云的事情。
　　谢留风关注了一下重点：“‘人可以同时喜欢上许多人’。”
　　楚星回看着他。
　　谢留风也看着他。
　　楚星回跟他说：“我只喜欢你一个。”
　　谢留风满意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风景，嘴里的话忽然拐了个弯：“前面就是万宝商会。”
　　楚星回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他记得这段时间该买的东西都买得差不多了才对，谢留风一天拉着他核对三遍，应该没什么遗漏了。
　　谢留风牵过他的手，邀请他：“来都来了，不如顺便去试一下婚服？”
　　昨天万宝商会的人就同他传讯说婚服做好了，只是昨天没腾出空来，眼下两个人刚好路过，刚好可以去试一下合不合身。
　　楚星回欣然跟了上去。
　　谢留风买下的婚服一共有三套，因为三套都付过钱了，他们就一套一套地试过去。
　　楚星回甚少穿这种隆重又繁复的装束，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觉得虽然麻烦了一点，但效果好像还不错。
　　他打算问问自己道侣的意见，就抬头看向了谢留风。
　　谢留风身上穿着跟他配套的婚服，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登对得不得了。
　　楚星回来回看了一遍两个人身上配套的装扮，越看越觉得顺眼，对这套衣服的评价又高了一点。
　　谢留风看着楚星回，没说话。
　　他有点移不开眼。
　　楚星回难得见他如此沉默寡言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好奇：“在想什么？”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
　　他觉得还是比较好看的。
　　楚星回再次抬起头看向谢留风。
　　他已经决定好了，如果谢留风说不好看的话，他就强行让他改口。
　　谢留风在楚星回虎视眈眈的目光下轻笑了一声，终于开口：“在想……我家道侣穿哪一件都特别好看，成亲当天到底要选哪一件才好呢？”
　　楚星回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深以为然。
　　确实，他家道侣无论穿哪一件都特别好看，他都很喜欢。
　　既然谢留风已经都付过钱了，等两个人成婚之后他可以让谢留风一件一件穿给他看。
　　楚星回又欣赏了一下面前的人，突然觉得这钱花的也不是特别败家。
　　至少赏心悦目。
　　谢留风隐约觉得他的目光有些不对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星回回过神来，琢磨了一下，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我们选第二套吧。”
　　谢留风有些好奇他的理由：“嗯？”
　　楚星回诚实道：“第二套好脱一些。”
　　谢留风：……
　　他终于从面前的美色中挣脱出来，谨慎观察了自己的道侣一会儿，有些迟疑：“你这段时间……”
　　听他说了一半就不说了，楚星回有些好奇：“怎么了？”
　　谢留风沉吟许久，终于面色凝重地问了出来：“你这段时间都看了些什么东西？”
　　楚星回想了想，回答道：“就是我们之前来这边置办东西的时候附赠的那些书啊。”
　　还是谢留风自己要塞给他的。


第93章 
　　两个人试完了婚服，确认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就一同回家了。
　　两个人打算先回去自己的房间。
　　临分开之前，谢留风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问楚星回：“那些书在哪里？”
　　楚星回知道他问的是哪些书，十分热心地将书从储物袋中取出来，同他分享：“你要看吗？”
　　谢留风表情镇定地没收掉他手上的几本，继续问他：“剩下的呢？”
　　楚星回诚实道：“剩下的我还没看完，等我看完之后再给你。”
　　谢留风：……
　　他心事重重地伸手捏了一下楚星回的脸。
　　才看了几本就知道怎么脱衣服了，再多看几本能学会什么他简直不敢想。
　　*
　　时间很快来到了二十五。
　　所有东西都筹备得差不多了，楚星回有点不放心，又来最后检查了一遍，顺便调整了一下细节。
　　谢留风听见他的动静，也从房间里走出来，跟在他旁边给他帮忙。
　　但帮着帮着，谢留风就开始表情十分正常地捣乱。
　　包括但不限于把挂饰的流苏编成麻花、把原本摆好的果盘搞乱等等不是很正常的行为。
　　楚星回一个没看住，谢留风甚至把手伸向了明天要穿的喜服。
　　楚星回及时按住了他的手，暂时没收了他参与动手的权利。
　　谢留风无所事事，就开始跟着楚星回。
　　楚星回走到东边他就跟到东边，走到西边他就跟到西边。
　　他的行为看起来实在有点反常，楚星回忍不住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谢留风看着他，表情十分无辜地冲他笑。
　　……虽然笑得挺好看的，但楚星回还是觉得谢留风有点碍事，就给他找了张椅子，顺便把树上的黑鸟薅下来塞进了他手里，让他坐着别动。
　　黑鸟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它的事情，剧烈地挣扎起来。
　　谢留风低头看了它一眼，揪住了它的翅膀。
　　黑鸟不敢动了。
　　谢留风抓着黑鸟，继续看着楚星回。
　　隔了一会儿，楚星回听见谢留风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你明天就要成婚了。”
　　楚星回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明天不成婚吗？”
　　谢留风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对，我明天也要成婚。”
　　他恍然大悟：“是啊，原来我们竟然是在同一天成婚，好巧。”
　　他跟他家道侣果然天生一对，连成婚都是一起的！
　　楚星回：……
　　有没有一种可能，成婚本来就是两个人，他俩本来就是一起成婚的？
　　他认真观察了谢留风一会儿，确认他今天的确十分反常，然后得出了结论：“你是不是紧张啊？”
　　谢留风表情十分淡定：“没有啊。”
　　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可能会因为成婚这种事紧张呢？
　　他一边想，一边顺手薅掉了黑鸟的一根羽毛。
　　黑鸟十分惊恐。
　　谢留风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然后又薅掉了一根。
　　黑鸟不干了，也顾不得害怕，拼命从谢留风手里挣扎出来，顶着一身凌乱的毛连滚带爬地飞走了。
　　谢留风遗憾地看着飞走的鸟，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忧郁。
　　楚星回：……
　　他暂时放下了手头的事，走到了谢留风旁边。
　　谢留风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他。
　　楚星回弯下腰，亲了亲谢留风的额头。
　　谢留风眨了眨眼睛，强调道：“我没有紧张。”
　　楚星回又亲了他一口，骗他：“可是我有点紧张。”
　　谢留风伸手搂住楚星回的腰，思考了片刻，立刻不紧张了，站起来将楚星回按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然后他转身就走。
　　楚星回警惕地抓住他：“你去哪里？”
　　总不是过于紧张以至于要逃婚吧？
　　就算要逃婚难道不能带上他一起逃吗？
　　谢留风对楚星回说：“你休息，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楚星回就松开了他。
　　然后楚星回就可以坐着看谢留风忙来忙去了。
　　看见谢留风已经不在原处了，黑鸟鬼鬼祟祟地又飞了回来，站在树枝上心疼地打理自己少了好几根的羽毛。
　　楚星回有点无聊，余光瞥见它，又把它抓了过来。
　　然后他继续看着谢留风。
　　两个人明天就要成婚了。
　　好像……确实有点让人紧张。
　　他有点能够体会到谢留风的心情了。
　　楚星回一边想，一边不自觉地拍了拍黑鸟的脑袋，然后伸手薅掉了黑鸟的一根羽毛。
　　黑鸟：……
　　这事儿到底跟它有什么关系？
　　*
　　楚星回正在无意识给黑鸟拔毛，忽然感觉清净峰外的禁制被触动了。
　　几位同门的朋友是可以直接上来的，不会被清净峰外面的禁制拦。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会是谁过来。
　　楚星回终于放生了手中的鸟，跟不远处的谢留风说了一声，站起来去见客人。
　　黑鸟重获自由，立刻飞走，再也不敢回来了。
　　楚星回下山打开禁制，就看见了已经等在山下的人影。
　　竟然是多日不见的越瑶。
　　看见是这位，楚星回有点警觉，先提醒她：“我们明天要成婚。”
　　越瑶脸上客套的笑容还没浮现出来就被这句话强行打断，莫名其妙道：“我知道啊。”
　　她知道两个人凑在一起了，这次来的名目还是来吃两个人的席，没有必要时时刻刻提醒她。
　　她也是会生气的。
　　楚星回依旧警惕地看着她，把话说得明白了些：“越道友此行，应该不是打算说些不适合大喜之日说的话吧？”
　　越瑶：……
　　她用扇子挡住脸，浅浅翻了个白眼，语气依旧十分友好：“看来楚道友对我有些误会呢，我可不是那种在大喜的日子里不讨喜的人。”
　　确认越瑶并不是来找茬的，楚星回暂时放松了警惕，打算听听她的来意：“越道友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越瑶终于说起了正事：“我听闻诸位已经找到最后一个祭品了，是秦素云？”
　　这件事没什么好瞒的，楚星回点了点头：“正是。”
　　越瑶脸上划过一丝疑虑。
　　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太明显，楚星回问她：“可有什么不妥？”
　　越瑶沉默摇了两下扇子，暂时没说话。
　　楚星回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越道友既然能操纵秦素云的身体，应该知道这具躯壳的来历吧？”
　　越瑶回过神来，沉吟了片刻：“这具躯壳……来历有些特殊，跟我师父有些关联。如果是我师父选的人，她按理来讲并不应该将秦素云作为祭品的人选。而且秦素云体内的神魂……尽管受天道压制，但作为原料力量还是太过强大，用于献祭并不够稳妥。”
　　看她说话又开始云里雾里的，楚星回忍不住皱了皱眉。
　　越瑶拧眉思索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仔细观察了一下楚星回。
　　楚星回谨慎后退了一步。
　　越瑶没看出什么特殊的地方，便摇了摇头，自己收回了目光。
　　楚星回看着她。
　　越瑶却不再解释什么了，只是道：“放心，楚道友身上并没有什么问题。我需要见秦素云一面，先去拜访一下方掌门。剩下的事……等二位同修典仪之后再说吧。”
　　她客气地同楚星回道别：“好了，我就不打扰二位准备明日的典仪了。最后，就祝二位长长久久、琴瑟和鸣。”
　　楚星回觉得她这句话还不错，便暂时谅解了她莫名其妙跑到自己家门口说谜语的行为，也礼貌地跟她道了别。
　　*
　　另一边，谢留风已经把明天需要的东西检查好了，正在准备今天的晚饭。
　　虽然两个人早就过了每天都需要吃饭的阶段，但两个人都有空闲的时候，谢留风还是喜欢做点饭。
　　而且最重要的是……明天就要成婚了，他手头没有事情做的话，会有些焦虑。
　　楚星回送走意外到来的客人回来，看见他在做什么，自觉走过去帮他择菜。
　　谢留风问他：“谁来了？怎么没上来？”
　　楚星回洗过手，在他旁边坐下，回答道：“是越瑶。”
　　他跟谢留风说了一遍方才两个人的对话。
　　听到越瑶奇怪的行为，谢留风拧了拧眉，问楚星回：“你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楚星回摇了摇头。
　　谢留风给他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真的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才松了口气：“先不管她，等明天之后再说吧。”
　　楚星回也是这么想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继续做饭。
　　天已经暗下来了。
　　楚星回站起来，去点了灯笼。
　　院子里的灯笼刚被谢留风换过一遍，全是大红色，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他盯着亮起来的灯笼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高兴起来。
　　然后楚星回重新回了厨房，看了一眼锅里的鱼汤，问谢留风：“好了吗？”
　　谢留风回答道：“再等一会儿。”
　　楚星回凑到他旁边：“我想尝一口。”
　　谢留风就拿了勺子给他舀了一点。
　　楚星回靠过来，借着他的手尝了一口勺子里的汤，认真评价道：“有点淡。”
　　谢留风手抖了一下，若无其事收起了空勺子，解释道：“还没放盐。”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
　　明明更亲密的动作都做过了，但衬着门口喜庆的红色，谢留风脑子里还是有点发晕。
　　他好像又有了熟悉的紧张感。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必须要做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然后他开始积极地照顾锅里的鱼汤。
　　楚星回看见他忙忙碌碌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问他：“你在往锅里放什么？”
　　谢留风表情如常：“盐啊。”
　　楚星回越过他，又尝了尝锅里炖着的汤。
　　甜的。
　　然后他看向谢留风。
　　谢留风意识到了不太对劲。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方才加进去的东西，脸上的表情更加镇定了：“新口味的盐，尝起来是不是比较甜？”
　　楚星回：……
　　他看着自家道侣紧张而期待的目光，违心地点了点头。


第94章 
　　两个人吃过晚饭，又喝了非常甜的鱼汤，楚星回就打算先去睡一会儿。
　　其实两个人眼下的修为都不是特别需要睡眠，只是同修典仪毕竟是一件很耗费精神的事情，他还是决定提前养精蓄锐一下。
　　而且最重要的是……跟谢留风待在一起迟早会被他传染得一样紧张起来。
　　结果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被谢留风戳醒了。
　　楚星回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他亲爱的道侣离得极近的脸。
　　谢留风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得不得了。
　　甚至有点亢奋。
　　楚星回醒了醒神，抱着被子坐了起来，问他：“你看了多长时间？”
　　谢留风坐在他旁边，托腮欣赏着他的脸，笑眯眯地回答道：“也不长，就一两个时辰。”
　　楚星回：……
　　他总共就睡了三个时辰左右。
　　谢留风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十分热情地把他从床上薅起来，把他从头到尾都打理好了，然后牵过他的手：“走吧。”
　　楚星回看了看天色，还有点懵：“去哪里？”
　　谢留风郑重回答道：“跟我成婚啊。”
　　楚星回：……
　　明明他睡觉之前谢留风还在紧张焦虑，怎么一觉醒来这人就亢奋得有点不太对劲了。
　　但他还是十分乖巧地跟谢留风走了。
　　……
　　天渐渐大亮，两个人装扮好，去举办婚礼的场地迎接到来的客人。
　　谢汀兰带着成玉过来，左右看了看两个人，最后拍了拍楚星回的肩膀，给楚星回塞了个大红包。
　　之前谢清和跟她说主桌她还没意识到问题，没想到这两个人这么快就真让她坐上主桌了。
　　她亏就亏在没有相关经验，之前还真被谢清和一通师父徒弟的言论唬住了，没看出这俩人多腻歪。
　　另一位宾客薛衡就不像谢汀兰这么委婉了，他一见谢留风，就开腔：“哟，是你徒弟。”
　　谢留风笑眯眯地看着他，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嗯？什么徒弟？薛师兄是知道的，我名下从来没收过徒弟。”
　　薛衡：……
　　他送上贺礼，带着试图跟楚星回闲聊的明霄一起进去吃席了。
　　……
　　宾客们陆陆续续入座，典仪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楚星回跟谢留风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牵着彼此的手，一同走到了中间的高台上。
　　走了一段路，楚星回感觉谢留风牵着他的手微微出了汗。
　　他悄悄晃了一下谢留风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他：“还紧张吗？”
　　谢留风表面十分冷静稳重：“没有啊，我一点都不紧张。”
　　楚星回勉强相信他的话，又将他的手牵得更紧了一点。
　　修士的同修典仪虽然跟凡人界的婚礼功能相似，但流程要简洁许多，拜过天地师长，结过道侣契之后，便算是天道认可的道侣了。
　　两个人都没有师长，便供了香案，只拜了天地。
　　商绫作为被邀请过来的典仪主持人，给两个人递上了两张婚契。
　　接下来他们需要将两个人的神魂印记共同烙印在契书上。
　　对于修士来说，正式的誓言和契约都是很重要、会有切实约束力的东西。
　　结下婚契之后。两个人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合法道侣了。
　　谢留风接过两张婚契，跟楚星回一起，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早就看过无数遍的誓词。
　　到了这个时候，方才还一直有点紧张的谢留风忽然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楚星回，认真而温柔地同他确认道：“你愿意吗？”
　　楚星回不说话，直接将自己的神魂印记烙在了婚契上。
　　他看着谢留风，用眼神催促他。
　　谢留风忍不住想笑，也伸出手，郑重地将自己的神魂印记也烙在了婚契上。
　　婚契已成。
　　两个人同时感应到跟彼此生成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从此刻开始，两个人就是名正言顺，得天地认可的道侣了。
　　楚星回跟谢留风对视一眼，两个人眼里同时漫出了笑意。
　　……
　　仪式结束之后，气氛就轻松起来，楚星回跟谢留风从台上走下来，给前来的宾客敬酒顺便闲聊。
　　*
　　明霄看着不远处在人群中携手给宾客敬酒的两个人，不由得十分感慨。
　　他四下看了看，逮住了离自己最近的成玉。
　　成玉高高兴兴旁观完朋友的同修典仪，原本正在全神贯注吃席，莫名其妙被逮住，只能放下了筷子。
　　明霄同他感叹：“我同楚星回自幼相识……”
　　光是这个开场白，成玉就有点困惑：“啊？”
　　明霄认识楚星回明明比他还晚，他俩啥时候自幼相识了？
　　明霄还在继续感慨：“当年我辛辛苦苦把他带大，如今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他那么大一个朋友，转眼间就到了成婚的时候了。
　　真是岁月催人老。
　　他感觉自己已经有些长辈的心境了。
　　成玉：……
　　他觉得离谱极了。
　　他探过头，看了一眼明霄面前的酒杯。
　　哦，已经被喝干净了。
　　成玉弄明白了状况，重新拿起筷子，蠢蠢欲动打算继续吃席。
　　毕竟他的朋友跟剑尊定的席面十分丰盛，他很喜欢今天的菜色。
　　明霄还在同他讲述目送朋友出嫁的老父亲心情。
　　成玉一边“嗯嗯”敷衍他，一边抽空问他：“你的鸡翅膀还吃不吃？”
　　明霄没听清他说什么，随便点了点头，继续感慨：“想当年楚星回追求剑尊，我还给他出谋划策过呢。”
　　成玉就把他的鸡翅偷过来自己吃了。
　　明霄感慨完了，低头一看，有点茫然：“我的鸡翅呢？”
　　成玉举手：“我吃了。”
　　明霄看了看，把他面前的一份点心拿走了。
　　两个人开始在小范围内不影响他人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地争抢食物。
　　楚星回打算过去敬酒顺便看望一下这两位朋友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个人商定好协议，拿出一把小刀，把最后一块点心公平公正地一分为二，各自拿了一半心满意足地休战了。
　　楚星回：……
　　他捏了捏眉心，找人来帮忙给他们那桌重新上了两份。
　　谢留风换了空酒壶过来找他，见他还站在原处，有点奇怪：“不是去敬酒吗？”
　　楚星回远远看着自己的两位朋友，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两个人的行为加起来不过五岁，看起来根本没有到能被敬酒的年龄。
　　*
　　热闹了一整天，敬完酒送走宾客，两个人终于回到了房间里。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屋里的红烛还在燃着，房间里被谢留风贴满了“囍”字。
　　满目都是喜庆的红色。
　　修仙界并没有类似凡人界闹洞房的婚俗，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两个人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对视了一会儿，谢留风先绷不住笑出了声。
　　他拿过了桌上的酒壶和两个杯子，开始走一些传统的流程：“交杯酒？”
　　楚星回注视着他手中的酒杯，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看过的书，严肃点了点头。
　　谢留风不知道他在严肃些什么，先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然后给两个人倒了酒。
　　两个人顺利喝了交杯酒。
　　楚星回咽下去了一半酒液。
　　然后他直接把谢留风压倒在了床榻上，将口中的另一半酒液给他渡了过去。
　　一吻结束，楚星回微微有点喘，但眼睛很亮，暗示谢留风：“交杯酒喝完了，我们该干什么了？”
　　该洞房了。
　　谢留风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感觉自己醉得差不多了，搂住他的腰，忍了忍，还是要先确认一遍他的意愿：“你……愿意吗？”
　　楚星回觉得他话有点多，一边继续亲他，一边直接上手解他衣服。
　　他对两个人的喜服早有研究，解起来特别顺畅。
　　解完，楚星回思索了片刻，回忆了一下流程，给自己也脱了。
　　看他还打算再做些什么，谢留风终于忍无可忍，翻身起来把他按住了。
　　他亲了亲身下的人：“如果有哪里不舒服，记得跟我说。”
　　……
　　第二天一早，楚星回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谢留风醒得比他早，正坐在床边，托着腮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就没有散去过。
　　楚星回还有点迷糊，先凑过去亲了自己新鲜出炉的道侣一口。
　　然后他慢慢回过神来，以一种十分新奇的目光看着谢留风。
　　谢留风眨了眨眼睛，在他的目光下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这一整理，他才发现，楚星回在他身上咬出来的印子好像有点多。
　　他家道侣大概真是属狗的，特别喜欢咬他，浑身上下哪里都咬。
　　楚星回观察了谢留风一会儿，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很想要我当你徒弟吗？”
　　谢留风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个问题，有点茫然：“啊？”
　　虽然他最开始是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他俩的关系一路狂奔，眼下都成婚了，他当然不会再想让楚星回当他徒弟了。
　　楚星回有点疑惑：“之前我喊你师父你都叫我不要喊了，但我昨天晚上喊你师父的时候，你好像很喜欢。”
　　谢留风：……
　　他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在烧。
　　于是他低下头，堵了一下楚星回的嘴。
　　楚星回被亲了一下，却并不想住嘴，继续追问道：“难道你不喜欢吗？”
　　谢留风不想说话。他左顾右盼，试图转移话题：“对了，我们是不是该吃早饭了？”
　　楚星回顺利被转移了注意力，打算坐起来。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腰有点没力气，没掌控好力道，又躺回了床上。
　　谢留风用灵力帮他按了按腰，忍不住拧了拧眉：“不舒服吗？”
　　“有点……”还没等谢留风紧张起来，楚星回就补充了一句，“但是……很喜欢。”
　　谢留风呼吸一滞。
　　他垂眸看着身下的人，坏心眼忍不住又冒上来了，轻轻捏了捏楚星回的脸，逗他：“喜欢什么？”
　　楚星回抬起头来亲了他一口，直白道：“喜欢你。”
　　特别特别喜欢。
　　谢留风觉得心脏有点受不了。
　　他半真半假地吓唬楚星回：“大早上的，别招我啊。”
　　楚星回半点都没被吓唬到，继续看着谢留风，然后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黏黏糊糊地又亲了他一口。
　　谢留风：……
　　他觉得应该证明一下他不是好惹的。
　　于是他伸出手，直接把人按住了。
　　……
　　总之两个人并没有吃上早饭，等两个人真正走出房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第95章 
　　两个人刚走出房门，楚星回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扒拉谢留风：“给我看看你的神魂。”
　　谢留风按住他的手，顺从地放开了自己的识海。
　　楚星回进入了他的识海。
　　他绕着谢留风的神魂仔细转了一圈，然后戳了戳：“好像淡了一些。”
　　不是错觉，那些锁链的颜色确实是淡了。
　　双修看起来的确是有用的。
　　谢留风被他戳得有点发麻，试图制止他的行为：“看就看，别乱戳好吧？”
　　楚星回又戳了一下。
　　谢留风：……
　　他自暴自弃，神魂在识海中一躺，放任楚星回乱戳了。
　　楚星回又戳了几下，暗示他：“我看过神魂双修的功法。”
　　谢留风的神魂在识海中重新坐了起来，矜持地点了点头：“哦，我也看过。”
　　楚星回亲了一口他的神魂，问他：“试不试？”
　　神魂双修的功法并不难找到，只是大部分人很难放心接受其他人进入自己识海亲密接触自己的神魂，因此应用并不广泛。
　　但他们两个人之前就已经在彼此的识海中自由进出了，自然没有这个顾虑。
　　谢留风被亲得整个神魂都晕晕乎乎的，但还是坚持清醒了一下：“……先等等，我看看你的情况。”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楚星回的情况。
　　虽然昨天两个人双修完之后楚星回活蹦乱跳的，但谢留风总是忍不住担心这件事会对楚星回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如果过程中你感觉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
　　楚星回觉得他的废话实在是太多了，直接将自己的神魂融进了谢留风的神魂内。
　　谢留风忍了一下，没忍住，把这口送上门的点心吃掉了。
　　之前两个人也有过神魂交融的行为，但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有这样完全相融的程度……太亲密了，似乎能够直接感受到彼此所有的想法。
　　两个人的身体同时颤了一下。
　　虽然最开始是楚星回起的头……但他的神魂力量到底不如谢留风的强，后半段几乎是完全被谢留风带着走。
　　一□□法运行完毕，楚星回已经有点没力气了。
　　他抓住谢留风的胳膊，去吻谢留风的唇。
　　谢留风停止功法运转，及时把他捞进了自己怀里。
　　楚星回额间已经出现了一层薄汗，他靠在谢留风怀里缓了一会儿，坚持站起来，又去研究了一下谢留风的神魂。
　　这次的变化清晰可见。
　　然后楚星回通过对比得出了严谨的结论：“神魂交融的效果好像比单纯的双修效果要好很多。”
　　看来以后可以多试试。
　　而且用这种方法还能辅助修炼，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谢留风实在受不了了，弯腰亲了亲他的眼睛，将他重新抱回了房间的床上：“好了好了，先别操心了，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他抖开被子，兜头给楚星回盖上了。
　　楚星回拉开被子，把自己的头露出来，看着谢留风。
　　谢留风就凑过去亲了亲他。
　　安置好楚星回，谢留风就打算出去。
　　楚星回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服，问他：“你去哪里？”
　　谢留风戳了一下他的脑袋：“给你做点东西吃。”
　　楚星回就乖乖松开了他。
　　*
　　……
　　成婚之后的日子跟之前似乎没什么太大的不同，除了需要挪一段单人修炼的时间换成双修。
　　楚星回照旧认真修炼，寻找能突破元婴的契机。
　　这日，楚星回从演武场回来，在路上碰见了带着一堆杂物的明霄。
　　明霄眼下的情况比较特殊，这段时间一直不太出宗门。为了防止再有之前失踪的情况出现，薛衡还特意找了个方便定位的法器给他挂在了脖子上。
　　但一直不出宗门，也难免有些无聊。
　　所以为了让无聊的同门能够充分发挥自身作用，方谚就愉快地把明霄提去跑腿了。
　　楚星回跟这位勤劳的朋友打了个招呼，就打算路过他。
　　明霄看见他，眼睛一亮，立刻把手中的杂物分给他一半，暗示他跟自己一同干活。
　　楚星回看了看天色，觉得还有时间，就顺手接下了。
　　明霄看着他，忍不住发出了羡慕嫉妒的声音：“掌门师兄为什么不把你也提去干活？”
　　楚星回回答道：“因为我还在放婚假。”
　　北岳剑派还是很人性化的，在宗门弟子成婚之后的头三个月，一般是不会被指派去做宗门任务的。
　　虽然宗门中能用到这个福利的弟子一直不多。
　　明霄：……
　　真烦人，知道他成婚有道侣了。
　　明霄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能说话的熟人，单方面跟楚星回闲聊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可能跟楚星回有关联的事情：“对了，提醒你一件事。”
　　楚星回抬起头：“什么？”
　　明霄道：“灵相宗那个秦雪衣来了。”
　　楚星回把这个人从自己的记忆中翻出来：“她不是昏迷？”
　　明霄严谨道：“只是昏迷又不是死了，人也不能老昏着啊。”
　　楚星回有些疑惑：“灵相宗的人前段时间不是都走了吗？”
　　谢留风之前还跟他说过这件事。穆承和谢怀最终还是被判定为勾结邪修，穆承被按照灵相宗的门规废除修为带回去关起来了。
　　前两天灵相宗换宗主的通告都放出来了。
　　谢怀倒是还在北岳剑派关着。
　　越瑶私下里去见过方谚，说谢怀应该还知道点有用的东西，方谚便用了些手段，把这人留下来了。
　　反正只是个勾结邪修的弃徒，灵相宗还乐得少处理个人，就痛快地把人丢下了。
　　明霄提醒楚星回：“不是灵相宗那帮人，咱们牢里还关着一个呢，她儿子。”
　　楚星回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牢里还关着的穆泽清。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总的来说是个新闻，但应该跟他没什么关系。
　　反正也见不着面。
　　于是两个人继续干活，把东西给方谚送了过去。
　　结果两个人送完东西，从方谚那里出来，正打算各回各家，楚星回忽然听到了一道故作亲切的呼唤声：“星回！”
　　楚星回隐约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他回头一看，看见了一位熟悉的美妇人。
　　是秦雪衣。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受打击太多昏迷时间太长的缘故，她看起来气色并不好，浑身上下都带着病色。
　　看见是这人，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秦雪衣走到楚星回面前，笑容温婉中藏着一丝苦涩，自来熟道：“听说你成婚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听你跟娘提起过？”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自称让楚星回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十分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秦雪衣看着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两个人还有什么共同话题，就继续谈他成婚的这件事，试图跟他亲近：“也没见你成婚之前把人带来家里看看，我跟你爹在这方面有经验，还能给你把把关。”
　　楚星回：……
　　明霄站在一旁，忍不住阴阳怪气：“不是去过了吗？还帮你们清理了一下门户。”
　　他怕秦雪衣想不起来，还贴心补充了一句：“就秦毓文死的那回。”
　　听他提起这件事，秦雪衣脸色一变，训斥道：“你又是哪家的小辈？我同自己儿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后辈插嘴！”
　　她心中委屈极了。
　　早些时候，她丈夫儿女还在的时候，哪有人敢这么给她没脸！
　　楚星回脸色冷了下来。
　　明霄更生气了，还打算再骂两句。
　　楚星回伸手拦住了他，抬眸看向秦雪衣，冷声道：“此地是北岳剑派，门内弟子在宗门内讲话同秦夫人有什么关系？”
　　秦雪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看起来还想摆点亲生母亲的架子教训一下楚星回，但不知为何最后还是隐忍了下来，只是道：“罢了，我此番来找你，不是为了同你争执这些的。”
　　她极快转变了情绪，美目含泪，动情地看着楚星回：“星回，你在外流落也久了，想必也十分想家吧？来之前我见过你父亲，同他商议过，打算把你记回族谱。今日你就离开北岳剑派，同我回灵相宗吧。”
　　她说着，作势要来牵楚星回的手。
　　楚星回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思路理直气壮地说出了这番话，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躲开了她的手，生怕沾上一点。
　　秦雪衣幽怨地看着楚星回，坚持道：“星回，你必须跟我回去。家里已经没有能撑场面的人了，若你不回去，你父亲的宗主之位怕是保不住了。灵相宗都是些势利眼的东西，没有了你父亲的地位，你弟弟这样子怕也是治不好了。你难道要看着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家破人亡吗？”
　　明霄插嘴：“不是已经做不成了吗？”
　　灵相宗换宗主的通知都对外发出来了，还能临时撤回去不成？
　　秦雪衣瞪了他一眼，继续看向楚星回，语气隐含威胁：“你想清楚，你的道侣可是剑尊。若你没有一个当宗主的父亲，你之后怎么有底气跟他相处？”
　　楚星回：……
　　他就没想过还有这个威胁角度。
　　他看了看时间，有点想回家了，就给她指路：“北岳剑派大牢在那边，您儿子也在那边。”
　　别四处乱认儿子了。
　　秦雪衣万分失望地看着他：“你真的不像我，也不像你父亲。”
　　他们一家人都是有情有义的人，连被养在膝下的毓文都孝敬师长友爱弟妹，却生出了这么个冷心肝的怪胎。
　　楚星回：……
　　这都什么跟什么。
　　要真是像他们一家人，那他怕是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秦雪衣还想说点什么。
　　但楚星回已经不想听她还打算干什么了，直接带着明霄绕过她，打算继续回家。
　　今天他离开之前谢留风说好了要给他做最近琢磨出来的新菜，再不回去就赶不上热的了。
　　两个人走出去一段时间，明霄忽然停下脚步，在空气中嗅了嗅。
　　楚星回看着旁边突然变成狗的朋友，有些困惑。
　　明霄拧紧了眉，问楚星回：“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楚星回摇了摇头。
　　他还没问清到底是什么味道，就见旁边的明霄身子晃了晃，茫然吐出一句话：“好像……有点晕……”
　　然后就干脆利落倒在了地上。
　　楚星回忽然也感觉到头脑中有些晕眩感。
　　但感觉并不强烈，不到足够让他昏过去的程度。
　　他心下一跳，立刻主动触发了明霄脖子上挂着的定位法器。
　　余光中似乎渐渐走过来了一道人影。
　　来人修为在元婴巅峰，不太好正面对上。
　　虽然现在是在宗门内，但此处有些偏僻，在宗门支援到来之前，恐怕时间已经足够对方达成目的了。
　　楚星回冷静思考了片刻，手里扣了几张联络用的符纸，干脆利落地躺下装晕。
　　……
　　*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但楚星回还没有回家。
　　谢留风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中忍不住有些酸涩。
　　成婚之前每天都会往他房间里跑，现在成婚了，开始不着家了。
　　呵，这就是男人。
　　他又等了一会儿，顺便去热了一下做好的饭菜。
　　结果他没等到楚星回回家，倒是等来了突然出现的薛衡。
　　薛衡进门，当头就是一句：“你有见过明霄吗？”
　　谢留风有点茫然：“啊？”
　　薛衡找徒弟怎么找到他这里来了？
　　薛衡拧紧了眉，又问：“你们家楚星回呢？”
　　谢留风回答道：“去演武场了，还没回来。”
　　他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薛衡。
　　薛衡点了点头：“之前明霄身上带着的定位法器被触发了，眼下人已经不在宗门了。我对了一下，是楚星回的灵力触发的。”
　　谢留风没说话，直接给楚星回发了一道传讯。
　　对面没有人说话，只传来了一道微弱而迅速的回应。
　　“他眼下的状态是清醒的，”谢留风稍微放下了心，判断道，“他们两个人应该遇到了什么，星星怕打草惊蛇，不能发出动静。”
　　他看向薛衡，示意他带路：“走吧，去找人。”


第96章 
　　楚星回原本想趁绑匪离开宗门或者触发护山大阵的时候向守门的同门求助的。
　　但绑匪却并没有走正门，甚至根本没有触发护山大阵，直接悄无声息地将两个人带出去了。
　　不会触发护山大阵……楚星回莫名想起了一个人。
　　但……穆泽清被秦雪衣保释出去之前，身上的邪功应该已经被废掉了才对。
　　绑匪带着两个人出了宗门，然后将楚星回和明霄塞进了一架低调的马车里。
　　高阶修士并不需要这样传统的赶路工具，如此行径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
　　马车挑着少有人走的小道，不引人注目地快速行进着。
　　绑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马车外面小声说话。
　　意外又不意外，外面的两个人正是秦雪衣和刚被她保释出去的穆泽清。
　　楚星回维持着假装昏迷时的呼吸频率，慢慢睁开了眼睛。
　　在高阶修士面前，视觉比神识会更加隐蔽。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低，隔着一层车壁听不分明，只能隐隐约约听出……似乎快到地方了。
　　然后楚星回就听见穆泽清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碧云仙子。
　　他心中一动。
　　自碧云仙子失去意识之后，已经很少再有跟她相关的痕迹出现了。
　　明霄还在昏迷之中，楚星回用了几样手段，一直没能把人弄醒。
　　他只能暂时放弃了弄醒明霄，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透过窗户未被封死的缝隙，能大致看见外面山林的景色——他们仍在北岳剑派附近。
　　楚星回耐心等了一会儿机会。
　　隔了一会儿，车前传来了动静。
　　秦雪衣和穆泽清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秦雪衣当即就上前去查探情况了。
　　秦雪衣离开了，留下一个半废的穆泽清就好糊弄多了。
　　楚星回快速打出一道灵力，直接击中了车前的马。
　　马受惊，嘶鸣一声，当即撒开蹄子疯跑起来。
　　穆泽清受到功法反噬，连一匹普通的疯马都制不住，只能骂骂咧咧地先跳了车。
　　马拉着车一路撞上了山壁。
　　马车直接摔在崎岖不平的山坡上，当场报废。
　　马挣脱缰绳，飞快逃到山林里去了。
　　昏迷不醒的明霄和“昏迷不醒”的楚星回从破掉的车厢里摔了出去，滚到了一段缓坡底下。
　　前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只是一只大体积的动物路过。
　　远远看见这边的状况，秦雪衣立刻折返了回来。
　　楚星回原本想直接带着明霄跑路的，但秦雪衣回来的速度太快，他带着一个昏迷的人目标太大，很容易就会被追上。
　　恰在此时，他收到了谢留风给他的传讯。
　　他当机立断，迅速回应了一下传讯，然后给明霄拍了一张最高阶的隐匿符，把明霄推下了一旁的矮崖，自己滚到了离明霄远些的、显眼的地方。
　　这两个人明摆着就是冲他来的，他跟明霄失踪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两个人要搞事情时间并不多。
　　所以找到他之后，两个人未必还会再去费时间去找明霄。
　　而且……两个人提到了碧云，他有点好奇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反正谢留风已经发现他这边的问题了，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他稍微冒点险也无妨。
　　秦雪衣和穆泽清已经看见了他，立刻往这边赶过来。
　　秦雪衣一边走一边骂：“你现在怎么这么没用了？连马车都看不好？”
　　穆泽清觉得冤枉：“我怎么知道那匹马突然发什么疯？我只是稍微碰了它一下！”
　　秦雪衣直接扇了他一巴掌，满眼戾气：“你碰它？你自己浑身邪气自己不知道？我要忙你们父子找出来的事情已经很麻烦了，还整天给我不痛快！”
　　穆泽清的功法虽然邪门，但确实没到浑身邪气的地步，她这样说纯属发泄。
　　穆泽清心下难受。
　　他不知道平日里温柔善良、对他百依百顺的母亲，为什么在接他出来后会这样对他。
　　两个人争吵起来。
　　楚星回原本还担心两个人会发现自己做的手段，没想到这两个人自己先吵起来了，倒是没一个人怀疑他。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楚星回面前。
　　看见只有楚星回一个人躺在地上，秦雪衣皱了皱眉：“另一个人呢？”
　　她终于怀疑起来：“不会是他做了手脚，趁机偷偷跑了吧？”
　　楚星回继续躺着，看起来没有完全没有嫌疑。
　　两个人找了一会儿，穆泽清害怕夜长梦多，主动催促道：“娘，他不重要。我们用的可是从碧云仙子那里找到的手段，他就算醒过来也得虚弱一段时间，不会坏我们事的。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等我们到了……那里，就算明霄回去找人求援，也不会有人能找到我们了。”
　　楚星回大致明白了一部分情况。
　　碧云仙子那里找到的手段……明霄现在的身份依然是“祭品”，怪不得对这玩意儿这么敏感。
　　秦雪衣思忖了片刻，觉得儿子说得也有道理，便带上楚星回，继续赶路了。
　　楚星回稍稍松了口气。
　　他猜对了。
　　此处虽然荒无人烟，但周围并没有多少妖兽栖居。
　　如果不倒霉到隐匿符失效，被从八百里外迁徙路过的妖兽叼走，明霄应该暂时安全了。
　　已经快到地方了，加上马车已经报废，秦雪衣和穆泽清没再浪费时间，直接带着楚星回来到了目的地。
　　是一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树林，旁边还有一条在枯水季节干涸的小溪。
　　已经到了冬季，空气干冷，到处都是干硬的枯枝落叶。
　　两个人谨慎检查了一遍周围的情况，确认没有任何人跟着，穆泽清才在半空中结了一道诡异繁复的法印。
　　然后，他咬破手指，用血轻轻点在了空气中的某个点上。
　　一栋样式古朴的建筑突兀出现在了两个人面前。
　　秦雪衣目露异色。
　　……好精妙的隐匿阵法，竟连她这个元婴巅峰的修士都没有发现丝毫异常。
　　她审视了穆泽清一眼：“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有人告诉我的。”穆泽清含含糊糊说完，打开了门，“娘，快进来吧，别被人发现了。”
　　两个人带着“昏迷”的楚星回进了门，门一关，整栋建筑闪烁了一下，又在外面隐去了。
　　门关上的前一刻，楚星回暗中丢了一件带着自己气息的物品出去。
　　这里跟明霄所在的地方不远，只要谢留风他们能够找到明霄，就大概率能发现这件物品。
　　这栋建筑很大，似乎有不少房间。
　　楚星回在周围感觉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
　　是那些黑雾的气息。
　　他隐约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碧云仙子的老巢。
　　穆泽清口中的人……究竟是谁？
　　*
　　穆泽清在前面带路，很快准确地找到了一间房，直接推开了门：“就是这里。”
　　房间里摆着一套古怪的装置，左右各两张绘满了古怪符文的床，底下是一圈嵌套了无数小型阵法的复杂阵法。
　　楚星回嗅到了赤鹤羽的味道。
　　穆泽清看着眼前的装置，吞了吞口水：“只要用这个装置，将我们两个人的神魂抽出，再将我的神魂投入到楚星回的体内，我就能代替他去帮爹了。”
　　夺舍是修仙界禁止的邪术，神魂与身体不匹配，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但眼前这个……根据那人的说法，可是连天道都能蒙蔽，根本不会被任何手段查出夺舍。
　　到时候……他就再也不用为邪功所苦，楚星回拥有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了。
　　穆泽清看向秦雪衣，越想越狂热，一把抓住了秦雪衣的胳膊：“这件装置只有元婴以上的修士才能够操纵，娘，你可要帮我！”
　　楚星回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是在打这个主意，险些当场睁开眼睛。
　　他开始冷静思考。
　　穆泽清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秦雪衣……虽然她并不擅长战斗，但元婴巅峰对金丹期修士的压制是绝对的。
　　除非他可以当场破境。
　　但破境过程中的修士是极为脆弱的，就算他强行突破，八成也会被偷袭当场失败。
　　楚星回划掉了这个方案，开始思考自己储物袋里的辅助物品。
　　谢留风给他塞了不少用来保命的东西。
　　寻常没机会用，但这次……他如果能先手偷袭伤一下秦雪衣，拼着重伤单纯逃跑还是有一些机会的。
　　也许是秦雪衣沉默的时间太长，穆泽清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娘？”
　　楚星回被打断了思考，灵光一闪。
　　也许用不着到拼命的程度，既然秦雪衣能靠修为压制他，他也完全可以靠修为压制穆泽清，找机会拿穆泽清当个人质。
　　他打定主意，继续“昏迷”。
　　秦雪衣终于开口，怀疑道：“用这个东西是不是有什么风险？”
　　穆泽清含糊道：“如果失败的话……我跟楚星回都会受伤，还有可能会死。”
　　他害怕秦雪衣不帮忙，眼神闪烁了一下，隐去了操作此装置会出现的风险。
　　当时那人跟他说的时候，告诉他这件装置只有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才能操作，否则会有被反噬的风险。
　　但他眼下已经成了过街老鼠，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冒险帮他夺舍的化神修士。
　　秦雪衣是他目前能够找到的修为最高的帮手……元婴巅峰和化神，也差不了很多嘛。
　　秦雪衣并不知道穆泽清正在坑她。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冒险了。”
　　穆泽清修了邪功，本来就是早晚要死的。若是活不下来……那就当是命。
　　至于楚星回……他太不听话了，有此一遭，也算是为这个家做贡献。
　　秦雪衣亲手将楚星回送到了右边的床上，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不要怪为娘心狠，为娘之前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愿意跟我回去的。”
　　她忍不住垂泪道：“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换一个愿意听我话的孩子。”
　　她一边说，一边十分谨慎地封住了楚星回体内的灵力。
　　楚星回：……
　　问题不大，勉强一下不是不能冲开。
　　就是他被她碰了一下脸，感觉有点反胃，险些当场吐出来。
　　连穆泽清都觉得有点恶心：“……娘，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秦雪衣呵斥他：“不要这样说话！无论如何，他也是你的大哥，也即将是咱们家东山再起的恩人。等你占据了他的身体，以后可要记得他。”
　　楚星回：……
　　作为这对母子计划中的受害者，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离谱极了。
　　穆泽清偷偷翻了个白眼。
　　计划是她同意的，人也是她抓过来的，现在倒开始装慈母了。
　　但鉴于这件事受益人是他，他还是没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不太走心地安慰道：“娘，您别难过，大哥会体谅您的良苦用心的。”
　　秦雪衣忽然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娘这次帮你，是因为你比他更听我的话。泽清，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你会听我的话，像之前一样，对吗？”
　　穆泽清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古怪地看着她。
　　他低下头，快速应声：“当然，娘，我会一直听你的话。”
　　他第一次以全新的角度，审视这位在自己从小到大都表现得十分善良温和没有主见的母亲。
　　他似乎窥见了她温和善良皮囊底下的自私自利。
　　穆泽清盘算着，待自己成功之后……应该想办法把秦雪衣处理一下了。
　　他打定主意，走到秦雪衣旁边，提醒她：“娘，你要记住，这个装置一旦开始输入灵力就不能停，否则就会产生跟输入灵力十倍等同的爆炸。”
　　这个秦雪衣早就听穆泽清说过，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楚星回心中一动，暂时没有抓他，继续躺着。
　　两个人没有再浪费时间。
　　很快，穆泽清走到了另一侧的床上躺下，秦雪衣则开始对这个装置输入灵力。
　　阵法外缓缓升起了一层半透明的保护罩，开始将整个装置封闭在里面。
　　在装置外的保护罩开始关闭之时，楚星回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迅速脱离了装置范围。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同时一惊：“你——”
　　楚星回客气地向两个人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没昏迷。”
　　穆泽清当即就想从床上下来，但此时阵法已经完全闭合，他被硬生生扯回了床上，当场昏了过去。
　　阵法开始运作，他的神魂在体内若隐若现，似乎马上就要破体而出。
　　秦雪衣沉着脸，就想来抓楚星回。
　　楚星回轻巧后退了一步，提醒她：“留神您手下的东西，它好像不太稳固。”
　　秦雪衣下意识加大了手上灵力的输出。
　　她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她体内的灵力被抽取得太快了。
　　这个装置想要维持……远远不是她的灵力能够填补的。
　　但她已经往里面投入了太多灵力，若是此时停下……后果不堪设想。
　　秦雪衣大半灵力都用来试图稳住面前的装置，对楚星回灵力的禁锢难以避免地松动了一些。
　　楚星回抓住机会，直接强行冲开了她对自己灵力的禁锢。
　　禁锢被强行冲破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体内气血翻涌，唇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楚星回冷静压□□内伤势，抬手召出了自己的灵剑。
　　他将体内灵力尽数灌注于灵剑之内，毫不犹豫地一剑向摇摇欲坠的装置劈了过去。
　　受了这一剑，原本就因为得不到足够灵力而不稳的装置更加动荡，外面的保护罩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缝。
　　秦雪衣看见他的动作，不得已加大了用于维护装置的灵力输出，尖声叫骂道：“你发什么疯？你在做什么？我们都会死的！”
　　依照她已经输入的灵力……这个装置爆开会发生什么简直不敢想象，连她自己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楚星回半点不受她干扰，干脆利落地又斩出了一剑。
　　时间拖得越长，秦雪衣输入灵力就越不敢停。
　　她只能试图打感情牌：“星回……我们做这些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你是个好孩子，不会怪我们的，对不对？”
　　楚星回忽然停下了动作。
　　秦雪衣眼睛一亮，以为有用，继续煽情道：“你停下来，想办法帮娘和你弟弟把这个东西关停，好不好？”
　　楚星回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灵力不太够，停下来嗑了一瓶回灵丹，继续往保护罩上砍。
　　秦雪衣：……
　　她终于明白楚星回根本不可能听她说话，艰难地分出一部分灵力，试图攻击楚星回。
　　楚星回并不打算跟她打，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躲闪。
　　他始终保持自己跟秦雪衣之间隔着装置，让秦雪衣投鼠忌器，不敢对他动手。
　　楚星回坚持不懈攻击了一刻钟，装置上层的保护罩终于支撑不住，彻底裂开。
　　地面上的阵法开始发出诡异而不详的红光。
　　秦雪衣被反噬，当场吐出一大口血，面色惨白。
　　装置内穆泽清的神魂已经完全脱体而出了。
　　楚星回路过顺手给了躺在床上的穆泽清心口一剑，又碎了他脱身而出的神魂，确保人已经死透了，又回身向身受重创的秦雪衣丢了一堆没来得及看清效果但有杀伤力的符纸，然后不再管房子里的情况，就近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万幸，这栋建筑进来虽然困难，但并不阻止出去。
　　楚星回跑到最开始的树林里，把各种保命用的东西在身上挂了个遍，全力往远处跑。
　　不多时，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楚星回被爆炸的余波一冲，身上几件灵器当场报废，脚步踉跄了一下，吐了一口血。
　　他蹙眉揩去唇边的血迹，回头往爆炸中心的位置看了一眼。
　　爆炸已经将隐藏建筑用的阵法炸毁了，那栋古朴的建筑在半空中若隐若现，最终完全凝实起来。
　　看得出来，碧云仙子搞这个老巢的时候很下功夫，哪怕是这么大的阵仗，建筑本体也只有轻微的损伤痕迹。
　　楚星回对这个爆炸强度很满意。
　　爆炸中心的位置应该足以重伤一个元婴修士。
　　他继续往外围跑。
　　彻底离开爆炸区域之后，楚星回暂时没走。
　　他擦干净了手上的灵剑，找了个地方一边疗伤一边安静等着，打算等爆炸结束后再进去补刀。
　　这一家人要是不来招惹他，他可以当他们不存在。现在都来绑架夺舍他了，他要是不趁机把这两个人彻底弄死，以后还不知道要被骚扰多少次。
　　他还是比较喜欢平静的生活，不太乐意总是被打扰。
　　*
　　这边阵仗这么大，很快把不远处正在找人的谢留风和薛衡吸引了过来。
　　楚星回感应到熟悉的气息，眼睛一亮，暂时停止了对爆炸的观测，直接扑进了来人的怀里。
　　谢留风看见楚星回灰头土脸的样子，吓了一跳，立刻接住了他，给他检查了一遍身体：“没事吧？”
　　楚星回摇了摇头，抓住他的衣服，一五一十地跟他告状。
　　谢留风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感应到里面还存在的微弱生机，问楚星回：“介意我帮你补刀吗？”
　　楚星回摇了摇头。
　　要是谢留风没来，他本来也是打算进去补刀的。
　　谢留风就低下头亲了他一口，然后召出灵剑，半点都不在意还没停止的爆炸，孤身一人走入了火海之中。
　　楚星回终于看见了薛衡，礼貌地跟薛衡打了个招呼，然后眼巴巴地盯着谢留风离开的方向。
　　薛衡：……
　　他忽然有点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片刻之后，谢留风提着长剑重新走了出来。
　　他收剑入鞘，笑眯眯地揉了揉楚星回的脑袋：“好了，已经没了。”
　　楚星回从他身上嗅到了混杂着灰火味道的血腥气。
　　但他还是喜欢谢留风原本的味道。
　　于是他使了个清洁术，把谢留风身上乱七八糟的气味消除干净，才一把抱住了谢留风。
　　谢留风搂住他，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对他说自己看到的情况：“再等等吧，我方才进去，见里面不少地方都有特设的防御阵法，不会受到爆炸波及。等爆炸结束之后，我们应该能进去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三个人都没什么意见。
　　楚星回和谢留风就打算先去找个合适的地方等着。
　　薛衡看了看周围，好像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事情了，便也跟着两个人走了。
　　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拧眉问其他两个人：“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谢留风四下看了看，终于想起来了，提醒他：“你徒弟呢？”
　　薛衡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茫然道：“我徒弟呢？”
　　他这次出来不是来找徒弟的吗？
　　楚星回：……
　　他给薛衡指了指路。
　　好险，他差点也忘记这位倒霉的朋友了。
　　*
　　与此同时，明霄正在原地昏睡，连附近的爆炸都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最开始还是昏迷，后来昏迷效果差不多过去了，还没等睁开眼睛又直接进入了虚弱发困状态，无缝进入了睡眠中。
　　他睡得很沉，甚至因为周围环境十分空旷的缘故，还自由地翻了个身。


第97章 
　　薛衡抽了个空，把还在荒野中沉眠的明霄捞了回来。
　　经过检查，明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再睡上两天。
　　爆炸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外围的整片树林几乎都被夷为了平地，中间的建筑却依旧没有多少损毁的痕迹。
　　三个人打算入内探查一下里面的情况。
　　因为明霄尚在沉睡之中，而且楚星回在里面感受到了赤鹤羽的气息，三个人就没把他带进去，直接找人来帮忙把他先送回宗门了。
　　总之，明霄在外面睡了一圈，没有发挥任何特殊的作用，又睡回宗门了。
　　余下的三个人则进了那栋古怪的建筑。
　　楚星回之前进来的时候正在装晕，没有睁开眼睛，之后又忙着跑路，并没有真正见过这栋建筑的全貌。
　　如今再次进来，楚星回才发现，建筑内部远比他之前以为的要大得多，不同的区域被分隔开，看起来十分严整。
　　看得出来，之前的许多年，碧云仙子都在认真经营这块地方。
　　建筑内的空间很多，三个人商量了一下，便打算先分开走一遍。
　　楚星回刚刚在这里差点被人夺舍，谢留风有点不放心他，反复叮嘱道：“如果遇到危险的话——”
　　楚星回已经学会了抢答：“我会叫你的。”
　　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谢留风没忍住，笑出了声。
　　薛衡看不得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腻腻歪歪地说小话，催促道：“走不走？”
　　谢留风还在顺手给楚星回整理衣服，抽空回答他：“薛师兄先走吧。”
　　薛衡：……
　　他不说话了，转身就走。
　　楚星回跟谢留风也没有浪费时间，又说了两句话，很快分开了。
　　*
　　楚星回走的这片区域似乎是生活区。
　　对修士来说，寻常生活用品很少有什么值得上防御阵法的贵重物品，碧云仙子的思维也不例外。
　　因此这片区域建筑外表损毁虽然不多，但里面大量的生活用品都随着之前的爆炸化为了齑粉，只剩下满是残渣碎片的房间。
　　楚星回通过这些残渣勉强判断了一下每个房间的大致用途，最后来到了卧房的位置。
　　卧房里的东西也差不多都在爆炸中毁干净了，只留下一些家具床帐之类的残片。
　　楚星回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正想离开，忽然被墙角处一块破损的地方吸引了注意力。
　　这块破开的区域无疑也是爆炸后残留的痕迹之一。
　　只是里面露出来的材质……似乎跟他一路上遇到的建筑破损的地方有些微妙的不同。
　　楚星回走过去，伸手碰了一下那块裸.露出来的砖石。
　　他沉思片刻，神识散开，顺着砖石的缝隙慢慢探了过去，然后感觉到地下存在一块占据了卧房面积二分之一的空洞。
　　房间内有个地下室。
　　整个地下室被一道防御阵法完整保护了起来，原本仅靠神识并不能够探知到里面的情况。但因为之前的爆炸，阵法上已经出现了破损的痕迹，才让楚星回这么轻易就感知到了底下的空洞。
　　楚星回想了想，没有再浪费时间去找不知道在不在这个房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开启机关，直接提剑向防御阵法的破损处刺了下去。
　　随着一道清脆的碎裂声，楚星回直接跌了下去。
　　脚踏实地之后，楚星回立刻稳住身形，取出一颗夜明珠，开始观察地下室内的景象。
　　地下室内部的空间很狭小，陈设也十分简单，只摆了一张带抽屉的桌子，桌子上立着一尊与人等高的白瓷人像。
　　瓷像形貌看上去是个成年女子，衣饰发丝皆栩栩如生……但面目模糊，五官糊成一团，在昏暗的光线下，无端端显得有几分诡异。
　　楚星回直觉这尊瓷像不太好，没有多看。
　　他在地下室里转了一圈，打开了桌子底下的抽屉。
　　左边的抽屉里是空的，右边的抽屉里……摆了一个小木盒。
　　楚星回打开盒子，在里面找到了一本边角泛黄、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的手记。
　　他将夜明珠放在桌子上，打开手记翻了翻。
　　[……今日师父与我谈话，说在他离开之后要将碧海桃花岛交予我。我不明白，师父修行之路很顺利，还有很多年岁可活，师兄也一直做得很好，谁都知道我根本没有掌管整个门派的威望和志向，师父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应该是玩笑吧。]
　　[……师父死了。]
　　[再次去找师兄，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避而不见。]
　　[……今日终于见到师兄了，他仍不肯将做了什么告知我，不欢而散。]
　　[卦师测祸福吉凶，观未来。我终于还是碰上了每个卦师最害怕的诅咒——于天机之中窥见了自己的终局。]
　　[……时隔数百年，我终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多年前命书将此界的命脉给了上界，多年后他将通往此界的通道给了上界。命书是因……他也是因，所有人都注定要尝这苦果。
　　我窥见的天机代表着——师父他们当年的牺牲毫无意义，此界要么在上界的窃取之下彻底毁灭，要么如预言中那样被人斩断天梯，以再无人飞升为代价苟且求存，再无第三种可能……而无论哪一种可能，我、碧海桃花岛都不可活。
　　那么多人死了，也即将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他却仍心安理得地活着。
　　如今我是碧海桃花岛的岛主，自然不会像师父一样包庇他。我将他的名字划出了碧海桃花岛的弟子名册。]
　　[……收拾好东西，打算去寻天机应验之人。瑶瑶是个很聪明很有天赋的孩子，哪怕我不在，想来她也能将碧海桃花岛打理好。]
　　……
　　[我想我会步前辈的后尘……试图改写命运之人终究会成为命运应验的推手……是这样吗？]
　　[如果……我不是‘碧云’呢？]
　　……
　　手记的内容戛然而止。
　　很明显，这本手记的主人正是碧云本人，上面记载的东西，也是她在把自己搞成一团黑雾之前的部分经历。
　　手记中的内容似乎能解答许多问题，但楚星回将手记的内容从头到尾看完一遍，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地方似乎不是很对劲。
　　他翻过最后一页，打算看看书封。
　　但就在他翻过最后一页的同时，下一页突兀再次出现了一张空白的纸页。
　　纸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字：“当你翻到这一页的时候，‘碧云’的生平已经结束了。”
　　楚星回吓了一跳，险些当场把这邪门的玩意儿扔出去。
　　纸页却没有自己很邪门的自觉，依旧在坚持不懈地显露出新的字迹：“卦象曾预示，碧海桃花岛的有缘人将携圣物来到我面前，阅读完这本沉埋的手记。”
　　“作为碧海桃花岛的岛主，我对命定之事报以最高意义的敬重，但仍对命运有我自己的解读。这将是我以‘碧云’的身份写下的最后一段话，在此之后，我将抛却形骸，以另一种形态，得享永生。”
　　“为答谢有缘人将圣物送还于我，我愿意在此留下一部分残魂，用于解答有缘人的疑问。”
　　纸页上闪烁了片刻，终于显出了最后一行字：“请将圣物置于我身前，圣物的力量将指引残魂，为有缘人卜上最后一卦，并将被我舍弃的力量交予有缘人。”
　　楚星回面前的桌子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木制托盘。
　　看样子是用来让他放置“圣物”的。
　　楚星回至今仍不知道所谓“圣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就找了几样储物袋里不知来历的东西，一样一样试过去。
　　试到一个杯子形状的东西的时候，托盘忽然亮了一下。
　　楚星回立刻收回了手。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
　　一个通体莹白、酒杯模样的灵器……之前底部嵌了一颗冰蓝色的珠子，后来被他解毒的时候用掉了。
　　而且是秦毓文之前用来构建幻境的载体。
　　这件东西之前一直是谢留风在收着，现在出现在他这里，可能是哪次谢留风例行给他塞东西的时候混进来的。
　　楚星回终于觉得此行十分有意义。
　　以后终于不用再听越瑶跟“圣物”相关的谜语了，真是可喜可贺。
　　确定了“圣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楚星回却没有按照说明将圣物安放在托盘上，而是先抬头看了一眼。
　　白瓷人像上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兀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张清丽的女子面容，她面上带着微笑，垂眸而立，视线的落点正是楚星回站立的地方。
　　无端端让人心中发寒。
　　楚星回并未见过碧云仙子原本的容貌，却也直觉，眼前白瓷人像的脸正是碧云仙子自己的脸。
　　楚星回跟人像对视，认真考虑了一下。
　　听起来的确是非常有诱惑力的交易。
　　但……依照碧云仙子的人品，他信了这个才是有鬼。
　　之前手记上那些辛秘，无论是真是假，碧云仙子都不可能让他活着走出这里。
　　然后楚星回召出灵剑，一剑劈向了白瓷人像。
　　瓷像应声而碎。
　　碎裂声之后，周围死寂了片刻。
　　慢慢的，房间内的温度降了下来。
　　房间内的空气中似乎充满了水汽，楚星回似乎隐约嗅到了海水的咸湿味道。
　　下一瞬间，一道看不清样貌的虚影毫无预兆地自瓷像碎片中脱出，直接向楚星回攻了过来。
　　楚星回闪身避开，抬剑同她对了一招。
　　仅仅一招，楚星回就踉跄了一下。
　　楚星回没有恋战，顺手捞过装着手记的盒子，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地下室，向外跑去。
　　他跑出房间，见身后的虚影仍在紧追不舍，便喊了一声：“谢留风！”
　　他一喊，谢留风人还没到，一道剑光先出现在了楚星回身后，直接将他护住了。
　　谢留风从别处跑出来，一脸懵地看着突然撞到他怀里的人：“怎么了这是？”
　　楚星回给他指了指身后的东西。
　　谢留风看了一眼，大致判断出，这是一道被强行分离出本体的残魂。
　　谢留风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不妨碍他立刻把楚星回藏在了自己身后，自己上前对上了那道虚影。


第98章 
　　看见谢留风，虚影停在半空中迟滞了片刻。
　　她估算了一下双方力量对比，干脆利落地转身要逃。
　　谢留风却没有给对方逃窜的机会，一剑斩了过去。
　　薛衡忽然从另一处跑了出来，急急阻止道：“等一下——”
　　但他阻止的有点晚了。
　　虚影已经被谢留风一剑砍碎，裂成了两半。
　　两半虚影悬浮在半空中，并没有像寻常残魂一样虚化消散，而是如同一尊碎裂的瓷器一样，身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蛛网一般的裂缝。
　　这场景无疑是极为妖异的。
　　“哗啦”一声类似瓷器碎裂的动静之后，虚影碎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从四面八方向在场的三个活人围了过来。
　　活像是一大群漫天飞舞的菜粉蝶。
　　三个人被迫靠在一起，跟这些诡异的东西对峙。
　　谢留风试探攻击了一下。
　　碎片当场碎成了更碎的碎片，继续向三个人围过来。
　　谢留风老实了，没敢再动。
　　薛衡丢了一个阵盘，将三个人护在阵法中，才终于有空问另外两个人：“你们从什么地方招惹到这玩意儿的？”
　　楚星回解释了一下自己之前在地下室中的经历。
　　见薛衡好像对这东西有些了解，楚星回看向薛衡，开口问道：“薛峰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薛衡直接拿了一本刚找到的书给他，道：“第八页开始。”
　　楚星回翻开来看了一遍。
　　这是一本看上去很旧的杂记，里面基本都是一些偏门的故事和不知道有没有实证过的古怪法门。
　　第八页开始的内容也很简单，是关于如何保存被剥离出的残魂的方法。
　　一般来讲，被剥离出本体的残魂在没有本体供养的情况下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将残魂盛放在所属人的尸体经炮制后的特殊容器中。
　　残魂会保留本体切割时间点之前的记忆，在本体神魂完全消散之后，再吞噬一个能量足够的新神魂作为养料，并进入与自己相契合的躯壳之内，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就有概率能够死而复生。
　　楚星回大致梳理了一下这个流程。
　　为了能够死而复生，需要先把自己完好的神魂分一部分出来，然后把自己弄死，用自己尸体烧成的骨灰作为保存残魂的容器，再等待复生……这么有创造力的方案竟然也能找到它的就业岗位，不得不说碧云仙子真是一位奇人。
　　楚星回顺手将看完的书递给了旁边的谢留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我打碎的那尊瓷像……”
　　薛衡点了点头：“应该是碧云的骨灰烧成的。”
　　楚星回：……
　　他们碧海桃花岛的人……真是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变态在身上。
　　薛衡看了一眼阵法外正在漫天飞舞的碧云，不得不承认：“这种方法用来保存残魂看起来确实十分有用，就算残魂破碎之后也依旧可以保持活性。”
　　“地下室里的东西应该是碧云给自己留下的后手。眼下她抛却形骸姓名之后的计划并不顺利，这个后手就开始启用了。”谢留风将书中的内容看完，看向楚星回，有点后怕，“若你方才真的答应了碧云的交易，恐怕结果不妙。”
　　他家道侣大概跟这破地方有些犯冲，一个两个都想对他神魂下手。
　　薛衡埋头加固了一下阵法，感觉情况有些吃力：“……待会儿再分析，先帮忙想想办法，这个阵法撑不了多长时间。”
　　外面那群残魂碎片战斗力比他预想中要强很多。
　　谢留风比较擅长直接把敌人削成这么碎的情况，但还没面对过这么碎的敌人，琢磨了一下，拎着剑提出了暴力方案：“要不我试试直接把这些东西打成粉末？”
　　薛衡觉得不太行：“万一……这东西成粉末之后还能攻击人呢？”
　　到时候就更不好处理了，身上沾上几粒都看不出来。
　　谢留风只能十分遗憾地暂时抛弃了暴力，换了一个新的思考角度：“能碎的话……这东西能自己黏回来吗？”
　　黏回来……
　　楚星回忽然想起了这道残魂之前跟他要的东西，再次把那件被称为“圣物”的杯子拿了出来。
　　残魂向他要这件东西，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这件东西在碧云的计划中的确发挥着某种特殊的作用？
　　圣物一被拿出来，外面原本正在凶残冲撞阵法的残魂忽然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残魂开始聚集在离楚星回最近的位置，发起了更猛烈的冲撞。
　　薛衡有点顶不住了：“快把东西收回去！”
　　楚星回却忽然开口：“薛峰主，我们试试将阵法打开怎么样？”
　　薛衡拧眉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有点担心，犹豫了一下。
　　眼下没有别的好办法，残魂既然对这东西有反应，打开阵法看看这群残魂究竟想做什么的确是个好办法。
　　但同样的……危险也不小。
　　谢留风站在楚星回身侧，垂眸漫不经心摸了一下手中的灵剑：“放心，我护着。”
　　薛衡看了看两个人，打开了阵法。
　　阵法一打开，外面的残魂碎片立刻向着楚星回冲了过来。
　　谢留风认真盯着场上的情况，时刻打算出手。
　　出乎意料的，这些残魂碎片并没有攻击楚星回，而是一股脑地往楚星回手中的“圣物”内涌去。
　　等最后一片残魂进入杯中，楚星回立刻给整个杯子上了一道封印。
　　他晃了晃杯子，观察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里面有一些半透明的发光物，正是方才在外面的残魂。
　　薛衡把杯子抢过去，十分警惕地往上面一连加了十几道封印，又贴了几张符纸，确保连个粉末都飘不出来。
　　一通做完，他才把杯子丢还给楚星回，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不过如此，这么轻易就被处理好了。”
　　楚星回：……
　　谢留风看了一眼，怕这东西跟火药似的放在楚星回身上不安全，又把东西从楚星回手上拿走了，塞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
　　他还是有点后怕，不太想看见楚星回离自己太远，就冲楚星回伸出了手。
　　楚星回两手空空，将手放在谢留风是手中，乖乖跟着谢留风走了。
　　三个人又在这处建筑中转了一圈，除了一些摸不准用途的阵法和法器，没有再发现特别明显的东西。
　　这只残魂和楚星回找到的手记应该就是这片建筑中价值最大的东西了。
　　几人将此处的东西该收的收，该留影的留影，便打算先回宗门。
　　临走之前，楚星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跑回自己之前来过的地下室，顺手将被他打碎的、碧云仙子的“遗体”也收拾了起来。
　　谢留风和薛衡暂时没有别的事情做，也跟了进来，在旁边看着他勤勤恳恳地给人收尸。
　　收完尸，楚星回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线索。
　　他又将这段时间跟碧云有关的事情串联了一遍。
　　这个方法的最后一步……需要一具跟本人相契合的身体。
　　楚星回忽然灵光一闪，戳了一下谢留风：“你还记得之前越瑶说过什么吗？”
　　那位碧海桃花岛的圣女废话实在太多，谢留风一时间没想起来什么有用的信息：“什么？”
　　楚星回提醒他：“就我们成婚的前一天。”
　　谢留风想起来了：“当时越瑶说……她给秦素云搞来的那具躯壳，跟她师父有关。”
　　两个人对视一眼，有了相同的猜测。
　　薛衡在一旁听两个人说话，有感觉自己被排挤到，十分纳闷：“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楚星回将越瑶之前的话转述了一遍，言简意赅地跟他解释：“秦素云现在用的身体，应该是碧云仙子后手的一部分。”
　　怪不得越瑶说碧云仙子不可能选秦素云做祭品。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落到越瑶手上的，但越瑶果然一如既往的孝顺。
　　……
　　三个人终于走出了建筑。
　　今日还是太过匆忙，薛衡去给方谚发传讯，打算叫宗门里的人过来接手一下这块地方，顺便再仔细搜查一下还有没有什么被遗漏的线索。
　　楚星回和谢留风暂时留在原地等薛衡回来。
　　楚星回不经意看了谢留风一眼，忽然看见他衣袖上被划开了一个口子，忍不住开口问：“受伤了吗？”
　　谢留风摇了摇头，下意识道：“没……”
　　可能是之前打斗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衣服，人半点事没有。
　　结果他刚一转头，就看见楚星回正眼巴巴地盯着他被划开的衣袖。
　　谢留风开始冒坏水，立刻摆出了一副柔弱的姿态，伸手捂住被划破的衣服，蹙眉道：“不是很重的伤，只是有点疼罢了。”
　　楚星回虽然没从他身上嗅到血腥气，谢留风之前的表现也完全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担心，立刻走上前，拿开谢留风的手，小心翼翼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
　　……里面完好无损，连皮都没有擦破。
　　楚星回目光幽幽地看向谢留风。
　　结果他刚抬起头，就被谢留风捧住脸飞快亲了一口。
　　楚星回：……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明显，谢留风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星回：……
　　他觉得谢留风实在有点烦人，默默走开了。


第99章 
　　薛衡回来之后，三个人很快回了宗门。
　　回到宗门之后，三个人先按规定将此行的细节呈报了宗门。
　　大致处理完，谢留风和楚星回调查了一遍穆泽清在被保释出去之前的言行举止，又去了一趟牢里。
　　碧云的老巢能够暴露在众人面前，最开始的线索其实是穆泽清。
　　先有人告知了穆泽清这个地方，又引诱他绑架楚星回夺舍，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之前穆泽清一直被关在牢里，也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也就代表着他能接触的人很有限。
　　在这些有限的人中，跟此事有关，又尚且神智清醒的人，除了郑老头不作他想。
　　*
　　两个人刚一进大牢，就见方谚和明霄已经在里面了。
　　明霄醒来的时间比预想的要快很多，此时正活蹦乱跳地跟着方谚帮忙打下手。
　　见两个人过来，方谚立刻跟两个人打招呼：“师叔，楚师弟。你们来得正好。”
　　他不废话，直接指了指空荡荡的牢房：“人不见了。”
　　不出意外，正是之前郑老头所在的牢房。
　　方谚继续道：“早上人还在里面，中午守卫弟子过来巡逻的时候里面就空了。门上的锁和周围的阵法都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像是人突然就不见了一样。”
　　北岳剑派的牢房自来守卫严密，能这么悄无声息就消失在牢房中……说不准只有谢留风被关进去才有可能做到。
　　谢留风并不知道方谚正在琢磨他被关进去的情况，先询问了另一个跟郑老头关联紧密的人：“碧云呢？”
　　方谚摇了摇头：“碧云那边我去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碧云眼下只剩下一团黑雾了，连话都不会说，应该也没什么越狱的必要。
　　……
　　谢留风在前面跟方谚交流情况，楚星回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然后看了一眼在一旁探头探脑听前面两个人说话的明霄。
　　明霄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你看我做什么？”
　　楚星回没在周围看出什么特殊情况，觉得有些无聊，就走过去跟明霄闲聊，问他：“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明霄回答道：“刚回宗门没多久就醒了。”
　　“给我看诊的丹修都说他以为我要过两天才能醒。”他琢磨了一下，忽然骄傲起来，“……难道我体质特别好？”
　　楚星回毕竟不太擅长聊天，想了想，“哦”了一声：“确实，你醒得挺快的。”
　　明霄：……
　　他不想跟楚星回聊天了，觉得很容易被气死。
　　明霄刚打算远离这位不太会说话的朋友，楚星回忽然伸手抓住了他。
　　明霄有点迷惑：“你抓我干什么？”
　　他怎么感觉今天楚星回的行为奇奇怪怪的。
　　楚星回四下看了看，一本正经地吓唬他：“我总感觉那位郑前辈的气息还在附近……你小心点，毕竟你身上还留着祭品的印记，说不准会被抓去夺舍什么的。”
　　明霄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自觉抖了一下，不敢动了。
　　另一边，谢留风已经大致了解完情况了，回头喊了楚星回一声：“走吧，一起去找人。”
　　从时间来看，郑老头应该跑不远。
　　方谚发现人跑了的第一时间就安排人手去附近找人了，但仍是有些忧心忡忡，便先走出牢房打算再加派点人手。
　　楚星回跟在明霄旁边，原本也打算一起出去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他回头往空荡荡的牢房中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里面好像有东西。
　　楚星回暂时没动，再次放出神识，仔细检查了一遍牢房里的情况。
　　……的确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但他直觉有点不太对劲，就看了谢留风一眼。
　　谢留风没说话，向他挤了一下眼睛。
　　楚星回离开牢房，不动声色地跟谢留风走了。
　　*
　　一行人离开之后，牢房内重新寂静下来。
　　牢房里已经没有人了，也不需要再费心上锁，此时牢门大开着。
　　隔了一会儿，牢房内的空气忽然波动了一下。
　　就在空气波动的同一时间，一道剑光忽然刺了过来，直接刺向了出现异常的地方。
　　外围的伪装在这一剑之下层层剥落，下一瞬间，一具看上去正在昏迷状态的人形在空荡荡的牢房中突兀出现。
　　正是据说已经“跑了”的郑老头。
　　众人重新回到了牢房中。
　　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牢房中突然出现的人身上，明霄不动声色地退到众人身后，无声无息地转身就跑。
　　楚星回一早就看住了他，他一有动作，楚星回立刻抬剑横在了他身前。
　　明霄不明所以：“楚星回，你这是做什么？”
　　楚星回问他：“你又打算做什么？”
　　明霄十分着急：“我想起来一件事，必须立刻回道元峰一趟。”
　　楚星回懒得再看他演戏了，抬眸看向他，直接道：“郑前辈，从我朋友身体里出来吧。”
　　听到他直接揭穿了自己的身份，“明霄”定在了原地。
　　他神态慢慢变了，明明是年轻人的躯壳，却无端端显得老态龙钟：“老朽自觉伪装与这位小道友不差多少，小友是如何发现的？莫非仅是因为他醒来的时间不对？”
　　楚星回并不打算跟他闲聊，依旧冷淡地看着他。
　　“明霄”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既然已经被识破了，他便没有必要再借用别人的身体了。
　　失去了意识，明霄的身体缓缓倒了下来。
　　楚星回捞了明霄一把，顺手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确定没什么大碍，稍微松了口气，暂时将他放到了一边。
　　这位朋友这两天还真是多灾多难，倒霉极了。
　　牢房里的身体慢悠悠站了起来，睁眼看向楚星回：“小友的灵觉真是深厚，我如今虽已道途断绝，却也实打实修行了许多年，竟还是能被你察觉出异常。若不是你修了剑，还真是碧海桃花岛的好苗子。左右小友如今年岁也不大，不如考虑一下转道？”
　　楚星回婉拒道：“不必了。”
　　他对成为神棍这种事没有半点兴趣。
　　郑老头观察着楚星回的状态，先试探了一句：“之前我同小友说的东西，可还有用？”
　　楚星回不想跟他打哑谜：“不必试探了，郑前辈。秦雪衣和穆泽清已经死了，碧云仙子的残魂也被我们收回来了。”
　　他介绍完情况，总结道：“我既没有被人夺舍，神魂也完好无损，让您失望了。”
　　郑老头沉默片刻，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理解有没有错：“穆家那小子……找了秦雪衣去帮他的忙？那个元婴期的女修？”
　　楚星回点了点头。
　　郑老头：……
　　他扶住额头，终于气笑了：“蠢物，真是蠢物……我让他找个化神期的修士，元婴期跟化神期差别多大，他完全不知道吗？”
　　这么明确的条件穆泽清都敢乱改，真是愚蠢极了。
　　他说这话，几乎就是承认了的确是他告知的穆泽清。
　　郑老头再次看向楚星回，意味不明地赞叹道：“小友不愧是有大气运的人，真是让老朽羡慕极了。”
　　楚星回实在不擅长这种云里雾里的交流方式，直接道：“如今天梯出现问题，致使上界之人能下界，跟你有关，是不是？”
　　郑老头浑浊的眼中瞳孔忽然一缩。
　　他定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楚星回，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之时，他身上那种混沌油滑的暮气已经消失殆尽，嗓音冰冷：“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件事的？”
　　看他的表现，楚星回点了点头：“碧云仙子写的，看来是事实。”
　　看来碧云仙子那本手记上的东西有不少是真的。
　　郑老头冷笑了一声：“果然……没能让你死在那里，的确成了个祸患。”
　　他想了想，忍不住又嘲讽道：“我这小师妹也很有意思，做了恶事还要写手记，真是不知所谓。”
　　楚星回皱了皱眉。
　　他实在不是很理解，按照预言来看，他的作用除了最后会斩断天梯，并没有惹任何人，这师兄妹两个人一天到晚惦记着给他添堵做什么？
　　郑老头深呼吸了片刻，没有继续骂人，抬头看向在场所有人，问：“无心之失，也算过失吗？”
　　方谚不太理解这个理论：“过失就是过失，哪有有心无心之分？”
　　动机是动机，事实是事实，不是无心办坏事就不是坏事了。
　　他一个小辈都明白的道理，这老头看上去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在胡搅蛮缠呢？
　　他一开口，郑老头就瞪了他一眼：“你是说，我做错了吗？我毁去自己的道途，被师门驱离，沦落到这个下场，只是因为我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自不量力想要解决此界飞升的问题——我错了吗？”
　　他忽然阴恻恻地看向楚星回，咬牙切齿道：“我唯一的错，就是不是天道之子，得不到天道护佑，还妄想着去碰那些禁忌的东西，最后不能全身而退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表现出了数百年未曾表现出的，深切的怨恨。
　　他恨那位造出命书的前辈，恨自己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恨自己没有大气运傍身，事事都往最无可挽回的方向走……所以到了今天。
　　只是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是很能共情他的怨恨。
　　也许最开始能说一句造化弄人，但走到今天，留下的问题明里暗里影响了无数人，真能算清白吗？
　　除了最开始斩出一剑之后就一直没发言的谢留风走上前，挡住了楚星回，似笑非笑道：“郑师兄，您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怨天尤人了。事情很难理解吗？事情发生了便不能回头，而你最错的不是出现了过失，而是在过失发生之后选择隐瞒。”
　　在他面前瞪他道侣，当他是死的吗？
　　郑老头被戳到了痛脚，情绪激动起来：“隐瞒……不，你以为我如今是在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楚星回有点忍不住了，从谢留风身后探出头来，反问道：“您解决了什么？”
　　这也没看见什么成效啊，倒是祸害人的破事出现了一堆。
　　郑老头盯住他，忽然道：“你们应该都知道碧云的预言是什么了。在场诸位都是天之骄子，应该没有不想飞升的。老朽虽然不能立刻解决天梯出现的问题，但要避免天梯断裂的命运很简单，让这位楚小友在斩断天梯之前去死就好了。”
　　楚星回干脆地摇了摇头，认真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不行。”
　　且不论他本人的性命多么贵重，不告诉他斩断天梯的前因后果，上来就让他去死，这让他怎么权衡利弊啊？
　　郑老头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冷笑了一声，看起来还打算再说点云里雾里的垃圾话。
　　楚星回并不是很想继续听他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跟人辩经，他还是比较关心清晰的事件发展过程，于是暂时叫停了郑老头过于激动的情绪，充满求知欲地礼貌询问道：“先等一下，郑前辈。事到如今，您是不是该说一说您究竟做了些什么，天梯上出现的问题是什么，您跟碧云仙子的计划又是什么？”
　　毕竟今天大家抽空聚集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听郑老头的人生是如何发烂发臭的，大家更关心一些实际的问题。
　　众人都回过神来，也都纷纷充满求知欲地看向郑老头。
　　确实，了解问题解决问题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剩下的都可以秋后算账。
　　郑老头被强行打断了情绪，脸色变了几变，重重冷哼了一声。
　　谢留风拿出留影石，拉着楚星回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看向郑老头，客气地做了一个手势：“请吧。”


第100章 
　　郑老头脸色变了几变，仍是咬紧了牙：“我说过……我被下了封口，这些事情我都无可奉告。”
　　方谚下意识觉得这老头又在顾左右而言他：“郑前辈，都到这份上了，这种理由就没必要拿出来说了吧。”
　　郑老头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最后铁青着脸，不虞道：“不是假话，是实话。”
　　他的表现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在骗人，谢留风皱了皱眉，确认道：“封口是谁给你下的？”
　　郑老头冷哼了一声：“还能有谁，当然是我那好师妹碧云了。”
　　楚星回忽然意识到了碧云仙子那本手记中最大的问题。
　　郑老头自己做错的事情，他会选择隐藏不是没有逻辑。
　　按照碧云仙子手记中的内容来看，她对她师兄搞出来的这些破事深恶痛绝，甚至因此直接把郑老头逐出了门派……那她为何又会对郑老头下封口，又为何会一个人出走？
　　按照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在最开始的时候，碧云仙子甚至算得上是个一无所知的倒霉受害者，根本没有帮忙隐瞒的必要。
　　这些事如果向修仙界广而告之，虽然确实会对碧海桃花岛的声誉造成影响，但有各家各派集思广益，总比像眼前这样的烂摊子要强得多。
　　退一万步讲，就算担心天梯的问题造成此界动荡，仅告知一些信得过的高阶修士也是一种解决方案。
　　除非……碧云仙子看到的预示中还藏了些别的东西，给了她一个必要的理由，让她选择跟师兄一起隐瞒。
　　这也就意味着，碧海桃花岛在某种意义上，跟整个修仙界并不完全是站在一起的。
　　楚星回又回忆了一遍碧云仙子看到的东西。
　　大概是天梯断裂太过震撼的缘故，他们似乎都忽略了另一个不起眼的部分——碧海桃花岛会沉岛，预言中的碧云仙子也恰是因此而死。
　　但天梯断裂……跟碧海桃花岛沉岛似乎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
　　郑老头不能直接开口，但并不妨碍谢留风问清楚情况：“既然你不能直说的话，我们就来猜猜吧。”
　　他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所有信息，先做出了一个大致的猜测：“此界已有近两千年无人飞升，是因为记载了此界所有人命运的命书因为某些缘故到了上界，而上界之人可以通过命书窃取此界的气运……但因为两界并不直接接触的缘故，在这个阶段，此事尚且还算隐秘。”
　　“因为此界无人知道没有人能够飞升的真相，你又恰好有飞升的野心，不能接受不可飞升的命运，便想要解决这个难题。你猜测此界无人能够飞升是因为飞升通道出了问题，所以你做了一些事情，以至于原本只能单向飞升的天梯出现了漏洞，使上界之人也可以通过某些特殊手段下界——这便是五百年前‘神降’的真相。”
　　郑老头闭了闭眼睛，脸上流露出深深的疲惫：“那之后……上界一直没有动静，我以为……我以为不会有事的。”
　　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但真的以为不会有事的。
　　上界与下界的壁垒何其坚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真的出现问题呢？
　　谢留风继续替他说后续的发展：“所以，直到跟谢家交易的那位‘神’出现，你才意识到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去向老岛主求助……或者，并不是你主动的，而是被老岛主发现了问题，才有了碧海桃花岛后续一系列变故。”
　　他看着郑老头，语气平静，继续道：“后来老岛主为了你的失误带人以身殉道，我下手弄死了那个下界的‘神’。你以为事情已经完全解决了，便又心安理得地混过了数百年，直到碧云窥见了新的天机，你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解决——是这样吗？”
　　郑老头激动辩解道：“事情的起因根本不是我！一切……都是从命书开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飞升……天底下有那么多人想飞升，这也能怪我吗？”
　　人在犯了无法弥补的大错之后，总是容易下意识将自己的因素从中摘出去，换一个外因代替自己作为错误发生的主因。
　　所以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为命书和该死的命运。
　　这种情绪在漫长的年岁中累积下来，已经成为了他思维的一部分，牢不可破，几成魔障。
　　跟这种人辩论是最无意义的事情。
　　所以楚星回并没有跟他辩论，趁他发泄完情绪的间隙，又问了一个新的问题：“郑前辈可知，为何在碧云仙子的预言中，碧海桃花岛最终会沉岛？”
　　郑老头忽然卡了壳，沉默地看着他。
　　楚星回大致确定了：“郑前辈不能说……那就应该也跟郑前辈当年的行为有关系了。”
　　楚星回提起这件事，谢留风倒是有了新的猜测：“郑师兄昔年虽是天之骄子，但能够对天梯造成影响，仅靠你一人之力应该不足以成功——所以，郑师兄应该借用了别的力量吧？”
　　他随便提了个跟这件事十分有关联的东西：“比如说……命书？”
　　方谚有点迷惑：“命书不是在上界吗？”
　　谢留风不太负责任地继续把几个关联元素揉合在一起瞎猜：“命书虽然在上界，但这东西毕竟出身于碧海桃花岛，郑师兄有办法能一个不小心沟通到对方的力量也不奇怪吧？比如说他们碧海桃花岛那个用来逆天改命的半成品阵法。”
　　郑老头忽然抬起头，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楚星回观察着郑老头的表情，皱了皱眉。
　　逆天改“命”……此界所有人的命运都记录在命书之上，而命书是可以被修改的。
　　所以，那个阵法真正的用途……实际上跟命书有关？
　　谢留风没想到自己不负责任的元素杂糅似乎真的猜出了点东西。他跟楚星回对视了一眼，稍稍坐正了身体，语气正式了些：“既然是借用命书的力量……想来没有些等价的东西作为抵押，应该很难借到。那么我们接着猜——郑师兄为了借用命书的力量，究竟押上了什么呢？”
　　他仔细盯着郑老头的表情：“我们家星星方才提起了一件之前一直被人忽略的事情，碧海桃花岛会沉岛……嗯，所以说，会不会是曾经有一任碧海桃花岛的掌权人，将整个碧海桃花岛抵押出去了呢？跟命书有关的话……抵押的莫不是整个碧海桃花岛的弟子名册？”
　　对各大门派来说，弟子名册本身就是一件在随时变化的灵器，跟每一位门中弟子息息相关。某某人何时入门、何时突破、何时陨落、何时飞升、或者中途因为某些特殊缘故脱离宗门……都会记录在上面。
　　在出事之前，郑老头一直是被当作碧海桃花岛的继承人培养的，老岛主当年本就到了快要退隐的时候，说郑老头是当时的实际掌权人并没有问题。
　　楚星回忽然想起了越瑶第一次同他详细提及命书时候说过的话。
　　越瑶想要毁掉命书……虽然不知道越瑶究竟知道多少事情，但她想要毁掉命书的根源恐怕就在这里。
　　因为碧海桃花岛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被押在命书之上了。
　　那么所谓“逆天改命”的阵法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呢？
　　楚星回想起了当年的秦毓文。
　　在楚星回没有出生之前，秦毓文先用妖兽害了秦雪衣，间接导致楚星回一出生就中毒被丢掉……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秦毓文从他身上窃走了一部分气运，用来进行最初的经营。
　　但后来楚星回直接没去灵相宗，之后更是不再跟秦毓文接触，秦毓文无法再从他身上获得气运支付给命书，才彻底沉寂下来。
　　所以……无论是从命书那里获取力量，还是想要修改命书，需要支付的东西就很明显了。
　　是气运。
　　所有名字被记录在命书上的人的，气运。
　　那么所谓逆天改命的阵法……其实就是用来吸取被献祭者气运的东西。
　　这也许根本不是个失败、或者半成品的阵法，而是一个完整的阵法。
　　谢留风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地方。
　　他继续盯着郑老头：“郑师兄，我记得您之前说过，那个古怪的阵纹是碧海桃花岛的传统……究竟是这传统是为同门收敛尸骨的标志，还是这传统使他们变作了尸骨呢？”
　　郑老头忽然捂住了耳朵，神情痛苦地打断了他：“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没想害人的。我只是当时不知道……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明明是个失败的阵法，我不知道圣物为什么会激活它……如今碧海桃花岛的新弟子入门已经不会修习这个标记了……已经停止了……”
　　他这个模样，谢留风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到郑老头的时候，郑老头会说碧海桃花岛的年轻弟子可能不认识这个标记，稍年长些的弟子才会清楚这个传统。
　　原来是意识到问题之后，人为停止了对新弟子的教习。
　　他只是觉得碧海桃花岛这一帮人太过邪门，就特意往邪门里猜了一下。
　　但看郑老头这表现……真的啊。
　　而且所谓的圣物竟然是激活这种邪门阵法的必要条件，他们碧海桃花岛都在拿什么离奇的东西当作圣物啊？
　　楚星回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仅是如此的话，碧海桃花岛的弟子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并不会同整个修仙界站在对立面。
　　真正威胁到此界的东西，是目前在上界的命书。
　　唯一的问题就是……郑老头当年向命书献祭了整个碧海桃花岛的弟子名册。
　　楚星回忽然灵光一闪，猜测道：“郑前辈献祭掉碧海桃花岛的弟子名册之后，碧海桃花岛的弟子如今依赖命书的力量维系生存，且是命书窃取此界气运的重要渠道之一，是吗？”
　　郑老头猝然抬起头，眼睛发红地盯着他。
　　良久，他闭了闭眼睛，艰难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恳求诸位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千错万错……碧海桃花岛的弟子都是无辜的。”
　　在培养自己长大的宗门上，他难得会有愧疚感和良心。
　　命书在上界，此界中人想要毁掉命书基本没有任何可能。
　　所以……若此界中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恐怕有不少人为了自保会选择杀掉碧海桃花岛的所有弟子。
　　而一旦天梯断裂，此界与命书的联系彻底断开，碧海桃花岛的弟子失去了命书力量的供养，仍是必死无疑。
　　这就是预言中碧海桃花岛会沉岛的真相。
　　对于碧海桃花岛来说，从郑老头动手的那天起，这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第101章 
　　事情的因由差不多已经弄清楚，郑老头沉默许久，一张老脸上竟然显出些许轻松姿态：“说来也怪，这么多年我藏着掖着，生怕这些事情暴露于人前。可如今真被人知道了，倒是让人释然了许多。”
　　其他人：……
　　不得不说，这人的脸皮实在是厚的出奇。
　　方谚忍不住嘲讽了一句：“也不知碧海桃花岛的道友们知道此事之后，能否像郑前辈一样释然。”
　　此事关系到整个修仙界的安危，当然不可能有人为了郑老头自己那点“良知”不把事情告知应该知道的人。
　　郑老头脸上有些挂不住，又讪讪沉默了下来。
　　楚星回还惦记着后面的事，继续问道：“你说你跟碧云仙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解决问题，那么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又打算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
　　碧云是在将他驱离宗门之时给他下的封口，他们两个人的计划在后，应该并不在封口的范围内。
　　听到这个问题，郑老头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明显的迟疑神色。
　　谢留风一眼就看出他有什么打算，冷笑了一声：“怎么，都到如今了，郑师兄还觉得自己的计划有成真的可能性？”
　　郑老头张了张嘴，似乎着急想辩解些什么。
　　谢留风却不想听他说废话了，慢慢威胁道：“放轻松，郑师兄，今天你能搞这么一出差点从这里逃出去，我相信你跟碧云应该还有一些没用的后手。但如果你今天不把话讲明白的话，我保证你永远都没有把话讲明白的机会了。我想无论是什么计划，计划的执行者全数死亡的情况下，应该也没可能进行得下去吧？”
　　郑老头脸上的冷汗慢慢滴了下来，终于点了点头：“我可以说，但有一个要求。”
　　谢留风直接打断了他：“郑师兄，您如今的处境似乎并没有提出要求的资格。”
　　“……不是坏事，我只是希望今天这些话能被越瑶那孩子听到。”郑老头被噎了一下，老脸憋得通红，直接道，“当年我跟师妹相继离岛，只言片语都没留给这孩子。如今当年诸事已经悉数露于人前，就算诸位不同意老朽的恳求，仍要将碧海桃花岛的情况大白于天下，我只希望碧海桃花岛的主事人能够知道事情的全貌，不至于无知无觉地走向绝路。”
　　他说得动情，仿佛真正将碧海桃花岛逼向绝路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三个人都对他的表演无感，先商议了一番眼下的情况。
　　且不论越瑶是不是值得信任，至少如今想要控制碧海桃花岛对整个修仙界的影响，确实需要先跟越瑶通气。
　　但越瑶这段时间神出鬼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人前了，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
　　楚星回试着给越瑶发了一道传讯。
　　好在越瑶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呀，楚道友不是正值新婚吗？怎么有空想起我来啦？”
　　楚星回并没费工夫跟她寒暄，问她：“越道友如今尚在北岳境内吗？”
　　越瑶观察了一下四周，回答道：“在的哦，路上碰见了贵门派的人，似乎带我来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我打算避开贵门派的人，在里面看看呢。”
　　楚星回：……
　　方谚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尊重北岳剑派看守弟子的水平了，主动出声：“越道友。”
　　越瑶愣了一下：“嗯？方掌门也在吗？有什么集会活动？”
　　楚星回直接问她：“你在你师父的居所？”
　　越瑶终于察觉到似乎出了什么事：“……你怎么知道？”
　　楚星回随口解释了两句情况，继续道：“别看了，你师伯找你。”
　　越瑶有点迷惑，但还是应了一声：“好，我马上到。”
　　*
　　越瑶很快赶了过来。
　　她刚习惯性地扬起笑脸，楚星回就打断了她，直接将之前郑老头交代的事情跟越瑶讲了一遍。
　　“喀拉”一声。
　　越瑶硬生生把手里的扇子掰断了。
　　她微笑道：“师伯的苦衷……可真是多得很呢，这些年一定很委屈吧？”
　　哪怕很多事情她已经在多年的调查中隐隐猜到，如今真正听到，仍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多么荒谬啊……事情的起因竟然荒谬至此。
　　她盯住了郑老头。
　　真正遇到受害者，郑老头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越瑶深呼吸了一下，闭了闭眼睛：“劳烦诸位回避一下，人太多施展不开动作。”
　　“等等，”她判断了一下形势，强行按了按脾气，回眸看向楚星回，又平静补充道，“如今碧海桃花岛的情况特殊。为表清白，我不宜与此人独处，劳烦楚道友暂且留下做个见证。”
　　楚星回点了点头。
　　……
　　谢留风和方谚暂时出去了，越瑶开始对郑老头动手。
　　楚星回今日才知道，越瑶原来也略通一些拳脚。
　　他默默用灵力给自己加了个防护罩，防止血溅到自己身上。
　　越瑶克制着把人打了个半死，又掰开郑老头的下巴给他喂了一粒灵丹防止他晕过去，才勉强恢复好了情绪，收拾好地上的血迹，打开门把其他人都叫了进来。
　　众人假装没看见郑老头鼻青脸肿筋断骨折的惨状，纷纷找了个地方坐下。
　　越瑶直接问了目前对碧海桃花岛最重要的问题：“师伯，你既然将我们整个碧海桃花岛都卖出去了，应该能告诉我，我们岛上的弟子，究竟是如何帮助命书窃取此界气运的吧？”
　　被打了一顿，郑老头看上去老实了不少：“命书的力量就在我们身上，只要我们在此界，此界的气运就会慢慢聚集到我们身上，再汇入命书本体。”
　　越瑶没忍住，当即站起来又打了他一巴掌。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只要碧海桃花岛留在此界一天，此界被命书窃取气运就会快许多，他竟然也能心安理得隐瞒了这么多年。
　　时隔百年，她忽然有些共情了当年她师父知道真相时的心情。
　　这样的方式……她算破天去，也完全没有办法替碧海桃花岛周旋。
　　若不是已经提前暴露出来了，她扪心自问，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跟当年的碧云仙子一样，将此事永久地隐瞒下来。
　　方谚惟恐人被当场打死，暂时转移了话题：“如今越道友已经在场，郑前辈是不是应该讲讲你跟碧云仙子的计划了？”
　　在众人目光的逼视之下，郑老头忍不住又恢复了以往畏畏缩缩的姿态，解释道：“其实……我们的计划就是想要解决目前最迫在眉睫的东西——修复天梯上出现的问题，让上界之人无法再下界。”
　　“此事原本已经是无解之局，但冥冥之中仍留了一个变数。”他有点不敢跟谢留风对视，躲躲闪闪地看了谢留风一眼，“剑尊弑神之时，明明已经渡过了飞升雷劫，身上已被劫雷淬炼出了神骨……最终却既没有飞升也没有死，反倒是滞留此界，只被命书除了名讳。而剑尊的神骨……可以用来做天梯的材料。”
　　然后他又看向了楚星回：“天道之子身上带着天道的烙印，神魂可以用来为天道的衍生物注入天道的力量，使被修复的天梯重新得到天道的认可。这样，天道之子无法如预言中那般斩断天梯，天梯也获得了修复的材料，一举两得。”
　　最后，郑老头再次看向谢留风：“而且剑尊的名讳不在命书记录之上，说不准……说不准能屏蔽命书对此界的感知。这样一来，困扰此界的两个问题就都解决了。”
　　虽然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但楚星回觉得应该关心一下自己跟道侣的性命：“你说的这个计划完成之后，我跟谢留风会怎么样？”
　　郑老头大义凛然道：“牺牲少数人，来保护此界的安危、保住此界的飞升通道，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吗？”
　　楚星回就明白了。
　　所以最后还是打算让他先牺牲一下。
　　这回还加上了谢留风。
　　楚星回提议道：“多加一个神魂怎么样？你的神魂看起来也很不错。”
　　郑老头叹了口气，十分为难：“我这些年受尽了良心折磨，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愿意成为被牺牲的一部分，可是……可是我既没有飞升过，也不是天道之子，我的命对计划完全没有作用啊。”
　　谢留风很乐意解决他的困扰：“没关系，我们可以为你量身定做一个新计划，核心就是怎么利用你的性命，如何？”
　　除了郑老头本人，在场众人都对谢留风的建议表示了认可。
　　郑老头：……
　　他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方谚一边给他做口供记录，一边忍不住看了一眼还在一旁躺着的明霄：“所以你们准备的六位‘祭品’是？”
　　郑老头含糊解释道：“就是……虽然材料已经确定了，但未飞升之人想要接近天梯，总是需要借助一些其他力量，这六个人是用来开启这些力量的。”
　　越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一步步走到郑老头面前，问他：“所以，你们打算再次借用命书的力量？”
　　郑老头还没来得及回答，瞳孔骤然一缩：“瑶瑶，你——”
　　越瑶直接拿出一把短刀，一刀扎进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身躯上流出了鲜红的血。
　　越瑶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扎了一刀。
　　她一连扎了三刀，渐渐的，那些鲜红色的血中开始夹杂着一丝丝黑色的雾气——跟目前碧云仙子的构成成分十分相似。
　　看见眼前的场景，众人皆是一惊。
　　越瑶将手上的短刀丢到了一边：“看来师伯选择了与我师父相同的道路。”
　　她目光冷漠地看向郑老头：“那就让我猜猜，如师伯这般又惜命又看重飞升的人，因何而选择这条道路——是因为你们想要借用的命书的力量，来自碧海桃花岛吗？”
　　命书的力量是足够更改飞升通道的，这一点在当年就已经被证明了。
　　但他们没有第二个碧海桃花岛可以献祭了。
　　所以他们这次选择利用的是……那些命书用来维系碧海桃花岛弟子性命的力量。
　　郑老头捂住身上的伤口，脸色苍白地辩解道：“如果碧海桃花岛注定要沉岛的话……不如让大家走得更有意义一些，也算是为碧海桃花岛这些年的因果做一个了结。”
　　越瑶恨不得直接掐死他：“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让自己脱离命书的束缚？”
　　什么见鬼的因果，就因为门派中出了几个畜生，就要让他们整个门派偿还因果吗？
　　郑老头哑口无言了片刻，嗫嚅道：“眼下我跟碧云都在这里，这……这个方案已经无法实施了。而且天梯是何等重要的东西，若没了天梯，此界中人再也无法飞升，修士们还有什么指望？”
　　作为预言中会斩断飞升通道的人，楚星回忍不住发言：“你们为什么执着于保住眼前这个飞升通道？”
　　他真诚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且不说现在上界明显不对劲，而且眼下天梯所连接的上界……真的是此界中人本该飞升的那个上界吗？”


第102章 
　　其他人还没对这个猜测表达意见，一旁颓废的郑老头忽然暴跳如雷：“荒谬！上界就是上界，难不成还有很多个上界不成？”
　　若楚星回的猜测是真的……那他这些年来做的事情究竟算什么？
　　楚星回问他：“你亲眼见过吗？”
　　郑老头瞪着眼睛，斩钉截铁道：“自古以来飞升都只有一个上界，这种东西难道有什么好质疑的吗？”
　　楚星回继续跟他讲道理：“没有人去过上界，所以上界应该是什么模样没有人知道，任何合理的猜测都是有可能性的。而且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两千年前的上界绝不是如今这个模样。两千年前的上界可以飞升，现在这个上界就算飞升了，谁知道飞升之后会遭遇什么？”
　　郑老头情绪越发激动：“修士不以飞升为目标，那还修什么仙？”
　　楚星回觉得这老头好像有点听不懂人话：“修行和飞升本来就是两回事，修士在修行上走出的路有长有短，飞升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一个节点，过不去这个节点就不算修士了吗？”
　　世上那么多飞升无望的修士，人家也都好端端地活着，没见有哪个因为不能飞升就不过日子的。
　　而且他也没说修士不应该追求飞升啊，这不是眼下情况确实不太对劲，就算追求飞升也应该追求一些积极阳光健康的飞升吧？
　　不明不白地飞升到一个乱七八糟很可能有危险的地方，他觉得这不叫飞升，应该叫下地狱。
　　郑老头辩解不过，直接破口大骂：“真是胸无大志不知所谓！”
　　连飞升的野心都没有，甚至连上界不是上界这种话都能说出口，这样的人凭什么是天道之子？
　　听他开始人身攻击了，谢留风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哎哎哎，郑师兄，说话注意点，教训谁呢？”
　　他们家星星说的多好啊，不比这种魔怔人强多了？
　　郑老头被肩膀上的剧痛强行从激动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他看了谢留风一眼，不敢说话了，不甘不愿地安静下来。
　　看样子显然没有被说服。
　　但好在在场所有人都对说服他没什么兴趣。
　　郑老头很快被重新关好，并附赠了每天十二个时辰贴身看护。
　　其他人则暂时转移了地方，去了北岳剑派招待客人用的厅堂。
　　几人各自找了地方落座。
　　越瑶主动表态：“事到如今，便开诚布公地讲一讲吧。我是个务实的人，没有我师父和师伯那么丰沛的感情，我只想要解决问题。只要诸位能够承诺最终能够将碧海桃花岛与命书的关联隔开，最好能将命书毁去，碧海桃花岛就会配合诸位的一切行动。”
　　方谚作为北岳剑派的代表，还是要为发生在自家地盘上的事情表个态：“越道友，你应该也明白，这件事不宜瞒，所以……我会找一些各家各派信得过的人，将此事告知他们。”
　　越瑶闭了闭眼睛：“此事是碧海桃花岛给此界添的麻烦，要劳烦修仙界共同解决已是厚着脸皮，诸位要告知其他人也是应当应分之事。只是虽然难以启齿，但碧海桃花岛门下弟子并无害人之心，此事实属无妄之灾，在下仍是想尽力保住同门性命。之后我会传令召回所有在外的门中弟子，并暂时将碧海桃花岛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彻底封闭。”
　　她试着为自己的宗门争取时间：“劳烦诸位给碧海桃花岛些时间，我们定会尽全力找到防止门下弟子帮助命书吸取此界气运的方法。如果期限内没有解决问题，再……探讨处理碧海桃花岛的问题，可好？”
　　她很有诚意，但客观事实摆在那里，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这是众人都明白的事情。
　　方谚叹了口气，劝道：“此事事关整个修仙界，非我们在场的几个人可以做主，也非我北岳剑派一家可以做主。不过要获知众人的意见总也需要些时间，越道友在此之前尽快安排吧。”
　　越瑶并不强求，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多谢诸位。”
　　她仔细想了想，又开口：“还有，如果可以的话，待此事了了，我希望能将我这位师伯带回宗门。他在外漂泊数年，是时候回老家安享晚年了。”
　　她目光发冷。
　　这件事众人都没什么意见。
　　如果这件事真的能了结，大家都相信越瑶能给郑老头一个温馨体面的结局。
　　彼此的意向摸清楚，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便很快分开去处理各自的事情了。
　　*
　　楚星回和谢留风又帮着方谚处理了一些这件事的后续问题。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事情差不多处理完，两个人便打算先回家。
　　走出门之后，楚星回才看到，半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落雪了。
　　这是今年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
　　有点冷，谢留风怕他家道侣冻着，就握住了楚星回的手。
　　楚星回觉得他握得有点太紧了，提醒他：“我已经不怕冷了。”
　　谢留风耍赖，抓着他的手不肯放：“那怎么办啊，我总是怕你冷。”
　　楚星回：……
　　他默默往谢留风的方向靠了靠。
　　那好吧，他确实可以怕冷。
　　两个人牵着手并肩往回走。
　　见楚星回看起来忧心忡忡的，谢留风晃了晃他的手：“怎么了，想什么呢？”
　　楚星回如实回答道：“在想天梯。”
　　虽然预言中说他会斩断天梯，但他对这件事没有丝毫头绪。
　　谢留风停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他：“这是所有人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不要太担心。如果真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我就飞升上去看看好了。”
　　左右两个人双修之后，他神魂上的锁链迟早会消失掉。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对他熟练的胡言乱语感到糟心：“……上界有问题，正常人都不会选择飞升好不好？”
　　谢留风笑了一声，继续胡说八道：“正常人不敢飞，但我从来都不是正常人啊。”
　　楚星回抬起头，静静看了自己的道侣一会儿。
　　然后他直接扎进了谢留风的怀里，闷声道：“……算了，你还是做正常人吧。”
　　谢留风伸出手，将人抱了个满怀。
　　他的怀里很暖和，刚好可以将风雪挡在外面。
　　楚星回很相信，谢留风可以做到无数从来都没有人做到、甚至没有人敢想的事情。
　　……但，他的道侣仍然是血肉之躯，会疼、甚至会死。
　　他这么年轻，一点都不想当鳏夫。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做正常人好了。
　　*
　　两个人走到清净峰底下的时候，忽然看见山下的阴影处站了一个人。
　　夜黑风高的，人影在风雪中活像是个会动的鬼影，看起来有点吓人。
　　见两个人过来，阴影处的女鬼走了出来，热情向两个人打了个招呼。
　　正是方才分开不久的越瑶。
　　她情绪看上去已经稳定了许多，至少表面上又恢复往常的姿态了。
　　她扫了两个人一眼，目光落在楚星回身上，嘴里对谢留风说：“劳烦剑尊了，得先把楚道友从您身边借走一会儿。”
　　谢留风看向楚星回，用眼神询问楚星回本人的意见。
　　楚星回冲他点了点头。
　　谢留风就松开了他的手，问他：“待会儿想吃点什么吗？”
　　楚星回眨了眨眼睛，说了两样菜。
　　谢留风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好，那我先上去给你做饭。”
　　他先一个人回家了。
　　谢留风离开之后，楚星回带着越瑶就近找了个凉亭坐下，问她：“越道友找我有事？”
　　越瑶点了点头：“对，此次来找楚道友，是为了一桩陈年委托。”
　　她看向楚星回：“楚道友应该已经知道圣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吧？”
　　楚星回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东西，点了点头。
　　越瑶问他：“虽然说是碧海桃花岛的圣物，但我还没见过这样东西呢，如果方便的话，给我看看怎么样？”
　　楚星回如实解释道：“用来装令师的残魂了，眼下不在我这里。”
　　谢留风是不会让他带着这种危险的东西四处乱跑的。
　　他取出一块留影石：“只有这个。”
　　越瑶接过留影石，点了点头：“足够了，我只是需要验证一下一些猜测。”
　　她闭上眼睛，将神识探入留影石，仔细看了一遍里面的东西，又睁开眼睛，若有所思道：“啊，果然如此。”
　　楚星回还记得她之前一问三不知的模样：“越道友终于对贵宗门的圣物有印象了？”
　　越瑶轻轻碰了一下留影石，仔细想了想：“……嗯，从外形上来讲，的确平平无奇，没什么能让人有印象的地方。不过能成为碧海桃花岛的圣物，自然有它的特殊用途。”
　　她一开口楚星回就忍不住暂时打断了她，诚恳道：“越道友，如今诸事已经明晰，应该没有故弄玄虚的必要了吧？”
　　越瑶茫然了片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无知无觉地说废话，羞涩地笑了笑：“哎呀，不好意思，这是小女子的说话习惯，习惯可不会因为我跟合作伙伴之间是否开诚布公而有所改变。”
　　楚星回：……
　　这习惯真是怪浪费生命的。
　　越瑶酝酿了一下，强行改变了一下习惯，终于把最重要的信息放在了语言中的首位：“此物最重要的部分是它的材质。楚道友知道，命书出自碧海桃花岛。这件东西所用的材料……其实是当年那位前辈炼制命书剩下的边角料。”
　　楚星回目光微微一动。
　　如此，郑老头拿这东西激活阵法，沟通到了命书，也就说得通了。
　　越瑶讽刺地笑了一声：“根据我查到的资料来看，据说这件圣物能大幅提升卜算的准确率……就跟你们剑修当场就学会一套复杂的剑招一样。我就说呢，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呀？原来还是命书在作祟。”
　　果然，任何捷径都有它的代价在。
　　楚星回看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越瑶如今焦头烂额，这次却特意抽空过来找他，应该不是单纯为了闲聊圣物的功效。
　　楚星回简单猜测了一下，直接问道：“越道友今日特意过来问及此物，可是因为这东西能对眼下碧海桃花岛的困境有作用？”
　　越瑶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这件东西丢失已久，楚道友能同我讲讲得到它的前因后果吗？”


第103章 
　　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楚星回就将得到这件圣物的前后细节跟越瑶讲了一遍。
　　之前一直没空关注，这次特意提起来，楚星回觉得不太对劲：“这件东西……因何会落到秦毓文的手中？”
　　而且之前这件圣物上还嵌着那只伤到秦雪衣的妖兽的妖丹。
　　秦毓文为了不让灵相宗那一家人发现端倪，对那只妖兽毁尸灭迹并不是不能理解，但他莫名其妙将妖丹嵌到杯子上……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我并不爱说实话，但之前我对圣物一问三不知，并不是假话，我的确从未亲眼见过这件东西。此物丢失在五百年前，将巧就是上一位伪神降临此界前后。按照之前师伯的口供，他曾拿这件圣物激活了沟通命书的阵法……那这件圣物是否能在上界之人利用天梯漏洞之时，通过阵法直接去往命书旁边也未可知。”越瑶慢慢猜测道，“既然东西能落到秦毓文手上……兴许他并不是从此界获得的，而是他从上界将这东西带了下来。”
　　楚星回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将跟圣物相关的信息重新梳理了一遍。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东西。
　　他在储物袋里的杂物中找了找，找出了一枚白玉扇坠，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越瑶交给他的东西。
　　这东西在他身上从未发挥过任何实际作用，越瑶又一个劲地说他已经找到了圣物，时间长了，他险些都忘记这东西的存在了。
　　越瑶一眼认出了这样东西，愣了一下：“这是……我碧海桃花岛的信物？”
　　楚星回直接问她：“你之前告诉过我，这件信物中封着一道符咒，可以跟圣物产生共鸣，但我接触这个杯子很长时间，从未感知到扇坠中的符咒跟它有共鸣。越道友，究竟是你说了假话、我们找错了圣物，还是……这信物中的符咒，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越瑶霍然站了起来。
　　她死死盯着桌子上的白玉扇坠，似乎打算把扇坠盯出一个洞来。
　　然后，她深呼吸了一下，伸出手，检查了一遍信物内符咒的完整情况。
　　完整的、没有任何损坏迹象。
　　她抬起头，又盯住了楚星回，急切地向他确认道：“此物……当真无法与圣物共鸣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
　　至少以他目前遇到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越瑶的表现实在太奇怪，楚星回看着她，警惕地往后坐了坐，离她稍微远了一点。
　　越瑶检查完符咒的情况，在亭子里转了两圈，神经质地啃了一下自己的指甲，喃喃道：“无法……共鸣了。”
　　楚星回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恢复正常的意思，只能自己开口问：“越道友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越瑶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摇了摇头：“不知道。”
　　楚星回：……
　　越瑶终于慢慢解释道：“这种白玉扇坠，自碧海桃花岛开宗立派之时便作为本门的信物使用，其内能够跟圣物共鸣的符咒，是圣物成为圣物之时重新加入的，其中的力量与圣物同源……或者说，跟命书同源。如今圣物无法与信物中的符咒共鸣……也许圣物也无法再被命书察觉到了。”
　　她眼中忽然迸发出惊人的光彩：“这就意味着，这件圣物有可能让整个碧海桃花岛隔绝命书的探查，门下弟子……也许能够暂时不再向命书输送此界气运。”
　　虽然不知道在圣物失踪的这段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出现了这种变化，但这种变化对现在的情况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如此……只要碧海桃花岛暂时不再跟整个修仙界对立，很多事情就都有时间了。
　　楚星回比她冷静得多，提醒道：“如今碧海桃花岛上所有弟子的性命都系在命书上，若只是单纯隔绝命书的探查而不解决两者之间的联系，贵宗门的弟子，未必能活。”
　　让越瑶抱有过高的期待对眼前的局面并没有任何益处。
　　越瑶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终于冷静下来，重新坐了下来。
　　她斟酌着其中的利害，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最后咬了咬牙：“无论如何，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向了。”
　　楚星回没有劝她。
　　越瑶想要冒险很好理解。
　　命书和天梯的事情短时间内无法解决，如果任由碧海桃花岛继续站在整个修仙界的对立面，整个门派早晚会保不住的。
　　而且真能隔绝命书对碧海桃花岛的探查，对整个修仙界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越瑶下定了决心，看向楚星回：“我需要准备些东西确认圣物的情况，过些日子，我会再登门拜访。”
　　楚星回向她表态：“我们可以配合，如果确实有用的话，我们也可以将圣物交予你。但前提是——你需要将所有的计划告知我们。”
　　越瑶点了点头，承诺道：“自然。”
　　楚星回想起目前圣物承担的作用，觉得还是应该考虑一下目前其中的内容物：“令师的残魂？”
　　越瑶眼睛也不眨：“等下次过来，我会想办法收拾。请放心，她不会继续活着。”
　　能死楚星回就放心了。
　　正事已经说完，楚星回礼貌向越瑶道别。
　　“此事我还需要考虑一会儿。”越瑶按了按太阳穴，看向亭子外的风雪，道，“楚道友先回去吧。碧海桃花岛几乎没有下过雪，我自小在岛上长大，还没怎么见过雪花。此处风景甚好，我再多坐一会儿。”
　　虽然赏雪的确是一件风雅事，但眼下是夜间，此处光线微弱，山中风雪又大，楚星回感觉阴森感远大于美感。
　　但他还是选择尊重他人的喜好，自己站了起来，打算先离开。
　　越瑶依旧在原地坐着。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楚星回回头看了一眼，见越瑶正伸出手，面色平静地去接那些落下的雪花。
　　他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回走。
　　*
　　楚星回直接回了家。
　　厨房里亮着灯，谢留风正在厨房里忙碌。
　　门口还有一只黑色的活物在走来走去。
　　楚星回嗅到了汤圆的甜香气。
　　似乎是花生馅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不年不节的时间吃汤圆，但想到是谢留风在做饭，那就吃什么也不奇怪了。
　　谢留风是自由的，他甚至可以在过年的时候包粽子。
　　楚星回想了想，直接走了过去。
　　黑鸟的窝被落下的雪兜头灌满了，它无家可归，正无所事事地在厨房的檐下踱来踱去。
　　看见楚星回回来，它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继续抑郁地在他脚边走来走去。
　　楚星回低头平平无奇地看了它一眼，然后随意路过了它。
　　见他要走，黑鸟不依不饶地跟上来，用喙叨住了他的衣服。
　　楚星回不知道这鸟大晚上的又犯了什么病，拎着它的翅膀把它放到了眼前。
　　一人一鸟对视了一会儿。
　　黑鸟弱弱“叽”了一嗓子。
　　楚星回终于理解它的意思了。
　　他走到黑鸟的树下，给它清理了一下窝里的积雪，又在窝上扣了一张避雪的灵符。
　　黑鸟满意了，不再叨他的衣服，也不再继续流浪，连飞带跳地进了自己重新变得干爽的窝里，高高兴兴地滚了一圈。
　　处理完了这只鸟，楚星回终于拍掉了身上的落雪，可以顺利进厨房了。
　　进了厨房，楚星回没作声，默默找了个地方待着，然后看着谢留风忙来忙去。
　　他之前点的菜已经做好了，正在灶台上用灵力温着，谢留风正在专心致志地煮锅里的汤圆。
　　外面仍在下雪。
　　而房间里充盈着热气腾腾的带着食物香气的水雾，闻起来让人放松又忍不住犯困。
　　楚星回忽然有点明白黑鸟刚才在窝里打滚的心情了。
　　他现在也有点犯懒。
　　谢留风看了看锅，将一只汤圆盛了出来，偏头看见楚星回在角落里长蘑菇，主动邀请这只小蘑菇：“要不要尝尝？”
　　楚星回点了点头。
　　谢留风就把筷子上的食物递向了他。
　　楚星回被吸引住视线，目光跟着筷子转了一圈。
　　结果筷子在楚星回面前过了一圈，谢留风又收回了手，笑眯眯地把筷子上的食物放进了自己嘴里，然后嚼了两下咽下去了。
　　楚星回：……
　　他抬起头，默默看着谢留风。
　　谢留风也看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终于，还是谢留风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星回继续看着他，试图用目光表达自己对他行为的谴责。
　　谢留风非常缺德地笑了一会儿，解释道：“煮坏了，馅都跑出来了，我盛出来打算给自己吃的。”
　　楚星回跟他说：“我想尝尝。”
　　谢留风肯定不会拒绝自家道侣的小要求，再次低头掀开了锅：“好吧好吧，等我给你挑个好的。”
　　楚星回不太满意，明确了一下自己的要求：“想尝刚才那个。”
　　谢留风回眸看向他，眼里满是笑意，摊了摊手：“那没办法了，已经被我吃掉了。”
　　楚星回盯着谢留风看了一会儿，觉得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他走过去，抬头吻上了谢留风的唇。
　　他仔细尝过了他唇齿间的气息，觉得很满意，评价道：“很甜。”
　　他很喜欢今天的馅料，决定待会儿多吃一碗。
　　谢留风搂住他的腰，低头看着他，笑道：“下次想亲我，可以不用找理由的。”
　　楚星回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又亲了他一口。
　　但他这次没能全身而退，谢留风抓住了他，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楚星回被里里外外仔细亲了一遍。
　　最后，谢留风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对他说：“好了，火候差不多了，过来帮忙端碗。”


第104章 
　　楚星回帮忙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两个人终于可以坐下来吃一顿有点迟的晚饭。
　　谢留风记得楚星回对今天汤圆馅料的夸赞，特意给他盛了满满一碗。
　　楚星回拿勺子戳了戳碗里的汤圆，一边接受谢留风的投喂，一边将之前越瑶的打算转述给了谢留风。
　　谢留风自然不会对这个决定有什么异议：“好，东西放在我这里，在越瑶来之前，不会出什么差池的。”
　　楚星回又跟谢留风讲他接下来的打算：“明天开始，我要去藏书阁找找有没有跟天梯和上界相关的资料。等过两天，我打算带那只黑鸟一起再去一趟长阳山。”
　　他第一次知道“命书”这个概念就是在长阳山中的那块旧石碑上。
　　他这把剑的来历直到今日仍没有确切的说法，甚至之前赤鹤羽和祭品之间的关联，还是外面鸟窝里那只剑灵先发现的。
　　虽然不一定真有关联，但现在线索实在太少，总要四处都找找。
　　谢留风没有阻止他的计划。他沉思了片刻，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其实，想知道这些事情，还有一个更加直接的渠道。”
　　楚星回猜到了他在说谁：“你说秦素云？”
　　谢留风点了点头。
　　楚星回倒也不是没想过这个人，但对这件事不是很抱希望：“想让她开口恐怕很难。”
　　秦素云现在毕竟处于一种非法偷渡的状态，就算身份已经漏成筛子了，她自己恐怕也是万万不敢吐口的。
　　不过……这人早晚都是不能留的，死于天道制裁还是死于其他人之手都是差不多的结局。不知道采用一些严刑逼供的方式，能不能在她死之前让她吐点东西出来。
　　楚星回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谢留风分析道：“左右都是死的情况下，秦素云愿意跟我们透露消息的可能性的确很低，而且不出意外她还有后手，硬碰硬总是不划算。但她从上界下来的目的是想要走捷径成为完全的神，且这种成神方式注定不能通过正规途径飞升。所以她敢下来，就意味着她恐怕有别的方法回去。而这个方法……应该需要一样跟上界和下界都有关系的东西作为媒介。”
　　如今能够承担媒介作用的，恐怕就是正在上界的命书了。
　　谢留风看向楚星回，轻笑了一声：“那如果这件媒介失效了呢？”
　　这个思路还是在刚才楚星回说越瑶的事情的时候冒出来的。
　　先抽去秦素云最大的底牌，在她对现状一无所知之时，再想要引导她产生错误的认知就好办了。
　　对付秦素云这样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以为自己跟他们有共同的利益。
　　这样至少关于“共同利益”的部分，秦素云一定会积极主动地去维护。
　　楚星回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们要让她以为……她已经无法联系到命书，永远无法返回到上界了？”
　　这倒是跟越瑶如今正在做的事情一致了。
　　谢留风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弯了弯眼睛：“等越瑶那边的消息吧。如果越瑶能成功，我们也能顺便借个光。”
　　楚星回垂眸把菜塞进了嘴里，点了点头。
　　*
　　这几天事情太多，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晚，两个人没有谈太多正事，慢吞吞地吃完了一顿饭，又一起收拾好了碗筷，就共同回了卧房。
　　楚星回点了灯，随便找了一本打发时间的书来看。
　　而谢留风暂时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一时间空闲了下来。
　　他十分无聊，看向了一旁正在看书的楚星回。
　　谢留风这人是很有些手欠在身上的。
　　只要让他处于没事干的状态，而且楚星回又恰好在旁边，他就会开始全自动对他家新婚不久的道侣进行骚扰。
　　包括但不限于毫无缘由地喊楚星回的名字，以及走来走去玩弄楚星回的头发和身上的挂饰。
　　楚星回书没翻两页，精力全用来应付谢留风的干扰了。
　　所以为了能让自己认真看书，顺便给自己的道侣找点事做，楚星回就把书递给了谢留风，让谢留风念给他听。
　　谢留风十分乐意，接过书翻了翻，然后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开始念。
　　看他如此认真，楚星回也认真听了一会儿。
　　最开始还十分正常，书中的主人公在游历过程中走进了一片从未有人进过的山林，手持利剑与其中的凶兽展开了搏斗。
　　就是战斗画面描述得有点太详实了，他明明记得这位写书的前辈不是个剑修也不用剑来着。
　　但谢留风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正经，楚星回就姑且相信了一下。
　　然后谢留风就开始跑偏了。
　　他开始讲凡人界中野猪的捕捉与烹饪方法，顺便介绍了腊肉的制作技巧。
　　楚星回听完，忍不住提出了异议：“这位前辈不是在四处游历吗？”
　　虽然他还没来得及看两页，但他分明记得，这本书应该是本游记。
　　谢留风想了想，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这位前辈在外游历的时间太久，觉得十分无趣，便归隐田园种菜喂鸡去了。所以这本书的后半段就是在讲他在一处荒僻的山林中定居之后的故事。”
　　楚星回半信半疑，继续听他讲。
　　他听了一会儿，被谢留风的脸吸引了注意力，不自觉地欣赏了一会儿。
　　非常赏心悦目。
　　等楚星回从美色中回过神来，这位前辈在谢留风的嘴里已经开始做生意并收购周边商铺了。
　　楚星回忍不住再次暂时打断了一下谢留风：“不是讲在荒僻的山林中定居的故事吗？”
　　谢留风继续胡说八道：“因为这位前辈有丰富的种植养殖经验，所以生活物资的产出十分丰富，用不完的资源拿出去交易，积累了初始资金之后便开始开设商铺，久而久之就建立了辽阔的商业版图。”
　　他语重心长道：“所以对人来说学习十分重要，实用的知识真的可以改变命运。”
　　楚星回：……
　　他开始转移注意力重心，专心看谢留风赏心悦目的脸，顺便继续听谢留风瞎编。
　　楚星回不再提出反对意见，谢留风胡编乱造的行为便越发猖狂。
　　故事里的主人公先是从做生意突然跑去做官，然后又突然毫无预兆地再次归隐田园种菜喂鸡，紧接着抽空造了个反，多次大起大落之后终成一位青史留名的伟大人物，最后在百岁之时寿终正寝，度过了圆满的一生。
　　听起来还挺跌宕起伏。
　　看不出来，谢留风的爱好竟然是这类故事。
　　楚星回将整个天马行空的故事回味了一遍，沉默良久，终于能够提醒谢留风：“这位写书的前辈，是一位元婴修士。”
　　客观来说，一位元婴修士的活动范围应该不在凡人界，而且应当不至于会在百岁之时便寿终正寝。
　　甚至这本书开头的时候，主人公应该就已经超过一百岁了。
　　谢留风正对自己编造的故事十分满意，闻言疑惑地翻了翻书：“啊？这竟然是自传吗？”
　　真是罪过，他以为是个虚构小说来着。
　　楚星回：……
　　他觉得谢留风的精力有点过于旺盛了。
　　于是他拿走了谢留风手里的书，直接把人按到了床上。
　　既然这么闲，不如来双修好了。
　　……
　　第二天一早，谢留风先起来料理了一些事情，然后折返回来，盯着还在床上的楚星回瞧。
　　楚星回已经快醒了，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先习惯性地凑到谢留风怀里，黏黏糊糊地亲了他一口，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谢留风顺手搂住他，跟他说今天的计划：“方谚约了几位前辈来谈命书和碧海桃花岛的事情，我待会儿要过去帮忙招待一下。”
　　说到正事，楚星回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了，伸手推了推他，让他让开点空：“我去藏书阁。”
　　他从床上起来，快速把自己打理了一遍。
　　要绑头发的时候，楚星回看着手里的发带，动作顿了一下。
　　这次他能够给自己绑好头发，但他忽然有点不想动弹。
　　于是他暗示性地看了谢留风一眼，给谢留风看他手里的发带。
　　谢留风就从他手里接过了发带，给他绑好了头发，顺便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然后楚星回礼尚往来，也给谢留风绑好了头发。
　　收拾好，两个人一同离开了房间。
　　楚星回要去藏书阁，谢留风则去给方谚帮忙。
　　两个人走到门口，正要分开，谢留风忽然接到了方谚的传讯。
　　方谚没有废话，直接道：“师叔，秦素云要见你。”
　　秦素云自从上次被确诊为祭品之后，就一直被放在管控之中，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能出门了。
　　她长时间得不到最新消息，会有动作不奇怪，但找上谢留风就十分奇怪了。
　　谢留风难得有点茫然：“啊？”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传讯，又看了一眼已经走出去几步路的楚星回。
　　不是联系错人了吧？
　　他跟秦素云难不成还有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交情在？
　　楚星回听见这边的动静，停下了往藏书阁去的脚步，又默默走了回来，站到了谢留风旁边，跟他一起听方谚说话。
　　方谚一板一眼地复述道：“对，没错，秦素云指名说要见剑尊。而且她还让我跟你说，这件事关乎你的性命，让你不要告诉楚师弟。”
　　楚星回：……
　　他在旁边默默开口：“我在。”
　　方谚：……
　　他就知道是这样。
　　算了，他只是复述，本来也没打算真帮秦素云瞒着楚星回。
　　就算他不告诉楚星回，谢留风前脚听完后脚八成也会直接告诉楚星回的。
　　虽然现在情况不太对，但看见楚星回的表情，谢留风还是忍不住想笑。
　　他勉强憋住了笑意，回应道：“好，我们知道了，马上过去。”
　　方谚传达到位，结束了传讯。
　　谢留风牵住楚星回的手：“走吧，一起过去。”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听过“关乎自己性命”的消息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吃上自己的席。


第105章 
　　谢留风带着不能知道这件事的楚星回，两个人一起来到了秦素云目前正被看管的地方。
　　既然秦素云指名道姓要见谢留风一个人，楚星回就没出面，跟方谚一起躲在一边，让谢留风自己过去。
　　秦素云这人的行为模式谢留风之前也见识过。
　　所以在见到秦素云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听胡说八道的准备。
　　结果秦素云上来第一句话还是给他整不会了。
　　她看着谢留风，大义凛然、斩钉截铁地说：“剑尊大人，我知道，您愿意同楚星回成婚，一定不是真心的。”
　　谢留风：……
　　秦素云听起来好像比他自己还知道他自己真不真心。
　　他怀着一些求知欲，认真询问秦素云得出这个离奇结论的过程：“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秦素云不假思索道：“您的修为已经到了此界的巅峰，如果不是有所图，怎么会跟区区一个金丹修士成婚呢？”
　　谢留风：……
　　讲道理，他们两个人在正式在一起之前确实有很多可以顾虑的事情，但两个人谁也没考虑过修为的问题。
　　依照他们两个人的天赋，修为达到顶点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总不能因为楚星回修行的时间还短，而他因为修行时间足够长提前到了顶点，他就觉得两个人之间存在差距吧？
　　但这些话没必要跟秦素云说，谢留风顺着她的话继续问：“那你觉得，我同他成婚是为了什么呢？”
　　秦素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自信一笑：“剑尊，我知道您的秘密。”
　　谢留风仔细回忆了一下。
　　他向来坦坦荡荡，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不能跟别人说的秘密。
　　唯一称得上秘密的，大概是前段时间他手欠给灵植浇水，把楚星回带回来的一株灵草不小心浇死了。
　　事后他跑了好多地方，才在楚星回想起这株灵草之前找到一株一模一样的种回来。
　　到目前为止，楚星回还没发现。
　　不知道发现之后会不会生气。
　　秦素云捕捉到谢留风因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变得有些不太自然的神态，更加胸有成竹了，主动开口试探道：“您同楚星回成婚，想来是抱着跟我相同的目的吧？”
　　谢留风把思路从那株被他浇死的倒霉灵草上拽回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人：“那你不妨先说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秦素云认定他跟自己一样心中有鬼，说话也大胆了起来：“剑尊想必也清楚，您的道侣可是天道之子。天道之子气运深厚，神魂中还带有天道留下的印记，对所有修士来说，都是上好的补品。若能取代他的命格，无论之前有怎样的缺陷，都可以全数消弭，能够成功飞升成神。”
　　谢留风大致明白他暗示的意思了：“所以呢？你这些年的筹算就是为了取代他的命格？”
　　他觉得有点手痒，很想砍点什么东西。
　　秦素云并不敢正面承认这一点。他将自己代入到谢留风的立场上，情真意切地替他打抱不平：“我知道，您的神魂有问题，注定无法再次飞升。您不过是杀了一个人而已，无论是上界的神还是凡人界的蝼蚁，只要实力不如别人就该死，胜利者理应得到嘉奖，而不应该受到惩罚。剑尊，您遭天道如此束缚，难道没有愤懑不平过吗？”
　　谢留风对一切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抱有“发生就发生了”的态度，愤懑不平耿耿于怀这种事对他来说有点太超出想象力了，但他战略性地点了点头，捧场道：“确实，你说得对。”
　　让他想想这个态度该怎么演。
　　秦素云继续道：“如今您的姓名已经不在命书之上，并不被此界承认，长期滞留于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中，注定会慢慢衰弱消亡。您如今的出路，只有再次飞升一条。与天道同源的力量固然可以解决您神魂上的问题。但您应该知道，此界已经有将近两千年无人能够飞升了，就算您解决了神魂上的枷锁，恐怕也不能够飞升，届时仍是死路一条。”
　　听到这句话，楚星回当场就想从藏身之处跑出去。
　　方谚提前得到过谢留风的嘱托，立刻拉住了他。
　　楚星回勉强冷静了下来，继续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谈到自己要死了，谢留风就放松下来了：“那你觉得，这件事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谢留风的鼓励态度让秦素云更大胆了一些，她终于开始切入自己今天的目的：“我这里有一道杀妻证道的法门，可以将道侣的气运命格转于己身，届时不但困住您神魂的枷锁会消失不见，您还可以直接飞升，再也不用受此界之困了。”
　　谢留风又有点想砍人了：“杀妻证道……这是什么修炼方法？我好像没听说过呢。”
　　秦素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只能现场编造：“……是我家乡那边特殊的修炼法门。”
　　谢留风思忖了片刻：“哦，家乡，我记得你入门之时填的资料……你家乡那边应该也没有这个风俗吧？”
　　秦素云含混道：“呃……就是，意外，意外得来的，是我自己意外获得的传承。”
　　谢留风点了点头，轻轻放过了这一茬。
　　秦素云见糊弄过去了，低下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原本是想要徐徐图之，这个法门也是打算在楚星回对她死心塌地之后直接由她自己来使用。
　　但楚星回一直油盐不进，根本不接她的茬。而且也不知道中间又出了什么变故，她莫名其妙就被当成了什么“祭品”，眼下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只能换一种方法，选择把楚星回如今的道侣当作中间媒介。
　　她无法直接夺得天道之子的命格，但若天道之子的命格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她完全可以在命格与神魂不匹配的动荡时期趁虚而入。
　　而且，她已经提前在功法中做了手脚，只要谢留风肯试，最后一定是给她做嫁衣。
　　想到这里，秦素云再次看向谢留风，眼神中透出了势在必得，继续劝说道：“我并非不知道您二人新婚燕尔，只是无论如何……也都要为您个人的前途着想啊。道侣可以有许多个，就算您真的十分喜爱他，也完全可以之后再找一些与他相似的人再行怀缅之事。”
　　谢留风有被她恶心到，一时间没说话。
　　见谢留风久久不语，秦素云有些忐忑：“剑尊觉得……怎么样？”
　　谢留风满脸赞赏地看着她，夸奖道：“真是个绝妙的主意，那这么做，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秦素云眼珠转了转：“我自知到如此地步已经不能求得飞升，只求……只求剑尊成事之后，能给我留些财帛和修炼资源。”
　　谢留风没说什么，只是道：“把修炼法门拿给我看看吧。”
　　秦素云立刻递出了一块玉简。
　　谢留风接过玉简翻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目光彻底沉了下去。
　　见他收起了东西，秦素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所以……您愿不愿意同意我的计划？”
　　谢留风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秦素云以为他是同意自己的计划了，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谢留风就伸出手，直接拧断了她的脖子。
　　杀妻证道……这是哪门子的邪道？真有人敢搞这个别说飞升，就算突破时侥幸没被天雷劈死，也会被当成邪修人人喊打，此界再无容身之处。
　　拿他的命说几个不切实际的谣言他还能当笑话听听，但想要对楚星回动手……那还是别活了吧。
　　秦素云还没反应过来就当场死亡，神魂飘出了死去的身体之内。
　　谢留风打出一道灵力，解除了“秦素云”神魂上的伪装。
　　神魂之上忽然金光大盛。
　　但这金光只有虚虚一层，并不深入神魂内里，似乎是将某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行穿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谢留风用灵力压住了金光，终于看清了秦素云的面貌。
　　神魂的面貌看起来既不像当年的秦毓文，也不像秦素云，而是一个面容清秀、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青年男子。
　　看起来这就是“秦素云”的本相了。
　　看见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变故，楚星回立刻从暗处跑了出来：“谢留风！”
　　他拽了一下谢留风的袖子，安抚他：“冷静点。”
　　方谚也跟着楚星回走了出来。
　　谢留风忍了忍，看在秦素云暂时还有用的份上，没当场捏死他，找了个东西，当场把神魂扣下了。
　　然后他在附近找了只奄奄一息的老鼠，将秦素云的神魂压缩了一下，塞进了老鼠体内。
　　方谚十分有眼色地翻出一只大点的盒子，将老鼠盛了进去。
　　谢留风问盒子里的老鼠：“还能说话吗？”
　　老鼠因为死亡的疼痛直挺挺地晕了一会儿，终于幽幽醒了过来。
　　秦素云刚一醒过来就看见谢留风的脸，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也顾不得别的了，当场破口大骂：“你如此待我，不相信我的话，早晚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强撑着老鼠的身体，声嘶力竭地骂了几句，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没能再骂出下一句话。
　　楚星回伸出手，拧断了他的鼠头。
　　当着他的面咒他道侣，当他是死的吗？
　　谢留风拉过楚星回的手，用灵力替他清洗了一下。
　　这回轮到他劝楚星回了：“冷静点，他就是胡说八道，我好着呢。”
　　秦素云在老鼠的尸身中再次失去了意识。
　　片刻之后，他的神魂又慢慢从僵死的老鼠中飘了出来。
　　接连两次死亡，他的神魂又虚弱了不少，飘在半空中，一点声也不敢出了。
　　方谚站在旁边，忽然发现不远处人类“秦素云”的尸体动弹了一下。
　　一向四平八稳的方掌门忍不住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诈尸？”
　　楚星回看了一眼，不甚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是越瑶。”
　　感应到秦素云又在濒死，越瑶百忙之中抽了个空，又传送到了秦素云体内。
　　她下意识想抬头看看情况，但没抬起来。
　　而且她现在看东西的角度好像也有点不太对劲。
　　越瑶观察了一下这具身体，终于发现了问题。
　　她伸出手，勉强把这具身体断掉的脖子捧起来，然后跟对面三人一魂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跟身体连接不太流畅的脑袋，又示意了一下那只离体的虚弱神魂，问：“这是？”
　　楚星回想了想，猜测道：“大概是躯壳中太过闷热，秦道友想要出来透个气吧。”
　　越瑶觉得好像不是很对劲。
　　她捧着头扭了个方向，看向飘在半空中的秦素云。
　　秦素云的神魂左右看了看，不敢反驳，忍辱负重地点了点头：“对，对，太闷热了，出来透透气。”


第106章 
　　既然是秦素云自己乐意出来透透气的，越瑶也就不关心了。
　　反正这人只要活着就行了，至于以什么形态活着并不重要。
　　来都来了，越瑶打算顺便说说另一件事。
　　于是她把脑袋转向了楚星回：“楚道友打算去长阳山对吧？”
　　楚星回看了越瑶一眼。
　　他这计划只在昨天跟谢留风提了一句，越瑶知道的倒是挺快。
　　越瑶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我可不像秦道友喜欢窥视别人的行踪，只是推演相关事宜之时瞧见了楚道友而已。”
　　秦素云更不敢作声了，将自己的神魂缩得小了一些。
　　谢留风注意到了他，动手封住了他对外界的感知。
　　越瑶瞥了秦素云一眼，又看向楚星回，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讲了出来：“此行会有所得，但也存在一个不知有没有解法的死局。如果楚道友仍是要去的话……记得带上碧海桃花岛的信物，哦，还有你的剑灵。”
　　最后，她贴心地补充了一句：“这是卦象，不会是假话。”
　　楚星回琢磨了一下她强调要带的东西，不由得有些困惑：“你们碧海桃花岛……有四处藏东西的习俗吗？”
　　越瑶语气凉凉地“呵”了一声：“谁知道呢？毕竟我们碧海桃花岛中人才辈出，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要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藏起来也不奇怪。”
　　若此劫能成功过去……她定要重新整治门下的风气。
　　“我那边还有事要忙，过段时日再来找诸位吧。”越瑶捧着脑袋，觉得不太方便，于是决定尽快结束这段对话，“另外，劳诸位帮忙将这具躯壳修一修，之后我拿来还有用……用来处理我那位好师父。”
　　谈话进行完毕，谢留风顺手将秦素云放了出来。
　　秦素云刚恢复对外界的感知，就见越瑶打算离开，立刻开口拦了一下：“等等！那……那我呢？”
　　他不能老是在外飘着啊。
　　越瑶把脑袋转向他，语气礼貌中透着阴阳怪气：“嗯……还真是挺难办呢，神魂要是没有凭依的躯壳，想必会消耗得很厉害吧？还有，没有了此界躯壳的保护，秦道友的来历……”
　　眼看越瑶都要把自己的来历抖出去了，秦素云连忙打断了她：“越道友！”
　　越瑶轻巧转了口：“啊，我是说，秦道友血脉特殊，没有躯壳是无法存活的。”
　　楚星回：……
　　她还是那么爱说废话。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没有躯壳还能存活的吗？
　　秦素云也是很神奇。
　　他方才神魂外层的金光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还非要执着于捂住自己早就漏成筛子的身份。
　　楚星回散开神识，在附近找到了一只崭新的死老鼠。
　　他把老鼠拿给谢留风看。
　　谢留风看了看这只老鼠的品相，觉得还不错，于是回头询问秦素云的意见：“秦道友觉得呢？”
　　秦素云表达了自己的抗拒与反对：“不，不行……”
　　他如此尊贵的身份，怎么能成为一只老鼠？
　　谢留风笑眯眯地动手将他的神魂压缩了一下：“啊，不好意思，我只是问问，并不是打算听从你的意见。”
　　秦素云的神魂再次被塞入了新的老鼠之中。
　　方谚专心计算了一下修复所需要的成本，看向越瑶，委婉道：“需要修复躯壳的话……虽然不是做不到，但成本可能有些高。”
　　越瑶理解了他的暗示：“我出双倍。”
　　方谚高兴起来了，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这边的事情差不多解决，在场众人暂时散开，去做其他事情了。
　　楚星回惦记着秦素云之前说的话，没有立刻去藏书阁，先把谢留风带到了一边去，问他：“之前秦素云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谢留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坦白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活的时间还不够长，没到衰弱的时候？”
　　楚星回仔细观察着他，确认他没有说谎，跟他说：“你要记住一件事。”
　　谢留风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肃性，伸手捏了一下楚星回的脸，笑眯眯地逗他：“嗯嗯，你说的什么话我敢不记啊？”
　　楚星回认真跟他说：“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你出事了，我也会去陪你。”
　　谢留风看着他，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揉了揉楚星回的脑袋：“越瑶还说你之后的行程有死局，现在明明是你比较危险吧？”
　　他这么厉害，就算真开始衰弱了，总也还有很多年岁可以活的。
　　楚星回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两种情况，回答道：“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跟你一起死。但……如果是我要死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
　　谢留风戳了戳他的脑袋，谴责他：“你这是双重标准。”
　　楚星回诚实道：“我不知道，但我没办法不这样想。”
　　谢留风叹了口气：“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呢？”
　　楚星回抬起头，认真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伸手抱住了谢留风，慎重承诺道：“那……还是一起活着吧。”
　　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两个人都能活着。
　　谢留风没忍住，笑了一声，也紧紧搂住了怀里的人：“过两日你去长阳山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楚星回点了点头。
　　两个人商定好，便暂时分开，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
　　楚星回在藏书阁里泡了几日，将藏书阁里的相关资料囫囵看了一遍，又特意找出长阳山相关的东西仔细整理了一番，对长阳山之行简单做了点规划，便先回了家。
　　他收拾了一下东西，想起此行要带走的剑灵，便往黑鸟的窝里看了一眼。
　　鸟窝空荡荡的，里面并没有鸟的影子。
　　他随口喊了一声谢留风：“你有见过那只鸟吗？”
　　谢留风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嗯？没在窝里？”
　　楚星回摇了摇头：“不在。”
　　谢留风简单猜测了一下：“不知道去哪玩儿了吧，应该等会就回来了。”
　　楚星回觉得也是。
　　这只鸟的确经常在外面飞，倒也不用特意花时间去找。
　　等要走的时候再用契约把它叫回来好了。
　　他继续干正事去了。
　　*
　　与此同时，不着家的黑鸟正在外面打猎。
　　它在宗门中发现了一只非常新鲜美味的猎物，目前已经顺利进入了猎物被关押的地方。
　　它毫无障碍地穿过一层层禁制，落在一张桌子上，用鸟喙推开了关押秦素云的盒子。
　　自从秦素云上次被塞入老鼠的身体之后，方谚就找了个盒子，将他塞了进去，秦素云已经很久没有透过气了。
　　时隔多日，秦素云终于再次看见了光。
　　然后他就看见一只黑色的鸟正探头探脑地往盒子里瞧。
　　他对这只鸟有些印象，应该是楚星回家养的那只鸟。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是谁养的鸟的时候，而是……他似乎自由了。
　　秦素云心中一喜，当即便从盒子里跳了出来，打算先逃走再说。
　　黑鸟眯眼看着他，站在桌子上，轻轻磨了一下爪子。
　　秦素云还有点不太适应老鼠的身体，跑得磕磕绊绊的，还撞了两下桌子腿。
　　他一边跑，一边试图寻找出路。
　　黑鸟慢吞吞地跟上了他。
　　见这只鸟一直跟着自己，秦素云伸出短短的老鼠爪子赶它：“去、去！”
　　黑鸟没有如他所愿离开，而是开始动了。
　　它站在高处，无声无息地俯冲下来，伸出爪子抓住了老鼠的身体。
　　秦素云吓了一跳，当即剧烈挣扎起来。
　　黑鸟飞到高处，将老鼠从高空抛了下去。
　　秦素云惊恐地从半空中坠落了下来。
　　他浑身剧痛，也不知道这具老鼠身体上的骨头断了几根。
　　但还没完。
　　黑鸟再次从半空中俯冲下来抓住了老鼠，然后再次将老鼠丢了下去。
　　……
　　一连摔了几下，黑鸟终于获得了一只不能动弹的猎物，鬼鬼祟祟地将老鼠叼回了家里。
　　楚星回正在准备东西，抬头看见它终于飞回来了，便多看了它一眼。
　　结果就瞧见它似乎带了个奇怪的东西回来。
　　楚星回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走近想看看它叼了什么。
　　黑鸟在树枝上蹦跶了一下，转身用尾羽对着他，开始专心致志打算食用自己的猎物。
　　楚星回绕着它转了半圈，终于看清它带回来个什么玩意儿。
　　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鼠。
　　而且这只老鼠看起来还十分眼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用来装秦素云神魂的那只。
　　楚星回：……
　　黑鸟在老鼠上啄了两下，眼看就要像吞丹药瓶一样，直接把老鼠吃下去了。
　　楚星回眼疾手快地将老鼠从黑鸟嘴里抢出来，喊了一声谢留风。
　　听见楚星回的声音，谢留风从屋里走出来：“怎么了？”
　　楚星回让开了身体，给他看眼前的情景。
　　谢留风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没忍住，先笑了一声。
　　不得不说，这鸟还挺有本事。
　　楚星回看着他，示意他抓紧时间过来帮忙解决问题。
　　谢留风轻咳了一下，终于不笑了，走过来接过了老鼠。
　　他正打算将老鼠给方谚送回去，忽然皱了皱眉。
　　楚星回拎住黑鸟的翅膀，原本正打算去处理一下它，让它再也不能乱闯宗门内的禁制，看见谢留风的表情，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谢留风直接动手将秦素云的神魂从老鼠中扯了出来。
　　他的神魂看上去倒是依然很完整，只是神魂上的金光已经消失了大半，看上去都被黑鸟“吃”掉了。
　　谢留风跟楚星回对视了一眼。
　　楚星回放开了黑鸟。
　　谢留风将失去意识的神魂丢给黑鸟，言简意赅道：“吃。”
　　黑鸟犹豫了一下，看见两个人饱含鼓励的目光，低下头又吃了几口。
　　很快，它就将包裹神魂的金光食用干净了。
　　黑鸟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一圈。
　　失去了金光遮掩，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秦素云的神魂上冒了出来。
　　楚星回跟谢留风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这是……业障。
　　寻常因果报偿并不会产生业障，只有主动做了超出自身因果以外的恶才会有这种东西。
　　这样深厚的业障，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才会有。
　　身负罪孽之人，突破时无论是心魔劫还是雷劫都会被重点照顾，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能够飞升，更遑论成神了。
　　但秦素云又确确实实来自上界。
　　看见这些黑气，黑鸟有些嫌弃，丢下了秦素云的神魂，飞到一边去了。
　　楚星回将它抓了回来。
　　一人一鸟对视了一会儿。
　　黑鸟歪着脑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叽”了一声。
　　楚星回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忍不住再次对自己灵剑的来历产生了怀疑。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107章 
　　被黑鸟吃掉了神魂上的金光之后，秦素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醒过来。
　　楚星回和谢留风等了两天，见他依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便暂时将他交给了方谚，先出发去了长阳山。
　　长阳山中的景象与两个人上一次记忆中差别不大。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自从谢留风上次将此处的凶刃尽毁之后，长阳山中的环境好了许多，山中灵力浓度也渐渐高了起来。
　　眼下正值冬季，山间草木凋敝，一派荒芜之景。
　　楚星回找出之前特意准备好的地图，顺便放飞了特意带过来的黑鸟，让它去前面探路。
　　只是找回本体之后，黑鸟明显对这片稍显普通的山林没什么兴趣，每天在前面探路的时候都没精打采的，只有在追野狗撵兔子的时候才会显得活力四射。
　　两个人在山中转了小半个月，除了遇见几帮跑来此处挖灵砂矿的阵修之外，依旧一无所获。
　　最后，两个人重新来到了原本用来封存凶刃的洞窟中。
　　两个人上次离开之后，不少来长阳山的修士都发现异样来此处探查过。地面上有许多凌乱的人行走过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些不太有公德心的修士在此地留下了垃圾。
　　但很显然，这里空空荡荡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楚星回在一堆废弃物中找到了之前那半截石碑。
　　这东西只是一块纯粹的石头，没什么用处，这么大块还占地方，没有修士乐意带走它。
　　[……为利所惑……命书……深感罪孽深重，故搜罗九千九百九十九柄凶刃，寻此神剑，镇于此处，盼煞气消弭，稍稍消解罪孽……]
　　谢留风又念了一遍上面的字。
　　上回过来的时候还没发生这么多事，他其实并没怎么关注这几行字的具体含义。
　　命书出现在此界的时间甚早，虽然直到五百年前这件东西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但在很久以前扶观道人活跃的年代，就算少有人知道命书的底细，但听说过“命书”这两个字的人总是有的。
　　他联系上下文简单猜测了一下：“此地原本的主人为利所惑做了错事，但通过某种渠道，在命书上看到了自己不好的命运，所以才选择搜集凶刃来消解罪孽？”
　　这听起来很像一个使用过命书的正常路人的逻辑。
　　但想到这次来越瑶特意让他们带了碧海桃花岛的信物，楚星回觉得还可以往邪门里猜一下：“说不准是为利所惑，把命书卖去上界了。”
　　谢留风：……
　　倒是他思路还不够邪门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样对着几行字乱猜显得有些不聪明。
　　无论如何，楚星回还是把石碑收起来了。
　　虽然这几行字的内容看不出什么端倪，可石碑上的刻字是手写的。
　　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仅凭字迹找到确切主人的可能性很低，而且此地的原主人也未必真跟命书有关，更有可能是一个通过命书窥见自己未来悲剧命运的路人……但，收起来备着总没有坏处。
　　毕竟这是他们跑了小半个月后唯一好像有些用处的收获了。
　　收完石碑，两个人又在洞窟里转了转。
　　但当年谢留风清理得很干净，洞窟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两个人只能再度离开了洞窟。
　　楚星回走到某个地方，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一件往事：“这里……”
　　谢留风走在他身后，正百无聊赖地伸手玩他的头发，听见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
　　他觉得这里挺眼熟的，但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问楚星回：“这里怎么了？”
　　楚星回目光幽幽地看向他：“之前你诓骗我来这里，跟黑雾对战。”
　　谢留风也想起来了。
　　他摆出一副柔弱的姿态，笑吟吟地看向楚星回：“干嘛呀小仙师，翻旧账吗？”
　　楚星回：……
　　他还没决定好要不要翻一下旧账，神情忽然严肃起来，迅速转移了话题：“现在有另一个问题。”
　　谢留风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也正色起来：“嗯？”
　　楚星回闭了闭眼睛，周身灵力渐渐翻涌起来：“我要突破了，突破元婴。”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地重游，心有所悟的原因。
　　毕竟突破的契机很玄妙，并不是每一次都有道理的。
　　*
　　突破不能耽误。
　　谢留风带着楚星回，再次将他塞入了上次突破金丹时候的洞府中。
　　楚星回着急突破，谢留风没说太多废话，只是告诉他：“我会一直在外面守着，万事放心。”
　　楚星回从门里探出头来，认真叮嘱他：“等我。”
　　谢留风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应了一声：“好。”
　　楚星回这才乖乖进了洞府。
　　见楚星回已经进去了，谢留风刚打算关上洞府的禁制，就见楚星回又快步从里面跑了出来。
　　谢留风以为他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怎么……”
　　楚星回没说话，拉过他匆匆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才终于心满意足地重新折返回了洞府。
　　谢留风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给他道侣的突破护法。
　　*
　　楚星回的突破过程依旧十分顺利。
　　他体内灵力积累早已足够，只等待一个突破的契机，如今终于获得了契机，充足的灵力很快便碎去了丹田内的金丹，凝出一个小小的元婴的形状。
　　洞府内外渐渐聚起了暗色的云雾。
　　楚星回隐约听到了雷鸣的声音。
　　他终于在突破中记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元婴突破是会有雷劫的。
　　这处洞府好歹也算是一处财产，直接被天雷劈了他会心疼。
　　想到这里，楚星回立刻站了起来，飞快从洞府中掠了出去。
　　谢留风守在外面，眼睁睁看着他家道侣突破到一半突然跑了，懵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立刻跟了过去。
　　楚星回在附近一处平坦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半空中酝酿许久的雷劫终于降了下来。
　　最开始的十道还十分简单。
　　第二十道的时候，楚星回开始感觉到疼痛。
　　等到第三十道的时候，楚星回开始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熟透了的焦香味。
　　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仿佛被劫雷拆了一遍，经脉血肉中满是劫雷留下的电光。
　　……终于，四十九道天雷之后，楚星回感觉周身一轻。
　　劫雷残余的力量开始缓慢修复他的身体，拓宽他的经脉。
　　半空中的劫云渐渐散去了。
　　楚星回就地盘腿坐下，继续借用劫雷残余的力量淬炼全身。
　　他沉浸在修炼中，并没有掉以轻心。
　　他这次的心魔试炼还没通过。
　　很快，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扇虚幻的门前。
　　楚星回之前突破的时候已经进过一次心魔试炼，对此时的感觉很熟悉。
　　跟上次一样，这扇门对他依旧没有什么诱惑力，他也没有半分被心魔蛊惑神志不清的感觉。
　　而且他这次比较赶时间，所以没打算开门，直接转身想要离开。
　　他走出心魔试炼的范围，眼前微微眩晕了一下。
　　按照经验推断，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他就应该已经回到本体中，顺利通过此次突破了。
　　楚星回睁开了眼睛——
　　周围雾蒙蒙一片，看不见任何标志性的东西……他并没有回到本体中，而是依然处于一片虚幻的空间之中。
　　不对劲。
　　楚星回立刻警惕起来。
　　他闭上眼睛，试着联系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不出意外……他联系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楚星回没有轻举妄动，先探出神识，在周边的雾气中转了一圈。
　　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紧接着，他听见了一声熟悉的鸟叫声。
　　楚星回低下头，看见了脚边跳来跳去试图吸引他注意力的黑鸟。
　　黑鸟的形态看上去十分正常，简直像是活的一样，跟周围略显诡异的场景格格不入。
　　见他看过来，黑鸟拍了拍翅膀，又“叽”了一声。
　　他弯腰抓住鸟翅膀，将黑鸟拎了起来，确定了一件事。
　　这里应该确实不是他突破元婴时候的心魔幻境。
　　他的心魔总不可能是只鸟。
　　黑鸟觉得姿势不太舒服，努力从楚星回手中挣开了自己的翅膀，站在他的手上，吐出了一样东西。
　　楚星回接住了它吐出来的东西。
　　——一枚白玉扇坠。
　　越瑶特意让他带到这里来的，碧海桃花岛的信物。
　　这件扇坠眼下正微微发着光，似乎正在同什么东西呼应。
　　楚星回想了想，先换了几个不同的方向走了几步。
　　扇坠上的光随着方向的变化明明暗暗……走到某个方向的时候，扇坠上的光忽然变得极亮。
　　楚星回握住扇坠，看向了让扇坠亮起的方向。
　　他大致猜到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怪不得他们在长阳山中转了这么长时间都一无所获。
　　因为他们要找的地方……并不存在于现实中，而是存在于一个只有神魂才能接触到的空间中。
　　楚星回并没有立刻按照信物的指示走，先抓住黑鸟的翅膀，再次把它提了起来。
　　他跟黑鸟商量：“你能变成本体的模样吗？”
　　毕竟对剑修来说，有一把剑在手里很重要。
　　黑鸟歪着脑袋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把自己变成了一把跟本体一模一样的灵剑。
　　楚星回伸手将熟悉的剑柄握在手中，心里瞬间踏实了不少。
　　他往扇坠亮起的方向走去。
　　坐以待毙总不是办法，还是得看看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
　　与此同时，谢留风仍在原处守着楚星回的身体。
　　雷劫结束之后，楚星回就停在原地不动了。
　　谢留风知道雷劫之后还会有心魔试炼，而且修士突破之时极为脆弱，任何外界的干扰都有可能导致突破失败。
　　他没敢打扰楚星回，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守着他。
　　他等了许久，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楚星回依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谢留风意识到了不对劲，快步走到楚星回身边，检查了一遍他的情况。
　　楚星回的突破早已经结束了，除去外面的衣裳被劫雷劈得破烂了一点，体内经脉宽广，灵力运转流畅，元婴也毫无瑕疵。
　　但楚星回人不见了。
　　身体确实还在，魂没了。


第108章 
　　楚星回带着剑，顺着扇坠的指引，慢慢走入了浓雾之中。
　　他估算着时间，大概走了两刻钟，周围的环境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长期处在完全一样的环境中，很容易让人失去许多感知。
　　他觉得有些头晕。
　　楚星回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模模糊糊间，他似乎听见了浪潮拍打岸边的声音。
　　如同走入真正的雾中一样，空气正在渐渐变得湿润起来。
　　楚星回嗅到了海水的气息。
　　他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道苍老而热情的声音：“客人，要渡海吗？”
　　楚星回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雾气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此时正面朝大海，站在海边一处简陋的码头上，面前的海水中躺着一条古怪的船。
　　他身后则是一片颇为热闹的小型聚落，坑坑洼洼年久失修的石板路两旁开了不少客栈饭馆一类的供旅人歇脚的商铺，像是一个依托码头建造起来的简陋小镇。
　　周围的风物看起来与东海一带有些相似，但楚星回并不记得东海附近有这样一个地方。
　　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他本人的神魂变成了本体的形貌，看上去跟一个正常的活人没什么两样。
　　楚星回沉默的时间太长，船边上的老者又问了一遍：“客人，要渡海吗？”
　　楚星回终于将目光落到了面前的老者和他的船上。
　　老者看上去是个修士，但修为不高，仅在炼气期。
　　他的船看上去已经使用了有些年头了，船身涂着斑驳的红漆，木缝中夹杂着海草和泥沙，散发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陈年海腥味。
　　而且这艘船很小，并不像是能承担长距离海上行动的模样。
　　楚星回看着那艘船的颜色，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移开了目光。
　　他暂时没回答老者要不要渡海，而是先问道：“老人家，您有看到我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吗？”
　　老者乐呵呵的，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就是从外来人的方向来的，外来人都是这么来的。”
　　楚星回：……
　　他换了一个问题：“您知道我要去哪里？”
　　老者不假思索：“外来人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不会有别的地方。”
　　楚星回环顾了一下周围：“您这里的生意好像不太好。”
　　周围并非没有别的行人，却没有人往这里多看一眼。
　　老者看他的目光越发热情：“这船只渡外来人，您是今日唯一的客人。”
　　楚星回再次换了一个问题：“此处是什么地方？”
　　老者点了点头，确认道：“正是，您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
　　楚星回：……
　　他放弃了跟老者对话，打算先去别的地方看看。
　　楚星回刚往镇子的方向走了两步，老者在他身后开口：“岛主新得了一件好东西，外来人都是要去看的。”
　　楚星回的脚步顿住了。
　　海、岛主……这两个词组合起来的指向简直再明显不过。
　　他折返回去，开口问道：“现今碧海桃花岛的岛主是谁？”
　　听见这个问题，老者脸上的表情忽然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他像是才看见楚星回一样，笑容热切地询问道：“客人，要渡海吗？”
　　语气、动作……甚至笑容的弧度，都与他第一次问楚星回这句话的时候一模一样。
　　令人毛骨悚然。
　　楚星回握紧剑柄，立刻提高了警惕。
　　但老者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仿佛只是平常的揽客。
　　楚星回仔细观察了对方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没有在原地继续停留，很快离开了海岸处，转身进了身后不远处的镇子。
　　镇子的面积并不大，只有两条街的常住户，大部分都是凡人和低阶修士，一半经营着临街的商铺做些跟码头相关的生意，另一半则靠海吃海，做些捕鱼之类的营生。除去常住户以外，还有不少在此处短暂逗留的行人。
　　周围人来往说话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如果不是之前老者的异状，这里看上去跟个普通的海边聚落并没有什么两样。
　　楚星回在镇子里转了一个时辰，大致摸清楚了镇子里的情况。
　　他还打算继续转转，看看能不能走到镇子外面去，忽然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
　　楚星回有些迟疑地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胃。
　　他饿了。
　　从修为上来之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饥饿了。
　　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楚星回没有立刻去寻找食物，而是又等了一段时间。
　　他如今外表看起来虽然跟活人没什么区别，但他知道自己的躯壳根本没有跟进来。只有神魂的状态下……感觉到的饥饿是真实的吗？
　　他等了许久，饥饿感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演越烈。很快，饥饿带来的无力感和眩晕感席卷了全身。
　　看来……无论饥饿真不真实，他如果不在此处找到食物填饱肚子，恐怕就会失去大部分战斗力了。
　　楚星回只能停止挨饿，动身去镇子里寻找食物。
　　镇子里大多都是凡人和低阶修士，交易一般使用金银和下品灵石。
　　但他如今身上并没有储物袋，自然半文钱也拿不出来。
　　楚星回只能重操自己还没入道时候的旧业，准备去打工。
　　好在他还没开始修行的时候经常需要干这种事情，对这种流程驾轻就熟。
　　楚星回四下看了看，先进了一家看上去生意颇好的客栈，询问掌柜需不需要临时工。
　　可惜这家客栈虽然生意好，但并不缺帮工，楚星回并没有获得这份工作。
　　找工作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情，他并不气馁，继续去问第二家。
　　一连问了三家之后，终于有一家忙得不可开交的面食铺子正缺临时工，见他干活麻利，很快将他招了进去。
　　楚星回在铺子里打了一天的工顺便混了两顿饭，店主对他十分满意，临走之前除了工钱还额外给他送了一袋烧饼。
　　楚星回礼貌向店主道谢，正想离开，却忽然听见店主开口：“往东边走，乘船过海去吧。”
　　楚星回停下了往店外走的脚步。
　　他眯了眯眼睛，回头确认了一遍：“您说什么？”
　　店主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往东边走，乘船过海去吧。”
　　楚星回问他：“过海……去什么地方？”
　　店主没有回答，如同早就被设定好了一样，继续说出他的台词：“这里不是停脚的地方，外来人的目的地都在海的另一边，去坐船吧。”
　　楚星回再问，店主就只剩下这来回几句，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话了。
　　楚星回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浪费时间问问题，离开了店铺中。
　　他刚一走开，店主再次如常行动了起来，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一样。
　　离开店铺之后，楚星回取出那枚将他引来此处的白玉扇坠，再次测算了一下方向。
　　扇坠上的光随着他的方向变化明明暗暗，继续将他往海中的方向引去。
　　此处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想要找到线索，就必须要渡海。
　　但他直觉通过那艘船渡海并不是一件好事。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楚星回看了一眼天色，思绪从正事上莫名拐了个弯。
　　也不知道他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谢留风有没有发现他魂跑没影了。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
　　楚星回把思绪从谢留风和自己的身体上拽回来，继续思考眼下的情况。
　　天色越来越暗，镇子里的人开始三三两两往住处走去。
　　楚星回还从回家的人潮中看见了那个载人渡海的老者。
　　他心中一动，想起那条船的异样，决定等入夜后再去看看那条船。
　　*
　　打定主意，楚星回走到离船近的地方，找了个地方坐下，打算先吃个饼垫垫肚子，顺便等待入夜。
　　他刚拿出饼，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自来熟地把他手上的饼掰走了一块。
　　楚星回：……
　　他扫了一眼那只手，心里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他决定暂且惯着这位突然出现的不知名的自来熟人士，又掰了一大块饼递给了他。
　　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分食了一整个饼。
　　吃完东西，楚星回才回过头，看向旁边突然冒出来的人：“你怎么也来了？”
　　谢留风在他旁边坐下，托着腮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啊，是这样的，我家道侣失踪了，我过来找找他。”
　　他十分忧愁地看着旁边的楚星回，礼貌询问道：“这位好心人，你知道我家道侣在哪里吗？”
　　好心人：……
　　好心人觉得他很快就要失去他的道侣了。
　　谢留风演够了，终于不逗他了，跟楚星回分享自己在镇子里遇到的异状：“我刚一来这里，镇子里的所有人都催我坐船渡海，你今天也是这样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将自己今天在此处的经历跟谢留风讲了一遍，顺便跟他分享自己接下来的规划：“我打算等天黑之后再去看看那条船。”
　　听他提到那条船，谢留风的表情忽然古怪起来。
　　他正想解释一下，就见镇子忽然躁动了起来。
　　先是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什么，紧接着镇子里的人都往某个方向跑了过去。
　　谢留风也暂时顾不上解释了，立刻拉着楚星回过去看热闹。
　　众人聚集的方向正是那艘船的方向。
　　谢留风和楚星回离得近，很容易挤到了人群前排，看见了前面发生的情况。
　　白天还完好无损的船此刻正凄惨地躺在水里，船底下破了个大洞，里面已经积了一层水，眼看是不好了。
　　楚星回忍不住看向谢留风，悄悄给他传音：“这是……怎么回事？”
　　他直觉这件事应该跟谢留风脱不了干系。
　　谢留风好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啊，怎么回事呢？”
　　他笑眯眯地看向楚星回，煞有介事地猜测道：“我猜一定是有一位好心人，在被所有人劝坐船之后产生了逆反心理，偷偷把船给凿了。”


第109章 
　　镇上的人们聚在坏掉的船前，互相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实在是个很古怪的场景，明明最开始发现船坏掉的时候，所有人都丢下了手头的事务往这边赶，但真赶过来，又好像船坏掉这件事没有那么重要。
　　楚星回凝神观察着他们的神态，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现在这些人看上去……有些太雷同了。
　　不是外表意义上的雷同，而是集体共有同一个意识的那种雷同。
　　就像是被同一个控制的人偶一样，哪怕外表再怎么尽力作出区分，仍会在细枝末节处表露出同一种内核。
　　白天还在船前面揽客的老者刚一回家就听闻了这个噩耗，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看着船底的大洞，神情变得惊恐起来，鞋都没脱，趟着水踉踉跄跄地扑上去检查船的情况。
　　很明显不是自然损伤，而是被人为破坏的。
　　老者眼底猩红一片，神色癫狂地一一扫过在场围观的所有人：“谁干的！谁干的！”
　　众人沉默围观着，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老者阴恻恻地盯着其他人：“这船坏了，别以为你们就能走了。若岛主怪罪下来……此处的所有人都落不着好。”
　　楚星回心中一动。
　　这是这老头第二次提到“岛主”二字。
　　这位岛主……究竟是目前大众认知中的碧云仙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而且，听老头的意思，这里的人好像并不能随意离开。
　　但他白天看的时候，这里的人来去自由，分明没有半分被困住的模样。
　　众人并没有因老者的话表露出丝毫情绪，依旧沉默，仿佛来这里只是起到一个在场的作用，对船是怎么坏的、船坏了之后的后果都并不关心。
　　老者注意到了楚星回和谢留风两个外来人，目光阴沉地多看了两个人几眼，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便从两个人身上收回了目光。
　　他回过头去关心自己的船。
　　楚星回惟恐谢留风被人揪出来追杀，先四下看了看，选定了几条逃跑路线。
　　然后他默默牵紧了谢留风的手，方便一出事就抓紧时间带着他不省心的道侣逃。
　　但这显然不是谢留风的极限，他还能更不省心一点。
　　作为事情发生的罪魁祸首，谢留风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混在人群中积极主动地为大家提供解决问题的思路：“我看这船也旧了，不如趁此机会换一条船怎么样？”
　　他特意调整了声线，又模糊了声音传出去的方向，在人群中听起来没有任何可识别度。
　　船边的老者皱着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看见究竟是谁在出馊主意，眉毛一竖，怒斥道：“谁在胡说八道，这是专供外来人渡海的船，仅有这一条，岂能说换就换？”
　　谢留风继续提供新的方案：“不换就修嘛，反正破的洞也不大。”
　　他熟练地再次切换声线：“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需要什么材料，我们可以帮忙找啊。”
　　他一个人愣是整出了七嘴八舌群策群力的声势。
　　老者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别的：“既然知道还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材料！”
　　围观的众人终于动了，开始三三两两散去，
　　谢留风还想试试能不能再套点东西出来，继续问：“别着急啊老爷子，您还没说到底要找什么材料呢。”
　　老者终于意识到问题了，眼神一厉：“什么人！”
　　这里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修船的材料是什么？
　　楚星回拉着谢留风往右边移了一点。
　　这边人已经走掉大半了，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待会儿跑出去方便。
　　老者的目光缓缓扫过还未来得及散去的人群，终于落到了楚星回和谢留风身上。
　　不听话的外来人……
　　他抬起手，一道法术向两个人攻了过来。
　　老者只有炼气修为，按理来说对两个人应该并没有什么威胁。
　　他打出来的攻击也确实软绵绵的，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但攻击的灵力是白色的。
　　这种白色的灵力……楚星回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是在秘境的木楼中。
　　而那座木楼中，封印着神名的碎片。
　　楚星回心下一沉。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谢留风向他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立刻顺着楚星回早就看好的逃跑路线逃离了原处。
　　两个人如今都只有神魂，暂时没必要跟这种邪门的东西对上。
　　老者立刻追了上来。
　　海上肯定有猫腻，两个人并没有往海中跑，而是背对着身后的海，跑进了附近的矮山里。
　　进了山之后，山中的道路逐渐曲折复杂起来。
　　转过几道弯之后，身后一直紧追不舍的老头就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回去了还是迷失在复杂的山道之中了。
　　*
　　两个人在山中转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重新回到了镇子附近。
　　倒也不是他们想回来。
　　山里跟鬼打墙似的，无论怎么走最后都是要回到镇子所在的这片区域之中。
　　隔着一段距离，远远能看见镇子里此时正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破船依旧停留在原处。
　　众人手中拿着一些木盆渔网之类的捕鱼工具，正聚集在海岸边上，聚精会神地捕捞着海水中的东西。
　　连之前对楚星回和谢留风穷追不舍的老头手里也拿了一个网兜，跟其他人一起坐船走到了不远处的海面上，在海水中捞来捞去。
　　楚星回和谢留风没有继续回山里绕圈，找了个方便看见镇子里人行动的地方，暂时停了下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楚星回待在谢留风旁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鬼地方怪得很，饥饿感和困意都没有办法避免。
　　谢留风注意到他的动作，拉了他一把，将他带到了自己旁边：“困了吗？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看着。”
　　他比楚星回进来的时间要晚许多，这会儿精力还撑得住。
　　楚星回没有逞强，点了点头。
　　两个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楚星回靠着谢留风，闭上了眼睛。
　　身侧的气息很让人安心，没一会儿，楚星回的呼吸声就均匀了下来。
　　谢留风偏头看了自家道侣一眼，又将他往自己怀里搂了一下。
　　*
　　此处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楚星回没敢多睡，差不多恢复精神之后就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他按了按太阳穴，一睁眼就问旁边的谢留风：“我睡了多久？”
　　谢留风估算了一下时间：“没多久，一个时辰吧。那边那群人还在捞鱼呢。”
　　他不耐烦看那帮人捞鱼，已经开始给自己找乐子了。
　　楚星回松了口气，看见他拿了一堆草忙来忙去，有些奇怪：“你在做什么？”
　　他看着谢留风的动作，随意猜测了一下：“编蚂蚱？”
　　谢留风一开始也想编蚂蚱来着，但编蚂蚱就很没特色，他准备创新一下。
　　他十指灵巧地拿着草茎绕来绕去，严肃纠正道：“不，是编狗。我打算用这些草编一只狗出来。”
　　楚星回：……
　　谢留风总是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格外有创意。
　　狗就狗吧，他也不能制止谢留风给自己找乐子。
　　楚星回看向别处，看见了谢留风刚才拿出来割草的灵剑。
　　他问谢留风：“你把灵剑带过来了吗？”
　　谢留风扫了一眼自己的灵剑，回答道：“跟你一样，我带进来的是剑灵。”
　　楚星回伸手戳了一下这把剑灵化成的灵剑：“我好像没见过你的剑灵。”
　　他自己的剑灵倒是整天四处乱飞，周围很多人都见过。
　　两个人常年待在一处，这把灵剑已经很熟悉楚星回了，见他伸手，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
　　谢留风看他戳自己的剑，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有，你其实应该见过它不少次，只是它化灵之后的形貌跟本体没什么区别。”
　　楚星回想起自己那只黑鸟，觉得这听起来有些太正常了，他不想相信：“它不会变成诸如鸟之类的东西吗？”
　　谢留风客观道：“应该不会吧……毕竟绝大多数灵剑化出的剑灵都依然会把自己当成一把正常的剑，而不是一只自由的鸟。”
　　静物跟动物之间的差别还是有点大的，当惯了剑的剑灵一般不会想要成为一只动物。
　　楚星回那只黑鸟……只能说是变异，而且变异得很不对劲。
　　*
　　黑鸟听到一些有关它的讨论，鬼鬼祟祟地飞了过来。
　　它瞅了一眼面前的剑，收敛了翅膀，站在楚星回的肩膀上，夹着嗓子矜持地叫了一声。
　　它还是有些安全意识的，知道楚星回和谢留风正在暗中观察，没敢声音太大。
　　灵剑呼应一般微微动了动。
　　黑鸟飞下来，试探着啄了一下灵剑的剑柄。
　　两只剑灵凑在一起不知道交流了些什么，黑鸟就把另一只剑灵拐走了。
　　两个人都没怎么注意这两只剑灵，楚星回往谢留风旁边凑了凑，靠着他继续看他编狗。
　　谢留风闲的时间太多，在这种消磨时间的手工艺上颇有造诣，很快将草编出了狗的形态。
　　一刻钟之后，一只草狗顺利成型。
　　谢留风四下看了看，十分顺手地把狗放到了楚星回的头上。
　　楚星回：……
　　他晃了晃脑袋，把草狗晃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
　　还挺可爱的。
　　谢留风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玩狗，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坏了。”
　　楚星回抬起头来：“怎么了？”
　　谢留风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剑灵。”
　　他拉过楚星回，两个人一起找到了正在远处愉快交流的两只剑灵。
　　黑鸟叽叽咕咕地绕着谢留风的剑灵跳来跳去，仿佛正在进行某种神秘而非法的跳大神仪式。
　　谢留风的剑灵已经被黑鸟游说成功，觉得鸟类的形态是十分适合剑灵的一种形态，正在试图改换自己的形貌。
　　它周身包裹着一层灵光，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跟黑鸟相同的鸟形轮廓。
　　看见两个人赶过来，剑灵激动了一下，“砰”的一声化形失败，变回了灵剑的形貌，灰溜溜地飞回到了谢留风的手里。
　　楚星回眼疾手快地把搞事的黑鸟抓了回来，拎住了它的翅膀。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一只黑鸟已经很难管理了，再来一只清净峰恐怕再也没有办法清净了。
　　*
　　处理完了两只剑灵搞出来的事情，两个人并肩往回走，打算去看看镇子里的人捕鱼捕到什么阶段了。
　　走到一半，黑鸟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楚星回感觉手里的鸟不太对劲，叫住了谢留风：“谢留风，等一下。”
　　谢留风停下脚步，看向他。
　　楚星回暂时放开了手中的鸟。
　　黑鸟落到地面上，在周围转了一圈，终于选定了一处地点，开始伸出爪子挖土。
　　它两只爪子扒拉得飞快，很快刨掉了表面的一层土。
　　它越挖越深，整只鸟都陷入了坑里。
　　最后，黑鸟终于停止了挖土，从坑里跳了上来，抖了抖身上的土屑，冲着楚星回叫了一声。
　　楚星回和谢留风走上前，看见了坑里面的东西——一堆莹白色的人骨，骨上隐约残留着金色的光。
　　这些残留的金光……同之前秦素云神魂上的那些东西一模一样。
　　月色如霜，周围安静得厉害，只剩下风卷残叶的“沙沙”声。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自两个人身后响了起来：“原来修补用的材料在这里，可算是找到了。”
　　两个人回过头，见镇子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齐刷刷出现在了两个人身后。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谢留风眯了眯眼睛，上前一步，先将楚星回挡在了自己身后。
　　打头的老者从头到尾扫了两个人一遍，对两个人露出一个跟白天时一般无二的笑容，热情邀请道：“客人，船马上修好，要渡海吗？”


第110章 
　　见两个人都没有动的意思，老者再次耐心重复了一遍：“两位客人跟我们走吧？”
　　楚星回瞥了一眼黑鸟，趁着夜色把它偷偷放了出去，然后在后面戳了戳谢留风。
　　谢留风明白他的意思，往前走了一步，拔出了手中的灵剑，笑吟吟地看向面前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邪门人士：“既然是做生意，应该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吧？”
　　老者继续微笑：“怎么会强买强卖？外来人都是我们重要的客人，我们全镇人聚集在此处，也是为了表现我们邀请两位客人的诚意。”
　　谢留风悄悄瞥了一眼身后的楚星回，继续帮他吸引注意力，面上摆出一副浑然天成的忧愁神色：“哦，但你们的船既小又旧，还刚刚破过洞，甚至不在渡海之前签保证客人安全的契约，实在是太有安全隐患了……你们对重要客人的态度真是敷衍。”
　　谢留风每念叨一句，老者的脸色就黑一分。
　　到最后，老者终于不耐烦了，直接抬起手，打算用强硬的手段将两位不听话的客人邀请去坐船。
　　谢留风轻轻动了一下手。
　　老者还没来得及打出攻击，施法的手就被谢留风砍断了。
　　浓稠的鲜血一滴滴滴落到了地面上，混在泥土与落叶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古怪腥味。
　　谢留风看了一眼他的断手，有点抱歉：“不好意思，手滑，不小心给你手切断了。看上去好像挺严重的，坏了，不会影响用船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馆看看？”
　　老者：……
　　他表情彻底阴沉起来，再次向谢留风攻了过去。
　　……只不过新长出来的手明显比原本的手透明许多，看起来更像是个虚幻的鬼魂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老者新长出手之后，他身后的那群“镇民”身形也变得虚幻了一点。
　　楚星回瞥了一眼这些鬼东西，继续指挥黑鸟做小动作。
　　谢留风稳稳将楚星回挡在身后，不再试探，直接一剑切断了老者的命脉。
　　老者当即倒地不起。
　　……不出意外，老者很快又重新聚拢到了他们面前。
　　这次镇民们身形的变化更加明显了，几乎所有人都变得半透明起来。
　　仿佛这些人是在共享实体化程度一样。
　　与此同时，黑鸟已经悄无声息地把所有骨头全都挖了出来，并用一种不符合它体积的方式将这些骨头全都吞掉了。
　　楚星回当即拉了谢留风一把：“好了，走！”
　　老者终于看见楚星回躲在后面偷偷摸摸做了些什么，当即跳脚：“他们带走了材料，快！抓住他们！”
　　谢留风反手牵紧楚星回的手，也不在意这些人透明不透明了，两个人带上挖出来的骨头就跑。
　　“镇民”们躁动起来，乌泱泱地跟在两个人身后追了过来。
　　阵仗远比之前要大得多。
　　而且这些人仿佛鬼魅一样，会无声无息地突然贴到两个人面前。
　　楚星回和谢留风顺手干掉了几个快杵到他们眼前的镇民，但这些镇民很快又会从地上爬起来，只是变得越发透明。
　　最后，几乎所有镇民都变成了只有模糊一层轮廓的模样，但仍在紧紧咬着两个人不放。
　　仿佛那堆骨头是比他们的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一样。
　　两个人再次钻进了山中，打算靠山中复杂的地形把这些东西甩掉。
　　这次的追逐战时间拉得很长，月亮已经快要落下去了。
　　周围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身后那些半透明的东西就显得越发明显，甚至轮廓中隐约透出了金色的微光。
　　谢留风牵住楚星回的手拉着他拐了个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空荡荡的。
　　他家道侣呢？
　　谢留风试着喊楚星回的名字：“……星星？”
　　“楚星回？”
　　谢留风一连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
　　周围也完全没有了楚星回的气息。
　　不光是楚星回，就连方才一直神出鬼没对两个人穷追不舍的镇民们也消失不见了。
　　谢留风停下脚步，耐心在附近找了一圈，眉眼渐渐沉了下去。
　　*
　　楚星回还在一无所知地往前跑。
　　——直到身后那些紧追不舍的透明物种在某个瞬间突兀地销声匿迹。
　　与此同时，那只一直紧握他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周围完全没有半分谢留风的气息。
　　他跟谢留风走散了。
　　月亮已经完全自天幕之上隐去，夜色深沉，寂静无声。
　　楚星回觉得周围的空气有些凉，他似乎闻到了海风的味道、以及那艘载人渡海的船上特有的古怪腥味。
　　他握紧了剑柄，暂时停在原地没有动。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一道温暖的金光忽然刺破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楚星回听见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命定之人，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回过头，看见了一个样貌清隽、笑容温文的青年。
　　青年着了一件简单的深青色长袍，袖口衣角处绣了玄妙复杂的纹路，看久了能隐隐察觉出其上蕴含的大道的韵律。
　　除去周身闪耀的金光，他不出声的时候几乎跟万物融为一体。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产生信任情绪的模样。
　　但楚星回暂时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古怪人物持保留态度。
　　毕竟秦素云的神魂乍一看上去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楚星回没有放下手中的灵剑，先开口问道：“前辈是？”
　　青年并不介意他的防备，主动介绍自己的来历：“如你所见，我来自上界。”
　　听见这句话，楚星回眉心一跳，立刻抬起了灵剑。
　　青年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解释道：“小友不必紧张，我并非来自如今的那个‘上界’，而是来自真正的上界。你应该明白这两个概念的区别。”
　　楚星回皱了皱眉，认真观察着他。
　　这个说辞同他们之前的猜测对上了。
　　莫名的，楚星回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相信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他琢磨着这种突如其来的信任，觉得有些熟悉，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剑。
　　青年瞥了一眼他握剑的手，眼中的笑意越发温润。
　　楚星回先问了谢留风的行踪：“跟我同行的那个人呢？”
　　青年回答道：“他在别处。此行只有你我二人便好，多了反倒不美。”
　　楚星回对他的逻辑不敢苟同：“我倒不这么觉得——明明人多力量才大，不是吗？”
　　青年笑着摇了摇头：“小友不必试探我，我并无意对你那位同伴下手，只是当下之事格外重要，我实在是不想旁生枝节。”
　　知道暂时无法问到谢留风的下落，楚星回暂时跳过了这个话题，换了一个新的问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称呼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问过我的名字了。”青年颇为感慨地看着楚星回，低头沉思了片刻，嗓音温柔，“关逢，叫我关逢就好。”
　　楚星回冲他点了点头，称呼道：“关前辈。”
　　他移开目光，终于有空去关注周围的景象。
　　方才浓稠的黑暗已经褪去，即将坠落的月亮又从天幕上冒了出来。
　　幽微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带出一片片粼粼的水波。
　　他们脚下是那艘被谢留风搞坏的船，如今船底的大洞已被一块泛着金光的骨头填满。
　　船行起来快而稳，如履平地。
　　他们如今在海上。
　　关逢见楚星回看着海面，向他深深行了一礼，诚恳道歉：“实在冒昧，只是在下想要做的事情多拖一刻钟便多一分危害，只是小友迟迟不肯渡海，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先将小友带了过来。请放心，在下绝无坏心思，你的同伴也没有危险。”
　　楚星回莫名其妙被从谢留风手里拐出来，对这类事情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但他觉得这个藏藏掖掖、七拐八绕的说话方式很耳熟，忍不住询问道：“关前辈跟碧海桃花岛有什么关系？”
　　关逢愣了一下：“小友是如何知道的？在下飞升之前，的确是碧海桃花岛的弟子。”
　　楚星回：……
　　飞升之事并不常见，此界大多数飞升上界的修士都记录在典籍中。他记得很清楚，此界并没有一个名字叫关逢的飞升前辈。
　　虽然不排除面前这位关前辈正是典籍记录的漏网之鱼，但更有可能的是……这是一个假名。
　　不过眼下这也不重要。
　　楚星回想起之前那些镇民追着他跟谢留风让两个人尽快渡海的模样，问关逢：“那些镇民是关前辈的人吗？”
　　“自然不是。”关逢摇了摇头，“我只是因故暂留于此界，为给自己一个容身之处才建造了这个幻境。因无力量来源，在下常年陷于昏睡，清醒的时间甚少，只等命定之人前来将我唤醒。我并不知道之后是何人占据了此幻境，又为何要诱外来人渡海。”
　　他苦笑了一声，看了一眼两个人脚底下的船：“自然也不知道在下的骨骸为何会被人变作这条船。”
　　楚星回没说信不信他的解释，继续关心自己被拐卖的原因：“那关前辈又是因为何种缘故，非要带我渡海呢？”
　　谈到这个话题，关逢按了按脑袋，忍不住先叹了口气：“当然、当然，我既然强行带小友来了这里，于情于理，都该让小友知道事情的始末。我先前说小友是‘命定之人’，小友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吧？”
　　楚星回点了点头。
　　关逢摆出一副跟他开诚布公的姿态：“实不相瞒，我想方设法下界，正是为了解决此界当下最迫在眉睫的一件事。”
　　他温声解释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此界诸般事端，归根到底都是命书惹下的祸端。所以我来此，是想彻底毁去命书。”
　　楚星回觉得他可能是找错地方了，中肯地为他提建议：“关前辈既然知道得这么明白，应该也知道命书如今在上界——我是指秦素云所在的上界。前辈应该想方设法前往那个上界，而不是曲折迂回地跑到这里来。”
　　关逢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哪有这么容易？我能想办法来到此界，说到底也是因为我飞升前就出身此界，但小友口中的那个上界……正常神明是去不得的。”
　　楚星回见可以套话，稍微提起了些兴趣，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愿闻其详。”
　　谈及这个地方，关逢虽然尽力压抑，但脸上的表情仍是不自觉泄露出了几分古怪：“那是一片流放之地，其上居住的修士，乃是各界通过各种违逆天道的方式飞升成功的修士、以及真正上界中做下逆天之举，被天道降罚剥夺神名的神。若不是命书之事，流放之地本该独立于诸界之外，不会与任何一界连通。”
　　楚星回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
　　他说话的语气明显对这个所谓的“流放之地”十分厌恶，但看表情，却诡异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
　　楚星回没有表达什么，继续听他说话。
　　关逢很快将话题重新拐到了楚星回身上：“想必已经有很多人告诉过小友，你是天道之子。那小友可知，天道之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星回依旧沉默不语。
　　他大致对这位关前辈的目的有些预感了。
　　关逢很快就开始自问自答：“天道之子是天道意志的代行者，拥有让所有人歆羡的气运和注定飞升的命格。但事有两面，天道赐予天道之子如此多的祝福……若遇到不可解决的危机，天道之子就会是最好的殉道者。”
　　他眼含悲悯地看向楚星回，介绍起了自己的计划：“此处幻境由我一手所创。眼下我有一种法子，可以借助我的神力，在此片幻境中短暂勾连到命书本体。命书本就是与天道相关联的东西，若想要完全摧毁，需要的必定也是天道级别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如今只有小友你身上有……”
　　他停顿片刻，低头向楚星回深深一礼：“届时便全仰仗小友了。”
　　楚星回心里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原来还是为了这个啊。
　　怪不得越瑶说他此行会有死局。
　　如今他这条命既可以毁掉命书，还可以用来修补天梯，也可以用来在斩断天梯之后死亡……真是一命多用，非常超值的一条命。
　　关逢讲完自己的计划，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星回，等待他的回复。
　　楚星回拧紧了眉，似乎正在认真思索这件关乎他性命和此界命运的大事。
　　关逢看他的模样，有些不忍心：“若是小友实在不愿意的话……不如就此离去吧，虽然会令此界多出无数死伤，但……既然我下定决心来了这里，一定能再想出其他办法的。”
　　楚星回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意见，关逢便喃喃补充道：“只是其他办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出来……届时，此界究竟会变成怎样生灵涂炭的模样呢？”
　　他忽然反应过来，再次诚恳向楚星回道歉：“不不不，我不该在小友面前说这些，我没有绑架小友的意思，小友就当没听过我这些话，只需遵循自己的心意即可。”
　　闻言，楚星回当即松开了眉心，向关逢礼貌道别：“既如此，前辈就自行解决吧，我先走了。我相信一位真正的神明一定有更好的方法达成这个目的。”
　　他只是一个才刚刚突破元婴的小修士，压根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一帮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数的老东西天天琢磨着他这条小命做什么？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御剑升空，打算就此离开。
　　关逢伸出手试图拉住他：“小友，等等——”
　　楚星回御剑在半空中悬停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跳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更改了自己的说辞：“开玩笑的。既关乎此界命运，我当然愿意慎重考虑。”
　　真遗憾，这片海域上虽然能御剑升空，却并不能移动分毫。
　　看来暂时跑不了了。
　　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关前辈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他不可能跑的情况下，说给他选择的机会的。
　　关逢对他的迷途知返表达了欣赏和鼓励：“小友不愧是天道之子，心系天下万民，实乃此界之福啊。”
　　楚星回对高帽子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站在船上眺望了一下不远处的风景，问关逢：“目的地在前面的岛上吗？”
　　天已经微微亮了。
　　关逢也跟着看向了不远处的岛，忍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正是，小友请随我登岛吧。”
　　*
　　与此同时，谢留风正在四处找人。
　　他找到了空荡荡的镇子和已经不知所踪的船，以及没有船就无法通行的海，甚至找到了这处幻境的薄弱点位……依旧没有找到楚星回的行踪。
　　最后，谢留风在多方寻找无果之后，决定采用一些暴力手段。
　　连个活生生的人都能跑丢，看来这个没用的幻境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谢留风开始调用灵力，准备对这处幻境进行一个全方位多角度的拆迁。
　　他如今只有神魂，动用这么多的灵力很危险。
　　但现在他道侣都不知道被拐到什么地方去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谢留风掠到半空，将灵力灌注于灵剑中，选中整个幻境中最薄弱的点位，直接将灵剑砸了下去。
　　刹那间，整个幻境地动山摇。


第111章 
　　楚星回已经十分“自愿”地被关逢胁迫到了岛上。
　　他刚一落地，就被浓郁的花粉香气熏得打了个喷嚏。
　　楚星回抬眼望去，一眼就看见了一片如霞如雾，开得正盛的桃花。无数造型精巧的木制建筑掩映在碧海桃花之间散落在岛上各处，以石子铺成的小径相连，瞧上去浑然天成。
　　只是明明是一派闲适安谧的如画风景，岛上却没有任何活人的踪迹，连蝴蝶蚂蚁之类的活物都没有，越发显得面前的场景精致而虚假。
　　楚星回观察了一下岛上的风景，看见外面晾晒着的零零散散的龟甲兽骨等占卜之物，猜测道：“此处是碧海桃花岛？”
　　虽然他跟这个门派打交道甚多，但直到今天，他其实从未踏足过这个门派的驻地。
　　关逢点了点头：“小友猜得不错，正是。”
　　“这座岛就在东海之上，岛上弟子自入门开始便是伴着海潮声修行的。而且岛上四季如春，又有阵法养护，这些桃花终年常开不败，如此才得了‘碧海桃花’之名。”他缓声介绍着，抬眼打量着岛上熟悉的风景，脸上颇有几分感慨，“不过我并不知宗门近年的风景，这还是我飞升之前碧海桃花岛的风物，如今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化。”
　　他还在忆往昔，整个幻境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他没反应过来，险些当场摔倒在地。
　　关逢掐指算了算，脸上的表情当即一变。
　　紧接着，幻境又震动了一下。
　　关逢顾不得别的，体内神力溢出，开始稳固此处空间。
　　但震动依旧在持续，岛屿周围的海水开始不安地翻涌，不远处有些脆弱的建筑已经有了摇晃倒坍的迹象。
　　楚星回抬头看了看，很容易猜出了究竟是谁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关逢用了体内大半神力维持此处幻境的稳定，额头已经开始渗出冷汗。
　　随着他体内的力量逐渐流失，他原本凝实的躯壳也变得半透明起来——跟那些据他说跟他无关的镇民一模一样。
　　楚星回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关切地询问道：“前辈怎么了？看起来脸色很难看。”
　　听见他的声音，关逢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了他。
　　楚星回礼貌跟他对视。
　　关逢眸中神色变幻不定，他思考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自指尖逼出一滴金红色的血，飞快绘制了一道繁复古怪的符咒，当头拍向了此处的地面。
　　符咒飞快隐匿在泥土之中，幻境内的空间终于暂时稳定了下来。
　　楚星回多注意了一下那道符咒，目光微微一动。
　　他重新看向关逢。
　　这一招消耗不小，关逢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惨白一片，身躯也变得更加透明了些。
　　他必须赌，无论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都要先完成这次计划……他活动空间有限，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他根本等不到下次天道之子撞到他手里。
　　想到这里，关逢强撑着对楚星回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主动走在了前面：“无事，跟我来吧。”
　　楚星回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不同于其他门派，碧海桃花岛的布局极为散乱，建筑的外形也没什么区分度，更不会像其他门派一样将建筑功用挂牌标注在外，初来此地的人很难分清哪里是哪里。
　　关逢带着楚星回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条桃花掩映的小径，最终走到了岛屿深处一栋不起眼的木楼前。
　　关逢停下了脚步，回眸看向楚星回：“到了。”
　　楚星回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木楼。
　　木楼有三层，外表灰扑扑的，看上去并不起眼，只是制造此楼的木材似有玄妙之处，露出来的每根木头上都被刻下了不同的花纹。
　　楚星回伸手触碰了一下木头上的花纹，好奇而虚心地询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关逢模糊解释了一句：“此处虽不起眼，却是整个碧海桃花岛的灵眼所在，在此施法事半功倍。”
　　楚星回不太理解，继续虚心求教：“幻境中的灵眼也会跟现实中的灵眼有相同的功效吗？”
　　关逢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自然不会，只是当年我在宗门中修行之时，习惯将重要的仪式安排在此处，如今到了幻境中也一时改变不了这个习惯罢了。”
　　楚星回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原是如此，我还以为这里就是当年命书的存放地呢。”
　　关逢：……
　　他仔细打量了楚星回一眼。
　　他总觉得这位天道之子似乎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事情。
　　楚星回沉思了片刻，忽然想起了另一件相关联的事情：“说起来……我记得现今碧海桃花岛的少岛主曾向我提过一回，当年将命书炼做本命法器的那位前辈的名字，但时日太久，我已经忘记那位前辈叫什么了。关前辈，你知道吗？”
　　他十分好奇地看向关逢，礼貌地等待他解答。
　　关逢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抱歉，我飞升的时间比命书诞生的时间要早许多。据我所知，命书的主人并未能成功飞升，我久居上界，并不知下界之人的名讳。”
　　他不想再与楚星回纠缠这些问题，回过头去，开始绘制打开此处大门的符咒。
　　楚星回站在一旁看他画鬼画符，冷不丁来了一句：“关前辈的笔迹很好看。”
　　黑鸟化成的灵剑忽然动了一下。
　　楚星回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灵剑，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它的剑柄，示意它暂时安分一点。
　　但黑鸟并不想隐忍，动弹得更厉害了。
　　关逢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亲切温和：“是吗？多谢。”
　　恰在此时，黑鸟终于忍无可忍，突然从楚星回手中窜了出去，直直砍向了正在开门的关逢。
　　关逢一时不查，半条胳膊都被灵剑削了下来。
　　被削下来的半条胳膊跌落在地，但很快，新的胳膊从关逢身上长了出来。
　　只是关逢的身形又透明了不少。
　　……依然是跟那些镇民一模一样的情况。
　　黑鸟半点都不给关逢喘息的机会，继续追着他砍。
　　关逢终于反应过来了，立刻开始狼狈逃窜。
　　楚星回摆出一副控制不住自己本命灵剑的姿态，任由灵剑砍了关逢几下，才着急忙慌地把灵剑收了回来。
　　他困惑地看着只会躲闪的关逢：“关前辈，我控不住灵剑，您怎么也不出手啊？以您的实力，想必很容易就能制住这把灵剑吧？”
　　关逢的神色如同生吞了一斤黄连，铁青着脸说不出话来。
　　被连砍了几剑，他的身形又透明了许多。
　　见他不回答，楚星回善解人意地猜测道：“关前辈是受某种规则所限，不能主动攻击吗？原来如此，接下来我会管束好我的灵剑，不会让它再近你的身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黑鸟化作的灵剑，十分苦恼：“抱歉，关前辈，这把灵剑来历有些特殊。我得到它的时候，它戾气冲天，要被九千九百九十九柄凶刃镇压才勉强不会伤人，直到如今我也无法完全控住它。”
　　黑鸟：……
　　它直挺挺地躺在楚星回手上，听楚星回面不改色地给它造谣。
　　一通闹腾下来，关逢终于注意到了这把一直被他拿在手上的灵剑。
　　下界的武器无论被评价为怎样的神兵利器，在神的眼中都不过是破铜烂铁而已，就像一个成年人不会在意三岁幼儿手中捏了什么玩具一样。
　　但他真正将目光放在这把灵剑上的时候，立刻就认出了它。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把剑，见了鬼似的，脱口而出：“怎么会，石碑上写的不是……”
　　楚星回疑惑地看着他：“嗯？什么石碑？写了什么？”
　　关逢摇了摇头，强自定了定神：“……没什么。”
　　天道之子在未飞升之前也不过就是一个下界的修士。既然这把剑自甘堕落，跟一个下界的人定了契约……只要今日的计划成功，他自然有办法再度让这把剑无法重见天日。
　　想起自己的计划，关逢再度看向楚星回，强调道：“小友，你会相信我，对吗？”
　　他话音刚落，楚星回蹙了蹙眉，大脑眩晕了一下。
　　他原先准备好的糊弄说辞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忍不住觉得，自己方才对关逢的所有怀疑都是无根无据的。
　　关逢已经是神了，千里迢迢用尽手段从上界回到此界，根本不可能在一个低级的世界中获得任何回报，反倒是自己冒了无数风险。他选择回来，只可能是为了拯救此界。
　　他是个好人，他应该完全相信他。
　　楚星回对上关逢温柔的眼睛，不自觉点了点头。
　　关逢满意地冲他笑了一下，推开了此处的门：“好了，进来吧。”
　　*
　　关逢为这个计划筹谋多年，木楼里的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
　　一楼的整个大厅布置成了一个祭坛的模样，周围绘满了各色阵纹，正中间摆了一些造型奇特不知用途的器具。
　　关逢在祭坛之上忙忙碌碌，来回启动了多个古怪的阵法，又绘制了一些奇怪的符箓，将这些符箓贴在了祭坛上的几样器具上。
　　楚星回甚至在那些阵法之中看到了老熟人——那个郑老头用来沟通命书、酿成大祸的阵法。
　　关逢忙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祭坛上的所有东西都开始严丝合缝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
　　楚星回忽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他抬眸看向虚空中的某个点，那里有一本石制书册的虚影正在缓慢浮现。
　　虚影出现的瞬间，整栋木楼的气氛都变得玄奥而庄严起来。
　　楚星回注视着那道虚影，似乎在其中看到了天地万象众生百态，回过神之后那些画面却如风过水面，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虚影究竟是什么东西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命书降临此界的投影。
　　关逢欣喜地注视着那道如期而至的投影，然后走下祭坛，向楚星回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
　　楚星回走了过去。
　　关逢拉住他，跟他讲：“你去站到祭坛中间的位置。”
　　楚星回并没有动。他小幅度地拧了拧眉，本能对这件事表现出了抗拒。
　　关逢循循善诱：“我知道，想要对抗求生的本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这世上终究有许多事情是值得人付出性命的……比如更多的，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以你一个人的性命，换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这是多么崇高的一件事啊，不是所有人都有当救世主的资格的。”
　　楚星回看着他，似乎有些被他说服了。
　　关逢继续蛊惑道：“就算你对成为崇高的救世主并无兴趣——想想你的亲朋、你的爱人……若你今日在此牺牲，来日他们就不必再因此而死。”
　　楚星回眼珠迟滞地动了动。
　　他本能想起了谢留风。
　　如果他今日死在这里，谢留风就能活下去的话……他愿意。
　　楚星回抬起头，问关逢：“……我需要怎么做？”
　　关逢笑了，指了指祭坛中心的阵法，不厌其烦地再次重复道：“很简单，你站到上面去，很快就好了，这是天道赋予你的使命。”
　　楚星回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与软弱，他歪了歪脑袋，确认道：“只要……我站到上面，命书带来的一切就都结束了吗？”
　　关逢目光悲悯，点了点头：“是，没错，只要你站上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目露不忍，语气轻柔地诱哄道：“请放心，此界所有人都会记得你的牺牲的。”
　　楚星回点了点头，毅然决然往祭坛上走去。
　　他愿意为此界牺牲……愿意为终结一切错误而付出自己的性命与神魂……
　　关逢的脸上不可遏制地流露出狂喜。
　　马上……他马上就能夙愿得偿了……
　　但在即将走进阵法的前一刻，楚星回停住了。
　　他突然举起了手中的剑。
　　关逢脸上的狂喜凝固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拧眉催促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站上去？”
　　“骗你的。”楚星回一剑将祭坛砸了个稀巴烂，提着剑面无表情地看向关逢，“如你所见，我不会同意莫名其妙的牺牲。”
　　他上一次感觉到这种莫名其妙被强行灌输的感情，还是之前秦毓文将他弄进幻境的时候。
　　如今他对这位关前辈的信任也是一样。
　　都是假象。
　　他最擅长的就是分辨这种被强行灌输给自己的假象。
　　关逢惊怒交加，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楚星回手中灵剑转了个方向，稳稳指向了他的脖颈：“既然说天道想要我牺牲，可以，让天道亲自来跟我说。”
　　他抬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手下用力，很快让关逢的脖子见了血：“否则，今日我们就看看，究竟是谁先死在这祭坛上好了。”
　　关逢被脖子上的刺痛惊醒，怒极反笑：“区区元婴期的蝼蚁，也敢向神拔剑吗？”
　　楚星回语气平静：“就算我只是炼气期，甚至没有入道，也依旧会向你拔剑。”
　　他会拔剑，只是因为双方处在对立面，跟修为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必死必败之局，也不是不战而降的理由。
　　更何况……他之前就在门外试探过了，关逢并不能主动攻击。
　　关逢终于撕毁了温润如玉的表象，目光阴沉地看着楚星回：“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
　　楚星回的剑远比他的话快，直接削掉了他的脑袋。
　　他突发奇想，指着地上的脑袋，问变成灵剑的黑鸟：“这个能吃吗？”
　　黑鸟觉得怪恶心的，抗拒地往后缩了缩。
　　楚星回觉得十分失望。
　　不出意料，关逢很快就再次活了过来。
　　楚星回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不跟他废话，换了个地方，一剑捅了他的心脏。
　　唧唧歪歪这么多，他只相信一件事，那就是人被杀就会死。
　　这剑不死下剑死，多捅几剑早晚死。
　　关逢再次复活，阴恻恻地开口：“我敢保证，你如今动的每一次手，在未来都会成为插向你心口的一把刀。”
　　楚星回再次给了他心口一剑：“那就试试好了。”
　　他会让关逢比他先没有未来的。
　　……
　　楚星回蹲守在关逢的复活点位，等对方一复活就给他一剑。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快要跟空气融为一体的关逢再次爬了起来，嘲讽道：“只会这一招吗？死心吧，仅靠这种方法，是杀不了我的。”
　　虽然是这么说，他这次复活的时间明显比第一次复活拉长了许多。
　　杀到现在，楚星回已经有点看不见他了，摇了摇头：“不，还有一招没有用过。”
　　正好他也觉得有点累了，确实该换一个方法了。
　　楚星回抬起头，看向半空中，大声喊了一个名字：“谢留风！”
　　几乎同时，一道巨大的剑光从半空中落下，将整个幻境撕裂成了两半。
　　谢留风落到楚星回身侧，拿回了被自己砸到地上的灵剑，偏头看向楚星回，应道：“来了来了。”
　　楚星回先仔细看了一遍谢留风，确认他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没受什么伤，才拉过谢留风，认认真真告了一遍状，然后礼貌询问谢留风：“请问，有办法把他弄死吗？”


第112章 
　　听完楚星回的告状，谢留风看了一眼刚刚复活的关逢，先给了他一剑。
　　趁他不在祸害他家道侣的人，先死一下再说。
　　趁关逢正在等待复活，谢留风翻了翻自己的储物袋。
　　楚星回看见他的动作，愣了一下：“你怎么把储物袋带进来的？”
　　谢留风指了指被他剑光破坏掉的地方，解释了一句：“我把外头拆光了，如今幻境已经可以跟外界相连了，我现在用的是本体。”
　　听他这么说，楚星回也试着沟通了一下自己的躯壳。
　　但没沟通到。
　　他默不作声地看向谢留风。
　　谢留风终于翻到了一个能对症的东西，他将阵盘丢到关逢的复活点位，偏头看见楚星回的目光，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因为我来之前把你的身体藏起来了，等你离开这里就能感应到了。”
　　楚星回意识到了不对劲：“只藏我不藏你？”
　　他觉得谢留风的安全意识很有问题。
　　谢留风不敢说他对自己躯壳稍显粗糙的保存手段，于是顺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小袋糖山楂，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试图转移话题：“吃不吃？”
　　楚星回：……
　　他继续看着谢留风。
　　谢留风投降，主动承诺道：“我下回一定注意，两个一起藏，行不行？”
　　楚星回勉强满意，接过了袋子，开始盯着关逢的复活情况。
　　这次关逢复活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楚星回一袋糖山楂吃了一小半，关逢才终于再次活了过来。
　　这回他一活过来就被禁锢在了阵法之中。
　　关逢一连试了几种方法，都没能成功从阵法中挣脱出来，终于有了些危机感：“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两个人都没搭理他，一边观察他，一边认真探讨怎么才能彻底地弄死他。
　　这人形态奇特，寻常方法无法彻底杀灭，只能采用特殊手段。
　　谢留风找出了一些专门针对神魂之类灵体的工具，打算待会儿挨个试验一下。
　　关逢在一旁听完了他们讨论的全程，觉得这两个人真是离谱极了，忍不住高声叱骂起来。
　　但依旧没有人搭理他。
　　忽然，楚星回感觉到手中的灵剑又折腾起来。
　　黑鸟想要他松开手。
　　他低头看了一眼，不知道黑鸟又打算做什么，松开了剑柄。
　　灵剑飞到半空中，变回了黑鸟的模样。
　　它努力膨胀了一下，然后将自己分裂成了两只。
　　两只黑鸟同时看向楚星回，然后一起发出了吵闹的叫声。
　　楚星回：……
　　谢留风正在摆弄待会儿要用的工具，听到动静走过来围观了一下，谨慎猜测道：“疯了？”
　　楚星回十分害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开始考虑一只疯了的剑灵还能不能要。
　　其中一只黑鸟不屈不挠地飞到楚星回面前，然后将自身的能量大半传送给了另一只黑鸟。
　　眼前黑鸟的模样立刻变得半透明起来。
　　这回两个人看出来了。
　　黑鸟正在模拟幻境中发生过的情况。
　　半透明的黑鸟落到关逢旁边，开始跳来跳去。
　　楚星回通过契约感知了一下它的意思，猜测道：“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个的本质是一样的，关逢也是剑灵？”
　　两只黑鸟想了想，觉得意思也差不多，矜持地点了点鸟头，又重新聚合成了一只，落到了楚星回的肩膀上。
　　楚星回抬头往半空中看了一眼。
　　那里之前有一个被召唤出来的命书的投影，在他毁掉祭坛上的阵法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但依然有隐约的气息残留。
　　谢留风也跟着楚星回看向了同一个地方，猜测道：“严谨一点的话，应该是器灵吧，比如说……有人在被天打雷劈即将身死魂消之时，选择用邪术将自己炼成了本命法器的器灵。”
　　楚星回侧头询问当事人的意见：“您说是不是，扶观前辈？”
　　被困在阵法中的人当即拧紧了眉：“你们在说什么？”
　　楚星回点了点头：“原本只是猜测，但看您的表现，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从来都没有什么外人占据幻境，这个幻境的主人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镇民们口中的‘岛主’也是你。”
　　他平静看向了被困在阵法中的人：“扶观前辈，您既然已经成为了器灵，好好当器灵就是了，跑到这里来躲躲藏藏做什么？”
　　他如今依托命书存活，总不可能真想毁掉命书。
　　八成跟其他来此界的上界之人目的差不多。
　　扶观沉默许久，色厉内荏地辩解道：“无知小辈，你们懂什么！”
　　见他并不打算交代，楚星回便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您的笔迹很有特色。我们之前在长阳山中找到了一块笔迹相似的石碑。”
　　扶观冷笑了一声：“是……那块石碑的确是我留下的，这又能证明什么？”
　　楚星回猜测道：“按照石碑上的话，我先前一直以为，神剑是用来镇压凶刃的。但实际上应该反过来吧，神剑可以用来镇压凶刃，那些凶刃同样也可以反过来镇压神剑，对不对？”
　　黑鸟见到扶观就想捅，恐怕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楚星回礼貌求教道：“我很好奇，这把剑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罪了您？”
　　扶观沉默不语，不肯开口。
　　他不说话，楚星回就继续猜测了：“前辈当年也算是风云人物，找到神剑却既不自己使用也不用来收藏，而是无声无息地将东西镇压了起来……想必是因为前辈在命书中看见了什么吧？比如这把剑最终会成为杀害你的武器，或者说……这把剑能用来斩断天梯，致使所有人无法飞升？”
　　扶观越发沉默。
　　见套不出更多信息，楚星回看了一眼谢留风。
　　此人瞒着的东西估计不少。
　　既然是命书的器灵，那在他实现他的价值之前，就暂时不能杀灭了。
　　谢留风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找出一个专门用来盛装剑灵一类生物的透明球体，将扶观塞了进去。
　　装神弄鬼的东西终于被成功捕获，楚星回心满意足地伸手晃了晃手里透明的球。
　　扶观被晃得东倒西歪，险些当场骂出声来。
　　谢留风忍不住也上手跟着晃了一下：“这东西还没装过上界的器灵，不知道强度能不能撑得住，我们先回去，给前辈换一个宽敞点的住处吧。”
　　楚星回点了点头。
　　*
　　这片幻境已经被谢留风拆得七零八落，想要离开很容易。
　　谢留风拿了留影石，在离开之前先去对案发现场进行留影。
　　楚星回暂时留下来看管这位器灵前辈。
　　见谢留风不在眼前，扶观忽然对着楚星回开口：“之前我的确骗了你，但有一件事，我没有说错。如今此界的景况……天道之子终究是要牺牲的，就算今日没有死在我手里，来日也会因其他事而死。”
　　楚星回以为又是老套的诅咒，又伸手晃了一下球，敷衍道：“嗯嗯，然后呢？”
　　扶观被晃得头脑发晕，但还是顽强地继续开口：“小友，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天道之子注定会牺牲，并不是你注定会牺牲。原本天道之子可以不是你的，你以为你如今必死无疑的命格是替的谁？”
　　楚星回终于不晃了，给了他一个眼神。
　　见成功吸引到了楚星回的注意力，扶观摆出一副神神叨叨的世外高人模样：“若我说，原本的天道之子，是你身边的那位同伴呢？”
　　他冷笑了一声，满是恶意地看向楚星回：“你把他当作可信任的同伴，他却用手段摆脱了天道之子的身份，害得必死的命格落到了你身上，谁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要拿你当替死鬼？”
　　楚星回听完，当即回过头，喊人：“谢留风！”
　　谢留风刚留好影，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收起了留影石，从不远处走过来：“怎么了？”
　　楚星回跟他复述：“扶观前辈跟我说，在我之前的上一个天道之子是你。”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之前也是这么猜的，不过应该早就不是了吧？”
　　上界下来的“神”目的都是获得神名，首先要下手的目标当然是那些注定能够成神的人。五百年前那位下界的神刚一来就盯上了他，说他是当时的天道之子确实很有可能。
　　但他后来没搞那么多弯弯绕，直接把那个下来搞事的神弄死了，眼下还在天道禁止飞升的黑名单里，天道总不能一边禁锢他一边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
　　而且同一时间之内只会有一位天道之子存在，如今楚星回是天道之子，他自然不可能是了。
　　他们两个人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件事的可能性，扶观有些绷不住了，再次向楚星回强调道：“我说，你如今注定要牺牲的命运，就是替的你眼前这个人，你听不懂吗？”
　　楚星回终于抽空搭理了他一下：“扶观前辈，下次挑拨离间的时候先搞清楚，我们两个人是已经成过婚的道侣，本来就是同生共死的。”
　　谢留风笑眯眯地补充道：“而且，无论我们两个人牺牲不牺牲，您都要先死，总是操心这些自己看不到的东西做什么？”
　　看起来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极了。
　　楚星回直接把这胡言乱语的东西塞进了谢留风的储物袋里。
　　两个人共同离开了这处已经四处漏风的幻境。
　　*
　　楚星回还是神魂离体的状态，寻找自己的躯壳需要费点时间，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谢留风已经在他面前了。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象，发现两个人正在长阳山的洞府内。
　　谢留风正在洞府里翻箱倒柜，看起来在寻找什么东西。
　　之前在幻境中实在太费神，难得回到正常生活中，楚星回有点不想动脑子，就放空思绪看了一会儿谢留风。
　　他观察了谢留风一会儿，开口问：“你在找什么？”
　　谢留风回答道：“剑鞘。我记得之前送你进来的时候好像放在洞府里面了，我找找。”
　　他虽然不止一个能用的剑鞘，但之前那个用起来挺顺手的。
　　楚星回大脑依旧处于放空状态，随口编造道：“不在这里，在你储物袋里。”
　　他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上去实在太唬人，谢留风忍不住信了，开始翻自己的储物袋：“是这样吗……我什么时候放的？我找找。”
　　楚星回迟钝地思考了一下，没编出来，只好说：“不知道。”
　　谢留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眯着眼睛看向自家道侣。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楚星回终于回过神来了，十分诚实地对他说：“骗你的，在我储物袋里。”
　　他之前在此处突破的时候看到了，一看就知道是谢留风落下的，就顺手塞自己储物袋里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神智不清醒的时候下意识就胡编乱造了一下。
　　他把东西从储物袋里拿了出来，递给了谢留风。
　　谢留风：……
　　他接过剑鞘，觉得不太对劲：“你这都是从哪里学的？”
　　楚星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谢留风：……
　　他将楚星回抬起来的头按了下去，自我检讨：“好吧，我错了。”
　　全都是他以身作则的问题。


第113章 
　　既然楚星回已经醒过来了，谢留风将此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两个人便打算先给宗门传个讯，然后回宗门。
　　但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向宗门传讯，楚星回的传讯符先亮了起来。
　　是明霄。
　　他们上回离开宗门的时候，明霄还因为命途多舛反复倒霉而正在修养之中，楚星回已经很长时间没跟这位朋友联系过了。
　　他接通了传讯。
　　但明霄在另一边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十分沮丧地叹了口气，丢下传讯符转身离开了。
　　楚星回：……
　　他听见传讯符另一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十分茫然。
　　这是在逗人玩？
　　他有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谨慎地选择继续听。
　　另一边，方谚从凉亭旁边路过，看见明霄跑出来，问他：“明师弟，你在做什么？”
　　明霄语气有些低落：“我找到了联系楚星回的传讯符，给他发个传讯……就随便发发，他应该还是收不到吧。”
　　方谚忍不住也叹了口气，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只要没找到尸体就还有希望，师叔和楚师弟……一定能够平安回来的。”
　　楚星回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觉得非常不对劲，仿佛自己和谢留风已经是两个死人了。
　　他忍不住主动出声：“怎么了？”
　　听见楚星回说话，明霄迟疑地四下看了看，有些怀疑自己：“掌门师兄，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我好像听见楚星回的声音了。”
　　方谚愣了一下：“……我好像也听见了。”
　　明霄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幻听还可以共感的吗？”
　　方谚的目光落到被他丢到一边的传送符上：“明师弟，我的意思是……传讯符好像有回应了。”
　　明霄回头看了一眼传讯符，大喜过望，上来就是一句：“楚星回，你还活着吗？”
　　楚星回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谨慎猜测道：“没有，可能已经死了吧？”
　　明霄语气再次低落了下去：“我就知道……你们在那边有没有缺什么，我给你们烧过去。不是特意给你们烧的，就是我这段时间恰好有点闲钱，可以接济接济你。”
　　楚星回：……
　　他觉得明霄大抵是治不好了。
　　方谚看不下去了，拽了一下正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明霄，委婉向他科普道：“明师弟，一般来说……死人是不能说话的。”
　　明霄大惊失色，终于反应过来了：“对啊，你们真还活着啊！”
　　楚星回：……
　　他怎么觉得明霄这话听起来不是很对味。
　　谢留风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勉强憋住了笑意，凑过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明霄看着传讯符，试图使用他的大脑：“就是，原本死了，现在又活了……不对，原本也没死……”
　　乍一收到朋友死而复生的消息，他有点激动，并没能成功驯化他的大脑，语无伦次半天说不明白情况。
　　明霄眼看是不能正常说话了，方谚把他扒拉到一边，接过传讯符，站出来将基本情况解释了一遍：“一年前，你们进了长阳山之后，没过多久魂灯就熄灭了。之后我们进长阳山中寻了你们许多次，一直没有发现你们的任何踪迹，所以才会觉得，你们已经……”
　　楚星回跟谢留风对视一眼，发现了他话中最大的问题：“一年前？”
　　谢留风推开了窗户。
　　已经到了春日，窗外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他们来长阳山的时候还是冬日，楚星回突破又花了一段时间，虽然能感知到幻境中跟现实世界时间流速不太一样，却没想到，已经过了一整年的时间。
　　而且……那片幻境竟然还能屏蔽魂灯的感知。
　　除了像谢留风一样，常年不按照规定按时将自己的神魂状况报告给魂灯导致魂灯失效之外，只要人还在此界，魂灯对主人生死状况的查探几乎不会出问题。
　　若谢留风没有直接对幻境进行拆迁，他们在幻境中再多待几日，就算能够顺利离开幻境，恐怕很多事情也已经来不及了。
　　方谚愣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这一年……你们去哪里了？”
　　谢留风将两个人的经历解释了一遍。
　　方谚将两个人的经历消化了一下，暂时没有关注那些复杂的情况，先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没出事就好。”
　　他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另一种情况，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们……还是本人吧？”
　　楚星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疑问，点了点头：“当然。”
　　方谚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严肃询问了两个人一些只有他们才知道答案的问题。
　　楚星回和谢留风隐约猜到应该是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情况，配合地一一答了出来。
　　确认了两个人的身份，方谚语气终于放松了许多，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师叔，楚师弟，你们先把器灵带回来吧。记得回来的路上小心些，尽量不要接触任何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眼下情况不太好。”
　　谢留风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方谚沉默片刻，回答道：“自从一年前的事情之后，各家各派对上界和命书相关情况的监管严格了许多，就在最近两三个月，大家找出了两个刚刚下界，附于死去修士身上的‘神’……已经有死伤的情况出现了。如今大家都风声鹤唳，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全部。”
　　这是一个很坏的兆头。
　　天梯上的漏洞恐怕更加严重了。
　　留给此界的时间不多了。
　　楚星回想起另一个人，继续问道：“越瑶那边怎么样了？”
　　之前楚星回要突破，谢留风怕花费的时间太长，越瑶来用圣物的时候找不着人，就先把圣物送回了宗门，让方谚先帮忙看着。
　　反正有方谚在，总能判断该不该给的。
　　也多亏如此，此行还真出现了不可知的变故。
　　方谚继续叹气：“不太好。之前命书的事情暴露之后越瑶便将门下弟子全召了回去，当即宣布封岛，并承诺一定会尽快解决帮助命书偷取气运的问题。之后她来了北岳剑派一趟，将你们送回来的那件圣物连带着秦素云的身体一起带走了。”
　　“但碧海桃花岛上的弟子与命书牵扯太深，听说她试了不少法子都没能成功。加上最近出的这些问题……恐怕她近期再没有进展，就有不少人忍不下去，要对碧海桃花岛动手了。”
　　碧海桃花岛几代人酿成的苦果，至今终于反噬到了宗门所有人身上。
　　方谚想了想，又提醒道：“因天梯的问题，如今人心浮动，有些人已经转变态度，开始赞同如碧云仙子预言中那般先斩断天梯了。所以哪怕是之前楚师弟魂灯熄灭了，仍有不少人在试图寻找楚师弟，或者说……寻找天道之子。”
　　他有些犹豫：“若扶观道人说的‘流放之地’属实的话……恐怕有更多的人会同意让楚师弟去斩断天梯。楚师弟，你如今回来，恐怕要做好准备。或者……”
　　他有一瞬间是想要把所谓“流放之地”的消息瞒下来的。
　　这只是出自一个满口谎话的骗子的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
　　毕竟预言并不只是楚星回会斩断天梯，还有他本人也会因此而死。
　　对大多数人来说，此界的命运永远比一个人的性命要重得多。但对于他们这些亲朋好友来说……此界的命运很重要，楚星回能活着也很重要。
　　楚星回想了想，说：“掌门师兄，如今的上界可能是‘流放之地’的消息不必瞒。”
　　这是很重要的信息，可以帮助更多人判断形势。
　　他不接受不明不白的牺牲，但如果真的需要他去做的话，他仍会去做。
　　知道因何而牺牲，又要如何牺牲之后，才可以确定要不要去牺牲，又要如何才能在达成目的的同时保住自己的性命。
　　谢留风握紧了楚星回的手，开口道：“我们马上回去。”
　　几个人暂时结束了传讯。
　　*
　　楚星回和谢留风刚回到宗门，越瑶的传讯就闻着味过来了。
　　楚星回接通了传讯。
　　越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一上来连惯常的谜语环节都省了，开门见山道：“二位此行，是不是得到了一件还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东西？”
　　楚星回没瞒她，直接道：“出身你们碧海桃花岛的扶观前辈，或者说，命书的器灵。”
　　越瑶沉默片刻，似乎松了口气，喃喃道：“真的找到了，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她难得露出明显的庆幸姿态：“之前两位魂灯熄灭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为碧海桃花岛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若两位还能活着回来，碧海桃花岛就还有一线生机。先前我真怕两位死了，或者两位还没来得及回来，碧海桃花岛便先死了。”
　　这话听起来赌的成分实在太高，楚星回和谢留风都不知该如何回话。
　　越瑶开口邀约道：“两位来碧海桃花岛一趟吧，你们手上的东西我很需要，而且可以顺便帮你们解决掉他的性命。”
　　楚星回跟谢留风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立刻答应。
　　越瑶看起来真的十分着急，当即加码：“不叫二位白帮忙，还有什么要求两位可以尽管开口，只要碧海桃花岛能拿的出来，尽皆奉上。”
　　楚星回终于找到机会打断了她的加码：“……他知道不少东西。”
　　他对碧海桃花岛的报酬兴趣不大，更关心“命书的器灵”这个身份知道的信息能不能对眼下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情况起到一些作用。
　　越瑶沉吟了片刻，承诺道：“这位前辈既然出身碧海桃花岛，我说不定有法子搜一下他的魂，将他过往的记忆找出来，相信其中一定有一些两位感兴趣的东西。”
　　楚星回觉得有点奇怪：“既然贵宗门有搜魂之术，之前为何没有见你用过？”
　　虽然搜魂不算是什么正经手段，但对碧云仙子和郑老头那两个人来说……实在没必要讲什么道德。
　　越瑶解释道：“因为之前并没有搜魂之术，这东西是我这一年研究命书相关的东西之时才研究出来的，对施术之人也会有不小的损耗。只是可惜……我那好师父和好师伯如今已经自愿抛弃了神魂，用不上这种好法子了。”
　　楚星回回头跟谢留风商量了一下。
　　然后他给越瑶答复：“好，我们会过去。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在宗门内留一段时间。”
　　他们才刚回宗门，又莫名其妙“死”了一整年的时间，还有很多事情没理清楚。
　　越瑶算了算日子，点了点头：“最快能动手的日子在下月二十六，两位提前几日前来碧海桃花岛便可。”
　　她沉吟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届时劳烦两位记得将秦素云和谢怀也一并带过来。”


第114章 
　　了解完了越瑶的需求之后，楚星回和谢留风先去找了万能的方谚。
　　谢怀自从上次被北岳剑派留下来之后，一直被安放在北岳剑派的大牢中，目前为止依旧保持着活着的状态，很容易就能找到。
　　而秦素云的身体早就被越瑶拿去用来处理她师父的残魂了，她特意再提一遍这个人，只能是想找秦素云的神魂。
　　最近事情多，秦素云就显得很不显眼了。方谚回忆了一会儿，才回忆起那只奇特的老鼠，带楚星回和谢留风去看如今秦素云的现状。
　　秦素云上次被黑鸟吃掉神魂上的金光之后就被重新塞去了老鼠体内，如今依然被安放在原本安放老鼠的地方，只是有了黑鸟的前车之鉴，外面的禁制厚重了不少，防止再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鸟跑过来把他当作猎物叼走。
　　方谚打开盒子，用了一点灵力，拎起老鼠尾巴，给两个人展示这只看起来血脉很纯正的老鼠：“你们两个人去了长阳山之后，他昏迷了很长时间，等醒过来之后……就成这个样子了。”
　　老鼠被迫离开阴暗的栖息地，又被人拎住了尾巴，立刻四肢乱划、吱吱乱叫起来。
　　一副完全丧失与人类沟通能力的模样。
　　楚星回看着这只完完全全的老鼠，一时间有些怀疑秦素云究竟还在不在里面。
　　谢留风走上去检查了一下，确认道：“……里面的确是秦素云的神魂。”
　　真是鼠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楚星回想了想，把黑鸟放了出来。
　　黑鸟无所事事地在周围飞了一圈，终于发现了近在咫尺的老鼠。
　　在秦素云失去神魂上的金光之后，黑鸟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出于一种对会动的生物天然的好奇心，黑鸟落到桌子上，伸出一只脚，扒拉了一下桌子上的老鼠。
　　老鼠立刻发出了惊恐的叫声，在桌子上疯狂逃窜起来，然后直接撞向了楚星回，在楚星回的衣服上留下了两个黑爪印。
　　看得出来在秦素云成为老鼠的这段时间里不是很讲卫生。
　　楚星回感觉十分糟心，一把抓住慌不择路跑到他面前的老鼠，把秦素云塞回了盒子里。
　　他清理了一下衣服上被老鼠抓出来的黑爪印，又用灵力清理了一下碰过老鼠的手，看向谢留风。
　　谢留风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
　　楚星回继续看着谢留风。
　　谢留风不敢笑了，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好了，我们明白了，回头问问越瑶这东西还能不能用。不能用的话……不是说其他门派还抓了两个吗？实在不行就拿来替换一下。”
　　他这语气活像是今天是来确认某种材料是否合格的。
　　虽然他们今天此行的本质的确如此。
　　看完材料，众人打算暂时离开此地。
　　楚星回偏头看了一眼还待在外面乱飞的黑鸟，试图把它召回灵剑之中，却忽然感知到了微弱的抗拒。
　　他皱了皱眉，看着不肯回到灵剑中的黑鸟。
　　黑鸟漫无目的地盘旋了一阵，开始绕着方谚飞来飞去。
　　方谚瞧了这只鸟一眼，顺手拿了一瓶闲置的丹药来喂它。
　　但黑鸟这次却不肯吃东西了，继续绕着方谚飞来飞去。
　　楚星回拧紧了眉：“掌门师兄，你今日……可是接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方谚仔细想了想今日的行程，回答道：“没有啊，我刚从万法门回来，那里也没有……”
　　谢留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他：“你之前说其他门派抓到了两个上界来的神魂，其中一个可是万法门？”
　　方谚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楚星回跟谢留风交换了一个眼神。
　　楚星回偏头静静观察了黑鸟一会儿。
　　黑鸟会食用秦素云神魂外层的金光，并不是偶然情况，也不是针对秦素云一个人。
　　不出意外的话，它应该可以食用所有伪神神魂上的护体金光。
　　黑鸟落在桌子上，一双黑豆眼清澈愚蠢地跟楚星回对视。
　　楚星回伸出手，戳了一下黑鸟的肚子。
　　黑鸟理解了他的意思，打了个嗝，从嘴里泄露出一丝金光。
　　楚星回若有所思，将黑鸟塞回了灵剑之中。
　　虽然这把剑的来历依然成谜，但经过扶观道人那一出，这把剑是用来斩断天梯的工具一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他并不觉得未达飞升之境的修为能够具备斩断天梯的力量，思来想去，他身上唯一能够与天梯相当的实力，恐怕就是他天道之子的身份了。
　　所以如果一切真的会按照预言发生，他要斩断天梯，八成是要用自己的神魂祭剑，完整发挥自己体内天道的力量才行。
　　而恰好，预言中说他会死，也是在斩断天梯之后。
　　但现在，似乎出现了一些变数。
　　这把灵剑的剑灵会吞吃那些下界伪神身上的金光并且储存它们……而天道用来庇护神明的金光，也许可以用来代替一部分他的神魂。
　　甚至他有点怀疑，如果让黑鸟吃饱一点的话，黑鸟说不准能想起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楚星回一边思索，一边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方谚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逻辑，立刻跑了出去。
　　楚星回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愣了一下：“掌门师兄？”
　　方谚冷静道：“我去联系另外两位掌门，将那两个下界来的伪神送过来。”
　　他琢磨了一下，继续道：“对，两个应该不够用，我再去找其他人商量商量，排查严密些，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非常情况下……我们既然已经抓到命书的器灵了，让越瑶看看，有没有办法再从上界弄几个伪神下来。”
　　管他神不神的，不管名目如何，祸害就该物尽其用。
　　眼看这位师兄的思路越发危险，楚星回连忙叫停了他，郑重向他道谢：“多谢。”
　　他很感激这位师兄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方谚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咱们宗门没有抛弃弟子的传统。既然入了门，不到选无可选的境地，都是要努力保住每个弟子的性命的。更何况这次都奔着救世去了，能给你添一分保障，也是给此界添一分保障，想必其他人都高兴听见这个消息。”
　　*
　　方谚着急去践行新的思路，很快离开了。
　　楚星回和谢留风留在原处，先将秦素云处的禁制一一关上，然后并肩往家中走去。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从刚才开始，谢留风就没说话，而是一直看着楚星回手中的灵剑。
　　楚星回直觉，他在想的东西很危险。
　　他拽着谢留风停下了脚步，用目光示意谢留风赶紧交代他的想法。
　　谢留风把目光移向楚星回，眼里不自觉多了点笑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不至于吧，我只是想想，你都能看得出来啊？”
　　楚星回拒绝了他的插科打诨，把他不老实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坚持道：“说。”
　　谢留风叹了口气，只好如实交代：“只是在想，如果你方才的猜测是正确的话，我可以带着这把剑先去一趟‘上界’，等把这把剑喂饱了之后再把它送下来。这样的话……就算真到了要断天梯的时候，对你的损伤也是最小的。”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去城里逛个街一样简单。
　　听见谢留风的提议，黑鸟跃跃欲试，试图从灵剑中飞出来。
　　它觉得这个建议很好，它对吃饱很有兴趣。
　　楚星回强行按住了它。
　　按住了不省心的剑灵，楚星回又看向同样不省心的道侣，问他：“那你呢？你去了上界，又打算怎么回来？”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十分无赖的回答：“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准许你赌不准许我赌？”
　　他笑眯眯地看向楚星回：“退一万步讲，你也要相信我的实力啊，我想做的事情，还从来都没有失败过呢。”
　　楚星回：……
　　他不声不响地抓住了谢留风的袖子。
　　谢留风顺势牵住他的手，试图转移话题：“好了，不着急这个，眼下越瑶的邀约还没过呢。怎么说也得先把碧海桃花岛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别的。”
　　楚星回没说话，听他开始漫无目的地说一些最近的话题。
　　两个人继续往回走。
　　快走到清净峰的时候，谢留风晃了晃楚星回的手，熟练地问他：“今天应该暂时没什么事了，待会儿要吃点什么吗？”
　　楚星回看向他，眨了眨眼睛。
　　谢留风精准预判了他的回答，摊了摊手：“今天没出宗门，没有糖山楂。”
　　楚星回点了点头，失望地移开了目光：“哦。”
　　他接受这个十分充分的理由，但还是有点失望。
　　谢留风装模做样地为难了一会儿，开始逗他：“但如果有人愿意求求不知名的好心人的话，好心人说不准能够满足他的愿望。”
　　楚星回再次看向他。
　　他觉得他的道侣越来越烦人了。
　　谢留风眼里满是笑意，越发来劲：“怎么，要我教你怎么求吗？”
　　楚星回看了他一会儿，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谢留风觉得很动摇，但还是坚定了立场：“不行，你还没求我。”
　　楚星回直接抓过他的肩膀，吻上了他的唇。
　　谢留风受不了了，立刻投降，伸手搂住了他：“好了好了，还要什么，随便提。”


第115章 
　　临近约定之日，楚星回跟谢留风清点完了越瑶要的东西，启程前往碧海桃花岛。
　　路过永宁城的时候，两个人特意在城中逗留了一段时间，顺路补充了一些物资。
　　一路上，两个人碰见了不少出身修为各异的修士。
　　这些修士们手中大多拿着武器，神情冷峻而严肃，行色匆匆地穿梭在城中的街上。
　　永宁城作为物资集散地，自来是热闹的，但如今的氛围却不同以往，更添了几分肃杀。
　　楚星回跟谢留风交换了一个眼神，谢留风牵住楚星回的手，带着他以及一个硕大的麻袋走进了路边的一家茶摊。
　　两个人找了个地方坐下，谢留风扫了一眼简陋的菜单，随意点了壶茶和别的两样东西，不着痕迹地跟前来招呼的摊主打听情况：“近日永宁城中似乎很热闹。”
　　摊主忍不住扫了一眼两个人旁边携带的大麻袋，解释道：“可不是嘛，不少人都是为了碧海桃花岛而来的。”
　　谢留风继续打听：“碧海桃花岛不是早就宣布封岛了吗？”
　　摊主叹了口气：“正因如此，诸位仙师寻不到地方才滞留永宁城，海上还有不少人正在寻找碧海桃花岛的具体位置呢。”
　　“如今碧海桃花岛的所作所为已经公之于众，这个节骨眼上说封岛不就是想当缩头乌龟不想承担责任吗？”说到这里，脸上一直挂着和气生财笑容的摊主也忍不住露出了两分厌恶神色，“要我说啊，碧海桃花岛那帮人之前就藏头露尾的，说不准本来就是什么邪派，才不敢露面怕被人发现端倪。”
　　摊主嘀咕完，想起正事，摇着头走去准备两个人点的东西了。
　　命书之事关乎此界所有人，为了维持稳定，也为了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因此生事，此事的细节其实并未广而告之。但如今各门各派都因此事有了动作，有些前因后果必然是瞒不住的。
　　就算各家势力能暂时不对碧海桃花岛作出明确的立场表态，修士们对碧海桃花岛的意见也是控制不住的，而且必然会随着时间越发激化。
　　谢留风用灵力清洗了一下桌子上的茶杯，拿了一个干净的杯子放到楚星回面前：“先前一直没什么实感，如今一看，碧海桃花岛的存亡的确迫在眉睫了。”
　　怪不得两个人刚回宗门越瑶就着急忙慌地联系了过来。
　　楚星回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修士们：“就算这次能解决碧海桃花岛协助命书窃取此界气运一事，日后碧海桃花岛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谢留风摇了摇头：“这便是日后碧海桃花岛自家要操心的事情了。”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专心等摊主送茶。
　　等了一会儿，楚星回觉得有点无聊。
　　他看了看，从桌子上拖过一小碟每桌赠送的花生，将里面的花生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子上。
　　他摆了三行，每行三个，十分整齐，他很满意。
　　楚星回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作品。
　　谢留风也觉得十分无聊，余光看见桌子上有花生，就拿来剥掉了。
　　楚星回：……
　　他又从碟子里拿了几颗花生出来，默默补上了谢留风拿走的空余。
　　然后谢留风又伸手把他补上的拿走了。
　　楚星回：……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谢留风。
　　谢留风感受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把之前剥出来的花生仁全喂给他了。
　　楚星回：……
　　他把整个碟子推到了谢留风那边，低头默默吃花生。
　　*
　　喝完茶，两个人没有在城中多停留，继续往东，一路到了海上。
　　正如之前摊主所说，有不少修士正在海上搜寻碧海桃花岛的踪迹。
　　谢留风和楚星回没有惊动这些修士，按照越瑶给的路线走了另一条路，最后停在了一片空寂的海面上。
　　楚星回取出那枚作为信物的扇坠，直接抛进了海水之中。
　　平静的海面上突兀出现了一片漩涡。
　　谢留风顺手把随身携带的麻袋也抛了下去，看向楚星回：“下去？”
　　楚星回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同跳入了漩涡之中。
　　方一接触到漩涡，两个人立刻被一道阵法轻柔包裹住了。
　　等二人穿过阵法落到实地上，原处已经等了一个身着碧海桃花岛服饰的年轻弟子。
　　楚星回先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岛上的风物与之前幻境中的碧海桃花岛相比，差别并不大，零星弟子在碧海桃花之间穿行，看上去宁静而美好。
　　来接人的年轻弟子手持楚星回抛进来的信物，向两个人略略一欠身，问：“两位可是大师姐请来的客人？”
　　楚星回点了点头：“正是。”
　　年轻弟子松了口气，将扇坠交还给楚星回，向两个人行了个礼：“两位请跟我来。”
　　他带着两个人往越瑶的住处走去。
　　结果还没到地方，一行人就先听见了啜泣声。
　　一位个头有些偏矮的少女正站在越瑶的门口，低声哭泣着。
　　楚星回看着那道略显熟悉的身影，忍不住问一旁的弟子：“……这是？”
　　年轻弟子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两位应该对此人有印象，这位是……碧海桃花岛的前任岛主，呃……现在是大师姐的‘徒弟’。”
　　准确的说，是越瑶封住了碧云仙子的记忆，单方面给她安排了自己徒弟的身份。
　　楚星回：……
　　他对越瑶目前的精神状态感到忧虑。
　　越瑶似乎是被门口的啜泣声打扰到，终于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低头看见门口的人，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呀，这不是小云嘛，怎么跑来我门口哭了？”
　　碧云泪眼朦胧地看向走出房门的人，“他们都说……师父待我不好，不是为了磨练我，而是因为讨厌我，是真的吗？”
　　越瑶弯下腰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眯眯地回答道：“对呀，师父最最讨厌小云啦。”
　　碧云泪水夺眶而出，哭着跑走了。
　　越瑶心情愉悦地擦了擦手，抬眼瞧见不远处走过来的楚星回和谢留风，热情打招呼：“哟，两位来得真准时啊。”
　　她瞧见两个人拖过来的麻袋，“咦”了一声，用手中团扇遮住了半张脸，不好意思道：“来就来嘛，还带特产做什么？”
　　楚星回解开麻袋，露出里面昏迷不醒的谢怀和他怀里同样昏迷不醒的老鼠，言简意赅道：“你要的两样东西。”
　　越瑶：……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对方离谱极了。
　　楚星回想起刚才那个跑走的人，忍不住同越瑶确认道：“方才那位是碧云仙子？”
　　越瑶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将她的残魂跟那些黑雾揉在一起做出来了这么个玩意儿，不过到底神魂不全，顶多活个一两年就没了……虽然有些仓促，但时间应该足够了。”
　　楚星回看着越瑶，越发觉得一言难尽：“……我以为越道友应该早就送她上路了。”
　　越瑶摇了摇头，不赞同这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那就太无趣了，我师父筹谋这么些年，总该有个配得上她的结局才好。”
　　她对碧云仙子的死亡情景有自己的审美。
　　楚星回并不敢干涉她的审美，只能姑且尊重她的爱好。
　　越瑶轻笑了一声，终于把话题转移到了正经事上：“好了，不说废话了，我邀请二位前来是为了正事，两位且先随我来。”
　　她主动拖走了两个人带过来的麻袋，走在前面带路。
　　楚星回和谢留风跟在越瑶身后，越走越觉得路两旁的风景有些眼熟。
　　果不其然，越瑶最后停在了一座熟悉的木楼前。
　　木楼有三层，外表灰扑扑的，看上去并不起眼，只是制造此楼的木材似有玄妙之处，露出来的每根木头上都被刻下了不同的花纹。
　　越瑶观察着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看出了什么：“两位似乎来过此处？”
　　楚星回也没瞒她：“之前在扶观道人的幻境中来过。他说，此处是碧海桃花岛的‘灵眼’。”
　　越瑶转过身，开始绘制打开此处的符咒：“嗯，祖师爷说的没错，此处的确是我碧海桃花岛的灵眼所在。”
　　她一边开门，一边解释道：“两位都不是卦师，单说‘灵眼’这个概念可能比较难懂……用通俗一点的说法，整座碧海桃花岛可以算得上是一件辅助所有弟子修行的灵器，而灵眼就是它不会动的器灵。”
　　“两位应该有印象，我之前说，我师父能维持‘活着’的形态，凭依的东西并不寻常……她凭依的东西正是此处。”越瑶冷笑了一声，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真是的，一个两个都把碧海桃花岛当成自己的工具，到头来只剩我这个小辈在这里真心实意勤勤恳恳地收拾留下来的烂摊子。”
　　她不欲多说，伸出手，推开了门，邀请道：“两位进来吧。”
　　*
　　与幻境中不同，木楼内部并没有乱七八糟的祭坛，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空地，被越瑶提前摆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三人在椅子上落座，越瑶开门见山道：“两位把我那位器灵祖师爷带过来了吗？”
　　谢留风找出那枚透明球放在了桌子上：“在这里。”
　　扶观道人被球关了这么长时间，态度已经谨慎了许多。他视线缓缓扫过楚星回和谢留风两个老熟人，目光落到了从未见过的越瑶身上。
　　越瑶恭恭敬敬回答了扶观自己的身份：“祖师爷，弟子是这一代碧海桃花岛的岛主。”
　　见她态度恭敬，扶观道人心生希望，又摆出了仙气飘飘的姿态：“既是我碧海桃花岛的小辈，应该知道该如何选吧？若放我脱困，我必不会亏待自家小辈。”
　　越瑶饶有兴致地看着里面的人，觉得十分有趣。
　　扶观渐渐察觉到不对劲，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越瑶忽然伸出手推了一下透明球，看着扶观随着球滚来滚去，笑得花枝乱颤：“祖师爷，是什么让你以为，这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呀？”
　　始作俑者只配死无葬身之地。
　　谢留风看着球滚到了楚星回手边，觉得有几分晦气，伸出手将球推回了越瑶面前，礼貌道：“好歹是你们碧海桃花岛的祖师爷，还是由你收着吧。”
　　扶观被推来推去，晕头转向，险些当场骂出声。
　　越瑶将球收到自己旁边，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终于开始介绍自己的计划：“我之前拜请了几位擅长炼制空间法器的前辈，在圣物内部嵌入了一片洞天，之后我会将整个碧海桃花岛送入圣物内部的小世界之中，以此来隔绝命书的查探，也隔绝命书通过碧海桃花岛对此界气运的窃取。”
　　她伸手又来回拨弄了两下球：“但正如楚道友所说，在碧海桃花岛与命书的契约断绝之前，碧海桃花岛上的所有弟子都需要靠命书的力量维持生命，所以我需要一样能代替命书为门中弟子输送力量的东西一同放入洞天小世界之中。命书本体在上界，原本无计可施。但将将好，它的器灵却还惦记着想要真正成神，又用手段跑回了此界……多巧，这不是打瞌睡送枕头的好事。”
　　楚星回和谢留风还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扶观道人先在晕头转向中忍不住出声反对了起来：“不行！不可以！”
　　他前所未有地慌乱起来。
　　他想过很多种这些人处理他的手段，但从未真正害怕过。
　　可眼下这三个人提出的情况不一样，他并不是正常手段生出的器灵，如果力量完全耗尽又联系不上本体……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
　　但他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资格，越瑶漠然看了他一眼，封住了这件材料的口。
　　她继续讲解道：“在我动手之后，碧海桃花岛将会在此界暂时‘消失’。直到器灵身上的力量完全耗尽，无法再支撑那方小世界，碧海桃花岛才会重新现于此界。”
　　谢留风沉吟片刻，询问道：“若碧海桃花岛重现此界之时，命书之事仍未解决，又该如何？”
　　越瑶看向楚星回，微微一笑：“所以说，之后的事情就要拜托两位了。若在时限结束之前事情仍未解决，那也是碧海桃花岛的命数，小女子已尽己所能。虽然小女子称不上什么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好人，但至少在碧海桃花岛一事上，称得上无愧于心，届时……应当也不归我管了。”
　　她这话听起来蹊跷，楚星回看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越瑶却没有再针对这件事多说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想要碧海桃花岛的法术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减少失败的可能性，还得等个相合的日子。这些行动还得过两日才能实行，眼下我们刚好有时间进行另一件事——试试对我这位格外命大的祖师爷进行搜魂。”
　　听到这句话，透明球中的扶观道人待不住了。
　　他被封住了声音，不能开口，只能在球体中拼命摆动身体，表达自己的抗拒。
　　但在场没有人搭理他。
　　这是说好的报酬之一，越瑶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相关物品。她熟练地将东西摆到了桌子上，又取出一件刻画着复杂阵法的阵盘，将装着扶观道人的透明球丢到了阵法中心。
　　她对楚星回和谢留风说：“劳烦两位将手置于此阵上，若能成功，可共观搜魂结果。”
　　楚星回看向谢留风。
　　谢留风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两个人便依照越瑶所言，将手放在了阵法上。
　　越瑶很快催动了阵法。
　　她长达一年的钻研还是有作用的，隔了一会儿，三人竟真看见了扶观道人的记忆。
　　当年命书出于东海，被扶观道人截下炼制成了自己的本命法器一事众人已经清楚了，至于他当年是如何春风得意的，自然也没人有兴趣看。
　　越瑶快速跳过了这一段，继续往下翻找。
　　天道公允，惩戒雷劫身死魂消是很重的刑罚。只是起了贪念，将命书炼制为本命法器，并不一定会引天道降下雷劫，除非扶观道人还做了别的什么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
　　扶观道人最初只是借用命书的功效，测算此界中人的吉凶祸福，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直到有一天，一位之前找他测算出死劫的大能拿了稀世珍宝，来求他改命。
　　那件稀世珍宝，将将好是对他极为有用的，他之前遍寻多地都未能找到。
　　作为命书的主人，扶观道人知道的和能做的远比其他人多得多。
　　他自然知道，命书究竟该如何更改。
　　所以他诱骗了门下新收的弟子，借用命书拿走了弟子的气运，并用这些气运，给那位即将遭遇死劫的大能改了命。
　　改命之后，大能果真避开了死劫，而那位小弟子第二日出门便一头栽进了海水中，再也没能出来。
　　欲望一旦开了口子，往后就无法收场了。
　　按照命书的记录，扶观道人本人并无飞升的命数。
　　所以他开始四处偷取气运，想要用命书为自己改一个飞升的结局。
　　他成功了。
　　但在扶观道人如愿以偿更改了命书上自己命运的当天，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神剑自天空降下，他被神剑贯穿，天梯也被神剑斩断。
　　对卦师而言，这种梦境跟预言没有任何差别。
　　醒来之后，他按照预示匆匆找到了神剑，并搜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把凶刃，将这把注定会插入自己心脏的剑镇压了起来。
　　他不敢耽搁，即刻开始寻找飞升的机缘。
　　但扶观道人借用命书做下了太多恶事，在他成功寻到飞升机缘之前，天道降下的惩戒天雷先一步找到了他。
　　惩戒天雷要劈足七七四十九天，才会让人彻底身死魂消。
　　也算是命运，落到扶观道人身上的天雷恰与日日在流放之地响起的天雷同出一脉，流放之地有人感应到了命书的存在。
　　流放之地乃是伪神的囚笼，诸界中的孤岛，自来不与任何世界连通。这是万中无一的巧合，能让流放之地再次与某个世界产生关联。
　　流放之地的人用尽各种手段，贴心地通过天雷，为扶观道人奉上了将自己炼制成命书器灵的邪功，等炼成之后，命书也可以通过天雷的轨迹，顺势落到流放之地。
　　后来事情的发展也并不意外，扶观当年敢为一己之私将命书炼制为本命法器，后来自然也敢为保住自己的性命修习上界递送过来的邪功。
　　——哪怕他心里很明白命书被带去上界之后，对此界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而透过扶观道人的记忆，三人也终于第一次窥见了“上界”的模样。
　　那是一片真正的不毛之地，每日都会被天雷从头到尾仔细劈过一遍。
　　伪神们如愿得到了神的永生，同时也会接受天道永生的雷罚。
　　流放之地的所有人，无一不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真正的神，重新飞升至真正的上界。
　　所以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了不幸与流放之地相连的，唯一一个下界身上。
　　一个正常的下界是会持续产出能够飞升的命格的，其中又以天道之子的飞升命格最为稳固，简直是制作神名顶替飞升的最佳人选。
　　这一切在郑老头意外弄出了天梯漏洞之后从构想变成了触手可及的可能。
　　扶观道人躲在命书之中，也在密切关注天道之子。
　　命书之上姓名的出现比本人的诞生要早上许多。
　　属于谢留风的那一页迸发过金光，很快又被枷链锁住……扶观道人一连等了五百年，才终于再次等到命书的某一页再次亮起金光——这次的名字是“楚星回”。
　　一个天道之子的诞生，意味着一个绝对能够成神的命格。
　　在有人能够下界之前，流放之地所有对这位新的天道之子蠢蠢欲动的人先打了一架。
　　扶观道人躲在命书中，默默窥视着这一切。
　　他不甘心只当一个器灵，不甘心永远都受流放之地那些伪神控制。
　　他想要成神。
　　最开始在碧海桃花岛的时候想，时隔无数年之后，哪怕他已经失去了人的身份和人的形体，依然未曾更改他的志向。
　　所以他用了点手段，帮所有人中最愚蠢、最没有能力的一个人钻了空子，这个人便是秦素云。
　　在当时，天梯上的漏洞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的，借用命书的力量，时隔数百年才能有一个勉强能供一人下界的通道。
　　这次的名额被秦素云占了，其他人就只能等。
　　而他无比相信秦素云的能力。
　　只要将这个机会交到秦素云手中，秦素云有一万种方式可以将一切搞砸。
　　而他只是一个器灵——不是人有不是人的好处，比如可以在秦素云借用命书的力量下界的时候，跟秦素云一同下界。
　　只要让他抓到天道之子，或者让他得到上一位伪神做出来的神名……他依然有办法让自己成神。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扶观下界之后，先尝试激活了那些破碎的神名，但那些神名都处在用谢留风的骨头设下的封印之中，他没有办法靠近。所以他只能尝试另一种方法，在长阳山蛰伏起来，等待天道之子的到来……直到今天，他彻底梦碎，被关进了球里，马上就要成为越瑶保住碧海桃花岛的重要材料。
　　……
　　越瑶松开了手。
　　窥视上界之物对此界中人来说还是太过勉强，她面如金纸，当场开始吐血。
　　楚星回给她递了一瓶丹药。
　　越瑶颤着手接过丹药瓶，往嘴里塞了几颗，闭目调息了许久，才终于缓了过来。
　　谢留风看了一眼透明球里的人，不由感叹道：“真是作恶多端的一生。”
　　越瑶缓过一口气，也冷笑了一声：“是呢，多亏祖师爷这一生马上就要结束了。”
　　楚星回没说话，把透明球丢到地上滚了一圈。
　　这种东西能活着真是所有人的晦气。


第116章 
　　透明球体一路滚到墙角，终于停了下来。
　　扶观道人方经过搜魂，又被楚星回一摔，半天没缓过劲来。
　　球内沉默了许久，扶观道人才终于虚弱地爬了起来。
　　真到了一切暴露的时候，他反倒平静下来了。他扫了一眼在场三人，语气嘲弄：“修行飞升本就是逆天而行，只要能达成目的，区区一个下界的死活难不成是什么了不得的代价不成？弱者被强者踩在脚下沦为鱼肉，本就是天经地义的规矩。难道你们敢说自己从未做过弱肉强食之事吗？”
　　谢留风觉得这晦气东西真是聒噪极了，重新将球捡回来还给越瑶，并顺手用灵力封了扶观道人的口：“前辈说得对，所以您接下来的命运也会完全遵循您的人生信条。”
　　自私自利之人永远笃信自己的逻辑，跟这种人辩经除了浪费唇舌之外毫无意义。
　　直接将他送去应去的岗位上，才是对他来说最好的处理方式。
　　越瑶漠然盯了球里的东西一会儿，将球收了起来。
　　暂时料理完了扶观道人，越瑶深呼吸了一下，打算开始处理第二件事：“既然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然清明，我们来处理两位帮忙带过来的两件东西吧。”
　　楚星回顺手解开了带过来的麻袋，将谢怀和老鼠从里面倒出来，多看了越瑶一眼。
　　他还有点犹豫，要不要中场休息一下，叫碧海桃花岛的弟子过来照应一下越瑶。
　　毕竟方才搜魂结束之后，越瑶的脸色很难看。
　　但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越瑶的时候，却发现越瑶已经面色如常，看上去没有半分伤病模样了。
　　楚星回多观察了两眼。
　　他似乎在越瑶身上察觉到了某种违和的东西。
　　越瑶察觉到他的目光，手中团扇遮住半张脸，向他露出一个同平日一般无二的客套笑容。
　　楚星回收回目光，没有再多看。
　　既然越瑶此时的状态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也将思路转回了正事上：“越道友如今可以说特意要这两个人是做什么了？”
　　秦素云倒是算得上跟命书搭得上关系，谢怀就显得很莫名其妙了。
　　他除了跟碧云仙子和灵相宗那一家人混了一段时间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接触到核心问题的机会。
　　秦素云暂时没关注谢怀，先看向那只昏迷不醒的老鼠，仔细琢磨了片刻：“我需要的东西方才已经收起来了，而秦素云……我原先也不知卦象为何会显示秦素云有用，直到方才看完祖师爷的记忆，才大致有了头绪。”
　　她视线流转了一下，再次落在了楚星回身上：“这件东西并不是为碧海桃花岛准备的，而是为楚道友准备的。”
　　楚星回看了看老鼠，有些疑惑：“我？”
　　他觉得自己对养老鼠这件事实在没什么兴趣。
　　尤其是在老鼠内部是秦素云的情况下。
　　越瑶点了点头，继续道：“待碧海桃花岛在此界暂时消失之后，最迫在眉睫的事情应该就是斩断天梯一事了。只是……楚道友应该还不知道具体该如何做吧？”
　　几乎所有修士在入道之初都想过飞升，对大多数修士来说，飞升的意义是不同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平静接受以后再也不会有飞升的现实。
　　但事到如今，除去斩断天梯，切断与流放之地的联系，此界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现今对待斩断天梯一事，修士之中还有不少杂音，但等扶观道人的记忆流出去，此事便该成为定局了。
　　越瑶慢慢分析道：“如今我们已经确认了斩断天梯需要的人和剑，那么斩断天梯其实只需要最后一个准备——让天梯现世。天梯会在什么情况下现世，相信两位不需要我提醒吧？”
　　她的意思很明显。
　　天梯只有在下界之人飞升上界之时才会短暂出现。
　　楚星回客观介绍自己的条件：“我如今刚突破元婴，想要抵达飞升之境，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
　　哪怕他对自己的天赋有信心，但元婴到飞升，没有百年起步的时间根本没有可能。
　　如果这是必要条件的话，此界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还是个问题。
　　谢留风开口道：“如果只是需要人飞升的话，可以让我来。”
　　越瑶摇了摇头：“恐怕不行，若修为不到飞升之境，根本无法接近天梯。”
　　她取出一张纸，低头用灵力在纸上勾画了一番，将东西展示给楚星回和谢留风看：“两位方才应该在我们祖师爷的记忆中看见过了，这是秦素云他们下界之时用来掩藏自身、逃避天道追踪的法术。用这个找几位擅长法术的前辈看看，应该能找到破除这道法术、让伪神重新暴露在天道视线之中的方法。”
　　楚星回将扶观道人记忆中相关的画面串联了一下，模糊有了猜测：“秦素云是用来引天雷的？”
　　越瑶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两位应该也注意到了，在祖师爷的记忆中，那些日日在流放之地响起的天雷，实际上是能够辅助快速增长修为的。只不过落在业障之上，对受罚者的削弱会远大于带来的修为增长……但楚道友身上可是没有业障的，说不准可以借助这些东西快速修炼到飞升之境。”
　　她一口一个“说不准”，听起来让人头大极了。
　　谢留风尽量保持冷静：“那如果中途出事了呢？有人可以负责吗？”
　　“谢前辈，没有人可以负责。”越瑶坦白承认道，“这件事……会很痛苦也很危险，毕竟此前从未有过此类先例，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谢留风待不住了，立刻就想说点什么。
　　楚星回伸手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
　　谢留风勉强冷静了下来，没再说话。
　　楚星回本人倒是对这件事暂时没有什么意见，而是关注到了一个细节：“如今秦素云并不是唯一一个下界的伪神，此事只能用秦素云吗？”
　　他并不关心秦素云的生死，只是觉得秦素云如今的模样不是很健康，如果要投入使用的话应该提前找好替换材料。
　　越瑶沉吟片刻：“理论上来讲，另外两个伪神也可以代替他的位置。不过秦素云如今只剩下老鼠的意识，比起其他人对操作的干扰会小很多——不过等诸事成功之后，最好用同样的手段将另外两个伪神一起彻底清除掉。”
　　她又将目光落到秦素云旁边的谢怀身上，继续解释道：“至于谢怀……我前不久做准备的时候才查出来，他之前一直为我师父做事，趁机偷偷拿走了我师父丢弃的一样东西。”
　　说完这句话，越瑶没有详细解释，她直接走上前，耐心在谢怀身上翻了翻。
　　但她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越瑶叹了口气，只能回头征求谢留风和楚星回的意见：“不好意思，待会儿会用一些小小的手段，可能会有些吵，希望两位不要介意。”
　　谢留风点了点头：“此处是碧海桃花岛的地盘，越岛主自便。”
　　楚星回也没有什么意见。
　　两个人找了个地方看戏。
　　越瑶伸出手，找出一枚灵丹塞进了谢怀嘴里，强行将谢怀弄醒了。
　　谢怀一睁开眼睛，看见周围的阵仗，立刻警惕起来：“这是哪里？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越瑶站在他面前，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笑眯眯地问他：“还记得我吗？”
　　谢怀有些惶恐，连忙招呼道：“少……少岛主。”
　　越瑶摇了摇头，纠正道：“是岛主哦。”
　　之前碧云仙子成为邪修的事情证据确凿之后，她回来便正式成为岛主了。
　　谢怀觉得气氛越发不对劲，打了个磕巴，自觉改口：“越岛、岛主。”
　　越瑶十分礼貌地问他：“先前谢道友应该在我师父那里捡到了一件东西吧？那件东西在什么地方？”
　　谢怀的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连连摇头：“在下着实不知道越岛主究竟在说些什么。”
　　越瑶叹了口气，提醒他：“谢道友，我最近可是很忙的。”
　　谢怀摸不准她的意思，硬着头皮安慰了一句：“辛苦越岛主了。”
　　越瑶好心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时间不多。如果谢道友不愿意说的话，我就只能用些别的法子了。”
　　她伸出手，捏住谢怀的手腕，直接拧了下来——
　　谢怀低下头，看见自己软绵绵的手臂，后知后觉感到了疼痛，当即惨叫起来。
　　越瑶头也不抬，顺手将谢怀的另一只手也折了。
　　谢怀有些崩溃了，顾不得体面，高声向楚星回和谢留风求助道：“我是北岳剑派的囚徒，剑尊大人，楚道友，难道你们就这么看着吗？”
　　楚星回并没有搭理他，抬头看向谢留风。
　　谢留风更是充耳不闻，他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问楚星回：“要吃点心吗？”
　　楚星回点了点头。
　　谢留风就开始认真投喂自家道侣。
　　越瑶笑眯眯地折断了谢怀的四肢，终于放开了他，再次询问道：“谢道友好好想想，我师父的那件东西，在什么地方？”
　　她贴心补充了一句：“劳烦谢道友好好回答，您应该也明白，此间并无人在意您的生死。”
　　谢怀额头渗出了汗珠。
　　他知道，越瑶说的是真的。
　　他咬牙承认道：“那件东西……我，我用掉了。”
　　谢怀如今手脚都不能动弹，又被封住了灵力，只能向越瑶的方向蹭了两步，进一步交代道：“就在我的后背上。”
　　越瑶将他翻过去，一道灵力割开了他的衣服。
　　那里印着一朵开得正盛的桃花。
　　她盯着那道痕迹看了片刻，脸色沉了下来。
　　她喃喃自语道：“哎呀，这可真有些难办呢。”
　　她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抱歉道：“原本用完了还想请谢前辈和楚道友将谢道友重新拖回去蹲大牢，如今看来……恐怕要将谢道友留下了呢。”
　　越瑶回头看向楚星回和谢留风，再次征求两个人的意见：“两位看，可以吗？”
　　楚星回有些好奇：“他拿了什么东西？”
　　越瑶慢慢解释道：“碧海桃花岛上的一种传承，一般由上任岛主传予下任岛主。我那师父当时生怕沾上半点原来身份的东西，就把这东西随便丢了。谢道友应该是把这东西当成什么对自身有用的好东西了，但实际上，这东西只能在碧海桃花岛中发挥作用——作为一些特殊秘藏的钥匙使用。”
　　她叹了口气：“之前一直忙于宗门存亡，一时间顾不上这个。这东西不该流落在碧海桃花岛之外，此番整个宗门封入小世界中，为防出现变故，便只能委屈谢道友同我们一起了。”
　　谢怀长期被关在牢中，对如今情势所知不多，但看众人的神色也明白不是好事，匆忙解释道：“我不知道是这般用途……我只是试了试……”
　　确认了东西在哪里，越瑶并没有心思继续听他聒噪，直接伸手再次打晕了他。


第117章 
　　将今日的几个拟人物品处理干净，越瑶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开始招呼客人：“好了，今日正事暂且说完了。我已经找人给两位安排好住处了，两位从这里出去直接去客房就好。”
　　说着，她又摇着扇子，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理直气壮地暗示道：“这段时日碧海桃花岛会很忙，要是有好心的客人愿意搭把手帮些忙，那小女子就真是感激不尽了。”
　　楚星回：……
　　他礼貌同越瑶道别，拉着谢留风离开了。
　　*
　　离开木楼之后，楚星回扯了扯谢留风的袖子，低声跟他说自己方才发现的异样：“你也察觉到了是吗？越瑶身上的气息不太对。”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是那件圣物的气息。”
　　哪怕越瑶的搜魂技术再怎么成熟，到底也是尚未飞升，能够搜完扶观道人的魂还活蹦乱跳，只能说明她如今的状态已经并不寻常了。
　　楚星回拧了拧眉：“她……”
　　越瑶之前只是同他们讲解了自己的计划，并未谈及其中细节。
　　如今看来，圣物能够被嵌入容纳整个碧海桃花岛的小世界，越瑶恐怕付出了什么代价。
　　谢留风握住他的手，牵着他继续往住处走去：“无论如何，皆是她自己的选择。”
　　旁人无法干涉。
　　楚星回没有再说话。
　　*
　　楚星回和谢留风离开之后，越瑶也先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回到住处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有人了。
　　正是今日前去接待楚星回和谢留风的那位年轻弟子。
　　他手里拿着一叠刚刚写好的纸，见越瑶进来，便恭敬向她行了个礼。
　　越瑶走进客厅，心情颇好地问他自己之前吩咐过的事情：“都写好了吗？”
　　年轻弟子低着头，嗫嚅了一下，有点不想把手里的东西交出去：“大师姐……”
　　越瑶伸出手：“摆这副苦瓜脸做什么？拿来给我看看吧。”
　　年轻弟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口气，将墨痕方干的纸递给了越瑶。
　　越瑶仔细欣赏了一遍自己的生平记事，着重欣赏了一遍末尾处同门对自己的夸赞。
　　按照碧海桃花岛的规矩，历任岛主卸任之后都要将生平之事记录下来，再刻入特制的玉简中，以供留档与后世观阅。
　　她做了许多年少主，真正当上岛主的日子其实并不长，但按照规矩，也是要留下一篇的。
　　越瑶翻看完，年轻弟子站在一旁，顺便将目前碧海桃花岛的准备工作一一说给越瑶听。
　　她仔细听着，确认一切都井然有序，便点了点头。
　　虽然这些时日叮嘱了许多次，但越瑶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遍：“我还没来得及养成下一代的继承人，往后……诸般事务就交予你跟师妹了。这些年来你二人一直在我身旁帮忙打下手，不会应付不来日常事务，若有什么拿不准的就商量着来，实在不行便去求助几位长辈……”
　　她似乎还有许多话要叮嘱，但脑子里千头万绪，又觉得好像样样都说过了，没必要一提再提，便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将纸交还给了师弟，道：“就这样吧，若还要改的话，便多夸夸我的审美品味好了。”
　　时间已经很近了，越瑶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并没有多逗留，便起身打算离开。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隐约传来了啜泣声。
　　年轻弟子手中攥着的纸已经开始发皱，终于忍不住在她身后开口质问道：“师姐，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人作的孽要让他们这些无辜的人来付出代价？
　　越瑶停下脚步，如往常一样笑了一声：“不凭什么，你不想我不想，我请来的那位天道之子和他的道侣也不想，此界众生更是不想……但没办法，事情发生了总是要想法子解决的嘛。我又不是那几位没良心的前辈，做不到把烂摊子一丢自己就跑了，所以只好如此了。”
　　她没回头，背对他摆了摆手，径自走到门外去了。
　　*
　　之后的数日，正如越瑶所言，整个碧海桃花岛都进入了有条不紊的忙碌状态中。
　　岛上弟子沉默着点检完自己与门派中不可舍弃的东西，又将这些东西一点一点集中到了岛上的空地上。
　　将整个门派运送至小世界中并不是口头说说那么容易的事情，东西越少越能保证安全性。
　　楚星回和谢留风既然在场，也免不了被越瑶拉去帮了许多忙。
　　忙忙碌碌中，很快来到了越瑶早就测算好的日子。
　　越瑶带人在灵眼处起了阵法，圣物高悬于阵法之上，杯口向下，泛着淡金色的光，静静等待整个宗门进入它的体内。
　　此时碧海桃花岛的所有人都站在木楼附近，带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分批迈入了阵法之中。
　　一切都静默无声，只有脚步声与偶尔的人声。
　　楚星回和谢留风站在阵法之外，目送整个碧海桃花岛开始搬迁。
　　越瑶暂时没有跟同门一起进去，她闲闲站在楚星回和谢留风身侧，不紧不慢地调度着整个阵法的灵力状态。
　　终于，最后一个碧海桃花岛弟子的身形也没入了阵法之中。
　　楚星回偏头看向旁边的越瑶：“越道友不去吗？”
　　她站在阳光之中，身体已经呈现出了半透明的状态。
　　越瑶笑了笑，手上灵力一动，一掌拍向了半空中泛着光的圣物。
　　圣物杯口处的禁制开始缓缓闭合。
　　她缓缓收回手，看向楚星回和谢留风：“两位前几日应该已经猜出来了吧？我已经无法跟同门一同进入小世界了。”
　　她叹了口气，摆出一副闲聊的姿态：“其实一年前，我刚刚拿到圣物的时候，用了很多种方法，都没能成功改造圣物，在圣物之内嵌入一个合适的洞天。就算勉强嵌了进去，洞天内也只能放置死物，没有办法将整个岛上的大活人塞进去。”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想让圣物为整个宗门掩盖气息圣物便能为整个宗门掩盖气息。”
　　她看向楚星回：“我虽然不如楚道友厉害，身上有天道的力量，但我好歹也是碧海桃花岛名正言顺的岛主。因为功法特殊的缘故，碧海桃花岛的掌权人跟其他门派掌权人相比，跟宗门的联系要紧密得多。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可以作为碧海桃花岛的代表，用自己祭炼圣物，让圣物对碧海桃花岛生灵的气息不再排斥，如此才能建立圣物内小世界的根基。”
　　说着说着，越瑶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还是有点不甘心呐。小女子之前明明想着要好好修炼好好飞升来着，这世道总是有良心的人要辛苦些。”
　　她环顾了一下已经空荡荡的碧海桃花岛，自己倒是先释然了：“算啦，我自小待在这个地方，不习惯北方的雪，也不喜欢南方的热气……如此，想来也不会习惯飞升后的风景。”
　　所以，永远留在此处倒也不差。
　　越瑶自己释然了一会儿，又看向楚星回和谢留风：“碧海桃花岛的事情在此界暂时就翻篇，之后诸事都该有个结尾了，虽然之前小女子看不太惯你们两位。但在结尾之前，两位……便多看看彼此吧。”
　　楚星回没料到到这个时候了她说话还是这么阴阳怪气的，嘴角抽了抽：“……越道友说话还是这么不讨喜。”
　　越瑶觉得自己十分冤枉：“这次也不算什么坏话吧？珍惜眼前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错的呀。”
　　她顶多就是掺杂了一点个人的恩怨。
　　之前几次三番挑拨不成，她也是要面子的。
　　楚星回：……
　　他转移了话题：“碧云仙子呢？”
　　今日好像没看见她。
　　谈到她的好师父，越瑶就忍不住高兴起来：“我为她选择了一处好地方，她会得到自己最好的结局。”
　　她顺便想起了另一个相关之人：“对了，还有我那位好师伯，可惜之前事情太多没能顾得上他。他如今抛却神魂，跟我师父之前一样，不会帮命书窃取此界气运了。祭品一事，我在‘复活’我师父之前也已经料理过了。等诸事了了，两位请记得我们的约定，将他送回碧海桃花岛颐养天年。如果事情无法尽如人意……两位也请记得替我送走他。”
　　楚星回和谢留风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件事。
　　上空中的禁制正在渐渐封死，越瑶的身形也变得越发模糊。
　　她抬头静静看着头顶的金光，仔细将所有的事情都考虑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遗漏的了，向楚星回和谢留风展颜一笑：“哎呀，小女子的时间好像不多了呢。两位也早些走吧，此处可不会再有人接待两位了。”
　　越瑶想了想，觉得虽然双方到了最后都说不上是朋友，但好歹也算是熟人，主动送上了最后的祝福：“以后应该没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了。两位总是要比我厉害的，那便祝两位……能脱离命运的束缚，从此事中活下来了。”
　　……
　　半空中的禁制终于彻底封死。
　　圣物与越瑶同时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座寂静的空岛。
　　楚星回听见空气中似乎隐约传来了碎裂声。
　　谢留风拉了一把楚星回，两个人同时飞到了高空中。
　　碧海桃花岛的人带走了一些核心装置，岛屿外围的禁制无法维持，渐渐碎裂开来。
　　常年隐匿于海上的碧海桃花岛本体终于完整出现在了海面上，如同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海上岛屿。
　　这边动静太大，无数正在海面上搜寻碧海桃花岛的修士同时注意到了这边。
　　谢留风和楚星回没再继续停留，很快离开了海上。
　　两个人方一落地，消息灵通的方谚就发了传讯过来：“师叔，楚师弟，你们还在碧海桃花岛吗？那边的动静怎么回事？”
　　谢留风开口说了一遍此行碧海桃花岛中发生的事情。
　　方谚静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事儿虽然起源于碧海桃花岛，但归根结底，碧海桃花岛的普通弟子还挺冤的。
　　他不再关注别家的事情，转而叫楚星回和谢留风回家：“你们早点回来吧，我把那两个伪神弄过来了。”


第118章 
　　接完方谚的传讯之后，谢留风和楚星回很快回了宗门内。
　　他们赶回来的时候，方谚已经离开宗门了。
　　碧海桃花岛的消息已经被他们提前传了回去，方谚作为北岳剑派的代表，这段时间正四处奔走，同来自各派系的其他人一起商量命书一事的处理后续。
　　正如之前越瑶推断的一样，这回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天梯不能留了。
　　在飞升和存亡两个选择之中，终究还是此界的存亡更为重要。
　　更何况有流放之地压在此界头上，此界的飞升就永远都是一个伪命题。
　　*
　　楚星回和谢留风暂时将这些开会吵架的事全权交予了方谚。两个人带着黑鸟，先去了关押两个伪神的地方。
　　两个伪神都寄宿在人的壳子里，被抓捕之后由其他门派审问了一段时间，没审问出什么新鲜东西来，便送来给北岳剑派废物利用了。
　　如今两个伪神都处于昏迷状态，倒是省了很多事。
　　谢留风动手将两个人的神魂弄了出来。
　　这两个人的神魂状态跟秦素云之前很像，外层都有一层一模一样的金光。
　　黑鸟蹲在楚星回的肩膀上，跃跃欲试。
　　楚星回放飞了黑鸟。
　　黑鸟熟练地吃完一圈飞回来，体型又膨胀了许多。
　　楚星回和谢留风谨慎观察了一会儿它的变化。
　　但除了变大以外，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变化。
　　楚星回伸手戳了戳它。
　　黑鸟拍了拍翅膀，骄傲地挺起胸脯，如同平时一样发出了吵闹的鸣叫声。
　　也不知道是因为力量还不够强大，还是黑鸟的智商就在这里了……这只鸟看上去依旧不太聪明。
　　楚星回拥有一只聪明一点的剑灵的希望破灭，十分失望，将鸟塞进了灵剑内，对谢留风说：“我们回去吧。”
　　谢留风点了点头，将现场收拾了一下，跟楚星回一起往回走。
　　两个人刚走到大牢门口，就看见了从外面开会回来的方谚。
　　方谚看上去已经在门口徘徊有一会儿了。
　　他看着楚星回，面上的神情有些犹豫。
　　楚星回大致猜出了他的来意：“掌门师兄，是其他人让你来跟我说斩断天梯的事情吗？”
　　方谚按了按眉心，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正是。大多数人的意思是，让你去试越瑶之前说的那个法子，尽快修炼到飞升之境，然后……现今秦素云和他身上用来隐瞒天道的法术已经被送去研究了，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的话，大家都能提供支持。”
　　楚星回主动开口提出自己的要求：“我同意。但在开始之前，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看向一直站在他旁边的谢留风。
　　他得把谢留风神魂上的问题彻底解决掉，才能放心去做这些风险极大的事情。
　　这一点倒是没什么问题，方谚点了点头：“几位前辈要想办法解开秦素云身上用来隐瞒天道的伪装，应该还需要不少时日。在此之前，楚师弟想做什么都可以。”
　　*
　　楚星回将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谢留风带回了家。
　　他将谢留风摆放到房间的椅子上，试探着问他：“你有什么想法吗？”
　　谢留风摇了摇头：“没有啊。”
　　楚星回听他说话跟憋着气一样，凑过去安抚地亲了亲他。
　　谢留风抱住他，终于叹了口气，如实表达自己的想法：“我是不愿意让你去冒险的，但如果你要做的话，我不会拦。”
　　楚星回仔细看着他。
　　谢留风又叹了口气，认真跟他说：“不用担心我，我只会是你的后盾。”
　　楚星回稍稍放下了心，拽着他抓紧时间双修去了。
　　两个人终于短暂拥有了一段平静的生活。
　　在这段时间里，谢留风很安分也很配合，基本上处于一个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状态，情绪状态看上去也十分稳定。
　　就是偶尔会偷偷出门，跟方谚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楚星回将谢留风神魂上的问题彻底解决掉之后，很快，秦素云身上法术的研究情况也传了过来。
　　几位擅长法术的前辈已经找到了解开秦素云身上法术的方法，再过几天，楚星回就可以去修炼了。
　　楚星回提前准备起了东西。
　　他在这里收拾东西，谢留风就晃了过来，在旁边指指点点：“把这个带上。”
　　黑鸟看见两个人凑在一起，也从树上飞了下来，在两个人脚边走来走去。
　　楚星回险些一脚踩在鸟身上，立刻把碍事的黑鸟关进了灵剑里。
　　处理完黑鸟，他终于有空理会谢留风的诉求，顺手翻了一下谢留风指的东西：“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谢留风点了点头，理直气壮道：“对啊，我要用啊。”
　　楚星回觉得这个道侣大概是坏掉了：“……你要用我给你留下。”
　　是他去闭关修炼又不是谢留风去闭关修炼。
　　谢留风思索了一下这个逻辑，觉得楚星回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改口道：“好吧，我觉得你用得上。”
　　楚星回：……
　　他狐疑地看着谢留风，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看上去应该没生病。
　　谢留风任他摸，并且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被摸完了，谢留风四下看了看，又开始指指点点：“还有这两件，也带上。”
　　楚星回看了看，果不其然，依然是谢留风的东西。
　　他有点想惯着自家道侣，但实在想不出借口，便看向谢留风，让他编理由：“……这些是？”
　　谢留风思考了片刻，灵光一闪，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用来方便你睹物思人。”
　　楚星回：……
　　他默默把东西都收好了。
　　*
　　用来修炼的场地已经选好，方谚特意给楚星回空出了一片宗门前辈专门用来突破的闭关之地，可以安心修炼不受打扰。
　　到约定之日，谢留风送楚星回过去。
　　谢留风最后问了一遍楚星回自己的意愿：“你愿意吗？”
　　楚星回抬头看着他。
　　谢留风认真告诉他：“以你的资质，不需要揠苗助长，也不需要冒如此风险，花些时间总会修炼到飞升之境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现在我就带你回家。这些事情都交给我，让我来想办法。”
　　如今大多数人都希望楚星回去牺牲，早日到达飞升境界，去斩断天梯，彻底结束缠绕在此界上空的梦魇。
　　他并不会阻止楚星回去做出牺牲，这是楚星回自己的道。
　　但他希望楚星回所有的选择都出自于本心，而不是被其他人的意见裹挟。
　　楚星回看向谢留风。
　　他知道，谢留风既然能够说出来，就一定会做到，无论他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伸手戳了一下谢留风：“我不去做，让你去替我牺牲吗？”
　　谢留风露出惯常的、带点散漫的笑意，伸手揉了揉他的脸：“就算要我的命，我也不能让你去做不想做的事情啊。”
　　楚星回认真看着他的道侣。
　　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微微踮起脚亲了谢留风一口，郑重道：“我愿意的。”
　　不只是为了此界，为了生活在此界的朋友们，也是为了……愿意对他说出这句话的谢留风。
　　谢留风伸手接住凑到自己怀里的人，微微叹了口气：“好，既然如此，我送你进去。”
　　*
　　谢留风一路将楚星回送入了修炼之地的最深处，并且在原地逗留了许久。
　　楚星回慢慢意识到了什么，问赖在自己身侧的谢留风：“你不回去吗？”
　　谢留风点了点头：“啊，这就走了。”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回过身，毫不犹豫地把身后的禁制彻底关上了。
　　楚星回：……
　　谢留风十分苦恼：“怎么办？禁制关上了，我出不去了。”
　　楚星回看着他：“……我可以给你打开。”
　　这里只是个用来修炼的地方，又不是大牢。
　　谢留风长长叹了口气：“原本应该是要回去的，只是我家道侣说他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所以我决定留下来陪陪他。”
　　楚星回澄清道：“……他没说过。”
　　“居然是这样吗？”谢留风摆出一副惟妙惟肖的震惊神色，然后很快给自己找到了新的理由，“那好吧，我很害怕。”
　　他楚楚可怜地看着楚星回，眼里流出两分笑意：“如果没有道侣陪着的话，我每天晚上都不敢睡觉的。”
　　楚星回：……
　　他就不知道谢留风竟然还有每天睡觉的好习惯。
　　楚星回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又不是什么好事。”
　　秦素云引来的天雷毕竟不是普通的雷劫，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大问题。
　　从理智上来看，这种只需要一个人承担风险的事情，如果把另一个人牵扯进来，就显得很不划算。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笑看着他：“当初成婚的时候，也没人跟我说只需要同甘不需要共苦啊。”
　　楚星回静了片刻，没有再问，只是走上前，抓住了谢留风的手。
　　来都来了……那就一起吧。
　　两个人静静站了一会儿。
　　楚星回还是有点担心：“我们两个都在这里的话，会不会耽误事儿？”
　　“外面人多着呢，不缺我一个。”谢留风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解释道，“何况此处并没有完全封闭，如果外面出了什么问题的话，方谚会给我发传讯，不用担心。”
　　他早就到了飞升之境，不需要像楚星回一样专心突破，自主性还是很强的。
　　听他的意思像是已经先把所有事情全都安排好了，楚星回忍不住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打算的？”
　　谢留风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猜测道：“我也不知道哎，兴许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当天？”
　　他了解他的道侣，能猜到楚星回所有的选择。
　　那他就只好无论楚星回做什么都陪着了。


第119章 
　　此处被提前布置过，底下埋了一层阵法，秦素云神魂所在的老鼠就被安置在顶上。
　　只要启动阵法，秦素云身上的法术就会破开，可以用来作为诱饵吸引天雷，天雷则会经由阵法引导至阵法中间，用来辅助楚星回修炼。
　　为了防止秦素云在没有金光保护神魂的情况下直接被劈死，楚星回还特意让黑鸟给他填了一点金光进去。
　　虽然不知道禁不禁用，但好歹暂时能用。
　　如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楚星回向阵法中输入灵力，启动了阵法。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头顶很快传来了雷声和老鼠的惊叫声。
　　下一瞬间，细密的雷光通过阵法，直直劈向了阵法中的两个人。
　　楚星回闷哼了一声。
　　剧烈的疼痛飞快遍布四肢百骸。
　　这种疼痛比寻常的破境雷劫要严重十倍不止，他几乎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和经脉全部断掉了。
　　……或者说已经断掉过了，只是每次破坏与修复的速度同样快，让人来不及察觉。
　　雷光游走在他的每一处经脉和血肉之中，几乎令人痛到麻木的疼痛之后，天雷的力量留存了下来。
　　楚星回的修为开始有了肉眼可见的增长。
　　……方法有用，比正常修炼速度几乎要快十倍以上。
　　谢留风站在他旁边，拧眉仔细盯着他的情况。
　　楚星回缓过一口气，忽然伸出手，推了谢留风一下：“不用你陪了，你回去吧。”
　　谢留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不行，我东西都被你带过来了。而且刚刚不是都商量好了嘛，现在赶我回去我可是不认的。”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盯着楚星回。
　　然后他看见了楚星回因为忍耐已经攥出血痕的手。
　　谢留风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了。
　　楚星回会让他回去，是因为他觉得疼。
　　他知道谢留风在陪他承受一样的疼痛，所以当他觉得疼的时候，就会想让谢留风离开。
　　谢留风伸出手，慢慢掰开楚星回攥在一起的手，嗓音温柔下来：“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攥着。疼的话就喊我啊，我来这里陪你不就是为了这个。”
　　他很想像往常一样用灵力去抚平楚星回身上的疼痛，但这次情况不同，他不能贸然干扰。
　　楚星回顺着他的引导，慢慢松开了拳头。
　　他低头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喊你有什么用，你不也一样疼？”
　　他还是有点想让谢留风回去。
　　他一个人疼就够了，再加一个谢留风，他不但身上疼，还要心疼。
　　谢留风琢磨了一下，终于给自己琢磨出一个作用：“我可以给你讲笑话啊。”
　　楚星回：……
　　他没有反对，谢留风就当作他默认了，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之前宗门内住进来了一窝乌鸦，几只乌鸦经常去膳房内偷吃灵谷。后来有一天，黑鸟路过膳房，膳房的人抓住黑鸟，把黑鸟打了一顿。”
　　楚星回：……
　　他实在不敢笑，只能默默把因为惨遭编排而试图冒头的黑鸟按回了灵剑里。
　　见他不笑，谢留风贴心把笑话解释了一遍：“因为黑鸟的颜色跟乌鸦十分相似，膳房的人没分清是哪只鸟，不好笑吗？”
　　楚星回：……
　　他觉得北岳剑派应该增加一个规定，比如修炼的时候必须把道侣移出修炼场所。
　　实在太扰人清静了。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楚星回忽然开口喊了一声：“谢留风。”
　　谢留风立刻兴致勃勃地看向他：“怎么了？还想听笑话吗？”
　　楚星回疼得浑身都在发抖，谢留风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语气依旧如常，丝毫也听不出异样。
　　楚星回抓住他的袖子，颤着手轻轻晃了晃：“……给我讲讲跟你有关的事情吧。”
　　谢留风有点犯愁：“我的事情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过你的吗？”
　　楚星回不说话，抓着他的袖子不放。
　　谢留风拿他没办法，只能绞尽脑汁开始翻自己的记忆：“那给你讲讲我六岁单独上山抓兔子的故事？”
　　楚星回觉得不太对劲：“六岁？”
　　谢留风理直气壮道：“所以没抓到啊，而且那只兔子还不是普通的兔子，而是妖兽的幼崽，被我撵了半个时辰之后喊了它爹娘过来。”
　　他想起不好的事情，伸手比划了一下，语气有些复杂：“很大、很壮实，比当时的我还高，肌肉非常丰富的两只兔子。”
　　楚星回问他：“然后呢？”
　　谢留风叹了口气：“然后两只兔子就把我逮回兔子窝里了，喂我吃了两天苞谷和野菜。”
　　楚星回：……
　　他踮起脚，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谢留风的头。
　　多亏只是兔子和野菜，否则他现在还有没有道侣就说不准了。
　　他的道侣真是从小到大都……活泼得有些过头。
　　虽然很离谱，但听谢留风讲了一会儿，楚星回真的感觉身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他坐下来，慢慢试着在疼痛中开始修炼。
　　谢留风讲完了兔子，又开始讲他第一次钓鱼的故事。
　　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也还能钓得上大鱼。
　　他着重形容了一下那条鱼有多大。
　　伴随着谢留风的声音，楚星回渐渐适应了剧烈的疼痛，终于闭上眼睛进入了入定状态。
　　天雷的力量在他体内慢慢游走、压缩，然后化为他自己的灵力。
　　见楚星回已经完全沉浸到了修炼之中，谢留风声音轻了下来，然后慢慢停止了讲述。
　　他坐在楚星回旁边，托腮看着楚星回，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为他的道侣护法。
　　……
　　楚星回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只有很少的时候会从修炼中清醒过来，有空跟谢留风说两句话。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想要劝谢留风早点回去。
　　然后谢留风就会拒绝他，并且给他讲一个最近编出来的离谱笑话，或者是自己之前经历过的某件有意思的小事。
　　他活的时间够长，所以有很多故事可以跟楚星回慢慢讲。
　　时间长了，楚星回也就不劝他回去了。
　　甚至开始觉得谢留风讲的那些笑话也挺好笑的。
　　……
　　两个人在此地待了五年时间。
　　楚星回的修为从元婴渐渐突破至化神，又从化神慢慢突破至合体，突破雷劫混杂在每日固定的雷劈中都显得毫无任何难度……直到最后，只差一步就能抵达飞升之境。
　　这一天，谢留风终于接到了从外界传来的传讯。
　　谢留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来不能陪你到最后了。”
　　楚星回从修行中抽出了一部分心神，揪住了他的袖子：“……出事了吗？”
　　谢留风没胡编乱造一些“无事发生”之类的借口来诓骗他，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嗓音温柔地叮嘱他：“你很重要。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乱了自己的心神。我会在外面替你挡着。”
　　楚星回慢慢松开了他，点了点头。
　　谢留风俯下身来吻了吻楚星回的额头，提剑离开了此处。
　　*
　　谢留风离开之后，楚星回又独自修行了很长时间。
　　他沉浸在修炼中，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更长的时间……他终于感觉到，体内修为的最后一道屏障也应声而碎。
　　他似乎触摸到了某种玄妙的东西。
　　他的视角逐渐升到云层之上，看见了云雾之上金色的建筑，以及其上来来去去的道道金光。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个场景。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是在碧云仙子的预言中。
　　楚星回睁开了眼睛。
　　他直觉自己方才看到的东西就是谢留风之前离开的缘由。
　　想到这里，他立刻站了起来，准备结束闭关。
　　临走之前，楚星回忽然想起一件事，动手把阵法顶上的老鼠拿了下来。
　　老鼠几乎被天雷劈成了一块鼠形的焦炭，但因为体内的神魂是“神”的缘故，仍未能完全死去，依旧维持着奄奄一息的状态。
　　楚星回原先一直担心，这只不太健康的老鼠能不能承担被雷劈完全程的重任，如今看来，这老鼠的生命力还挺顽强的。
　　他正琢磨要把这块老鼠炭彻底处理掉，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楚星回。”
　　楚星回四下看了看，最后终于把目光落向了被暂时丢在桌子上的老鼠身上。
　　天雷的威力恐怖如斯，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秦素云的神智劈回来了。
　　楚星回立刻检查了一下老鼠，又检查了一下周围。
　　好在只是劈回了神智，而且神智恢复的时间并不长。秦素云依旧处于连行动都十分困难的状态，并没有产生什么别的影响。
　　楚星回稍稍松了口气，终于将目光落回秦素云身上。
　　尽管此处的阵法已经关闭了，但秦素云身上的法术一旦被解开就无法恢复，天雷依旧坚持不懈地追着秦素云劈，将整只老鼠劈得外焦里酥。
　　秦素云一边挨雷劈，一边坚持不懈地断断续续说话：“我也是有苦衷的，我没想害人……只是如果我不能成功成为真正的神，我早晚会死在流放之地……只是些不能飞升的人而已，我已经是神了，我用了他们的气运，一定能创造出比他们多得多的价值……”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焦黑的爪子，试图抓住楚星回的衣服：“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听完之后，你一定会愿意救我……不，不用救我，只要放了我就好。”
　　楚星回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不愿意。”
　　他没有给秦素云继续说话的机会，果断叫出黑鸟，让它吞掉了秦素云身上用于保护的金光。
　　下一瞬间，下一道天雷如期而至。
　　但这一次，天雷直接吞噬了失去金光保护的神魂。
　　老鼠连声都没来得及再出，便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一同消失的，还有秦素云的神魂。
　　楚星回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这位犹如曱甴一般的老熟人确实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便转身离开了闭关之处。
　　世上有苦衷的人何其多，也不是个个都能成为这样的畜生。
　　有空听他的苦衷，不如多听听那些被他祸害的人怎么说。


第120章 
　　楚星回刚一离开闭关之处，就被一位早就蹲守在门口的老朋友逮住了。
　　楚星回看了一眼抓住自己的人，有些诧异：“明霄？你找我？”
　　几年时间不见，明霄长高了一点，看上去已经是一个十分沉稳靠谱的好青年了。
　　如果不是手里拿着拐杖的时候，看起来还能更靠谱一点。
　　明霄仔细打量了楚星回一番，见他修炼完之后并没有什么问题，才骄傲地“哼”了一声：“我可不是特意来接你的，只是刚巧现在只有我在宗门，只好勉为其难地过来走一趟了。”
　　楚星回：……
　　一张嘴还是熟悉的味道。
　　他决定收回自己方才对这位朋友沉稳靠谱的评价。
　　这两个词大概这辈子都没办法跟明霄沾上边了。
　　明霄看见他的表情，熟练地叉起腰，打算维护一下自己的声名。
　　但他忘记了自己的情况，下意识使用了自己的左腿，结果一用力立刻疼得呲牙咧嘴，单脚在原地蹦跶起来。
　　楚星回看不过去，伸手扶了他一把，又帮忙把被他丢到一旁的拐杖捡回来塞进了他手里：“你腿怎么了？”
　　明霄蔫蔫地扶住拐杖，解释道：“前两天在外面伤到了，得养一段时间才能好。”
　　楚星回看了一眼他腿上的伤口。
　　伤口处已经被处理过，但仍残留着一点金色的灵光。
　　楚星回意识到了什么，拧了拧眉：“你跟上界来的人交手了？”
　　谈到这件事，明霄脸上的表情也淡下来：“不能说是我跟上界来的人交手，而是很多人都跟上界来的人交手过了。”
　　不用楚星回问，他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件事。剑尊估算着这两天你就要出关了，让我过来接你一下，顺便给你讲讲这几年的情况。”
　　楚星回立刻警醒起来：“谢留风呢？他出什么事了？”
　　如果谢留风没有事的话，绝对不可能让别人来接他的。
　　明霄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立刻道：“别担心，他没事。只是现在人手不够，除了我这样的伤员谁都赶不回来。”
　　他继续解释道：“这段时间发生的问题，说白了还是命书和天梯这件事。从秦素云之后下来的那两个伪神开始，陆陆续续有好几个伪神下界。原本大家都有防备，这些伪神下界之后受到的限制又颇大，都还能应付，直到两年前……”
　　明霄叹了口气：“从两年前开始，那些下界的伪神开始放弃依附于人身上了，而是跟之前剑尊杀掉的那个神一样，选择真身下界……而且这次真身下界的伪神情况还有点不太一样，他们身上的限制好像又去掉了许多，可以直接对此界中人出手了。”
　　他声音低了下来：“现在已经死伤很多人了。”
　　死伤远比之前隐秘的危险更为直观。
　　楚星回猜测道：“因为命书？”
　　明霄点了点头：“是。我听前辈们的分析，上界窃取此界气运恐怕已经到了某种阈值。因为这些来自此界的气运，那些下界的伪神身上都已经沾了此界的气息，在很多时候可以混淆天道的识别，做事就会无顾忌很多。”
　　楚星回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原先限制多的时候，这些伪神就给此界带来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麻烦，现在这些人能直接对此界中人出手……恐怕要更难应付了。
　　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若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的话……这些伪神在下界行事恐怕会越来越难控制。
　　但眼下并不是考虑这些长远问题的时候，楚星回先问了眼前的事情：“大家可有应对这些伪神的办法？”
　　明霄摇了摇头，干脆道：“没有，顶多是只能拖住，打不过，怎么打都打不过。所以之前掌门师兄特意把你们家剑尊叫出来了。”
　　他很少有甘于承认战胜不了的时候，但这的确是没有办法的事实。
　　楚星回还记得之前谢留风离开时候的事情。
　　两年前……应该就是这个时候，谢留风接到了外面来的传讯，离开了闭关之处。
　　明霄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两年一共有三个真身下界的伪神，剑尊已经杀掉两个了，眼下正在杀第三个。”
　　谢留风平日里四处混来混去，很少表现得像个多厉害的人物。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让人明白“剑尊”两个字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楚星回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两个人之前废了很大的劲才解决掉谢留风神魂上的枷锁，结果转头他就又杀了两个……
　　兴许谢留风的确跟飞升这件事犯冲。
　　楚星回惦记着他的安危，继续跟明霄打听：“他有受伤吗？”
　　谢留风上一回弑神的时候，付出的代价并不小。
　　明霄下意识道：“他不让提……”
　　然后他立刻反应过来，坚定道：“没有，绝对没有。”
　　楚星回看着他。
　　明霄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只能实话实说：“好吧，他说不让我主动跟你提，但如果你问的话就照实说。他之前受过一次伤，躺过小半年，上个月好全了之后才去对付第三个伪神的。”
　　楚星回沉默了片刻，问明霄：“谢留风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他。”
　　*
　　谢留风在东海一带。
　　此处空阔，周围又少有会被影响的人和建筑，谢留风是特意将人引到这里来的。
　　楚星回赶到的时候，谢留风跟最后一个真身下界伪神的对峙已经到了尾声。
　　时间正值夜半，月光明亮皎洁，在海面上笼了一层微弱的白光。
　　两个人的体力看上去都已经到了极限，半空中灵光乱闪，让人完全看不清招数。
　　谢留风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懒懒散散的，偶尔出手也多是暴力解决完问题便收手，楚星回几乎没怎么见过他这副模样。
　　两个人交手片刻，谢留风忽然露了一个小破绽。
　　对手眼睛一亮，当即抓住机会，一掌打向了谢留风的胸口。
　　谢留风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自半空中掉了下来。
　　楚星回心脏险些都吓停了，立刻飞身上前，接住了自半空中跌落下来的人。
　　谢留风面色惨白，似乎受了重创，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楚星回手指颤抖地碰了一下他唇上的血，六神无主地去翻储物袋里的丹药。
　　谢留风伸出手，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又朝他挤了一下眼睛。
　　然后继续虚弱地咳嗽，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模样。
　　楚星回：……
　　他拿丹药瓶的手顿了顿，换了瓶普通的回灵丹喂给谢留风。
　　谢留风依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虚弱地吞下了丹药。
　　见谢留风重伤垂死，跟他对战的伪神面上一喜，当即准备下来补刀。
　　人在认为自己即将获得完全胜利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放松对自身的防御的。
　　楚星回握住灵剑，正打算站起来迎战，却又被谢留风扯了一下。
　　他听见谢留风含笑的声音：“别着急，想看烟花吗？”
　　谢留风偏头看向他，打了个响指。
　　下一瞬间，猛烈的灵力忽然自半空中爆炸开，整个海域亮如白昼。
　　正在试图过来补刀的伪神在半空中当场炸成了烟花。
　　谢留风坐起来，兴致勃勃地欣赏了一会儿海面上的烟花，顺便询问楚星回观后感：“烟花好看吗？”
　　这可是他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在对战中偷偷布置下的。
　　楚星回对看烟花并不高兴，板着脸看着谢留风：“……你就只会这一种战术吗？”
　　谢留风摊了摊手，也很无奈：“我用这种战术也不多啊，就是回回都会被你撞上。”
　　见楚星回不肯说话，他的嗓音温柔下来：“别害怕啊，我这么厉害，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楚星回依然没说话，慢慢把谢留风扶了起来。
　　他嗅到了血的味道。
　　虽然谢留风嘴上说没事，但能搞出方才那个阵仗，必然不可能完全没有受伤。
　　楚星回一言不发地检查完谢留风的身体，又掏出一大把灵丹喂给谢留风，忽然开口：“我是不是……来晚了？”
　　不只是谢留风，这一路上，他见过了很多因为伪神死伤的情况。
　　如果他早一些出关，早一些去解决天梯的问题……
　　谢留风胡乱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垂眸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灵剑收回剑鞘：“不是你晚了，是上面那些东西欠收拾了。”
　　他牵住楚星回的手：“走吧。”
　　楚星回问他：“去哪里？”
　　谢留风解释道：“那东西没死，咱们去把他剩下的部分捡回来。”
　　楚星回愣了一下。
　　谢留风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我对弑神有经验，现在这关头，我可不打算再给自己的神魂加一层锁链。这三个都没死透，待会儿拿来喂你的剑灵。”
　　楚星回就默默跟着他去捞人了。
　　事实证明，谢留风对弑神这件事的确非常有经验。
　　两个人把这位伪神从海里捞出来的时候，对方刚好维持着只剩一口气的状态。
　　方谚之前一直在不远处等着，听着这边的打斗已经结束了，早早等在了岸上。
　　明霄跟方谚发过传讯，方谚对楚星回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他跟两个人打过招呼，熟练地把只剩一口气的伪神带走处理了。
　　方谚走后，海边只剩下了楚星回和谢留风两个人。
　　楚星回将谢留风拖到一处干净地方，让他先休息一会儿。
　　但相比起休息，谢留风显然对他刚出关的道侣更感兴趣，一会儿的时间骚扰了楚星回好几回。
　　楚星回觉得谢留风实在非常不知轻重。
　　于是他按住谢留风，狠狠亲了他一顿，然后凶巴巴地告诉他：“什么话也不许说，先好好修养。”
　　谢留风：……
　　他终于老实了，安安分分开始修复身上的伤势。


第121章 
　　楚星回按着谢留风休养了一天一夜，确认他体内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之后，两个人才启程往回走。
　　方谚已经带着人提前回宗门去了。目前三个下界的伪神都已经被谢留风处理干净，谢留风难得不需要四处支援，暂时有了一点空闲时间。
　　所以他选择赶路赶到一半拖着楚星回去逛街。
　　虽然楚星回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了逛街的兴致，但鉴于两个人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他还是决定惯着自家道侣，跟他一同去了。
　　东海附近最适合逛街的地方自然还是永宁城。
　　正值春季，永宁城内杨柳依依，正是风光好的时候。
　　两个人来过好几次永宁城，对此地也算熟悉，谢留风拉着楚星回在街上七拐八绕，很快进了一家成衣铺。
　　半个时辰之后，谢留风才终于心满意足，将楚星回从成衣铺里带了出来。
　　楚星回抱着一堆衣服和饰物，有点迷惑：“怎么忽然想到要给我买这些？”
　　谢留风将一枚玉簪插到楚星回头上，后退一步仔细欣赏了一下：“我想打扮我们家道侣难道还要挑时候？”
　　楚星回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这枚玉簪的材质看上去有些脆，他总担心打架的时候会一不小心掉下来摔坏。
　　虽然事实上这东西在其上法阵的加持下，并不像它看起来那么脆弱。
　　谢留风觉得非常好看，于是他伸手牵住自己非常好看的道侣，道：“走吧，请你吃糖山楂。”
　　之前卖糖山楂的摊子还在原处，两个人买完糖山楂，慢慢在街上继续走。
　　楚星回觉得有点无聊，便开始拆糖山楂的纸包。
　　他拆了一半，忽然感觉到了一道专注而认真的目光。
　　谢留风在看他。
　　楚星回拆纸包的手轻轻停顿了一下，疑惑地跟谢留风对视了片刻。
　　谢留风冲他弯了弯眼睛：“没什么，柳絮沾到你头上了。”
　　楚星回静静看着他，往他面前凑了凑：“帮我拿下来。”
　　谢留风就伸出手，帮他把沾到头上的柳絮拿下来了。
　　拿完柳絮，他刚打算退开，楚星回就又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抱住了他。
　　谢留风问他：“怎么了？”
　　楚星回更紧地抱住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谢留风叹了口气，也伸出手，安抚地搂紧了怀里的人。
　　他知道，楚星回应该是察觉到什么了。
　　隔了一会儿，楚星回抓了一下谢留风的衣服，从他怀里抬起脸，胡乱找了个理由，闷着声音开口：“饿了。”
　　谢留风问他：“想吃什么？”
　　楚星回没说话。
　　本来就是胡乱找的理由，他自然不知道要吃什么。
　　谢留风忍不住笑了一声：“好吧好吧，我们先去看看。”
　　楚星回点了点头。
　　谢留风就牵住他的手，将他带进了最近的客栈里。
　　临进门的时候，楚星回打量了一下街上，忽然道：“人少了许多。”
　　此处是永宁城中最为繁华的地域之一，往常街上都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可如今却只剩寥寥的行人。
　　谢留风点了点头：“如今情况不好，各处出门的人都少了。”
　　气运的消失看不见摸不着，带来的后果也无声无息。
　　像他们这些身上气运还足的人还没到影响正常生活的地步，但对那些天生气运偏弱的人来说……眼下的情况几乎可以说是危及性命了。
　　现在并不是饭点，客栈中的人也很少。
　　两个人刚一落座，小二便将菜单递了过来。
　　楚星回看了一遍菜单，忽然在其上看到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红豆粥。”他对着小二点完，看向谢留风，问他，“你喝吗？”
　　谢留风点了点头。
　　楚星回就对小二说：“两碗。”
　　谢留风也看了看菜单，又加了两样菜。
　　熬好的粥很快端上来了。
　　楚星回喝了一口，并没有尝到想尝的味道，便放下了勺子，把自己这一碗也推去了谢留风那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夹桌子上的菜。
　　谢留风将碗接了过来，问他：“不好喝吗？”
　　楚星回摇了摇头，诚实道：“好喝，但不如你煮的好喝。”
　　谢留风小小骄傲了一下，开始翘尾巴：“如果某人愿意求求我的话，我说不准就愿意回去给他煮了。”
　　楚星回抬起头，默默看着他。
　　谢留风没绷住，笑了起来：“好吧好吧，就算某人不愿意求我，我也愿意给他煮，煮一辈子。”
　　楚星回勉强满意，也没胃口吃东西了，开始看着谢留风发呆。
　　谢留风拥有不挑食的优良品德，先喝掉了自己的粥，又顺便把楚星回那一碗也一起喝了。
　　楚星回忽然开口：“等回去之后，我就准备飞升了。”
　　等他飞升见到天梯，动手将天梯斩断……届时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谢留风擦了擦手，语气闲适而自然：“你先等等，让我先来。”
　　楚星回愣了一下，拧眉看着他。
　　谢留风戳了戳他的脸，跟往常一样笑眯眯地插科打诨：“我年纪大，你让让我，行行好让我先飞升行不行？”
　　楚星回终于明白先前隐隐约约的反常感究竟从何而来了：“你之前瞒着我的就是这个？”
　　谢留风立刻为自己澄清道：“哪敢瞒你啊，这不是全都告诉你了嘛。”
　　楚星回问他：“所以，现在这些算告别吗？”
　　谢留风摇了摇头，认真告诉他：“不是告别，是喜欢。无论我走不走，什么时候走，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喜欢。”
　　楚星回勉强压抑住情绪，冷静道：“我已经出关了。按照预言，我可以直接斩断天梯，你不必飞升去上界。”
　　谢留风摇了摇头：“你之前也看到眼下的情况了。命书的事情爆出来实在太晚了，如今此界的气运已经到了很危险的程度。斩断天梯只能停止上界对此界气运的偷取，却没有办法让此界的气运重新回来。如此……谁也不知道一个气运如此之低的世界往后该如何发展，又能否存续下去。”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斩断天梯之外，还有人飞升上界，想办法将那些原本属于此界的气运拿回来。”
　　他们两个人平日里其实不爱把什么大义苍生救世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上，但真到了这种时候，两个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哪怕只是为了一分可能，也愿意自己冒险去换得这个世界的安全。
　　道侣的意思是，他们先志同道合，认同彼此的道路和选择，然后才会结成至死不渝的伴侣。
　　这个世界很好，他们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经历过跌宕起伏的故事……并且遇到了彼此。
　　谢留风目光温柔地看向楚星回：“何况……在这件事上我也有私心，我想先把你的灵剑带上去。如果能为你的灵剑积累足够的力量，说不准你便不用为天梯一事付出代价了。”
　　楚星回问他：“你要如何将灵剑重新送下来？”
　　谢留风道：“我既然有了这个计划，当然是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流放之地连人都能送下来，送把剑下来自然有很多方法。”
　　楚星回点了点头：“你比我早出来这两年，就是在准备这些事？”
　　谢留风笑了一声，认真道：“没办法，我只有一个道侣。他的安危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能从这件事中活下来，然后飞升到真正的上界去。”
　　楚星回继续问他：“然后呢？”
　　谢留风看向他：“嗯？”
　　楚星回说：“然后……你还回不回来？”
　　谢留风安静了许久。
　　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很有可能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谢留风岔开话题，试图将事情说得轻松一些：“不必太担心，我没飞升之前就可以弑神，飞升之后对上那些人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而且……我上去是解决问题的，又不是去专门打架的，并不一定要跟那些伪神正面对上。”
　　楚星回试图冷静一些，但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
　　谢留风摇了摇头：“这次不行啊，见天梯的机会就只有一次。你现在跟我一起飞升了，以后想砍断天梯都没地方砍了。”
　　他几乎没有拒绝过楚星回的要求，他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拒绝楚星回的要求。
　　但如今别无他法。
　　楚星回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终于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
　　两个人如往常一样，慢慢走完了接下来的行程。
　　谢留风依旧会试图拉着楚星回四处乱逛，楚星回虽然对四处乱逛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还是每次都会被谢留风强行拖走。
　　但无论一路上多慢，在春天结束之前，他们还是回到了北岳剑派。
　　谢留风看着手中亮起的传讯符：“嗯，时间刚刚好。”
　　他接通传讯，里面传来方谚的声音：“……师叔，飞升需要的场地和其他东西都准备好了，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开始了。”
　　谢留风应了一声：“好，我待会儿就过去。”
　　楚星回偏过头，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谢留风牵住他的手，跟他安排最后的行程：“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先回家。”
　　楚星回还是没有说话。
　　谢留风捏了捏他的手：“答应了要给你煮粥的，总不能让我带着遗憾飞升吧，要是过不去心魔怎么办？”
　　楚星回反手握紧谢留风的手，终于肯开口了：“别胡说八道。”
　　两个人回了家，谢留风收拾了一下很久没用过的厨房，为楚星回煮了一碗红豆粥。
　　粥端上桌子，楚星回默默开始喝粥。
　　谢留风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开始碎碎念一些需要叮嘱的事情：“我把剩下的东西都收到库房里了，怎么打开你知道。”
　　楚星回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点了点头：“知道。”
　　热气氤氲在两个人面前，仿佛一切都温馨而平常。
　　谢留风继续说：“之前黑鸟的窝被雨打坏了，前段时间我估摸着你该出来了，便给修好了。”
　　楚星回喝了一口粥：“鸟都被你带走了。”
　　谢留风笑了一声：“带走了也总是要回来的嘛。”
　　他扒拉了一下楚星回的胳膊，又说：“还有鱼汤的食谱，我写下来放在厨房里了。”
　　楚星回回答道：“……不用食谱，我会做。”
　　谢留风给他做了那么多次鱼汤，他就算只是在旁边看也看会了。
　　但他会喜欢喝鱼汤，从来都不是因为鱼汤本身。
　　……
　　谢留风将所有能想到的琐碎事情全都念叨了一遍，然后两个人终于沉默下来。
　　楚星回在等他开口说最重要的那件事。
　　谢留风沉默良久，终于伸出手揉了揉楚星回的脑袋，嗓音温柔地跟他商量：“还有……如果我这次回不来了，你能不能别来找我啊？”
　　如果没有楚星回的话，他去便去了，只要无愧于心，无论此行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从前没有牵绊的时候怎样都好，但如今，他会害怕他的道侣因为他做傻事。
　　楚星回将粥喝完，放下勺子，郑重喊了一声对面人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跟他对视。
　　“正如你同意我去冒险，我也会支持你的决定。”楚星回将自己的想法一字一句说了出来，“且不论在天梯断裂之后我能不能活下来……但如果你不回来而我能够活下来的话，我会去找你。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会去找你。”


第122章 
　　谢留风飞升的过程其实并不声势浩大。
　　他只是挑了个差不多合适的时间地点，平平无奇地渡过了雷劫和心魔劫，便消失在了天梯尽头。
　　正如他自己说的，这辈子除了钓鱼，他还没有失败过。
　　谢留风离开的前半个月，一切风平浪静。
　　明霄带着他的拐杖和还没好的腿，天天往清净峰跑。
　　他没怎么干过这种安慰人的活，绞尽脑汁挤出了几句“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之类的话，反倒是把自己急得抓耳挠腮的。
　　好在被安慰的人并没有嫌弃他拙劣的安慰技术，或者说，并没有注意到他究竟安慰了些什么东西。
　　楚星回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歇斯底里，相反，他一直表现得很安静。
　　他长久地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似乎是在等待某个即将到来的结局。
　　这一天，明霄照常来看望这位几乎已经成为一块雕塑的朋友。
　　他腿终于好得差不多了，可以扔掉拐杖，靠自己的两条腿爬上清净峰。
　　楚星回还在院子里待着，明霄熟练地跑去厨房里给自己找来了凳子和茶壶，又勤勤恳恳地把东西搬去了楚星回旁边。
　　他自力更生地简单招待了一下自己，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嘀嘀咕咕了一句：“……怎么感觉好像有点冷。”
　　感觉温度都跟冬天差不多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空阴沉沉的，像是个阴雨天。
　　楚星回估计是不会回屋的，明霄琢磨着要不要先在周围搭个防雨的阵法。
　　楚星回说：“下雪了。”
　　谢留风走后，他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了，嗓音听起来有些哑。
　　他冷不丁开口，明霄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这都几月份了，应该不会下雪吧……”
　　他反驳了一半，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因为真的下雪了。
　　鹅毛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黑沉沉的天空中飘落下来，落在晚春繁盛的草木上，转眼在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又因为温度的缘故，很快融成了冷冽的水。
　　楚星回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雪花跟掌心的温度相接触，慢慢融化成了一小片水痕。
　　楚星回在其中察觉到了极为微弱的、他很熟悉的气息。
　　谢留风跟他一样，是冰灵根。
　　楚星回若有所觉，再次抬头看向了天空。
　　他听见了一道悠长的鸟鸣声。
　　下一瞬间，一只金色的大鸟突兀出现在黑沉沉的天空中。
　　它穿透阴云和漫天的大雪，如同一支金色的利箭，直直坠向了清净峰的方向。
　　楚星回站起来，伸出手。
　　金色的大鸟化作一道流光，落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他的剑。
　　谢留风履行了他的承诺，将他的灵剑送了回来。
　　……一把神力充裕，足够他完成接下来一切计划的灵剑。
　　楚星回将脱胎换骨变成金色的黑鸟从灵剑中揪出来，冷静问它：“谢留风呢？”
　　黑鸟缩小成了跟平时一样的大小，站在他手上左顾右盼，仿佛完全听不懂人话的样子，一点也不敢回应。
　　楚星回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见它没什么用，便想将它塞回灵剑里。
　　黑鸟却不肯进去，而是叨住他的衣服，将他往外扯了扯。
　　楚星回明白了它的意思。
　　他直接御剑离开了原处。
　　谢留风在上界一定做了些什么超出预计的事情，需要他即刻飞升。
　　明霄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跟着站起来往前追了两步：“楚星回！”
　　但楚星回人已经没影了。
　　明霄傻眼了一会儿，拿出一叠传讯符，将这边的情况告知了其他人。
　　*
　　楚星回很快到了谢留风之前飞升的地方。
　　方谚知道他早晚也会飞升，此处一应设施都准备了双份，他并不需要像谢留风一样多等。
　　楚星回开了周围的阵法，直接开始冲击飞升的障壁。
　　……
　　明霄带着人追过来的时候，半空中已经聚起了一大片黑色的飞升劫云。
　　他看着站在劫云下的好友，当即喊了一声：“楚星回！”
　　听见自己的名字，楚星回偏头看了他一眼，冲他点了点头。
　　薛衡怕他鬼哭狼嚎的影响楚星回的心态，先把明霄拖到了一边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楚星回的方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早晚都是有这一遭的……干脆点也是好事。
　　劫雷已经落下来了。
　　飞升劫雷的强度非同小可，前来围观的人都不能上前，只能远远看着被雷光彻底吞没的人。
　　楚星回先前一直待在天雷中修炼，飞升雷劫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他任由天雷劈开他的血肉，洗炼他的筋骨……这个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他的骨血神魂都带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神骨已成。
　　天雷的声音在楚星回耳中渐渐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感。
　　无穷无尽的力量向他涌来，他似乎听见了万物的声音，又似乎已经化为了万物的一部分。
　　楚星回睁开眼睛，看见云层之中多了一座金色的、如同阶梯一样的建筑。
　　正是天梯。
　　他握紧手上的灵剑，慢慢走了上去。
　　然后，他眼前的画面忽然一恍惚，他便看见面前的天梯之上睡了一具尸体。
　　楚星回握剑的手颤了一下。
　　他眨了一下眼睛，眸光缓缓滑到尸体的脸上。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谢留风的脸。
　　楚星回差一点就要走过去了。
　　但最终他仍是没有动，而是提起了手中的灵剑。
　　剑风扬起了他的发丝，下一瞬间，剑光直接将幻境切得四分五裂。
　　……这是他飞升之前最后一道心魔劫。
　　心魔幻境发现了他飞升之时心里最恐惧的事情，所以替他将这幅画面呈现了出来。
　　他并不是不害怕。
　　正因为太害怕了，所以他才会清醒，明白自己不能停在这里。
　　幻境层层碎裂，真正的天梯终于出现在了楚星回面前。
　　他一步步往前走。
　　快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所谓的流放之地，听见了流放之地永不停歇的天雷声。
　　以及跪坐在道路尽头的，谢留风。
　　楚星回停下脚步，几乎以为面前的人是另一场幻境。
　　哪怕已经尽力收拾过了，谢留风的状况看上去依旧很不好。
　　他身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伤口，一身衣袍几乎完全被鲜血染红，血液还在不断滴落下来，几乎将他变作了一个血人。
　　这些伤口有些来自这段时日与伪神的交战，有些则来自命书的反噬。
　　他旁边悬浮着一本石制的书，正是一切的源头——命书。
　　书上面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似乎马上就要彻底碎裂开。
　　楚星回急切地想要跑过去，谢留风却冲他摇了摇头。
　　他不能踏上流放之地，否则天梯就会判定他“飞升”成功，然后消失。
　　楚星回停住了脚步，慢慢走到离谢留风最近的位置：“方才……下了一场雪。”
　　谢留风咳嗽了两声，蹙眉将喉间的血咽了下去，笑道：“应该是我的灵力，方才将剑丢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散过去了。”
　　他伤势太重，身上到处都是窟窿，已经有些控不住自己的灵力了。
　　但面对楚星回，他还是勉强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衣服，试图遮住那些可怖的伤口：“运气没有坏到家，此地为了方便窃取我们的气运，将此界的核心换成了这本书。所以……这次之后，这片流放之地应该能随这本命书一同消失了。”
　　他遮了半天，依旧徒劳无功，只能放下了手，对楚星回说：“算了，动手吧。能在……之前再见你一面，已经很好了。”
　　楚星回立刻拒绝了他，急声道：“不行，你先回来！”
　　谢留风摇了摇头，极温柔地笑了笑，再次重复了一遍：“动手吧，不必等我，我回不去了。待会儿此界毁灭，会影响到跟此界相连的下界。我之前让黑鸟叫你立刻来也是为了这个……先前还担心你赶不上怎么办。”
　　虽然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属于多余。
　　他家道侣这么厉害，飞升得这么快，还能有一点时间用来给他们道别。
　　楚星回感觉浑身上下的血都冷下来了，低声念叨了一遍：“回不去了……”
　　谢留风“嗯”了一声。
　　楚星回问他：“回不去……是什么意思？”
　　谢留风看着他，柔声安慰他：“小星星，别哭了好不好？你这样哭，我要走得不安稳了。”
　　他很想像以前一样好好哄哄他的道侣，但眼下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连碰一下都做不到。
　　楚星回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执拗道：“我没哭，你说……为什么回不去？”
　　天梯……不是有漏洞吗？
　　说到最后，他嗓音止不住地发抖。
　　他伸手摸了一下不太舒服的眼睛，摸到了一手的眼泪。
　　谢留风拗不过他，叹了口气，解释道：“之前说过了啊，命书是此界的核心。在命书毁掉的过程中，命书会吸纳此界的一切力量来试图修复自己。所以现在，此界可进不可出。”
　　何况……命书毕竟是一件跟天道相关联的神器，虽然要毁掉并不像扶观道人说的那么玄乎，但若要强行对它动手，谢留风也没有办法不受到反噬。
　　说话间，他的脸色又白了两分。
　　楚星回死死盯着谢留风，终于举起了手中的剑。
　　剑中储存的力量开始调动，剑身上很快浮现出一层浓郁的金光。
　　他从入道时就是剑修，握剑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但此刻他却像是个初学剑术的孩童一样，手在发颤，用不出半分力气，几乎握不动手中的灵剑。
　　……他做不到。
　　他的道侣就在他面前，他做不到。
　　谢留风依旧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甚至还有精神开玩笑：“怎么，需要师父教你挥剑吗？”
　　楚星回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他闭上眼睛，终于将这一剑挥了出来。
　　他用尽了自身全部的灵力，混合着黑鸟储存在体内的全部金光，所有力量一齐打在了脚下的天梯之上。
　　虚幻的天梯模糊了一下，突兀自中间断裂开来。
　　天梯断裂的余波波及到流放之地，布满裂纹的命书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碎成了齑粉。
　　在命书碎裂的同时，整个流放之地也无声无息地爆裂开来。
　　无数道灵光自消弭的世界中飞出，直往下界而去。
　　这些……是流放之地的伪神借由命书窃取到的，来自下界的气运。
　　时隔许多年之后，终于物归原主。
　　之前的雪已经消失了，灵光落入下界，化作了一场连绵的春雨。
　　无数人抬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以及这场润物细无声的雨。
　　所有人都模模糊糊感知到，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回来了，渐渐充盈了整个世界。
　　*
　　东海。
　　碧云仙子站在早已空无一人的碧海桃花岛上，跟所有人一样，抬头看向天空。
　　她看见了天梯自中间截断，也听见了命书碎裂的声音。
　　碧海桃花岛与命书关联密切，几乎在命书碎裂的同时，她脚下的岛屿便开始缓缓下沉。
　　先前越瑶给她捏出来的“神魂”并不足以支撑这许多年岁，所以越瑶临走之前，特意将她做成了碧海桃花岛的地缚灵。
　　她只能留在碧海桃花岛上，哪里也不能去。
　　岛屿依旧在缓缓下沉。
　　直到最后……咸涩的海水淹没了她的口鼻。
　　碧海桃花岛的弟子长在海边，少有不通水性的，就算真不会游水，身上总会带上两样避水的法器。
　　所以她先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在碧海桃花岛沉岛之时，她会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淹死。
　　原来是因为……她是此地的地缚灵啊。
　　而她会成为地缚灵，正是从她窥见天机，试图逆天改命开始。
　　碧海桃花岛以卜算为生，此类警示数不胜数……可真正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多么荒谬。
　　这是她的徒弟为她选择的结局，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局。
　　她极力避免的预言以一种极为吊诡的方式在最终降临到了她的身上，至此作茧自缚，再无翻身的可能。
　　她终于自深海中彻底闭上了眼睛。
　　……
　　*
　　楚星回站在断裂的天梯之上，努力在各色灵光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不只是灵光太刺眼，还是他的眼中太模糊……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那些金光代替他的神魂成为了斩断天梯的代价，但斩断天梯的反噬依旧使他身受重创。
　　他眼下的情况跟谢留风之前比好不了多少。
　　但他依旧站着，执着地不肯闭上眼睛。
　　直到所有灵光都消散，整个天地都寂静下来。
　　楚星回终于支撑不住，跪坐下来，忽然就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了。
　　谢留风不在了，他便没有家了。
　　他茫然四顾，终于将目光落到了脚下的半截天梯上。
　　他突兀想起了之前郑老头和碧云仙子的计划。
　　郑老头说……神的骨头和天道之子的神魂，可以用作天梯的材料。
　　谢留风帮他获得了一把金光充盈的灵剑，他并没有献祭自己的神魂。
　　而且他经历过飞升雷劫的淬炼，身上有神骨。
　　那么……如今他还有一份材料，可以用来构筑新的天梯——也许可以是一道去往真正上界的天梯。
　　他说过，无论谢留风是生是死，他都会去找他。
　　所以现在，他要去找他。
　　这个念头终于给了楚星回一点力量，他重新站了起来，开始生剖自己的神骨。
　　鲜血如雨般滴落在了断裂的天梯上。
　　楚星回看着被自己挖出来的骨头，总觉得有些眼熟。
　　然后他就想起来，他跟谢留风刚认识的那段时间，谢留风四处收集回来的那些骨头。
　　那些骨头……是谢留风第一次飞升时候的神骨。
　　所以，很多年以前，谢留风剖去自己的神骨……也是这么痛吗？
　　他闭了闭眼睛，将自己的骨头扔了出去，用作搭建天梯的骨架。
　　然后楚星回将自己的神魂也逼了出来。
　　先前一直没有动作的黑鸟忽然自灵剑中飞了出来，先楚星回的神魂一步，将自己融入了新的“天梯”之中。
　　楚星回愣了一下。
　　他没有再迟疑，也将自己的神魂融了过去。
　　他体内属于天道的力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几乎在瞬间，他便失去了意识。
　　由神骨和天道之子的神魂搭建的天梯简单、粗陋，但落成的瞬间，迅速爆发了惊人的金光。
　　这是天道认可的标志。
　　新的天梯一路向前延伸，一直没入了云端的深处。
　　没有人知道它通向什么地方，但所有看到它的人都会意识到，隐没在另一端的地方，一定是真正的神界。
　　一道天道承认的天梯，天道会慢慢补齐它的所有功能，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但终究有一天，此界的人可以重新飞升。
　　新天梯落成之后，自动吸收了旧天梯残余的能量。
　　断成两半的旧天梯完全消失，楚星回失去意识的身体失去支撑之处，自空中坠落了下去。
　　……但这一次，没有人会在下面接住他了。


第123章 
　　气运化作的雨在空中落了三天三夜。
　　而后雨过天晴，往日阴云一扫而空，天边挂起了彩虹。
　　楚星回和谢留风一直都没有回来。
　　众人等了很长时间，终于默认，这两个人应该是回不来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条有死无生的路，如今的结果也不过是让众人心中渺茫的希望彻底落空。
　　牺牲的英雄被刻入史册，而时间继续前行。
　　*
　　上界消失后，成玉常常会跑到北岳剑派来，跟明霄一起去看楚星回和谢留风的魂灯。
　　魂灯只能探查此界的情况，若关联之人已经离开此界便会自动熄灭。自从谢留风和楚星回飞升之后，两个人的魂灯一直没有亮起过。
　　成玉看着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动静的魂灯，试图乐观一点：“反正……现在新天梯出现了，说不准他们两个人……已经飞升去真正的神界了。”
　　明霄残忍打破了他的乐观：“可能性不大。”
　　且不论新天梯究竟是靠什么才能出现的……而且如今新天梯还很简陋，要再等很长时间才能接引人飞升。
　　成玉叹了口气。
　　隔了一会儿，明霄也叹了口气。
　　两个人面对面唉声叹气了许久，明霄熟练地开口撵成玉：“你快走吧，别门派的人不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
　　成玉“哦”了一声，郁郁寡欢地转过身，正打算离开，余光忽然看见了什么，脚步定在原地不动了。
　　他忽然转过身，快步往楚星回魂灯的方向走了过去。
　　明霄不明所以，也跟着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成玉盯着眼前的魂灯，说：“它亮了一下。”
　　明霄愣住了：“啊？”
　　成玉笃定道：“它真的亮了一下。”
　　明霄艰涩开口：“你是不是眼花——”
　　他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两个人面前的魂灯闪烁了一下，真的亮起了微弱的光。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明霄先反应过来，当即跑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我去找其他人！”
　　他快速穿过宗门内的山道，一路跑到了宗门内议事的地方。
　　薛衡和方谚跟其他几个长辈正在谈事情。
　　命书一事虽然终于解决，但后续杂七杂八的事情并不少，还有之前伪神下界带来的遗毒，都需要耐心一一解决。
　　结果一帮人谈到一半，明霄直接气喘吁吁地开门撞了进来。
　　薛衡拧眉看着自己不省心的徒弟，叱了一句：“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有很重要的事。”明霄一开口，语气忽然哽咽了起来，“楚星回的魂灯……亮了。”
　　他没忍住，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魂灯亮着……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方谚愣了半晌，忽然站起来，一把扯住了他：“走，拿上魂灯，找人。”
　　*
　　众人找到楚星回的时候，他正独自一人躺在一片荒僻的原野中。
　　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浑身上下都被血染红了，身上的修为也消失一空。
　　失去剑灵的灵剑就落在他旁边。
　　但好在还活着。
　　……无论如何，只要还活着，以后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众人立刻将他拾掇回了宗门内。
　　楚星回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从春天躺到夏末，才终于睁开眼睛。
　　明霄照常过来照看他，看见床边上坐着的人，吓了一跳，险些当场摔了手里的东西。
　　他立刻用传讯符把所有人喊了过来。
　　一群人围在床前，明霄严肃地看着楚星回，一连串地问道：“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你是怎么回来的？剑尊呢？”
　　楚星回用一种陌生而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明霄念叨了一堆，慢慢觉得有点不对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认得我吗？”
　　楚星回摇了摇头。
　　成玉在旁边看着，连忙回头喊：“师父！师父！”
　　谢汀兰被他喊过来，还没说话，薛衡倒是先开了口。
　　他记得一些五百年前谢留风的情况，判断了出来：“看来谢清和将他那个死而复生的功法教给他了，这是后遗症。”
　　明霄忍不住问他师父：“师父，后遗症……都有什么？”
　　薛衡没好气道：“修为尽失和记忆出现问题，剩下的还有什么……去问谢清和自己吧。”
　　虽然谢留风并没有主动对外说过功法后遗症的事情，但亲近些的人多少都能看出来一些明显的症状。
　　其他人：……
　　现在他们往哪里找谢留风去。
　　成玉觉得应该判断一下楚星回这个记忆出现问题究竟到什么程度了，便继续问楚星回：“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楚星回看着他，依旧不说话。
　　成玉愁眉苦脸，觉得有点难办：“……不会后遗症还会让人变成哑巴吧？”
　　他试着戳了戳楚星回，问他：“还会说话吗？”
　　楚星回眨了眨眼睛，乖巧地说了一个字：“话。”
　　成玉：……
　　好吧，看来是会说话的。
　　谢汀兰将他扒拉到了一边去，认真给楚星回检查了一遍身体。
　　她松了口气：“恢复得还行，再养一段时间就可以重新开始修炼了。”
　　她留下几瓶早就准备好的丹药，低声道：“……什么也记不得说不准是好事。”
　　毕竟……两个人去，只回来了他一个人，要是记起来了，该有多伤心啊。
　　楚星回看着眼前关切望着自己的众人，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事。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心口的位置。
　　那里空荡荡的……但他总觉得，好像很难过。
　　*
　　醒来之后，楚星回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不需要别人时时照应的程度。
　　他能下地之后，偶尔会自己出去走走。
　　明霄惟恐这位目前既没有战斗力又没有记忆的好友走丢，心惊胆战地跟着他走了几次，大致摸清楚了楚星回的行动规律。
　　他不会去别处，只会待在清净峰内，并随机在清净峰的每个角落停留。
　　这天，明霄来看望他的时候，楚星回正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眼前的树。
　　树上搭着一个并没有鸟居住的鸟窝。
　　楚星回听见脚步声，回头问明霄：“里面的鸟呢？”
　　明霄也不知道。
　　从楚星回回来之后，他的剑灵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编造道：“应该……应该是飞走了吧？”
　　楚星回没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有一天早上，楚星回醒过来的时候，嗅到了一阵浓郁的香气。
　　他推开窗户，看见了窗外盛开的桂花。
　　楚星回走到了树下。
　　一阵风吹过，那些细小的花瓣便纷纷扬扬落在了他的衣上与发上。
　　他伸手碰了一下枝头的花。
　　他觉得自己很熟悉这棵树。
　　树下应该有一只很吵闹的鸟，还有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人……但如今他在这里，也只有他在这里。
　　清净峰里处处都是两个人生活的痕迹，但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另一个人。
　　漫长的空寂淹没了他。
　　楚星回在树下待了许久，然后离开了那棵开花的树，回到了房间里。
　　他看着房间里的衣柜。
　　里面有他很熟悉的气息。
　　熟悉到他一想起来便觉得心脏疼痛，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于是他打开衣柜，将自己关了进去。
　　明霄找到楚星回的时候，他正睡在谢留风的衣服里面，呼吸平缓，手里还攥着一件衣服的袖子。
　　衣柜方方正正的，对一个成年人来说狭窄得厉害，他蜷缩在里面，像是睡进了一座沉默的棺。
　　明霄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拖了出来。
　　楚星回被他吵醒，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明霄原地转了两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楚星回，你怎么……”
　　楚星回忽然开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明霄。”
　　明霄看着他清明起来的眼神，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欸……欸，你想起来了！”
　　他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着楚星回，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如果楚星回的记忆恢复正常了，那也就意味着……他会记起谢留风。
　　楚星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对他说：“明霄，我有点饿。”
　　他如今修为尽失，又自己待在衣柜里睡了许久，会感觉到饿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明霄被转移了注意力，为难道：“那、那我去给你下碗面条？”
　　他不太会做饭，只会下面条。
　　而且还做得不太好吃，不知道楚星回会不会嫌弃。
　　楚星回点了点头，郑重道：“多谢。”
　　谢他的面，也谢他这些日子的照顾。
　　明霄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古怪，很快跑去厨房了。
　　明霄走后，楚星回走到桌子旁边，找到了自己的灵剑。
　　灵剑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他认认真真擦干净了已经失去剑灵的灵剑，将灵剑拔出了剑鞘。
　　剑光清寒，哪怕失去了剑灵，也没有灵力注入，依旧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
　　楚星回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剑。
　　然后他握紧剑柄，毫无预兆地将剑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剑刃划破了他颈上的皮肤，温热的血自皮下透出来。
　　楚星回闭上眼睛，慢慢用力。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神魂为什么还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要去找谢留风。
　　同生同死。
　　窗边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一只熟悉的黑鸟费劲弄开窗户，鬼鬼祟祟地叼着东西从窗口飞进来，看见眼前的场景，毛都吓得炸起来了，匆匆忙忙放下嘴里的东西，直接撞过去，“砰”地一下撞开了楚星回手里的剑。
　　灵剑“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楚星回眼睫颤了颤，茫然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熟悉的黑豆眼。
　　黑鸟情绪激动，浑身上下的羽毛因为愤怒膨胀成了一个球，又飞起来撞了他一下。
　　它费劲巴拉地进天梯把人神魂弄回来，怎么这人还要找死呢？
　　它契约的主人怕不是个傻子。


第124章 
　　楚星回迟疑地按住了试图继续往他身上撞的鸟，拎住黑鸟的翅膀仔仔细细看了它一遍。
　　金光用尽之后，黑鸟恢复了跟最开始一般无二的模样，从金色的大鸟变回了黑色的小鸟。
　　他的剑灵回来了。
　　那……他的谢留风呢？
　　楚星回转过目光，终于看见了黑鸟叼回来的东西。
　　是一枚玉制的剑形吊坠，里面流动着一层微弱的莹白色的光。
　　自从谢留风将这枚吊坠送给他之后，这枚吊坠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直到飞升也没有取下来，也不知道黑鸟是什么时候偷偷从他这里叼走的。
　　谢留风一直说这是库房的钥匙，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吊坠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这的确是钥匙，因为里面是谢留风用秘法留下的神魂烙印。
　　从他将这件东西送给楚星回的那一刻开始，楚星回便可以随意出入跟他有关的一切地方，也可以随意打开他设下的一切禁制……甚至可以通过这道秘法控制他的神魂。
　　但现在，里面多了点东西。
　　楚星回放开黑鸟，走过去捡起了吊坠。
　　隔着吊坠，他轻轻碰了一下里面流动的光。
　　这是……谢留风的神魂碎片。
　　他握紧吊坠，空寂的眼中一点点亮了起来。
　　楚星回重新抓住了黑鸟，颤着声音问它：“你是从什么地方找到这个的？”
　　……
　　明霄端着面条回来的时候，楚星回正坐在桌子旁边，肩膀上蹲着一只黑色的鸟。
　　明霄跟这只鸟也挺熟悉的，非常熟练地跟它打了个招呼，将面条放在了桌子上。
　　黑鸟冲他“叽”了一声。
　　打完招呼，明霄才意识到不对劲，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是，它怎么回来了？”
　　楚星回看向他，回答道：“飞回来了。”
　　明霄：……
　　废话，不是飞回来的还能是走回来的。
　　明霄盯着这只鸟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虽然还是搞不明白这鸟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但还是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虽然这只鸟平日里挺闹腾的，但这种时候能有个闹腾点的东西陪在楚星回身边，他也能放心许多。
　　所以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只鸟回来的事实，顺便还掏出一瓶丹药喂给了黑鸟。
　　黑鸟吞掉了丹药瓶，又向他“叽”了一声，表达自己的感谢。
　　明霄高兴了一会儿，余光瞥见了什么，目光在楚星回脖子上停留了片刻。
　　一道新鲜的、还在渗血的伤口，稍微再深一些，便会触碰到命脉。
　　明霄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问楚星回：“你脖子上怎么了？”
　　方才情绪大落大起，楚星回后知后觉感知到了脖子上的疼痛。
　　他碰了一下忘了处理的伤口，四下看了看，抓过刚回来的黑鸟，决定甩锅：“……可能是它干的。”
　　明霄：……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还没来得及被捡起来的灵剑。
　　糊弄傻子呢。
　　黑鸟莫名其妙被扣了黑锅，气得再次膨胀起来，气愤地在楚星回手上啄来啄去。
　　楚星回非常冷静地伸手按住了它，跟明霄对视。
　　明霄气冲冲地绕着他转了两圈，又不敢刺激他，最后指了指桌子上的碗筷，弱弱地憋出一句：“……我知道了，吃饭吧，我去给你找药。”
　　他一边去抽屉里翻药，一边不住用目光觑楚星回，惟恐自己一个错眼这位朋友就把自己送走了。
　　但楚星回却并没有再表现出什么过激举动，他已经坐了下来，开始认认真真吃面条。
　　明霄不会做饭是真不会做饭，一碗面条煮得又软又硬，盐不是盐菜不像菜的。
　　但楚星回眉头都没皱一下，全都吃下去了。
　　甚至还顺手收拾好了碗筷。
　　明霄站在旁边看着他，将伤药递给了他。
　　楚星回接过药，自己处理好了脖子上的伤。
　　明霄仔细观察着他，总觉得不大对劲。
　　楚星回这段时间在清净峰晃来晃去的，跟个没动静的游魂似的……现在却好像突然多了一丝活气。
　　……总不至于是自鲨未遂之后突然想通了。
　　明霄实在不敢往好里想，总害怕是“回光返照”之类不好的情况。
　　楚星回收拾好碗筷，偏头看了明霄一眼，说：“别看着我了，我待会儿去闭关。”
　　明霄愣了一下，觉得话题有点跳跃：“啊？”
　　楚星回解释道：“稍微把修为修炼回来一些，然后去找人。”
　　明霄更迷惑了：“……找谁？”
　　“谢留风。”楚星回说，“我得把他带回家。”
　　明霄梗住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劝解道：“我知道你难过，但剑尊他……”
　　楚星回摇了摇头，笃定道：“他回来了，在之前的那场雨中。”
　　谢留风是一个非常知道抓住机会往家跑的人。
　　所以在流放之地消失之时，他将自己被同时炸开的神魂碎片藏在了返回此界的气运中，随着这些气运一同落回了此界。
　　如果楚星回还活着，就会有人去把他拼回来；如果楚星回不在了……这些碎片消散了便消散了，也算是狐死首丘叶落归根。
　　明霄一开始觉得这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
　　直到真正看到吊坠中的神魂碎片，他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剑尊果真……是一位非常离谱的人才。
　　明霄怕好友希望落空，犹豫问道：“只有神魂，那……身体呢？”
　　谢留风的身体已经随着流放之地的消失而消失了。
　　楚星回说：“我有他之前的骨头。”
　　有谢留风之前挖出来的神骨，再给他做一具躯壳并不是难事。
　　明霄：……
　　这俩人听上去多有病啊。
　　明霄戳了戳吊坠，忍不住问道：“这……有多少片啊？”
　　楚星回摇了摇头，语气终于轻松起来：“没关系，我时间很多。”
　　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把他的道侣带回来。
　　*
　　冬天的时候，楚星回出关，修为已经恢复到了筑基期。
　　已经修炼过一次，再次恢复修为就会快上许多。楚星回觉得自己大致有了自保能力，便打算出发去找谢留风。
　　剩下的修为可以在寻找的过程中慢慢恢复。
　　临走之前，楚星回先找齐了材料，给谢留风做了一具新的躯壳出来，并把等待神魂归位的躯壳妥帖安放在了清净峰的阵法之中。
　　做完了这一切，楚星回才放心出发。
　　神魂碎片可能会散落到所有他曾经走过的地方。
　　楚星回循着谢留风神魂的气息，开始一点点寻找其他碎片。
　　他第一站找到了修仙界与凡人界交接的一处山上。
　　虽然吊坠足以用来开门，但楚星回还是翻出当年谢留风送给他的一盒玉符，找到了其中一枚，打开了谢留风遗留在此处的洞府。
　　洞府里很显然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存在。
　　但谢留风当年种过的一小块菜地还在，楚星回过去帮他清理了一下杂草，并且在草叶子上收获了一只谢留风的碎片。
　　他在这边除草的时候，一位在附近居住的老人路过了山道。
　　老人带着农具在外面张望了一会儿，主动上前来攀谈：“是谢仙师的亲眷吗？”
　　楚星回抬眼看向老人，回答道：“我是他的道侣。”
　　老人好奇地询问道：“谢仙师去哪里了？”
　　楚星回说：“他在外面历练。”
　　就是历练的时间有些久了，他不得不去找他回来。
　　老人就点了点头，发挥了他这个年纪格外喜好忆往昔的特质，开始说起一些跟谢留风相关的旧事来。
　　在去万灵谷钓鱼之前，谢留风曾花了数年时间在此处种菜，并与附近的居民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那个时候这位老人还是个壮劳力，对在这里种菜的仙师很有印象。
　　那位仙师总是笑眯眯的，虽然爱说些怪话，但脾气很好，总是把种出来的蔬菜四处送人。
　　毕竟当年谢留风种菜只是出于自己特别闲得慌，并不太需要吃饭，自然也消耗不掉种出来的蔬菜。
　　楚星回一直耐心听着。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最后，老人热情送了楚星回一筐自家种出来的萝卜，个个看上去个大又水灵。
　　据说是谢留风当年培育出来的品种，他离开之前留下了种子，后来在附近的村子里生根发芽。
　　楚星回找了一根萝卜清洗了一下，然后咬了一口。
　　萝卜很甜。
　　他莫名想象出了很久以前谢留风在这里种萝卜的模样。
　　黑鸟凑过来啄食了一口萝卜叶子，觉得不好吃，悻悻然飞回了楚星回的肩膀上。
　　一人一鸟继续往前走。
　　谢留风是很有些探索精神在身上的，一个人的时候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都会往里面钻。
　　楚星回循着他的曾经的足迹，去了东边的永宁城，又去了南边的天火域，也去了西边黄沙漫天的沙漠……然后楚星回一路向北，来到了浮雪川。
　　之前谢留风跟他说，原本是打算在万灵谷钓完鱼来浮雪川避暑的。
　　但因为捡到了楚星回的缘故，谢留风当年的浮雪川之旅并未能成行，所以这里并没有谢留风神魂的碎片。
　　但楚星回在这里找到了谢留风的灵剑。
　　也不知道是灵剑本身足够坚强，还是谢留风提前把它丢了下来，总之这把灵剑就落在浮雪川周围的雪山顶上，像它的主人一样安静沉睡着。
　　黑鸟对这把剑十分感兴趣，没等楚星回伸手就飞了过来，试图将灵剑叼走。
　　楚星回惟恐它又要把灵剑直接吞下去，立刻赶走了它，自己先把剑收了起来。
　　黑鸟只能遗憾地回了灵剑里。
　　……
　　楚星回花了十年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走过了谢留风曾经走过的所有地方。
　　寻找倒数第二片碎片的时候，楚星回回到了古桥镇。
　　在前往修仙界之前，他自小生长在这里。
　　对凡人界来说，十年二十年的时光足够发生很多改变。
　　楚星回许久没有回来过这里，昔年熟悉的面孔已经消失了许多，镇上的风物也已经有些陌生了。
　　他其实并不意外这里会有谢留风的神魂碎片。
　　他一直没有告诉过谢留风，他对“剑尊”这两个字最初的好感来自哪里。
　　并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剑。
　　在数百年前，古桥还是新桥，古桥镇还不叫古桥镇的时候，此处曾遭妖兽侵扰，富户家的幼子被妖兽掳走，被一路过的少年修士搭救，为祸此处多时的妖兽也被少年修士斩杀。
　　富户对此极为感激，愿拿出大笔家财作为酬劳。
　　少年修士几番推辞之后，看见那些因妖兽而流离失所的人，想了想，道：“那便劳烦用这些酬劳建一座善堂吧。”
　　他不但没有带走酬劳，还顺手留下了一些财物，用于帮助此处重建。
　　于是此处多了一座小小的善堂。
　　当时没有人知道，后来那位少年修士会成为整个修仙界都赫赫有名的剑尊。
　　相比于修仙界，凡人界更迭的速度要快得多。后来富户寿终，富户的子子孙孙从这片土地上迁走，原本的村子成了镇子，一茬一茬的年轻人长大又老去……而那座小小的善堂却在时间中保留了下来，几经改建之后，成为了古桥镇中的慈济院。
　　再后来，有一年除夕的时候，有好心人在外面捡到了一个婴儿，又把这个婴儿送进了慈济院中。
　　所以说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
　　哪怕隔着漫长的时光，有缘分的人也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产生一些奇怪的关联。
　　楚星回幼时在慈济院中，常常听到来帮忙的长者说起这段故事，也说起远在修仙界的剑尊。
　　所以他记住了剑尊。
　　后来他入道成为剑修，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受了几分这些故事的影响。
　　楚星回走到桥边，在桥洞里捕捉到了一只谢留风的碎片。
　　这只碎片非常懂得给自己寻找遮风避雨之处，身上还盖着一片落叶。
　　楚星回收好了这只碎片。
　　……还剩下最后一片。
　　他知道最后一片神魂在什么地方。
　　楚星回转过身，往宗门的方向走去。


第125章 
　　楚星回赶回北岳剑派的时候，正值隆冬，天上落了一场很大的雪。
　　他走在山道上，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吊坠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亮了一下，在深而静的夜色中如一道流光一般飞了出去。
　　正是清净峰的方向。
　　楚星回站在原地，愣愣碰了一下空荡荡的脖子。
　　一直跟在他旁边的黑鸟拍了拍翅膀，落到旁边落满了雪的树枝上。
　　枝头上的积雪簌簌落到了地上。
　　楚星回忽然回过神来，往吊坠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谢留风最后一块神魂碎片，就在清净峰，在两个人的家里。
　　他们最重要、印象最深刻的一处地方。
　　楚星回一路穿过夜色与风雪，时隔十年，终于重新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房间里亮起了灯。
　　……清净峰只有两个人，他不在家，会点灯的只有一个人。
　　楚星回站在门口，没敢推门，也没敢发出动静。
　　他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也许是几息，也许是更长的时间——直到面前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熟悉的人就站在他眼前，身上带着点惯常的不太靠谱的从容气质，嗓音里有笑意：“是谁家的小星星在家门口淋雪啊？”
　　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如初见。
　　谢留风垂眸仔细看着他，笑了起来：“原来是我家的呀。”
　　然后他捉住了这只在家门口淋雪的星星，替他拂去了衣上的雪花。
　　楚星回愣愣站着，任他动作，仿佛已经失了魂。
　　谢留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你拼回来的，不认识了吗？”
　　楚星回喊他的名字：“谢留风。”
　　说完这三个字，他像是哑巴了似的，死死盯住面前的人，怎么也说不出下一句话。
　　谢留风笑眯眯地凑到楚星回的面前：“要不要摸摸看？”
　　楚星回看了他许久，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温热的脸。
　　他连手指都在颤。
　　谢留风弯了弯眼睛，问他：“这次有几成可能性是活的？”
　　楚星回没说话，只是眼圈蓦然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里滚落了出来。
　　他哭的时候只掉眼泪，一点声都不出。
　　最开始他打算去陪谢留风的时候没有哭，去一点一点找谢留风的神魂碎片的时候也没有哭。
　　但这个人真真切切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怎么也忍不住眼泪。
　　……仿佛所有的委屈和害怕，到此终于有了归处。
　　谢留风弯下腰，一点一点地给他擦干净了眼泪，轻声哄道：“别哭了，我就在这里，活的，哪里也不会去。”
　　楚星回上前两步，直接扎进了他的怀里，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谢留风。”
　　谢留风接住扑过来的人，心疼得厉害，低声回答道：“在呢。”
　　楚星回又不说话了，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肩膀上。
　　两个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谢留风忽然觉得脖子疼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楚星回又在不声不响地咬他。
　　察觉到谢留风的目光，楚星回跟他对视一眼，然后低下头，又咬了一口。
　　他救回来的人，他想咬就咬。
　　谢留风忍不住想笑，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
　　黑鸟落后楚星回一步，飞回来之后先去看了看自己的窝。
　　它的窝已经十年没有打理过，只剩下了几根被雪掩埋的枯枝。
　　黑鸟抑郁地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雪里的枯枝，终于死了心，回头向楚星回和谢留风叫了一声。
　　但两个人眼下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都没有注意到这声熟悉的鸟叫。
　　黑鸟落在两个人脚边，绕着两个人踱了一圈，又叫了两声。
　　但两个人依旧没有注意到它。
　　黑鸟自己吵闹了一会儿，没有办法，只能自力更生地穿过正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一溜烟飞进了两个人的房间里，找了个高处的架子蹲下了。
　　先凑合一晚上，等雪一停，它就去给自己搭一个比原来更大更豪华的窝。
　　它换了个姿势，尾羽扫过身后的架子，“啪”一声打碎了个茶碗。
　　这道稍微有些大的动静终于惊醒了门口的两个人。
　　楚星回收拾好情绪，推了推谢留风，从谢留风怀里退了出来。
　　他抬起头，像往常无数次一样，认认真真地看着谢留风。
　　一双泪水洗过的眼睛灿若辰星。
　　谢留风就凑过去，很温柔地亲了亲他的眼睛。
　　楚星回眨了眨眼睛。
　　谢留风笑了一声，牵住他的手，带着他进了门，温声道：“走吧，小星星，回家了。”
　　楚星回偏头看了他一眼，动了动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们曾经跨越生死，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终于再次牵住了彼此的手。
　　一牵住，就再也不会放开了。
　　*
　　是日大雪，积雪落在北岳剑派的山道上，渐渐掩埋了归来行人的脚印。
　　在不远处的演武场上，明霄正混在一群弟子中间，握着一卷阵图指挥弟子们在露天的演武场上搭建遮蔽风雪的阵法。
　　这两天的雪太大，原本演武场上的阵法终于在经年累月的使用中不堪重负坏掉了，只能拆掉重建。
　　于是明霄就被薛衡丢出来干活了。
　　明霄一边指挥，一边听传讯另一头方谚嘀咕“预算”“支出”“该省省该花花”之类的话，然后果断结束了传讯。
　　说这么多，最后还不是要报销。
　　与此同时，成玉正在外面流窜推销，在询问到第十八个客人的时候，终于成功售卖出了自己新制的丹药。
　　在万宝商会，商绫好不容易查完了今年的账本，觉得过多的钱让他十分困倦，于是打了个哈欠，跑去榻上睡觉了。
　　丹鼎门中，谢汀兰炼完了最后一炉丹药，看着窗外的雪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一群修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东海的海面上。他们的目光穿过平静的海面，仿佛看见了早已沉没在海中的岛屿。
　　最后只能叹一句世事皆有因果报偿。
　　……
　　但夜雪依旧在无声落下。
　　所有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最后都被妥帖收藏在这个寂静的雪夜里了。
　　清净峰昏黄的灯光一直亮着。
　　这是一个很好的冬天，来年也会有一个很好的春天。
　　此后年年岁岁，都会是这样好的光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