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今乘幻电来》作者:鳄人行山   文案:   1.   世人皆知,唐却尘是个混账东西。   出身仙门,却和野鬼厮混,后来捡了几个妖魔鬼怪为徒,只为把他们献祭禁阵。   这人混账了一辈子,最后众叛亲离,轰轰烈烈地把自己作死了。   千年之后,唐臾睁开眼,看到满街机械怪人,奇装异服,如百鬼夜行。   唐臾心安理得:我懂,下地狱是我的宿命。   2.   宙城最牛逼的那个机械师是个怪咖。   传闻说,他用机械渡人无数,却绝不改造自己的身体。   素面原身,与这时代格格不入。   曾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改造,他说,他在等一个人,怕改了那人就不认得自己了。   但危雁迟知道,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3.   唐臾拖着半身残破,吊儿郎当地晃进店里,把一枚铜板拍在柜台上,豪迈道:“老板在不!我手废了,给我装个机械臂。”   九重昏暗光影之后,从不用真容示人的机械师缓缓抬头,目光震动,骇浪惊涛。   ……师尊。   4.   后来,唐臾被危雁迟扳住下巴强吻的时候,在崩溃中百思不得其解。   就过了一千多年,他那么乖的小徒弟,是怎么变得这么混账的?!   【阅读手册】   1.冷漠面瘫在独自苦熬1500年后终于扭曲黑化了的混账徒弟 X 迅速融入赛博社会抽烟喝酒染发打钉样样都来的混账师尊   2.强强,1V1,HE   【排雷】   1.中式赛博朋克鬼神世界观,全架空,自割腿肉,通篇胡编鬼扯   2.一个邪恶混乱的时代,各种性向(BL, GL, BG, GB, 非人() )都【可能】出现,含量不会多   3.新尝试,估计不好看!写的不满意/发现bug的话我会持续修!实在修不好我就大哭大闹   4.觉得难看很正常!弃文请默弃,不然我就小哭小闹Q^Q   5.排雷随时加   --   已完结文《老二次元》,《二次元社恐》系列请进专栏品尝思密达!   顺手收藏一下小鳄嘛,您就是我的饲养员了 -v-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成长 逆袭 赛博朋克 师徒   主角 唐臾 危雁迟   一句话简介:赛博鬼神要不得!   立意: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第1章 走马灯 果真是个混账东西。   临死前,唐臾脑中浮现的,竟是和徒弟们无比平常的一天。   那是十几年前,收齐四个徒弟没多久的时候。   天朗气清,春光温暖。   唐臾藏在树杈上打盹,翘着二郎腿,听到树下传来大徒弟的声音。   “练什么剑呐,咱们去河边抓鱼呗?”   绯衣姑娘把剑谱随手一扔,狡黠地朝师弟师妹们眨眨眼。   二师兄双手拢在袖子里,眯着一双细长的眸子,温言细语地说:“大师姐,这不太好吧。”   大师姐瞬间变脸,伸出五指丹蔻,一把薅住少年的耳朵:“有什么好怕的,我赌十两银子,混蛋师尊肯定去湘春楼喝酒了!”   少年的稳重模样一秒破功,捂着耳朵逃,边窜边喊:“那你可得输惨了,我今日都没见着师尊出门呢,他定在里屋睡懒觉,尚未起床!——三师妹,师妹你说,你瞧见师尊了吗?”   三师妹正在专心致志地鼓捣着什么东西。   “嘭!”的一声巨响,她面前腾起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成功了!威力提升了五成。”   女孩兴奋的语气中透出一丝疯狂,“行啊,走吧,咱们去河边炸鱼。炸船也行。”   “噗。”大师姐嗤笑一声,“幼稚。”   师妹没理她,转头喊道:“危仅,你做的这个爆炸机关真不赖!”   大家的视线一下子全投到站在角落的那个白衣男孩身上。   白净的男孩手里拿着一把柄比他人还高的大扫帚,正在勤勤恳恳地清扫院子里落下的花瓣。   好一副静谧美好的画卷,和吵吵闹闹的三个师兄师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男孩沉默半晌,才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男孩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件整洁的月白色短打,干了半天活儿,身上没落一粒尘埃。   他身形高挑,眉目英挺,发髻上横贯一枚剔透细长的白玉发簪,看着像哪家仙门的俊公子——   但也只是看着像。   二师兄嗔怪道:“老幺跟咱们一起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只锯嘴葫芦。”   正统仙门子弟大多谈吐不凡、气度从容,可养不出这种冷冰冰的锯嘴葫芦。   大师姐看着危雁迟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就来劲儿,跑过来想捏他的腮帮子:“老幺,怎么样,跟我们炸船去?可好玩儿了。”   他在四个徒弟中排行最末,刚入门不久,大名危雁迟,单字仅,师哥师姐们也常喊他“老幺”。   危仅稍退两步,躲开了大师姐的爪子,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去。”   眯眯眼师兄循循善诱:“师弟莫要担心,师尊一向把我们当鸭子放养。咱们出去玩一个月他都发现不了,信不信?”   师兄近在咫尺,危仅却压根没看他的脸,视线越过他,淡淡地移到远处某棵树上。   三师姐吹了声悠长的口哨,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奔驰而来。   “废什么话。给我上去!”她单手拎起危仅,往上一抡,直接轻轻松松把他甩上了马背,自己跟着飞身上马。   剩下两人哈哈大笑。   只见大师姐召出了一柄赤光流转的琉璃宝剑,玉足轻点,绯裙翩飞,便稳稳地腾到了半空中。   二师兄则不慌不忙地从袖口里掏出了片巴掌大的叶子,轻声念了句诀,那叶片一眨眼就伸展了好几倍,将他整个人轻巧地托在中央。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大师姐已经御剑掠出去了七八丈远,声音破风而来:“最后到河边的人负责去湘春楼把师尊弄回来……呔!何人大胆!”   句点还没落稳,大师姐尾音陡然凌厉上扬,紧接着,她突然失去平衡往下摔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从剑上薅了下来!   “糟了。”二师兄面色一沉,嘴唇飞动,身下叶片迅速收拢。   可是已经太迟,几粒来路不明的石子精准而刁钻地击中了他的穴道,让他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三师姐坐在危仅身后,短促地说了句“坐稳”,急勒缰绳,紧迫改道。   然而一股挟着怪力的劲风强灌而下,把地上扫好的落叶花瓣卷得漫天纷飞。这风强得可怕,马儿扬蹄嘶鸣,三师姐咬牙强撑片刻,最终还是被掀飞了出去。   危仅在摔下马的瞬间,抬手掷出去一把灌满鬼气的法刀,银光森然,直直钉向了不远处一棵茂密的大树。   法刀没入树冠的同时,危仅被罡风狠狠砸到了地上。少年苍白着一张脸,目光仍牢牢盯着那棵树。   不过眨眼间,四人便被接连放倒,人仰马翻地摔了一地,连半分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大师姐漂亮的五官都扭曲成一团:“疼死我了呃啊啊啊!”   不远处那棵树抖了抖枝叶,“哗啦”一声,一个人七歪八倒地沿着树干滑了下来。   大师姐突然噤声。   这人跟没骨头似的,斜倚着树干,竹青色的大袖衫松松垮垮地垂下来。白瞎了他一头顺滑的墨色长发,只相当敷衍地拿绸带挽了一道结,身上还凌乱地翘着几片杂草树叶,活像一只刚从密林里钻出来的懒猫。   这懒猫垂着手,指尖提溜着一个细嘴白瓷酒瓶,堪称他身上唯一一件规整的东西。   他仰起头,慢悠悠地啜了一口酒,这才不紧不慢地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废物点心,眯起凤眼笑了。   这穿得跟叫花子似的人却有张英俊得摄人心魄的脸。   他不用讲话,就这么吊儿郎当地一笑,眼尾稍挑,便满是潇洒倜傥的劲儿。   此人要是真在湘春楼,定能瞬间迷得人当场尖叫,只可惜现在根本没几个人敢看他。   大师姐抱着剑埋头当鸵鸟,假装方才那个大喊“何人大胆”的人不是她。   二师兄在地上刨了半个小土坑,被吓得露出了一条布满鳞片的长尾巴,缩成一团。   三师姐面色冷静地安抚着自己受惊的马儿,抚摸马背的手微微颤抖。   至于他们的老幺……   少年一身白衣,独自站在院子里石板路的中央,垂首鞠躬,行了个标准的礼:“师尊。”   唐臾看见自己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法刀,夹在指间随意往外一掷,深深扎进了少年脚尖前的石板里。   “下次丢准点。”唐臾说。   “是。”   危仅低头受教,双手将刀从石板里拔了出来,拿出一方白帕,来回擦拭刀身三次,方才收回袖中。   “噗!”正在当鸵鸟的大师姐没忍住笑出了声,自言自语地碎嘴子,“就因为当初师尊一句话,这小子每次用完刀都要擦三遍,动作弧度都一模一样,他脑里是不是缺根筋呀……”   唐臾眉稍一挑,漫不经心地瞥过去。   那团绯色立刻怂了,屁滚尿流地爬出来狡辩:“师尊!我发誓我没想带师弟师妹出去炸船!您肯定瞧见了,是那谁把老幺丢上马的!”   站在马旁边的三师妹一听这话便皱紧眉头,大步流星地冲过来:“哪谁啊?少花言巧语,可不就是你先撺掇我们的,炸鱼和炸船有什么区别?”   二师兄战战兢兢地滚到两人中间,左赔一个笑,右赔一个笑:“师姐,消消气。师妹,消消气,诶哈哈……”   师尊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手里把玩着酒壶,呵呵一笑:“就你们那点三脚猫功夫,御剑能摔,乘叶能倒,甚至连骑马都不会,去河边不得被鱼吃得一干二净咯?”   此话一出,三人同时收声,扭过头来同仇敌忾地盯着他。   “有本事再来打一场啊!”   仙门规矩繁多,极重要的一条便是“师徒不对坐,尊卑眉心刻”。   普天之下,几个毛头小徒弟敢这么对师尊蹬鼻子上脸的,大概只能找出他们一家。   当然,成天酗酒闲逛、放养徒弟、闲得无聊跟徒弟们打群架的师尊,普天之下约莫也只找得到这一位。   四人陷入混战。   一时间,异色光影错杂,各种灵流妖气横冲直撞,把窄窄一方破院子搅得天翻地覆。   这下不止地上的落花,连树枝墙头的繁花都被卷得满天飞扬,如霜如雾,美丽凶残得不似凡间。   “哎。”   在群架斗殴的战局外,有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轻得根本听不见。   然而师尊突然看过来,左躲右防地逃过三面逆徒的夹击,曳着大袖落到危仅身边,像仙君临凡。   他伸手扶住少年的双肩。少年没有躲。   唐臾注视着危仅,笑着问:“雁迟,你叹什么气?”   小徒弟年轻的脸近在咫尺,一切细节分毫不差地刻入唐臾心中——   危仅的肤色过分苍白,常年面瘫,简直就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冰冷玉雕。   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侧眉毛在眉尾处截断了寸许,像一道天然的伤疤,豪放,野性,和他端正恭谦的气质产生了很大冲突,令人觉得失控。   正是这种失控感,让断眉成为了他身上最生动的部分。   危仅正拿着扫帚清扫这满地狼藉,垂眸说:“师尊早晨要我清除院内落花,我尚未完成。”   三个师兄师姐还在旁边打作一团,一道剑光闪过,正好劈中危仅刚刚扫好的落花堆,花瓣四散飞起。   危仅一语不发,再次挥动扫帚,把那些花瓣扫到一起。   唐臾眼都看直了,抚掌兴叹:“我究竟是怎么养出这么乖的徒儿来的!”   ……   眼前场景陡然模糊,色彩扭曲。   师徒间的嬉笑打闹像落在火堆里的雪花,融化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徒弟们们错愕的表情。   走马灯跳跃到十几年后。   昏暗的洞穴深处,一个暗绿色的复杂阵法在空中缓慢旋转,密密麻麻的铭文向四方流动,浮动着不详的光。   “造魂阵…”大师姐脸色惨白,“是那个夺走了无数人灵魂的天下第一禁阵!”   “不一定。”   危雁迟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保持了惊人的冷静,“你们看铭文的流向,汇聚四角,这说明启动这个阵法其实只需要…”   “四个人。”   二师兄接上这句话,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巨大的恐惧在他脸上浮现。   阵法的四角,分明蚀刻着他们徒弟四人的生辰八字!   洞口传来脚步声,只见幽暗的天光下立着一个衣袖飘邈的清瘦剪影,那人总是站没站相,吊儿郎当,他们太熟悉了。   又太陌生了。   眼前这个需要鲜血和灵魂祭祀的禁阵,是他们师尊创造的。   唐臾向前走了一步,徒弟们齐齐警惕地向后退了三步,亮出了各自的武器。   ——除了危雁迟那个笨小孩,他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唐臾听见自己平淡的声音:“你们猜的没错,当初收你们为徒,就是为了把你们养大,献祭给造魂阵。”   不知是谁喃喃自语:“难怪你把我们当鸭子一样散养,原来我们连盘菜都算不上。”   即使是在死前的走马灯里,唐臾仍然清晰地感受到当时心脏传来的尖锐疼痛。   某个徒弟颤声问:“造魂阵是用来做什么的?”   唐臾顿了顿才答:“为了唤回我消失的故人。”   “…所以你要用我们四个,去换一个人?!”   唐臾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点头,因为厚厚的岩壁在那瞬间被骤然击穿,豁然洞开,仙门百家浩浩荡荡地杀过来了。   铛——!   沉重的钟磬声击穿大脑,狂风大作。   铛——!   无数仙师道长层层叠叠地将他们包围,晃成一片灰白的虚影。   他们各执法器,嘴唇张合,念诵千百遍除妖净魔咒,每念一句,便敲响一次法钟。   仙门百家齐聚,共同施加的强势仙术几乎无人能抗,身为妖魔的徒弟们痛苦万分。   唐臾拉开长弓,丰沛的灵力在弓上流淌,锋利的箭头渐渐抬起,移动,缓缓滑过徒弟们,稳定,对准了仙门百家!   人潮炸开,骂声漫天。   “混账东西!身为仙道子弟,收无恶不作的妖魔鬼怪为徒,此刻竟要谋害同胞!该诛,该杀!”   “失魂症…失魂症的元凶肯定就是他!只有借用邪魔鬼力,才摆得出那种禁阵啊。”   “砍了他的右手!让他没法拉弓!”   唐臾看到危雁迟准备冲过来,被他师姐拦住了。   师姐冲着危雁迟大吼:“打算救他?你有病啊!他本来准备杀了我们!”   危雁迟仿佛听不见,固执地冲到前面,操纵汹涌鬼气凶猛地卷向仙门。   唐臾瞳孔紧缩,厉声喝道:“幺儿!”   危仅的脸苍白冰冷得可怕,嘴角沾着一抹刺目的鲜血,对师尊的阻止充耳不闻。   “危仅,听话。”   师尊从未如此严肃,沉声叫了他的大名,悍然挥起衣袖。   一股更具压迫性的力量笼罩下来,像是从天而降一只无形的巨手,把四个徒弟全部护进手心。   此举需要大量灵力,有人在此刻看准了他的弱点,挥刀斩穿了唐臾的右手臂!   危雁迟站得最近,师尊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猩红的,黏腻的,伤口深可见骨,这手臂是彻底废了。   剧痛之下,唐臾隐忍地皱眉,左手却继续强悍地输出灵力,蓝色的光晕自他手心越扩越开。   危雁迟猛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十分罕见地失态,声音又快又哑:“师尊,你至少可以把我交出去……”   “闭嘴。”   唐臾干脆利落地骂完,又冲危雁迟轻轻一笑,“乖,回家等我。”   危雁迟没来得及说任何话,巨大的蓝色光球倏然一闪,四个徒弟就这么从包围圈中消失了。   空传术!   唐臾回身,脖颈上全是冷汗,血色染透了他半边身体。   “来吧。”   他面朝仙门众人,潇洒一笑,此刻了无牵挂。   “来陪我玩玩。”   -   唐臾被仙道处死,死前最后一个想法,就是自己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东西。   少年时,身为仙门子弟,却天天跟一只野岭山鬼厮混。   后来世间巨变,他不知为何失去了山鬼朋友,也失去了那几年的记忆,便潜心钻研禁术,捡了几个妖魔鬼怪为徒,只为了把他们献祭禁阵,试图唤回故人的魂。   然而唐臾不够慈悲,亦不够决绝。   忘不了故人,下不去狠手。   兜兜转转,除了做了一辈子混账,什么也没做成。   直到死前,唐臾还在骗他那最老实的小徒弟,要他等他回去。   他明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   -   这一觉应该是睡了很久很久,意识在无尽中漂浮,身体变得很重,在混沌中下沉,再下沉……   嗬!   空气挤入肺叶。   唐臾猛然惊醒,全身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隔离感,连呼吸都十分陌生。   过了许久,唐臾意识到自己是从土里被挖出来的,而且好家伙,他躺在一个棺材里。   棺盖被什么东西砸开了,滑落在一边。   自己似乎醒了,但是眼前的景象让唐臾觉得自己还在走马灯。   这是一个非常奇异的世界。   刺目的亮白光柱拔地而起,许多巨型铁质机械零散排列,发出轰鸣,巨铲挖起地上的土,刨到一边,想来刚才自己就是被这些大家伙刨出来的。   此时正是深夜,远处却仍亮着蓝紫色的灯光,成群的建筑物高耸入云,同马车差不多大的铁盒子在空中高速移动。   这儿是仙界,还是地府?怎么完全没见过。   得了,按照自己的所作所为,死后肯定是下地狱的。   唐臾腿软着站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还没站稳就失去平衡,往前一扑,像颗烂柿子一样滚了出去。   噢!原来是因为右手没了,还不太习惯,那没事了。   说到手,从醒来到现在,唐臾一直觉得左手手心有刺痛感,他现在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个不知从哪来的碎瓷片,把他的手心刺出了血。   死人还能流血吗?哪来的瓷片?   正思考着,数道光柱一齐转了方向,强烈的白光聚焦到他身上,照得他无所遁形。   唐臾潇洒地摆摆唯一剩下的左手:“哟,地府的欢迎仪式整的这么盛大啊。免礼了啊诸位。”   四周响起一串毫无波动的机械音:“Unidentified object found in A1 area, probe 3 is checking…”   唐臾一愣,哈哈大笑。   你们地府讲鸟语就算了,怎么语气还跟我那个小徒弟一样冷冰冰的? 第2章 走虎(一) 「噶蛋必吃」是什么意思?……   唐臾打量四周。   这是一片很大的工地,被墙围住,成排的钢铁巨兽正在一刻不停地在刨土、打桩,不远处的半空中悬浮着几个红色霓虹灯勾勒出的繁体字。   它们在建造某个庞大的建筑物。   近处,一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正朝唐臾移动过来。   那家伙足有一人高,全身都由金属构成,脑袋的位置被一个黑色圆形占据,左右伸出四对臂状物,但是每一个手臂的形状都不一样。   唐臾拱拱手:“哟,蜈蚣精阁下,久违了。”   “蜈蚣精”没有一丝反应,保持匀速向他逼近。   “莫非你是螃蟹精。”唐臾问,“你叫啥?”   “螃蟹精”不答,逼近。   唐臾顿悟:“那想必您就是千手观音了!观音殿下怎么来地府遛弯,真是大开眼界。”   “千手观音”终于开了尊口:“Probe 3 is scanning the target.”   唐臾一脸诚恳:“微臣听不懂汝之所言。”   他从小不爱读书,只能凑出这么句稀烂的古语。   “千手观音”好像真听懂了,大发慈悲地切换了语言:“三号探测器正在扫描目标物。”   “…?”   唐臾一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嘴皮子贼溜。这还是头一次对方说的全是汉语,但连起来完全听不懂。   但唐臾很快就自来熟了,差点搭上人家肩膀:“三哥,这里是哪,你知道不?”   三号探测器:“扫描完成。人类含量100%,义体含量0%,性别男,右臂缺损,体力不足。危险等级:极低。”   唐臾静了两秒。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碎瓷片,把它收回衣袖,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指尖很慢地往下淌。   “三哥,你一直搁这自说自话呢,根本没回答我问题啊。”   唐臾迅速环顾四周,准备找办法撤了。   对方在评估他的危险等级,这不是一个好预兆。   三号探测器:“即将抓捕目标物,用于进一步安全检测。”   唐臾听懂了“抓捕”二字,这就够了。   在这玩意儿伸长它那怪异的金属手臂时,唐臾比它更快。   指尖沾着血,以血为墨,飞快地在它的金属身体上画上了一道龙飞凤舞的符咒。   “后会有期咯三哥。”唐臾潇洒地一挥袖子,朝反方向掠去。   不好!唐臾后背一凉。   这东西速度奇快,一眨眼就追到了唐臾身后,金属手臂上伸出来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唐臾的袖子。   明明没腿,跑得倒挺快,有点意思。   下一秒,八条手臂一齐扭曲伸长,编织成一个球状的铁爪,把唐臾牢牢圈在中间,像捕蝇草钳住一只昆虫。   铁爪收拢!   却抓了个空,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探测器极短促地停顿了几毫秒,红灯闪烁,突然发出尖啸。   “警告!警告!校正危险等级:极——”   “嘭”的一声爆响,探测器被开膛破肚地整个炸穿了,各种金属零件像天女散花一样飞了一地。   探测器翻倒在地,未说完的那个字音被扭曲成诡异的声调:“——高!”   校正危险等级:极高。   一阵黑烟从探测器身上腾起,探测器彻底报废了。   唐臾疑惑地瞧着这具尸首。这到底是哪位阎王管辖的地府?这阴差怎么从里到外都是金属做的。   不管是哪个地府,总之唐臾很快接受了眼前的景象。   唐臾用左手扒拉着探测器的遗骸,发现这货手臂里藏着不少武器,虽说质量都一般,也灌不了灵气,但关键时刻保命还是可以的。   “三哥,手借兄弟用用呗,这也是延续生命价值的一种方式。”   探测器沉默地瘫着。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唐臾三两下把探测器分尸了,心情很好地把有用的武器全部没收。   缴完械,唐臾准备撤。刚废了人家一个小兵,此地不宜久留。   果然,四周又响起那种鸟语:“Probe 3 was destroyed, further inspection is required. Warning: The target is dangerous. The target is dangerous.”   “叨叨什么呢,怎么比我还能叨叨呢。”   唐臾埋怨着,一回头,远处又多了两个探测器追兵,和三哥长得一模一样。   唐臾收起笑容,握拳抵着嘴唇咳了一下。   他有点体力不支。   不管怎样,这次不能再被追上了。   唐臾提气轻掠,他身材本就单薄,此时更像一片羽毛,很快飘到了工地边缘。   好在那两个追兵速度不够快,落在身后还有一段距离。   唐臾说了句“后会有期”,头也不回地翻墙而出。   不知道这俩铁疙瘩会不会继续追出来,唐臾出去了也没停下,而是沿着街道七弯八拐地绕了很远。   走着走着,唐臾被街边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   街边挤满了花花绿绿的铺头,空中高低错落地悬浮着荧灯招牌,有些是唐臾大概能看懂的,比如“山城火锅”,“嘿嘿洗脚城”,“有病你就来药铺”。   还有更多是唐臾看不明白一点儿的,例如“回転寿司”,“Sex Toy Wonderland”,“空中加油站”,“24小时义体维修”,千奇百怪。   不远处的一栋大厦高耸入云,足有十层楼高的巨幅屏幕投影着一个鲜活的女孩形象,她从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拿下了一颗蓝色眼珠,轻轻松松地摁进眼眶,雀跃道:“哇,好漂亮的眼珠子!”   唐臾看愣了。   而比起这些大大小小的招牌,街上来往的行人更让唐臾大开眼界。   皮衣铆钉鞋,亮片齐臀裙,荧光飞行服,背心丁字裤,看得人眼花缭乱。头发颜色更是五彩缤纷,随便抓五个人出来就能凑出两道彩虹。   很多人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有纹身,更多人露出来的肢体不是皮肤,而是机械结构,机械腿机械手,颈子上甚至顶着离奇硕大的机械脑袋,令人叹为观止。   奇装异服,奇形怪状,好一场百鬼夜行。   有什么地方能汇集这么多见所未见的妖魔鬼怪?   唐臾对自己点头,嗯,这里必是阴曹地府。   对于自己死后下地狱这件事,唐臾表示接受良好。   他懂,下地狱是他的宿命。   唐臾看到两个魁梧的金属大汉在街上碰面,互相碰拳,朝对方喊了句:“Hey bro!”   他们说啥?   唐臾没听懂,但不妨碍他鹦鹉学舌:“嘿,卟柔!”   那俩大汉看向唐臾,用直白而探究的眼神打量他,像野兽垂涎一只落单的柔弱兔子。两人爆发出一阵笑声。   唐臾耸耸肩,并不在意,接着往前走。   没走几步,唐臾就觉得一团腥味从胃里顶上喉咙口,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他快步拐进黑暗无人的巷子,皱起眉,隐忍地闷咳。   墨色长发披散至腰,发梢随着咳嗽频率微微颤抖。肩胛骨因为弯腰的动作而突起,像两扇单薄的翅膀,空荡荡的右袖几乎垂落到地面。   摊开掌心,一团鲜血。   其实唐臾刚醒来时非常虚弱,浑身没有一丝灵力,赤手空拳,只能直接以血画符,爆了探测器的头,这才逃过一劫。   唐臾倚靠住墙壁,脑中飞快地整理醒来后的所见所闻。   首先,不论这儿是不是地府,都是个他从没见过的世界,人们会说他听不懂的语言,很新奇。   其次,这是他本人的身体。被斩断的右臂,耗空的灵力,都是死前的状态。   最后,唐臾从袖中取出碎瓷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指腹轻轻摩挲上面细腻的花纹。   他太熟了。这是他上辈子最喜欢的白瓷细颈酒壶,天天带着不离身。   一是因为自己爱喝酒,二是因为…这是山鬼送给他的,山鬼消失之后,这是他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   按理说,这瓷瓶早应该遗落在了上辈子的战场。   为什么他一醒来手里就握着瓷片,是谁放的?剩下的碎片在哪里?   疑问有些多,但唐臾并不急着解决。   肚子咕了一声,唐臾饿了。   万事不决,先找饭吃!   唐臾正打算往外走,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大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来,粗鲁地钳住了他的手腕。   “哎,大美人,别走啊。”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显出身形,油腻地笑着,三角眼直勾勾地盯着唐臾,机械战甲严严实实地包裹全身。   哦,典型的街头恶霸。   恶霸下流地打量唐臾:“小残废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沌界晃荡,没钱买义体吧,所以出来卖?想要多少钱?把本大爷伺候舒服了,亏待不了你的。”   唐臾捕捉到两个关键词,沌界,义体。   很明显第一个是地名,第二个是某种东西。结合恶霸一直扫视着自己断掉的右手,不难猜测它的意思类似于假肢。   恶霸眯起眼睛,令人反胃的气息扑在唐臾脸上:“啧啧,这脸蛋真tmd漂亮,够劲。老子今天赚大了。”   对于这种低端垃圾,唐臾一直没有任何耐心。   没想到从三哥那儿缴来的武器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男人伸手想摸唐臾的下巴,金属手掌还没靠近,只听一声爆响,闪着寒光的长刀直直地从他掌心穿了出来,噼里啪啦地带出几道蓝色的电弧。   男人目眦尽裂,痛苦大叫:“呃啊——啊!!”   他显然没预料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残废能这么快准狠地捅他一刀。   唐臾挑了挑眉,三哥身上的刀还挺好使的,捅穿这人的铁砂掌跟捅纸皮一样丝滑。   “啊——You god damn bitch!!”   男人像头被激怒的公牛,大喝一声,机械套装像是被唤醒了一样开始扩展,无数道荧光线条飞快地给他编织出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老虎面具。   “不长眼的东西,你惹的是「走虎」!”   男人的声音通过老虎面具传出来,像老虎咆哮。   “等一下,小兄弟,我先请教一下。”唐臾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眼中燃满求知欲的光,“「噶蛋必吃」是什么意思,是什么饭馆推荐吗?”   “谁tm是你小兄弟!”虎面人深深皱起眉,暴躁道:“什么狗屁推荐,我只知道你这贱人今天完了。给老子跪下来舔,让我舒服了我就赐你个痛快,一枪送你上西天。”   唐臾叹了口气:“嘴这么脏,不能要了。”   “不吃**,你就吃老子一炮吧。”   虎面哼了一声,完好的右臂上翻出一个黑洞洞的长管子,对准了唐臾的脑袋。   哟,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跟以前见过的任何灵武法器都不一样。   “轰!”   虎面二话不说开了枪。   唐臾颇有先见之明地闪开了,子弹把墙体炸开了一个大洞,碎石哗啦啦地往下砸,唐臾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家伙威力倒是大!   虎面的枪口紧紧追了过来。   有点意思了,唐臾感到久违的兴奋,神经末梢跳动着激动的因子。   唐臾一边躲闪一边观察虎面,发现这武器的威力虽大,但使用者太过依赖武器,自身技艺不精,穿着厚重的战甲反而阻碍了行动,在小巷里愈发施展不开。   虎面轰隆隆连开了三枪都没打中,落下几滴冷汗,“小贱人还挺难抓。”   唐臾笑了笑。   想当年凌修门举办过一次弟子比武大会,唯一的要求是不能使用灵力,目的是考核纯粹的武术功底和身体素质。   唐臾那时才刚进入凌修门几年,不过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儿,在擂台上却像只灵巧迅捷的小猴子,四两拨千斤地赢了所有师兄师姐,一举夺魁,令无数人大跌眼镜。   赞叹的人多,在背后闲言碎语的也不少。都说唐却尘从小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惯了,街头抢饭、翻墙走壁、虎口夺食的事儿他都没少干,要比打架,谁比得过他?   唐臾还能抽空朝巷口看一眼,他们这儿动静很大,居然没一个人来看热闹,也没人阻止他们。   “你看什么呢?这可是沌界,条子不会来的!”   虎面咬牙切齿,“滑不溜手的,逼我上追踪激光炮。”   虎面似乎按了个按钮,长条枪管上方又升起一个白色的激光口。   唐臾无心看他把所有武器展示完,一直这么耗着自己也累,得速战速决。   “对不住了兄弟,我想去吃饭了。”   激光枪口很快聚集起一团白光,虎面低吼一声:“去死吧…!”   “噗”的轻响,是刀尖滑进面具缝隙,插进脖子的入肉声。   快,准,狠。   虎面根本没看清对方的动作。   鲜血如瀑从颈侧涌出来,激光枪口的白光骤然黯淡,虎面双膝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各个关节都被封住了,动弹不得。   他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像个破风箱一样徒劳地吸气,发出嘶嗬嘶嗬的声音。   “你是,是何方神圣……”男人的眼睛瞪大到极限,惊恐的瞳孔中倒映着唐臾温和的脸庞。   在这样的角度和月影下,他凤眸半垂,面庞如玉,长发随风拂过眼尾,宛如远古谪仙。   唐臾俯视着男人,语气和风一样淡:“刀还没有割断你的经络,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虎面颠三倒四地求饶:“能能能,只求大侠放我一命…我我刚刚加入走虎,不懂规矩,如果冒犯了您,还望大侠饶命,放小的一条狗命……”   唐臾打断他:“「噶蛋必吃」是什么意思?”   虎面张了张嘴,现在倒难以启齿了:“就,就是骂人的话……”   唐臾抬了抬下巴:“把这句话给我写出来。”   虎面恐怕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但是生死关头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他用目光看向自己右臂:“那个屏幕,可以,可以查。”   男人的机械臂上镶嵌着一个长方形屏幕,亮着淡白的光。   唐臾解了他右手的穴道:“查。”   虎面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右手能动了,抬起手臂对着屏幕说了句:“帮我把英语词典调出来,显示bitch的用法和例句!”   眨眼间,屏幕上就出现了一页内容,虎面把手臂抬高:“您您请过目。”   唐臾微微弯下腰去看上面的字。   虎面眼中精光一闪,语速飞快地喊:“联系虎三——!”   唐臾似早有预料,手指一动,刀尖轻巧地隔断动脉,血喷三尺!   男人的头歪到旁边,不动了。   唐臾把刀抽出来,用手背蹭掉脸边的血迹,深感遗憾:“本来还可以多请教几个词的。”   人死了,但屏幕还亮着,唐臾就这么提着死人的胳膊,费劲地看那个小屏幕。   原来这种语言叫英语,是西域某些国家的语言,字母组成单词,单词组成句子。   至于刚才那个单词的意思,唐臾看了眼就翻过去了,文化糟粕。剩下的他准备之后再慢慢学。   唐臾在这人身上搜出了些有用的东西,一袋牛肉,两块饼干,一包写着营养膏的东西,应该能吃。剩下的都是些他不认识的玩意儿,之后研究。   实在是饿得狠了,唐臾蹲到墙角大嚼牛肉。   正吃着,尸体右臂上的那个屏幕突然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   “虎三来电,请接听。虎三来电,请接听。”   冰冷的机械音在深夜空寂的小巷中回荡。   唐臾看着屏幕,玩心顿起,蠢蠢欲动。   其实他大可以毁尸灭迹,一走了之,但他不想。   要玩就撒欢玩!反正他都死过一次,也不能再死了。   “虎三来电,请接听。”   机械音循环到第三遍的时候,唐臾忍不住了,把虎头面具从尸体上扒了下来,戴在自己脸上,试着说了句话。   像老虎咆哮,和刚刚男人的音色有八成相似。   唐臾悠哉悠哉地咬下一块牛肉,在屏幕上按下了“接听”键。   对方的声音传出来:“喂,虎七。”   唐臾压着嗓子:“嘿,虎三。”   “接得这么快?你不是找鸭子去了吗?”   “是啊,看中了一个。”唐臾笑得漫不经心,演这种街头恶霸他简直得心应手,“蠢得要死,看上去就好骗,一会儿搞死他。”   不好意思,已经搞死了。   虎三发出一阵压低的笑声:“悠着点,别嗨过头了,明晚还有一票大的要干呢。”   唐臾挑起眉:“知道,我心里有数。”   抱歉,一点数没有。   “刚来就让你碰上这种大鱼,你小子真tmd走运。”   “嘿嘿,我肯定好好干。”   虎三:“明早我要先去Vix那拿新装备,你去不去?”   唐臾不知道Vix是哪根葱,但无比爽快地答应了:“行啊,明早见。”   他倒想看看,这是个怎样奇妙的新世界。 第3章 走虎(二) Vix虽然是机械师,但他……   唐臾现在打算搞明白几件事。   一,「走虎」是个什么组织。   二,Vix是谁,以及明天怎么过去。   三,这个营养膏…它为什么这么难吃!   唐臾皱着眉把这团又噎又甜的玩意儿吐了出来,这里的人都过的是什么地狱般的日子啊?这种东西也能吃?   不过好歹是填饱了肚子,唐臾舒展了下筋骨,对着虎面老兄的尸体鼓捣了一阵,直接把他的机械战甲卸下来了。   唐臾现在灵力空空,但掐个净身诀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干脆把战利品全洗了一遍,尝试着把战甲套到自己身上。   本以为这会是个很艰难的过程,没料到这身机械很智能,自动贴合着唐臾的身形,把他全身包裹了起来。   战甲:“监测到人体右侧手臂缺失,是否通过机械补足?”   唐臾想了想:“你先补了我瞅瞅。”   金属片窸窣作响,很快就让唐臾“长”出了一条完整的金属右臂,现在他整个人看起来和虎面差不多了。   厉害!但是要怎么才能操纵右手,比如怎么挥拳?   唐臾脑子里只是想了一下,右拳就自己挥了出去,唐臾猝不及防被扯得往前几步。   嚯,好神奇。   唐臾兴致盎然地玩了半天。但这毕竟不是专门给截肢人群使用的机械臂,有时候的动作会过于僵硬或夸张。揍人应该没问题,别在其他人面前穿帮就行。   穿好衣服,唐臾专心致志地摆弄起右臂上这个智能的小屏幕。   不知这是何方神器,小小一个,里面却盛着数不清多的东西,有问必答,比万能锦囊还万能。   唐臾问它:“「走虎」是什么?”   屏幕上自动打开一个界面:“您可以在「江湖通」APP中查看走虎的基本信息、收费区间和用户评价。”   唐臾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发现「江湖通」就像一本江湖名录,内容丰富。   从它这儿,唐臾了解到「走虎」是个雇佣兵小队,抢劫偷盗、杀人越货,甭管啥活,给钱就干。成员皆戴标志性的老虎面具,行事风格高调狠厉,心狠手辣,普通人避之不及。   唐臾轻蔑地看了眼地上的尸首,难怪这蠢货那么嚣张。   走虎的客户综合评分还不错,满分十分,它得了8.2。   匿名顾客精选评语如下:   “好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杀得很狂放,下次还来。”   “业务能力过关,还送了我仇人的手指当纪念品,可爱。”   唐臾啧了一声,这可太地狱了。   对走虎有底了,唐臾退回「江湖通」的主界面,津津有味地开始看其他东西。   首页堆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排行榜,什么“地沟油含量最高餐馆排行”,“拉屎圣地大推荐”,“沌界酒吧TOP20”,“江湖最爱黑店机械师”……   咦。唐臾手指一顿,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吸引他点进了“黑店机械师”这个榜单。   画面一闪,排行榜第一名赫然写着Vix,旁边是店名「义巢」。   哟,巧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就是虎三明早要光顾的地方。   唐臾垂着眼睫,默默复习了一遍刚学的字母表,轻声念出这个名字:“Vix…义巢。”   义巢的介绍相当简单:义体售卖及修理。   短短七个字,给唐臾一种小作坊的感觉。   而用户评分竟然高达9.6分。   “老板技术特别牛逼,我以前打两弹就手臂过热,现在连射十发胳膊还跟冰棍一样冷。”   “脑袋被炸飞了,老板很快给换了个新的,现在无聊还可以拧下来当球踢,谢谢!!!”   “自从装上最新型号的擎天柱***,我们每天的夫妻生活都很幸福,强推!看看我的买家秀,伸缩旋转变形发光,样样全能,炫不炫?[图片][图片]”   唐臾越往下看,眉稍挑得越高,一双凤眸都要挑成狐狸眼了,精彩程度令人直拍大腿。   古代人哪见过这些东西啊?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再往下,评分越来越低。   “只给8分,扣两分是因为老板太高冷,心情不好就不给修。”   “老板太神秘了,天天戴面具。我消费成特级会员能不能申请看一眼老板真容?”   “感觉老板有故事,有没有人知道老板的八卦啊啊啊!”   “我听说,Vix虽然是机械师,但他自己机械化程度是0%,没有改造任何一个部位!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V我50看原因。”   为什么?你倒是写完啊!   唐臾看得抓心挠肝。   唐臾已经意识到,在这个世界,机械化相当普遍,几乎人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机械改造,就像古时候束发装扮一样正常,为什么一个机械师自己不机械化?   唐臾稍不留神就在这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小屏幕里沉迷了半宿,等他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后来唐臾才知道,他这叫做网瘾少年。   唐臾枕着满脑袋奇妙知识,美滋滋地打了个盹。   他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抬起不太合身的机械右手臂,轰地把尸体炸了个稀巴烂。血色混着阳光,在巷子里炒出一盘汁水四溅的番茄鸡蛋。   唐臾随意地将长发拢进战甲,打了个响指,无数荧光丝线编织出鲜艳凶狠的老虎面具,严实地遮住了他的脸。   “虎七”大摇大摆地从巷子里走出来,启动导航指令,神清气爽地朝着义巢的方向去了。   -   “喂,废物!”   唐臾突然被人从后面狠狠踹了一下屁股。   草,有病?   唐臾捂着屁股跌出去好几步,愤怒地转头咆哮,赫然看见三个虎面人,又瞬间变怂。   三个人都魁梧高大,虎面凶恶,站成一排像三座大山,压迫感很强。   来了三个人,哪个是虎三?其他都是谁?   “虎七”谄媚地赔笑脸:“怪我有眼无珠,没看到各位老大,对不住对不住。”   站左边的虎面人语气不善:“明知道今天有大任务,昨天还出去浪了一晚上,牛逼啊新来的!爽够了没?”   这就是刚刚踹他屁股的狗东西。   “虎七”哭丧着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右边的虎面人很轻地嗤笑一声:“说个屁,你自己没去浪?你就是看不得新人找乐子。”   合着一整窝都是好色狂徒。   “虎五,虎六,差不多够了。”站中间的发话了,两边瞬间安静,唐臾便知,这是虎三。   虎三眼神都不撇地大步往前走:“先去拿装备。”   虎五虎六立马跟上,路过还剜了唐臾一眼。唐臾忍气吞声,矮着身子跟在最后面,活像个小太监。   好一个欺软怕硬的脓疱!以前在湘春楼那么多折子戏可没白看,唐臾自我感觉非常好,拿捏演技轻轻松松。   正得意着,就听虎六问:“我咋觉得虎七今天变瘦了呢,还变高了。”   唐臾心里一紧。   虎五粗鲁地说:“昨晚都射瘪了呗!怎么不直接射死他。”   唐臾:……   请问这个世界有普及基础教育吗?   唐臾灵光乍现,讨好地凑到虎五身边,哈巴狗似的:“老大,等这一票干完,我就带你去我昨儿去的宝地,我请客!”   虎五终于满意了,狠狠拍了一下唐臾的肩膀:“这才对嘛。”   唐臾暗自心惊。   这一下正好拍在他右肩,再往下一点,没准就能拍出里面不是真手臂了。   虎三停下脚步:“到了。”   他们停在相当不起眼的街区,旁边立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路牌,写着“鬼栖街”。   “义巢”的店面很不起眼,座落在深巷尽头,窄窄一道漆黑的石门,门楣上挂着一方极为朴素的匾额,简洁遒劲地刻着店名。   |義巢|   BodyNest   没有绚丽的霓虹灯或者全息影像,门边只挂着一盏扁扁的纸灯笼,里面跳动着橘红色的火焰。   唐臾正琢磨着这门也没个门环,就见虎三站到门口,往灯笼里投了一张薄薄的黄纸,石门便自动向后一退,缓缓朝侧面平移开了。   虎六“咦”了声:“三哥往里丢的什么纸,我之前来都不用啊。”   虎五故作震惊:“你没见过Vix预约纸吗?预约了这个时间段店里就不会有别的顾客,私密性很好。你没预约过吗?”   虎六面子有点挂不住:“Vix哪有那么好约啊!”   唐臾跟在后面默默听,全都记下来了。   听起来Vix是个很高贵的店主。   几个人鱼贯而入,一道毫无波动的机械音响起:“各位早安,店长今日休息。您预约好的配件将有服务生送来,如有其他需要,请留言。”   虎六摊开手:“瞧瞧,Vix根本不好约。”   虎三愤怒赞同:“约Vix十次,八次都不在店里。要不是他的技术和性价比找不到平替,老子真想把这店砸了!”   唐臾配合地骂了一句:“这破店迟早倒闭!”   他怀疑虎三给Vix打过差评。   四个人一边骂着店老板,一边走过幽静深邃的廊道。   廊道昏暗狭窄,左曲右折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仿佛旧时桃花源。   唐臾踏进这个空间,被震惊住了。   室内空间很广阔,六面都由冷灰色的石料铺就而成,像一个四方形的巨型仓库,非常干净利落的机能风,色调冰冷,但精密强大。   四周墙面上挂满了各种机械装备、义肢、武器,品种繁多,数量壮观,少说有百来件。   房间中央整齐地陈列着一些全透明的玻璃展示柱,从地面顶到天花板,成套的机械服在立柱中幽然漂浮,如同泛着金属光泽的鬼魅。   任何一个人来到这里,都会被这里近乎无情的冷漠所震慑,又会不自觉地拜倒在这绝对壮观的机械力量之下,这种压制性的震撼令人感到窒息。   这里简直不像一个店铺,而是一座封印着无限力量的博物馆。   唐臾看着整墙玲琅满目的机械臂,吹了声口哨。   比起身上这套别扭的二手战甲,显然这些才是更合身的。   唐臾心想,有朝一日,他指定要从这儿弄一条最炫酷的钢铁胳膊回去。   一个方方正正的机器人端着一大箱东西,移动到虎三身边,它的屏幕脑袋上显示着像素表情UvU,用机械的语调说:“先生,您预定的纳米隐形捕捞网,请查收。”   大家围成一圈,铁箱在中间开启,箱子里静静躺着一把枪似的东西,跟“捕捞网”差距有些大。   机器人展示用法:“选定目标物后按下扳机,纳米网会自动追踪目标,直至捕捞成功。纳米网无法被电子探测或骇入。”   “好。”虎三验完货,满意地把箱子收好。   这说明晚上的任务是要去抓什么东西,唐臾想。   虎五正闲得无聊,朝小机器人勾了勾手,问他:“Vix呢,又不在啊?你们老板真潇洒。”   只见角落里有一方空荡荡的接待台,金属幕帘层层垂落,幽深幔帐重重合拢。   旁边摆着个“店主外出”的牌子,高傲冰冷,不近人情。   小机器人顶着UvU的表情,平直地说:“抱歉,店长今日休息。您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帮您转达。”   虎五不耐烦地摆摆手。   唐臾懒散地看着机器人,拉家常似的问:“诶,你们老板自己用什么机械护理油?推荐下呗。”   “我们店长不需……”机器人僵硬地一顿,改口道,“您对机械护理油有什么需求?我们可以进行个性化推荐。”   唐臾迅速抓住他的破绽:“你们店长不需要机械护理油呀,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机械改造吗?”   小机器人自觉失言,滑着小轮子就想溜。谁料虎五虎六也是两个爱听八卦的,合力一围,把小机器人牢牢困在中间。   唐臾紧追不放:“他自己都不改造,是不是对自家的产品和技术没有信心啊?这还让我们广大顾客怎么放心用?”   这话挺尖锐,虎五虎六恍如初醒:“卧槽,是啊!是不是因为机械改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副作用,所以他完全不改啊?”   小机器人急得脑门都要冒汗了:“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唐臾好奇地问:“那是怎样的?”   虎三一脸神秘地说:“我倒是听说过一些。”   众人瞬间转向虎三:“快说!”   “据说啊,Vix没有改造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是因为他在等一个人。他怕如果他改造了,那个人就不认得他了。”   店内沉寂数秒,爆发出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哈,等人?等谁啊?财神爷吗!”   唐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理由谁编的,情爱话本看多了吧!”   虎六:“我宁愿相信是因为未改造的躯体有实验价值,退休之后可以把自己卖了赚钱,也不相信这破苦情剧本。”   “虎三,你从哪知道的?”   虎三耸耸肩:“江湖通,八卦论坛。”   唐臾昨晚进去看过,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各种花边新闻小道消息俗辣艳照,里头能有1%的真信息,唐臾就把他的名字倒过来写。   唐臾勉强忍笑:“就算Vix真的在等谁,天天戴着面具干嘛呢,如果等到了,别人也认不出他来啊!”   虎五打了个哈欠,敷衍地接话:“没准他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呢。”   Vix不露脸早已是江湖共识,义巢的柜台上永远垂着一层金属帷幔,神秘的店主掩在帷幕之后,脸上罩着机械风格浓重的面具。   通过体型和声音能大致判断店主是个男人,但具体是男是女也没人真的查证过,况且在这个时代,性别划分也没那么泾渭分明。   其实戴面具对生意有负面影响,给人感觉不坦诚,谁知道Vix的面具后面是人是鬼?   但Vix实在是技术过硬,价格公道,人品靠谱,从不往外说顾客闲话,也不会被官方途径监控,这样的高品质黑店,实乃广大江湖人士的首选。   没人知道Vix的面具后面是一张怎样的脸。   有人说他很丑,所以不愿用真容示人。有人说他换了机械大脑,那个复杂的面具就是他的脸。还有人说Vix其实是一个团队,每天坐在柜台后面的人都不一样,不然他们没法做出这么多高质量的机械设计。   其中最缠绵悱恻的猜测,便是Vix在等一位故人,却不想让对方认出自己。   唐臾觉得有趣,找小机器人取证。   他伸手挠了挠它的屏幕脑袋:“真的吗,你们老板戴面具就是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   小机器人沉默不语,跟死机了一样。   唐臾换了个话题:“那你们老板为什么总是不在店里?赚够钱去度假了吗。”   小机器人还是沉默。   唐臾还想继续八卦,虎三严肃了些:“时间差不多了。虎七,别瞎扯淡,该走了。”   唐臾立刻闭嘴,屁颠屁颠地跟上虎三。   几个雇佣兵浩浩荡荡地走了,店里恢复宁静。   死机了的小机器人终于活了过来,在店里慢悠悠地转圈。   在无人能看到的地方,机器人编译出一句:“先生,走虎来了四个人,拿好东西离开了。”   这句话被机器人发出,汇入加密信息通道,传输到了远处某个人的手里。 第4章 走虎(三) “…师尊。”……   千丈大厦177层。   一个机器人守在床榻前,手中捧着一盏透明琉璃瓶,里面装满了冰块,缕缕凉气升腾又消散。   “……”   窗外阳光炽烈,高楼林立,飞梭穿行,全息巨屏上循环播放着吸引人眼球的广告,无处不彰显着高度的科技水平。   房间内却保持着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古旧风格,木桌木椅,矮而宽的床塌,素净的五扇屏风。屋角坐了盏雕花香炉,袅袅升起一线细冷的檀香。   窗里窗外,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床榻中央跪坐着一个男人,炽热的光线蛛丝般缠绕着他。   男人肩头只披着一件宽大的月白色外袍,裸露的胸腹肌群剧烈起伏,皮肤上覆满汗珠,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隐忍地喘息。   他分明处在最虚弱的状态,隆起的肌肉却昭示着可怕的攻击性。   屋里响起“叮”的一声,小机器人说:“先生,店内传来消息,四个走虎成员拿好东西离开了。”   机器人一刻不停地继续道:“但是我不建议您现在处理事务,您的体温已经到达38.9摄氏度,建议立刻降温。”   这个体温对于一般人类来说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但是对于鬼来说,这几乎是致命的煎熬。   男人没动,抵在榻上的手更紧地攥成了拳头,青筋夸张地爆起。   只见他手心里,紧紧握着一支剔透的白玉簪。   机器人露出U^U的表情:“您此次炽潮期已经持续三天,且症状相比以前都更为严重,估计痛苦程度较上次增加34%,是否为您注射缓释药物?”   男人微微侧过头,神情极为冷淡。   他左边眉毛的尾部断了两小截,有种难以言喻的野性。   机器人安静几秒,锲而不舍地开麦:“先生,您此前一直拒绝注射药物,是担心药物对精神系统产生的副作用。但经过详细计算,注射一次10ml药物对身体产生的副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你话太多了。”   危雁迟冷冷开口,声音低沉嘶哑,能听出里面压抑的疼痛。   机器人闭嘴了。   “充电去。”   像打发一个小孩,一边玩去吧。   机器人看上去还有话想说,因为它的屏幕上出现一排跳动的点点点,过了会儿,点点点消失了,又过了会儿,点点点又出现了,反复横跳,犹豫不定。   真是只把一切内心想法都展现出来的小机器人。   危雁迟淡淡闭上眼睛,彻底结束了这段对话。   U^U把冰块摆到床头,不情不愿地滑到房间外面蹲着充电去了。   一只黑色的千纸鹤落到危雁迟肩头,他微微侧过脸,对着纸鹤说了句话,“去找久绛。”   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抹,那纸鹤便振翅飞起,身上燃起细小的火焰,很快融化成烟雾,消失不见了。   房间陷入沉寂,危雁迟闭目,身体越来越烫,似乎有极高温度的火焰从骨头缝里炙烤着他,浑身钻心地疼。   “炽潮”是危雁迟从小就有的病,每隔一段时间就发作一次。   小时候烧得没这么厉害,娘还挺高兴,因为他只有发病的时候,身体才会温热一些,不像平时那么冷冰冰的,这时候摸起来才像个人。   他发病,娘就抱他出门在村里转悠,让村民摸他,还催促人家,你摸,你摸摸,咱家娃娃没问题,暖呼呼的,健康着呢!别净听那些神神叨叨的人瞎说。   村民们躲在家门后面,神情嫌弃又恐惧,说你把那东西拿远点,你一个根本没法怀孕的女人怎么可能有孩子的!   这话其实不假。   当年危氏女儿远嫁给一个商贾的儿子,全村人都嫉妒得红了眼,说她是走狗屎运,麻雀飞高枝了。   然而没过几年,危氏就被丈夫休了,因为她怀不上孩子。   女人被夫家抛弃,独自返乡,可以想象她遭受怎样的嘲笑和欺凌。娘家人觉得脸上无光,不让她回娘家,她便只能一个人在外面风餐露宿。   弱女子无所凭依,又颇有姿色,村里的男人便像流着口涎的豺狼,一个个的都坐不住了。   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但偌大一个村子所有人都像聋了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直到她的肚子突然鼓起来,她都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寻常母亲怀胎十月,肚子慢慢膨胀,见证胚胎的发育。   她这胎却相当反常,腹部在一夜之间变得很大,不到一周,她就诞下了这个孩子。   那是春天的一个下午,春意暖融,草长莺飞,村人们在田里农忙,女人一个人坐在榻上看窗外。   女人没有感到丝毫疼痛,溪涧滑出石缝,孩子就这样顺顺当当地出生了。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此时已至惊蛰,大雁却尚未归来。”   女人温柔地望着襁褓里的婴儿:“就叫你雁迟吧。”   不出三日,全村人都知道了,村尾那个没法生育的弃妇竟然生下了一个儿子。   各色嘴脸的人类围到婴儿身边一看,瞬间炸开了锅。   寻常婴儿刚出生都是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团,闭着眼无意识地大哭大闹。   这孩子才出生几天,却已经能看出他未来的样貌必定不俗。   哎呦我的娘,长得真俊啊!肯定是我儿子。   狗屁!看他的鼻梁,又高又挺,跟老子一模一样!   扯淡,这么小的娃娃看得出来啥鼻梁啊,等他长大了就像我了!   许多男人把女人家围得水泄不通,脸红脖子粗地争抢孩子父亲的头衔,都说自己能力非凡,能治好一个女人的不孕之疾,生的儿子还这么俊。   那些偷偷背着妻子欺辱了女人的男人们此时都显出丑陋原形,不少家里因此吵得鸡飞狗跳。   孩子安静地躺在母亲怀里,沉静得不似婴儿,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审视众人,冷灰色的眼瞳像两颗玻璃珠,透出一种怪异的非人感。   有人摸了他一下,奇怪道,他怎么那么冷冰冰的啊?是不是生病了?   村里大夫来了,也被这孩子冰冷的体温吓了一跳,颤着手望闻问切一番,发现他除了体温很低以外,一切正常。   当时正巧有一位穿道袍带法器的阴阳先生路过此地,在村里歇脚,村人们便急匆匆地把大师请了过来,请他看看这个新生的孩子。   大师悠闲地过来,刚踏进屋就变了脸色。   “这孩子…是鬼胎。”他说。   “鬼胎”二字一出,所有人都往后撤了一大步。   大师掏出来一张不知画着什么的符纸,还未念诀,那符竟自己起火燃烧,化成了一摊细灰。   阴阳先生愈发脸色铁青。   “看不透,算不出……”阴阳先生盯着那摊惨白的细灰,嘴唇哆嗦,小声喃喃念道,“不可探求之命,无法言说之缘,小道顶撞,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村人们追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化解的办法?   阴阳先生请出几柱上好的香,恭敬地燃了。斟酌许久方才答道:“鬼胎临世,必有所执。正常养育至弱冠之年,他自会离去寻执。切记,不可惊扰鬼胎,否则恐酿成大灾。”   一听这鬼娃娃还要在村里呆二十年,多瘆人啊,乡亲们都不干了。   趁着危氏在里屋听不见,有人问大师,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现在就除掉鬼娃,以绝后患。   阴阳先生眉头一皱,脱口而出“万万不可!”,看着村人脸色急切的表情,他深深鞠了一躬:“小道无能,诸位另请高明吧。”   说完,阴阳先生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村子,吓破了胆似的。   幼童时候,危雁迟就习惯了一个人抵抗反复无常的炽潮期,他忍耐得很好,母亲便觉得他没什么大事。   危雁迟不太记得他童年时经历过的炽潮期,直到…他尚未及弱冠,屠了半个村子,被师尊捡回去——   此后的每次炽潮期,他都记得。   尤其是第一次在师尊面前发病。   少年小鬼正处在青春的抽条期,炽潮期也来得气势汹汹。   师徒五人围在桌边吃饭,大师姐久绛照例手欠地去刺挠三师姐,楼飞白被烦得不行了便开始反击,搞得菜碗乱飞,可怜的二师兄丸鳞被夹在中间,汗流浃背地劝架。   师尊对此司空见惯,筷子灵巧地避开混乱战场,技术高超地挑了一块鱼肉。   “幺儿,吃吗?”   唐臾逗狗似的,笑眯眯地看向沉默坐在桌角的危雁迟,筷尖挑着那白嫩的鱼肉,油汪汪地晃荡,诱人至极。   那时危雁迟忍耐着四肢深处涌来的热意,甚至没什么力气点头摇头,只抿唇看着唐臾。   可能是危雁迟脸上有些薄薄的泛红,也可能是他在炽潮期的眼神格外湿润,他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冰冷古板,倒像条有点可怜的小狗。   “想吃啊?”   师尊误解了徒弟的眼神,以为他馋,故意一口把鱼肉吃了,贱兮兮地说:“哎呀,这块被我吃掉啦,想吃就自己去夹吧。”   危雁迟紧紧咬着牙关,不吭声。   师尊优哉游哉地吃了半天,终于迟钝地发现小徒弟有点不对劲。   他把手背贴到危雁迟额头上,被烫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换成了掌心。   危雁迟应激性地往后躲,被唐臾摁住了。   师尊眉心微皱,微凉的掌心覆在危雁迟额头,浅色的眸子专注地望着他,让危雁迟产生一种自己被认真关心着的错觉,令他身体发麻。   “嚯!徒儿们快来看!”师尊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奇大喊,“鬼的体温居然能这么烫的!”   危雁迟:“……”   师姐师兄们因为这一嗓子停战了,兴冲冲地围过来摸小师弟,跟冬天在火炉边取暖似的。   大师姐搓得尤其起劲儿,说哎呦小师弟真可爱,暖暖呼呼的像个刚出炉的小包子。   危雁迟麻木着一张脸任他们摸。   “诶诶,都摸够了吧。”   师尊扒拉开徒弟们的爪子,俯身,一把抄起了危雁迟。   危雁迟:!   少年肌肉紧实、身材高挑,身子沉甸甸的,清瘦的师尊竟然能轻松地抱住他。   唐臾把危雁迟抱到了里屋的榻上,关上门,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情况。   具体问的什么危雁迟已经不记得了,他那时晕乎乎的,只记得师尊坐在榻边,离他很近,身上传来令人安心的淡香。   “还热?”师尊问。   危雁迟抱着膝盖乖乖坐着,不说话。   “小闷葫芦。”   师尊轻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来躺。”   危雁迟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被蛊惑似的遵守师尊的指令,真的慢慢挪过去,枕到了师尊腿上。   “闭眼,放松。”   唐臾的声音堪称柔和,温润的指尖在穴位上游走,灵力缓慢流入,安抚着危雁迟的燥热和疼痛。   师尊说,发热原因暂时不明,没有找到根治的方法,但我可以帮你缓解。   危雁迟觉得脸上痒痒的,是师尊垂下来的长发。   他不敢睁眼,脸上更烫了。   一根冰凉的小东西落到危雁迟脸上,他拿来一看,发现是师尊的白玉簪子。   师尊的头发彻底披散下来,扫在危雁迟眼皮上,酥酥的。   “簪子滑下来了。”师尊随口解释了一句,“放旁边去吧。”   危雁迟难得违抗师令,闷声不吭地把簪子攥进手心。   温凉细腻的触感,像师尊的触碰。   后来危雁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睁眼的时候,手里还握着师尊的白玉簪。   “醒了?你睡了一整天。”   唐臾一看他恢复了就忍不住嘴损,“真能睡啊,跟猪一样。”   危雁迟手心一烫,双手恭敬地把簪子呈给唐臾,垂头敛眸:“徒弟失敬。”   唐臾扫了眼簪子,显然已经忘了这东西,哈哈大笑:“喜欢就送你了。”   危雁迟一僵,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师尊却已拂袖转身,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他摇头笑笑:“就一破烂玩意儿,当个宝似的……”   …   危雁迟看着师尊远行的背影,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与紧张感。   别走!   他想喊,嗓子却像是被彻底封住了,半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师尊在前头慢悠悠地闲庭信步,一根手指拎着酒壶,青衫飘逸,没有回头。   他在后面追,怎么也追不上。   师尊悠悠丢下一句:“乖,别追了。回家等我……”   危雁迟感到心悸,像潮汐带走脚下的细沙,他很少感到这样庞大的空寂感。   没有任何预兆的,一把刀尖猛地从师尊右肩穿出,撕裂出骇人的巨大伤口,猩红的鲜血迸裂而出,撕开一场永远无法避免的灾难。   隔着永远也追不上的距离,鲜红的血喷了危雁迟满头满脸。   “!”   危雁迟乍然惊醒,浑身冷汗,身子还是发烫得厉害,心跳快得要炸出胸膛,眼前一片眩目的红光。   窗外,繁华的现代都市浸透在夕阳如血的玻璃罐子里,建筑形状荒诞,巨型圆日吞吃尖顶,恍如隔世。   白玉簪还被危雁迟紧紧地攥在掌心,流转着千年不褪的温润光泽。   他嘴唇动了动,但没出声:“…师尊。” 第5章 走虎(四) 满天飞仙神,皆非血肉身。……   危雁迟手指动了动,把全屋的智能组件全部关机,包括房间外正在充电的机器人。   窗幔落下,完全隔绝了外面高楼大厦的景象,屋里只剩下几豆跳动的烛火,映着古朴的陈设。   屋内一桌一椅,都与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   危雁迟在木桶里放满凉水。沐浴,净手,更衣,从里衣到外袍,一件件整齐地穿好。   他梳干长发,对着镜子,用白玉簪挽了一个发髻。   危雁迟在毫无异样的墙前停步,轻轻一推,墙体变成了许多翻转着的半透明四边形,他衣袍曳地,穿墙而过,进入了一个映着红光的密闭空间。   房间中央立着一个神龛,左右两根红烛微微跳动,龛里却既没有摆塑像,也没有挂画像,只简单地雕刻着几个字:“了雾却尘”。   危雁迟端端正正地跪到神龛之下,恭敬地行了三个大礼,额头磕落在冰凉的地面上,轻轻一响。接着取来一瓶白瓷古酿,斟了半杯酒,洒到神龛前的地面上,酒液落地便蒸腾成缕缕细烟,弥漫出满室酒香。   “师尊,我又梦到你了。”   自然不可能有人回应他,红烛映照的房间陷入寂静。   危雁迟感觉心脏一空,无可名状的悲伤席卷他。   因为他想起,当初师尊抱起炽潮期的自己的时候,还有着两条修长有力的手臂。   危雁迟抿紧唇,没再讲一个字。   师尊嗜酒,他便一杯杯洒完了整瓶酒,然后拿了块沾水的布,将神龛清扫得一尘不染。   现在家务机器人大规模运用,早已成为人们不可或缺的生活工具,但在这个房间里,危雁迟始终固执地亲力亲为。   付出最原始的体力劳动能让他平静下来,炽潮期带来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   也不知是体力劳动的作用,还是这个地方的作用。   做完这些,危雁迟从神龛下取出了厚厚一沓符纸。   最上面的一张纸历经岁月沧桑,纸面脆弱发黄,上面用墨笔画着个鬼画符,像只圆滚滚的王八。   危雁迟谨慎地把这张纸放到一边,仿佛稍不小心就会让纸碎成粉末。   下面的几十张符纸明显新很多,画着和第一张纸完全相同的符纹。   危雁迟取出一张新符咒,夹在修长的两指中间,垂眸,符咒顷刻间燃起蓝色火焰。   符咒一点点被烧成灰,房间陷入沉寂。   没有任何动静。   危雁迟毫不惊讶,又取了一张。   若是有动静那才是奇了怪了。   这些符是师尊给的。   危雁迟还记得,有天师尊醉醺醺地喝完酒回来,大师姐不满意地大吵大闹,说师尊离开太久了,找也找不到人,整天跟这几个小屁孩待在一起都要发霉了。   师尊一边安慰留守儿童们,一边随手拿出几张空白的符纸,信手画了个龙飞凤舞的符纹。   “哎呀,不好意思,画太丑了。”   唐臾把画好的纸符分给徒弟们,打着酒嗝道:“如果有急事,就燃一张符,不管我醉成什么样子……嗝,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回来的。”   危雁迟拿到这些符纸后,一直小心地存放着,一张都没有用过。   然而到后来,不论烧掉多少张符咒,师尊都不会再回来了。   师尊留下的亲笔符咒不过几张,危雁迟自己又照着复制了无数张。   危雁迟烧完一张,毫无停顿地又烧了一张,又烧了一张。   火光映着他冰冷至极的灰色眼睛,冰冷覆盖的深处,却又透出一股神经质的疯狂。   危雁迟就这样烧光了一整叠符纸,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不过是和此前千万次一样的结果,危雁迟早已漠然。   他把房间收拾好,穿墙回到卧室,唤醒全屋的智能系统。   此时已入深夜,霓虹光怪陆离,一切回归于高科技时代的日常。   阿嚏!危雁迟突然打了个喷嚏。   UvU急忙忙地划着小轮子赶过来:“先生,你怎么站起来了,快躺下休息。”   危雁迟一句“没事”还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炽潮期怎么还伴随有感冒症状。   难道是因为烧了太多符,师尊在那边觉得吵,所以不高兴了?   -   半天前。   唐臾他们从义巢离开,坐进走虎的飞梭,直奔集合点。   唐臾第一次坐飞梭,在大厦间高空穿行,感受颇为新奇,躺着就能吹风看景,车里还放着鼓点劲爆的金属乐,这比御剑可享受多了。   越往前飞,空中的飞梭数量变得更多,霓虹大楼、巨幕广告也变得更密集,很明显他们在向更繁华的地段前进。   “虎三,我问你。”   虎五咧开嘴角,朝他搓了搓手指:“能到手几个子?”   “好好干,少不了你的。”虎三哼笑,展开五根手指,“少说这个数。”   “五十宙金?”   “傻逼。”虎三压低声音,“五百。”   飞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卧槽”,“我靠”,“牛逼”。   唐臾想起在义巢看到的某条机械臂价格是四百宙金。等干完这一票,拿到钱,他就能去买个合身的机械臂了,多余的钱还能换身炫酷的行头。   唐臾越想越美,坐直身子,迫不及待地问:“咱们马上到地方就开工?”   虎五不耐烦地说:“先和其他人汇合,然后去拜执明,祈求任务顺利——我不早跟你说过了吗?我们每次出任务之前都会请星君保佑。”   虎三深深看了唐臾一眼,老虎面具上的两颗眼珠漆黑深邃。   唐臾狠狠敲了自己脑子一记:“哎,还真是!我这猪脑子!”   他心头猛地跳起来,倒不主要因为怕被发现自己是假的“虎七”,更是因为他听到了两个字——“执明”。   如果虎五指的是“执明星君”……   正想着,唐臾便发现窗外的景致产生了变化。   高楼大厦的设计更加充满科技感,楼宇之间,渐渐出现几座密檐式砖塔、古刹庭院。在半空中穿梭的不仅有车,还有不少御剑飞行的修士、飞檐走壁的游侠、腾云驾雾的高人,似乎闯入了某个科技发达的仙山秘境。   唐臾定睛一看,只见有些剑身上流转着电子光条,有人全身都覆着金属外皮,脚下踩的也不是云雾,而是小型飞行器……   等等,那个骑着摩托车戴着墨镜在天上乱飙的道士是什么鬼啊!   满天飞仙神,皆非血肉身。   看来这个时代仍有仙脉,而且修仙的法子新潮了不少,唐臾不可谓不吃惊。   虎六感叹道:“不愧是仙居,真特么热闹。”   虎五叼起一根烟:“妈的,老子也想修仙。”   虎三嗤笑:“你有灵脉吗?你有钱吗?没有就闭嘴。”   唐臾在小屏幕上调出城市地图,代表飞梭的小红点在图上闪烁前进。   早上他们从城市外围的“沌界”出发,飞跃高端居民区“人居”,现在进入了城市的核心地带——“仙居”。   随着飞梭行进,渐渐响起悠长缥缈的道铃声,低低的念诵声盘旋回荡,仙音浩荡。   天边云开雾散,显出五尊巨型金属神像的轮廓,高耸入云,慈悲肃穆,金光笼罩。他们垂着眼帘,各执法器,手臂指尖轻缓移动,似乎在点亮众生,衣袍栩栩如生地飘舞,全息影像在他们身后投出淡彩光晕,如同真仙临世。   密密麻麻的信众在巨像脚下跪拜,显得极为渺小。   “到了。”虎三说。   车里的摇滚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飞梭缓缓下降,从神仙们的眉眼高度垂直向下落至脚边,像在行一场匍匐大礼。   唐臾望着高耸的神像,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这里就是他曾经的世界。   因为这五位仙人,他都认识。   其中有四位,就是在唐臾活着的时候白日飞升成神的。   “老大已经到了。”   虎三率先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下了车。浑身是刺的虎五这会儿也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跟在虎三后面。   唐臾跟在队尾,见到了他们的雇佣兵老大。   虎A极为魁梧壮硕,像个膨胀的巨人,几乎全身都被机械化,强悍外露,隔着赤红色的老虎面具,都能感受到他锐利的目光。   虎A扫视所有人,目光在唐臾身上停留,半晌开口:“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唐臾恭敬地垂着头:“我是刚加入的虎七,见过老大。”   虎A斜眼打量着他,突然踹了唐臾一脚!   唐臾猝不及防,直直摔了个狗啃泥。   有病??   “哈哈哈哈哈!”虎A猖狂大笑,“这小身板!今晚完不成任务就把你丢进水塘喂鳄鱼!”   走虎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   唐臾发死誓道:“只要是您交代的,虎七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虎A大摇大摆地一转身:“走!”   唐臾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这破雇佣兵小队从上到下都没教养。要不是他想拿钱,他指定把每个人狠揍一顿,然后扬长而去。   虎A在前头走,后头跟着乌泱泱一群虎面人,长了眼睛的行人都懂得自动避让。   仙观占地面积庞大,从正门踏入,四座大殿各自稳坐一方,环绕着主殿顶宫,每座大殿皆为精心营造,挑角飞檐,恢弘庄严。   机械与玻璃构造的灯笼在空中高低浮动,信众往来如织,香火袅袅。   半透明的电子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五大仙殿的介绍,唐臾跟着往前行,斜着眼把上面的字读了个八九分。   “五座宫观各镇一方,东有执明武神,西有齐昌文神,北有初沄财神,南有承安寿神,中央有皓元天尊,掌万物伊始、命运轮回。五仙神像矗立,众小仙环绕,佑天地太平,河清海晏,偃武修文,科技隆昌。”   唐臾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些神仙名号,执明、齐昌、初沄、承安……   心脏一点点平静下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踏入执明殿。   殿深宫高,八卦刺绣幔帐高悬于顶,长长地垂落下来,层层叠叠,明黄作底,其上闪动着墨色扁隶,“法水遍洒十方界,慈悲普度世间人……”   执明星君金身像端立殿中,左手持伏魔刀,右手拿降魔杵,他眉目浓利,正气凛然,好一位雄姿英发的武神!   然而这位剑眉星目的武神,曾是唐臾最恨的神仙。   唐臾因为和山鬼交好,被逐出凌修门。   被仙门开除对修士来说是奇耻大辱,但唐臾却不以为然,纵使被所有人骂得狗血淋头,他还是悠哉悠哉地过自己的日子。   不久之后,唐臾和山鬼结伴出游,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意识,等他再次醒来,已是五年之后。   在他失去记忆的这五年间,天地剧变。   听村人说,五年前的某天,野山深处劈出一道霞光,顿时彩霞满天,一位隐居山林的无名散修白日飞升了。   他被后人尊为“执明星君”。   执明星君飞升后做了一件大事,便是移平了山鬼居住的魉山,剿灭了山鬼一族。   仙门百家欢呼庆贺,尊其为东方武神。   与此同时,世间又接连有三位仙道子弟飞升,便分别是齐昌、初沄、承安。   短短五年间,竟有四位修士白日飞升,此番盛景空前绝后,史称“仙翎盛世”,这四位神仙也并称为“仙翎四圣”。   一时间仙风盛行,小到黎民百姓,大到王公贵族,无不热衷于仙道,争相进贡香火,修身养性,祈求神仙保佑,更有甚者,盼着哪天自己也能白日飞升。   但对这五年,唐臾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他疯了般地寻找昔日友人,却只得知执明武神对山鬼一族降下天罚,让山鬼就此从世上消失了。   山鬼从不侵害人类,为何罪过至此?这四人为何飞升得如此密集,这和自己的失忆又有什么关系吗?   唐臾自己尚且没有探究清楚,倒是先被世人扣了一顶帽子。   他们说,正是因为唐臾这种仙道败类销声匿迹,通天之桥才得以现世。而唐臾的归来,让通天桥消失,也终结了“仙翎盛世”,那五年之后,再无人得道飞升。   唐臾对此呵呵一笑:“当真看得起我!”   若真是这样,他唐却尘可真是整个仙道的大罪人,仅凭一己之力就能阻碍所有人的飞升之路。   这一切都太过蹊跷,唐臾迫切地想知道那五年内自己经历了什么,山鬼又去了哪里。   他踏遍人间却一无所获,只得改换思路,寻了一处幽深的秘密洞穴,开始苦心钻研造魂阵。   如果能找回旧友山鬼,或许就能知道那五年自己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也不必经受失去挚友的痛苦。   而启动阵法,需要收集四个合适的魂魄……   思及至此,唐臾闭上眼…他自诩天不怕地不怕,性格潇洒顽劣,然而扪心自问,他上辈子唯独让他觉得亏欠的人,便是他的四个徒弟。   ——若不是执明星君把山鬼灭族,他便不会去做什么造魂阵,也就不必去骗来四个徒弟,关照他们,又伤了他们的心。   执明星君大殿两侧,全息投影滚动播放着精致恢弘的壁画卷轴,伴以悠远的道铃声,仙气飘飘,栩栩如生。   以前这些都是用岩彩画在墙壁上的,现在仙士们的故事都被全息投影演绎出来,人物还会动,跟电影似的。   全息壁画做的很好,唐臾一看就懂了。讲的是执明星君的故事。   讲他从一位无名散修白日飞升成仙,此后福泽天地,普善众生,清除魉山鬼族,开启了传奇般的仙翎盛世,引领三位天之骄子陆续飞升,保佑子民世代平安,战无不胜。   在执明星君光芒万丈的画卷中,唐臾看到了几页不太和谐的内容。   画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丑男人背着一把弓,和许多奇形怪状的鬼混在一起,烧杀抢掠,又和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一起为祸四方,最后被投进油锅里煮死了。   色调晦暗,画面阴沉。   唐臾几乎瞬间就确定了,这画的…可不就是他本人吗!   他指着画面问:“这几张画的不是执明星君吧。”   “当然不是。”虎五瞪他一眼,“我考考你,这里画的是谁?”   唐臾迟疑:“呃…不知道。”   “你连这都不知道?真tm没文化。”虎五刻薄地嘲笑他,“这是忘归老贼啊!大名鼎鼎的仙界败类。”   唐臾挑挑眉:“忘归老贼?”   “其实他本号忘归山人,因为他常年背着一把弓箭仙武,弓箭别称’忘归’,他又爱到处鬼混,所以有了这个称号。”   虎五得意地滔滔不绝,炫耀自己满腹经纶:“你看全息图,这老贼原来是凌修门的,这可是天下第一门派啊,结果他偏要修邪道,跟杂七杂八的鬼混在一起就算了,后来他收了几个徒弟,各个都是伤天害理、法术高强的大妖魔。离不离谱?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唐臾笑着点头:“该。”   “对,该!”虎五讲得唾沫横飞,“他简直就是颗老鼠屎,只要他在江湖上活跃,准有不详的事情发生。他蛰伏的那几年,凡间好不容易迎来了仙翎盛世,结果他重出江湖,仙翎盛世立刻没了,连通天桥都消失了!肯定是因为他大炼禁阵,搞得很多人得了失魂症,所以上天降下惩罚…所幸后来在执明星君的保佑下,所有修仙高人合力把他绳之以法了,才换来了一千五百多年的安宁!”   虎五越讲越义愤填膺,好像除掉这么个祸患也有他出的一份力似的。   唐臾聚精会神地听完,很给面子地拍巴掌:“精彩!”   原来从他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千五百多年。   而且连虎五这种不修仙、没文化的凡人都对自己的故事这么了解,可见这个版本在民间流传甚广。   唐臾没说其他的,只指着画面上的自己问:“忘归山…忘归老贼真这么丑?画这画的人见过他吗?”   唐臾把手指移到旁边的几个徒弟身上:“他们怎么也这么奇形怪状?”   虎五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这种恶人能好看到哪去?”   唐臾接着问:“他死的时候多少岁,为什么叫他老贼?”   “据说他死的时候才三十多岁——”虎五一顿,愤然道,“不是,新来的,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老子讲了这么多,你就在乎那老贼多少岁、长啥样?”   唐臾:“这还不重要吗?”   “喂!”   虎A粗声喝道,“老五和那个新来的唧歪啥呢?要拜星君了!”   虎五赶紧转回去,双手合十认错:“错了老大!”   仪式开始,唐臾还在瞪那个全息壁画。   当反派就算了,他至少要当个玉树临风的帅反派!   把他画得又老又丑是几个意思。   前方,走虎众人齐齐跪到蒲团上。   众人齐声念道:“执明星君,佑我走虎,旗开得胜。”   执明星君神像背后生长出许多根细长的电线,蛛网似的延伸到殿顶,再从殿顶垂下来,仿佛垂落的柳枝。   唐臾看到虎A把头盔调成了透明的,露出金属拼接的男性面孔。   必须用真容示神,以此表达对神的尊敬。   虎A伸手拉住电线的末端,插进了自己头盔后的接口,这样,人与神便相连了。   其他人纷纷照做,将虎面调至透明,把电线端口接入自己后颈处的插口。   虎A双手将高香举过头顶,一拜而下:“执明星君,佑我走虎,旗开得胜!”   唐臾站在最后一排,并不想跪。   他也不能把面具调成透明的,若是前面有人回头,必定会发现自己不是虎七。而且他颈后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有个接口,平时有头盔挡住了,所以看不出来。   只能寄希望于前面的人都在虔诚拜神,无人关注到他的异样。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虎三正巧回头,看到独自站着的唐臾,瞬间怒目而视。   唐臾心想,糟糕!最坏的情况就是要在走虎全体成员的注视下脱下面具,然后被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   若是真到那时候,他只能撒丫子跑了。   更糟的是,他现在一点灵力都没有,面对全副武装、不知道拿着多少高科技的走虎,他还真没有底气能全身而退。   虎三用口型斥责唐臾,你怎么不跪,怎么不摘面具?   骂完也不转头,打定了主意要盯着他把面具调成透明的。   唐臾只得硬着头皮摸上面具旁的调节按钮。   心中急转,怎么办?   “嗞——!”   一道尖锐刺耳的故障电流声刺破虔诚的念诵声,从连接入脑的电线中传出,直直钻入所有人的脑中。   人群中传来一声高亢的惊呼:“动动动…动了!执明星君的金身动了!”   众人哗然。   虎三顿时无暇顾及唐臾,猛地回过头去,千真万确地看到执明星君微微侧过头,画在塑像上的漆黑眼珠似乎活了过来,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下面匍匐的信众。   唐臾心中一跳,他对上了执明的目光——他正看着自己!   殿内的神像和殿外那些巨型神像是不一样的。   殿外的巨型金属神像是近些年新造的,采用了先进的建筑、投影技术,用太阳能维持其运转,更像是科技与仙术结合的艺术作品。   但殿内的金身据说是从千年前一直传下来的,被一代代人顶礼膜拜,代表着神仙本身。   而千百年来,殿内金身会动,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执明星君显灵了!!”   “武神保佑,武神保佑。”   “Oh my god……Zhiming bless me!”   霎时间,殿内跪倒一片,祈福声不绝于耳。   唐臾浑身一绷,难以置信地望向大殿上的执明金身。   ——他刚刚感受到,一股灵力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四周皆是伏倒的普通信众,走虎队伍里也没有修仙之人,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只剩下真相……   执明星君竟然给他送灵力!   为什么,他们很熟吗?他知道自己是谁?他知道他推平的魉山,是唐臾挚友的家园吗?   更重要的是,唐臾重回世间不过几日,执明星君…倘若他真的对人间了若指掌,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自己死了这么多年,现在又是谁让他活过来的?活过来时,他手中握着山鬼送的酒瓶的碎片,又是为什么。   问号太多,千头万绪,唐臾一时间有些迷茫。   好像有一潭很深的水,他不知不觉,早已身陷其中。   不过唐臾一直有个人生信条,想不清楚的事就先不管了,只看当下,绝不内耗。   至少当下,他莫名其妙地获得了一些灵力。   还是仇人送的。   尽管说实话,这么点灵力也不够他用几天。   唐臾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胆大包天的吐槽——   第一武神就这点实力? 第6章 走虎(五) 他对屠杀没兴趣,但是对钱……   执明星君的金身很快就恢复了成了往日的样子,刚才的一幕仿佛幻觉,许多信众仍然长跪不起。   虎A展开双臂,热泪盈眶:“星君显灵为我们保驾护航!吉兆,大吉啊!”   众人都沉浸在震撼与狂喜之中,无人在意不起眼的虎七。   “出发!”虎A换回嚣张的虎面,气势如虹地往外走,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已经赢了。   殿外,黄昏降临,橙红色的圆太阳缓慢下坠,落在巨大神像身后,圈出一轮神圣的光冕。   他们没回飞梭,只见僻静的路边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货车。   唐臾瞪眼:“我们坐这个?”   虎五冷哼,打开货车背后的门,一脚把唐臾踹了进去。   草!唐臾疼得龇牙咧嘴,老虎这么爱尥蹶子干嘛,对队友不能客气点儿吗?   很快唐臾的注意力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车厢里别有洞天,摆着许多唐臾不认识的高科技,电线交错,几块大屏幕上跑着复杂的图形和数据。   雇佣兵小队一共七个人,虎四开车,剩下的人都坐在车厢里。   大屏幕上出现一张实时地图,一个红点在公路上移动,虎A指了指红点:“今天的任务很简单。我们追上这辆车,把里面运送的东西拿出来,就OK了。”   虎二叼着根烟:“呵呵。说吧,运的什么?值得这么大阵仗。”   “不该问的别瞎打听。”虎A斩钉截铁,“知道那东西很值钱就行了。”   虎二拧起眉。   虎A道:“看我也没用,雇主没告诉我里面是什么,我也想知道是他妈的什么宝贝。”   车厢陷入诡异的沉默,人人各怀鬼胎,似乎都在判断虎A说的是不是实话。   唐臾大大咧咧地来了句:“管他妈什么东西,雇主给钱就行了!”   他才不在意是什么东西,够钱买条机械臂就行。   虎A欣赏地看了唐臾一眼,张开五指,只见他手上戴了三只戒指,大颗的钻石闪瞎了唐臾的眼睛。   他指着其中一颗贵气逼人的蓝宝石,对唐臾说:“新人,少说多做,好好干。这一票干完,你就能买得起这个戒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唐臾听出来了,这话可不止是说给自己听的,更是在借自己激其他人,让其他人少打听,闭嘴干活就完事。   虎A打开武器柜,从里面挑了把枪扔给唐臾。   唐臾抬手去接,枪管沉重地砸在右臂,震得他手臂根部的断肢处一麻,差点露馅。   拿好武器和联络工具,虎A分配任务:“虎二黑进对方系统,卸掉防御。虎三、五、六、七为突击小队。”   夜幕彻底降临,街边亮起高低错落的霓虹招牌,他们现在已经离仙居很远了,唐臾眺望过去,只能看到五座巨型神像的光亮轮廓。   屏幕上,他们离目标红点越来越近。   虎二用两根指头敲着键盘:“我开始远程骇入了啊。”   “好了。”虎二盯着屏幕,解析道,“他们的车厢达到标准军用硬度,我们有办法割开。车里有八个人,机械化程度都在60%及以上,全副武装。。”   “怕个屁!执明星君都显灵了,我们不赢才怪。”   虎A哼笑两声:“扫描车内结构给我看。”   扫描结果很快出现,车内八个人影活动显示得清清楚楚,每个人旁边都标着许多数据,只见车厢中间放着一个立方体箱子。   虎A指着立方体:“目标就是这个。”   他转向突击小队:“这次以拿到这个正方形箱子为第一目标,拿到就撤,不择手段,不用善后。懂没?”   意思是不用处理现场,只要拿到箱子,把车子炸穿都行。   虎四低声道:“目标就在前面。”   那是一辆押运车,比他们的货车更大只,黑色的坚硬金属包裹车身,看上去像个坚不可摧的厚壳乌龟。   “星君保佑,走虎必胜。”虎A低声念道,睁开眼,一声令下:“出发!”   虎五半边身子探出车窗,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唐臾一眼:“新来的,别他妈拖我后腿。”   唐臾给他比划了一个OK。   等虎五背过身去,唐臾手势一换,朝虎五比了个中指。   ——没错,这是唐臾新学来的国际友好手势。   虎三和虎六在后面笑。   “黑掉他们的防御系统了。”虎六的声音从隐形耳麦里传出来。   夜色浓沉,四个黑影鱼贯而出,矫健地跃上了前一辆车的车顶。   虽然他们人品都不怎么样,但团队配合没得说,默契丝滑。   虎五翻进驾驶室,悄无声息地扭断了司机的脖子,他的脑袋朝一个诡异的角度偏去。   其他人迅速钻进来,虎六顺手打开自动驾驶模式。   唐臾的视线在司机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因为这司机长得挺帅,看着也很年轻,脸嫩,眉清目秀,染着一头银发,像个搞艺术的叛逆少年。   可惜了,帅哥薄命。唐臾在心里小小怜爱了一下。   司机嘎了,还剩下七个人在车舱里。   虎三问:“舱门能打开吗?”   虎二回答道:“打不开,需要更高的内部权限。”   “那就硬闯。”   虎三说着,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巧的切割仪,“谁来?”   虎五歪嘴笑着,抓起切割仪塞进唐臾手里,使唤道:“去!新来的,让我们看看你的实力。”   看什么实力,分明就是拿他当小白鼠,怕前头有陷阱,拿他探一探。   唐臾心知肚明,还是接过切割仪,对准驾驶室后的铁板,按下开关。   蓝白色的激光直射而出,安静地隔穿铁板。   手感很神奇,切钢板跟切豆腐一样轻松。   隔板上被切出了一道门,虎五努了努嘴,意思是让唐臾冲锋。   唐臾不爽地眯了眯眼,拿好枪,一脚利落地踹开了隔板。   车厢里空空荡荡。   没有人,也没有立方体箱子。   四人谨慎地踏进车厢,扫视四周。   虎五嘟哝:“奇了怪了,不是还有七个人吗…啊!!”   后半句陡然惊声大喊。   四人一起抬头,只见高高隆起的车顶上密密麻麻黏着七个人——不…根本不能说他们是人,那赫然是七只机械大蜘蛛!   每只蜘蛛都有着八条细长而畸形的机械腿,腿上生满纤毛,中间没有身体,八条腿直接连着光滑的人类头颅,人脸上长着一圈占比巨大的圆眼睛,嘴被泛着光泽的昆虫口器替代。   车顶上满当当地挤着七颗脑袋,五十六条畸形节肢腿,和无数粒黑洞洞的眼珠子。   唐臾呼吸一滞,头皮有点发麻。   小东西们长得真别致,跟以前在野山里见到的那些畸形妖怪有的一拼。   虎六腿一软,直接嗵的一声跪下了。   “操!”虎三算是反应最快的,破口大骂,“虎二你扫描的什么鸡霸东西!这里面根本不是人,是他妈一堆机械怪物!”   虎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你们看见什么了?我们这里看到的还是…还是…七个个个个人…滋……类……”   人声被信号扭曲得有些诡异。   唐臾环视车顶,眼睛一亮,指着其中一只人面蛛喊道:“立方体在它手里!”   只见其中一只人面蛛用两根前足护着一个东西,像抱着一颗大卵袋。那正是他们要找的目标,立方体在怪物的怀里闪着幽亮的浅色光芒。   “他妈的恶心死了,直接全打死就完了!”虎五颤抖着手,直接对着天花板扫了一梭子子弹。   “等下!”   唐臾说慢了,虎五已经打爆了两只大蜘蛛的脑袋。   哗啦,成百上千只小蜘蛛像脑浆一样从大蜘蛛脑壳里喷薄而出,密密麻麻地天花板上掉了下来,来了场瓢泼的蜘蛛雨。   小蜘蛛有八条长腿,没有身体,没有脑袋,只顶着一颗骨碌碌乱转的眼珠,七手八脚地往人身上爬。   唐臾一瞧,好家伙,车里这么多眼睛,视力肯定很好,加起来能造一个千里眼了吧?   “我操!!”虎五浑身鸡皮疙瘩暴起,崩溃大喊。   唐臾冷静道:“别打蜘蛛了,越打越多!直接拿立方体,拿完就走。”   虎三闻言,掏出今早在Vix那买的捕捉网,对准立方体,扣动扳机。   然而这些蜘蛛似乎听得懂人话,听到唐臾这句话之后,停在天花板上的几只大蜘蛛竟然快速移动,护住了立方体。   “我操!”   没定位到立方体,捕了一只人面蜘蛛!   更多蜘蛛涌了过来,令人难以招架。   虎三慌忙拔出大刀,用力向蜘蛛劈去。岂料蜘蛛从口器中吐出一团黏韧的线,死死缠住了刀,从虎三手中卷走了。   “Fuck!”虎三暴怒大喊,“赶紧派人过来支援!!”   大概是信号不好,虎A的声音很卡顿:“直接拿…滋滋…立方体…拿立方方方体回来…!”   “来了来了来了,师傅别唠叨。”   唐臾碎嘴地吐槽。他被满天乱飞的小蜘蛛搞得心烦,也懒得维持受气包的人设了,干脆利落地踩到朝他冲过来的那大蜘蛛头上,直奔立方体。   这怪物刀枪不入,唐臾根据自己上辈子丰富的打野经验判断,对付节肢动物或者昆虫,用火烧是种不错的选择。   大蜘蛛朝他张开獠牙层层的血盆大口。   唐臾凭着记忆摸索战甲上的机关,对蜘蛛哄道:“宝贝儿别急,我第一次,等我预热——”   话音未落,金属胳膊上伸出一个大黑筒,“呼”地喷出近乎白色的高温烈焰,热浪汹涌扑去,蜘蛛腿肉眼可见地融化了一些,尖啸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有用!   这蜘蛛反应也很快,用射程更远的蛛丝反击,毫不留情地袭向唐臾。   唐臾一笑:“还不够?再给你加点料。”   唐臾又喷出一大簇火焰,蜘蛛突然僵住,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牵制住了,在原地发出刺耳的嘶鸣。   一看火攻有效,虎三立刻效仿,打开火焰枪在身前挥舞,蜘蛛们好歹是没再靠近,但仍在张牙舞爪。   虎三大喊:“虎七,你的火为什么能让它不动!”   唐臾狡黠一笑:“因为我往火里加了点执明星君的仙气。”   虎三:“……傻逼。”   唐臾:“真的,不骗你。不信算了!”   高温火焰加灵力,勉强可以当个三昧真火用用。   现代科技和远古玄学结合得还挺好。   唐臾转回头,温柔地看着大蜘蛛:“乖孩子,把立方体给我。”   这人目光温润,动作却相当迅猛,一边喷火,一边伸长手臂从蜘蛛怀里一钩,就把立方体捞到手里了。   “谢咯!”   唐臾喜笑颜开,顶着立方体在食指上转了几圈,跟现代小孩转篮球似的。   “我操,牛逼。”虎三震惊地看着唐臾,愣了片刻后高喊,“全体撤离!虎七拿到目标物了!”   车厢另一侧,无数只小蜘蛛堆成一座小山,疯狂地蠕动着,似乎抓着什么东西在吃。   唐臾定睛一看,虎六整个人被淹没在厚厚的蜘蛛潮里,虎头面具掉落在一边,露出一张惨白的男人脸。   他一头金发,蓝色的瞳孔呆滞涣散,颈部以下血肉模糊,密密匝匝的蜘蛛顺着他的领口涌进战甲,一只蜘蛛从他张开的嘴中爬了出来。   虎六快要被吃空了。   旁边,虎五半边身子被大蜘蛛钳住,撕心裂肺地朝着唐臾大喊:“救命啊!!”   再过一会儿,他的下场就和虎六一样。   虎三脸色铁青。   虎五像个绝望的溺水者:“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   唐臾想到虎五狠狠踹自己的两脚,犹豫了几秒,还是叹了口气,嘴里嘟哝着“行吧行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就救吧。”   唐臾飞檐走壁,轻巧地挂在车顶,天神下凡般朝虎五伸出手:“老兄,你回去得请我吃顿大餐。”   “恩人!”虎五感激涕零,飞快地抓住了唐臾的手。   唐臾使劲把虎五往上拉,大蜘蛛用力把他往下拽,拔河似的。   几乎就要成功的时候,虎五眼神中骤然闪过一丝阴毒,他趁唐臾不备,狠命把他往下一扯,让唐臾也掉进了蜘蛛堆里!   更猝不及防的,虎五拿出一把切割仪,用力朝唐臾右臂剁下去,战甲暴裂,又狠狠把他往蜘蛛堆里一掼,就像把一条猪大腿扔进了狮子笼。   唐臾那瞬间就明白了,虎六恐怕也是被虎五当垫脚石害死的。   心中一阵懊恼,救错人了。   而且他们为什么都爱砍他的手啊?   大概是闻到了活人的香味,虎五身上的蜘蛛们都朝唐臾涌去,虎五趁此机会从他怀里夺过立方体,踩着蜘蛛堆,反身跳到了车箱边缘。   虎五猖狂大笑:“留在这儿喂蜘蛛吧你!…咦?”   他突然感到奇怪,刚刚砍了虎七的手臂,为什么没有血流出来?血腥气可以吸引更多蜘蛛过去的。   唐臾被淹没在蜘蛛堆里,侧过身,把右边给虎五看。   那里空空荡荡,被豁开的战甲袖子里,赫然是凹凸不平的断肢截面。   他没有右臂。   唐臾轻缓道:“虎五,我刚刚用这条手臂救了你。”   “……”虎五突然觉得浑身发寒,“你不是虎七…?!”   虎三脸色很差,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他从虎五手中夺过立方体,转身就走:“他活不了多久了,我们先撤。”   两人显然都不想再在这车厢里多呆一秒,仓皇地消失了。   这下,车厢里只剩下唐臾,和一具被啃得鲜血淋漓的尸体。   两只巨大的人面蛛朝他逼近,小蜘蛛们爬到皮肤上,弄得唐臾浑身都很痒。   唐臾仰面望着车顶,呼出一口气,喃喃道:“真没意思……”   他闭上眼,静静感受着体内灵流的运转。   不多,但让人心情愉悦。   唐臾倏然睁眼,眼瞳中荡漾起一层靛蓝的光晕,是灵力的颜色。   突然,所有蜘蛛都感受到某种巨大的危险,齐齐从唐臾身上退潮,飞速逃离,躲到车厢一角,大小蜘蛛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徒劳地发出“吱吱”的小声音。   它们跑得太快了,让唐臾不太开心:“躲什么躲,我又不吃你们。”   蜘蛛们集体打了个哆嗦:“吱。”   “我只想做个决定。”   唐臾信步走到一只大蜘蛛面前,把它拉了出来。“就你了。”   大蜘蛛哆嗦得更厉害了:“吱!”蜘蛛脑袋上长着一圈眼睛,唐臾一个个数过去:“抢,不抢,抢,不抢,抢,不抢……”   数到最后一颗眼睛:“抢。”   好。唐臾决定了,他打算回到走虎的车里,狠踹每个人的屁股,再把立方体抢回来,然后高价售出,远走高飞。   他对屠杀没兴趣,但是对钱很饥渴。   唐臾扭扭脖子,正准备离开车厢,突然觉得后背被人轻轻戳了一下,很轻很轻的那种戳。   “谁?”   唐臾回头,除了半屋子瑟瑟发抖的蜘蛛,和一具尸体,啥也没有。   正纳闷着,又觉得衣角被人拉了一下。   过了几秒,左手指上也感到了触感,像是有个小孩小心翼翼地牵住了他的指尖。   这触碰感一瞬即逝,似乎是有人想要他回家,又不敢用力。   唐臾满腹狐疑,锐利的目光扫过蜘蛛家族:“你们玩的什么把戏?”   “吱,吱吱!”   蜘蛛们吓得要死,集体摇动前肢,表示委屈。   唐臾感受了一下,是某种传信符。估计是画符的人技艺不精,错把投递给别人的消息传到了自己这里。   毕竟他死了一千五百年,此刻默默重返世间,哪还有人会惦记他?   “哪个笨蛋小修士!最简单的符都不会,肯定找错人了。”   唐臾这样想着,很快把此事抛到脑后。   他对着虎六和司机的尸体简单念了几句往生咒,又朝一车厢的蜘蛛们潇洒敬了个礼,单手撑在车窗框边,纵身一跃,灵巧地融进黑夜里去了。 第7章 走虎(六) 谁死了?我也要听八卦!……   走虎货车内。   两个狼狈不堪的人回到车厢,虎三手里抱着来之不易的发光立方体。   虎A看到他们带着立方体回来了,顿时眼冒精光,快步迎上去,狂喜道:“You’ve done a fucking good job!”   他理所应当地伸手去拿,虎三却往后退了半步,紧紧抱住发光立方体不撒手。   虎A一愣,脸也拉下来了:“你什么意思?”   虎三板着脸:“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虎A不耐烦地皱起眉:“我说过,不该问的别问。”   “老三,快给我吧。”虎A尽力放平了语气,“时间也不早了,兄弟们早点回去休息。”   唐臾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晚上11:13分,已至子时,确实很晚了。   虎三吼道:“他妈的,这是我们冒死拿回来的东西,我们凭什么看不得?”   虎A吼得更大声:“老子说不能看就是不能!”   虎二分开两人:“冷静点,吵什么吵。”   “怎么了怎么了。”任务完成了,虎四把车调到自动驾驶模式,跑过来凑热闹。   “你俩也闭嘴!”   虎三瞪圆了眼睛,虎面上表情凶狠:“你们知道我们在那里面遇到了什么吗?吃人的机械蜘蛛。虎六虎七都死了,我们喊支援的时候你们tmd在哪?”   虎二皱眉:“我们在扫描图像里看到的确实一切正常,就是几个机械化程度比较高的人类。”   虎四:“好诡异。”   “还有一件更诡异的事情。”虎五神色阴郁,“你们还记得虎七长什么样吗?招募新成员的时候,我们见过他不戴面具的样子。”   虎二:“记得啊。就是个络腮胡大汉子,挺壮实的。”   虎五:“他的手怎么样?”   “手?”虎四拧眉想了想,“没怎么啊,就是正常的手。我记得虎七手是原装的,只有膝盖和后背装了义体加强。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刚刚弄开了虎七的战甲,他没有右手臂,也没有装义体。他根本不是虎七!”   虎三沉下脸:“难怪他在拜星君的时候没有摘面具。”   “那他是谁,潜入进来干嘛。”虎四挠挠下巴,“而且你们刚刚不是说虎七已经死了吗?死人就无所谓了……”   突然,传来车窗碎裂的脆响,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飘进来:“谁死了谁死了,我也要听八卦!”   随即,“虎七”走了进来。   他没有右臂,左手食指松垮地勾着虎头面具,露出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俊脸,凤眼微挑,黑发及腰,像位风流翩翩的复古公子。   所有人看呆了片刻,慢半拍地抽出各式各样的武器,七零八落地瞄准了他。   唐臾笑笑:“这么热情啊。”   虎五脸色铁青:“你…你明明被蜘蛛堆淹没了。你怎么逃出来的?”   唐臾耸耸肩:“反正不是踩在别人尸体上出来的。”   “你是谁?”虎二眉头紧皱。   唐臾眨眨眼:“我是虎七啊。”   一管冰冷的枪口抵上唐臾的额心,虎三语气阴沉:“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好好回答。”   即使被枪抵着脑袋,唐臾的姿态也相当松弛:“我就想拿回我应得的,还记得吗,立方体是我抢到的,我要我的报酬——嘿!那边那个人你怎么当小偷呢!”   唐臾一声暴喝,引得所有人都朝那边看去,看到了堪称荒谬的一幕。   虎A正抱着立方体,趁着火力在唐臾身上,企图偷偷从车窗溜之大吉。   虎三脸都扭曲了:“…虎A,你想独吞?”   其他人终于回过味来了,他们的老大一直不告诉他们这立方体里面装的是什么,是因为这是个真宝贝,他从一开始就准备把它据为己有。   唐臾拍开虎三的枪,朝虎A追去:“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像是比赛的发令枪响,众人回神,一拥而上。   虎A骂了句脏话,抱着立方体,纵身跳下车。   其他人二话不说,也跟着追了过去。   车也不要了,自动驾驶着跑走了。   车外是高架桥,桥面非常高,探身往下看,像悬崖一样令人心惊胆战。   桥上,雇佣兵老大被自己的队员围追堵截,这场景实属稀奇。   虎A溜得快,身后的追兵也都不是吃素的。各种高科技武器都使出来了,炮弹激光在空中撞成一朵朵的烟花。   唐臾看得叹为观止,打蜘蛛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努力?   虎A被几个人围攻,终究还是实力不济,让立方体脱出了保护圈。   一颗不知谁打出的子弹轰然击穿了它,立方体外壳爆炸开来。   众目睽睽下,立方体中滚出来一颗翠绿染青蓝色的小珠子。   这颗珠子在黑夜里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泽,上面雕刻着细腻的花纹,像是两扇合拢的翅膀。   众人怔愣许久,不知是谁颤抖地说了句:“青鸾珠……居然是青鸾珠!”   “操,虎A这畜生难怪想独吞,这可是青鸾珠啊!”   这是什么?唐臾没听说过。但是其他人看上去都很震惊,他也只好跟着惊一惊。   唐臾右手机甲没了,但智能系统还在。他小声问:“帮我搜,青鸾珠是什么?”   半秒后,左臂屏幕上出现一段字:【青鸾珠,稀世神物,拥有者可以得到青鸾庇佑。世人趋之若鹜。】   唐臾嘟哝:“不就是个高级护身符吗?有啥稀奇的。”   “青鸾珠上次现世是在战争时代,据说它展开羽翼,保护了一整个城镇免受炮弹的袭击。”   虎二人还挺好,对唐臾这个假队友解释道,“你想想,如果青鸾珠能归一个人所有,这个人能获得多大的力量。”   此话不假。只见众人一拥而上,各显神通地放出捕捉工具,如群虎扑食。   唐臾心里骂,我拿到的东西你们抢什么抢!便加入战局。   但那青蓝色的小珠子仿佛有生命般,飘飘悠悠地躲开了所有攻击,轻灵地朝车外浮去。   虎A偏头骂了句脏话,毫不犹豫地弃车追了出去。其他人争先恐后地跟上。   青鸾珠越过公路,飘过城郊的矮房,众人一路追捕,跟着它飞进了一个重工业化工厂。   唐臾刚进去就被熏得眯了眯眼睛。   工厂里,成排的化学反应池冒着浓稠的绿泡,明显具有酸蚀性的气体腾腾而上。   青鸾珠在前方散发着幽蓝的光芒,但要过去,就必须要越过眼前这些化学池。   虎四眼睛发亮:“幸好我装了最新版的飞行拓展翼,这不就用上了吗。”   虎五咬牙切齿:“草,我也应该买的!”   说着,虎四展开金属飞行翼,抢先飞了出去。   然而就在他经过化学池上空时,不知是因为工厂的空气太粘稠,还是被某种磁场限制住了,虎四加满火力也无法飞高,在空中挣扎了几番,越降越低,最后直直坠进了化学池!   虎四摔进粘稠沸腾的不明溶液中,强酸迅速腐蚀他的身体,血红的肉翻起卷边。   “——啊啊啊啊!!”   他连翻身挣扎都做不到,只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肉被生生腐蚀,发出痛苦凄厉的喊叫。   唐臾嘶了一声,好疼。   虎五却道:“好机会!”   虎五飞奔起跑,借助武器的反推力,踩在虎四身上,把他当作一座肉桥,跳到了反应池对面。   虎四的惨叫极为痛苦,目眦尽裂地死盯着踏在自己身体上的同伴,似乎要把虎五盯出一个洞来。   虎五居高临下地瞧着虎四,讥讽道:“飞行拓展翼好用吗?”   在虎五开始移动的瞬间,虎A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紧追而上,几乎同时踩上虎四正在被腐蚀的肉体,到达了对岸。   虎二犹豫了两秒,咬牙跟上。   就这么几秒,虎四的整个下半身就几乎全融化在了酸液中,细细的白骨连着碎肉,不足以支撑一个成年人的体重,虎二一脚踏空,半条腿掉进化学池中,伴随着一声尖利的惨叫,再拔出来,小腿已被腐蚀得面目全非。   唐臾有点看不下去,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试图帮他包扎。   其实用灵力疗伤更快,但他没善良到那地步。按照走虎的风格,同类皆可利用,皆可踩踏,把他也不想付出真心。   虎二疼得大叫,满头大汗地看着唐臾,哆嗦着问他:“你…你混进走虎不应该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吗?你怎么不去抢?”   “还真不是。”唐臾说。   “那你为什么……嘶。”虎二表情扭曲,双目布满血丝,“那你混进来干嘛?”   “一下子说不完。”唐臾认真地想了想,弯起眼睛笑了,这笑容漂亮得让人眩晕,“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你们那个虎七对我动手动脚,我把他杀了,就想着来玩玩。”   虎二哑口无言。   他心中环绕着无数疑问,这人到底是谁,路子怎么这么邪行,让人完全摸不着底,但他一句都问不出口。   “还挺好玩的。”唐臾真诚评价道,“我回头在江湖通上面给你们打好评。”   虎二机械化地开口:“…谢,谢谢。”   化学池对面,青鸾珠仍在缓缓向前飞,虎A和虎五还需要再跨过一个化学池才能追上它。   虎五阴狠道:“看来青鸾是在挑选最强的那个人成为他的主人呢,老大。”   虎A凶相毕露,猛然一炮轰向虎五:“垃圾,老子收你入麾下,现在骑到老子头上来耀武扬威。滚进硫酸池见上帝去吧你。”   虎五险险躲过炮弹,虎A又一枚子弹飞来,击破了他的战甲。两人激烈地扭打在一起,都想把对方推进浓酸池里当垫脚石。   这就像一个淘汰制比赛,每个化学池是一个游戏关卡,而通关条件就是牺牲自己的队友。   唐臾大可以靠轻功或灵力无伤通关,但他突然对青鸾珠失去了争夺欲。   如果青鸾珠真的像传闻中说的,会在危急时刻保护一整个城镇,它怎么会将人引到化工厂,并且在前头不快不慢地飞,吊人胃口,要人们自相残杀才能得到它?   或者说,这是它对拥有者的试炼?   守护青鸾珠的人面蜘蛛、冷眼旁观他们内斗的青鸾珠、还有一开始就知道青鸾珠信息却不愿告诉他们的虎A、以及告诉虎A青鸾珠位置的神秘雇主……处处都透着微妙感。   青鸾珠前的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都下了死手。   虎五被揍得鼻青脸肿,战甲损坏了大半,手臂汩汩流血。虎A毕竟是老大,略占上风,试图把虎五往化学池里扔,但虎五死死扒着他的腿,两人离浓酸池仅一步之遥。   “青鸾,你快选吧!”虎五快撑不住了,竭力大喊,“我们俩,你选一个!”   虎A冷哼道:“想认怂?没门。青鸾珠肯定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青鸾珠在半空中沉浮,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它看不看得见这一切。   虎A的头盔已经被打落了,彪形大汉板着脸,用力捏住虎五的手,硬生生把它摁进了化学池里,虎五霎时叫得生不如死,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露出森森白骨。   “这是替老四报的仇。”虎A冷声道。   虎五疼得满脸扭曲,从喉咙管里挤出一声讥嘲:“老大,你有脸说我?你不是踩着虎四过来的?”   虎A又一拳砸上他的鼻梁:“如果你不踩过来,我就会想别的办法!”   唐臾远远地看着,问虎二:“你们队内关系一直这么’友好’么?”   旁边的虎二按着鲜血淋漓的腿,古怪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在宙城,什么事是人人都会经历的吗?”   “什么?”   “被背叛。”虎二顿了下,“以及背叛别人。” 第8章 走虎(七) Damn,世界不会要崩塌……   远处,虎五呸地吐出带血的牙齿,嘲讽地看着虎A:“再说,你私吞青鸾珠,雇主知道后不得把你弄死?”   “有了青鸾珠我还怕个屁。”   虎五满口是血地笑了:“所以你…咳,根本没考虑走虎的名声。”   虎A傲慢道:“我能建立一个走虎,之后就能再建无数个走虎。”   唐臾这下懂虎二的意思了。   在这里,利益至上,其它都靠边,包括队友、声望、生命。   虎A把奄奄一息的虎五拎起来,准备把他扔进化学池当人肉桥。   正此时,所有人都听到耳边一道清透的年轻男声,不知是从什么方位传来的,声响不大,但极为清晰。   “是你们唤醒我的吗?”   众人一个激灵,青鸾珠讲话了。   虎A瞬间把虎五丢到一边,朝青鸾珠行了一个大礼:“青鸾大人!”   唐臾饶有兴趣地看着虎A虔诚的姿态,突然神色一凝,若有所思地看向青鸾珠。   刚刚被唤醒的无主灵物很少会隐匿自己的灵力气息。   如果青鸾珠像网上说的一样那么神,绝非俗物,此刻它散发出的灵气应该相当强烈才对,唐臾多少会有感知。   而眼前的青鸾珠…唐臾却没感受到它任何一丝灵气。   青鸾嗓音清亮,很好听,像一位仙气飘飘的温润少年。   它温和道:“相见即是有缘,诸位可有祈愿?”   虎五拖着鲜血淋漓的半边身子,抢先磕头道:“青鸾大人,可否帮我疗伤…呃!”   虎A粗暴地捏住虎五的嘴,截住了他的话,仰头望着青鸾珠,努力压抑着眼中贪婪的火光:“青鸾大人,小人此刻并无所求,若能允许我追随您的脚步,伴您左右,小人感激不尽。”   唐臾没想到这粗莽大汉也有这么卑微的时候,而且耍了点遣词造句上的花招。   明明是自己想把青鸾珠据为己有,非不直说,反倒提出请求,让自己跟随它。   青鸾似乎想了想:“相伴更需缘分。你可是跟随指引找到我的?”   虎A一愣,快速回道:“并无指引,是我自己找到的。”   “青鸾大人,您千万别听他瞎说!”虎五抓紧机会扯着嗓子大吼,“分明是有别人告诉他您的位置,他就是跟随指引找到的您,他跟您屁缘分没有!”   “我操了,碍事的东西!”虎A皱紧眉,一脚狠狠把虎五踹进硫酸池,痛苦的嚎叫声霎时响彻工厂。   虎五紧紧扒住了反应池边缘,下半边身子泡在酸性物质中,很快便被腐蚀得几乎只剩下惨白的骨架。   青鸾似乎看不见这血腥的场景,它仍然语气温和地说:“缘不分深浅。在同行前,我想知道指引者是谁。”   虎A沉默着,纠结了半晌才说:“大人英明,小的确实有跟随指引,只是…恐怕不方便透露。若,若是说了,我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青鸾珠上下浮了浮,温声道:“无妨。”   说罢,缓缓朝更远处飘去。   虎A立刻踩着虎五跳到池对岸,匆忙地朝青鸾珠追过去。   “大人,求求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告诉您的!”   青鸾珠又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唐臾心中愈发疑惑,青鸾珠对走虎的雇主很感兴趣,为什么?这珠子想对雇主干什么,莫非是想寻找和自己最有缘的人?它是不是看不上虎A,想去找那个真正知道自己踪迹的人。   而且即使在“青鸾大人”面前,虎A都在试图隐瞒雇主的信息。   雇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唐臾正出神地想着,突然觉得后背一痒——又是那种被人小心翼翼触碰的感觉。   发错几次消息就差不多了,怎么还发个没完呢。这小修士学艺不精就罢了,还爱钻牛角尖。   唐臾念了个清耳咒,可以屏蔽一切外来的消息,开启消息免打扰模式。   以前徒弟们吵吵嚷嚷地给他传信的时候,他就经常念个清耳咒,当逍遥的甩手掌柜,耳不听心不烦。   唐臾不合时宜地牵了下嘴角,自嘲地想,我真是个坏师父。   虎五在池里半死不活,虎A在磨蹭坦白,青鸾珠在耐心等待。唐臾伸长耳朵,也想听到答案。   小拇指指尖蓦然一热,似乎有一根修长的手指勾上了唐臾指尖,还勾得挺紧。   唐臾眉头一皱,骂了句“傻嘚儿有完没完了!”   转念一想,他已经念过清耳咒,按理说即使有人找错,他也不会收到任何形式的打扰。   怎么还能收到?   莫非是自己死了太久,连这种入门小咒都念不清楚了?   若真是这样,他的一世英名算是完蛋了。   唐臾不信邪,又默默念了一次清耳咒。   这会儿,他倒希望那个不知名小修士再发些错消息给他,好让他检验一下自己是不是真废了。   不远处,虎A还没松口,唐臾见他从背后摸出捕捞网,试图偷偷把青鸾珠拿下。   然而他还没瞄准,就被青鸾珠发现了。   “那是何物?”青鸾珠听起来有些动怒。   不知道它做了什么,捕捞网脱手飞出,虎A扑通一声直直跪下,被无形的巨力压得动弹不得,汗珠如豆滚下。   虎A这下真慌了,赶紧求饶道:“小人错了小人错了,青鸾大人饶命!”   青鸾珠淡道:“这条命,看你自己想不想要。”   唐臾微惊,这几乎是威胁了。   青鸾珠有这么想知道谁是虎A背后的指使者?   而且,就算青鸾珠极为特殊,平时可以隐匿灵迹,现在它对虎A出手,应该也多少会在工厂里产生些灵力波动。   然而唐臾始终没有感受到一丝灵力。   唐臾凝眉,为什么会这样?   正疑惑着,唐臾感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陌生小修士又传信了,并且成功送达。   唐臾心底感到一阵荒谬,怎么着,样样精通的师尊现在连清耳咒都不会啦?   脑中电光一闪,除非!   除非把几件怪事连起来想,没有灵力波动的青鸾珠、无法实施成功的简单咒法、被引到高危工厂里的走虎小队…   这看上去是一个局。   虎A耍小聪明,试图背着队友和雇主私吞青鸾珠,但现在唐臾觉得,虎A、连带着走虎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一个更大的局。   走虎其他人死的死伤的伤,并没有察觉出身后似乎有更大的危险,但唐臾意识到了。   其中原因…大抵是因为自己修仙,而其他人不懂。   这恐怕就是突破口。   唐臾有种探案的兴奋,他环顾四周,朝一处偏远的废旧金属零件房走去。   房里堆满了旧零件,他施了一个变形咒,面前的金属一动不动。   果然。   法术在这里无效?   唐臾静下心感受了一下体内流转的灵力,大差不离,但总觉得运行起来有些许停滞感。   用现代的话来说…感觉灵力的运转有点掉帧。   唐臾揪着那一点细微的停滞感,对准零件堆,低声喝道:“千形万状,皆听我令。”   这是变形咒的无敌加强版,可以改换大规模物体的形状。   奇怪的是,咒念得没错,灵力也充裕,但灵力很难真的从体内释放出来。好像面前有一个大湖,你只有一根难用的吸管,很难吸出水来。   唐臾不假思索地加大灵力输出,感受到阻塞的灵力正在逐渐突破临界点。   “千形万状,皆听我…令!”   焕丽如贝母的灵气在零件堆前晕开,却没有一件零件被成功变形。   下一秒,空气中砰然出现了一些色彩错乱的雪花点,眼前的场景好像出了什么故障,整个零件房都变得有些“掉帧”。   这个空间有问题!   唐臾眉梢一挑,对准那些雪花点继续稳稳输出灵力,信号的色彩越扩越开,四散跳跃,看得人眼花缭乱。   远处,走虎和青鸾珠仍在对峙,他们似乎没有发现这里的异样。   凌乱变换的色块逐渐填满整个零件屋,跳跃幅度大到夸张,令人头晕目眩。   唐臾骂了句新学来的“damn”:“世界不会要崩塌了吧。”   似乎在印证唐臾的猜测,他紧接着听到一线尖锐的耳鸣,周身的空间开始疯狂扭曲、旋转、解体,碎成一片片的色块四处飞散,扑面而来!   唐臾压根睁不开眼,心想,我一定是在做梦。   “滴滴、滴滴!”   天旋地转中,不知哪来的警报声滴滴狂响,一道机械音逐渐变得清晰响亮,像是从极近的地方响起的。   “警告,警告,未安装仙术模块!07号正在脱离虚拟环境!”   在铺天盖地的警报声中,唐臾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了好几秒。   他居然仍坐在走虎的货车里。   走虎其他人也都在,围坐成一圈。   怪异的是,众人都闭着眼,头垂得很低,几个电极片分别贴在他们额头、后脑勺和太阳穴两侧,通过许多根细长的电线连到车厢中间的发光立方体上。   唐臾抬手摸索,在自己脑袋上摸到了相同的电极片。   此时,屏幕上显示的是晚上11:23分,距离他们拿着立方体回到车里,只过去了十分钟。   难道自从他们返回车厢,其实根本一直没出去过?   工厂、青鸾珠…都是假的?唐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唐臾缓缓撩起眼皮,这才看见面前站着一位银色头发的年轻人,好眼熟的脸,眉清目秀的…   想起来了,是前不久刚被虎五徒手拧断脖子的押运车司机!   他身边还有一位短发姑娘,正在大屏幕前运指如飞地操作着什么,几只人面大蜘蛛躲在银发的裤腿后面探头探脑。   好家伙,唐臾心想,都活得整整齐齐的。   银发年轻人紧紧盯着唐臾,目光中透出不符合他年龄的锐利:“你会仙术,根本不是走虎的人——你是谁?” 第9章 走虎(终) 被调戏了   “你会仙术,根本不是走虎的人——你是谁?”   唐臾挑了挑眉,反问银发青年:“小银毛,你在我们走虎的车上,问我是谁,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银发少年差点被激怒,呼吸了好几下才冷冷道:“没关系,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他的同伴坐在大屏幕前运指如飞,是个漂亮的姑娘,短短的杏色卷发,画着飘逸的金色眼影,顾盼灵动。   唐臾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这是个什么组织,成员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发色也好看,看得他也想染。   “青,这个07号醒了…”   姑娘看了眼唐臾,眼睛一亮,瞬间改口:“这位长发帅哥醒了,所以07号暂时由AI程序接管。走虎其他人并未发现异样。”   银发少年“嗯”了一声。   哦,这小银毛叫“青”。   唐臾眼尖,他在旁边的小屏幕上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画面上赫然是他刚刚亲自身处的工厂内部。   “唐臾”从零件房走出去,迎面碰上一瘸一拐地找过来的虎二。   虎二问他:“你在找什么?”   “唐臾”神色自然地说:“没什么,就是找找怎么从工厂出去。”   虎二问:“你不想要青鸾珠了吗?”   “唐臾”一脸坏笑地说:“你傻啊?前面的肉桥都融化了,没法直接从化学池上过去,那就从外面绕道呗。趁虎A老大还在跟青鸾珠掰扯,我们直接从它后面偷袭。”   虎二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看不出来啊新人,这么快就学会走虎的风格了?”   唐臾在现实世界看着“自己”的表演,心情很微妙。   怎么感觉这个什么鬼AI程序比自己还会演呢?   银发少年瞥了眼旁边的小屏幕,吩咐道:“继续监控虎A内心动向,记录有用信息。”   另一块小屏幕上,显示着虎A和青鸾珠僵持的场景。   虎A汗如雨下:“青鸾大人,我发过死誓的,如果说出雇主的名字,我就没命了。”   卷发姑娘想了想,对着一个特殊的集音器说:“不敢说出雇主的名字,却敢背着雇主,试图捕获我?”   屏幕中,青鸾珠用那清亮神圣的嗓音说出了一样的话:“不敢说出雇主的名字,却敢背着雇主,试图捕获我?”   原来从更高维度看,他们就是这么被耍得团团转的。什么青鸾珠,什么工厂,都只是别人编织出的一场幻觉。   虎A咬了咬牙,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颤声道:“青鸾大人,不瞒您说,因为小的…确有所求。”   卷发姑娘翘起二郎腿,叹了口气:“哎哟,终于按剧本走了。”   她快速地拨弄了几个按钮,屏幕中的青鸾珠幻化出一片雾,组成一个狞笑的刀疤脸男人,他面前堆满了大捆的宙金现钞。   青鸾珠和风细雨地问:“这是你的愿望吗?”   虎A一愣,呼吸随即急促起来:“是的,就是这个人,明明和我打赌输了,却违反赌约,骗走了我所有的钱!这个狗杂种背叛我,我要让他加倍偿还、倾家荡产!有了钱,我就能远走高飞。青鸾大人,您神通广大…您能看到我的愿望?”   卷发姑娘用葱白般的细长手指绕了绕发梢,托着下巴尖笑起来:“小哥哥,神通广大的可不是青鸾,是大数据哦。”   青鸾珠和缓地说:“我可以帮你,只是……”   虎A忙道:“我懂,我懂,我会告诉您。”   唐臾现在梳理清楚前因后果了。   他们拿回来的立方体是个陷阱,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稀世珍宝青鸾珠,而是一个类似于神经控制器的东西,能让走虎众人集体陷入幻境。   难怪“青鸾珠”可以随心所欲地乱飞,难怪街边正好就有一个重化工业工厂,毕竟都是别人虚构出来再塞到他们脑子里的情景。   银发青年他们的目的,就是从虎A嘴里撬出他的背后主使是谁。   贴着电极片的人仍然没有清醒,虎A和虎二时不时皱眉、四肢动一动,大概是在里面遇到了什么情况,情绪和动作会小幅度地传达到现实的身体上。   其他几个人,尤其是虎三和虎四,无力地垂头闭目,像死尸一样彻底不动了。   在幻象里死亡,在现实中也会死?   唐臾摸到自己脑袋上的电极片,用力扯下来,脑中轻微一跳,好像卸下束缚,顿觉轻松。   他把玩着电极片,对这玩意儿很感兴趣,简单几根电线就能把人塞进一个人造的虚拟世界,而且让人毫无察觉。   唐臾知道,有些极为珍稀的法宝或法术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但是法宝十分难寻,法术会耗费极大灵力。没想到过了一千多年,现代科技能直接实现这一点,酷。   回想起他听到的那句系统警告“未安装仙术模块”,唐臾大致能推断出现代科技是怎么运行的。   系统模拟出逼真的环境,所有的感官直接通过信号传入人类大脑,让人以为自己真的置身其中。   但是特殊的模块需要单独下载,比如仙法模块。大概这队人没料到走虎里有会仙法的人,所以没有安装这个模块。   幸好有陌生人给他发错消息,这才让唐臾抓住破绽,意识到自己无法正常使用法术,从而怀疑空间的真实性。   反观走虎其他人…他们至今毫无察觉地在虚拟世界中活动。假设虚拟世界无限延续,他们是不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世界是假的?   唐臾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这么说来,唐臾可得好好感谢那个发错消息给他的陌生小修士呢。   短卷发姑娘问银发少年:“这个长头发帅哥怎么处理?要不等我把仙术模块安装好,再把他记忆剪了,然后塞回去?反正虎A快招了,之后把这几个雇佣兵养在虚拟界也挺好玩的。”   唐臾一听还要“塞回去”,立刻道:“美女美女,别塞了,我自己滚,就当我失忆了!”   银发少年冷道:“他身份太可疑,带回去给阁主。”   “唷,阁主?您二位来自什么门派啊。”唐臾说完,又很快打补丁道,“算了算了别告诉我,我不想参与你们的门派斗争,我只想赶紧去吃顿宵夜。”   说实话,唐臾觉得自己是时候抽身了。   本来顶替虎七加入走虎雇佣兵小队就是一时兴起,打算做个任务,捞笔钱就走的。没想到这任务背后的水很深——   雇佣兵小队、神秘的雇主、黄雀在后的追击组织、不知真身在何处的“青鸾珠”。   唐臾还没玩转这个世界,不想贸然被牵扯太深,全身而退是最好的选择。   啊,当然,钱还是要捞的。   唐臾盯着陷入沉睡幻境的虎A,他的手上戴着三只闪耀的宝石戒指。走虎老大不发报酬,就用这个抵工资好了。   然而,面前的卷发姑娘显然并不想让唐臾全身而退。   “诶,你要走吗?”   卷发姑娘失望地看向唐臾,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和我胃口的古典长发帅哥呢,虽然断了条手臂——但是更色了。大美人跟我回家吧,我肯定好好对你。”   唐臾没想到他这一千大几百岁的老贼还能被个小姑娘调戏,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就让小姑娘看愣了。   几乎没什么人能抵挡得住师尊这种漫不经心又带点坏的笑,特蛊人。   “好的,女士。”唐臾笑着答应了,用那种温柔而深邃的目光望住姑娘,温声问:“那等会儿收工回家,我下厨。想吃什么?”   卷发姑娘看着他的脸,居然一寸一寸红了脸。   唐臾心中狂笑,太嫩了,分分钟让他反客为主。该说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说真的,已经半夜了,你们真该下班了。”唐臾看了看时间,凌晨12:13分,好心地嘱咐一句,“早点睡觉,对皮肤好。”   说罢,唐臾施施然地往车门去,打算溜之大吉。   走了两步,唐臾顿住脚步,有点不对劲。   中计了。   顺着车门纹路,隐隐蔓延着许多条蛛网般的浅色金线,几乎透明的光丝淡淡流转着,普通人或者低等修士根本注意不到。   这是个阵法,唐臾若是再往前踩一步,就会被阵法束缚起来。   唐臾向后一瞧,银发少年刚放下翻转的手指,这阵法是他结的。   原来那小姑娘调戏他是别有心思,搁这儿拖延时间呢。   两个年轻人配合得还挺好的,唐臾在心里默默夸了一下,后生可畏。   唐臾笑眯眯地看着银发少年:“阵结得不错。”   银发脸色陡然变白。   居然这么快就被看出来了!他最擅长布阵伏击,大多数时候敌人根本无法发现自己是怎么被抓住的,他以为这招对付眼前这个半吊子残废绰绰有余,但这残废怎么发现得这么快?   既然被发现了,就没什么隐藏的必要了。   银发十指一翻,精巧的阵网上瞬间多出许多道灿烂的金线,凶猛地朝唐臾聚拢过来,似乎要把他困在中间。   “收!”银发一声喝令,阵法旋转着在唐臾脚下收拢。   卷发姑娘翘起唇角:“帅哥插翅难逃了。”   然而这残废帅哥被围在阵中,却丝毫不慌张,甚至堪称怜爱地看着银发:“哎,怎么偏偏挑了阵法呢?你随便用个高科技神器来抓我,胜算都比这个高得多。”   银发皱起眉:“你说什……”   唐臾伸出左手,直接碰上了阵法的金线,也不知道他碰的是什么刁钻地方,修长手指轻轻一挑,这精巧的阵就像一团任人揉搓的面团,被他勾到了半空中!   “…么。”   银发和卷毛都看呆了。   真特么邪门儿,他明明把阵眼缩到了最小,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这人怎么随手就把阵给拎起来了??   “你的阵结得很标准,问题就是太过标准,不知变通。”唐臾得心应手地把阵在空中展开,像老师指着板书讲题,“你的阵就像一个蜘蛛网,猎物走到阵心处才会触发,这就很被动,只能等着猎物自己走进圈套。虽然古书上都是这么教的,但是咱们也可以举一反三,对吧?”   银发和卷毛懵了,这什么神精病啊,教敌人做事?   “你们看,这条浅金色阵线。”唐臾好像真的想教会他们,指尖一拨,这阵就在半空中悠悠地变换了一种气势,燃起红光,像一头呲着尖牙的狼。   老天奶,他盘阵的手法怎么跟盘绞糖似的?   唐臾很快盘好了:“现在它就是一个可以主动攻击的阵法了。”   银发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还没来得及拔出武器,就听唐臾短促令道:“去。”   金红光芒大盛,那阵法相当听话地从唐臾手中呼啸奔出。   “草!”银发慌忙结了个防御阵,勉强罩住了其他人。   要命,要栽了。   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   银发闭紧双眼,耳边风声呼呼。等了好几秒,咦,怎么没动静。   赶紧睁眼——   原来,原来这残废压根没对他们出手!   那金红色的阵法罩住的是虎A的手,虎A毫无知觉地沉睡着。   唐臾悠闲道:“收。”   阵法轻松地网住虎A手上的三枚大钻戒,带着它们落回了唐臾手心。   唐臾掂了掂分量,嗯,还行。   希望虎A老大不会戴假货在手上,不求多值钱,够他买一条机械臂就行了。   “教学结束,下课。”唐臾礼貌地把阵法放回地上,收好三枚闪瞎人眼的大钻戒,像老师走下讲台似的往车外走,“同学们再见,我要去吃宵夜了!”   卷发姑娘回过神来,咬牙道:“青!他要跑了。”   银发抿唇:“不知道他是哪条道上的,但是他仙术太强,估计就比阁主差一点。咱们不能跟他碰法术。”   姑娘:“那…用魅术?”   银发脸色一僵:“好久没用了,不太有把握。”   “这可是我们的老本行呢……”   “杏。”银发少年打断她,一锤定音,“用溶蚀枪。”   被叫作“杏”的姑娘睁大双眼:“你确定?这直接把人轰成渣了,不打算把他活捉回去给阁主审审?”   银发少年咬牙道:“宁愿弄死他也不能放跑。他很可疑,而且看到的东西太多了。”   “好,那来吧。”   卷发姑娘利落地扛出一门重型枪械,银发少年迅速瞄准。   “不用报方位了,目标很近。”   唐臾正在往车外翻,银发少年没一句废话,瞄准唐臾的背影扣动扳机!   没有子弹发出,空间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扭曲融化了,掀起空气波浪,朝唐臾奔涌而去。   无形的空气水波碰到唐臾的皮肤,立刻将他像水滴一样溶解了。   不出半秒,唐臾就像一个被刺破的气球一样,皮、肉、骨,层层飞快地瘪了下去,直到彻底融化在空气中,一点踪迹也没剩下。   毁尸灭迹。   银发少年深深呼出一口气:“呼,终于干掉了。杏,去看看虎A招了没……”   “呼,终于逃掉了。”   车窗外突然响起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   只见这残废帅哥趴在车顶上,长发乱七八糟地垂下来,跟倒吊鬼似的,笑眯眯地朝车内打招呼。   “你没死?”卷发姑娘惊恐道。   “造假这种事你们不是做得很顺手吗。”唐臾隔空点了点屏幕里的青鸾珠,“我受教了。”   原来刚才那个是他造的假皮囊。   可恶,被他用类似的方法摆了一道。   唐臾挥挥手:“真走了,同学们拜拜!”   说完,飘逸的身影就消失了。   银发沉下脸,被这残废耍了几次,他真的很不爽,眼瞳闪起危险的红色。   卷发姑娘脸色一变,一把摁住银发,低吼道:“你给我清醒一点!”   少年的瞳色闪了闪,恢复正常。   正在车顶准备溜的唐臾“诶”了一声,怎么突然有一丝魔族的气息?   很淡,风一吹就没了。   算了,唐臾现在懒得管。   他心情很好地兜着大钻石,哼着小调,满载而逃,从车顶跃下,奔入清亮的月色里。   在唐臾没有听到的虚拟境中——   虎A心甘情愿地对青鸾大人俯首,声音有些颤抖地坦诚道:“我虎A用生命发誓,我接下来说的是真的。”   “给我线索、让我来夺青鸾珠的雇主……是凌修门。” 第10章 奇迹唐唐 老板,给我装个机械臂!……   重获自由身的唐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走虎战甲扯下来扔得远远的。   他可不想转眼就被抓回去。   唐臾跑之前看了一眼,感觉那个银发小帅哥要气炸了,一副誓要把他抽筋扒骨的样子。   想想也是。他看到了他们的内部操作,身份又可疑。整个走虎队都在他们手里,只有自己这条漏网之鱼,他们八成会追上来。   唐臾明显能感觉到,这俩人看着年轻,功力可不含糊。能在几秒钟内画出那么精密的一个阵并不简单。手里的高科技也挺吓人,要不是自己耍了点小聪明,没准真会栽他们手里。   他们在对话中提到了“阁主”,看来是什么江湖门派的子弟,还得是有点实力的门派。   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唐臾没把握硬碰硬。老祖宗话说得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唐臾已经对现代科技的厉害有所了解,保不准这个门派有什么秘密的追踪武器,所以他把旧战甲扔了,免得被定位。   扔了旧衣服还不够,搞点高精尖的新装备才是最紧要的。   所以重获自由身后唐臾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找了个店,把从虎A那薅来的三颗大钻石给当了。   肥头大耳的店主肯定坑了他一笔,但就这样也换了六百宙金,够买一个机械臂,还有不少余钱。   唐臾咋舌,看来当雇佣兵赚得不少,他之后也得琢磨个搞钱的法子。   腰包鼓了就是有底气,唐臾一路溜溜达达,看见花里胡哨的小吃摊就买来尝,虽然味道都很怪,看到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就买来玩,虽然多半玩两次就废了。   Vix的义巢机械店在沌界,唐臾这次是走路而非坐飞梭,所以更能直观地感受到这个城市的景观变化。   仙居区自不必说,繁荣瑰丽,仙气飘飘。更外围一些的人居区整洁安宁,有警察巡逻,唐臾谨慎地躲了好几次。   越往沌界走,街上就越乱。肉眼可见增多的流浪汉,行人见怪不怪的打架斗殴,垃圾堆常常曝尸街头,无人清理。   唐臾便懂了,宙城的区域划分相当清晰,少部分体面人住在市中心,剩下许多人在广阔的外圈活着。有钱人很有钱,穷人也是真穷。   胡思乱想地走了挺久,唐臾突然身形一顿,停下脚步。   他被眼前的这家店面吸引了目光。   斑驳的旧招牌上,廉价荧光灯管组成四个空心大字:「剃度空间」。   店外挂着一块快坏掉的彩色屏幕,上面循环播放着各种多姿多彩的发色,显然都是这个理发店的手笔。   令唐臾叹为观止,真是太炫了!   炫到他心巴里去了。   唐臾疯狂心动,去染个发吧。   为了逃脱追击,改头换面也是相当重要的手段。   嗯,一定不是因为他馋新奇发色!   狭小的店面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位爆炸头黑皮肤辣妹歪在皮椅上,叼着根香烟,百无聊赖地把银色剪刀抛起、接住、又抛起。   给自己找好理由,唐臾阔步走入理发店,直截了当地问:“老板,接单吗?”   黑皮辣妹头也不抬:“打烊了。”   “噢。”唐臾原地掉头,“那打扰了。”   辣妹抬头看了眼他,看到他残废的右臂,一愣,视线移到唐臾脸上,又一愣,飞快改口道:“诶,帅哥,没打烊呢还。”   唐臾又转了回来。   “来来,坐坐坐。”辣妹指了指镜子前的皮椅,把摁烟灭了,殷勤地去拿东西。   唐臾坐好,辣妹问:“帅哥你直接说的吧,想要啥样的,我保证给你做出来。”   唐臾不假思索道:“染蓝的。”   辣妹:“然后呢?”   “没然后了。”   辣妹答应得很痛快:“行,那我给你整个蓝的,保准你满意!”   唐臾放心道:“行,你整吧!”   一小时后。   唐臾看着镜子里自己一头孔雀蓝的长发,心中爆出一句相当没文化的感叹:我日。   在不同光线角度下,发丝呈现出不同的质感。像电子屏幕上闪跃的明蓝数字光影,蕴含前卫的科技感;又像澄澈的希腊海湾,日光穿透三十米湛蓝。   最瑰丽的闪蝶飞过水色青空,留下的就是这样颜色的翅痕。   这么好看!   辣妹拍了他一下:“帅哥咋站起来了,才弄了一半呢。”   “还没弄完?”   唐臾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没呢,最惊艳的造型还没弄呢!”   唐臾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什么造型?”   “哎呀,保证你喜欢啦。这里面,随便挑一个,都是现在最火的潮流!”   辣妹递给唐臾一个掌心全息投影仪,花花绿绿的发型瞬间升起,在空中环绕成一圈。   钢铁头盔刘海,龙卷风炫彩发,酷炫电流冲天炮,烟花喷射鸡窝头……   “时下最热门的复古非主流风哦。”辣妹介绍道,“带你重回百年前,互联网刚刚兴起的千禧年代——The good old days!”   复古?唐臾心道,对于古人来说,这些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不用了美女,就这样挺好。”唐臾把全息仪还给店主。   “真不用做造型吗?”   辣妹脸上透露着杀气腾腾的失望。   唐臾:“那我要简单点的,长发。”   辣妹不爽地放下手里的推子:“我正打算给你推个莫西干呢…长发多无聊。你这么年轻,不尝试点新鲜发型?看你才多大啊,大学刚毕业?”   唐臾差点笑了,本想说哈哈,姑娘,我上辈子都毕业了。   但转念一想,我还在被追杀呢!得稍微谨慎一点,不能啥都往外漏。   脱离了走虎,唐臾要开始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根据虎五对“忘归老贼”的不屑程度,和他被挂在执明殿里鞭尸的景象,唐臾可以不要脸地说,他在广大群众心里是个颇为著名的反派,万一真被人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他可能有麻烦。   所以,如果想过得如鱼得水,他需要一个靠谱的新身份,或者说,靠谱的人设。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现在开始,成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宙城人。   好!说编就编,随机应变。   唐臾感觉“大学”是个和学宫差不多的地方,说自己上过大学容易露馅,于是道:“我辍学了。”   也确实没错,他在凌修门的时候就没上过几天课。   “哈哈,我也辍学了。”辣妹笑骂,“这年头谁上得起学啊!除了丹升科技的员工子弟谁他妈能上。”   丹升科技是啥?   唐臾根本不知道这是啥,反正跟着骂就完事,还用上了新潮的鸟语:“Fuck 丹升科技!”   辣妹哈哈笑:“Fuck 丹升!”   不一会儿,造型也做好了,辣妹给他编了两条小辫子,从左边绕到脑后,很飒。   妹子看着还不太满意,唐臾怕她对莫西干发型还有执念,连忙说:“好了好了,这样就很好了!”   唐臾给了钱,晃着一头蓝发回到街上,映着满街霓虹,心情愉悦。   既然染了头发,身上这件陈旧的布袍子自然也不合适了。   附近有一件服装店,唐臾想也不想就拐了进去。   这服装店老板也是位能唠的,说唐臾这头发染的真靓,又问他在做什么工作,要不要买点职业装。   因为老板太能聊,唐臾在买东西的过程中顺便丰富了自己的人设,现在他是一个大学肄业、准备只身闯荡江湖的大学生。   唐臾拎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出了服装店没走多远,他又看到了另一家神奇的铺子。   这店子叫「马孔多」。   这名字也太怪了!   门外写着:一个孔三块,两个孔五块,三个孔七块,扎得越多,优惠越大。任意部位,任意功能,均可满足!   唐臾研究了半天,可算研究明白了,这是一个给人体穿环的店。   唐臾这下兴奋了,他上辈子就想在耳垂上打两个小钉来着。   古时多半是女子爱好漂亮耳饰,男子不常戴,但唐臾就喜欢做些另辟蹊径的事情。   他想归想,最终还是没在耳朵上扎两个小洞,理由唐臾到现在还记得,因为他小徒弟不太喜欢。   当时,唐臾从湘春楼的姑娘们那儿讨来了穿耳洞的针,放在火尖上消完毒,对着铜镜比划位置,眯起眼,琢磨着在耳垂的什么地方下针比较好。   也不知道危雁迟是什么时候摸到旁边的,唐臾正准备穿呢,突然听到小孩儿淡淡的一声“师尊”,把他吓了一跳,细针掉到了桌面上。   “你怎么没声呢,跟鬼一样!”   唐臾说完一顿:“哈哈抱歉,我忘了,你本来就是鬼。”   唐臾问他:“找我干嘛?”   危雁迟很轻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转身…走了……就这么走了…   留下唐臾满脸不爽,“小兔崽子。”   直到他准备继续扎耳洞,才发现针不见了。   这种小工程,施点灵力很快就能无痛完成,但唐臾就是想体验平凡女子的装饰过程。于是第二天,他又去湘春楼讨了根细针回来。   奇怪的是,这根针又不见了。   唐臾又带了几次针回来,每次都会很快消失。   真是蹊跷!   师尊这天设了个小埋伏,特意把针忘在桌面上,隐藏行迹躲在暗处……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那最乖巧的小徒弟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屋,环顾一圈,飞快地把针拿走了,再若无其事地飘出房间。   虽然这小鬼面无表情,但唐臾分明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做贼心虚。   唐臾在他出门的那一刻突然闪现,似笑非笑地拦在他面前:“幺儿,学坏了呀。”   眼见着小孩脸上一惊,迅速把手往后背,把针藏了起来。   唐臾勾了勾手指,危雁迟垂头三秒钟,还是乖乖把东西放回了唐臾手心。   这还不够,唐臾笑意深了点,再次勾了勾手指。   这下好,一共七八根细针被交回了唐臾手里。   “还真都是你小子拿的……”   唐臾十分诧异,万分不解,“你拿这些干啥呢,要缝衣服吗?衣服哪破洞了,来给为师瞧瞧。”   危雁迟抿着唇摇头。   坏师父的耐心快要告罄:“那是为何?”   小鬼还是那种冷清清的声音,缓慢地说了个字:“疼。”   他抬起苍白的脸,灰眸子看着师尊,小声往外蹦字:“针刺,会疼。”   “……”   唐臾的心瞬间软了,还有点酸。   危雁迟只是怕自己疼而已。   可能就是因为这第一次心软,唐臾后来有了无数次心软,让他终究无法对这几个徒弟下杀手。   唐臾在「马孔多」店外驻足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嘿,横竖现在没有小徒弟管着他,而且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打耳洞技术发展,肯定早就不疼了吧!   进了店,一位店员笑意盈盈地问他:“先生您好,请问你想要无痛服务,还是疼痛服务?疼痛等级有1-10级可以自选哦。”   古代人再次被震惊,现在的人还会专门花钱找疼挨吗?太变态了吧。   唐臾立刻选了无痛版,一眨眼就打好了。   十分钟后走出店门,他的耳垂上已经挂上了两枚金属小环。   手里还拿着个店员小哥送的黄色荧光眼镜,很潮。   现在,唐臾可以相当自信地融入大都市绚丽古怪的人群中,要多地道有多地道。   和前几天的自己相比,唐臾可以说是彻底改头换面。追杀他的银发小哥现在站到他面前,没准都认不出他来。   唐臾打开钱袋一看,笑容渐渐凝固在了脸上。   坏了,升级外观花费了太多钱,本来有六百块,现在只剩下三百五。   以及马孔多找回来的几枚铜板的零钱。   但是他看中的那条机械臂要四百宙金。   唐臾在心中淡淡叹了口气,能怎么办,只能先去义巢碰碰运气,看店老板能不能大发慈悲地给他赊个帐。   这是件不可能的事,因为Vix是位臭名昭著的冷酷店主。   唐臾从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想了想,不管那些三七二十一,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荧光眼镜,把蓝色长发扎了个高马尾,拉高冷酷的黑色连帽风衣领口,雄赳赳气昂昂地往义巢去了。   -   再次来到义巢门口,石门边的灯笼里仍然跳动着橘红的烛火。   唐臾记得上次虎三往里面投了一张预约纸,店里就只会接待他们。   现在唐臾并没有预约纸,他大大咧咧地敲了敲门,等了几秒,沉重的石门自动向旁边移去。   穿过狭长的廊道,进入高阔的室内,机械陈列,同样的震撼感扑面而来。   这次果然不一样了,店里多了不少顾客,散落各处看商品,几个小机器人吭哧吭哧地满场跑,替顾客提供咨询和购买服务。   唐臾一眼就看到那个接待台,只见重重金属幕帘拉开了一些,里面透出冷色的暗光。   Vix今天在店里!嘿嘿,让他逮着了。   怎么有人做生意做到这份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懒惰成这样,顾客们还都得盼着他出摊。   唐臾的脑子突然飞得有点远,如果是他的四个徒弟在这儿开店……   久绛肯定是位魅力十足女掌柜,艳丽一笑就把顾客勾进来了,然后疯狂宰客;   丸鳞估计是那种笑面奸商,看着笑眯眯的,其实背地里偷工减料;   楼飞白只会挑自己感兴趣的活儿接,顾客不满意就直接开揍。   危雁迟呢…肯定每天清晨雷打不动七点启市,没客人来的时候也认真看店,打磨技术,勤勤恳恳,每一单都认真完成。   都挺可爱的,害唐臾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等他安定下来,得想办法找找他们。除了楼飞白,剩下的能找到一个是一个。   找人之前,要先让自己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高科技世界活下来。   唐臾从兜里随手摸出几枚零钱,吊儿郎当地晃到柜台,把铜板往桌上一拍,豪迈道:“老板在不!我手废了,给我装个机械臂。” 第11章 重逢与初见(上) 师尊,是你吗?……   “嘿,老兄,没看到这儿还有个人吗?”   说话的是个健硕的寸头男人,从脸颊到肩膀有一大片纹身。他靠在Vix的接待台旁边,两只锃亮的金属义眼盯着唐臾。   唐臾抬手打招呼:“嘿bro。”   寸头朝他扬了扬下巴:“你来找Vix啊,预约了吗?”   唐臾盘了盘铜板:“这不是正在预约吗。”   寸头拿出一根烟点燃:“Vix今天约满了,我是最后一个。你改天再来吧。”   “老板人呢?”唐臾指了指空着的接待台。   寸头:“他去给我配自定义组件了。”   “行,那我等他回来。”唐臾往旁边一歪,打定主意要在这儿等了。   寸头不屑冷笑:“呵呵。行,你等着吧,看Vix是把你扔出去还是踹出去。”   -   柜台幔帐后方深处,有一间塞得满满当当的储藏室,透明立柜高高耸立顶到天花板,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零件。   顾客要的自定义配件很多,成百上千个,挑出来之后还要快速组装好,是一项繁琐且考验技术的工作。   危雁迟却做得相当轻松,修长十指将精密的机械盘弄于股掌,动作随意,看得人眼花缭乱,没一会儿,就熟稔地安装完毕。   拿着装好的配件往接待台走,透过金属帷幔的镂空,危雁迟远远看到,除了他的顾客,台前还多站了一个人。   那人染了一头惹眼的孔雀蓝发,左边编了两条细辨子,一起高高束在脑后。   一般人驾驭不住这么跳脱的发色,但他真是生了张无可挑剔的帅脸,薄唇挺鼻,绀青凤眸,吊儿郎当地笑起来的时候,他眼尾弯起的弧度……   实在是太熟悉了。   太熟悉了。   像是被当头敲了一锤子!   危雁迟刹那被钉在原地,大脑彻底一片空白,心跳轰然炸开,呼吸停滞,身体机能失序混乱。   危雁迟没有装任何义体,但他此时此刻,平凡血肉之躯,却清晰体会到了硬件短路、软件出bug、能源断供、系统瘫痪的感觉。   这是不是幻觉?   师尊……是你吗?   心风呼啸间,危雁迟仍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师尊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笑着的。   -   古时,淮岭村。   危雁迟作为鬼胎临世,早在出生的时候就把一位阴阳先生吓跑过。   他本身即为不详之物,母亲又是个被人休了的弃妇,身份低贱,母子俩自然被全村人唾弃。   危氏生产后,村里男人们死性不改,没过多久,又在夜晚摸来她家,试图对她不轨。   男人各个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骂她贱,生出来个鬼种,阴气不散,这么多阳气旺盛的男人都满足不了她。   母亲紧紧把小小一只的危雁迟护在怀里,叫这些男的滚蛋。男人们才不管,从她手里夺走婴儿,扔垃圾一样丢到另一间房,牢牢反锁了房门。   这下,女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月光把男人们的影子投射到斑驳的墙上,像一群丑恶的野猪。   他们朝女人逼近,逼近,正伸出肮脏的手时,突然都不动了,眼里升起恐惧。   只见刚刚那个被他们扔进房里锁起来的婴儿正趴在他母亲的肩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冷灰色的眼珠像两颗无神的玻璃球,透出怪异的非人感,让人感到心底冰凉。   靠,靠!真他妈晦气!   男人们骂着,七手八脚地裹起衣服,慌不择路地跑了。   此后,再没人敢来欺侮危氏,村人们都绕开他们家走。   大人们迷信,懂忌讳,小孩子们无知者无畏,不懂这些,只知道村脚那户破茅草房里住着个小怪物,瘦弱苍白,看着病怏怏的,永远板着脸,沉默寡言。   危雁迟稍微长大一点,就和母亲一起下地干活了。小小的身躯,干起农活儿来却一点不费力。   他母亲不在的时候,孩子们就爱往他身上扔石头,丢牛粪,什么难听骂什么。危雁迟被砸得满额头血,像感受不到似的,沉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他越是不理人,那群小孩就欺负得越是变本加厉。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危雁迟十四岁的时候,一场旱灾席卷淮岭大地,连续三年颗粒无收,饥民无处可去。   淮岭村人只能寄希望于上天开眼,天天求神拜佛。   饥荒肆虐,求文神武神作用不大,饥民们涌入皓元天尊殿,祈求天尊恩泽雨露。   皓元天尊是历史最悠久的神祇,据说他生始万物,掌控轮回,法力无边,能保信众年年岁岁五谷丰登。   只可惜,祈求毫无作用。   不知是谁颤抖地喊了句,一定、一定是因为我们村有个不详的祸害!这鬼在我们岭十多年了,就是因为他,让神仙抛弃了我们!   村人坚信自己找到了万恶之源,四处求仙,希望能找到高人,除掉危雁迟这鬼胎。   当时最有名望,也最有能力的仙门便是凌修门。村长带着几个村民跋山涉水,攀上仙山,跪在山门口,渴望有好心道长能帮他们消除凶祟。   跪求多时,终于有一位白衣飘飘的修士出来,问他们所求何事。   村人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修士安静地听了。   修士问:你们来自何处?   村民:淮岭村。   修士:可是大旱之处?   村民:正是,正是。待凶祟除尽,风调雨顺,我们定携粮油香火前来答谢诸位仙君!   听完,修士给了他们一张薄薄的符纸,说贴在鬼家门口即可。说罢,便转身飘然而去。   村长诚惶诚恐地接住,叩谢仙君大恩大德,满怀期待地回村去了。   他们那时还不知道,在凌修门听来,淮岭实在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村人口中说的“鬼”既未害人,也未酿成凶案。   这些年处处年运不济,上山求仙的黎民百姓数不胜数,王公贵族也是络绎不绝,他们只挑那些事态严重、或报酬阔绰的玄案优先处理。   像淮岭村未成年小鬼这种微不足道的事,他们通常都是给一张普通的除祟符将人打发走。   村长一行人回到村里,趁着月黑风高,把符纸贴到了危家门口。   他们期盼着第二天早上再来看,那小鬼已经消失了。   事与愿违,他们趴在干涸的田垄边,眼睁睁地看着危雁迟从家门里走出来,到树林中抓了一只瘦弱的兔子,安然无恙地走回了家。   进屋前,危雁迟还看到了门板上的符纸,瞧了一眼,伸手把它揭了下来。   村民们屏住呼吸,鬼摸到符纸肯定会毙命吧!   然而,危雁迟就那么把符纸揭了下来,看了看符纸上的图案,表情毫无波澜,然后揉成一团,随手扔了。   随…手…扔…了…   什么也没发生。   村民们乱成一团,凌修门给的符纸根本没用!   这么下去肯定不行啊,村里已经死了几个人了,老天不开恩,朝廷无力赈灾,他们只能等着被饿死。   又不知是谁喊了句:这只鬼到现在还能抓到兔子,肯定是给他那个娘吃的,但那女人留着有什么用?不如分给快饿死的乡亲们。   我们动不了这鬼,莫非还动不了那狗娘们?   四野寂静,哀风低鸣。   许久,一条胳膊举起来:我赞同。   很多胳膊跟着举起来。   后来有天清早,危雁迟听到门口有人敲门。   是隔壁家的周老胖,急急忙忙地要危雁迟去村口,说有间屋子被风沙吹倒了,里面埋了位太婆,需要青壮年帮忙救人,很紧急。   危雁迟沉默地点了点头。   出门前,他看了看仍在榻上熟睡的母亲,这才出门去了。   她母亲爱美,即便食不果腹,腕子上也戴着只玉镯子。虽然料子廉价,但也是她被休之后用自己的银子买的第一件饰品,所以她很宝贝,每天都戴着不离身。   村口果然有间木屋倒了,别人都搬不动废墟,危雁迟便独自把伏倒的木桩一根根搬开。   粗木扎手,刺得危雁迟手心满是血洞,他也一语不发。   搬到一半,村里传来刺耳的躁鹃鸣叫,声声拔高,声声泣血,异常凄厉。   躁鹃因为叫声恐怖,又被民间称为“冤魂鸟”。   危雁迟朝村里方向望去。   村人赶紧拉住他,埋怨道:“哎呦,就是冤魂鸟,冤魂鸟又叫了,这次咋在白天乱叫呐,回头捉来吃了得了。”   村人扯着嗓子朝废墟喊:“王太婆——你听的到不?哎哎,太婆估计晕过去了,要快点救出来!”   危雁迟把手心扎出来的血往衣摆上一抹,继续埋头搬。   过了会儿,鸟不叫了,又听到沉闷的撞击声,咚,咚,咚,一声一声,间隔很远。   村人挠了挠嘴角道:“啊哈哈,肯定是老王头在劈柴,他家娘们怕冷,每天非得生火不可。”   眼前的废墟堆得很高,危雁迟越搬越快,手掌被磨得鲜血淋漓了也不管。村人劝他“慢点”,他也听不见。   终于把倒掉的屋子都移开了,里面却是空空如也,没有王太婆。   村人干笑两声:“啊,王太婆走运啊,原来没被埋在这里!”   危雁迟冷漠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是微哑的少年嗓音:“…那就好。”   说完,危雁迟头也不回地往村里走。   村人在后面追,想拦住他,拦不住。   危雁迟赶回家里,榻上空了,地上只剩下一只母亲的布鞋。   他面如寒霜,飞快地撞出家门,冷着脸踹开了一家又一家的门,空的,都是空的。   直到他来到了村长的家里。   村长家里挤满了人,人人手里都端着一碗热汤,面色红润,稀里呼噜地狂喝,汤里浮着仍带着血丝的肉块。   他们看见砸门闯入的危雁迟,霎时脸色大变。   村长连忙放下汤,用碟子盖住汤碗,露出满脸皱纹的笑:“危家小子,怎么了?”   危雁迟的声音平平,没有一点调子:“我娘,不见了。”   “别急,孩子别急。”村长招了招手,“我们陪你去找,别急。估计你娘自己走到树林里迷路了,肯定寻得回来的。”   危雁迟:“我娘腿脚不好,走不了路。”   村长咳嗽了下:“嗯,那,那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危雁迟面无表情地穿过挤满一屋的人肉,“砰”的一声巨响,直接把村长屋后的院门掀飞了三米远。   贫瘠的后院里,血溅满墙,血流满地。   尚且温热的血洼里,落着一只毫不起眼的、廉价的镯子。   别人可能注意不到,但危雁迟一眼就看到了。   村长怒吼:“臭小子,你凭什么闯进我家后院!我让你进来了——”   他话音未落,已经身首分离。   白墙上多了一道喷发血瀑。   容貌英俊的少年站在血泊里,孤寂孑孓,冷灰眼睛空洞无光。   他刚刚徒手拧掉了一个人的脑袋。   他平静地洞视着每一个人,毫无感情地问:“你们,干了,什么。”   他机械地重复:“你们,干了,什么。”   村人们被吓傻了,愣了许久,轰地炸开,疯狂地往外逃!   鬼气暴涨!   村长的屋里院外,溅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血。   大旱三年,村人苦苦求到的,是血雨。   有人跪在地上求饶,泣不成声地把他们的罪行的都说了,然后说都是村长和那几个男人的主意,祈求鬼少年能放过他。   直到这时,迟钝的鬼少年才终于知道,他听到的根本不是躁鹃。是村人堵住了他母亲的嘴,钝刀砍她时,她只能发出扭曲凄厉的尖叫。   后来的咚咚声,是被砍断了手脚、只剩一口气的母亲拼命用头撞墙的声音,她试图提醒危雁迟,让孩子快逃。   危雁迟满脸麻木,直接把心脏从这人胸腔里掏出来捏爆了。   喝了汤的人、曾经欺辱过母亲的人,危雁迟一个都没放过。   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重复着动作,收紧五指、人头落地。许多哭号乞怜的人脸,在他眼前晃成一片模糊的虚影。   半个时辰内,淮岭村血流成河,字面意义上的成河。   血河从村长家的门扉下面涓涓流淌而出,渗入龟裂的地缝,浇灌着这干涸许久的土壤。   三年了,这片贫瘠的土地终于张开干裂的嘴唇,贪婪豪饮。   危雁迟没管其他无辜的妇女和孩子,冷眼看着她们顺着血河的流向,尖叫着逃出了这座弥漫着腥气的死村。   五天内,这件事便传遍了更广阔的淮岭地区。   一个少年厉鬼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屠杀了半个村寨。   这件事终于惊动了凌修门。   这次,修士们争先恐后地报名下山除鬼,他们都想成为那个立功的人。   能收服一只厉鬼,虽然不算多厉害,但至少又能在除祟履历上加上一笔功绩。   一天一夜过去,他们还在争论该由谁下山除此凶祟。   杀空了淮岭村后,危雁迟哪里都没去。   他在村长后院的枯井里找到了他母亲的头颅,他就抱着母亲的头颅,目光空洞,一直一直坐在家里的榻上。   冰凉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摩挲那只冰凉的玉镯,以完全固定的频率。   他不知坐了几天几夜,似乎坐到了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血河在地上凝成了一块块暗红的伤疤。   “叩叩”,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门根本没关,他还敲门。   接着便是一道不疾不徐的男声,嗓音清透。   他仿佛看不见村里鲜血遍地的恐怖画面,语气相当自然地问:“公子,夫人,多有叨扰——鄙人能进来不?”   危雁迟又在榻上坐了会儿,才抱着母亲的头颅,慢慢地走到了门口。   屋外,夜深似幕,月圆如盖,清辉染亮了凝固的血河。   在这诡异而安宁的美景中,静静地立着一个青衫曳地的年轻男子。他身材颀长清瘦,大袖飘飘,腰间挂着个白瓷酒壶,肩头背着把月白长弓。   他闻声回眸,墨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从颈边垂落。   危雁迟一愣。   男人有双深蓝凤眸,似笑非笑,轻盈而辽阔。   像雨季的湖,顷刻淹没他干涸的大地。 第12章 重逢与初见(下) 请您进内室详聊。……   一人一鬼在月光下相对而立。   鬼少年浑身像是被血洗过一遍,破布衣浸透血色,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死不瞑目的女人头颅,活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怪物。   青衫男子看着他,脸上却毫无恐惧之色,没说“节哀”,也没说“走好”。   他竟笑盈盈地说:“嘿,小鬼长得还挺俊。”   片刻,他从袖中抽出了一大捆金光闪闪的上等纸钱元宝。   “初次见面,给您带了些见面礼,不成敬意。”   他随便捡了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个圈,凭空燃起一簇火焰,把金银纸钱点燃了。   年轻男子慢慢把一整袋纸钱都烧完,又朝向矮屋,深深作了三个揖。   纸灰随风飞旋而起,危雁迟盯着男子,开口问了第一句话:“你是谁?”   “哟,可惜,我猜错了。”男子轻笑,“我以为直到我把你超度,你都不会开口讲一句话的。”   危雁迟语调很平:“我讲的。”   男子挑了挑眉,仿佛觉得他有趣,带着笑意问:“小公子,你知道你自己是鬼吗?”   危雁迟点点头,过了会儿,又摇摇头。   村里人都骂他是恶心鬼、倒霉鬼、吊死鬼。   但母亲一直把他当作正常小孩养,反反复复地告诉他,别听其他人说的,你是普通人类,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这两个概念一直让危雁迟很迷茫。   他到底是什么?   一边是纯粹的恶,一边是纯粹的爱,他要听哪边的?   “你是鬼。”身边男子这样告诉他。   “大多数普通的鬼是人死后留下的灵魂,但你稍有不同,你是一个单独的灵魂,通过你母亲获得了躯体,像生命一样诞生到了这个世界上。”   “至于你的灵魂从何而来……”   俊美男子沉吟片刻,“我看不出来。”   他没有否定危雁迟的存在,没有夸大危雁迟的危害,只是客观地描述了他的身份。   危雁迟低下头,“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讲这些。”   “嚯!那你知道的可太少了。”   男子晃了晃脑袋,“但是没关系,等我超度你,你就可以去到下一世。希望你能投胎成一个普通人,好好了解这个广阔的世界。”   危雁迟:“超度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危雁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了!”男子一拍巴掌,“小兄弟,在新的开始之前,你还有什么想实现的么?”   危雁迟想了想,用他那始终平直得不似人的声线说:“我想,再晒晒太阳。”   此时更深露重,连鬼都觉得寒冷。   按鬼的年岁来算,危雁迟不过才是蹒跚学步的小儿,本能地贪恋温暖,他只想暖和一点走。   出乎意料,年轻男子答应得很爽快:“没问题。”   这一人一鬼爬上屋顶,肩并肩坐到碎瓦上,就这么在夜里发呆,等日出。   平时的夜晚都很长,今天的却很短。   危雁迟不怎么需要睡觉,有时候他会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从夜晚到白天。这是第一次有人陪着他不睡觉。   这人不仅陪着,还是个碎嘴子,本职工作应该是讲单口相声的,一直叨叨个没完。   危雁迟从男子的唠叨中得知,他有三个很叛逆的徒弟,仨徒弟不知道跑哪玩去了,他只好出来逮他们。   无意中逛到这里,听说这村寨里发生了一起厉鬼作祟的惊天血案,他便来了,看能不能帮上忙。   他又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说他踏遍的那些大好河川,说他听到的各种奇闻逸事、朝政野史、家长里短。危雁迟听得云山雾绕,但男子也不在乎他听懂了没,反正就是叭叭地讲。   他似乎想把这大千世界都压缩到这一夜,让木讷的鬼少年知道,世界远不止这个小小的偏僻村庄。   太阳刺破地平线的时候,他没再讲话。   一人一鬼坐在破屋顶上,安静地看完了日出。   青衫男子逆着阳光站起来,袖摆下伸出一只白玉般温润的手,随意揉了揉危雁迟的脑袋。   他的触碰很舒服。   他落下一句:“你在这晒太阳,我去去就回。”   危雁迟看着他跃下屋顶,青袖飘飘,像山间自由的竹仙。   青衫男子垂眸念着什么,然后以他为中心,一面柔似水波的透明大幕缓缓展开、延伸,直到罩住了整个淮岭村。   在他低缓的念诵中,土壤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许多透明的小气泡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从地上升起,环绕住他,然后又慢慢地淡去了。   鬼问:这些是什么?   男人说:这是灵魂。   鬼:他们去哪了?   男人:去了另一个世界。   鬼:我妈妈也去了那里吗?   男人:是的。   鬼问:他们在那里还会欺负我妈妈么。   男人摇摇头:你妈妈会投胎,但他们是坏人,会去地狱。   鬼又问:我也会去地狱,是吗。   男人笑着反问:你怕吗?   鬼少年摇摇头。   因为太阳照在身上很暖和。   过了很久,危雁迟才发现自己腮边落了一滴眼泪。   青衫男子曲起指节,蹭掉了少年脸上的泪,笑道:“还说不怕呢,都怕哭了。”   危雁迟张了张嘴,心里有东西,但他不擅长组织语言,说不出来。   此后的许多年间,炽潮期钻心疼痛时危雁迟没哭,被别人欺负没哭,得知师尊心中还有一位故人时没哭,看到师尊结的献祭之阵时没哭,亲眼看着师尊在自己面前被砍断手臂时……危雁迟都没有哭。   在他一千多年漫长的鬼生里,只掉过这一滴眼泪。   直到此后的十年、几十年、一千多年,危雁迟每每回忆起这滴来路不明的泪水,都能轻易想起它当初产生的理由——   因为有人曾陪我整夜无眠,从晚幕降临到初阳破晓,仅仅如此。   青衫男人口中念念有词,无形潮水从四八方涌来,将危雁迟裹住,水波飘荡,好像要把他带到河流尽头。   然而,就这么荡着、漾着,长长的咒文都念完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耶,不是吧?”男子疑惑道,“难道我念错了?”   他又念了一遍。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怪哉!难道超度咒不管用?换个往生咒试试。”   换了种咒又念了两遍,还是没用。   危雁迟抬头,和英俊男人大眼瞪小眼。   “我今儿还就不信了。”   男人又换了四五种咒,各念了三遍,还是、他妈的、没用!   “你爷爷个腿儿!气死我了!”   男人急眼了,爆了句粗口。“小崽子命真硬,这么难滚蛋!”   危雁迟垂下头:“对不起……”   男人拎起危雁迟的耳朵,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喂,小鬼,既然你不肯滚蛋,那就来当我徒弟吧,嗯?等哪天阎王爷想起你来了,再把你带走。”   男人手上没用劲,危雁迟不觉得疼,只觉得耳朵尖痒痒的。   危雁迟眨了两下眼睛,点了点头。   “哈?”男人震撼地松手,“你真答应了?”   男人突然想起来什么,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看着少年问道:“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其实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这些,但危雁迟不懂,便讲了。   他一讲,男人就变了脸色。   许久,男人苍白着脸,牵起嘴角,古怪地笑了一下,低声喃着:难道这就是命,这可是老天把你送到我手里的……   这时的危雁迟一无所知,后来在看到师尊藏在山洞里的禁阵时,他才明白过来,或许这一切真的都是命。   他师尊无意中捡到他,而他的命格,恰好适合成为禁阵的最后一个祭品。   这些都是后话,先按下不表。   总之,在一千多年前,这座空寂村庄的角落,不知道是谁脑子一热,不知道是谁懵懵懂懂,也不知老天爷在开什么玩笑,少不经事的小鬼就这样上了贼船。   男人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眯眯地问危雁迟:“一直都没问你名字呢,你叫啥?”   危雁迟说:“危雁迟。”   “雁迟,你娘给你名字取得挺好。”   危雁迟问:“那你叫什么。”   “我?我叫唐臾,须臾的臾。小文盲,知道这词儿吗?不知道吧。我还有字,鄙人表字’却尘’,嘿,你没有字吧?因为你还是一根小萝卜头,没成年呢!等你及冠那年,再给你取个字,噢,你自己取也行,几个字的都行,咱们师门没那么多破规矩,随便你开心!”   这人叭叭啦啦了一大串,危雁迟的耳朵根本跟不上,只记住了开头,“我叫唐臾,须臾的臾。”   危雁迟抬头,轻轻拉住了男人的袖角,喊他:“唐臾。”   “嘿,小崽子胆子这么大!”唐臾瞪大凤眸,眉梢斜飞,“这可不是你能瞎叫的!得叫我师——尊——,懂了吗?”   “师尊”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教牙牙学语的小孩儿说话似的。   危雁迟改口道:“师尊。”   “诶。”师尊弯起眼睛笑了,“乖徒儿。”   -   危雁迟难以相信,此刻,师尊就站在距他五米开外的地方。   或者说,这人和他师尊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染了蓝发、衣着新潮,这张脸,危雁迟怎么可能认错。   危雁迟几乎难以呼吸,也难以动作,连目光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听到柜台外两人的对话。   寸头顾客粗声粗气:“你这人真tmd倔,劝不走啊。你找Vix是想干嘛?”蓝发客人不耐烦地反问:“很难看出来吗?”   帷帘后,危雁迟收紧了抓着配件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这是他师尊的声音。   寸头看了看他的右胳膊:“哦,买机械臂?你直接找机器人导购买就行了。”   蓝发:“买好了我又不会安装,还不是得找Vix。”   “不过你确实奇怪。”寸头男看着他空荡荡的右臂,“没人买机械臂会自己提前把手砍断的,这都是机械师的活儿,你自己砍什么?”   “嘁,提起这个我就来气。”唐臾翻了个白眼,“都是学校里那帮孙子害的!”   “哟,你还考得上大学呢?”   “怎么不行?学校里都是些疯子,这破学不上也罢。”唐臾冷哼一声,“他们说我没爹没娘,也没钱装高级义肢,见着我就打。我凭什么让他们揍!我就赤手空拳的跟他们对打,把一个人的机甲划出了一条痕迹,他们非要我赔钱,一开口就是五十万宙金!”   这些都是唐臾在购物的时候和店主们聊天,临时编出来的。   一个父母双亡的清贫大学生,被有钱学生欺负到辍学,因此流落街头,试图改头换面,逆境重生。   多么烂大街,但又合理的身份。   而且可以很好地掩盖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浅显认知,因为唐臾笃定,不管在什么时代,学生(徒弟)身上都会拥有一种清澈愚蠢的气质。   唐臾入戏了,越来越真情实感:“他们分明就是在讹我。我死也不给钱,一分都不想给。他们一群世家公子就把我堵进厕所……生生卸了我的胳膊。”   唐臾看了眼自己的断臂,眼里闪着愤怒的光,“最可笑的是,明明他们是罪犯,最后被退学的居然是我!”   幔帐后,危雁迟一愣,随后面色变得很差。   师尊…如果还能这么叫他的话,他可能已经转世了很多次。   这一世他父母早亡,凭自己的努力进入了大学,但是因为家世平凡,手头拮据,被世家子弟同学欺凌,还被毁了一条胳膊,迫不得已辍学。   危雁迟脸色如寒霜,为什么师尊转世还要受这样的苦?   寸头呵呵一声冷笑:“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卸了胳膊还被开除吗?”   唐臾义愤填膺:“因为他们人品低劣。”   寸头听罢,哈哈狂笑许久:“小屁孩,你活该被剁手,连这都想不清楚,还大学生呢,别想在宙城混下去了!”   “那你说是为什么?”   寸头瞪着通红吓人的眼睛,盯着唐臾,一字一顿道:“因、为、你、穷。”   “就凭你手里这几个子。”寸头轻蔑地拨弄了几下唐臾拍在柜台上的铜钱,“连老鼠药都买不起,还请什么机械师?”   唐臾又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执着道:“我有钱!”   寸头都懒得看他,驱赶苍蝇似的摆摆手:“你这点破钱顶多只够买个基础款机械臂,机器人就能给你安装好,这都是低端活儿。Vix只负责个性定制、维修和升级,你这三百块,呵,连涂装都换不了。”   唐臾压根没听清他的嘲讽,小声赞叹了下:“还能定制?酷。这我是真想要。”   “酷是酷啊,但跟你有关系吗?”   寸头斜眼道,“趁早滚蛋吧你!”   “唰——”   帘幔被人利落地拉开,带着冷色金属面具的机械师出现在接待台后。   寸头:“大老板你可回来了。”   唐臾发现自己需要稍微抬头仰视这位大老板。   机械师的面具非常酷,形状抽象前卫,许多道棱将面具切割成不规则的哑光镜面,和“义巢”带给人的感觉一样,神秘,新锐,又极富压迫感。   机械师少说有一米九往上的个头,穿着硬质面料的黑色工装,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所有皮肤。这人戴着一双黑色胶皮手套,五指骨感修长。   实在是太漂亮的一双手,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这双手摆弄机械时的样子,一定相当游刃有余,赏心悦目。   事实确实如此,机械师手里拿着一个精密的银色配件,配着他的皮质手套,有种难以言喻的冷感。   他把配件扔给寸头,动作粗暴。   “哎哎,别扔啊Vix,扔坏了怎么办。”   寸头双手接住,眯着眼睛爱不释手地把玩,声音都变温柔了:“啧啧,这精密度,这自由度,还得是你啊Vix,所有黑店里只有你这儿做的能满足我的要求。”   面具后传来的声音低沉而冷漠:“尾款800。”   “啧,真冷淡。”寸头抬起胳膊进行面部识别,“钱打你账户了。”   唐臾心里一怵,完了,这机械师好像比自己预料的更难搞。   惜字如金,锱铢必较,恃才狂妄。   如果跟他嬉皮笑脸,恐怕反而会起反效果,唐戏精很发愁。   要不就买个基础款机械臂凑合着用用?   不行,还是要再争取一下…要不卖个惨试试?   “对了,Vix。”寸头突然大笑着拍了下桌子,指着唐臾,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笑话:“这儿有个辍学的大学生,他说要用三百块找你定制机械臂,啊哈哈哈哈。”   Vix冷冷地站着,他戴的面具完全不透明,唐臾却觉得他的视线移到了自己身上。   还是卖惨吧,唐臾当机立断。   至于是说自己想勤工俭学,还是想报仇雪恨呢?   还没纠结出结果,就听机械师沉沉开口,声音低哑:“您…想定制什么样的。”   唐臾愣了,寸头男也愣了。   而且怎么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抖。   “不是…Vix,你听清楚了吗?”寸头男差点笑出来,“这丫就是个穷学生。”   机械师沉默了好几秒,拇指轻轻在桌面一蹭,柜台旁的墙面上无声地出现了一道门,门内是一条蜿蜒幽静的小道。   他微微垂头:“请您进内室详聊。”   唐臾很懵,酝酿的卖惨全没用上,难以置信地问:“呃,老板大人,你清醒一点。我手里只有三百块哦,你确定要帮我定制机械臂吗?你会变成冤大头噢。”   机械师答:“本店有新顾客优惠活动。”   寸头脑袋顶冒出一圈问号:“不是,我是你十年老客户了,你Vix向来是什么促销满减都没有,从没给我打过折!”   机械师:“嗯。”   寸头越讲越气,怒火中烧:“你什么时候开始办这种优惠活动了??”   机械师:“刚刚结束了。” 第13章 机械臂(上) 那次猛烈的炽潮期,预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莫名其妙碰上了优惠活动,那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唐臾拱手道谢,生怕Vix反悔:“多谢老板,老板大方!”   Vix沉闷不语,在桌面摆上“店主工作中”的铁牌子,便带着唐臾往里走去。   留下寸头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接待台前,百思不得其解。   唐臾跟着Vix走到里间,这是一个设备齐全的诊疗室,灯光柔和,不至于让人觉得压抑。   Vix指向沙发,对唐臾道:“请坐。”   唐臾心中颇有些诚惶诚恐。   怎么Vix对自己态度这么好啊,是不是要害自己?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身无长物,有什么可害的。大不了多留个心眼,真要有什么情况,直接画个阵把这儿炸了就行。   于是唐臾心安理得地坐下了。   Vix坐到他对面,问:“您需要什么功能的机械臂?”   “有什么功能?”   Vix挥开一个光屏,各种型号的机械臂一字排开,他介绍道:“主要有五种,1. 残障修复,2. 武力增强,3. 连接拓展,4. 美观造型,5……”   Vix突然卡了下壳,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变小了不少:“第五种,情趣赏玩。”   唐臾毫无犹豫,直接点开第五种的机械臂例图,“嚯!”   实在是太富视觉冲击力,怎么什么器官都往手上安啊,还做得这么逼真。唐臾暗自咋舌,现代人玩得太花,不由地好奇道:“这个第五种有模板吗?”   Vix猛地僵住,好像被施了定身术。   唐臾:“没货了吗?”   “不是。”Vix说,“…这种类型的机械臂都是按照客户要求定制的,不是由我设计的。”   言下之意便是,不管成品多变态,都是顾客变态,一概与本店无关。   “哈哈哈,明白了。怎么卖?”   Vix答得很艰难:“底价2000,视设计复杂程度加价。”   危雁迟心中山崩地陷,他要订这个吗?为什么?买了要和谁用?啊啊啊。   唐臾指了指光屏,随意笑笑:“抱歉,其实我想要第二种,武力增强。能发射激光炮弹,有防御力的那种。老板,您帮忙看看,怎么比较合适?”   危雁迟松了口气。   一谈到机械产品,Vix的语气就变得很专业,他打开武力增强的界面,给唐臾详细介绍了各种不同的武器、组件和它们各自的功能,清晰翔实,深入浅出,让唐臾这个没有任何现代科技基础的古代人都理解得十分容易。   从袖珍飞刀到重型激光炮,每一件都让唐臾心动不已,Vix讲了二十分钟,唐臾说了不下三十个“酷”。   “一条机械臂容得下这么多功能吗?”唐臾自己都不相信。   Vix严肃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躯体的承受能力有限,叠加的功能越多,对人体的伤害就越大。可能会导致疼痛、流血、肢体扭曲等后果,更严重的会让精神系统崩溃…成为赛博疯子。”   唐臾点点头,一脸单纯地提问:“那老板,我还想问,这些武器可以用灵力驱动吗?”   Vix立刻追问道:“你会仙术?”   “就一点点,小时候自己从网上学了几个咒。”唐臾做了个小小的手势,面不改色心不跳,故事张口就编,“我这不是从大学辍学了么,就想再试试这条路,没准真能修成呢!”   他没听见Vix很小声地说了句:“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   Vix回到之前的话题:“实不相瞒,我此前研究过现代武器和灵力的相容性,目前为止,热武器还是无法和灵力很好地融合,正统修仙者使用的最多的还是传统冷兵器灵武,比如仙剑,仙刀之类的。”   唐臾瞬间对这个机械师刮目相看:“老板,你连仙法都有研究呀。”   “…以前学过一点。”   “那我们水平差不多,都是初学者。”唐臾话锋一转,“不过你的机械技术太强了,我的机械臂就靠您了老板。”   唐臾跟他商量着选定好了机械臂的功能,只见Vix熟练地在光屏上勾勒出设计图稿,半空中就自动出现了渲染后的机械臂模型。   唐臾很满意:“什么时候能安装呢?”   Vix:“机械臂定制组装需要十……两天时间。”   “后天就能安装了吗。”唐臾很惊讶,“这么快。”   Vix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把光屏推到唐臾面前,道:“需要留一下您的个人信息。”   姓名、年龄、性别(生理)。   关于名字,唐臾昨天早有准备。他昨天翻遍英汉大词典,给自己想好了一个洋气的江湖名号,Sugar Master。   Sugar,糖,谐音唐。Master,大师,师父,师尊。合起来,唐师父。   Sugar Master这个名字包含了自己的姓氏和旧职业,但直译过来是糖果大师,陌生人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臾之前在江湖通的八卦板块看到过一个花花绿绿的小标题:“点击就看:帅哥酒保和他sugar daddy的幸福生活实拍视频分享![爱心][爱心][爱心]”   足以见得,sugar确实是可以这么用的,甜心父亲,多么温馨的家庭氛围。   如果未来真有机会找到那几个倒霉徒弟,自己就能骄傲地要他们叫自己sugar master,甜心师尊,多温馨的师门氛围!   唐臾得意地叹气,我真是取名天才!   唐臾大手一挥,自豪地填上:Sugar Master、22岁、男。   非官方黑店就这么点好,不用核查身份,信息乱填也没人管你。   填完信息,机械臂定制设计环节也就差不多了。   唐臾很有良心地问:“定金多少?”   Vix:“一百宙金。”   比想象中便宜太多,剩下的钱还可以用来找个住处,唐臾很痛快地掏了钱。   “谢了Vix大佬!不愧是五星好评黑店。”唐臾真心赞叹,“那我后天再来!”   Vix叫住他:“等等。”   一张红色的方形纸片被交到唐臾手里,Vix道:“预约纸,下次来的时候放进门口的灯里就好。”   唐臾又道了声谢,这才喜滋滋地撤了。   -   待唐臾离开义巢,危雁迟取下面具,克制地放缓呼吸。   UvU滑着小轮子过来,用机械音播报道:“先生,您的心跳频率高出正常值10%,面部异常温度升高,手部颈部有出汗症状,是否进行进一步身体检查?”   “不用。”危雁迟沉下脸。   UvU:“您认识刚刚那位顾客?”   “……不好说。”   从见到他开始,危雁迟就一直处于不怎么受控制的状态,脑子同时处于混乱和空白的叠加态,心中反复出现一个问题——   他到底是不是师尊?   面容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同样也失去了右臂,但他的打扮、亲口诉说的经历、气质又确实像土生土长的宙城人。   以及他填的这个名字…sugar master,危雁迟盯了很久,他知道最近学生群体在刮一阵复古千禧年代的非主流风潮,这个名字确实挺符合现在大学生的品味,拽洋屁、甜到忧伤、不知所云。   所以危雁迟想到的最大可能性,就是他的师尊转生成了家庭悲惨的非主流辍学大学生。   在之前的一千五年中,危雁迟也试着找过师尊的灵魂或者转世,却始终一无所获,慢慢他便放弃了。   现在突然偶遇,让危雁迟觉得自己在做梦,还梦得不轻。   危雁迟心头一跳,前不久,他经历了一次相当猛烈的炽潮期,它预示了师尊的到来吗?   还有突然现世的青鸾珠…也和师尊有关吗?   危雁迟想到拿着青鸾珠的久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关于疑似师尊转世回来了的这件事,他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大师姐。   于私心,他其实不想告诉任何人。   不管怎么说,危雁迟都打算抓紧不放。   即使师尊想不起曾经的任何事情,也没有关系,能默默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度过普通人的一生,危雁迟就已经很知足了。   要了他一百块钱定金,也是怕对方觉得异样,危雁迟并不想越界。   “幽,帮我把工作台布置好。”   UvU叹了口机械气,任劳任怨地去准备各种零件和工具,温声絮叨:“先生,组装一条高自由度机械臂至少要五个工作日,您一般还会留五天时间测试,所以正常都是十天工期。您这次却对顾客许诺了两天内做好,这意味着您要连续工作至少37个小时,睡眠时间不会超过2小时,请您慎重考虑,我可以联系顾客推迟安装时间……”   危雁迟冷冷打断它:“放心,鬼死不了。”   UvU变成了U^U。   危雁迟随手用橡皮筋束起长发,戴好黑色护目镜,用利齿咬着扯好黑色胶皮手套,最后交代了一句:“幽,接下来两天,帮我在店里挂上「店主外出」的牌子。”   U^U:“好叭。”   -   唐臾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数着钱袋里剩下的两百多块,忽然心生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措。   冷静下来一想,原来是因为自己还没有住处。   和流浪汉一样蜗居在街边也不是不行,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自己也不能仅靠着虎A大哥这三颗鸽子蛋换来的钱生活,还是得自己赚。   其实唐臾在走虎雇佣兵队里体验宙城生活的时候,心中就略有设想了。   雇佣兵这样的工作算是适合他的,拿钱办事,但缺点也很明显,要找靠谱队友,要招揽生意,这些都需要门路。而唐臾现在不过是个一穷二白初出社会的“大学生”,这些显然都很困难。   唐臾也不想加入某个组织,走虎队里才七个人,就勾心斗角,互相插刀,要是去了个更大的组织,指不定多麻烦,队友麻烦领导也麻烦,唐臾嫌烦。   这么看下来,唐臾只剩下一个选择,单打独斗!   这没什么大不了,唐臾上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   唐臾花半天时间研究了「江湖通」里所有的商户品类,发现有一种商业形式还挺适合他——万事屋。   简单来说,就是接受各种杂七杂八的委托,只要单主付钱,店主就能做。即使整个店只有一个人,照样运行得下去。   万事屋又细分为三种,白屋,黑屋,和阴阳屋。   白屋只接受道德无害的委托,比如找丢失的电子狗、调解家庭矛盾之类的。   黑屋在此基础上,还可以接受违反道德甚至法律的委托,比如跟踪收集证据,骇入系统或义体等。   而阴阳屋是接受委托范围最广的一种,除了凡常事务,玄奇事件、妖鬼作祟,都可以找阴阳屋。   需要的能力越稀有,收费越高。   唐臾翻了翻,阴阳屋的数量最少,很好,这说明竞争不会太激烈。   说干就干,唐臾直接在「江湖通」里注册了一个店主账户。千岁老人独自摸索新科技,终于成功创建了个相当简陋的商户主页。   店名:万事中心   英文名:Everything Centre(使用了自动翻译功能)   一句话简介:只有你不敢委托,没有我不敢做!   店主:Sugar Master(糖师)   唐店主揣着两百多块钱在街上遛弯,没有店铺的老板算什么店主呢,只有线上宣传可不够,他要找一间,找一间,找……   突然,唐臾眼睛一亮!   在拥挤低矮的破烂房子中间,只见一个歪歪扭扭、凄凉诡异的空店面,里面砖瓦镜片碎了一地,弥漫着森森阴气。   门口挂着一个快坏了的电子招牌,上面闪着六个字——   凶宅出租。   低价。   唐臾乐坏了。   他立刻联系了房东,劈头盖脸第一句话便是:“租金多少钱?”   那房东听起来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支吾了好一阵,才道:“噢?哦。你说丧尸街44号的那个铺子啊?”   唐臾:“嗯。”   “你你你…要租?”房东如梦初醒,噼里啪啦地说,“你你想清楚啊,这店子闹鬼,不管是谁租,生意都不好,那叫一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最近的这个租客啊,他租来自己住,结果…前不久他在家玩全息游戏,莫名其妙脑容量过载,死了!”   唐臾疑惑:“房东老大,你还想不想把房子租出去了?你自己不说这是凶宅,谁知道?”   “你当我傻啊!我也不想说的。”房东也很郁闷,“之前有个大师告诉我,要想把这房子平安租出去,我一定要在外头写清楚是鬼屋,不怕鬼的穷人自然会找我租房的。如果我骗人来租,报应都会报到我自己身上……哎,我不是说你穷的意思啊!”   “我能不清楚你啥意思?”唐臾倚到墙边,蹭了半肩墙皮,“就说吧,给不给租?”   房东压低声音,悄悄话似的问唐臾:“你命硬不硬?你硬就来租。”   “我硬得要命。”唐臾毫无羞耻地笑道,“多少钱?”   “一口价,五千宙金一个月。”   唐臾破口大骂:“滚吧,你当我蠢到不会上网?这周边顶多八百一个月,活该你房子闹鬼。”   骂完,唐臾就挂了电话。   这儿怎么人人都掉进钱窟窿里了呢?   也就过了几秒,房东一个电话打了回来,赔笑道:“我刚这不是开玩笑吗,对不起啊哈哈。三百一个月,先付后住,OK不?”   唐臾砍价:“两百。”   因为他只有两百。   “行吧。成交!”房东交待道,“右墙那有个自动付款机,交完钱就能住了。”   唐臾交了钱,镂空卷帘门自动升起。进去一看,居然还是个双层小屋,面积不大,但足够做成下铺上居。   唐臾磨磨蹭蹭,半人工半法术地鼓捣了一天半,可算收拾出来了点鼻子眼。   楼上极简风,一床一柜一浴室,没了。   楼下是更简风,店徒四壁,就摆着一桌一椅。   店外的招牌是唐臾亲自泼墨挥毫的书法大作——   右边贴着上联:黑白阴阳有求必应。   左边贴着下联:弯直曲折路路通达。   中间店名:万事中心。   惨白纸、黑水字,加上唐师父用左手勉强爬出来的鬼画符,让凶宅直接变成阴宅了。   这平仄不齐的破对联他可是绞尽脑汁地想了大半天!   唐臾站在店门口欣赏了半天,很是满意。   弄完店面装修,正好到和Vix约好的机械臂安装时间。   唐臾在店门口挂了个本子,希望自己回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有委托了。   唐臾溜达着到义巢,翻遍了全身上下所有口袋,终于从裤兜里掏出上次Vix给他的预约纸,已经皱成了一团。   他把红色的纸片投入烛灯,漆黑的石门立刻移开。   唐臾走进门里,被猛地吓了一跳。   我去,里头怎么站着这么高个人啊!   Vix像尊石像,静悄悄地伫立在门边,小机器人U^U静悄悄地蹲在他脚边。   “大老板你吓死我了,杵门口干啥呢?还没声,跟鬼似的。”唐臾拍了拍胸口,又笑道,“开玩笑的哈,没有说您是鬼的意思。”   Vix沉默不语,在前面默默带路。   U^U小尾巴似的缀在唐臾身后,嘴里飞快地嘀咕着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6ay855+l6YGTVml45bmy5ZWl5ZGi77yf5YGa5a6M5py65qKw6IeC5LiN552h6KeJ77yM56uZ6Zeo5Y+j562J5LqG5aSn5Y2K5aSc44CC56We57uP55eF77yB”   唐臾摸不着头脑:“??小机器人,你念啥咒语呢?”   这是什么新门派仙法?   U^U用毫无波澜的机械音回答:“Base64编码。”   Vix突然停步,沉声低斥:“幽!”   唐臾实在觉得有趣,饶有兴致地问:“您二位讲的哪国鸟语?鄙人真的听不懂。”   老古董还不知道,现在的通用语言除了中文和鸟语,更重要的,还有各式各样的“机器语”。代码上垒着代码,构筑出了这个庞大的赛博都市。   老古董也还不知道,他只用搜索一个简单的Base64解码器,使用UTF-8源字符集,就能把小机器人嘴里的咒语翻译过来——   “鬼知道Vix干啥呢?做完机械臂不睡觉,站门口等了大半夜。神经病!” 第14章 机械臂(下) 不可想、不可说、大不敬……   店内空无一人,好尊贵的VIP待遇。   唐臾心想,可能安装义体的手术日就是这么盛大,店内会清场,店主亲自到门口接待顾客。   Vix将唐臾领到一间手术室,房间里相当洁净,四周摆满了大型仪器,像一个个静立的巨人,守着中间空荡荡的手术台。   唐臾这才注意到,Vix今天戴着全遮面的医疗面具,身上也穿的是蓝白色医生服。   “躺到这里,不用紧张。”   危雁迟话音未落,就见唐臾已经飞快地躺到了手术台上,眨着眸子,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快开始吧,我等不及了!”   危雁迟:……   手术服下,危雁迟克制地呼吸了好几次,才缓声道:“请把上衣脱掉。”   就是,要安装机械臂,当然要脱衣服,穿着衣服怎么装?   “哦哦。”唐臾动作迅速,单手抓着外套领口往上扯,直接把衣服从头顶薅了下来。   危雁迟还没来得及背过身去避嫌,只见眼前人毫无羞耻,动作流畅至极,一抬手就把自己上半身扒干净了。   面具下,危雁迟瞬间脸颊暴红,血压飙升。   手术灯的照耀下,一切无所遁形。   这人平时看着单薄清瘦,脱了衣服才发现,他一身肌骨匀称纤长,肌肉紧实,腰腹线条有力而柔韧,皮肤在灯下白皙得发光。   危雁迟死死把目光钉在他锁骨以上,一寸都不敢往下。   于是视线都落到了另一个部位。   这具堪称完美的躯体少了一条手臂,断肢处的皮肤坑坑洼洼,截面怪异,是被冷兵器硬生生砍断骨头留下的疮疤,令人不忍细看。   手术台上的人用独臂支撑着自己,蓝发如瀑披散,像一尊残破的白瓷美人像。   许多年前,他被生生断臂,还强撑着护走四个徒弟,那时的师尊该有多疼。   危雁迟呆立着,眨了下眼,放缓呼吸,又慢慢地闭了下眼。   “Vix哥,愣着干啥呢!”   这人豪迈地嘹了一嗓子,病美人氛围瞬间稀碎。   这声咬字清晰的“哥”让危雁迟脊背猛地一僵,差点把他喊得当场跪下。   “请您不要这样称呼我…”危雁迟咬着牙闷声说。   危雁迟定了定神,决定速战速决。   至少不能再让他说这么多话了。   UvU把拼装好的机械臂运了过来,请唐臾确认。   唐臾瞬间眼睛亮了,实物比他想象中更好,不知道真装上身之后得多酷。   Vix道:“请平躺。”   唐臾麻溜儿躺好了。   “我会为您注射麻醉剂,不疼,安装很快就好。”Vix道。   唐臾点点头。   安装机械臂不用多高的技术含量,机器人就能做好的简单差事儿,危雁迟却罕见地很紧张。   因为“师尊”躺在他的手术台上,还睁着双眼,眼珠好奇地四处乱转。   危雁迟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师尊的脸,纷乱发丝盖着耳廓,危雁迟目光一顿。   他现在才注意到,师尊在耳垂上打了一对银色的耳钉。   这在如今是相当普遍的装饰,但危雁迟还是觉得心脏被狠狠叮了一口。   他曾经幼稚地阻拦的事,师尊现在还是做了。   想象细长的针尖穿过他敏感的皮肉,会淌出小血珠吗,师尊会偏过头,淡淡皱眉吗?   谁给他穿的洞?   危雁迟喉头一紧,心口发烫发酸。   其实他也是在许久后才意识到,自己阻止师尊穿耳,不单是怕他疼。   如果师尊一定要打耳洞,危雁迟希望是自己握着他颈侧,亲手将针穿过他的耳垂。   许多年前那些不可想、不可说、不合礼、大不敬、不知何时而起、也始终没能说出口的心绪,紧紧封存千年——在义巢见到师尊的脸的那一刻就已经摇摇欲坠,躁动荡漾,又被自己强力镇压,反复许久。   终于在此刻,在耳钉细碎的折射光下,阴郁湿淋地破土而出。   脑中警钟暴响,危雁迟飞快地收回思绪,深呼吸。   不能再想了。   师尊在这一世,有他自己的人生。   -   大概一小时后,唐臾醒来,还有点犯晕。   他听到Vix的声音:“请试着动一下右手。”   行,我看看我的右手......   唐臾举起胳膊,迎着手术台灯光,他看到一只机械手,有灵活的连接关节,看上去是细滑的白色瓷质肤面,其实是硬度相当高的轻便合金材料。   动作非常流畅自然,就像自己的原生胳膊。   Vix道:“刚开始可能有点不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觉得已经适应好了!”唐臾跳下手术台,兴奋地挥舞右手,好像想当场来一段霓裳羽衣舞。   重回两只胳膊的感觉太好,感谢先进的科技,让千年老人摆脱残疾。   Vix耐心地等着他激动完,恪尽职守地向他演示各种功能的用法:“通讯、网络都是最新配置。机械臂内置手枪、高速粒子炮、激光弹,这边是防护盾和毒刀,采用了神经连接技术,不用手动操纵,想使用时武器会自动弹出。需要注意的是,机械臂毕竟不是专业武器,高负荷使用热武会对人体产生反噬损伤,请一定注意使用限度。”   Vix点了点唐臾肩膀与机械臂的连接处,在小块皮肤下埋着一个小突起:“还有这里,是肌敏调节器,如果受伤了或者很疼的时候,可以临时调高耐受度,不会太痛。反之…也可以调。”   唐臾敷衍地应着“嗯嗯”,对着镜子反复观赏自己美丽又充满科技感的机械臂。   只是两手空空,好像缺点东西。   ——可惜,如果扶风还在就好了。   心痒痒,好想拉弓射箭。   当年仙士们为了让唐臾无法使用扶风,悍然断其一臂,没想到唐却尘仅靠灵力催动,便足以号令万箭齐发,以一人叛千仙,负隅顽抗,死不悔悟。   后有史书称那时战景为“凶风横行,血光遮天”;痛斥扶风弓“空有雅名,实则大煞”。   扶风大抵遗落在了古代那场激烈的战事里,过去了这么久,肯定找不回来了。   唐臾觉得万般可惜,扶风是他和山鬼游历河山时随手做出来的。   他们在陡峭山崖边,遇到一棵千年玄木,向它讨了木料,又在无名溪底看到许多被冲刷万年的玉色圆石,磨成箭头,沿路拾到零落的青色鸟羽,折为箭羽。   虽说是东拼西凑来的材料,但因为是和山鬼共同设计和制作的,唐臾爱不释手。他常年以灵养弓,养出了默契。一人一灵武,互相陪伴了许多年。   但现实是残酷的,他现在两手空空。   没有灵武在手总归是不踏实,唐臾准备之后再搞把武器,越酷越好。因为机械臂自带战力,他现在倒也不急。   唐臾对镜赏臂,由衷赞叹:“多谢Vix老板。”   Vix远远地站在房间角落,半背对着他,闷声道:“不用谢。”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唐臾纳闷。   Vix:“您能先把衣服穿好吗?”   唐臾一愣,开怀大笑,囫囵把风衣套上了,随口吐槽:“什么年代了?你们一黑店,还这么保守呢。”   Vix:“。”   “不多说了,直接给你打好评。”   唐臾在脑中想了句“调出屏幕”,透明光屏便自动从手背上投影了出来,果真很方便。   他点开“江湖通”,进入义巢主页,流畅地打了五星,用语音输入好评:“Vix技术一流好得没话说,两天就做好了机械臂,安装过程很快。最重要的是老板的服务态度特!别!好!很有礼貌很周到!”   点击发布,唐臾特意把光屏伸到Vix面前:“老板,我给你打了五星好评噢。”   危雁迟一个字一个字看完,血液又有种往脸上涌的劲儿。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以前师尊很少夸他们,尤其是这么一长段还带感叹号的。   唐臾等了半天,Vix没有一点反应,果然是高冷老板,想来是被表扬惯了,并不把好评放在心上。   于是唐臾不想再兜圈了,手指点点,滑到了另一个页面上。   上面赫然显示着“万事中心”的店铺主页,显然是个新注册的账号,关注人数、评论、星级都是一片空白。   唐臾图穷匕见:“咳,是这样的Vix老板,我呢…我这不是辍学了吗,就自己开了个小店创业。我开了个万事屋,什么都干,从找狗到捉妖,我都行!Vix哥你客源广,能不能帮我宣传宣传?或者他们平时有什么事儿解决不了的,你让他们找我,行吗?”   毕竟是求人办事,唐臾这段话说得客气又卑微,营业初期嘛,总要拉得下脸宣传,才能有生意做。   危雁迟看着“万事屋”的分类,微微皱起眉。   这世道,万事屋其实不好做,客源良莠不齐,接到的委托也各种各样,尤其在沌界这种法外之地,多得是客人不满意把店主嘎了,或者处理委托时直接折在险境里的事情。   更何况,师尊这一世还只是个大学生,如果是以前的师尊,危雁迟铁定不必担心。   危雁迟紧急思考,要如何不着痕迹地劝说“师尊”改个行,或者让他在家躺平,自己想办法每个月给他打钱。   还没想好,就见光屏轻轻一震,一条消息气泡蹦了出来。   江湖用户:“请问店主在吗?”   唐臾一个鲤鱼打挺:“有生意来了!Vix你这么灵,招财猫啊。”   危雁迟:……   唐臾飞快地回复,态度殷勤:“您好,在的!小糖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江湖用户:“我家最近发生了些怪事…我和妈妈都很害怕。您可不可以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江湖用户:“但我没什么钱,可能没法付您很多报酬。”   对方挺有礼貌的,一口一个敬称,没什么钱唐臾也认了,毕竟新店开业,正是吸引顾客的时候。   连义巢这种高口碑老店都有新顾客优惠呢,自己怎么不能让点利了。   糖师:“没关系。你说吧,遇到什么怪事了?”   江湖用户:“我家的智能家居机器人…好像中邪了!”   中邪是说人被鬼怪附身,做出怪异可怖的行为。   这年头,机器人也会中邪?   糖师:“我可以上门来看看。方便告知你家里的地址吗?”   江湖用户:“三潭路25号,7楼H室。”   糖师:“对了,家居机器人具体有什么中邪的表现?”   唐臾打算提前了解一下,看需不需要画点符纸带着。   虽然不知道符咒对机器人有没有效果。   江湖用户:“昨天半夜,我被沙沙的摩擦声吵醒,房间很暗,我隐约看到家居机器人,歪着脖子,关节卡顿地往我房间走来…而且它…好像是倒着走的…鉲…我今天???瑕昍,昍佸看ソ濂藉摄像!戣兘吓鍚死#”   唐臾皱起眉,这是什么鬼?   糖师:“你是不是输错了什么?”   无回应。   糖师:“嗨?”   无回应。   糖师:“还在吗。”   无回应。   唐臾眉头越皱越深。   身边的Vix冷不丁道:“对方发出的信息被篡改或者拦截了。”   唐臾很快就理解了关键之处:“这说明他的求助被什么东西发现了。”   Vix点了点头。   “幸好他成功把地址发出来了。”唐臾站起身,“我现在就要过去。”   Vix跟着站了起来。   唐臾在紧急中还分心感叹了一下,这机械师真高,腿这么长,身材比例太好了。   “对了!”唐臾想起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机械臂尾款多少?你先给我打个欠条,我保证赚到钱之后给你行吗?”   Vix答非所问:“我和你一起去。”   “嗯……啊??”   唐臾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居然问他:“那,那你就穿这身手术服出去啊?”   Vix无语了几秒,沉声撂下一句:“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Vix走进手术室的侧门,仅仅过了两秒,他就又推门回来了。   唐臾看愣了。   就在眨眼间,他全身上下换了套装束。   机械师换了一套高领黑夹克,勾勒出宽肩窄腰,衣料被饱满结实的肌肉撑得很紧。下面穿着宽松作战裤,在小腿处收拢,脚蹬一双硬质皮革深靴。   面具也换成了轻便的出行款,深黑雾面,雕刻暗纹。露出了半截利落的下颌线,仅凭裸露的这么一小块线条,就莫名让人觉得这是个大帅哥。   而且唐臾这才注意到,男人有一头墨黑长发,扎了个高马尾,冷酷中平添几分侠气。   此人本来就身材比例逆天,这一身穿出去不像是帮别人解决问题的,更像是赛博男模出街耍帅。   要命。   唐臾愣了好几秒,很没素质地爆了句粗话:“Damn,哥你太酷了吧!”   机械师再次恳求道:“……请您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了。”   唐臾嘻嘻哈哈:“怎么,嫌把你喊老了呀?”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唐臾理智终于回来了,“我倒是想问问你,大老板,我还欠你钱呢,你跟我出去瞎掺合我工作干什么啊?我可没工资发给你。”   Vix道:“您刚安装机械臂,一般都有几天观察期,机械师要观察产品表现,这很正常。”   也不知道唐臾信没信,拖长了音:“噢——你是来确保产品质量的。”   Vix:“嗯……”   嗯得不是很有底气。   好在唐臾也没有继续追究,风风火火地往外赶:“走走走,我怕赶到那儿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两人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两双大长腿,一蓝一黑的长发,爽利飘逸,像一对儿准备出去外拍的模特。   后面跟着个骨碌碌的U^U,划着小轮子艰难地追:“先生,先生……”   Vix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店要顾,停下脚步,垂手摸了摸U^U的脑袋,简单丢下两个字:“看家。” 第15章 机器人中邪(一) 师尊还记得我吗?……   因为赶时间,唐臾下意识就想直接飞过去。   但转念一想,身边还跟着个凡人呢,腾云驾雾的话Vix会不会晕云?   要尝试搭乘现代的公共交通吗,怎么搭?   好在唐臾没有纠结太久,因为Vix站在街边,不知他按了什么机关,几秒之后,一辆通体漆黑的飞梭便快速降落到了义巢门口,自动旋开车门,像只展开翅膀的小燕子。   “这是你的坐骑…座驾?”唐臾差点把舌头咬了。   “嗯。”Vix点点头,“请坐吧。”   唐臾也不跟他客气,相当麻溜地坐上了副驾驶。   私人飞梭和之前走虎的公司飞梭果然不一样,Vix不愧是机械师,飞梭内饰都布置得很好看。   只见Vix输入了一个目的地,飞梭便自动腾空而去。   唐臾放大地图看了看:“委托人住的三潭路在…人居边缘?”   “准确来说,这是位于沌界和人居之间的一大片过渡带,叫灰居。”Vix解释道,“大量的普通民众居住在这里,他们不够财力地位住在人居,也不至于沦落到鱼龙混杂的沌界,只好挤在中间。”   他们很快飞到了灰居上空,细而高的钢筋混凝土居民楼密密麻麻地挤在有限的区域内,从空中俯视,像一块参差不齐的灰色旧毛毯。   难怪叫“灰居”。   三潭路25号是其中一栋平平无奇的老式居民楼,被包围在楼宇森林之间。   两人来到7楼H室,厚重的保险门紧紧关闭着。   唐臾抬手敲了敲门:“哈喽,有人在家吗?”   过了一会儿,门框上方亮起一个小红点,像一只观察他们的眼睛。   “是摄像头。”Vix轻声对唐臾说。   吱呀——沉重的防盗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一个小姑娘探出半个脑袋,两颗眼珠黑葡萄似的,眼白很少,怯生生地抬头看着他们。   唐臾弯下腰:“刚才是不是你求助的?”   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位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士拉到了身后,她面色不善地打量着唐臾:“你们是?”   唐臾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您家里的家居机器人是不是出了些问题?我们是来维修的。”   女士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低头问女孩:“是你喊的人?”   女孩小声道:“是的。”   “这样。”女人礼貌地弯了一下唇角,“机器人昨天出了点故障,重启之后好了,不需要修了。”   Vix语气专业地回复道:“最好还是再检查一下,智能机器人出故障伤人的事故是发生过的。”   “不用了。”   女人坚决道,拉着小女孩,砰地关上了门。   隔着厚重的门板,唐臾听到女人教育小女孩:“不是跟你说了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讲话吗?还让陌生人到家里来?”   两人碰了一鼻子灰,相顾无言。   唐臾大声乐道:“既然没事,咱直接打道回府吧。放假咯!”   Vix顿了顿,迟疑道:“我觉得有问……”   唐臾轻轻“啧”了一声,拽着Vix的胳膊往楼道外头走,压低声音道:“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有问题,但你也不能一直杵在人家母女俩的门口啊。”   唐臾扯着Vix拐进楼梯间,这才说:“来商量商量。”   危雁迟盯着他扯着自己胳膊的手,思绪恍惚。   师尊——姑且就这么称呼吧,师尊的转世也是师尊——他对随便一个陌生人都是这么抓的吗?   “我又在江湖通上找了几次这姑娘,她都没回话。”唐臾自顾自地分析道,“她刚刚看起来挺正常,估计没收到我的回话,不知道是消息被拦截了还是怎么。”   Vix拿出一个微型掌上光屏,指尖娴熟点触,弹琴拨弦似的优雅,很快屏幕上就浮出许多唐臾看不懂的数据和图形。   唐臾感叹:“好厉害。”   机械师手指一顿,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会儿,他的声音沉下来,报出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无法骇入。普通家庭网络在一定探测强度下几乎是透明的,但这家的网络上好像覆盖了什么东西…不是加密器也不是防火墙,我之前没见过。”   唐臾抓住一个很奇葩的重点:“普通家庭网络在你眼里几乎透明?那你岂不是想看啥隐私就看啥?”   Vix立刻道:“我不会看。”   他一顿,又接着道,“但其实现在,早已没什么绝对的隐私可言了。”   “高科技不好使,那怎么办。”唐臾反手一撑,坐到楼梯扶手上,长腿一晃一晃,“我们要私闯民宅吗?”   思来想去,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Vix看了看时间:“就呆一夜,如果今晚风平浪静,我们明早就走。”   “可以。”唐臾利落道,“问题来了,怎么进去?Vix,你有什么把我们变小的机器吗?”   危雁迟摇摇头,这真没有。   没有机器,但有办法。   危雁迟抿着唇,没说话。   对于鬼来说,悄无痕迹地潜入房间是件和喝水吃饭一样简单的事情。   把别人捎进去也不是很困难,只不过需要耗费些鬼气,让人附到什么物品上便是。   但师尊现在不过是个普通大学生,贸然帮他附身,常人承受不住。   而且这样铁定会暴露自己是鬼,会吓到他的吧。   危雁迟思考着,要么放一个微型探测器进去,或者他们守在门口,只是可能来不及处理紧急情况。   “嗵!”   怪声袭来,危雁迟还没结束思考,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像是被压扁成了一张纸片,灵魂和身体都经受着拉伸揉捏。   等等…这是。   耳边骤然响起师尊的声音:“嘿,感觉怎么样?”   危雁迟发现自己换了个视野,整个人好像被嵌进了墙里,对面的墙上多了一个人的影子,朝自己挥挥手。   他们俩都变成了影子,这是玄影术。   危雁迟吃了一惊,玄影术改换了人体的形式和样子,不是什么容易法术,“师尊”却做得相当轻松,他的水平绝不止是他嘴里的“初学者”那么简单。   “我把咱俩变成了影子,我们就可以在任何有影子的地方移动,而且不会被常人发现,是不是很厉害?”唐臾解释完,满嘴跑飞梭地编道,“我前几天才从网上学会的,今天第一次用,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请问什么法术能从网上学会?   学生们在网上查道求影子面积的数学题都要看半天,更何况是把一个大活人变成影子的法术!   除非他真是天赋异禀。   唐臾的影子顺着墙壁遛了一圈,哐叽一下挤到危雁迟身边,影子和影子重叠到一起,他关切地问:“不会法术的人突然被这么来一下肯定是不习惯的,你晕不晕?”   危雁迟还是没讲话。   只要是和师尊相关的事,危雁迟脑子就转得很慢。   他慢吞吞地想,如果师尊还记得玄影术,那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没听到回应,唐臾自顾自道:“晕啊,正常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唐臾宽容地又等了一会儿,便扯起Vix的影子,钻过门缝,溜进了屋。   门边就摆着一个鞋柜,两条影子躲到鞋柜后面,打量着女孩的家。   面积不大,两室一厅,屋里灯光不是很明亮,女人站在窗边打电话,女孩在书房里看自己的东西。   屋里飘散着一种怪异的淡香,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   书房外,一个家居机器人静静地站在墙边,微微垂着头,两只摄像头眼睛黑洞洞的,两条细长细长的金属手臂垂到膝盖以下,看起来像一个畸形的人。   唐臾扭了扭影子,贴着墙根,顺着鞋柜、沙发、投影的各种影子,滑到了机器人旁边,危雁迟跟着滑了过去。   影子之间讲话别人听不见,但唐臾还是下意识小声了些:“机械大师,看得出来什么吗?”   Vix认真回答道:“型号很老旧,靠电池蓄能,现在没有电。”   “看上去一切正常。”   唐臾:“希望如此。”   因为求助人是女孩,所以唐臾打算以保护女孩的安全为先。   女孩背后正好有个书架,两人溜到书架后面,像两只萝卜一样挤在阴影里。   “天快黑了,我们就在这儿守一晚上。”唐臾说,“如果无事发生,明早就撤。”   Vix:“好。”   小姑娘很安静,一直坐在书桌前干自己的事。   一个环形的屏幕投影到她面前,上面是电子书页,还有各种动态的图片。唐臾看不懂具体内容,但看得出来女孩在学习。   女孩学完了,长舒一口气,心情很好地晃晃双腿,跑到书房门口朝外喊了句:“妈,我学完了。”   她妈妈应了声什么,女孩哒哒地跑了回来。   女孩坐回椅子上,迫不及待地把屏幕调到了另一个界面,梦幻绚丽的场景仿佛拉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唐臾看到屏幕上出现几个字“未来竞技场”。   原来这是一个游戏。   女孩操纵着一个角色在时间的云雾里穿行,造型变换,她最后选择了一个浑身长满太阳的人,准备迎战敌人。   唐臾看得很入迷:“这游戏看着还挺好玩。”   Vix问:“你没玩过?”   唐臾突然想起自己的大学生人设,但确实没法胡扯,只能实话实说:“我不怎么玩游戏。”   “这个游戏在学生群体里很风靡。”Vix道。   “嗯,我知道。”唐臾哼哼两声, “等我有钱了就买最好的设备回家玩。”   “你真的是大学生吗?”Vix冷不丁地问。   唐臾一愣,现在两人都是影子,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不过本来也看不见Vix的脸,但唐臾能感受到身边的人语气有些认真。   唐臾听笑了,理直气壮地反问:“哪里不像了?”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Vix的声音沉下去,细听能听出紧张,“因为你法术太厉害…不敢相信。”   “比起这个,Vix老板你才是让我不敢相信。”唐臾游刃有余地驳回去,“你好端端的老板不当,非要跟我出来蹲别人小姑娘家里当无名保镖,目前来看也没什么要用到机械臂的地方,你这是为什么呢?”   Vix像是被人堵住了嘴,猛地不说话了。   危雁迟冷汗涔涔,本来想试着套套“师尊”的口风,没想到被他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地反过来拿捏了。   “啊,我懂了!”唐臾恍然大悟,“难怪你经常不在店里,因为你就喜欢随机挑选顾客,然后和他们一起出来冒险?”   危雁迟:“?”   唐臾乘胜追击:“到现在你也只收了我100块,你是不是别有所图,比如跟踪获取冒险中机械臂的表现数据,然后打算回去把我当作实验对象研究?”   危雁迟风中凌乱:“不,不是……”   唐臾悠然问道:“不愧是大老板,坑蒙拐骗过多少顾客了,是不是每周换一个?”   危雁迟被骂懵了,简直百口莫辩。   但又不知道怎么辩。   唐臾心中淡淡舒了口气,还好,成功倒打一耙。要是真被机械师揪着这个学生身份刨根问底,还真不一定不露馅。   不过这机械师身上确实有疑点,唐臾打算暂时按兵不动。   因为莫名的,他觉得Vix并不危险。   “爱达!”   女人的声音突然从书房外传来。   唐臾和危雁迟同时回神。   叫“爱达”的女孩子还沉浸在刺激的对战游戏中,眼睛粘在游戏上,嘴上回着:“妈?”   “爱达,快跑!爱达!”女人惊恐地喊叫着。   女人的尖叫伴随着奇怪的机械声,像缺乏润滑的零件在摩擦,卡卡作响,非常刺耳。   爱达浑身一抖,飞快放下游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叮——叮——”   屏幕上,一个来电图标跳跃着,“妈妈”两个字映在女孩眼底。   爱达呆滞几秒,手指有点抖,按下接听。   完全相同的女人声音从屏幕里传出来,只听她喘着粗气,气若游丝地重复道:“爱达,别出书房门,千万别出书房!” 第16章 机器人中邪(二) 为了他,他给自己植……   不久前,女人戴着耳机,坐在沙发上办公。   她工作得很专心,没有注意到奇怪的机械摩擦声。   突然,她觉得一侧的太阳穴有些凉,似乎有一块冰冷的金属贴着她的皮肤。   女人皱皱眉,转头,猛地对上了两只漆黑洞圆的摄像头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家务机器人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她身边,离她非常近,两只黑洞洞的机械眼几乎贴到了女人脸上。   女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今早明明拔掉了机器人的电源,它是怎么过来的?   机器人很慢、很慢地抬起头,几乎生锈的金属嘴巴咔咔作响,下颌像脱臼了似的合不拢,发出扭曲刺耳的机械音:“硌…硌硌……硌硌硌硌……”   金属关节发出怪异刺耳的摩擦声,机器人活像中了邪,浑身都在神经质地发抖。   女人努力保持镇定,从茶几上摸索到一个铁罐头,战战兢兢地拿到手里。   “关机,你快关机!”   语音指令没用,机器人反而向前走了一步,枯骨般的手抓上了女人的胳膊。   “啊啊啊!”   女人一边叫喊,一边用力把罐头砸向了机器人。   金属碰撞传来闷响,机器人晃了两下,再次朝女人伸出细长畸形的金属肢体。   女人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朝机器人扑了过去,用力把它按到墙上。   “爱达,快跑!爱达!”女人死死拦住机器人,高声尖叫。   然而书房中,妈妈同样的声音从通话中传来:“爱达,别出书房门,千万别出书房!”   两道女人的声音,说着完全相反的指令,令人毛骨悚然。   女孩僵在书桌边一动不动,显然被吓到了,无意识地求助:“妈……”   但是哪个才是妈妈呢?   唐臾本想安慰女孩一下,但转念一想,从影子里蹦出个大活人岂不是更吓人,便当机立断,对Vix道:“去书房外面看看。”   两道影子顺着家具,钻过书房门,飞快地来到房间外,窝进沙发的阴影。   客厅里,女人惊恐又大胆地制住机器人,竭力喊道:“爱达,你听见没有?快离开家!”   书房里没动静。   女人有些体力不支,机器人的金属身体像一座坚硬的山,畸型细瘦的四肢咔嗒嗒地动着。   只见机器人手臂上伸出了一个方形吸尘口,锋利的叶片嗡嗡旋转,朝女人逼近。   机器人用那种失真的机械音说:“发现…杂物……即将清理。”   唐臾有点躲不住了:“不管怎样,得把它关机,要么就把它一枪崩了。”   Vix冷静道:“这种老式型号的家居机器人都有强制关机键。”   “在哪?”   “在后背,有一个小按钮。”   果然,唐臾在机器人背后看到了一个不太起眼的小按钮。   “按它会有用吗?”唐臾问,“这机器人看上去就不太正常。”   Vix:“不知道,可以先试试。我们能先从影子里出来吗?”   “两个大活人从影子里出来可比机器人吓人多了。”唐臾翻了个白眼,不过Vix也看不见。   “暗中操作就行——你手里有没有什么小东西?扣子,小弹簧什么的,都行。”   危雁迟听话地摸了摸口袋。   “找到了,怎么给你?”   “你把手伸出墙面,我来拿。”   沙发遮挡住的墙面上,两个阴影窸窸窣窣,交头接耳。   只见墙上伸出两根戴着黑手套的手指,谨慎地只露了指尖,认真地捏着一枚小螺母。   旁边,一只白皙瘦长的手大大咧咧地破墙而出,一把掏走了螺母,托在手心里抛了抛。   唐臾呵呵笑:“机械师身上真是什么都有呢。”   Vix:“你要把它丢出去按电源吗?小心掉到地上被女士发现……”   那只漂亮的手好像并不在意,随心所欲地一扔,就把螺母抡了出去。   螺母在空中划过一道隐秘的弧线,精准地击中机器人电源,反弹,接着进行了一个绝妙的走位,顺顺当当轻轻松松地回到了唐臾手里。   危雁迟看得一怔。   唐臾祈祷:“希望有用。”   好在这招确实起效,机器人的动作突然停了,在原地晃了晃,像个醉酒的大汉,噗通一下瘫倒在地。   唐臾松了口气:“有用。”   Vix:“虽然不知道能撑多久。”   女人满头大汗地舒了口气,脱力地放下罐头,狼狈地冲向书房:“爱达,快跟妈妈走!宝贝…你,你锁门做什么?爱达,快开门!”   唐臾:“对了,还有一小姑娘。咱们回去看看。”   锁住的书房门拦住了女人,无法拦住影子。   唐臾和Vix溜进书房,看到爱达蜷缩在椅子里瑟瑟发抖。   屏幕里传出女人虚弱却冷静的声音:“爱达,乖孩子,不要开门,外面的不是妈妈,有东西占据了我的身体…就在这里等我,好吗宝贝?”   门外女人越来越用力地捶门,大喊道:“爱达,开门!你还好吗?快开门!”   女孩脸色发白,嘴唇直哆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谁是我妈妈……”   “两个妈妈,真是奇了怪了。”唐臾思索道,“屏幕里的这个妈妈是哪里来的?”   “通过电话传出来的声音。”Vix道,“很有可能是AI合成的。”   “AI,AI,我在挺多地方看到这玩意了,这到底是个啥?”唐臾问。   Vix尽量简短道:“人工智能,一项历史悠久的技术,是现在许多科技的根基,简单来说就是想要机器能模仿运用人类的智慧,凭借计算机强大的算力和学习能力,突破人类局限,从而不断获取新的科技进步。”   唐臾回归主题:“所以AI可以完全模仿一个人的声音?这姑娘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是她妈妈。”   “很早之前AI就能做到这点了,普通人根本听不出区别。”Vix道,“但是我们看到书房外面的女士是鲜活的人类,一般情况下,会认为她是本人。”   “对了。”Vix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你不知道AI是什么?”   唐臾暗道一声不好,情况紧急,他忘了维持人设。这机械师人挺好的,让他一不小心就直接问出来了。   Vix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语气:“小学第一课就会讲AI的历史和使用。”   唐臾也就顿了一秒钟,大言不惭地说:“我知道啊,我都学了啊!我也天天在用AI呢。但就像你天天吃饭,分得清稻黍稷麦菽吗?”   Vix:“……”   “你看,分不清吧?”唐臾倒打一耙,耙完,又生硬地转了个弯,扯回话题,“虽说AI可以模拟人声,但是刚才电话里的女人说,她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占据了,所以没准书房外面那个妈妈才是假的。”   Vix立刻被拐了回来:“也有可能。”   屏幕里的女人道:“宝贝,妈妈要离开一会儿,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刷的一闪,通话结束了,女人的声音消失了一个。   门外的女人猛地拍门:“爱达,你回答妈妈一句!爱达!”   女孩缩在椅子里发抖,目光茫然,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差。   唐臾不太放心,犹豫了几秒,还是说:“我出去看看她。”   爱达眼睁睁地看着书柜的阴影动了动,墙里先伸出了一只手,接着一个蓝发帅哥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嗨!”唐臾笑着跟她打招呼。   女孩张着嘴,表情逐渐从茫然变成惊恐,眼看着马上就要尖叫了。   “哎哎,小美女,咱不怕啊,不怕。”   唐臾拿出这辈子最平易近人的笑容,半蹲到女孩面前,和她的视角平齐,“小姑娘,你今天早上在江湖通上向一个叫’万事中心’的店子求助了,对吗?”   爱达噙着眼泪,惊疑不定地打量唐臾。   “你看,我不是妖怪也不是鬼。”唐臾戳了戳自己的脸,脸颊清瘦,捏不起什么肉来,但足以证明他是个友善的活人,笑眯眯地安抚道,“别怕,我是今早跟你聊天的那个人,我是来帮你的。”   小姑娘终于镇定下来,收起眼泪。   “你家的家居机器人好像出了些问题,还多出了一个妈妈,但别担心,我们会帮你修好机器人、找到哪个是你的真妈妈的,好吗?”   唐师尊温柔起来还挺像样的,像个邻家大哥哥。   爱达点了点头,看着唐臾一个人,迟疑地问:“……你们?”   “啊。”唐臾朝书柜的方向探了探头,“老板,要出来不?”   书柜那儿安静了几秒,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默默地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爱达身子一抖,往角落里缩了缩。   “怕他啊?”唐臾指了指Vix,安慰女孩道,“他就是长得高,穿得黑,遮着脸,其实人很好的,特别热心,会接济我这种穷人。”   Vix:“……你还挺会哄孩子的。”   “啊哈哈,那是。”唐臾笑了声,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以前常哄。”   Vix:“你有孩子?”   “那哪能呢。就是捡…见到的小孩儿。”唐臾舌头结了一下,“有个小孩身体不好,老是发烧,不舒服,就枕着我的腿,抓着我的衣服不松手,小狗皮膏药似的,扒都扒不下去呀,还烫人。烦死个人…好吧也不烦人,冬天还挺好用的。”   这描述有点喜感,小姑娘被逗笑了。   “笑啦,不怕了是不是?”唐臾站起来对小姑娘说,“一会儿我再变成影子,去书房外面看看,让这个叔叔留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危雁迟:?   行吧,吃了戴面具的亏。   小姑娘还有点怕Vix,大着胆子扯了扯唐臾的衣角:“哥哥留下来可以吗。”   危雁迟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完全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唐臾的衣角从小姑娘手里拽出来了。   拽的力道还有点大。   爱达:?   唐臾:?   Vix顶着两人疑惑的目光,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留下。”   唐臾自以为门清儿,嬉笑道:“你不乐意人家喊我哥哥、喊你叔叔是不是?把你喊老了?哎呀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在意年龄,是不是有点年龄焦虑啊?没关系的,小伙子你风华正茂,路还长着呢。”   “不是。”危雁迟被他这一长段没什么根据的念经折腾得脑子发晕,终于抓到一句正经的话,“我留下,因为我可以试试反追踪刚才那通电话,看看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   “对啊。”唐臾握拳,“你是机械大佬,你鼓捣这边。”   “我嘛,正好会点法术,我出去瞧瞧那位女士到底有没有被附身啥的。”   唐臾三言两语就把具体分工给确定了。   “爱达最厉害了,和Vix哥哥在书房呆着,可以吗?”   小姑娘“嗯嗯”点头。   她看着唐臾,眼睛闪光:“哥哥,你一定要救我真正的妈妈,如果需要帮忙,一定叫我!”   “好嘞。”唐臾跟她碰了碰拳。   正打算化成影子,Vix出声道:“等等。”   唐臾:“咋了维克斯老板?”   Vix一步迈到唐臾身边,修长的手指礼貌地搭上了他的机械臂。   “靠近肩膀这里,有一个内置通讯装置,你正常讲话,我就能听见。”   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触碰他新装好的机械臂,唐臾感受到Vix轻微的力度,通过冰冷的机械和精密先进的传感系统,传输到唐臾的感知中,和真实肢体被触摸的感觉无异,但是在心理上,让古代人觉得很神奇。   唐臾盯着Vix戴着黑手套的手指,一个脑抽,抬手覆了上去。   Vix:“?!”   “哇塞。”唐臾随口赞叹,“机械臂还挺灵活的,用起来和真手一模一样诶,哈哈。”   师尊没心没肺,危雁迟疯狂炸毛。   “而且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唐臾有点惊讶。   Vix肉眼可见的浑身一僵,冷道:“手套有制冷恒温功能。”   “还挺花里胡哨的。”唐臾顿了顿,又问:“我的机械臂里有通讯装置,可以沟通,但你不是没机械化吗,你怎么收发声音?”   “…”危雁迟努力镇定道:“我的面具可以。”   危雁迟没说,在装机械臂的时候,他就给唐臾装了一条单独的线路,不论信号强弱、网络状态,都可以联系到自己。   其实作用远不止于联系,更重要的是,如果对方身体濒临危急状态,危雁迟会有所感知。   接收器也并非面具,而是埋在危雁迟耳后的一枚小芯片。   在此之前,关于义巢神秘老板Vix的部分传闻是真的,比如,身为传奇机械师,他却没有任何机械化。   但现在不是了。   他为了一个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认出自己的人,给自己植入了一枚芯片。 第17章 机器人中邪(三) 回去我请你喝酒呗?……   书房门紧锁着,女人焦急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却无论如何打不开书房的门。   随着一声诡异的响动,整个客厅的灯都熄灭了。   四周陷入漆黑。   女人突然停住动作。   寂静,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黑暗的客厅中,两个小红点幽幽地亮着光。   女人屏住呼吸,摸索着走过去。   那东西逐渐在黑暗中显出轮廓…是那机器人的两只眼睛,正亮着红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机器人不知怎么连上了电源,姿势诡异地坐在墙根,机械下颌不规律地打着颤:“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女人低骂一声,朝房间一角走了几步,“阴魂不散。非要我上狠招是不是…”   客厅角落放着一个老旧的木柜子,被红布严实地遮盖着。   她尚未走到哪处,客厅的灯突然闪起红光,整间屋子都被笼罩在闪烁的血色之中!   没有任何人控制,投影电视竟自己打开了。   整个屏幕铺满了红色,随着一声错误电子音,屏幕上蹦出了一个空白的窗口。   紧接着又出现一个空白窗口,再一个空白窗口…屏幕像是中邪了,持续不断地涌出错误的空白窗口。   直到最后一个窗口跳出来,上面显示着一张人脸。   女人顿时脸色煞白。   视频上的人她再熟悉不过,没有更熟悉的人——   那是她自己的脸!   屏幕中的自己五官发生了诡异的错位,两只眼睛上下颠倒,下睫毛很长,上睫毛很短。没有鼻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竖着的眼睛,嘴唇不断地蠕动张合,机械性地重复着一句话。   “把我的身体还给我,把我的身体还给我,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分明是自己的脸,却有种极为诡异的伪人感。   女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狼狈地跌坐在地,抱着脑袋开始尖叫。   屏幕中的女人嘴唇保持着相同的张合频率,像个坏掉的机器人,重复道:“把我的身体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女人濒临崩溃:“你是谁,为什么用我的脸?!机器人是不是也是你捣的鬼?”   屏幕上的女人:“你是假的,你是假的,你是假的,你是假的。”   “我不是,啊啊啊我不是!”   女人跌坐在地,捂着脑袋,表情痛苦。   屏幕上女人的五官似乎变得更加模糊怪异,她红唇大张,口中塞满信号错乱的噪点,整张脸似乎要从屏幕里蹦出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唐臾影子从书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爱达的妈妈倒在地上,双手按着自己后脑勺,表情狰狞。大屏幕上赫然是另一个爱达妈妈,她五官形状诡异,口中不断念叨着“我要回去”。   唐臾这才发现,女人的后颈处是由金属覆盖的,正是她双手紧紧捂住的地方。   “我查到了。”   唐臾耳边响起一道沉稳的男声。   “Vix?”   “嗯。”Vix没浪费一秒钟,简练地报告他的追踪结果,“那通电话是从这间屋子里打进来的,准确来说,是直接从家庭网络里直接产生的。”   唐臾沉吟片刻:“你是说,给爱达打电话的那个妈妈…藏在她们的家庭网络里?”   “对。”   “这就说得通了。”唐臾理解得很快,三言两语把情况梳理了一遍,“屋里有两个妈妈,一个是活人,另一个存在于网络里,网络里的妈妈给爱达打了电话,她现在在客厅的大屏幕上,要活人妈妈把身体还给她。至于家居机器人为什么会产生异常行为,现在还不知道。”   “噢,不。”唐臾盯着客厅里的景象,“网络妈妈好像在入侵活人妈妈……”   女人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捂着后颈处的义体,痛苦万分地嚎叫。   屏幕上女人的面孔逐渐模糊扭曲,似乎变成了一个漩涡,狰狞朝屏幕外挤去。   她们在争夺身体!   拥有丰富捉鬼驱灵经验的唐师父罕见的束手无策。   鬼上身他见过,两个灵魂争夺一个身体他也见过,但是电子幽灵通过联网义体入侵人体他可没见过!   这种情况怎么处理?用仙术,还是用电子防御科技,这真是一个交叉学科难题!   “不能让她成功入侵。”   Vix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从书房出来了,“普通人体无法容纳两个意识,这样下去她会意识过载。”   唐臾影子感受到Vix影子挤在自己身边,冷冷的一团。   他突然想起方才摸到Vix的手,也是这样冰凉的温度。   唐臾心中微动,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像是一瞬间被熟悉的浪潮吞没,又稍纵即逝,只留下失落。   他回神,问:“Vix老板,你有没有什么高科技办法?”   “有办法可以试试。”Vix道,“但我需要现身,影子的限制太多。”   “现身就现身。”唐臾看着挣扎的女人,斩钉截铁,“没有什么比救人更重要。”   唐臾二话不说,拉着Vix从墙里钻了出来。   Vix一秒不耽搁,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黑盒子,托着女人的脖子,接入了她后脑勺的脑机接口。   “外接屏蔽仪。”Vix解释道,“可以防御信号入侵。”   唐臾吹了声口哨:“你身上法宝太多了。”   法宝的效果立竿见影,女人很快停止抽搐,咳嗽了几声,意识慢慢清醒过来。   但相反的,屏幕上的女人脸愈发狂暴,因为入侵义体失败而面容扭曲。   她透过屏幕,上下颠倒的双眼诡异地盯着唐臾和危雁迟,红唇机械地张合:“你们,是谁!”   活人妈妈也看到了他们俩,立刻变得戒备,摆出了攻击的姿势:“你们…是上午敲门的那两个人。”   她声音猛地拉高,语气狠戾:“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滚出我家!”   “滚出我家,滚出我家!”   屏幕上的女人脸也重复着。   嚯,她俩还一致对外了。   唐臾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绝无坏心:“二位美女明鉴!擅闯民宅确实是我们的错,我们诚恳认错。您女儿说家里机器人中邪了,我们想着帮人帮到底,这不是看您确实有危险才出面相救。要没我们,恐怕您已经被入侵了!”   女人仿佛没听到这一大串解释,皱眉道:“我家里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给我出去!”   屋里亮起警报似的闪烁的红光,屏幕上的女人张开血盆大口,尖声道:“滚出去,滚出去!”   两位妈妈飞速站到统一战线。   很显然,比起争夺身体,她们更介意家里出现外人,这让她们完全无法容忍——   为什么?   “我确实管不着,但这是我开业接到的第一个委托,我可不想收到小姑娘的差评。”   唐臾笑笑,“你们这么想让我滚,莫非你们俩都是假妈妈,机器人里的那个才是真的?”   女人似乎很不想触碰谁真谁假这个问题,骂了句“闭嘴”,反手从茶几下摸出了一把刀,刀尖来回指着唐臾和Vix,试图逼退他们。   “哎女侠手下留情!”   唐臾嘴上示弱,跳舞似的往旁边一扭,“我们真没别的意思。新店开业大酬宾,这单免费哦,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免费帮你们斩妖除魔,恢复家庭和谐!干啥这么抗拒呢美女?”   这句话不知道踩中了什么雷点,女人不仅没有被安抚,反而骤然暴怒,一个箭步冲上来,举着刀直直刺向唐臾!   这一击对唐臾来说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他悠悠然准备躲,没想到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Vix飞身上前,空手迎刀,银光在他指尖一闪。   女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刀已经被Vix截到手里了,黑手套夹着银色刀锋,稳而肃杀。   饶是一向严格的唐师尊,也不禁叫了声好:“Vix兄好身手!”   现在机械师连武功都这么厉害吗,从业门槛是不是太高了?   唐臾看准机会,往女人胳膊上拍了张镇静符。   这是唐臾自己发明的,跟现代医学的镇定剂差不多,能让人冷静下来,以前唐臾常拿这个治调皮捣蛋的徒弟,安抚寻常人应当是绰绰有余。   女人被贴了符,刹那间安静下来,垂下头,长发凌乱。   唐臾语气温和,无师自通了现代医生说话之道:“美女您配合一下,我等会儿再给你贴张纸,就检查一下你有没有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一点儿都不疼的哈。”   然而唐臾根本没有等一会儿,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把验魂符贴到了女人的另一条胳膊上。   唐臾低声威胁:“符儿,你最好有效,我就带了这么三张。”   所有和“魂”有关的仙术、阵法或者符咒都是最难的,也是需要最多灵力的。唐臾现在灵力有限,出门前他没画太多。   验魂符算是“魂”阶里最容易的那类,黄纸朱砂画就,贴上人身即可使用。如果一个人被邪物上身了,符会自动燃烧起来,如果一切正常,符纸则不会有任何变化,是个非常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的检验方法。   女人胳膊上的黄色符纸无风自动地飘了飘,又飘了飘。   唐臾暗自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那符纸倏然不动了,却见自己亲自画下的朱砂咒迹在黄纸上弹动起来,打散、重组,变成了一串看不懂的朱砂英文乱码。   唐臾愣住,语言系统也乱了:“嗟夫!这是个what玩意儿。”   危雁迟脸色一变:“她体内有东西。”   唐臾拧起眉:“你是说,她早就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是。”危雁迟拔下他不久前安到女人脑机接口上的小盒子,小盒子上滴滴滴地亮着红光。   “这也是个检测仪,可以扫描出义体和与之相连的神经系统里有没有病毒。”   没时间感叹Vix的神通广大,唐臾抓着关键问题问:“能扫描出来是什么吗?”   “寄生。”Vix简短道,“机械寄生。”   屏幕上的女人也不赶他们走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口中重复着:“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我的身体……”   Vix拿出他的掌上光屏,把连接线插到女人颈后的脑机接口里,大手一挥,一幅人体经络图在空中展开,周围流动起密密麻麻的代码和符号,荧绿色的字符串几乎占满了整个客厅空间。乍一看,像是铺在天花板上的星空。   唐臾抬起头,发出没见识的感叹。   死了一千多年,他果然还是落下太多功课了。   Vix身前浮动着一把细长的键盘,他运指如飞,令人眼花缭乱地输入着什么,空中悬浮的代码随着他的输入飞速变化。   一个亮白的光点从后颈处开始,渐渐向下移动。   机械师生了一双筋骨修长的手,十指在键盘上飞动,弹古琴似的有力优雅。   他戴着冰冷的金属面具,令人琢磨不透,却莫名让人觉得,他定有一幅冷静而沉稳的眉眼,没什么是他做不成的。   唐臾眯着眼瞧,心想这有些人呐,老天爷就是追在身后赏饭吃。   “你在找那个寄生物?”唐臾问。   Vix手速不减,依旧能分出心思回答唐臾的问题:“差不多。准确来说我在debug,再高明的寄生物也会有漏洞,找到漏洞就能揪出它。”   唐臾:“我懂了!”   哈哈,其实完全没懂。   “对了。”Vix嗓音微沉。   唐臾:“嗯?”   “谢谢你用符让她安静下来了,不然根本没法连到接口。”Vix说。   “这有什么好谢的。”唐臾满不在意地说。   唐臾头一次觉得自己多余,干脆抱起双臂,倚在墙边看Vix工作。   作为古代人,唐臾对高深的现代科技有种无端的崇拜感,再次咋舌,只觉得这宽肩长腿的机械师用专业技术救人的样子真是帅毙了。   “你刚刚帮我挡了一刀。”唐臾笑道,“我才该谢谢你。”   “不用谢。”Vix说完,隔了好一会儿,又闷声说了句,“应该的。”   “应该什么应该,你好好一个大老板,跟我一起出来冒险才不应该吧。”   Vix声音变得更低:“也是应该的。”   这句话唐臾没听清,自顾自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Vix老板,咱俩真还挺有默契的,我好久没像这样跟另一个人一起出来晃悠了。”   Vix手上一顿:“……好久?”   “就我以前有个好朋友,我俩经常一起出去玩,游山玩水、走街串巷啥的。那时候也遇到过各种事情,别人遇到困难,我们能帮忙就帮一点,那日子过得,特自由特舒心。”   唐臾说完,发现自己真是老了,好像活过来之后特别喜欢跟陌生人讲这些陈年旧事,仗着没人听得懂。说完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因为真的没人听得懂。   Vix声音冷了点:“你朋友后来呢?”   唐臾淡淡笑了一下,笑意没有到达眼底:“不见了——不知道他去哪了,就那么消失了,找也找不回来。切,鬼知道为什么,肯定是嫌弃我吵!”   Vix沉默。   “哎!我没别的意思。”唐臾意识到自己情绪外漏不合时宜,脸上又挂回那阳光灿烂的笑,赶紧找补,“我就想说,老板你人特别厉害,性格也好。要不这票干完,只要你不嫌弃,回去我请你喝酒呗?”   Vix还是没说话。   唐臾莫名觉得他周围气压有点低,泛着股子冷意。   大概是debug进行到关键处了。唐臾暗自叹气,我果然碎嘴子遭人嫌。   唐臾只好把目光投到悬浮的经络图上,那个白点已经移动到了命门左右的地方,最重要的穴位之一。   只见光点一闪,它旁边骤然出现了一个漩涡似的图案!像朵花,又像个生满触手的怪物。   唐臾一惊:“找到了?”   “嗯。”   Vix沉声道,十指动得更快,全速抓捕那东西。   更多白点朝漩涡逼近,仿佛正在布下天罗地网,让怪物无处可逃。   一直安静的女人突然扬起头,双目大睁,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她身体里跳出来!   Vix:“快了。”   正在这紧要关头,书房门突然“嘭”地被人从里面踹开了。   唐臾循声望去,瞳孔骤缩。   爱达正孤零零地站在书房门口,面无表情。   姑娘的两只眼睛里,挤满了大小不一的眼珠子,像两个蠕动的漩涡,密密麻麻地盯着他们。 第18章 机器人中邪(四) 炽潮期睡在师尊床上……   爱达盯着唐臾, 唐臾盯着爱达。   俩眼瞪多眼。   眼眼眼眼眼相觑。   唐臾很贴心地说:“Vix,我建议你现在不要抬头。”   “我已经看到了。”   Vix的声音无波无澜。   “老板见多识广,一点儿不带怕的。”唐臾有点惊讶。   Vix沉默地敲着键盘。   唐臾心中莫名一刺,Vix的态度好像突然变得冷淡了很多, 什么时候开始的?   飞速回忆了一下, 好像是在自己分享了和山鬼的生活之后。   为啥呢?他又不认识山鬼。   唐臾没法继续思考下去, 因为就在Vix快要把女人体内的寄生物拔出来时,爱达突然冲了过来!   长着一堆眼珠的姑娘冲过来还是挺有视觉冲击力的,而且她目标明确,直直朝着Vix扑去。   唐臾想也没想,直接挡在了Vix面前, 无奈道:“你这小姑娘怎么不听大人话呢, 叫你乖乖在书房呆着,出来凑什么热闹?”   爱达现在并听不懂人话,张开大嘴, 人类的嘴巴竟然变成了肉食昆虫的口器, 小小的身躯比唐臾预料中更灵巧, 往旁边一闪,扭身朝Vix咬去。   她想阻止Vix从女人体内清除寄生物。   这小女孩显然不正常, 莫非她早就被寄生了,寄生物让她变成了这副样子?   但唐臾总觉得不大对劲。   屋里隐约的香气, 两个妈妈对外人一致的抵抗态度,还有姑娘现在的模样…唐臾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是尚且无法确定。   Vix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 余光中瞥到面容诡异的女孩已经近在咫尺,紧急暂停敲击键盘,五指一展, 一柄不起眼的刀尖从袖口探出来。   但危雁迟还没来得及挥刀,就见一道蓝色仙气划过暗色房间,女孩被猝然挡在了半尺之外。   唐臾“哟”了声:“有用呢。”   危雁迟指尖猛的一颤,把刀收了回去。   如果此前只是百分之九十把握,那么现在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了。   唐臾指尖还有一缕未散的仙气,他满脸诚恳地解释道:“从网上学的。”   Vix:“……哦。”   女孩被挡了一道,数不清的眼珠子挤在眼眶里乱转,仰头做出一个尖啸的动作,却没有发出声音。   唐臾陡然觉得机械臂末端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指尖一路噼里啪啦窜到神经中枢,麻痹感在体内扩散开来。   唐臾脸色一变,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好像半边身子都被人控制着,不属于自己了。   几乎是瞬间,Vix捏住了唐臾的金属手腕,只感觉他指腹轻轻一抹,一触即收。   Vix的手好像比义体更凉。   “刚刚那是脉冲式攻击,通过义体麻痹了你的精神系统,我帮你开启了强力保护器,可以有效抵挡入侵。”Vix语速飞快,却依旧冷静地解释道,“等安全之后记得关掉,比较耗体力。”   “好的多谢但是先不说这个…”唐臾指了指Vix的浮空代码面板,“抱歉,我好像耽误事儿了。”   只见悬浮在空中的面板整个闪了闪,输好的代码突然变得字符混乱,经络图上被锁定的漩涡图标也闪着光,似乎要趁机逃走。   Vix反应很快,立刻启动防御程序,但还是稍晚了一步。   女人浑身像是被重组般抽搐着,双目大睁,和姑娘一样,眼眶中也挤出了许多眼球!   唐臾心道,这下可好,屋里又多了一个怪物。   女人的身子一截截直立,慢慢向唐臾走过来。   她的双眼更圆更大,挤满眼眶的小眼珠僵直地盯着唐臾,像昆虫的复眼。   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仿佛引诱着人与她对视。   像两泓幽暗的深潭,搅动着令人沉迷的漩涡。   越过女人的身影,唐臾看到窗外明亮低垂的圆月,镶嵌在灰色的高楼间。   他不由自主地往露台走去,只见几个少年少女闲散地坐在窗沿。   红衣飘飘的女孩巧笑倩兮,唇红齿白,指着月亮说:“蛋黄馅儿月饼,姐一口咬完。”   她掌心一翻,没想到真掏出一块香滋滋的月饼点心,“嘿,我还真有,谁想吃?”   眯眯眼少年本来跟个老头似的,唱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戏,一下下在腿上打拍子,一听有吃的,立刻生龙活虎地蹿起来,嘴里喊着“我要”,伸长手去抢月饼。   旁边,束着马尾的女孩专心致志地鼓捣着手里的小玩意儿,对笑闹充耳不闻,猝不及防被人塞了块月饼到嘴里,只见红衣少女摆着臭脸道,“你不是说想吃月饼吗?我给你弄来了,你又不吃。”   露台的角落里,一位黑发少年安静地坐着看月亮,红衣少女把剩下一半月饼递到他面前,问他:“喏,月饼,吃吗?”   黑发少年说了声“多谢”,恭敬地收下月饼,又小心翼翼地切成两半。   红衣少女问:“你分什么分,一口不就吃完了?”   黑发少年答:“我留一块给师尊。”   “他今天又不一定回家,诶,师尊回来了——!”少女雀跃道。   四个少年少女一齐回头,看向唐臾,纷纷朝他跑过来。   黑发少年把剩下那块月饼呈给唐臾,指着远处天边:“师尊,你看今天的月亮。”   唐臾被他牵着衣角,走向嶙峋的山石,脚边溪水淙淙,汇聚到前方飞瀑而下。   “幺儿,你今天心情挺不错,话这么多。”   黑发少年转过头来,眼眸如墨,乖乖的一张脸,露出右眼上方的断眉。   “这边更好看。”说着,少年往旁边挪了一步,把崖石上另一块区域空了出来。   唐臾没往前走,只淡笑着望着他,点了点他的眉毛:“断眉,应该在左边。”   少年脸色骤变,竟然纵身一跃,从山崖往下跳。   唐臾皱起眉,下意识地揽住他:“危——”   眼前一闪,哪有什么山崖飞瀑,他分明仍站在钢筋水泥砌成的高楼阳台扶栏上。   而Vix就在他身边,木偶般地踏在露台边缘,只差半步就会跌下高楼!   唐臾紧急改口:“Vix!”   他让高大的机械师环住自己的肩,自己搭着对方的背,轻轻一跃,半抱半托着把人带回了安全的室内。   这是唐臾头一次用机械臂抱人,还挺好使的,一点儿不费劲。   刚回来,便冷不丁地对上了怪物母女两人密密麻麻的眼珠子,特瘆人。   见唐臾和Vix没死,两只怪物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张开口器朝唐臾扑来!   然而唐臾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潇洒地笑了:“这下我就懂了!”   他随手甩出去两张驱妖符,母女俩惊恐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唐臾眯起眼:“果然。”   此前他只用了镇静符和探魂符,下意识觉得母女俩都是被入侵了的普通人,没往这个方向上想。   如果她们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呢?   Vix帮他开了保护器,所以方才的幻境应该不是通过电子渠道产生的,而是更古老、更直接的方法——幻术。   “电子入侵什么的我不擅长,但幻术我可太熟了。”   自古以来,最精幻术者,便是——   “姑娘,夫人,你们是妖吧?”唐臾笑着问。   整个房间滴滴滴地闪起红光,屏幕上的女人面目狰狞,似乎很不想听唐臾说出这句话。   怪物母女俩倒没什么反应,恐怕已经失去自我意识了。   早知道她们是妖就好了……莫非最开始两个妈妈都不欢迎他们,是因为怕自己妖的身份被发现?   唐臾对现在的局面,心中差不多有个猜测。   “夫人姑娘受累,被不知什么路子来的电子货给寄生了。稍等我们把它弄出来。”   唐臾道,“但这涉及到高科技,我一个人恐怕搞不定。”   “Vix,Vix老板!起来上工!”   唐臾肩上还沉甸甸地压着个男人,此人可是高科技的关键。   机械师仍没醒,微垂着头,金属面具冷冰冰地贴着唐臾,Vix的皮肤也是冷冰冰的。   “老板你是不是气血不足阳亏肾虚啊,回头你醒了去开几副中药补补吧。”唐臾趁Vix没醒,一个劲儿地打趣他。   唐臾扶着Vix坐到沙发上,心头稍有纳闷。   妖的幻术不过那么几种,基本都是让人看到自己内心最恐惧,或是最渴望的东西,最终目的都是让人在心魔幻境中无知无觉地死掉。   按理说,唐臾扰乱了幻术,Vix这会儿已经应该醒过来了,但他还陷在幻境里,这是有多重的心魔?   若是掀开Vix的面具,看他此时的表情是痛苦抑或享受,便大致能推测一二分其中缘由。   唐臾这点尊重人的底线还是有的,绝不随意窥探他人隐私。   当面八卦是另一码事。   在幻境中失陷越久越危险,没那么多时间让唐臾磨蹭,两指利落地点上Vix胸膛,想着赶紧把他唤醒得了。   然而,隔着衣料,唐臾触到一根细长的小物件。   古代人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这是根簪子。   什么神经病会把簪子紧贴着胸口放着啊?   不怕被戳死吗。   或许这压根不是簪子,而是机械师随身携带的什么工具。   唐臾只觉得手腕突然一紧,Vix用力握住了他的腕骨——机械的那条手臂。   Vix骤然坐直,隔着面具,唐臾都能听到他刻意压抑的沉重喘息。   “哟大老板,醒啦?”唐臾口无遮拦地调笑,“把我当成谁了呢?攥这么紧。”   攥着他的手一颤,感到烫似的,飞快地松开了。   Vix声音暗哑:“……抱歉。”   他收回手,很快恢复成平日里冷淡肃杀的机械师模样。   “没事儿。”   唐臾大度地摆摆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宽慰道,“都是成年人,谁心里没藏点事儿呢是不是?我懂,我都懂。”   危雁迟沉着脸别开眼,心道:您懂个屁。   -   在危雁迟的幻境里,不见到师尊是不可能的。   不久前,女人密密麻麻的眼珠令危雁迟感到眩晕,他偏开目光,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师尊”。   “您还好吗……”   危雁迟倏然沉默,因为他看着眼前的师尊蓝发颜色逐渐加深,变回熟悉的深黑色,机械臂也变回了肌肉线条修长的手臂。   师尊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拂衣朝露台走去。   危雁迟追着师尊的背影跑出去,似乎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   午夜寂静,月亮低垂,脚下是尸横遍野的村子,他们并肩站在屋顶,等待日出。   危雁迟轻声问:“师尊,是你吗?”   师尊看着他:“是我啊。”   千真万确的是他,完全相同的眉目,凤眼尾部柔和的弧度,潇洒如风的姿态。   危雁迟睫毛抖了抖,声音又轻了些:“您这一千五百年,都没怎么变过。”   师尊道:“你倒是变了许多,长大了。”   “我……”危雁迟欲言又止,“您这一千多年去了哪里?”   “我去了哪?”师尊眯起眼,看着危雁迟笑了,“我去了哪,很重要吗?”   危雁迟心头一颤,抿了抿唇。   师尊一直如此,行踪不定,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事,师兄师姐早已习惯了。   他去了哪、去干什么,从来不和徒弟们交代,当然,他也没义务交代。   师兄师姐们都说师尊天天去湘春楼饮酒作乐,危雁迟那时还小,每次师尊不告而别就出远门,他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还有些旁的,比如他不想师尊给自己扎耳洞,不愿见师尊受伤,比如他去湘春楼接师父时,不想看到师尊满身脂粉味地醉倒在嬉笑的美人堆里。   小鬼在人类情感方面很迟钝,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情绪,就像他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别的小孩会朝他砸石头。   危雁迟只知道,从见到唐臾的第一眼起,师尊的身影便鲜明地留在了他心中,难以磨灭。   直到后来的一次炽潮期。   正值一年中秋,合家团圆的日子,师尊外出半月不见归家,师兄师姐们骂骂咧咧地端出月饼来吃,说要统统吃光,一个也不给师尊留。   师兄师姐们在月下划酒猜拳,好不热闹,危雁迟没能坚持到最后,因为他感受到四肢涌来的热意,是炽潮期来临的征兆。   久绛捏了捏危雁迟的脸,叫他快去休息,也没太挂心,因为大家都习惯了小师弟时不时发这么一场烧,充其量就是有些身体不舒服,不会产生什么危险。   危雁迟独自躺在房间里,听着院子里师兄师姐吵闹完,各自回房休息,等到深夜里连虫鸣都变得稀疏,还是没有听到师尊回来。   这次的炽潮期似乎格外难捱,疼痛丝丝渗入脊骨,心如火烧。   不知道脑子里抽了什么筋,等危雁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师尊的睡房。   危雁迟从怀里掏出他特意留下的半个月饼,放到了师尊的桌面。   床榻干净得仿佛没有人住过,清冷的月光洒在被单上,危雁迟仿佛一个被吸引的傀儡,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危雁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上师尊的床的,他在床尾蜷成一团,怀里紧紧抓着师尊留在家里的外袍。他用鼻尖轻蹭,感受到衣袍柔滑的布料,和上面淡淡的草叶香。   是属于师尊的气味。   此时的危雁迟已至人类的弱冠之年,但鬼的命数漫长,他不过是个清隽少年,个头也是四个徒弟中最矮的,比师尊差了一截,缩在床上也就一小团,师尊的衣袍很宽,够他抱个满怀。   然而越是抱着,身体越热,半点缓解的作用都没有,冰凉的小鬼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他只好扯开自己的衣服,让师尊的袍子紧紧贴住自己的皮肤。   如果这是师尊温凉的手就好了,如果他就在身边,能抱着自己就好了。   热,更热,脑子里烧成一团浆糊。   就在满脑子浆糊中,危雁迟突然听到院门口的轻响——   师尊回来了!   危雁迟愣了一秒,瞬间心如擂鼓,飞快地从师尊床上爬了起来。   迅速起身、火急火燎地用法术弄平皱巴巴的床单和衣服、把师尊的衣服挂回原位、用上了最新学的瞬移,七手八脚地逃回了自己房间。   危雁迟囫囵钻进被窝里,朝墙侧身而卧,紧紧闭上双眼,满耳都是自己扑通扑通急促的心跳,和院里师尊隐约的脚步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狼狈地逃回来,似乎炽潮期睡在师尊床上是一件无法被原谅的事,是一件羞耻的事。   危雁迟听到师尊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走进了他的房间。   师尊越走越近,危雁迟也越来越紧张。   危雁迟感受到师尊在他床边站定,安静地站了很久。   最后,轻轻地帮他掖了掖被子,才转身离去。   等师尊走远,危雁迟才敢眯开眼缝,偷偷看向师尊的背影。   这一看,便让危雁迟心头一惊。   师尊垂着一只手,血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滴到了地上。   师尊受伤了?   他出去半月,是干什么了,为什么会受伤?   危雁迟整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只见师尊翘着二郎腿躺在吊床上睡觉,一手要掉不掉地勾着酒瓶,睡得那叫一个四仰八叉,酣畅淋漓。   哪有一点受伤了的影子。   危雁迟怀疑昨晚是自己眼花了。   就在这个月圆之夜,年轻的鬼认清了两件事。   一、他想要师尊。   二、这不可能实现。   因为师尊离他的距离,比自己想象中远得多。   师尊见过每一个徒弟最狼狈的时候,把他们从泥潭里拉出来,却从不在徒弟们面前讲自己的过去。   师尊像风一样让人捉不住,他看上去没有任何烦恼,总是笑嘻嘻的。他仙术高超,深不可测,像位真正的逍遥浪子,酒肉穿肠过,片叶不沾身。   他有怎样的童年?有怎样的过去?每次出门他真的都是在浪迹酒肆吗,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些问题在危雁迟心里留了一阵子,随着时间渐渐淡去了,因为师尊实在过得太快活了,整日招猫逗狗,逗完狗就逗徒弟,让危雁迟下意识淡忘了那晚偶然瞥到的东西。   不好的记忆渐渐淡去,不敬的心情却日渐浓烈。   危雁迟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就这么一头扎进了名为师尊的旋流,想做他一辈子的徒弟,想一辈子跟在他身边,又不止想只做徒弟。   师尊个性风流随意,心中留不住任何东西,也不在乎任何人,危雁迟对此十分清楚。   小鬼默默长大,默默地把这些藏在心里,冰冷寡言地过了许多年。   直到这样生涩而不伦的感情被压抑了太久,又加上来自两位师姐的刺激、动荡时局的压迫、和世人对师尊的猜忌,危雁迟终于感到不安与躁动。   师姐说,人生不过须臾,妖生魔生鬼生…众生皆如此,为何不抓紧时间,在死之前,追你所思,爱你所爱。   就这一句话,让危雁迟暗自做下了决定。   冷面寡言的鬼少年,背着所有人,偷偷寻仙问道、翻遍古籍、四处搜罗材料,呕心沥血地做成了一把上品折扇。   乌骨雪面,最衬师尊。   滴血认主,便可作为仙武驱使。   危雁迟如无数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一样,精心打扮,怀着满腔真心,揣着亲自制作的礼物,在又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头一次蛮横无理、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师尊的房间,只为给他一个惊喜。   却不想,危雁迟撞见了这辈子他最不愿回忆起的场景之一。   师尊背对房门而立,他面前浮动着一个初具雏形的阵法,这阵散发着不详而强大的力量,令危雁迟大为惊骇。   更加骇人的是,阵法的四角,印刻着他们徒弟四人的生辰八字。   师尊手中握着他常年不离身的玉色长弓,长指缓慢摩挲,只听他低声轻唤,仿佛在和某个不存在的人讲话:“山君,这么久你还不回来,我只能亲自寻你了。”   语调哀伤得令人感到陌生。   师尊垂眸片刻,突然振袖一挥,收灭阵法,厉声回头:“谁?”   危雁迟紧紧贴着外墙,大气不敢喘,汗如雨下,心如刀绞。   他没有被发现。   不过发不发现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所以说,原来不是的,师尊不是不在乎别人,恰恰相反,他心里也藏着一个人。   而且他要拉他回这人间。   以徒弟为代价。   或者说,这正是他收徒的原因。   那把折扇,直到师尊去世,危雁迟都没有送出去。   而师尊在死前,不惜断臂,也要拼了命地护着他们几个徒弟,这是他们亲眼所见的。   在这之后的许多年里,危雁迟学会更多人类的情感,他却仍然难以揣摩师尊那时的行为。   既然想用他们的命换回挚友的命,为什么后来又不下手了,既然平时不怎么对徒弟上心,为什么后来又要拼死护着他们?   危雁迟思考了许多年,最后只能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那便是人是复杂的。   一晃一千五百年,危雁迟以为这些早已成为过去,尘归尘土归土,思考与真相都变得毫无意义,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师尊。   本来他觉得这铁定是师尊的转世,但从他的字里行间、对灵气法术的运用,无论危雁迟多么难以相信,都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师尊本人,如假包换。   更何况他方才还讲了和曾经“挚友”行侠山水的往事,轻易勾起危雁迟埋藏许久的恐惧与愤恨。   这一千五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尊为什么回来了?   危雁迟其实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是欣喜,疑惑,还是始终埋藏在他们徒弟几人心中的膈应,大抵是这几种情绪的交汇。复杂得说不清。   在母女俩制造的幻境里,危雁迟一次次看着师尊从眼前消失,或是鲜血淋漓地死去,或是同一个陌生人远走高飞,又看着他笑着出现,笑着笑着脸孔突然融化,诸如此类,反复循环,像一场无尽的噩梦。   危雁迟从噩梦中惊醒,睁眼便看到染着蓝发的师尊,吊儿郎当地笑着问他:“把我当成谁了呢?攥这么紧。”   当成谁了呢?呵呵。   你唐却尘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个死了千年的“山君”,徒弟本人站在你面前晃悠了这么久,你却认不出来。   危雁迟知道自己戴着面具,也知道自己这无名之火来得毫无道理,但他就是想较劲。   就算他降低难度,刻意露一只眼睛、放一点鬼气出来,师尊能认出他吗?   -   “老板,咱们现在需要你。”唐臾调侃了几句,很快回到正题上,“我差不多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Vix好像被这句话唤醒,从凝思中抬起头,示意唐臾继续说。   “这对母女原本是妖,方才我们中的幻术就是她们放的。”   Vix:“妖?”   唐臾指了指大屏幕上的女人脸,“但是这位妈妈是什么情况,我不太明白。她看上去表达能力很弱,只会重复几句话,而且困在屏幕里出不来。”   “她不是困在屏幕里,而是在这个家庭网络里。”Vix指了一圈屋子,“她经常重复一句话,应该是因为电子设备的输出跟不上她思维的速度,她可能有很多想说的,但是说不出来——她家的设备都太旧了。”   唐臾懂了,点点头:“母女俩的身体应该是被你探测到的那种寄生物控制了,出现了妖的特征和能力,现在她们没有自己的意识,不知道寄生物是怎么控制她们的——总之我们得先把寄生物弄出来。”   “我需要连上她们的脑机接口,就像之前一样。”   之前唐臾用镇静符让女人冷静下来,Vix才能进行程序操作,但现在情况显然变得更困难了,普通符纸恐怕不够用,因为母女俩都失去了理智与自我意识,看上去都处在暴走边缘。   唐臾再次遗憾,要是扶风还在手里就好了,如果有把灵武,对灵气的驱使会高效很多。   不过没关系,没什么事能难倒唐师父。   他们身处室中,手边可利用的物品很多,唐臾稍一权衡,便做下定夺,阵法最合适。   只是身边还有个普通人机械师,若法阵一出,唐臾便很难糊弄说这是从网上自学来的了。   毕竟许多入门多年的修士都不一定能流畅结阵,更不谈随心所欲地创阵。   但事已至此,在不救人和暴露水平之间,唐臾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大不了杀人灭口嘛。   危雁迟不知道,在短短几秒钟中,身边的师尊已经飞快地想好几种灭他口的方法了。   “Vix,我有办法把她们控制住,你找机会去连她们的那什么脑叽接口!”   唐臾吩咐着,浅蓝灵光自指尖流泻而出,流向八个方位,去寻八枚阵石。   “乾金方位…正好有个监控摄像头,很好——离火方位,这是啥,打火机?可行。坎水方位,嘿运气不错,一听可乐!”   灵流淌过四面八方,飞快地勾勒出阵角、阵线,整个房间很快被映出一室幽蓝。   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房间中央,眉目清潇,蓝色长发无风自动,乍一看,那叫一个玉树临风,仙气飘飘。   然而细看,压住阵法的这些阵石,那叫一个歪瓜裂枣!   摄像头、打火机、用过的餐巾纸、破沙发里扣出来的弹簧、墙上的灯管、一件吊带露脐上衣、可乐、可乐里弄出来的冰块,齐活儿!   唐臾一点不觉埋汰,还觉得挺好,家里材料丰富就是方便。   正所谓,好曲不挑词,好阵不挑石。   “阵开!”   唐臾稍一扬手,阵法便在房中悠悠地流转起来。   唐师父起阵的时候,母女俩可没坐以待毙。   只见她们手臂变短,腿变得又细又长,可怖的眼睛变得更加巨大,从脸上高高地凸了出来,密集的人类眼珠子化为昆虫复眼。她们蜷起身子,背后生出了两对轻薄的透明翅膀,上面布满格状纹理。   一只大一只小,凶恶地震颤着翅膀。   唐臾认出来了:“夫人,姑娘,可是豆娘妖?好生漂亮。”   普通豆娘寿命不过一两周,所以极少能修炼成妖,能修成的定是妖中翘楚,让唐臾有些刮目相看。   可惜夫人和姑娘听不见唐臾的油嘴滑舌。   浅蓝色的阵法刚起,束缚力不强,两只妖扇动翅膀,朝唐臾猛扑过来。   这正遂了唐臾的心意,他喊道:“Vix,绕到她们身后!”   没想到Vix和自己这么默契,唐臾话音还没落,Vix已经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母女俩彻底妖化,反而将义体接口更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女人后颈处的义体覆面闪着银光,女孩的义体植入在背后,之前没发现,现在正好在她翅膀的根部。   两只赛博妖怪。   Vix身手利落,飞刀似的,将线缆钉入了她们的义体接口处。   正在此刻,唐臾两指并拢,向上一拂:“阵起!”   两只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下扯,挣扎多次,最终还是被压到了地上,像昆虫落入蜘蛛网。   Vix托着掌上光屏,一刻不停地开始了清除流程。   唐臾感到灵力在流逝,两只妖的能力比自己想象中更强,他得费点劲维持阵法。   “Vix,大概要多久?”唐臾笑着问的,笑的还挺轻松。   Vix简练道:“应该比刚才快。我把拔除寄生物的代码做成了一个自动追踪程序,现在进入她们的义体了。”   然而过程并不一帆风顺,程序遭到了抵抗,两只妖剧烈挣扎,翅膀用力地扑腾,妖气四溢,磷光点点。   唐臾抬手便给Vix抛了一缕灵气过去,淡蓝色的光晕像一件薄纱似的笼住了他。   Vix冷道:“我不用。”   “妖气对普通人身体不好。”唐臾故作严肃,“嗑多了上瘾。”   Vix:“……”   危雁迟腹诽,师尊你以前天天抽二师兄的二手妖气,不仅不上瘾,还踹他屁股。   “哈哈骗你的。”唐臾笑起来,“只不过会让你不知道怎么死的罢了。”   危雁迟默默裹紧了身上的灵气外套,仿佛上面有师尊的体温。   突然一阵怪音穿耳,只见大妖拼命甩尾,虽然仍然被阵法束缚着,但她竟然将线缆从脑机接口里拔了出来!   Vix的光屏上蹦出一闪一闪的红色警示标志,冰冷地显示着“拔除失败”四个字。   唐臾拧起眉:“为什么?”   Vix的声音也有些迟疑:“可能因为她是妖。”   其实在危雁迟的黑店机械师生涯中,妖魔鬼怪三教九流他都接待过,但顾客们大都是在平静的人类形态下接受义体植入或维修的,像这样暴走的妖化情况,危雁迟确实未曾遇到。   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连接义体来揪出寄生体实在太笨,唐臾心想,得想个办法。   用阵法对付妖,用程序对付电子寄生体,这是个一一对应的关系。   但现在看来,寄生体在妖的身体中产生了更强的力量,一加一大于二了,所以或许无法通过传统办法解决。   唐臾一拍手,这还不简单?   对方选手把妖科力量叠加,我方就不能把玄学科学进行学科交叉吗?   “Vix,你方才说什么,你的程序可以自动追踪?”   “是,不过前提是能进入目标体内不被弹出。”   唐臾伸出机械臂,把胳膊上的接口对准Vix:“来,你把程序先放我这儿来。”   Vix没动:“什么?”   唐臾觉得有意思,虽然Vix戴着面具,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能看到面具后Vix睁大的眼睛。   “试试看嘛。”唐臾兴致所至,干脆把线缆从Vix手中抢了出来,直接怼到了自己接口里。   Vix大惊:“你干什么!”   唐臾捏着自己的机械手腕,奇异地挑了挑眉。   程序进入机械臂的感觉很神奇,难以形容,像一条无形的溪水流入血管,像被人从体内触摸,像被注射了一管有自我意识的药。   因为唐臾体内没有寄生物,程序便像没头苍蝇似的在他体内游走,扫描着他干净的义体。   “你是不是疯了!”Vix沉声怒道,“随便什么程序都敢往义体里接,如果里面有病毒你就死定了!”   “有道理啊。”唐臾如梦方醒,问Vix,“那你这程序里面有病毒吗?”   危雁迟语气很凶:“当然没有。”   唐臾笑了:“那不就得了。”   这笑容很潇洒,甚至有些傲慢,让危雁迟心跳加速,又难以遏制地胸闷气短起来。   师尊从来就是这么心大,游戏人间,来去如风,好像什么都不当回事儿,吃穿、金钱、徒弟、甚至自己的命…他好像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但是他心里有别人!   危雁迟真想一巴掌把自己扇醒。   唐臾阖上眼,静静感受着机械臂里的程序。   他也说不清是怎么感受出来的,总之他觉得这是一种和灵气差不多玄乎的东西,只不过一个在血脉经络中流转,另一种在电子元件中传输——都可以听他调动,为他所用。   唐臾倏然睁开眼,单膝点地,机械手指捻住蓝色阵线,低喝一声:“固阵。”   更深的幽蓝从他的机械指尖倾泻而出,无形的数据洪流顺着阵线奔涌而下,从四面八方包抄陷在阵中的两只妖!   大妖发出一串嘶鸣,复眼疯狂地颤动,身子佝偻起来,脊椎越来越亮,好像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有用!   欣喜之余,唐臾微微蹙眉,他感受到陌生而强劲的负荷,可能是第一次尝试灵力与电子程序融合,二者相处并不融洽,噼里啪啦的闪起电弧,灵力与机械臂的承受力都在被疯狂消耗。   这种负荷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疼,从手臂牵连到神经,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要被抽干。   负荷大到难以承受,唐臾双膝一软,心道糟糕。   要跪了,这种事情不要啊!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一个人拦腰捞进了怀里,那人像在拔萝卜,粗暴地把唐臾从阵里拔出来,又把他这只萝卜塞到旁边的沙发上,冷冰冰丢给他两个字:“坐着。”   唐臾愣愣地看着突然顶替他的Vix,只见机械师干脆利落地把阵石之一的打火机扔了,行云流水地用把自己的掌上光屏换了上去。   对啊,直接用机械产品作为阵石,既可以固阵,又可以输出程序,这不是一举两得?比用肉身输出要方便太多了。   这简直是前所未闻的操作,翻遍古今中外上下三万年的玄机宝典你都找不到这种阵法,唐臾不禁咋舌——   他们真的在玩一种很新的阵法!   就叫它“幻电阵”好了,怎么样?   更令唐臾咋舌的是,Vix这个普通人,怎么面不改色就顶上了自己的阵?   动作之娴熟,姿态之从容,代表着Vix不仅熟悉阵法,更拥有着强大的通灵运灵体质。   莫非他是先天修仙圣体?   唐臾尚在风中凌乱,就见一枚极细微的零件从大妖的义体中被逼了出来。   Vix的光屏上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对勾。   成了!   女人仿佛在瞬间变成了一具空荡荡的皮囊,翅膀耷拉下来,双眼极为疲倦,却恢复了人类般的清明。   Vix立刻用一个玻璃瓶子把那奇怪的零件密封了起来。   唐臾凑过去看,只见小瓶子里躺着一个银色的金属元件,活的,像只小虫,有许多触角。   “这是什么?”唐臾皱起眉。   Vix:“不清楚,没见过,等会儿好好研究。先把小姑娘身体里的也拿出来。”   小姑娘匍匐在阵法上,整个人可怖地抖动着,不知为何,仍然没有顺利拔除的迹象。   Vix敲着键盘,语速快而稳:“姑娘需要多一些时间,因为她被入侵的时间比女士更久,寄生物对她身体的控制能力更强。”   “啪!”   房间另一角突然传来异动,唐臾和Vix循声望去。   是他们忽略了很久的家居机器人!   那机器人充满了电,行动变得利落了许多,拖着长手长脚,不管不顾、跌跌撞撞地冲入了阵法。   不,准确地说,它是冲向了奄奄一息的女人。   唐臾眉心一蹙,正要动手,却不料,伏在阵法里的怪物姑娘比他更快,电光火石之间,扑身而上,朝机器人张开了锋利的口器!   利齿狠狠咬下,鲜血淋漓。   ——女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挡在了机器人面前,小妖咬住的,是她妈妈的肩膀。   那家居机器人如生锈了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摄像头做的眼睛映照出女儿妖化的复眼。   女人半垂着眸,目光温柔地看着机器人,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抱歉,我才知道我是被复制的意识,我之前一直没认出来你,宝贝。”   只见机器人僵硬的下颌艰难地动了动,从机械胸腔中极为困难地挤出一声:“妈妈,对不起……” 第19章 机器人中邪(五) 五指修长,关节骨感……   事情发生得太快。   唐臾还懵着, 等等,谁是谁妈妈,谁是谁女儿?各有几个?谁对不起谁?   还没想清楚,就见怪物女儿推开女人, 又一次扑向机器人, 狠狠咬了上去!   妖的利齿勉强能和金属打个平手, 在机器人身上留下了几个小坑。   机器人下颌打颤:“发现杂物…即将清理……”   刚刚机器人还能喊“妈妈”,现在又只会说预设的话了。   看来机器人里的女儿和屏幕里的妈妈情况差不多,表达会受到电子承载物的限制。   小妖发了疯,对机器人又打又咬,置人于死地的那种攻击方法。   “诶诶姑娘你发什么疯呢!”   唐臾一手勾着发狂的小妖拎回来, 一边往阵法里又注了一波灵力。   他闷闷咬住后槽牙, 灵力快用完了。Damn,当时执明星君怎么不多给他送点灵力?   唐臾在心中推测,所以说, 机器人里装着女孩本来的灵魂, 女孩身体里是’假的’灵魂, 现在这个假的想把真的杀掉?   Vix在旁边给被咬伤的妈妈疗伤,好在妖有一定自愈能力, 伤口在渐渐愈合。   “夫人,感觉还好吗?”   “我没事。”女人牵了牵嘴角, 祈求道,“请救救我女儿……”   Vix低声应了句,立刻起身去帮唐臾。   机器人瘫坐在一边瑟瑟发抖, 金属关节咔咔作响,小妖被加强的阵法束缚住,徒劳地尖声嘶鸣。   “这个寄生物怎么这么难弄出来啊?”唐臾抱怨道, “她妈妈那边不是很快就清除了吗?”   Vix埋头敲键盘:“可能女孩体内的寄生物个体更强,也可能感染时间更长。如果再晚一些,恐怕会彻底无法从体内分离出来。”   那寄生物明显非常不想被捉出来,拼命挣扎,女孩面部扭曲狰狞,身体弯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唐臾有点担心:“这寄生虫混蛋啊,不是自己的身体不懂得心疼啊,别把人家姑娘的身体搞骨折了!”   话音刚落,寄生物便操纵着姑娘,迅疾地抄起之前掉在旁边的刀,眼睛不眨地就往自己身体里捅!   唐臾大惊,它宁愿让宿主身死也不愿被分离出来!   不论如何,一定不能让女孩的身体收到伤害。   电光火石之间,Vix劈手夺过了女孩手中的刀,刀尖上滴滴答答地淌血。   看着“女儿”在眼前自残实在太恐怖,女人脸色苍白如纸:“宝贝!”   Vix松开手,手心赫然印着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流了满掌。   原来女孩没有受伤,是Vix徒手夺刀时握住利刃,被割破了手。   唐臾急道:“卧槽,老板你流血了。”   “没事。”男人闷声道,摊开右手,任由血往下淌,看着非常骇人。   唐臾赶紧蹿过去:“我帮帮你。”   男人没说话,任由唐臾把自己的手牵过去。   面具后,危雁迟目不转睛地盯着唐臾托起自己的手,淡蓝色的仙气一抹,伤痕便浅了一些。   师尊在替他疗伤。   其实鬼根本不在乎这点伤痕,吹口气就能恢复。   但他想看师尊替他疗伤。   即使在师尊眼里,他还是个陌生人。   唐臾抱歉地朝女人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您是妖,自己可以恢复恢复,他是普通人,我现在能力有限,优先帮帮他哈。”   危雁迟感受着师尊的触碰,手指微微一蜷,心中酸麻。   他左手还拿着刀,完全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来回擦了三下,动作规规矩矩,蹭干净了刀面上的血迹。   这一幕被唐臾余光捕捉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感觉直冲唐臾大脑。   唐臾顿觉头重脚轻,恍如隔世。   曾经有个小孩儿,每次用完刀之后,都会乖乖地把刀身来回擦三次,有手帕就用手帕,没手帕就用衣服。   这习惯很奇怪,当初就因为唐臾随便的一句话,小孩儿便一直恪守了这个“规矩”。   这小孩儿叫危雁迟,是他的小徒弟。   危雁迟刚加入师门那会儿,其他几个师哥师姐都对他很感兴趣,逗小猫似的,有事没事就爱摸摸他揉揉他。   这黑发黑眸的小鬼长相有点凶,像头桀骜不驯的幼狼,却瘫着脸,木讷地任人揉搓。几个师哥师姐玩得更开心了,都说他是只小包子,一口一个,以后出去得被人欺负。   唐臾后来带四个徒弟一起出去云游,在某座深山里歇脚,半夜听到猛烈的拍门声,打开门,只见一个姑娘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青紫,说她是被山贼掳来的,求他们把她从深山里带出去。师徒几个自然让姑娘进来了。   没多久山贼就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粗暴地要他们把女人交出来,不然就等着头被剁下来当球踢吧。   师徒几人都没理他们。   于是山贼们大刀一挥,说给我搜!   他们在外厅没见着人,便要往里闯。   一小孩儿站在门口,彪形大汉根本没把他当回事,骂了声“小畜生滚”。   危雁迟不声不响地掏出一柄小巧精致的法刀,这是师尊送他的武器。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面前的彪形大汉骤然失声,轰的一声,被卸成了五大块。   鲜血喷出三尺高,半间屋子都红了。   小孩儿捏着被血沁透的法刀,看向师尊,认认真真地汇报:“师尊,您昨日教我的刀法,我会了。”   其他山贼被喷了满身血,吓傻片刻,争先恐后屁滚尿流地跑了。   师尊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看戏,师兄师姐们倒是惊了,围着危雁迟赞叹,说看不出来啊老幺,小包子出手这么野的呢?   唐臾笑笑,说小包子前不久刚徒手把半个村的人头捏爆了。   少年小鬼杀人有种非人的平静感。   危雁迟把法刀收进刀鞘,师尊“诶”地一声制止了他,兜头丢给他一方白帕。   “幺儿,要讲礼仪。”唐臾严肃地教育道,“用完刀,要把刀擦三次,擦干净再放回去。”   小孩儿垂首道:“是。”   二师兄没忍住笑了:“别听你师父的,你念个净身诀,一眨眼,从衣服到刀都干净了,连墙都能弄干净,费什么劲儿用布擦呢?”   小孩儿认真答:“讲礼仪。”   大师姐哈哈大笑:“完了啊老幺,你听谁的话都别听师尊的!记住师姐这句话。到时候你被骗得里衣都不剩!”   但很显然,危雁迟没把师姐的话听进耳朵里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么养成了习惯,用完刀之后会擦三下,一正、一反、一刀背,才会收回去。   这实在是个太鸡肋、太无厘头的行为,唐臾当时也就是随口一逗,谁能想到笨蛋徒弟不仅听话了,还变成了刻进骨头里的习惯。   除了危雁迟,唐臾没见过任何人把一个擦刀的动作做得这么认真,像机器人似的。   这动作幅度,唐臾太熟悉了。   熟悉得他手有点抖。   唐臾看着被刀刃割伤的男人手掌,感到不可思议,这么大的手,五指修长,关节骨感,这可能是那小孩儿的手吗……?   小屁孩不是还没自己高吗?   唐臾在一瞬间串起了很多事——Vix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反常的友好,新客优惠,亲自组装,与江湖传闻中高冷暴躁的店主形象大相径庭,后来更是莫名其妙地跟着自己出来接单,甚至和自己配合得相当默契,帮自己顶住了阵法……   “叮!”   Vix的光屏蹦出一个绿色的小图标,一小粒银色的东西从女孩背后的义体里出现,终于成了!   顾不得手没恢复好,危雁迟眼疾手快地把这家伙关进了玻璃瓶里。   寄生体离开之后,女孩的躯体立刻像一个漏气了的气球,飞快地瘪了下去,眼神空茫,还有些隐约的哀伤。   唐臾看了Vix一眼,迅速把心里的疑虑扔一边,回到眼前。   两个寄生体都被关押进了瓶子里,屋里恢复宁静,所有人都暂时松了口气。   唐臾把阵法收了,屋里瞬间暗了一大截。   “所以说…”唐臾问出一个关键问题,“除去我和Vix,咱现在屋里有几个人?”   地上躺着一位女士,一位女儿,一位机器人,家庭大屏幕上还有一位女士。   很显然是四个人。   但女士说:“两个人。”   女儿也说:“两个人。”   唐臾也一屁股盘腿坐到地上,试图理解:“所以您二位,你们是‘假的’?”   众人沉默了一阵。   认识到并亲口承认自己是“假的”实在是太需要勇气,但她们还是点了点头。   爱达说:“准确来说,只有我这个意识是假的。直到寄生体本体控制这个身体,强行让我妖化的那一刻……”说到“妖”的时候,爱达声音低了很多,仿佛这个字烫嘴。   “我才意识到,我是被寄生体复制出来的意识。”   女人艰难地笑了笑:“我也是。”   她看向屏幕上错位的自己的脸,轻声道:“我不知道你是哪里出现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假的,后来才发现,其实我才是。”   屏幕上的女人蠕动嘴唇,喊着自己的名字:“爱琳,爱琳,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女人接着转向机器人,牵起它瘦长冰冷的金属手:“宝贝,所以今晚我工作的时候,转头看到你,你…其实是想来找我求救的是吗?”   机器人不方便说话,金属下颌剧烈地颤抖,镜头眼睛在灯光下波光粼粼。   “女士们稍等,抱歉打扰你们温馨的家庭对话。”唐臾拍了拍脑袋,好像想把里头的水都拍出来,“小的愚笨,小的还是不太懂。”   Vix接过话茬,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地说:“没关系,您可能不了解「意识复制」这个现代概念,所以不容易理解。但我差不多弄明白了。”   唐臾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爱达求助之前,她已经被寄生体入侵,并且意识被复制了。复制后的这个意识留在了她的身体里,而她原本的意识被挤出了身体,进入了家居机器人。真正的爱达灵魂被囚禁在机器人里,机器人不好控制,也无法自由讲话,她的求助被’新爱达’当成了机器人中邪,于是找到了我们。”   “新爱达”点点头,捂着脸:“我想不到,我真没想到机器人里…是我自己。”   Vix继续道:“可能就在爱达和我们沟通的时候,她的妈妈也被入侵了,寄生体同样复制了她的意识,然后将她本来的意识挤了出去,妈妈原本的意识进入了家庭网络,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可以屏蔽爱达和我们的联系、可以给爱达打电话、可以出现在大屏幕上。”   “妈妈不想要女儿出房门,大概是因为她想在客厅里独自和占据了自己身体的那个东西对峙,夺回自己的身体。只不过她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女儿已经在机器人里了。”   唐臾托着下巴:“啊,差不多懂了。”   他抓了抓蓝发:“虽然懂了,但是问题更多了!”   Vix温和地问:“什么问题?”   唐臾心头确实有太多问题,但他顿了顿,双手搭上家居机器人的肩膀,看着她摄像头的双眼,柔声问:“小姑娘,一睁眼,发现自己突然被禁锢在一个冰冷的机器里,无法动弹,无法求助…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糟糕?”、   机器人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   唐臾张开手臂,轻轻抱了抱她。 第20章 机器人中邪(终) 更 硬 了……   师尊很自然地抱了抱机器人。   Vix在旁边一声不吭, 冷淡地别开目光。   “哎,所以你们什么时候能回到身体里去呢?”唐臾问,“在机器人和网络里呆着多难受啊。”   屏幕上的妈妈打出了一行字:“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感觉还挺神奇的。”   “假妈妈”笑了笑:“我只是寄生体复制出来的意识,寄生体被弄出去之后, 我很快就会消失了, 我能感觉到。”   “爱达”也眨了眨眼:“我也是。”   女孩现在还维持着妖的形态, 她这一眨眼,密密麻麻的眼球一起眨了眨,很有视觉冲击力。   唐臾搓了搓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笑着打商量道:“姑娘,你能先变回去不?”   “妈妈”皱着眉, 严厉地拍了一下“女儿”:“快收好。”   爱达赶紧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唐臾突然想起一件事:“两位妈妈, 你们为什么那么排斥我们的帮忙?还不让爱达向我们求助。”   女人愣了愣,叹了口气:“因为我们是妖…爱达找的是阴阳万事屋,这意味着你懂仙法, 只要你来了我们家, 迟早会发现我们的。”   “发现了又怎样?”   “会被捉走。”Vix沉声道, “在警力覆盖的市区范围内,妖一般不被允许存在。”   唐臾很快懂了, “妖”在现如今,仍然是种不详的存在。   仙家的一大职责便是斩妖除魔, 妖魔鬼怪天生就站在人类的对立面,这种情况一千多年来倒是一点没变。   唐臾思路比较跳跃:“所以你们被寄生体入侵,会不会因为你们是妖?”   小姑娘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地摇摇头:“我觉得,不是的。”   唐臾:“那你知道你们是怎么被它感染的么?”   妈妈看着玻璃瓶里的寄生体,皱起眉:“我不太清楚, 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爱达吸了口气,垂头道:“对不起妈妈,大概、大概是我的错。”   唐臾温声道:“慢慢说。”   -   爱达是一只豆娘妖,从小被妈妈教育,要在外人面前隐藏身份,不可以邀请同学来家里玩,因为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抓走。   爱达曾问过妈妈,为什么不能去远一点的地方生活呢?为什么要挤在狭小老旧的灰居区?比如沌界,那里警察管不着。   妈妈板着脸说,住沌界的话,你去哪里上学?我去哪里工作?   自从爸爸被抓走,她们母女俩就过得不太好。   为了供爱达上学,妈妈不得不同时打几份工。普通人挤破脑袋都难以跻身进入企业工作,妖在隐藏身份的情况下更是难上加难。   妈妈常常忙到很晚才回家,爱达心中焦急,想为妈妈减轻负担。   那天放学的时候,爱达在校门口见到了一个小摊,炫彩霓虹招牌,上面写着“兼职招聘”。   爱达眼睛一亮,立刻跑了过去。   工作人员说,他们需要资深游戏用户为《未来竞技场》这个游戏的新版本做测试员,不用做特别的事情,只用每天玩一会儿测试版本,并且提供数据反馈就可以。   《未来竞技场》在学生群体中本来就很风靡,虽然工资不高,但是这工作胜在轻松,还能拿钱玩游戏,爱达一下子就心动了。   爱达当天就成为了兼职游戏测试员。   工作人员给了她一枚芯片,只用将芯片连进电脑或全息设备,就可以开始游戏了。   爱达回家把游戏连入电脑,又把电脑和义体连起来,这样可以更方便地进行游戏操作。   就在游戏加载完的瞬间,爱达猛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恍惚,她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被吸了出去!   爱达惊慌失措地转头,看到自己好端端地坐在桌前打着游戏。   那是她自己?那她现在是什么?   爱达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正被往电脑接口里拉。   恐惧瞬间席卷,爱达惊慌地尖叫、挣扎,然而“自己”一直稳稳地坐在电脑前,打游戏打得很入迷,完全听不到她的动静。   爱达看到了正在工作的家居机器人,机器人身上有个电子接口,情急之下,爱达朝它而去。   当爱达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机器人身体里了。   她心中庆幸着好歹逃过一劫,至少留在了家里,但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她发现机器人的身体十分笨重,没法讲话。   爱达看着妈妈回家,和“自己”一起吃晚饭、聊天,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她被别人代替了,她却只能被困在这具冰冷的机器里,无法喊叫,无法求救。   当晚,她用尽力气,艰难地控制着机器人,想找母亲,却被“自己”当成了中邪的机器人。   被复制出的那个意识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复制出来的,她完美地继承了爱达的一切,记忆、思维、意识。   第二天早晨,“爱达”如平常一样,通过义体终端将写好的作业传输给妈妈检查,就是在这简单的传输过程中,寄生体进入了妈妈的身体。   妈妈真正的灵魂被挤出身体,进入了家庭网络。   -   “稍等。”唐臾做了个提问的手势,“所以寄生体的目的,是复制一个灵魂留在本人体内,然后再把原本的灵魂赶走?大费周章的是为了什么呢?”   女孩道:“我在进入机器人之前,感受到电脑好像要把我从家里吸出去,如果我的灵魂没有进入机器人,那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   妈妈也说:“我在家庭网络里,也能感受到有股力量一直把我往外吸引,就像水池底下的出口,漩涡背后,不知道通向哪里。”   “懂了。”唐臾托着下颌,“你们的意思是,寄生体不是想占据你们的身体,而是想把你们的意识——或者说灵魂——送到某个地方去。”   “万幸我们不是普通人类。”妈妈松了口气,“它想送也送不走。”   唐臾心中了然,目光朝客厅一角送了送,那边有一个被红布蒙住的复古柜子。   “因为妖根?”   女人心服口服:“您是行家。”   那块红布无风自动地被掀开了,只见柜子里放着几个透明容器,里面装着几对透明的豆娘翅膀,小小的,非常不起眼。   “这是我们化成妖之前脱落的翅膀,只要有它在,我们的灵魂都能被保护,不会走太远。”   唐臾道:“万幸万幸。”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Vix开口道:“你们是妖,因为有妖根保护,灵魂才得以留在房间里。倘若是一个普通人去做了游戏测试兼职,那他岂非会在无知无觉中,被替换成一个复制灵魂?寄生体会一直埋藏在他身体里,直到彻底与肉体融合,再也无法分开。”   唐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蹙眉问:“已经有多少人帮这个游戏做过测试了?”   “我不清楚,但那个招聘点一直很多人。”姑娘脸色有些白,是复制灵魂快要消逝的缘故。   “而且很可能不止有一个招聘点,这意味着宙城里已经有一部分人不知不觉被替换成了复制灵魂,而他们真正的灵魂,被收集到了不知何处。”   谁收集的?他们要做什么?和这个游戏有什么关系?   虽然这事儿和唐臾没什么关系,但他不禁觉得脊背发凉,一千五百之后人们怎么进化成这样儿了,这个世界到底正在发生什么?   母女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神情却很平静。   “我们快要消失了。”女人说,“请她们回来吧。”   Vix点了点头。   他把女人的脑机接口和网络相连,屏幕闪了闪,啪地变成了黑屏,过了一会儿,女人再抬起头时,目光已变得清明坚定。   很快,爱达也从机器人回到了她自己的身体里。   母女俩看着对方,皆是百感交集,紧紧相拥。   “谢谢你们。”女人真挚道,“如果不是你们,我和爱达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唐臾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没事儿,不用说谢,也不用委托费,在江湖通上给我打五星好评就行了!”   女人坚持要付报酬,最后在妈妈的斩钉截铁和唐臾的半推半就下,唐臾获得了创业以来的第一桶金。   不多,但是比没有好。   剩下的就是扫尾工作了。   两只寄生体被封在玻璃瓶里,接下来还要处理“污染源”。   Vix问爱达:“游戏芯片还在你的电脑里么。”   爱达一路小跑地领着他们去书房:“在的在的。”   Vix小心地用镊子把芯片拔出来,放进瓶里密封,语气平直地说:“不要随便把电子制品连入义体,尤其是这种未经安全监测的东西。”   爱达面露愧疚,用力点了点头。   “嗵!”   客厅里突然传出一阵金属砸地的声音,母女俩都下意识地一惊。   “别怕别怕,我出去看看。”   唐臾自告奋勇地来到客厅,只见那家居机器人一屁股礅坐到了地上,呈大字型瘫倒着。   “没事,就是机器人没摆好,它自己摔了。”唐臾大声吐槽道,“不过我说啊,你们家这机器人真的太老了,换个新型号的吧……”   唐臾骤然一顿,机器人经刚才这么一摔,摄像头眼睛被震得脱落了一些,露出了里面的金属结构。   然而在黑乎乎的金属中,唐臾看到了一抹不规则的白。   他拨开机器人散落的零件,慢慢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在机器人空洞的眼眶里,静静地躺着一块三角形的碎瓷片。   细腻白瓷,上面有典雅的花纹。   唐臾太熟悉了,这是他从不离手的那个酒瓶,千年前山鬼送给他的。   前不久他活过来时,手中便抓着一块酒瓶碎瓷片。   为什么在女孩家的机器人里会找到第二片?   而且出现在完全不合理的地方。   唐臾慢慢皱眉,这太离奇了。   “机器人怎么自己倒了?”姑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唐臾飞快地把瓷片藏进兜里,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神色如常地打趣道:“该更新换代了。”   “也是。”妈妈点点头,“我一会儿就把机器人送去回收站吧,明天买个新的。”   这机器人多少也给母女俩留下了些心理阴影,正好趁此机会回收掉。   唐臾惦记着机器人里出现的碎瓷片,万一里头还有呢?   而且母女俩看起来对机器人里有瓷片这事儿并不知情。   “要不我们帮您送去回收吧?”唐臾笑着说,“这机器人挺沉的,我们拆了之后送去回收也方便。”   妈妈一想,这样也行,便说“麻烦了”。   唐臾应着“不麻烦不麻烦”,一边思考如何把这堆铁疙瘩优雅地拖走。   Vix突然说:“我现在就可以把它拆了,您等会儿可以打电话请人上门回收。”   “啊。”妈妈说,“也好,多谢。”   于是Vix蹲下身,三下五除二地开始卸机器人。   唐臾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被分拆的机器人,心里盘算着,如果再看到别的碎瓷片,该怎么掩人耳目地把瓷片捡起来。   Vix动作利落至极,很快拆开了机器人的胳膊,接着是机体,里头的扫帚拖布啥的都拆出来了,并没有看到瓷片。   唐臾稍稍松了口气,目光一定,心又狠狠跳了一下!   他这才发现,Vix拆机器人没用螺丝刀,而是拿着一把与他机械师身份极为不符的法刀。   刀身短小精悍,木质刀柄沉厚,上面的纹路粗犷而古老。   唐臾不可能认错,这是他送给小徒弟的刀。   因为那时鬼少年还是个小孩儿,大刀大剑的不合适,唐臾便随手扔给他一把小法刀,后来危雁迟一直带在身上,从不离身。   是了,是了。   唐臾心道,Vix冰凉的体温,他莫名其妙的顾客优惠,莫名其妙和他一起完成了这个委托……还能有什么解释?只有一个解释!   如果此前唐臾有百分之九十九确定,那他现在就有百分之三百的确定。   小徒弟显然在刚见面的时候就认出了自己的脸,后来自己动用了灵力和法阵,足以让危雁迟认出自己了。   ——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还不赶紧叫师父,竟然如此刻意地用法刀拧螺丝!   唐臾脑中灵光一现,莫非危雁迟在试探自己?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认不出他,或者觉得自己根本不记得他,所以用如此明显的线索试探他?   看着Vix用法刀吭哧吭哧拆机器人,唐臾莫名乐了。   这孩子,闷得要死,活了一千多年还这么闷呢。   不言不语的,像一朵长在角落里的蘑菇。   唐臾心想,他只是染了个头发,顶着一千五百年没变的脸,这孩子头一次见面居然都不敢认自己。   要是别的徒弟见到染蓝发的自己,估计直接飞奔过来给他两个耳刮子问他这一千年死哪去了。   Vix把机器人拆完了,分门别类地放进回收箱里,交给女士。   他有意无意地又把法刀放在唐臾面前又晃悠了几下。   唐臾装作看不见他的刀,对女士说:“那我们准备告辞啦。”   Vix手一顿,把法刀慢慢收了回去。   动作中写着失落。   唐臾指着那一堆整齐的机器人零件,仰起脸,朝机械师一挑眉:“老板,你这么利落就把机器人拆完了,硬件软件阵法算法样样精通,怎么这么厉害。”   Vix冰冷地回了句:“…没有。”   唐臾眨眨眼,满脸真诚:“要不你当我师父呗,教教我怎么写代码。”   Vix一愣,猛然偏过头,剧烈咳嗽。   唐臾忍不住“哈哈哈”一阵,伸手搭上Vix的肩膀,用力拍了拍:“Vix老师,走,说好了的,回去之后请你喝酒!”   掌心下结实的肌肉忽然绷紧。   唐臾内心震撼,小屁孩怎么长这么高。   他顺手掐了掐Vix的胳膊,啧,肌肉怎么这么硬。   捏了之后更硬了。 第21章 洞天福地 合着这儿是个青楼。   唐臾和Vix坐着飞梭回到沌界, 到了地方,唐臾干脆利落地下车,关上了车门。   Vix坐在驾驶位,沉默地看着自己。   “对了, 我想问你啊……”唐臾刻意拖长尾音。   Vix正襟危坐, 洗耳恭听。   唐臾俯身撑回车窗边, 歪着脑袋,蓝色长发垂入车里,懒懒地问:“Vix老师,推荐一下呗,沌界什么酒吧比较好?我请客。”   酒吧, 唐臾在江湖通上学的词, 应该就是现代的湘春楼。   Vix声音冷下来:“我不去酒吧。”   “真的假的啊?这年头还有不去酒吧的人。”   唐臾佯装惊讶,“你是哪个朝代的老古董啊!”   Vix:“……”   唐臾自顾自道:“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我找到一家评价不错的酒吧就跟你说, 咱们晚上见。”   他心情很好地哼了个小调, 潇洒地挥挥手,扬长而去。   假装看不见钉在他背后的目光。   逗小闷葫芦真好玩儿, 坏师尊没心没肺地想。   唐臾回到破烂的小店铺,短短几天, “万事中心”的招牌已经被淋上了鸟屎。店前挂着的本子上也没有人留下委托。   哪有那么多生意自己找上门来的,唐臾心态很好。   他上了二楼,舒舒服服地歪进硬邦邦的单人床里, 翘起二郎腿,从兜里掏出今天的收获——   两个寄生体,两片碎瓷片, 还有一百块的报酬。   唐臾毫无犹豫,先把钱收好了。   这两个寄生体分别被保存在玻璃瓶里。   唐臾拿起它们细细看,光洁的银面上什么字样或编号都没有,它们像西瓜虫一样缩了起来,现在看起来就像两粒银白的小方糖。   回来的路上,Vix直言他不曾见过这种东西,又嘱咐唐臾,回家之后一定要密封保存好,不要被它入侵了。   是谁把它们散播出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唐臾心中埋着这两个疑问,毕竟和他现在的生活关系不大,他打算之后再研究研究。   至于这两片酒瓶瓷片……   其中一片是自己醒来时手中握着的,剩下一片是从陌生女孩的家居机器人里掏出来的。   唐臾把它们合到一起,严丝合缝地拼成了酒壶的瓶底和一小部分圆弧的瓶肚。   他没有告诉Vix自己在机器人里发现了碎瓷片这件事,毕竟这是山鬼送的东西,徒弟们知道了肯定不高兴。   为什么碎瓷片会突然出现?之后会冒出更多的碎瓷片吗?如果真的凑齐了,又会发生什么?   唐臾对此毫无头绪,也只能边走边看。   对于自己最初拿徒弟换山鬼的想法,唐臾愧疚至今,只觉得自己那时错得离谱。   山鬼消失便是消失了,他的灵魂独一无二,徒弟们的灵魂亦然。这世间怎么可能存在某种公式,用四个活着的灵魂换回另一个人的。   即使真的换回来了,这个山鬼还是原来的他吗?   想到这里,唐臾又拿起装着寄生体的小玻璃瓶,看着它若有所思。   和“魂”相关的仙术是最艰深的,即使唐臾潜心多年钻研出了“造魂阵”,他其实并没有试验过效果,对“灵魂”这个概念也始终无法真正理解透彻。   一些常见的魂法,比如“魂魄出窍”、“灵魂附体”之类的,高阶修士通过修行悟道,往往都可以做到。但是具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魂”到底是什么?唐臾小时候曾缠着凌修门的仙长问过这个问题,仙长只玄之又玄地说:悟到即到。   后来真有一天,唐臾在打坐清修时,只觉身子一轻,神魂飘飘离体。   那年唐臾仅十四岁,成为凌修门最早了悟“魂道”的修士。同窗们默默瞧不起他的出身,却都不得不承认,唐臾是位不可多得的仙道奇才。   然而,唐臾对魂术掌握得越多,越觉得“魂”是种令人揣摩不透的东西。   即使他进阶到可以自己创造魂法的阶段,仍然难以回答幼时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   眼前的寄生体在告诉唐臾,现代技术似乎可以做到复制人的灵魂。   怎么实现的,通过编写代码程序吗?复制出来的这个灵魂,真的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这些问题,恐怕要请教Vix大佬。   ——等等,这位大佬不就是自己的徒弟吗!   那不急了。   急的是另一件事。   唐臾飞快地打开江湖通,搜索“沌界酒吧推荐”,啪的一下,弹出好多搜索结果。   第一条便是“沌界网红店打卡清单”。   清单中,排名第一的酒吧叫做“洞天福地”。   介绍语十分官方地写道:“洞天福地”是一家负有盛名的酒吧,广受江湖客欢迎,坐落在诗歌舞街7号,沌界最繁华混乱的地段。“洞天福地”与“醉仙楼”并称为沌界最璀璨的两颗夜明珠,是您不可错过的绝佳夜间去处。   唐臾不禁咋舌,沌界这么混乱一区域,中心城区整得这么高雅呀。   “诗歌舞街”,“醉仙楼”,“洞天福地”,仙气飘飘的,估计那整街都是婀娜舞女、鼓瑟吹笙、琴音袅袅,应当很适合师徒俩安静下来叙叙旧。   唐臾立刻给Vix发了条消息:“晚上洞天福地见?”   过了很久很久,Vix才回复了一个“好”字。   这时,唐臾已经晃荡到诗歌舞街了。   到了地方一看,唐臾才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   街口上空悬浮着一个巨大的霓虹招牌,炫彩的灯管勾勒出“诗歌舞街”的大字,招牌左边全息投影着一张性感张合的红唇,右边投影着各式各样的酒,闪得人眼睛发疼。   夜幕刚降临,街上已经很热闹了,来往的行人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义体闪耀,潮流得要命。   唐臾在心里爆出一句“嗟夫”,不由自主地走进了花花世界。   不愧是沌界最繁华的地方,漂亮炫目的店面一个挨着一个,潮人们摩肩接踵,热闹非凡。酒吧、餐馆、舞厅…还有许多唐臾叫不出名字的店子。   忽然,唐臾嗅到一阵扑鼻幽香,一位衣着清凉的纤细男孩撞进唐臾怀里,抬起楚楚可怜的眸子,红着脸说“对不起对不起”,手却还搭在唐臾胳膊上。   男孩轻轻拽着唐臾的衣袖,往旁边拉,软声道:“哥哥,我给你赔礼道歉。”   唐臾往旁边一看——五层的高楼,传来阵阵莺歌燕语,顶层赫然立着三个银色细篆,“醉仙楼”。   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合着诗歌舞街的夜明珠之一是个青楼。   醉仙楼的模样远不像它的名字那样高雅,五层外墙上播放着各种活色生香的全息画面,高矮胖瘦,男男女女,皮肉机械,人兽异形,项圈皮鞭,各种夸张的组合令人大为震撼。   有些房间根本没有拉窗帘,就那么大方地展示里面荒淫的场面。   唐臾自认为他对现代文化的接受程度已经很高了,眼前的画面还是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千年前他就只爱听曲儿,始终不好这口,醉仙楼里这些更在他的食谱范围之外了。   男孩还抱着他的手臂,蹭了他一身香水味。   唐臾笑容温和,云淡风轻地推开他:“找别人去。”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冷淡,男孩本想再纠缠一阵,缩了缩肩膀,还是怂了。   这人看着又帅又有风度,如果能攀上应该是个很不错的金主,但是莫名感觉,他稍微动动手指就能把自己玩死。   男孩赶紧跑了。   醉仙楼前头连着几家都是花楼坊,整条街都弥漫着浓郁醉人的香气。   唐臾打发了不下五个贴上来的,终于来到了“洞天福地”门口。   唐臾现在开始默默祈祷,不要是个和醉仙楼一样的地方。   他等会儿还要见徒弟呢。   刚进“洞天福地”,唐臾便被五颜六色的光柱晃瞎了眼。   里头光线迷幻,音乐劲爆,人们挤在舞池里忘我地扭动着身体,随着震耳欲聋的鼓点甩头舞动,简直群魔乱舞。   舞池四周摆满了高脚桌椅,衣着新潮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酒抽烟,烟雾弥漫。   唐臾看了看荧光的“洞天福地”四个字,又看了看眼前的场景,觉得自己对当代人的价值观认知又该更新了。   离和Vix约定的时间还有很久,唐臾溜达到吧台旁,学着别人的样子说:“给我调一杯。”   “哟,新面孔啊。调一杯什么?”   一位紫色短发的调酒师靠了过来,她只穿了件清凉的细吊带,身材丰满,风情万种,媚而不俗。   她凑近唐臾:“第一次来?”   “嗯哼。”唐臾也看着她,幽蓝的眸子里闪着淡淡的笑意,“你挑吧。”   调酒师挑了挑眉,娴熟地调制,很快端上一杯蓝荧荧的鸡尾酒,像映着银河的海。   她把酒推到唐臾面前,媚眼如丝地望着他:“深海之眼,我请你了。”   “OMG,瞧瞧我看到什么了!”   粗犷的男人声音响起,一个身上戴满粗金链子的汉子大跨步地走过来,他身边还跟着几个狐朋狗友。   男人一下子靠到吧台边,身子几乎倾到调酒师面前,戏谑道:“咱们最抠门儿的紫罗兰居然主动请客人喝酒了,千年难遇啊!怎么不见你请请我们?”   紫罗兰朝唐臾抛了个媚眼,眼神瞬间一变,嫌弃地看向男人:“铁狮,你要是长得有人家一半儿好看,我天天请你喝酒。”   铁狮闻言,目光转向唐臾,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没见过你啊?”   唐臾心想,两个人连着说他是新面孔,足以见得来这里喝酒的人大多很熟。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酒吧恐怕不仅是个喝酒的地方,帮派聚会,情报交换,互探底细,这里暗流涌动。   听起来危险,但大风大浪中往往最能捞到鱼。唐臾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对于他来说,都等于潜、在、客、户!   而且,要在这片江湖站稳脚跟,刷个脸是必须的。   唐臾觉得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游刃有余地和铁狮碰了个拳,大方地说:“鄙人小糖,初来乍到,还请大哥多多关照啊——你这金链子不错,够tmd闪!”   铁狮哈哈大笑,招呼兄弟们坐下,狠狠跟唐臾碰了个杯,脚一下下跟着鼓点打拍子:“卧槽,兄弟,好眼光!你是第一个夸我的,他们那些没审美的瞎子!”   说了一句金链子闪就成兄弟了。兄弟真够不值钱的。   其他人纷纷不满,和铁狮骂来骂去,唐臾相当自然地参与了他们的骂战,很快就和他们混熟了。   这几个人都来自一个街头帮派,晚上过来嗨的。   唐臾要了两打啤酒,满满摆了一大桌子,豪迈道:“兄弟们,我跟你们特别的相见恨晚,来,喝个开心!”   男人们见到酒就爽了,端杯豪饮。   “兄弟,你做什么的呢?”铁狮喝到兴头上,大力勾住唐臾的肩膀。   “兄弟我是个自由人!”唐臾甩出一沓名片,把啤酒瓶一搁,大着嗓门儿道,“开万事屋的,什么都干,有事儿就找你糖哥,昂!”   酒桌上此起彼伏地响起“嚯”,“行”,“没问题”的应答声。   唐臾看着挺醉,嘴皮子倒是相当利索地号召:“来来来,兄弟们,都给我把江湖通打开,搜索’万事中心’,给哥们儿加个关注,点个收藏啊!” 第22章 掉马 你造反了是不是。   铁狮勾了下唐臾的肩膀, 打了个酒嗝:“走,带你去见见我别的好兄弟!”   “诶走走走。”   唐臾二话不说,拎起啤酒,就跟铁狮勾肩搭背地站了起来。   唐臾在洞天福地里转了半圈, 托铁狮的福, 这下大家都知道沌界来了这么号新人物, 自称糖师,开了家万事屋。   酒不愧自古以来就在社交活动中享有着崇高地位,黄澄澄的啤酒下肚,不管认不认识,不管熟不熟, 都能酒精上头地拜个把子。   但唐臾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 热火朝天的气氛下有暗流涌动。   他一共见到了来自五个不同帮派的成员,互相之间或有利益勾结,或有新仇旧恨, 虽说都和平地坐在一个酒吧里痛快畅饮, 却在暗暗拉锯。   唐臾游走其中, 觉得很有意思,这同曾经的江湖相差无几。   夜深了些, 更多人涌入洞天福地,店里变得愈发热闹。   许多人围在吧台边大声地讨论着什么, 情绪激昂,唐臾双手插兜倾身,竖起耳朵凑热闹。   “喝啊, 你再多喝!看你今晚的Myth境寻宝你怎么办,哈哈!”   “哥就是醉死了也能闭着眼睛拿宝物,你行么你!”   “有本事等会儿走着瞧啊, 你还欠我一拳,老子今天非要把你揍回来!”   唐臾怀疑自己回到了凌修门,什么,秘境寻宝?   古时修仙之人都再熟悉不过,大自然中潜藏着许多风水宝地,人称“秘境”,里头大多埋藏着稀世珍宝、仙材灵药,这些东西都对修为大有裨益,世人趋之若鹜。   每当发现一处秘境,各个门派都会派人出山夺宝,都希望自己能是赢家。   彼时秘境,多在深山峭壁、人迹罕至之地,只有这般荒野原始、水草丰茂的大自然才可能孕育出对人体有益的天材地宝。   一千多年过去,如今整个宙城都被混凝土高楼挤满,漫街机械尾气,连棵绿树都看不到,居然还有秘境存在?   莫不是去废弃的大楼里找钻石吧。   铁狮也挤进来凑热闹,捏着一张海报,大嗓门道:“你们看见了不?这个赛季的奖品特别丰富!”   赛季?   唐臾扯出那张海报,恍然大悟。   不是秘境,而是“Myth境”,英文里神话的意思,怎么还玩儿谐音梗啊。   《Myth境寻宝》是一款游戏,平时可以自己玩,每隔一段时间会开放一次比赛,众多玩家一起参加,在虚拟秘境中寻找宝藏,优胜者们将获得丰厚的奖励。奖励有虚拟的,也有可以兑换成现实物品的。   唐臾心想,现代人也太爱玩游戏了吧。爱达那些学生党玩《未来竞技场》,成年人们玩《Myth境寻宝》,如果没记错,唐臾还记得自己租的那个破房子的房东跟他说,上一个租客因为玩游戏,精神过载死了。   唐臾自然地问:“你们玩过《未来竞技场》吗?”   很快有人回答:“这太经典了,都出了好几个新版本了。”   “小年轻才玩《竞技场》!秘境寻宝才是真刺激。不过反正都是一个公司出的,各有千秋吧。”   唐臾追问:“什么公司?”   那人好笑似的看了他一眼:“还能有什么公司?”   “丹升科技啊!”   这名字有点熟悉。   唐臾想了想,给自己染头的辣妹理发师骂过这个公司。   有人从唐臾手中抢过海报,盯着奖品区看了几眼,不屑地把海报扔到一边:“切,就这奖励,还不如青鸾珠!”   人群沉默片刻,压低声音七嘴八舌起来。   “前段时间突然现世的那个青鸾珠?这是tmd是真宝物、神物啊,能跟游戏奖励比吗!”   “这个我是真想要,我们老大也想要!但是根本打听不到消息啊。”   “嗤,那是你消息不灵通。”   “怎么,你知道啊?”那人不服气地瞪了一眼。   这人气定神闲地回道:“知道啊。”   “那你说,青鸾珠在哪?”   “今晚秘境寻宝你给我上供三颗宝珠,我就告诉你。”   那人咬咬牙:“行!”   这人压低了声音:“青鸾珠…在轻氚阁手里。”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变,但也没变太多。   有人慢慢挤出一句:“合理。”   唐臾问:“轻氚阁很强?”   “很吓人。”回答他的人露出一个牙酸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他们很邪性,神出鬼没,别惹。”   “据说走虎试图从轻氚阁手里抢青鸾珠,不仅没抢到,自己还全军覆没了。”   哟,走虎,老朋友了。   ——原来设陷阱让他们栽了的就是轻氚阁。   唐臾回忆起一些细节,脑子转得飞快。   那两个漂亮少年恐怕就是轻氚阁的,确实“邪性”。   “你好。”   唐臾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一回头,看到两个长得几乎一样的男人。   男人问:“先生有事想找你,可否赏脸?”   唐臾看过去,看到碎钻帘幕围拢的圆桌后,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不认识,但唐臾不假思索地答应:“可以啊。”   唐臾简单跟新朋友们说了声拜拜,走到老人面前,疑惑地问:“您找我吗?”   老人十指交叉,指尖夹着一张万事中心的名片,他问:“你开了一间万事屋?”   一听是咨询生意的,唐臾立刻堆起灿烂的微笑:“是是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我什么都可以做哦。”   “是这样的。”老人很绅士地说,“我想要你参加今晚的秘境寻宝游戏,帮我拿到奖品。”   “奖品分很多档,您想要什么?”   “三等奖。”老人干枯的手指点击屏幕,“我要这个,秘境的永久居住权。”   居住权?居住在虚拟游戏里吗?   唐臾有点疑惑,但他没有立刻问。   唐臾语气犯难:“您也看到了,这个游戏竞争很激烈,大半个酒吧都想去寻宝……”   言下之意,您的诚意有多少?   老人示意唐臾把机械臂伸给他看:“你的电子账户?”   唐臾保留地伸过去,只听叮的一声,到账了两千宙金。   两千!   唐臾眼睛瞬间亮了。   老人说:“这是定金。”   居然只是定金。   唐臾眯起凤眸:“您真的很需要这个居住权。”   老人点点头。   “为什么选我?”唐臾问,“您也听到了,我才开业没多久,在这儿是新人,在工作上是新手。”   “因为我找不到别人了。”老人无奈一笑,“他们都有自己的帮派,会为自己夺宝,只有你是自由人。”   “行。”唐臾把账户划关,“这单我接了。”   其实即使没有人委托他,唐臾自己也打算去这个游戏里看看,因为它和爱达玩的那个游戏一样,都是丹升科技的作品。   会和寄生体有关系吗?   结果这么巧,碰到了一位财大气粗的金主。   别的不说,就冲已经有两千到账,唐臾就是爬着也要接这单。   -   夜彻底深了,酒吧进入到最火热迷幻的气氛里。   低沉的鼓点穿透灵魂,人们也不聊天了,全跳进舞池里,在梦幻的灯光下扭动躯体,酒液飞溅,享受着狂躁的夜晚,和寻宝游戏前的热身仪式。   灯球颜色千变万幻,云雾缭绕,不知此处是洞天福地,还是妖精巢穴。   离与Vix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唐臾指了指发光的时间,和老人道别,老人笑着摆摆手,唐臾便滑进舞池,跟着现代人们跳动起来。   躁动的电音刺激着神经末梢,唐臾头一次听这么劲爆新奇的音乐,心想这和古代乐曲实在是差太大了,但还怪好听的。   怎么弹出来的?   台上无筝无琴,正中央站着一个身穿紧身皮衣的妹子,身上背着一把闪电般形状的乐器,脑袋和乐器后面都连着长长的电线,很酷。后头的高台上还站着一个高瘦的男孩,带着全包式的耳机,手指灵活地按着混音器。   唐臾在人潮中又遇到铁狮,他舞得豪放不羁,看到唐臾,很开心地带着他跳。   “台上那个乐器叫什么?”唐臾扯着嗓子问。   铁狮听了半天才听懂唐臾在问什么,也扯着嗓子吼回来:“吉——他——旁边那个人是DJ。这你都不知道?没文化!”   这名儿也太怪了吧!   看着跟古琴差不多呢?少一根弦,便携式古琴。   唐臾胆大包天,踏上舞台边缘,长腿一蹬,居然就这么跳上了舞台!   灯光昏暗闪烁,底下的人都蹦得很沉醉,没几个人注意到台上多了个人。   唐臾敲了敲妹子,问她,能把吉他借给他吗?   姑娘一回头,看到唐臾,笑开了:“哦,你就是紫罗兰说的今天新来的那个大帅哥!怎么,你要弹啊?”   唐臾笑问:“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   没什么规矩约束,玩得嗨就行。估计姑娘之前也遇到过不少奇葩请求,随手扫了个炫酷的和弦,就把吉他解下来,抛给了唐臾。   唐臾从没玩过吉他,但他似乎对所有和“弦”有关的东西都有很高的天赋。   比如他虽然调皮,但是弹得一手好琴,静下心来抚琴的时候颇有种出尘的仙风道骨之感。   他后来亲手做了把好弓,弦在他手里又变成最利的杀器。   手指扫过吉他弦的那一刻,唐臾心想,啊,早就想这么弹古琴了。   端在手里,噼里啪啦,多爽啊!   他才不要装模作样地坐在桌前高雅抚琴呢。   唐臾竟然弹得相当好,合着低噪的鼓点,吉他声有力而狂放。   铁狮在台下蹦得更起劲了,边蹦边喊:“喔,Mr.糖!Mr.糖!”   其他人这才发现台上换了个乐手,不管认不认识他,都跟着一通乱喊。   舞池边缘的卡座里,一位银发少年晃了晃酒杯里的冰块,看着舞池里的群魔乱舞,感叹道:“年轻就是好啊,有活力。像我们这活了几百年的,只想安安静静地喝点酒。”   旁边的杏色卷发女孩往嘴里塞鸡翅,跟着赞叹一句:“年轻就是好啊!诶,今天换了个新乐手?蹦得好带劲儿。”   银发少年看向台上,“唔”了声:“确实是新来的,蓝头发啊,还挺帅……”   突然,两人齐齐骂了声“卧槽”。   “这不是混进走虎里的那个人吗。”银发少年神色紧绷,“当时他逃得太快,我们都没来得及追魂。”   “他染了蓝头发,装了机械臂,帅得太出挑了,注意不到才怪。”   杏发女孩一脸痴迷地说出冷酷的话:“叫阁主把他绑回去仔细审。”   银发少年:“已经告诉阁主了。他今晚不可能逃得掉。”   -   危雁迟冷着脸穿过花楼成片的诗歌舞街,踏进洞天福地,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酒吧里气氛高涨,舞池里蹦迪蹦得很嗨,电音吉他声震耳欲聋。   光线昏暗鬼魅,危雁迟望过舞动的人群,看到舞台上的人,目光便移不开了。   男人眉目英俊,蓝发耀眼,银色耳环闪闪发光,弹琴的动作潇洒而狂妄,裸露的肌肤上覆着一层晶亮的细汗。   隔着涌动的人潮,危雁迟看到师尊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这边,深蓝色眼底滑过一丝笑意,又掠走了。   Vix戴着面具,看不出他的表情。   一曲结束,唐臾顿了几秒,手指一扫,滑出一串空灵悠远的音符。   这曲子风格变化很大,不劲爆,古意苍劲,合着电音与鼓点,别有一番韵味。   人们从来没听过这种风味的曲子,像机械战士在夕阳如血的边塞大漠策马奔驰,又像成群飞雁在玻璃高楼间展翅盘旋。   赛博琴曲,初听有点怪,越听越上头,一弦一音,撩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戴面具的男人沉默地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在昏暗的角落,他终于可以放肆自己的目光,死死盯着舞台上的人,像是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站在舞池前排的人们跳得起劲,甚至伸长手臂,想和唐臾握手,或者想摸他的皮靴尖。   唐臾笑容肆意,俯身同他们对拳拍手,掀起一阵热烈的尖叫。   隐匿在阴影处的男人终究没沉住气,带着一身寒霜,迈开大步朝舞台的方向走去。   台上的蓝发男人扫出一段悠长的节奏,凑到话筒边说了句:“谢谢大家捧场哈。”   说着,他便把吉他卸下来,丢还给了姑娘。   舞池里的观众们大声抗议,疯狂而迷乱地起哄,叫着“Mr.糖!Mr.糖!”,强烈要求他再来一首。   唐臾绝情一笑:“本来也不是弹给你们听的。”   他就这么纵身跃下舞台,跳进人群里,七拐八绕,鱼潜入大海似的,倏然消失不见了。   电音舞曲重新响起,却总觉得没那个奇妙的味道了。   师尊狡猾地消失在人潮里,危雁迟突然失去了目标,驻足蹙眉。   唐臾看到危雁迟伫立的背影,没忍住弯起嘴角,从后面跑过去,拍了下他的后背。   “Vix!”   孩子真的长大了,变得身材高大,肩宽背阔,隔着衣服都能摸到他结实的背肌。   唐臾心里还没感叹完,只觉得肩膀一疼,被一股大力狠狠掼到了墙上。   酒吧里本来就光线昏暗,男人的阴影压迫而下,唐臾几乎被笼罩在纯粹的黑暗之中。   Vix不想让任何人再多看他师尊一眼。   唐臾有点懵,嘴皮子先一步做出反应,笑着问:“Vix老板,你这是干嘛?”   男人寒气凌人。   唐臾有条不紊地说:“对了,我刚刚又接了一单,金主给了我订金,我把机械臂的尾款打给你。”   细细“叮”的一声,表示送款成功,完全被劲爆的鼓点声盖住了。   “我不要你的钱。”   Vix凑得很近,嘶哑的男声钻入唐臾耳朵里:“你又接了一单?”   唐臾“昂”了一声,笑着推开男人:“去游戏里夺宝。走,进游戏之前我赶紧请你喝一杯!”   说罢欲走,却被Vix拦腰牢牢摁了回来。   唐臾仰起脸,故作疑惑:“老板,你今晚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他还抬手敲了敲Vix的金属面具。   “你……”   Vix紧紧绷着肌肉,僵持数秒,他低下头,抬手,慢慢揭开了自己的面具。   男人背着迷幻的灯光,黑暗之下看不清他的脸。   唐臾只觉得手腕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住,Vix带着唐臾的手,放到了他自己脸侧。   不知为什么,唐臾猛然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一点点摸。”Vix说。   眼前一片昏暗,指尖的触觉变得更灵敏。   冰冷皮肤,触感清晰的下颌线,薄而柔软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扫得人指尖痒痒,再往上,是立体的眼窝轮廓与眉骨,还有他右侧眉毛末端,那断掉的两小截空缺。   即使看不清,一摸便知,这是一张骨相极好的、成熟男人的脸。   Vix把唐臾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倾身到唐臾耳边,嘴唇几乎碰到他的耳钉。   气息冰冷:“您认出我了吗?”   唐臾感到强烈的压迫感,甚至有一瞬失神,心脏跳得很快。   眼前的徒弟太让他陌生。   但这失神转瞬即逝,被一种想笑的荒谬感取代。   不就是装作没看出他的剑、逗了他两天吗,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   长得比自己高,胆子也比之前大了。   唐臾捏了捏男人硬朗的脸,抬手轻扇了一下。   师尊懒洋洋地笑着问:“你造反了是不是。”   根本不疼,男人却浑身一颤,呼吸难以察觉地变得粗重。   唐臾问:“听出刚刚那是什么曲子了吗?”   男人垂头静立,缓慢地摇了摇头。   师尊笑道:“叫你以前不去酒楼听曲儿,这曲本是首古琴曲,我头一次拿吉他,胡乱做了点改编。”   “——叫《平沙落雁》。”   沙平水阔千年过,须臾一刹雁落迟。   舞池前的灯球闪烁如电,一束银色的灯光横扫而来,照亮了危雁迟的脸。   男人冷硬沉郁,眉尾的断痕清晰、野性难驯,垂落的睫毛却不停地抖着,像盛着颤动的酒。   唐臾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像很多年前一样,揉了揉危雁迟的脑袋。   只不过曾经他垂着手,现在需要抬起手臂。   “笨呐,我的幺儿。” 第23章 请你一杯酒 这就快勾搭上了?   危雁迟默默呆立许久, 再开口时声音都有点哑:“师尊……”   这个称呼,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对着师尊本人喊出口。   “诶!”唐臾很痛快地应了,挑眉问,“沉着脸干啥呢, 看到我不高兴啊。”   危雁迟立刻摇摇头, 然而声音还是那么低哑:“您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你猜。”唐臾眨眨眼。   危雁迟憋了半天, 没憋出半个猜测。   因为十分钟前,他都以为师尊没认出他。   唐臾哈哈笑,大发慈悲地揭晓:“反正在你故意把法刀露出来给我看之前。”   “你呢,你怎么认不出我。”唐臾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啧了声, “我脸没变吧。”   危雁迟低着头:“我怕你不记得了。”   唐臾正想说“这有啥好怕的”, 就听到不远处响起铁狮的大嗓门。   铁狮:“啥,你找Mr.糖?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啊,他一下台就窜不见了!窜得飞快, 窜天猴!”   危雁迟目光一颤, 回神, 抬手把面具扣上了。   唐臾踮起脚,越过危雁迟的肩膀往外看:“诶, 好像有人在找我。”   危雁迟站着没动,像堵墙似的, 严严实实地挡在唐臾面前。   唐臾扒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催促道:“愣着干啥呢,让你师父出去。”   阴冷高大的男人这才听话地挪到了旁边。   “傻了是不是。”唐臾笑着点了他一下, 口气和以前跟小徒弟讲话一模一样,“你先去吧台那边等我,我跟朋友讲几句话就来。”   危雁迟面色不虞,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动作,唐臾已经潇洒转身,从容地展开双臂:“铁狮,这儿呢!”   见唐臾露面,四周响起俏皮的口哨声。   “哇哦,Mr.糖,新的夜店男王!”   “开什么万事屋呀,糖先生,当明星吧!闭着眼赚钱。”   “Mr.糖最后一首弹的什么曲子呀,好独特,我的AI助手都没听过,能不能把谱子传我一份?”   唐臾真诚地耸耸肩:“没谱子,随便弹的。”   铁狮豪放大笑:“真是看不出来啊,难怪紫罗兰要请你喝酒,谁不想请。”   唐臾被各路潮男潮女围在中间,谈笑风生,如鱼得水。   好像只要他想,不管在什么境遇,不管在多陌生的环境,他都能轻易成为众人的焦点。   一位戴着墨镜的西装男款款而来,优雅地递了一杯酒给唐臾:“先生,有空吗,请你喝一杯?”   “不了帅哥。”唐臾随口拒绝,“我还有酒要喝呢。”   他是真有事儿,徒弟还在旁边等着他呢,双手揣兜里打算遛了。   正好舞台上换了几个前凸后翘的机械辣妹跳热舞,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糖。”铁狮叫了他一声。   唐臾:“嗯?”   铁狮:“你等下打算去玩秘境寻宝吗?”   唐臾:“去。”   铁狮表情莫名严肃了些:“那你留个心眼。”   唐臾笑容不变:“怎么呢?”   “你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铁狮沉声道,“这不一定是好事,容易被盯上。”   “多谢了兄弟。”唐臾抱了抱拳,“一定多加注意。”   唐臾转身离开,脸上潇洒的笑容才一点点淡了。   不需要铁狮跟他开口,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多得是人各怀鬼胎,面上跟你笑嘻嘻,心里指不定在盘算什么。   唐臾承认自己那会儿有点冲动。其实在酒吧里逛一圈,把人认得七七八八就行了,不该搞得这么轰轰烈烈。但他看到台上姑娘手里的琴,想到等会儿危雁迟要来,脑袋一热就翻上了舞台。   以前在湘春楼听到琴师弹奏《平沙落雁》,唐臾一边轻轻打拍子,一边想着的就是家里那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小徒弟。   如果在一群大雁里,危雁迟恐怕也是最安静的那一小只。   小雁子呢?唐臾伸长脖子,看了一圈,没看到戴面具的男人。   正疑惑着,唐臾的目光顿住了。   昏暗的吧台边,高脚凳上坐着一个挺拔的男人,黑色短发清爽干练地往后梳,毫无遮挡地露出俊朗英挺的侧脸折线。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喉结滑动。   他居然摘了面具,剪了头发,右边的断眉处还多了一副银色的眉钉。   危雁迟戴面具的时候就挺帅,现在少了遮挡,这张冷脸的帅气程度极富冲击力地翻番。   他坐在角落里,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但一旦注意到,就很难挪开眼。   唐臾走过去,有点惊讶,又莫名有种自家孩子长大了的骄傲:“哎呦,捯饬得这么帅啊。”   危雁迟看着他,声音很克制:“师尊,你回来了。”   鬼想改变外貌是件太容易的事情,唐臾倒不是惊讶危雁迟突然换了造型,而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徒弟好像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紫罗兰捧着酒单,袅袅而来,眼睛放光:“哎哟,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又来一个大帅哥,这也是个生脸呐,以前没见过你呢?”   危雁迟没讲话,目光都落在唐臾身上。   紫罗兰有点失望:“帅是帅,可惜是个哑巴。”   自家小孩被人说是哑巴,唐臾不太高兴,瞪了紫罗兰一眼:“帅还不够啊?”   他指了指危雁迟面前的那杯粉色的酒,对紫罗兰说:“麻烦给我来一杯一样的。”   紫罗兰乐了:“你也喝mocktail啊?”   唐臾疑惑:“什么是mocktail。”   紫罗兰:“就是无酒精饮料。”   原来长腿酷man独自坐在酒吧角落喝的是果汁。   唐臾看着危雁迟面无表情的脸,扑哧一下笑了。   错觉,小徒弟一点儿没变。   趁着紫罗兰去调酒的时候,唐臾稍低了些声音,问:“怎么不戴面具了,Vix老板?”   危雁迟逻辑清晰地说:“现在酒吧里一半人都曾经光顾过义巢,他们认得戴面具的是Vix,但都没见过我的脸。我不想暴露Vix的身份。”   唐臾了然。挺聪明的,可以避免一些潜在的麻烦。   “那你在外面的身份是什么?”唐臾问。   时候不巧,紫罗兰调好酒回来了。她把酒杯推到唐臾面前。   唐臾点开支付界面,指了指桌上的两杯酒:“我来……”   “It’s on me.”   危雁迟低沉的声音压下来,很醇正的英腔,钱已经刷到酒吧账上了。   紫罗兰“哟”了一声,目光慢悠悠地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打趣道:“速度够快的啊。”   唐臾何等人精,迅速理解了现代人的调侃,这意思是说他们快勾搭上了,速度挺快。   “美女别误会。”唐臾师徳大爆发,立刻纠正她,“只是在抢着付账罢了。”   唐臾自己倒无所谓,什么玩笑他都开得起,但认真古板的小徒弟恐怕接受不了。   “那太好了,你们的误会,我的机会。”   紫罗兰展颜一笑,双肘撑在桌面上,大方露出性感勾人的线条,契而不舍地搭讪危雁迟:“所以你是做什么的?看上去不像在任何帮派,你是自由人?不,你是城里来的?沌界的人八岁之后就不点无酒精饮料了。”   唐臾憋了憋,没憋住:“哈哈哈......”   “我是万事中心的员工。”危雁迟答道。   唐臾喷了:“噗!”   这小子真会给自己安身份。   危雁迟指了指唐臾:“这是我领导。”   紫罗兰了然:“哦,雇佣关系。”   危雁迟:“嗯。”   “叮——本期Myth境寻宝还有十五分钟开启,到游戏层准备出发吧!”   酒吧里的音乐突然停了,女声播报声响彻酒吧。   紫罗兰:“噢,快开始了。”   只见酒吧的舞台分成两半,分别往两边移去,露出中间的一扇大门,通向下一层楼。   唐臾感到神奇:“游戏入口就在酒吧里?”   紫罗兰:“我们为游戏提供入口场地,玩家就能来我们酒吧消费了,合作关系。”   唐臾点点头,下意识对危雁迟说:“我去拿个奖就回噢。”   ——这话听着挺熟,一千多年前他也是这么说的,要危雁迟先回家,他去去就回。   危雁迟冷着脸说:“我也去。”   唐臾独自行动惯了,以前他经常把徒弟们留在家里,自己出去办事,单独带某个徒弟出门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压根儿没想着带危雁迟一起。   “Vix老板,你的店不用顾啦?”唐臾问。   危雁迟一本正经:“老板,我现在是你的员工。” 第24章 Myth境寻宝(一) 我装了三根牛子……   地下一层很壮观, 全方位环绕的屏幕围住了整个空间,整个天花板上跳动着巨大的倒计时,还有10分钟12秒开始游戏。   已经许多人在了,不少熟面孔, 都是方才在酒吧里见过的。   游戏大厅的一角堆满了人, 唐臾挤过去凑热闹, 发现那里竟供着五座神像。   不消说,便是皓元天尊、执明、齐昌,初沄,承安,这几位真仙。   众人挤在神仙面前上香敬奉, 口中念念有词, 地上的蒲团都不够跪的。   这些马上要进游戏夺宝的硬汉硬妹们也不在乎,直接跪到冰凉的地板上,虔诚地祈求。   唐臾震撼道:“玩个游戏都要拜神啊!”   游戏厅里供神像, 这太超前了。   危雁迟讲了句符合Vix身份的话:“满足顾客需求。”   五个神仙摆成一排, 信众多少一目了然。   跪执明的人最多, 因为他是武神,玩游戏要的就是赢。初沄掌财, 不管什么时候,财神都是要拜的。   如果文武寿财什么都想要, 拜皓元天尊就完了,因为他法力最强,什么都管。   神像旁边有块屏幕, 给谁上一炷香,那个神仙旁边的数字就会往上跳,同时顶上会飘过弹幕:xxx为执明星君敬香六柱!还带放烟花的。   按目前排名, 武神执明第一,文神齐昌最末。   你追我赶,竞争激烈,跟偶像打榜似的。   唐臾津津有味地看着排行榜,笑个不停:“独苏啊独苏,你也有今天!”   危雁迟抿唇:“谁?”   “最后一名那个。”唐臾指着排行榜末尾“齐昌”的字样。   危雁迟:“你认识他?”   “你知道齐昌文神飞升前,他在凡间的名字吗?”唐臾顿了下,自己接着说道,“凌独苏。”   危雁迟一愣:“凌修门的子弟?”   “对。”唐臾笑笑,“我还在凌修门的时候,他是我师兄。”   危雁迟沉默下来。   “我当时睡了一觉,一醒来就发现,嚯,这小子居然白日飞升了。”唐臾不爽道,“我都没看见他怎么飞的!”   危雁迟还是没讲话,唐臾也习惯了小徒弟的沉默,笑问:“幺儿,你要不要拜?”   “不要。”危雁迟斩钉截铁道,隔了一会儿,低声道:“你都没说过这些。”   “嗯?”   危雁迟垂着眼:“你在凌修门时候的事情,还有齐昌文神飞升前是你师兄……你都从未同我们讲过。”   唐臾哈哈笑了:“那都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没什么可说的。”   “距离游戏开始还有三分钟,请各位做好准备,准备出发咯!”   厅里响起一个充满元气的萌妹子声音,整个游戏厅的灯光闪烁起五颜六色的光。   唐臾问危雁迟:“你之前玩过这个游戏吗?”   危雁迟:“在家里玩过几次,没参加过季赛。”   “这么火的游戏你都不参加啊,成天闷家里。”   唐臾随口吐槽。   危雁迟小声说:“我在家也是有很多事做的。”   唐臾抬头仰望巨大的倒计时,心想,难道就用这个大屏幕玩吗?   正想着,天穹屏幕一闪,上面浮现出几段游戏规则。   萌妹子播报:“本期Myth境夺宝的赛制沿用历史,每个游戏大厅的玩家会随机进入一张地图,在赛博秘境中,玩家可以自由探索,击败妖物,寻找宝物。”   “本次秘境中共隐藏着30枚灵玉,8个宝藏,条隐藏惊喜。可以组队或单人参赛,最多五人组成一队。队与队之间可以互相决斗,如队伍成员全灭,该队所有战利品归获胜队伍所有。游戏结束后,根据每个队伍拥有的战利品价值,兑换相应的虚拟或实物奖励!”   唐臾“切”了声:“秘境里的宝藏都是假的吗,怎么不能直接拿宝藏出来。”   “本次游戏的奖励包括但不限于:高级定制义体、精神力永久增强术、躯体永久增强术、赛博修炼VIP终生私教课程、秘境永久居住权……”   居住权,这个就是单主想要的东西。   规则没说具体要拿到多少灵玉或宝藏才能兑换这些东西,但肯定是越多越好。   “哎呀,别嫌人家啰嗦噢。”萌妹撒娇道,“在开始游戏前,您面前会出现一章授权条款,点击同意,然后付款,即可做好游戏准备噢!”   付款?唐臾震惊,他没听错吧?   眼前出现一个长长的、浮空的方框,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无数条款,往下拉,还有一页,再往下,还有一页,拉了好几下,看不到底。   明明都是中文,加一起唐臾就一点都看不懂了,看得他头疼。   旁边就有一个“同意”的按钮,唐臾看到身边其他人都很快点了同意,他不耐烦道:“我直接点同意吧。”   “别,游戏公司或许能获得许多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权限。”危雁迟迅速制止他,淡声道,“能绕过去就尽量绕过去。”   危雁迟手掌朝上摊开,停到距唐臾半米远的地方。   唐臾疑惑:“啥?”   危雁迟垂着头:“您能把右手放上来吗?”   “噢,哈哈哈。”唐臾乐了,“这有什么不行啊?有什么好问的。”   小徒弟的言行似乎并不总是一致,刚才在酒吧还直接把他摁墙上呢,现在碰个手还要请求一下子。   聪明的师尊推测道,在酒吧里刚见到自己,小徒弟不可避免地有点激动,现在平静了,他就恢复了原来那种古板守礼的样子。   唐臾把机械手臂放到危雁迟手心。   丝丝寒气从接口处侵袭而入,唐臾整个脊背窜起一阵麻痹,稍纵即逝。   这是危雁迟的鬼气。   “抱歉,师尊。”危雁迟低声道,“有点凉。”   危雁迟控制得很好,阴冷的鬼气几乎只在唐臾的手腕处兜了一圈,很快就感觉不出来了。   眼前冗长的条款没有任何勾选,直接自动关闭了。   唐臾挑挑眉:“不用拿掌上光幕出来了,鬼气就能直接搞定?什么时候学会的这招。”   危雁迟:“是从您那学的……受到您的创新阵法的启发,程序可以和灵气或鬼气结合。”   “它叫幻电阵噢。”   “……”   “怎么,为师名字取得不好听?”   “好听。”   “所以现在怎么样,可以了吗。”   “绕过去了。”危雁迟解释道,“我让系统以为我们同意了,但其实它并没有真正获得访问与操纵权。”   唐臾舒张了一下手指:“操纵什么?”   “访问我们的身体。”危雁迟顿了顿,“或者思想。”   然而绕过条款还不够,面前又弹出了一个窗口,收钱的。   “本次比赛的入场费是一千宙金每人噢!”   唐臾差点被吓死,一千块,抢钱啊!太黑了。   难怪那老头订金直接给了两千,原来门票就要一千。   “这个能不能也绕过去?”唐臾愁眉苦脸地拉了拉危雁迟的袖子。   危雁迟:“技术上可以,但是现在时间太少,破解不了。”   行吧行吧,唐臾苦着脸把钱交了。   “师尊。”危雁迟叫了他一声。   唐臾转头看他。   危雁迟:“别担心。我有钱。”   “哈哈哈哈,养徒弟就是好!行啊,以后你就当我钱包了。”   唐臾嘴上占便宜,但是他是不会白吃白喝徒弟的。当机械师赚的也都是辛苦钱,他不想要。   萌妹雀跃道:“看来大家都准备好了呢!那就赶紧开始寻宝吧!五、四、三、二、一——”   整个游戏厅陷入一片刺眼的白光,唐臾几乎看不清东西。   唐臾觉得手腕一紧,危雁迟握住了他。   这次倒是没有请求了。   眼前的白光逐渐消散,唐臾睁开眼,他们完全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们置身于茂密的森林之中,植物高大翠绿,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潺潺水声。   危雁迟松开了他的手。   “我的天,我有多久没看到这么多绿树了!”唐臾简直要喜极而泣,“宙城秃得跟个瓢似的。”   【恭喜,用户与用户自动组队,你们已进入’神栖之森’地图,请开始寻宝吧!】   危雁迟:“我们绕过了授权系统,所以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名字。”   然而师尊大人显然没有在乎自己名字的泄露问题,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重回大自然的快乐之中了。   “我飞上去看看!”   唐臾足尖轻点,风正好撩过他蓝色的长发,仙人腾云驾雾之姿不过如此……   “草!”   唐臾不过跳了半米高,从空中回落,猛然摔了个狗吃屎,把落叶扑得满天飞。   危雁迟赶紧扶他。   唐臾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轻声骂了句,“大意了…估计是解决寄生体的时候,灵力用完了。”   “灵力用完了?”危雁迟脸色不太好看,“您的灵脉呢,只要灵脉在,灵气应该可以源源不断地产生的吧。”   唐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大大咧咧道:“灵脉大概在我死的时候就没了吧,死的有点太久了,记不清了——你造吗,为师现在就像一个破洞的水桶,要往里头灌水,底下的洞一直漏水,等到漏完了,就要再灌一次。”   “我草我真是天才!”唐臾陷入自我陶醉,“这个比喻太贴切了,我是文学大师。”   “……”危雁迟无语数秒,问,“那您当时体内的灵气是怎么来的呢。”   “哈哈,这事儿说来也很离奇。我当时混在走虎雇佣兵队里,做任务之前,跟他们去仙居拜执明星君,拜到一半,执明他的塑像突然动了,直接给我来了一锤子灵气。”   “星君像动了?”危雁迟也觉得很离奇。“为什么。”   “谁知道。我跟他又不熟,我完全不知道他飞升前是谁。”唐臾耸耸肩,满不在乎道,“不过他给我我就收着呗,不要白不要。”   “哎呀,早知道刚才在游戏厅,我就去执明像前面问问他,看能不能再讨点灵力来。”   危雁迟伸出手,指尖轻轻一勾,高处一段树枝应声而断,被毫不费力地削了下来。   “鬼气在这里可以用。”危雁迟说,“所有身体素质及能力应该都被带进游戏了,这里是个基于现实的赛博空间。”   唐臾听不太懂,扬扬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咱们先看看附近的情况吧。”   危雁迟像个大型挂件,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闷声问出了一个他憋了很久的问题:“您这一千五百年……是怎么过的?”   唐臾噗嗤一笑:“在棺材里过的。”   “怎么,你以为我跑到什么地方躲了一千五百年啊?我是真死了,一醒来就到这个全是光污染没有城市绿化的时代了。”   唐臾简单把他醒来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从被走虎的人猥亵,到混进走虎,然后拿钻石跑路,接着便是在义巢遇到危雁迟。   危雁迟出声:“稍等,您跟走虎一起抢青鸾珠,后来才发现是幻境,被耍了?”   唐臾点头:“见着俩小孩,法术还行,长得也都挺俊。”   危雁迟淡道:“那肯定俊。”   唐臾:“我还怕他们俩紧追不舍。现在看来,他们好像放过我了。”   危雁迟很淡地勾了勾唇:“您不用担心。”   唐臾敏锐地察觉出什么,眯起凤眼:“怎么,你知道他们?”   “算是吧。”   危雁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我出游戏之后再跟您仔细说,有点复杂,一下子说不清。”   唐臾说了个“行”,温和地看向危雁迟:“轮到我问你了,你这一千五百年是咋过的?还有,那几个呢?”   危雁迟半晌无话。   千年来时间纷扰而过,好像发生了很多,又好像只是须臾一瞬,黄粱一梦。   看到师尊在自己面前,仿佛把时间折叠回了千年前的树林里,令人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危雁迟竟一时语塞,太多话想说,反而有点说不出来。   师尊是个急性子,不知男鬼心中那些弯弯绕绕,等了半天没回应,急吼吼地问:“你就说吧,你过得怎么样,久绛和丸鳞都怎么样?楼飞白她…可有安寝?”   危雁迟声音发哑:“现在只有我和大师姐……”   唐臾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唐臾特意停下,往回走了几步,牵住了小徒弟的手腕。昔日细瘦的胳膊,现在已经完全被男人成熟的骨架撑起来了,指腹能感觉到危雁迟虬结突出的青筋脉络。   危雁迟的胳膊狠狠一颤,似乎不太习惯被圈着。   唐臾没松开,安抚性地揉了揉他手腕的皮肤。   师尊嘴皮子特顺溜,唯独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尤其不会安慰徒弟。   以前他做得不好,现在他回来了,能补偿一点是一点。   这片树林并不大,师尊就这么牵着徒弟走了出来。   唐臾不知道,他多像是牵着一头长毛大型狼犬。   视野变得开阔,只见远处有座隐于云雾之中的高山,而他们面前横亘着一道极深、极宽的悬崖,要想去那座山,必须要越过这道大裂谷。   不幸之中万幸,大裂谷上有一条细长的吊桥,悬在高高的空中,在风里飘飘摇摇,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万幸之中惊喜,吊桥正中间,有一点闪闪发亮的东西,流转着难以形容的光彩。   唐臾一眼便知,喜道:“这是灵玉!”   他们这个出生点不错啊,寻宝全不费工夫。   “我艹,灵玉!!”   不远处,另一个也兴奋地大叫着。   唐臾和危雁迟皆是神色一凛,放眼望去,只见吊桥的另一侧,五个人正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过来。   “我们得快。”唐臾道。   话音未落,两人便掠了出去。   唐臾灵力尽失,功夫仍然毫不逊色,轻功使得驾轻就熟。   然而对面那队人也不是吃素的,显然也发现了唐臾他们。   那五人速度也很快,几乎和唐臾危雁迟同时到达了仅容一人通过的吊桥入口处!   两伙人一起识相地停住了。   近了,唐臾才发现,他们头顶亮着一个小小的框,上面写着“品瞐聶掱犇”。   这什么玩意儿!   对方有个人脸上有三张血盆大口,两张嘴是竖着的,开在脸颊两边。他看着唐臾,突然夸张地猖狂大笑起来,三张嘴一起笑,非常精神污染。   “哈哈哈哈,你们怎么连队名都还没取啊!默认队名很没品诶。”   唐臾和危雁迟面面相觑,这才注意到对方头顶都有一个小框,上面写着“战队23dc6ncjf8”,默认的乱码队名。   所以说——“品瞐聶掱犇”,这是对方的队名啊?   唐臾非常没文化地放狠话:“口目耳手牛,你们这又是什么破名?”   这么仔细一瞧,唐臾发现,对方五个人,每个人都明显进行了机械改造…他们的五官或者肢体,好像比正常人多。   “我靠,我们队名绝了好吧!”   对方一姑娘有三条机械臂,她三只手臂一起叉腰,有种世界出bug了的感觉。   她介绍道:“很直观的队名啊!我们有人有三只眼睛,有人有三张嘴,有人有三只耳,我有三只机械手臂,还有……”   师尊疑惑:“牛是什么?”   剩下那个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的长发女人挺胸抬头,倨傲道:“我装了三根牛子!”   唐臾结合这个量词猜想了一下,大为震撼。   唐臾的疑惑脱口而出:“姑娘,你这能用吗?”   “怎么不能用,方便得很。”姑娘露出一个“你不懂了吧”的表情,再次炫耀道,“我在Vix那儿做的,你就说吧!还能不好用吗?”   唐臾慢悠悠地转头,若无其事地看向小徒弟。   危雁迟浑身僵硬,脸色变幻莫测,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黑。   唐臾捧腹大笑:“幺儿,派你去酒吧当变色灯球!” 第25章 Myth境寻宝(二) 老子哪那么容易……   两拨人在狭窄的吊桥口对峙, 欢乐的气氛中掺杂着几分紧张。   谁也没有轻举妄动,毕竟吊桥这么细长的一条,稍有不慎,掉下悬崖就是粉身碎骨。   最悠闲的还得是唐臾, 他歪着身子倚在栏杆边, 村口老大爷似地开始拉家常:“不急着拿灵玉, 咱们先聊聊呗。你们去过义巢,是沌界来的么?”   三眼翻了三个白眼:“又不是只有沌界人能去义巢,我们是城里人。”   这就对了,唐臾刚才在酒吧没见过他们,这么有特点的几个人, 见一面就能记住。   这说明这个游戏不止有一个游戏厅, 各个游戏厅的玩家混到一起,再被随机分到不同的地图。   他们又闲扯了一会儿,唐臾基本了解了对方的情况。   住在人居, 几乎次次游戏都参加, 是《Myth境寻宝》的骨灰级玩家。   “那你们之前有可能来过这个地图啊。”唐臾吊儿郎当地说, “这不公平。”   三嘴反唇唇唇相讥:“不公平个屁!你没看见海报上写的啊,这次都是全新地图。”   几个人聊得正火热, 一直默默站在唐臾身后的危雁迟突然一侧身,牢牢卡在了吊桥入口处。   和平的表象被打破。   “诶帅哥, 别挡路嘛。”   装了三根牛子的那个姑娘笑嘻嘻的。   她正打算趁他们聊天的掩护,偷摸到桥上拿灵玉,没想到危雁迟动作这么快, 身手敏捷地把他拦下了。   “开始抢了是吗?正好聊完了。”   唐臾举起一只手,比了个三的手势,“那我倒数三个数, 数到零,我们就开始跑!”   然而唐臾一个数都没数,半秒都没等,直接就冲了出去!   “靠!”众人抓狂,居然被这么低级的玩笑耍了。   怎么说呢,这个蓝头发的帅哥看着挺年轻,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型,结果他随口说一句什么,你就莫名其妙跟着他的节奏走了。   其他人反应都很快,紧跟着追了上去。   二对五的竞赛就此拉开帷幕。   一人一鬼,对决五个对游戏很熟悉的机械改造人,说不好哪边更有优势。   唐臾此时没有灵力,提气轻掠,手背后隐蔽地做了一个食指朝下的手势。   危雁迟心领神会,没有跟着跑上桥,而是抓着桥面往下一跳,整个人竟像蜘蛛一样倒悬在桥底,就这么倒立着往前掠。   这样,唐臾在前头当靶子,真正出手的人是危雁迟。   他从未和小徒弟并肩作战过,做好了毫无配合、直接硬打的准备,没想到危雁迟领悟得这么快,唐臾还挺惊喜。   对面五个改造人也不是吃素的,大概刚才被唐臾耍了,有点恼羞成怒,直接一梭子子弹往唐臾背后扫去。   唐臾感受到身后空气劲流,侧身一闪,堪堪躲过。   “什么人呐,下手真够不留情的啊!”唐臾喊道。   “谁叫你先不讲武德!”众人怒道。   三只手的那位把机械臂伸得老长,抓起唐臾的领子,试图把他往下扔。   唐臾还没真的用机械臂和人对战过,这正是个绝好的机会。   机械臂旋开,枪管瞬间浮现,毫无停顿地直接给三手来了一枪。子弹弹开了对方的手,唐臾利索地旋身,面朝追兵,砰砰砰连发数弹!   三嘴和三耳都被击中了,他们头顶显示出一个血条,往下掉了一点儿。   唐臾心道,爽!   “怎么少了一个人呢。”三根牛子的女士敏锐地眯了眯眼,她戴上电子眼镜,开启扫描,启唇笑道:“哎呀,原来是是只大蝙蝠。”   说罢,女人掏出一把枪,对准前方的桥面,利落开枪。   唐臾厉声道:“雁迟!”   危雁迟虽然是鬼,却是从母体里出生的鬼胎,有血有肉,被刀枪伤了也会疼会流血。   唐臾就这么一闪神,便被钻了空子,三嘴从后面扑倒唐臾,吓人的面孔极有冲击力地占据唐臾的视线,两人在吊桥上翻滚缠斗。   唐臾紧急回忆,除了手枪,机械臂还有什么功能来着?当初Vix安装好机械臂之后,都向自己介绍了机械臂的功能,但当时自己好像开小差了,只记得什么,用精神控制就可以弹出武器。   刚才弹出了枪管,但这显然不够。   唐臾有些懊恼,早知道当时该好好听Vix老师讲课的。   不过唐臾很快就自信起来,武器都在身上了,有什么琢磨不出来的?   男人张大了脸上的三张嘴,从嘴里面伸出三支黑洞洞的枪管,唐臾几乎能闻到那种独属于现代武器的金属机油腥气。   “兄弟,你长这么吓人是谈不到恋爱的!”唐臾吐槽道。   三嘴“轰”地发起攻击,唐臾下意识抬起右手格挡,半透明的护盾自动弹出,悍然挡住了子弹的进攻,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发麻。   果然,按照本能行动就可以!   三嘴口里发炮,也不影响他为自己正名:“我约会的时候嘴里伸出来的是灵活的舌头哦,老子技术可受欢迎了好吗!”   “那你伸一个我看看,老子给你折了。”   唐臾眯眼一笑,用力翻身而起,白瓷质的机械臂上射出一道耀眼的光线,把男人嘴里的一根枪管拦腰划断,跟切纸一样轻松。   “草,激光炮。”男人捂着断裂的枪管,像是捂着伤口,“疯子啊你,用这么劲的东西,要是把桥割断了咱们都得死!”   “所以我这不是控制好角度了吗。”   对不起,其实根本没有控制。   唐臾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俯视着三嘴男人,问:“游戏前辈,我问问,要是在游戏里死了,现实中会死吗?”   男人瞪眼道:“不会,除非你在游戏里受到了强烈的精神损伤,会对现实有影响——你这家伙是真的游戏新手啊!”   “那就好。”   唐臾说着,把三嘴往旁边一踹,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脱身而出。   “但我还是不杀你了,我文明。”   没有灵气在身,唐臾的身手功底对付普通人也实在太小菜一碟。   三嘴看着唐臾利落潇洒的身手,像古时戏台上华丽的演出,整个人愣了几秒。他以为唐臾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蓝毛机械改造人,和现在大多数人一样没什么区别,但现在看来,他想错了。   三嘴猛然回神,换了重型炮,毫不留情地朝唐臾后背轰去,骂道:“Tmd你这是什么游戏态度!玩游戏讲个屁的文明,不拉屎你去茅坑干什么!”   唐臾看到前面危雁迟已经回到了桥上,正和三个人缠斗着,灵玉在不远处闪闪发光,唐臾心中略焦急。   但三嘴这句话倒是让唐臾心生敬佩,说的是啊,玩游戏就要有游戏态度,跟以前武灵大会一样,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唐臾以一种令人晃眼的速度躲过炮弹,拧身对准男人,举臂便射!   他霎时觉得,开枪和射箭在本质上是一样的,瞄准,凝神,发射,讲究的都是快准狠,越是事态紧急,内心越要平静。   这一道激光让三嘴躲无可躲,光线穿心,男人头顶的血条迅速掉成空槽,他的整个身体变成了透明了,凭空消失了。   此前连仙门百家都很难从忘归山人的弓箭下逃脱,何况一个普通人。   三嘴死得不冤。   三眼骂道:“淦!嘴嘴挂了!”   这叠词让唐臾喷了:“你们是不是想用搞笑的方式让敌人笑死在战场上。”   索桥中央的战局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各种激光炮弹乱飞,危雁迟以一敌四,勉强牵制着对方。   支撑吊桥的绳子很细,脚下踩着的木板铺得很松散,人一踩上去便晃荡个不停,六个人在上面打架,整条索桥起伏如浪,仿佛下一秒就会倾翻断裂。   危雁迟不会随意在普通人面前用鬼气,一是因为会被当局注意到,二是因为鬼气会让普通人体质变弱,见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仅凭一把枪和身法,危雁迟渐渐有些防不过来,在绝对的火力压制下,鬼见都愁。   但对面四个人也很纳闷,这人没有机械改造,就拿着把最普通的武器,居然能跟他们几个拉扯这么久。   就好像对方根本没使出全力,故意这么跟他们耗着。   唐臾杀入战局,落到危雁迟身边,飞快地说:“幺儿,我来跟他们拼火力,你先去拿灵玉。”   危雁迟一向听话,想也没想就点头:“好。”   经过方才的练习,唐臾已经基本能熟练掌握机械臂的战术使用了。   既然他面对四个人,唐臾自然而然地调出了四个武器,歪了歪头,四弹齐发!   面前四个人被惊得往旁边跳,此起彼伏地“卧槽”。   “这么猛啊,同时用四个大武器不怕超负荷吗!”   唐臾确实感觉到从手臂到脊柱这一条的神经发涨发酸,他不得不缓下来让机械臂冷却几秒。   危雁迟回头厉喝:“别这么用!”   “哎呀我知道的。”唐臾撅了撅嘴,“你拿你的灵玉别管我。”   “别让他拿到了!”   众人越过正在冷却机械臂的唐臾往前冲,试图阻止危雁迟。   然而危雁迟还是快他们一步,快而稳地拿到了灵玉。   顿时,众人都听到一道轻灵的播报:“30枚灵玉,已有一枚被找到。”   “草!”三牛女人真的怒了,“就算抢不到也不能让他活着跑了!”   “不管了,这次老娘点儿真背,遇到两个妖怪!”三眼骂着,丢出一枚闪着红光的小圆球,滴滴滴地落到了危雁迟面前。   不好,是强力炸弹。   不到一瞬,炸弹便“嘭”地炸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窄桥被拦腰炸断,两根线划过圆弧,齐齐往悬崖下甩落!   危雁迟回头,瞳孔骤缩:“师尊!”   对方四人团队配合无敌,像是计划好了一样,一齐放出钢索抓住断桥,像在空中稳稳织就了一张网,打算抢危雁迟手中的灵玉。   唐臾下意识用灵气往上飞,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情的地心引力。他看见危雁迟的动作,立刻明白他是想跳下来带自己上去。但如果危雁迟这么做,他大概率会被敌方四人拦截,自己或许能保住,灵玉就不好说了。   在游戏里,有什么比赢更重要的呢?没有!师尊胜负欲真的很强。   唐臾几乎是下意识做出了反应,他抬臂展开防护盾,尽力打出一道防护波,波纹像水母一样向上游去,托起危雁迟,把他往对面的悬崖送去。   危雁迟被迫随着劲力向上抬升,看着唐臾直直往悬崖下坠落,越来越远,整个人几乎应激。   不过一眨眼,深渊中已经看不到师尊的身影了。   四个人冲上来抢灵玉,危雁迟跟看不见他们似的,反身就往悬崖下跳。   危雁迟明知道这是游戏,明知道人在这里是不会死的,他就是无法忍受相同的事再次发生在眼前。   完全无法忍受。   师尊在自己面前消失,稍微一想,这件事就足以让他发疯。   “臭小子,跳个屁啊你!”   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从山谷中传来,危雁迟硬生生刹住了脚步,刹得尘土飞扬,他难以置信地向下看去。   只见唐臾站在对面悬崖腰处一个凹陷的山洞口,背着双手,悠哉悠哉地靠着一棵歪脖子树。   原来他刚才没有掉下悬崖,而是运气很好地找到了一方救命“露台”。   隔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唐臾指着危雁迟的鼻子骂道:“为师好不容易把你送上去,你还想往下跳!笨蛋!”   师尊骂人的声音在悬崖中回荡:你还想往下跳,笨蛋,往下跳,笨蛋,笨蛋,蛋……   好多遍,显得被骂的人特别的笨。   危雁迟嘴唇发白,声音弱了好几个度:“我怕您……”   “怕个屁!”唐臾截断他,“老子哪那么容易死啊!”   危雁迟紧紧抿唇。   “诶诶,幺儿,快回头!他们要偷袭你。”唐臾扯着嗓子大声密谋,“你别管我,先搞定他们,我马上找方法上来!”   危雁迟听话地去搞定他们了。   唐臾这才晃晃悠悠地从歪脖子树旁离开,背在后面的手指有点神经性的痉挛。   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大概是方才防护波开得有点过度。   看来要想真正用好机械臂,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精神力控制、体力配合、战术,都和仙法不太一样。   唐臾现在得想办法上去,和徒弟汇合。   机械臂暂时不方便用,唐臾闲来无聊,便开始打量这个山洞。   悬崖壁中间的山洞显得很诡异,因为很难自然形成,大概是人工开凿出来的。   唐臾往山洞里走了几步,惊讶地发现里面非常深邃。   这压根不是一个山洞,而是一条幽深的山间隧道!   谁开凿出来的?隧道的另一端通向哪里?   唐臾正思考着,只听隧道深处传来隐约的“轰隆轰隆”声。   这声音愈来愈近,靠近的速度还非常快。   唐臾抽出一把刀,冷兵器不费脑子。   等那东西显形,唐臾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刀。   那是一辆空旷的矿车,底下铺着轨道。   隧道一节节地亮起来,面前出现一个亮灯的路牌,上面亮着黄灯,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来:“森林快线,带你去往快乐幸福的地方!本周是圣君庆典,车费全免噢,您要搭乘吗?”   圣君庆典是什么?唐臾后知后觉,这大概是游戏里的剧情吧。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唐臾支着下颌:“搭乘……还是不搭乘呢。”   然而在他说到第一个“搭乘”的时候,女声便欣喜道:“好的,欢迎您搭乘森林快线。”   喂,这是何等断章取义的人工智障啊!   还没等唐臾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到矿车上了。   唐臾翻身就想下车:“别急别急,我先捎上我徒弟再出发。”   然而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下车。   合着根本无法反抗!   矿车毫无征兆地启动了,小轮子划着快乐的轰隆声,向着隧道深处风驰电掣而去。   明明是个破破烂烂的小矿车,不知道为什么速度堪比火箭,隧道里的灯光晃成一片,让人以为自己在星际穿越。   唐臾在这令人眩晕的灯光中想,完蛋了!他小徒弟又要急了。   没灵气真操蛋,连个传音符都用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矿车刷地一下停住,女声播报道:“到站了,请下车。”   唐臾下了车,只见面前是一个光亮的洞口。   外面是哪儿,幸福快乐的地方?   唐臾没往外走,站在原地,敲了敲矿车的车身:“美女,跟你商量个事儿呗,能不能把我再原路送回去?”   过了会儿,女声真的回答了:“森林快线都是单程的哦。”   行吧,唐臾这下别无选择,只能往外头走。   走出山洞,唐臾被眼前的景象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这里的草地是粉色的,上面长满五彩缤纷的花朵,连绵的树像柔软的棉花糖,天空上挂着彩虹,空气中飘着香甜的味道,整个场景像童话一样梦幻。   唐臾如梦似幻地踩上草坪,像踩在云端。   他回头,发现隧道口已经不见了,难怪,这里只出不进。   既来之则安之,唐臾心态很好,四周的景致让他觉得新奇,便悠然自得地逛了起来。   树上的叶子看起来很柔软,唐臾正打算揪一片下来尝尝味道,眼中突然精光一闪。   他感受到两道视线,正在打量着他。   唐臾敏锐地抬头,只见树上藏着两个年轻人。   一个银发少年,一个杏发姑娘。   “你们好,有点眼熟——”唐臾冲他们笑了笑,“你们谁来着?”   这么句话轻易让少年气到了,他眨了眨漂亮的眼睛,俊脸上透着股狠劲儿:“我们找了你半天,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挺好,你今天肯定没跑了!”   杏发姑娘浅浅一笑,竟无端逸出一股妩媚之气:“帅哥,上次你从走虎的车里跑了,我就一直惦记着你呐。染了个蓝头发,我更喜欢了,跟我们回家呗。”   唐臾心头暗骂,真是冤家路窄。   他本来都忘记了这茬,以为对方完全放弃了呢,没想到一路追到这儿来了。   这俩人可比“品瞐聶掱犇”难对付多了,唐臾得想点对策。   银发少年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面色稍显凝重,低声对姑娘说:“阁主被人追着抢青鸾珠,这会儿还没回。”   “相信阁主,我看对面那几个人就是草包。”杏发姑娘挑眉道,“正好,在阁主回来之前,我们把这人搞定了,五花大绑,亲手让阁主提回去审审,到底是哪来的野路子。” 第26章 Myth境寻宝(三) 【再次掉马】师……   游戏开始前, 酒吧“洞天福地”里。   台上的蓝发吉他手帅得带劲儿又拉风,引起潮水般的尖叫声。   昏暗的卡座里,久杏指尖凭空开出一朵桃花,她对着花朵低声道:“阁主, 我们发现此前混进走虎雇佣兵队的人了, 他在洞天福地当驻唱。您要不要过来看看?”   说完, 久杏手指轻轻一捏,桃花便丝缕消失了。   久青皱着眉:“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先混进走虎当间谍,现在又下海当驻唱,会阵法会武器还会弹吉他, 我看不透。”   “很小众的职业发展路线。”久杏评价着, 一朵桃花落回她耳畔。   她侧耳听完,对久青说:“阁主说要我们先跟紧他,她处理完事情就来。”   但当他们再抬头, 蓝发男人已经从台上消失了, 不知道去了哪里。   久青有点抓狂:“这人真是够想一出是一出的!”   久杏随口一问:“你说, 今晚是《Myth境寻宝》的季赛,他会不会要去玩游戏啊?”   “要真是的话就好了。我好久没玩了!”银发少年摩拳擦掌, “现在的虚拟游戏绝对是近现当代最好的发明之一,不用费劲儿就能玩转世界, 比幻境好用多了。”   “真的吗?”久杏翘起二郎腿,长腿一下下地晃着,“我只觉得发展得太快了, 感觉上一秒计算机才诞生呢,一眨眼,这玩意儿就变得比人聪明多了。”   久青喝完杯里最后一口酒, 老气横秋地说:“学习科技。唯有学习,让本魔立于不败之地。”   “你不败了么?”久杏嘲道,“你现在敢露一点魔气出来?”   久青哑了,半晌无奈道:“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这遗留得太久了点。在人类眼中,妖魔自古便是邪物,脏东西是要被除掉的。”   久杏凑近久青的耳朵,声音却很冷,“哥哥,阁主不是说过么,自从师祖身殒,再没有人敢护着妖魔鬼怪,跟仙道作对。”   “师祖?阁主不是经常骂他么,说这辈子最让她生气的人,师祖排得上前三。”   “阁主骂归骂……”久杏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分享八卦似的,“前不久半夜,我无意中撞见阁主一个人喝酒,醉了吧,嘴里念叨着什么——师尊,来喝酒,师弟师妹都不沾酒,没意思,你人呢,给我喝!——之类的。”   久青垂眸:“阁主于我们,是长辈、恩人,也是老师,你说,阁主是不是也挺想她师父的?”   久杏正想说什么,只听酒吧里响起游戏的广播,很快游戏就要开始了。   “先走吧。”久杏利落起身。   魔王保佑,他们真的在游戏大厅看到了蓝头发的吉他手。   “还真是来玩游戏的!这人的本职工作到底是啥?”久青露出一个难以言表的表情,“他的人生就像是一串随机数。”   蓝发男人身边似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久青和久杏不想打草惊蛇,离得很远,没太看清黑发男人的正脸。   这也不碍事,那头蓝毛足够耀眼,基本不会跟丢。   游戏快开始了,久杏有点着急,又给阁主飞了一朵桃花,请她速来。   不一会儿,阁主便到了。   “阁主,他已经进游戏了。”久青指了指光亮的虚拟游戏入口,玩家们正在一波波地溶解进光晕中。   久绛踩着高筒牛仔靴,大步走进光亮,丢下俩字:“走了。”   -   树上那俩漂亮少年半蹲在枝头,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唐臾仰头,看到他们俩头顶的队伍名,和他自己一样,也是系统默认的乱码。   唐臾苦口婆心地劝道:“既然都来玩游戏了,就好好玩呗,我还想拿奖呢。等我出了游戏随便你们抓。”   “休想耍花招!”   银发少年说罢,翻身跳下,抽出一把枪,举枪连射。   幸好我升级装备了。唐臾想着,立刻打开防护盾,完美防住。   杏发女孩也加入了战局,她抬手便是两门小型炮,和银发少年配合着,一时间弹火纷飞。   眼前这两人配合得很好,是有战术的,唐臾渐渐找到了节奏,操控着机械臂,边防边攻,双方打得不相上下。   现在唐臾终于找到了点得心应手的感觉,机械臂武器就像他肢体的延伸,本能带着他控制武器输出的配比,在不超负荷的情况下做到最大输出。   银发少年本来攻得挺从容,渐渐皱起眉。   唐臾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怎么也打不着他,他的火力不算强,但每一颗反击的子弹飞来的角度都极为刁钻,得全神贯注才能避开。   久青在交火的间隙,皱着眉地对久杏说:“这人是不是个怪物!上次见面他还没装机械臂,对武器的认知很少,现在怎么能运用得这么好?枪枪精准,很难躲开…呃!”   话音还没落,一颗子弹便擦着久青的肩膀飞了过去,蹭出了一条血线。   唐臾叹了口气:“你看看,叫你开小差。”   这么点小伤没关系,只会让久青觉得很糟心。   久杏脑门也冒了点汗:“要不换成老几样?”   “来吧,试试。”   久青说罢,不知从哪拔出了一把青色长剑,诡谲地向唐臾刺去。   “怎么换风格啦?”唐臾还有些失望,“接着打枪啊,我还没练够呢!你们俩水平挺不错的,我从你们那儿学到了不少枪法技巧。”   两人气结,靠,合着把他们俩当陪练了!   久青抿着唇,将深青色的气韵聚于剑尖,锋芒毕露,唐臾且闪且退。   要说剑法,久青久杏可是从小练起的。   那会儿久绛还不是阁主,兄妹俩跟在这位出类拔萃的小姨身后,屁颠屁颠地学剑法,小姨一点点教他们,久青对自己的剑法还挺有自信。   “有点意思了。”唐臾双手背后,轻盈地躲开剑锋,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银发少年的动作,“少侠剑法不错。”   被逼得节节败退还有心思点评,久青久杏心头愤愤,一同挥剑攻去!   两方夹击,确实把唐臾杀了个措手不及,锋利的剑尖贴脸而过,削下了他一缕蓝发。   久青心头大喜:有破绽!   乘胜追击,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便又是一剑追去!   却见电光火石间,蓝发男人施施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久青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但已经来不及了。   久青只觉手中一空,剑竟然莫名其妙地到了蓝发男人手里!   唐臾掂着手里的剑,随意挽了个剑花,跟千禧年的高中生转笔似的。   他看了看剑柄:“剑不错,有点年头了啊。”   两人大惊,武器落于他人之手是大忌,跟命门被别人掐住差不多。   唐臾若无其事地问:“你们师从何人?”   久青欲劈手夺剑:“干你何事!”   “没啥事。”唐臾说着,大方地把剑抛回给银发少年,扬扬下巴,“上次我不就跟你们说过了吗,对付我,用现代武器就可以了。快,换回枪和炮,再跟我练练。”   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宛如一个屈辱的巴掌,久青一语不发地黑着脸,换上攻击力最高的粒子炮扛上肩,毫无停顿地便开始狂爆输出。   恼羞成怒了这是。   唐臾轻笑:“小崽子真不手下留情,跟谁学的。”   跟谁学的呢?唐臾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久绛小时候吵着想学剑,唐臾拗不过她,只好教她。   这孩子悟性很高,就是有一点,总是急躁冒进。   唐臾每次故意给她一点甜头,比如让她砍到自己一截头发,这孩子就会信心大增,觉得自己可以乘胜追击,殊不知这样更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   她教后辈剑法,其他啥都教得不错,怎么这份急躁总是改不掉!   还说是,她们族人的性格都这样。   这样想着,唐臾看着面前两个努力跟自己对招的小孩儿,目光都慈爱了许多。   正练着呢,唐臾听到一声低磁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师尊!”   唐臾耳朵瞬间麻了几秒,捂着心脏道:“幺儿?你差点吓死为师。”   这小子长大之后连声音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从清亮的少年音变成沉厚的男人嗓音。   他这一声“师尊”,总让人觉得耳朵麻麻的,唐臾觉得自己还没习惯。   “师尊,你在哪?”危雁迟问。   唐臾:“先等等,你怎么跟我讲话的?”   “我在您的机械臂里装置了单线通讯,连到我的芯片里,只要条件允许,我随时都可以联系到你,你也可以联系我。”   危雁迟顿了顿,声音几不可查地低了些许,“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在爱达家里。”   “啊,噢,噢噢噢——”   唐臾拍了拍后脑勺,干笑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的。很好啊,很good,这个功能装得很不错!”   “所以师尊,你现在在哪。”危雁迟没有任何语气起伏,“你说要我搞定那群人之后回去找你,但是你消失了。”   唐臾立刻顺毛:“幺儿不慌,我往那个山洞里面走,才发现那是个隧道,隧道里有个轨道矿车,你坐着矿车过来就行了。我这边是个粉色世界,挺梦幻的。”   危雁迟的语气这才好了一些:“你那边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唐臾看着正在疯狂朝自己开炮的两个漂亮少年,一边蛇皮走位躲开,一边找机会反击,顺便回复徒弟:“没有遇到危险啊,很安全!”   危雁迟听着对面枪林弹雨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问:“……真的吗?”   “真的!”唐臾对准杏发姑娘就是两枪,笃定道,“安全得很!”   “行。”危雁迟说,“那我现在过来。”   唐臾:“嗯嗯嗯。”   危雁迟加重了语气:“就在那里别动,等我过来。”   唐臾:“嗯嗯嗯。”   隔了一会儿,危雁迟的声音再次冷不丁地贴在耳畔出现:“师尊。”   唐臾耳根猛然又是一麻,手抖,子弹一枪射偏打飞了旁边的树皮。   “喊喊喊啥呢,给我麻溜滚过来!”唐臾微恼。   现代科技把传音系统做这么好干什么!   气得唐臾连开了好几枪。   突然,唐臾面色一变,倒不是因为俩小孩密集的炮火。   “嘘,别开枪了。”唐臾表情严肃,压低声音,迅速移动,抓着两个少年的后脖颈,像大猫咬着小猫咪的脖子一样,灵巧地爬上了树。   远处传来一阵飘渺的梆子声,一队人马踏着粉色的山丘,悠悠扬扬地靠近。   久青急忙把枪收了,屏气凝神。   远处浩浩荡荡的队伍渐行渐近,令人愈发觉得诡异。   队伍的正前方,悬空漂浮着一个古老的檀木梆子,无人操纵,木棒每隔一下,就自动敲击在梆身上。   后面,跟着长长一串怪物。   很难用语言描述它们的样子,每一只都有几米高,通体惨白,像是由一堆骨头拼凑出来的组合物。   它们没有脑袋,肢体细长而不协调,像巨型多足虫,又像许多动物的杂交体,每一只都长得不太一样,它们迈着固定的步伐往前移动,在粉色的草地上留下一个个深而小的密集圆孔。   长不见尾的队伍中间,运送着一个镂空的大木架,木架中似乎挂着许多绸缎布匹,上方是浅色的,下方镶着一道深色的缎边。   除了梆子声,整个队伍寂静得出奇,太过诡异,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仪仗队。   唐臾紧紧盯着它们,气声自言自语:“这些是什么妖怪,我从未见过。”   在现代都市,唐臾也见到了不少怪物,比如豆娘妖,还有之前的人面蜘蛛,这些都是很常规的妖怪,千年前唐臾见过不少。   但饶是像唐臾这样见多识广,他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似妖非妖,似鬼非鬼,是一种难以表述的存在。   “没见过才对。”身边的杏发女孩小声道,“这些都是AI生成的。”   又是这玩意儿,唐臾心道,AI才是新型妖怪吧。   队伍越来越近,三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静止。   这时,唐臾才发现,大木架里运送的根本不是什么绫罗绸缎……   人类被倒吊在大木架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整个架子,像古时候押送犯人的刑车里挂满任由宰割的牲畜。   每个人都被剥光了,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惨白,深色的头发吊在下方晃荡成一片,远远看去,就像挂满了浅色的布料,底下镶着一条深色的边。   被倒吊着人们各个脸部僵硬,嘴巴大张,眼珠瞪大,表情惊恐定格,却无法发出声音。   唐臾看到,他们头顶还悬浮着倒过来的小窗口,上面写着他们的队伍名。   ——这些人是玩家!   队伍名旁边,有两道能量条。   红色的是血条,唐臾认识,有些人的血条几乎见底。   底下还有一道蓝色的,有些人的蓝色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其中一个人的蓝色条彻底掉成0,这个人立刻从木架里消失不见了。   唐臾推测,蓝色那条应该是理智值之类的,不管是血量还是理智,掉到零就会游戏失败。   被倒吊着的人们像条状猪肉一样,随着木架的颠簸左右轻轻摇晃着,巨大的畸形骨架怪物沉默地运送着他们。   它们准备去往哪里?   唐臾突然想到森林快线中的女声播报:本周是圣君庆典。和这个有关系吗?   不管怎样,眼前的景象太诡异,一只一只的庞大怪物缓慢地走过三人面前,他们只希望它们赶紧离开。   就在一只怪物经过唐臾他们眼前时,它突然停住脚步,整个身子拧了过来!   尽管它没有眼睛,但唐臾觉得,它正在盯着他们。   久青浑身发毛,紧紧抓住久杏的手。   快走,快走,别过来。久杏在心里祈求着。   唐臾心想,希望危雁迟不要现在过来,再等会儿,再等会儿。   然而天不如人愿,那庞大诡异的怪物迈着畸形的步子,缓慢而匀速地向这边走过来。   十米、九米半、九米......   唐臾浑身紧绷,机械臂无声地做出攻击姿势。   然而一眨眼,怪物瞬间移动到了眼前!   畸形的骨架身躯中间猛然张开了一只黄澄澄的大眼珠,眼珠中间是横着的瞳仁,像羊的瞳孔,近在咫尺地对视。   久杏炸出了一身汗,久青立刻捂住了她的嘴。   那怪物站在树下,缓慢地、夸张地将身上唯一一颗羊眼珠,移动到空荡荡的头顶,看向树上。   树上空无一人。   它盯了很久,又缓慢地将羊眼珠移到下方,直勾勾地盯着粉色的树干。   时间似乎凝滞了。   怪物看了很久,那颗硕大的羊眼珠终于缓缓合拢,消失在骨架中。   它一百八十度拧身,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回队伍。   随着梆子声渐行渐远,这条沉寂而诡异的队伍终于消失在梦幻的粉色丛林中。   旁边另一棵树的树洞里——   直到它们彻底消失,躲在树洞里的三人方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我艹,我艹我艹。”久杏满嘴芬芳,头一个钻出树洞,大口呼吸,“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久青跟着钻出来,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用袖子擦汗:“早知道应该做点功课再进游戏的!谁知道这一期有心理恐怖元素啊!”   久杏扳过久青的肩膀,凝视他的头顶,半晌哈哈大笑:“啊哈哈哈,你san值掉了5%!”   久青黑着脸,反击道:“你还说我,你掉了7%!”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蓝发男人还没有从树洞里钻出来。   久青拧眉:“他不会已经跑了吧?”   “怎么可能。”久杏说,“刚才他还在里头呢,会不会是san值掉太多,失去行动能力了?”   说着两人一起弯腰,往树洞里看去。   只见蓝发男人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睛发直,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了。   久青拍了拍树干:“它们已经走了,你不会被吓死了吧?”   唐臾这才惊醒,他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钻出树洞。   久青久杏第一时间看向唐臾头顶,发现他居然是满条的理智值!   唐臾掰着手指头:“白骨精、千足精、多形妖、猼訑。”   久杏:“……什么?”   唐臾:“我在思考,刚刚那个怪物可能融合了什么妖怪。”   原来他刚刚眼睛发直,是在入神地思考这种学术问题啊?!   久青有点目瞪口呆:“勃仪是什么?”   “猼訑就是一只羊妖啊,它有九条尾巴和四只耳朵,有两只眼睛长在背上。”唐臾有些责备地看了久青一眼,“你的《妖史》是怎么学的?好好听课了吗。”   久青:?   被抓捕目标批评学习成绩,总感觉有点奇怪。   这人玩的到底是什么路子!   久杏还牢记着他们进入游戏的使命,对唐臾说:“既然危险解除了,你就和我们一起退出游戏吧。再打下去就是浪费弹药,你机械臂里的弹药肯定没有我们两个人多的。”   这话不假。   唐臾点点头:“你们什么时候带你们阁主来见见我。”   久杏:?   唐臾微笑:“要不这样吧,我们石头剪刀布,你们赢了的话,我就乖乖跟你们回去,我赢了的话,你们就要等我玩完游戏,拿完奖再回去。怎么样?”   “你这人真的很怪。”久青皱起眉,拿出一捆电缆似的绳子,“我觉得没必要玩,你直接跟我们走就行了。”   这绳子只要连入接口,就可以让对方的义体瘫痪,所以久青还是比较有信心制服这个深不可测的怪人的。   久青提供第二种选项:“或者你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混进走虎抢青鸾珠就行了。”   唐臾笑道:“不是,你们搞错了,我真不是混进去抢青鸾珠的。不就是个能保人性命的破珠子么?我对那东西没兴趣!”   久青:“扯吧你就。江湖内外,没人不想要青鸾珠。”   唐臾对天发誓:“我就抢了虎A三颗钻石!”   “别费口舌了,等阁主审吧。”久杏捻落一朵桃花,挑眉道,“阁主说她马上到了,开捆吧。”   “你们阁主马上要来了??”   唐臾心头有点苦,视死如归地伸出双手:“你们捆吧。”   久杏和久青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手脚麻利地开始捆人。   唐臾是怀着一种赎罪的心态被捆的。   久绛是他的第一个徒弟,跟他的时间最久,性格明艳张扬,刀子嘴豆腐心。   唐臾始终记得,在看到造魂阵时,久绛眼中那种巨大的惊讶,接着变成绝对的难以置信,最后化成冰窟般的寒凉。   但他也记得,最后把徒弟们传送走的时候,久绛是喊的嗓门最大的那个。一直娇俏的姑娘哭得撕心裂肺,看上去恨不得把自己给手撕了。   唐臾直觉危雁迟还没有把自己回来这件事告诉久绛,因为如果这孩子知道了,她肯定三分钟之内杀上门。   至于危雁迟为什么不把这事儿告诉大师姐…说实话,唐臾毫无头绪。   危雁迟一直都是四个徒弟里,最乖,但也是唐臾最看不透的那个。   唐臾出神地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俩小孩捆成了粽子。   久杏开心道:“完工!”   久青看向远方:“太好了,阁主回来了。”   唐臾抬起眼,未见人影,先闻其声。   ——重型机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树林。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只见一位戴着头盔墨镜的女人俯身骑在重机车上,一头长直的头发肆意飞扬,黑发里挑染了耀眼热烈的赤红色,长腿蹬着长靴,身体曲线比金属机车线条更飒,气质比太阳更拽。   如烈马嘶鸣,重机车一个漂亮潇洒的漂移,稳稳地停在了距离唐臾两米开外的地方。   女人跳下机车,抬手摘了头盔和墨镜,露出一双漂亮得不可方物的眼睛,赤红双瞳,美得张牙舞爪,勾人,又攻击人。   整齐的刘海稍微有点乱了,她随手一撩,黑赤相间的长发如瀑披散。   两位少年静立鞠躬,行礼道:“阁主。”   “人抓到了?”女人问,嗓音迷人。   久青指了指唐臾:“抓到了!就在这儿。”   女人转头,从唐臾被五花大绑的身子往上,看到他的机械臂、蓝头发,然后,看到了他的脸。   唐臾也回视着她,调皮地眨眨眼。   此刻…无人说话。   沉默。   沉默。   唐臾又调皮地眨眨眼,吐出一个音调宛转的:“Hey, girl!”   “咚”,“咚”两声,是久绛的墨镜和头盔砸在了地上。   久青和久杏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是我英语发音有问题么。”唐臾喃喃自语,最终放弃鸟语,轻声道,“久绛,好久不见。”   “咚。”   久绛直挺挺地跪到了草坪上。   久青和久杏表情瞬间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阁主跪了,他们还站着干什么!   咚咚,又是两声,俩小孩瑟瑟发抖地也跪了。   “哎!”唐臾被捆得严严实实,用不了机械臂也用不了灵力,只能狼狈地大吼,“跪什么跪什么,都给我起来!”   久绛抬起脸,双眼一眨不眨,颤声问:“……师尊?”   唐臾翻了个白眼:“不就是染了个头发么,有这么难认吗?”   “唐却尘?”久绛又问。   唐臾盯着她,被气笑了:“胆子不小。”   久绛半晌没动,猝然暴起,提起拳头就往唐臾脸上抡!   “——我艹你大爷唐却尘!你一千多年死哪里去了!!”   唐臾平静地闭上眼,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然而拳头并没有挥到他脸上。   在距离唐臾脸两厘米的地方,久绛的拳头被人稳稳截住了。   久绛对上了危雁迟黑沉的目光,断眉如狼。   久绛表情空白了几秒,终于意识到前因后果的她再次爆发,抽回拳头,狠狠往危雁迟脸上揍去!   “我艹你大爷的危仅!师尊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危雁迟木着脸,下意识往旁边躲开了,闷闷地说:“我怕你揍他。我还在想怎么跟你说,你才能不揍他。”   久绛急火攻心:“你也知道我想揍他啊?你躲,你躲什么危雁迟?你替他来挨这一拳!”   危雁迟又站回来了,一米九多的大个子站得笔挺:“师姐你揍吧,我不躲。”   久绛仰着头,拳挥了一半,停在半空中,半晌咬牙切齿地骂道:“长这么高!一点都不好打。”   最后这一拳狠狠落在了危雁迟肚子上。   危雁迟没躲。   唐臾气得血全往头顶涌,厉声道:“久绛!你还真打啊?你以前天天偷袭我,现在揍你师弟干什么!”   “我现在尊老爱幼,不行吗?”   久绛翻了个白眼,看着唐臾,指着危雁迟说:“师尊你看清楚了啊,老幺替你挨打了,你回头自己谢他去吧你。”   危雁迟垂着头。   唐臾真是无奈了,问道:“幺儿,疼不疼?你师姐下手经常没轻没重的。”   危雁迟用力摇头。   其实是疼的,久绛是真的受刺激了,生气,这一下一点没留力。   久绛白眼都要翻上天去了。   她突然瞥见师尊身上还牢牢地缠着绳子,顿时大惊:“我靠,谁干的!”   久绛一掌把绳子全弄断了,师尊,噢,同时也是师祖,终于得以松绑。   早已跪着退到边缘的久青和久杏满头大汗,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再见了阁主,今晚我就要远航…… 第27章 粉别墅(一)【修】 床上画着一颗大爱……   久青和久杏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会隐形术。   所有疑惑都解决了, 难怪蓝发男人的水平那么深不可测,出手套路也令人难以捉摸,生僻的妖物名字信手拈来……因为他根本就在另一个段位上!   难怪那个奇形怪状的怪物来的时候,男人还护着他们藏了起来, 恐怕那时候他就认出来了。   俩小孩冷汗涔涔, 他们对师祖大放了不止一句厥词啊!   久绛把断成好几段的绳子抓在手里, 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俩:“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捆的是谁?挺能耐的,可以写简历里了。”   他们露出苦瓜脸,声音都要劈了:“师祖对不起啊啊啊。”   “没事没事。”唐臾笑得很欠揍,“我故意给你们绑的,哈哈。”   其他人:......   “对了, 你们叫什么?”   俩小孩小声说:“久杏, 久青。”   唐臾问久绛:“一家人?”   久绛答:“我的侄儿侄女。”   这些小问题都可以放旁边,久绛满肚子更重要的疑问,连珠炮弹似地问唐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要混进走虎?你也听说青鸾珠的事了?你来游戏又是干嘛?你这一千年去哪了!”   这句话太长, 她停下来换气, 话音一转:“不行, 你干脆直接给我详细讲一遍。”   唐臾一想到要讲一堆东西就头疼,指着久绛的重型机车, 大声扯开话题:“你这车炫酷啊,游戏里拿到的道具?”   “当然不是!”久绛直接被带跑了, 炫耀道,“师弟给我做的,可以折叠变小, 随身携带。”   说着,她手指一抬,嚣张跋扈的机车瞬间变成了一个黑色的金属猫猫头, 被久绛握在手里。   “哇。”唐臾拿过来把玩,扭头对危雁迟说,“Vix老板,我也想要一个,给做吗?”   危雁迟怎么可能说一个不字,他点点头:“给的。”   唐臾东拉西扯地插科打诨,顺利让久绛忘记了她本来想问的一大串问题。   “对了,幺儿,灵玉还在你身上?”   “嗯,他们退出游戏了。”危雁迟摊开手,手心中躺着一枚光华流转的玉。   久绛有点惊讶:“你们还真是来认真玩游戏的啊?”   “是啊,我还要拿奖呢。”唐臾自然而然地愉悦道,“挺好,又多了三个人帮我找宝物。”   “刚刚我们看到一串奇怪的怪物走过去了,还押送着一队玩家,你们见到了吗?”唐臾问。   危雁迟和久绛一齐摇头。   唐臾:“它们留下了一串脚印,我们要不要跟着脚印的方向去看看。”   “我们进游戏本来就是为了抓你的。”久绛撩了把头发,“现在不用抓人了,就玩儿吧。”   危雁迟没意见,两个小孩更是不敢有意见。   “好,出发!”   于是,五人小分队就这么上路了。   唐臾走在最前面,像是小学生春游举着小旗子的班长。   他们沿着密集而不规则的圆孔脚印往前走,在粉色的草坪上显得梦幻又诡异。   一路上的风景都是零散的粉色树丛,没见到什么人,唐臾讲了讲他们看到的怪物的样子。   地上的脚印痕迹越来越浅,直到彻底消失。   唐臾停步:“看来它们走到这里就不见了。”   环顾四周,就在不远处的粉色树林里,孤零零地坐落着一幢漂亮的粉色别墅,五层楼高,像公主的城堡一样精致又气派。   整个场景像一幅平面的像素画,甜美,也诡异,让人不禁想到刚才那些巨大的、沉默的怪物。   久绛不屑地笑:“这个别墅简直就是在向人招手说:快过来,快过来!”   唐臾说:“还等什么,那就去吧。”   危雁迟已经迈出了脚步。   久青和久杏远远跟在三位前辈身后,又不敢掉队太远,心中叫苦不迭,这地方看着就不对劲啊,没准这就是刚才那些怪物的老巢呢?前头三个人怎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众人往别墅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唐臾听到“叮”的一声在耳边响起:“你真幸运!秘境宝物就在附近哦,要不要去找找看呢?”   其他人也突然停下了脚步,唐臾一看他们的表情就懂了:“你们都听到了?”   久绛:“嗯,听到了。师尊,你要找的就是这个秘宝?”   “是这样。”唐臾差点笑出来,“但是咱们眼前只有一栋别墅啊,这不是摆明了让咱们进去找吗?”   危雁迟指了指周围:“也有可能在旁边的树林里。”   但不管如何,这个别墅是一定要进的。   粉别墅的大门与门廊刻满了欧式复古的雕花,唐臾没见过这种风格,流连忘返地欣赏了很久,才推开了别墅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豪华的粉色大厅,左右两侧的旋转楼梯通向二楼,大厅中央悬挂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灯,正下方是一个粉色的接待处,接待台中央贴着一个很大很可爱的蝴蝶结,粉色底,白色圆点。   接待处站着一位洋娃娃般金发碧眼的女孩。   只见她甜甜地微笑着,同时,唐臾视野底端和她的声音一起出现一段字幕:“各位好,欢迎来到幸福快乐的粉别墅。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了,您可以在这里度过许多平安愉快的夜晚。”   久绛小声吐槽:“这NPC好老套的台词,一百年前就有游戏设计这种台词了。”   唐臾问:“NPC是什么?”   危雁迟平稳的声音从另一边低低传来:“非玩家控制的角色,就是游戏里已经设定好的角色。”   唐臾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玩游戏,第一次见到NPC。”   此话不假,此前唐臾遇到的不是别的玩家就是怪物,还没见过这种和他讲话的“人”。   金发碧眼的女孩接着说,同时眼前的字幕也随之变化:“我们的住宿系统采用最新的智能科技,将为您量身定制您的梦中情房。希望您能拥有完美的住宿体验!”   久绛:“嗯嗯,好的,请问能不能跳掉这段,直接让我去房间。”   危雁迟默默按住额角:“不要总是跳过和NPC的对话啊……”   女孩不为所动,保持着极具素养的得体微笑:“但是现在本店只剩下三间客房了,请问各位怎么分配?”   唐臾笑着按住接待台:“不是,小美女,你们这儿五层楼呢,这么多房间,你现在说只剩三间了?”   “确实只剩下三间了。”女孩充满歉意地指了指楼上,“很多客人已经到了。”   唐臾抬起头,只见二三四楼的栏杆边零零散散站着些人,正沉默地打量着他们。   身上纹着大片纹身的、头发全剃成摩西干的、如黑影般不起眼的......   唐臾神色一凛,其中不少他在酒吧里有过一面之缘。   他想起铁狮的嘱咐,心想,这些人大概也对自己有印象。   危雁迟低声道:“这些人是玩家。”   唐臾:“嗯。”   女孩重复了一遍:“请问各位怎么分配?”   五人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久青和久杏赶紧举起爪子:“我们俩听从组织安排,怎么安排我们都行的!”   久绛做了个踹他们的动作:“小孩子自己睡去吧。”   主要是,这俩小孩跟深居简出的技术宅Vix师叔不怎么熟,更别提跟唐臾了,单独呆一块估计都得要他们的小命。   久绛在他们师徒三个中间划了个三角形:“我们三个分两间房,怎么说?”   小师弟沉着目光没讲话,师尊支着下巴,仍然入神地在打量楼上面那些玩家,很显然在开小差。   “无语。”   久绛压根不期待他俩能给自己什么回答了,一个闷得要死,一个四处神游,久绛干脆独断专行地一锤定音。   “本美女自己睡一间了,你俩大老爷们儿挤去吧。”   小辈一间,男的一间,女的一间,很合理的分配。   “好的。”金发姑娘笑眯眯地分别交给他们三把粉色的钥匙,“请收好,各位的房间在顶层,房间已经布置好了。”   唐臾还在神游,危雁迟便收好了钥匙。   三间房连在一起,唐臾走到房间门口了才回过神来。   左手边,久绛已经打算开门进房了,右边,俩小孩正在交头接耳聊钥匙上的花纹。   身边,危雁迟正在转动钥匙。   唐臾后知后觉:“幺儿,我和你睡一屋?”   危雁迟的动作立刻停了,甚至把钥匙抽了回来:“可以吗?”   “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唐臾抬手在危雁迟脑袋上肆意地揉了揉,万分怀念道,“哎呦,好久没跟小仅躺一屋里过了,上次好像还是你炽潮期的时候,你那会儿还没我高呢!小崽子。”   旁边的久绛露出一个牙酸的表情:“我先进屋了,拜拜。”   危雁迟直挺挺地固定在那儿,让唐臾揉他脑袋,等他揉完了,危雁迟才重新用钥匙打开了门。   推门而入,只闻一股清新的阳光香气扑面而来,明明快到夜晚了,却莫名让人觉得很暖。   卧室里很有居家气息,毛茸茸的地毯,天蓝色的壁纸,以及窗台边摆成一排的盆栽。书桌上摆着一台黑屏的电脑,看上去是几十年的老旧款式,还有笨重的机箱和原始的键盘鼠标。   危雁迟愣了,唐臾也愣了。   只见卧室中间,摆放着一张窄窄的双人床!   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被套上,居然画着一颗大大的红色爱心。   唐臾惊了:“前台美女是不是把她的房间给我们了?”   只听隔壁传来久青久杏两道尖叫声。   “啊啊啊,我才没有想住小汽车造型的床呢!!我已经是几百岁的成熟男魔了!”   “绝对是系统混乱了,我也没有想住带幔帐的公主床额啊啊!”   唐臾有点啼笑皆非:“智能系统果然是智障了吧?”   危雁迟把粉色的门钥匙搁到床头柜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垂着头,刘海遮住了凌厉的眉眼:“您把被子翻一面盖吧。”   “不是。”唐臾毫不在意地躺到床上的爱心上,用力拍了拍旁边的空位,“你上来,我感觉这床太短,都装不下你!” 第28章 粉别墅(二)【修】 贴进他怀里……   “诶, 这什么东西。”   唐臾从床上坐起来,左看,右看,眨眨眼。   在唐臾的视野里, 一个操作面板叠加在现实的场景上, 随着他的视线变换位置。   危雁迟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我眼前也有。”   面板很简单, 左上角显示着游戏里的时间,下午六点。右边有几个半透明的按键,左边也有几个。   有什么用?试试就行。   唐臾注视其中一个按键,伸手在虚空处点了点。   房间的灯光变暗了些。   唐臾又试着点了另外一个,窗帘自动关上了一半。   “不愧是智能家居系统。”唐臾舒舒服服地陷在床里, 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房间调节到了最舒适的样子。   窗帘半遮, 暖光昏昏,外头是影绰的粉色丘陵。   唐臾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床褥里,不想动弹, 自言自语:“我靠, 这可比我那破出租屋的床舒服多了, 我能不能天天来这游戏里睡觉?”   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招呼道:“你来试试, 还挺软的。”   危雁迟硬邦邦地杵在房间角落,没动。   “你真不想试试?”唐臾半撑起身子, 把自己披散在枕头上的蓝发好好地拢到了一边。   危雁迟撇开目光,喉结上下一动:“师尊,鬼不用睡觉。”   “理是这个理——”   唐臾盯着小徒弟, 恍然大悟道:“幺儿,嫌弃为师是不是?”   危雁迟差点要屈膝半跪,忙道:“徒儿不敢。”   唐臾噗地一声轻笑, 翻过身,腾出了大半边床的空间,懒洋洋地半眯上眼睛,声音渐渐变轻:“还这么不禁逗……”   这么侧躺着,视线正好和床头柜平齐。   床头柜上摆着几只彩色的千纸鹤,后面是书桌上的老式电脑。唐臾突然怔住了,困意都消退了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莫名亲切。   甚至亲切得让人有点难过。   难过的感觉转瞬即逝,唐臾把它归结为过于幸福的副作用。   不愧是智能系统,能做出这么合心意的房子。   除了两个大男人只有一张床,和床上的大爱心有点好笑,其他都挺舒服的。   但好像还有什么地方缺一点点。   缺的是什么?   唐臾侧躺着,感觉困意缓慢来袭。   直到快要睡着时,他感受到身边的床往下陷了陷,有个人轻手轻脚地躺到了他身边。   危雁迟像一根铁棍,这张床正好嵌下他。   唐臾半梦半醒,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靠,后背接触到一具结实柔韧的躯体,温温凉凉的。   那人往外撤了几寸,让唐臾后背落空了。   唐臾闭着眼撇撇嘴,虾米似的往后拱了拱身子,行云流水地贴了上去。   那人紧绷着身子,又往外挪了挪。   他逃他追地折腾了几回,直到无处可挪,唐臾的脊背终于实实在在地抵住了对方,像猫团进了窝里。   这次感觉才对了,什么都不缺了。   危雁迟大半边身子都掉在床外面,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蓝发,呼吸放得很轻,连睫毛都不颤。   唐臾很快沉入睡眠。   自从他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苏醒,好像从未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   唐臾是被饿醒的。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唐臾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手胡乱拍了拍旁边。   空的。   “雁迟?”   唐臾倏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呈大字型占满了整个床。   “师尊。”   只见危雁迟直挺挺地站在角落,罚站似的。   但这位鬼先生的脸色比平时红润不少。   跟少女心的粉红色别墅墙壁差不多。   “睡得太爽了!”唐臾伸了个懒腰,看到面板左上方的时间,晚上七点半,他居然只睡了一个半小时。   “你没睡?”唐臾问。   危雁迟:“睡了,睡得挺好的。”   唐臾点点头,完全不记得自己睡着时把人挤到床边边的“恶行”。   “我饿醒了。”唐臾摸了摸肚子,瘪的,“幺儿,你饿不饿?”   危雁迟:“还好。”   话音刚落,就听房门被哐哐敲响,久绛不耐烦地在门外喊:“师尊,老幺,开饭了!”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喊猪。   唐臾哗啦一下把门拉开,睡眼惺忪地往外走:“我现在又困又饿……”   久绛伸长脖子,好奇地往房间里张望:“师尊睡了一觉啊。你们房间怎么样?”   她合理猜测:“老幺整天无欲无求,师尊整天寻欢作乐,你们房间风格肯定很混搭吧。是不是一半红烛帐暖一半性冷淡?哈哈哈。”   危雁迟冷着脸,高大的影子把久绛整个罩住,直接把门关上了。   “不让看啊。”久绛很失望。   危雁迟闷声道:“没什么好看的。”   久绛:“真小气。”   危雁迟反问:“那看看你的房间?”   久绛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危雁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抱歉。”   久绛很快换回拽不拉几的表情:“抱你大爷。”   “楼下的自助餐快开始了!”唐臾站在栏杆边往下看,比久青久杏俩小孩还兴奋。   五个人沿着旋转楼梯到达一楼,大厅中央摆着一条长桌,已经有不少人坐在了桌边,看上去大家都饿了。   桌边大概坐了二十几个玩家,主要来自五个不同的小团队,还有些单打独斗的零散玩家。   “哟,这不是新任夜店之王,Sugar Master吗?”   说话的这队人穿着僧袍,各个都剃了锃亮的光头,机械化程度非常高,几乎全身都是改造的义体。唐臾在洞天福地见过他们,因为他们的混搭风格,让人印象挺深刻。   为首的僧袍男人点了根烟,夹在两指中间朝唐臾敬了敬。   唐臾打了个响指,当作招呼:“Hey,冥僧。”   冥僧笑着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俯身靠近唐臾,把眼神往他身后的久绛那儿一送,声音不大不小地问:“糖,这正妞啊,你认识?”   唐臾轻轻给久绛递了一个眼神,耸耸肩:“路上碰到,一起走了一段儿。”   久绛目不斜视地坐着,冷艳漠然,半个眼神都欠奉。   冥僧嘶嘶地笑起来,不打算继续自讨没趣,转而问唐臾:“老兄,你也是来找秘宝的?”   唐臾敲了敲耳朵:“听到系统提示了。来这儿的人都听到了吧。”   冥僧的嘴咧得更开:“你觉得宝物藏在哪?”   唐臾:“这儿方圆几公里,就这么一座别墅。”   “叮叮——”   铃铛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众人安静下来。   只见一位穿着燕尾服的大胡子胖男人站在长桌最前端,手里摇着一个铃铛,身边站着金发碧眼的小姑娘。   他憨态可掬地说:“欢迎各位莅临粉别墅,我是这里的老板。为了庆祝即将来临的圣君庆典,小店的房费与餐费全免,请各位愉快享受!”   唐臾同时在视野下方看到了相应的字幕。   “我过来可不是为了吃吃喝喝的。”   冥僧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直接站了起来,大声质问:“老板,别磨叽了,直接进主线吧!你家里,或者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宝物?”   众玩家哗然,抱着看戏,又庆幸“有人帮我问出来了”的心态,在冥僧和胖老板之间看来看去。   胖老板一脸慈祥地看向冥僧:“噢,我的孩子,你怎么知道我有收集奇珍异宝的爱好?很久没有人见过它们的样子了,各位有兴趣赏光一看吗?”   玩家们声音此起彼伏:“看,看!”   “太好了,终于又有人能看到我的藏品啦。”胖老板似乎很高兴。   他走到大厅边,拍了拍手,一道银色的帷幕落了下来,露出一个气派的玻璃展柜,里面果然装着不少奇珍异宝。   众人激动地一拥而上,纷纷挤到展柜边。   好消息:有宝物。   坏消息:有太多宝物!哪个才是真的秘境之宝?   胖老板自豪地依次介绍道:“这是一尊天使圣像,从十五世纪的教堂里流落出来的。这是一幅山水画,距今有五百年的历史,出自名家之手。这是独角兽的指甲壳,拥有五彩斑斓的黑色……”   胖老板一路介绍到最后的展柜:“这个是我最爱的宝贝。”   所有人屏气凝神。   “这是……这是……”胖老板眼睛大睁,浑身疯狂颤抖起来,“我的宝镜,我的宝镜呢!”   只见展柜的最后面空了一块位置,老板最爱的宝镜不见了。   所有人听到“叮”的一声,眼前出现任务字幕:“老板看起来很焦急呢,请帮他找到他丢失的宝镜!毕竟好心的老板免费请你住宿吃饭了,帮帮他也是举手之劳吧。”   接着,众人眼前的控制面板里出现了一个背包栏,有五个空格子。   冥僧追问:“给个范围呗,宝镜大概在哪?别墅里面还是外面?第几楼?”   另一个人嗤他:“这不就是要你找吗,告诉你答案了还找什么。”   然而胖老板一边愤怒地抖,一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显得脸部肌肉矛盾地抽动:“夜幕降临,它们要出来了。”   看到任务发布,众人立刻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四散到别墅各个角落,开始做任务了。   很快,大厅里就只剩下了几个人。   久青和久杏还站在展柜边交头接耳,试图从中寻到更多线索,他们偶尔从旁边收集一些锤子、钉子之类的东西放进背包格子。   久绛在粉红别墅里四处转悠,找地方自拍。   长桌边,唐臾指着一份甜点,惊为天人地问:“卧槽,这个甜脆米粑粑好吃,还有夹心。”   危雁迟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这是马卡龙。”   唐臾大快朵颐:“这个发糕也好好吃啊!”   危雁迟:“…这叫舒芙蕾。”   “我要怎么把东西放进面板背包栏里?”唐臾发出了老年人的疑惑。   久杏示范道:“您手拿着它,眼睛看着视野里的背包栏,往里放就行了。”   唐臾试了试,手中一轻,舒芙蕾真的被放进背包栏了,变成了一个小图标。   唐臾拍拍肚子站起身,只见他自己的背包格子和危雁迟的格子里,塞满了各种甜品。   久青和久杏两位游戏老玩家大为震惊,背包栏是这么用的吗?   丰盛的餐桌被横扫一空,连渣都不剩。   胖店主站在空荡荡的桌边,满脸幽怨地瞪着唐臾。   宝镜没了,饱也没了。 第29章 粉别墅(三) 你是不是心里一直都有我……   久青头头是道地分析道:“镜子肯定不会只藏在某个地方, 这太简单了,估计要先找齐线索,再找到镜子。”   “你这思路只适合单机游戏。”久杏不屑地反驳道,“玩家这么多, 线索怎么找?设计二十几条线索链吗?这不科学。最有可能的就是镜子碎成了很多片, 玩家要和别人决斗, 收集齐所有的碎片,这才符合多人游戏的逻辑嘛。”   久青撅嘴反驳:“简单、粗暴,太老套了!”   “老套,但是最有效。”久杏说,“而且秘境寻宝不就是这个大规则吗, 要么自己找东西, 要么从别人手里抢。”   “那是自己找比较快,还是直接从别人手里抢比较快?”有人慢条斯理地问。   久杏:“当然是边找边抢……”   她猛然闭上嘴,抬眼便对上了唐臾认真询问的目光。   久杏腿一软:“师…师师师祖, 我就是随便一说!”   唐臾:“我我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   久绛:“那那那那就出发吧!”   危雁迟满脸无语, 直接掠了出去。   别墅很大, 方才跑走的二十多个玩家就像消失了一样,寂静无声, 只时不时见到人影晃动。   一楼除了大厅就是展览柜,众人巡视了一遍, 没发现什么东西。   走上二楼,手边便是一条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两侧全是紧闭的房间。红色地毯, 脏粉色的墙纸上印着褪色的玫瑰花。   久青嘟哝了句:“明明有这么多房间,玩家一共才二十几个,怎么就跟我们说住满了呢?”   唐臾幽幽地说:“没准确实已经住满了呢, 只是你看不见罢了。”   久青打了个寒噤。   危雁迟道:“走廊尽头有块镜子。”   唐臾:“去看看。”   穿过低矮的、长长的走廊,经过许多扇紧闭的房门,众人来到镜子前。   椭圆的镜子挂在墙上,镜框上雕刻着复古的花纹。   五个人从镜子中看到整整齐齐的自己,还有身后无尽的走廊。   真是英俊貌美的一大家子,连带着镜子都明亮了不少。   “这就是块普通镜子吧。”久杏说。   唐臾向左转头,镜中的自己也向左转头。他向右转头,镜中自己也向右转头。   久绛凑近镜子,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脸:“姐真美。”   “这会不会是宝镜?”久青猜测道,“没准它伪装成了普通镜子。”   “管他呢,直接捡吧。”久杏游戏玩多了,看到东西就想捡到工具箱里,管它有用没用。   “行,直接卸吧。”   唐臾二话不说,打算直接把镜子从墙上卸下来。   他朝镜子伸出手,镜子里的自己也伸出手。   就在唐臾快触到镜框的时候,镜中的自己突然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两只手从镜面探出,狠狠地抓住了唐臾,把他往镜子里拉!   “师尊!”危雁迟和久绛几乎同时喊道。   混乱顿起。   久绛身边突然窜出三个人,是穿着僧袍的光头。他们机械手的虎口处挂一串念珠,电子声齐声循环念诵:“嗡修多利修多利修摩利修摩利娑婆訶……”   是冥僧!   佛咒入耳,唐臾突觉一阵耳鸣,右臂深处升起一种麻痹短路的感觉,半个身子似乎都失去了知觉,被两只镜中手朝镜面拽了几步,蓝发几乎碰到镜面。   久绛皱着眉摁住了自己的锁骨,俩小孩也不同程度地蜷起身子。   这电子佛音在入侵义体!   “开信号屏蔽。”   危雁迟低吼,干脆利落地朝镜子里伸出来的那双手来了两枪,镜中传来几声哀嚎,这双手被迫往镜子里缩去。   唐臾被危雁迟从镜子前拉开,却看到几个冥僧左右夹击久绛,强大的机械爆发力让久绛完全无法动弹。   他们似乎想从她身上抢什么东西。   还好,俩小孩反应挺快,他们从短暂的义体入侵里缓过来,分工明确地朝块头壮硕的机械僧人扑去,像敏捷的小豹子偷袭体型庞大的水牛。   镜子除了刚开始来了个jump scare,现在已经没啥战斗力了,只剩一双手海草似的在镜面上晃,好像想随机薅个替死鬼进去。   剩下五对三,几乎没啥悬念。   没几个来回,三个钢铁澎湃的赛博僧人就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捆了起来。   很简单,他们有佛音入侵,危雁迟这位机械师自然见招拆招,直接顺路回头黑了他们的线路。   冥僧们机械化程度太高,优点是强化了绝对力量,缺点就是很容易被骇。   唐臾问:“你们怎么只剩三个人了?还有几个人呢。”   冥僧压着三角眼,不怀好意地扫过唐臾他们,冷笑了一声:“你们果然互相认识。”   “你这话就稀奇了。”唐臾笑了,“我跟你不也认识吗?”   危雁迟没什么语气波动地说:“你们剩下那几个人,在镜子里面吧?”   冥僧从鼻子哼了声,算是默认了。   “吃人的镜子啊,真老套。”久杏无聊地甩了甩手中的发绳。   冥僧小队的遭遇跟他们差不多,上楼来看到一面镜子,准备把它拿下来的时候,镜子里突然伸出来一双手,拽了几个人进去。   “然后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唐臾惊讶道,“不想着怎么赶紧把兄弟们弄出来,守株待兔干嘛啊。”   久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缕红发,眼帘微垂:“你们的目标是我吧?”   冥僧咧嘴一笑,露出鲨鱼般的细齿:“阁主,您现在手里的东西可是块人人趋之若鹜的香饽饽啊,这可比游戏奖励稀有多了。”   唐臾心想,青鸾珠。   走虎那会儿的目标就是它,比起什么寻宝游戏,这才像真的江湖夺宝。   追兵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什么人都想上来抢一抢。   “你想要的是这个吗?”   久绛摊开掌心,手中躺着一颗温润的青绿色珠子。   冥僧几人瞬间眼睛瞪得大如铜铃。   宝物近在咫尺,他们却无法动弹,急得发出胡乱的低吼。   久绛把珠子抛到半空、接住、又抛、又接住。   僧人们的目光紧紧粘在珠子上,跟着上、下、上、下,逗狗似的。   久绛突然毫无征兆地朝青鸾珠咬去,一口咬下了大半,跟咬苹果似的,露出里面浅色的果肉。   “啊?”冥僧脸都绿了。   久绛把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咕噜噜滚到冥僧前面,真的就是半个被咬过的苹果。   冥僧有点崩溃,被耍了!   “我真的很好奇。”久绛眯着眼问,“你们就算抢到了青鸾珠又怎样呢?你们知道怎么用吗?”   “我们用不用都没关系。”冥僧磨了磨后槽牙,“但如果我们拿到了,有人会给我们传授真正的机械仙法——你们知道仙法吗?靠机械改造,以人抗神,腾云驾雾天上飞,能在二环仙居买房,跟神仙当邻居,机械修仙有多牛逼,你们懂不懂?”   唐臾满脸痴呆:“不懂。”   久青没忍住,笑了半声,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出来一个嗝。   危雁迟问冥僧:“谁答应给你们传授机械仙法?”   久绛接道:“凌修门?”   冥僧扭曲着脸:“你们都知道了还问个屁。”   “凌修门是不是怂,想要东西就自己来抢啊,找一群小杂碎来干嘛。”久绛嘟哝着。   唐臾笑眯眯地说:“估计是拉不下脸吧,仙风道骨名门世家,怎么能亲自下界抢东西,传出去不好听。”   久绛随手指了指地上的三个机械僧人:“他们没用了,怎么处理。”   危雁迟随手一指镜子:“扔进去团聚吧。”   久青和久杏很懂事地把三个人拽起来,往镜子那边押送。   在场的都是大前辈,这种脏活累活当然归他们做。   “不要不要!”三个大块头面色惊恐,剧烈地挣扎起来。   “真吵。”   久绛眨眨眼,一道不明显的红光闪过眼瞳。   机械僧人们瞬间静了下,丢了魂似的,直愣愣地看着久绛。   “这才乖嘛。”久绛歪头一笑,红唇轻启,沉缓的女嗓令人骨头酥软,语气甜如蜜语,内容却十分冰冷,“多大的人了还要人拽,自己滚去镜子里。”   三个僧人如被操纵的木偶,排着队站到镜子前,一步步往里走。   唐臾挑了挑眉:“厉害了嘛,连魔气都不用使出来了。”   久绛难得谦虚:“只能对普通人用用这招。”   三个人排排队自投罗网,从镜子里伸出来的手都震惊了,在空中画了个问号。   不是,兄弟,你们怎么自己想进来?   镜子疑惑归疑惑,工作还是要做的。   很快,三个僧人就被镜子吃了。   唐臾从侧面飞了个小铁片过去,贴着镜子和墙壁的夹缝,把镜子削了下来。   他又突然想到:“那岂不是整个冥僧小队的人都在我手里了?”   “确实。”久绛乐道,“无聊了就拿出来玩玩再放回去。”   “你先给我回来。”   唐臾有挺多想问的,挑了一个最重要的先问,“青鸾珠到底是怎么回事?”   久绛看向危雁迟:“你跟师尊说过吗?”   危雁迟摇了下头。   “师尊回来这么多天,你怎么跟他什么都没聊!”久绛简直无语。   久绛扯开皮衣衣领,露出一段透明的锁骨,能清晰看见里面交错的电线。   她顺嘴跟唐臾解释:“一九几几年战争时期,我伤得有点重,留了疤,不好看。这些年就干脆让师弟给我换了个透明的,酷不酷!”   唐臾笑笑:“酷。”   久绛摁着锁骨下方两寸,指尖陷入皮肤,掏了掏,掏出一颗小珠子。   虽然长得和刚才那颗一模一样,但是一拿出来唐臾就能感觉到不一样。   唐臾心头颤动,被微妙的共鸣感击中了。   那珠子似乎有灵,悠悠地从久绛手心里飞起来,稳稳落到了唐臾手臂上。   “果然……”久绛愣愣的。   危雁迟没说话,但深邃眼底有丝不易察觉的发红。   唐臾看着他们的表情,说出心中猜测:“怎么,这东西跟我有关?”   久绛声音有点哑:“还和…师妹有关。”   -   师尊殁世后五十余年,三徒弟楼飞白作为师门中唯一的普通人,无疾而终,享年八十二岁。在那个时代的凡常人里,已实属高寿。   彼时,另外三个徒弟仍容颜如玉,和他们漫长的生命相比,楼飞白的一生短暂如蜉蝣。   正如这世间绝大多数人。   久绛红妆红衣,粉黛描眉,在楼飞白床塌边守了一天一夜。她握着楼飞白的手,亲眼看着白发苍苍的她在自己怀里,阖上满是皱纹的眼皮,带着笑沉沉睡去。   青鸾珠第一次出现,大概是在一百多年后。   都说军营里出了一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于边塞战场,一剑取了敌方将领的项上人头,霎时声名大噪,名满天下。   女子从军,向来是不易中的不易,纵使赫赫战功在身,她好像也只被当作一只会舞剑的花瓶。   某战凶险,朝廷上下三万大军竟齐齐噤声,落针可闻。唯有女将军出列请战,临危受命,带领孤军深入敌境。   他们被敌军包围,女将身负重伤仍冲在最前线,血染胄甲,见者心惊。   传闻说,就在她被数支飞箭穿胸之时,一只拖着长尾的青鸾神鸟自云中俯冲而下,羽翼青蓝如玉,清啸震野,飞箭触之即融。   仙光包裹女将之身,如神女下凡,四海明亮。敌军大惊,乱成一锅粥,以为触怒了神灵,纷纷丢兵卸甲,原地跪拜,唯恐不及。   据说,这只青鸾神鸟化成了一颗宝珠,认女将为主,直到她寿终正寝。   徒弟三人隐去身形,跟在女将军身后,没过多久便确定,这是楼飞白的转世。   和以前的楼飞白长得不太一样,但不论是哪一世,她的眉眼间,始终有股坚毅的气劲。   人死珠灭,亲眼见过青鸾珠的人少之又少,青鸾救世的故事却流传得越来越广。   在此后的一千五百多年里,青鸾珠总共出现过七次。   民间典籍或许记录得不详细,但是久绛一次都不会错过。   其实他们内心是矛盾的,既想看到青鸾珠,又非常不想看到。   原因很简单,每当青鸾现世,就代表着他们能找到楼飞白的这一世,但青鸾只会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出手相助。   若楼飞白一生顺风顺水,寻常而终,青鸾珠便不会出现。   每次青鸾鸟出现时,徒弟三人都能似有所感,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不难猜出,青鸾与他们四人都有某种联系。   那么青鸾珠到底来自何人,就不难推测了。   久绛说:“这次青鸾珠的出现地点很奇怪,在沌界的一个偏僻工地上,旁边没有人,更没有看上去像楼飞白的人。而且它不是以青鸾鸟的形式出现的,就是一颗孤零零的珠子。我意识到有些反常,只是没想到…是师尊回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啊?”唐臾慢悠悠地问。   久绛:“不欢迎。”   危雁迟:“欢迎的。”   久绛大翻白眼。   唐臾把玩着青鸾珠,这颗珠子像某种通人性的小动物,在唐臾手心蹭过来、滚过去。   “小家伙,你是我什么时候留下的?”唐臾用指尖戳了戳它,小珠子咕噜噜滚到了他手臂上。   相当熟悉和亲切的气息,青鸾珠身上有自己灵力的味道,几乎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但它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压制,所以无法完全顺畅地和自己沟通。   唐臾戳着它,忽然轻声道:“我知道了,扶风……”   听到这个名字,小珠子瞬间滚得更欢了。   危雁迟也哑声喃喃:“扶风。”   扶风,是唐臾常年不离身的弓。   他用灵养弓,弓与他心脉相连。   但这显然不是扶风的本体。   唐臾想了想,推测道:“青鸾大概是某段折落的箭羽幻化而成的。”   “师尊。”   久绛喊了他一声,喊得有点艰难。   “扶风与你心灵相通,它的一段箭羽尚可以化作神鸟珍宝,保佑你徒弟世代平安,所以你是不是心里……”   唐臾一时惶然。   自从前年千,徒弟们亲眼看到他布的献祭之针,师徒之间便仿佛隔着一条天堑。   徒弟们还没来得及质问,师尊也无意解释,仙门百家便汹汹杀到。   那之后的一切——围剿、鏖战、血雨腥风、师尊断臂顽抗、冒死护住徒弟的一幕幕,都像一场太快太快的电影,尚未开头,便已经播放出片尾曲。   快到令人记忆模糊,现在回想,只觉镜花水月般不真实,仿佛黄粱一大梦。   久绛大概未竟的话语大概是想问:师尊,所以你是不是心里一直都有我们?   所以你的箭才会在你死后,变成徒弟的护身符。   唐臾指尖颤了颤,在他的记忆里,死,还不是特别遥远的事情。好像就发生在上个月。   他只记得,在无限逼近于死亡的思绪里,他眼前看到的是和徒弟们疯闹的时光。   在花瓣纷飞、尘埃落定的最后,他唯一剩下的那个念头是——希望徒弟们生生世世都平安。 第30章 粉别墅(四) 我教你怎么求偶啊!……   青鸾珠在唐臾手心里滚来滚去, 没个安生。   唐臾把它放进裤兜里,没想到它哧溜一下又钻回了唐臾手里。   “你到底要待在哪?”唐臾怒了,突然想到一个点子:“能不能把你像镜子一样,放进我眼前的工具栏里?”   说干就干, 唐臾捏着青鸾珠, 眯着眼往空格子里放。   放不进去。   换一个空格子, 还是放不进去。   唐臾把青鸾珠往兜里用力一揣,像打工人揣着他那颗没吃完的茶叶蛋,警告道:“老实呆着。”   圆球终于不动了。   “师尊,刚刚那面镜子是宝镜吗?系统有没有提示。”危雁迟问。   唐臾摇了摇头:“放进工具栏了,啥事都没发生。”   “看来得继续找。”   他们现在站在楼梯口, 身侧是幽长的走廊, 前方是上楼的楼梯。   粉色楼梯安静地向上延伸,越往上越黑,让人看不清上面有什么。   久青问:“要不我们分头走?这样搜起来快一些。”   “分头走是恐怖游戏大忌。”久杏道。   久青语气轻松:“这游戏又不恐怖。”   正说着, 便听到上方的楼梯传来“咚”, “咚”, “咚”的声音,像是有一颗皮球, 正在弹跳着下楼。   久青朝楼梯上看去,只见一颗脑袋沿着台阶滚落下来, 脖子的断口处还在喷血,在台阶上留下鲜红的足迹。   头颅滚到了久青脚边,海藻般的长发覆盖住了他的鞋面。   久青一低头, 便对上了头颅异常惊惧的表情。   “……啊啊啊!”久青被吓得尖叫。   久杏想嘲笑她哥,但笑不出来。   因为这颗头在地上滚了两圈,便消失了——这是玩家。   三位长辈沉了沉面色, 不约而同地登阶而上。   楼上的墙面、地面已经洒了不少血迹。   一个男性玩家手里拿着把弯刀,疯狂朝另一个玩家砍去,恐惧地喊着:“鬼啊啊啊!都给我死死死!”   被砍的玩家使劲挥手,崩溃大叫道:“赵六你疯了!你已经杀了小孙——快停下!”   赵六挥刀挥得更快:“tmd你长那么多触手,老子都给你砍了!”   唐臾很快明白了:“他把队友当成鬼了,刚才那个玩家恐怕也是他砍的。”   不需要过多交流,危雁迟绕到发疯的男人身后,一掌劈去,男人浑身一僵,弯刀掉到地上,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让被追杀的玩家满头大汗地跌坐在地,身子还在恐惧地抽搐。   唐臾突然发现,这两人都很害怕,他们的头顶却并没有血条和理智值的显示。   正常来说,这个玩家头顶的理智值应该狂跌才对。   “你还好吗?”久绛蹲下来问他。   那人哆嗦地抬起手,指着前方幽深的走廊,断断续续地说:“鬼……有鬼…那里面…别看……”   “好的。”久绛让他靠着墙休息,“你在这里休息,我们去看看。”   玩家睁大了眼:“不能看的,不要看镜子!有鬼。”   “鬼啊。”久绛扯了扯危雁迟:“多看看,没准能交到新朋友。”   危雁迟面无表情:“不需要。”   玩家看着眼前这伙人,活像见鬼。   安置好两个玩家,他们走进走廊。   说是走廊,其实更像一个条状的展览厅。   幽长的走廊两边,正常家里会挂油画,这里挂的却是镜子,每隔几步就有一个模样完全相同的镜子。   久杏有点头疼:“这镜子也太多了,怎么找宝镜啊?”   “一面面找吧。”久青指了指前方,“前面也有人在找。”   但宝镜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并没有人知道。   久杏来到第一面镜子前,看到镜中自己的眉眼、模样,嘟哝着:“这不就是普通镜子吗。”   看着看着,久杏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眼角慢慢下垂,嘴角也向下。久杏扬了扬唇角,镜中的自己也扭曲地笑了笑,眼尾还是垂着,变成一个诡异的表情。   “这镜子有问题。”   久杏皱了皱眉,扭头便走。   然而久杏余光一顿,僵在原地。   她虽然转身离开了,镜子里的自己却没有动!   镜中人仍然下垂着眼角,从镜子里望向自己。   久杏出了一身冷汗。   她快步走向下一面镜子,发现自己早已在那面镜子里了,正歪着头看着自己。   久杏的脚步越来越快,每路过一块镜子,她都能看到镜中的自己。   而且镜中自己越看越觉得陌生,模样越来越苍老,脸颊逐渐凹陷下去,渐渐生出皱纹,干枯的皮肤贴着骨头,像骷髅。   久杏恼了:“何方妖魔?”   她终于忍无可忍,抽出长剑,直直朝镜子刺去。   镜中苍老的自己突然张开嘴,露出鲨鱼般尖细的牙齿,声音嘶哑地喊:“久杏——”   就在剑要刺中镜子的时候,再次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久杏!”   久杏一个激灵,眼前苍老的脸霎时变成了久青焦急的面庞。   此时,她的剑距离久青不过毫厘,刹不住了。   情急之下,唐臾掏出青鸾珠,旋指丢了出去。   “铛”地一声把久杏的剑击飞了。   青鸾珠撞完剑,在半空中兜了一圈,自动回到了唐臾手心。   “这小破石头还挺好用的呢。”唐臾微惊。   久青冲上去摇久杏的肩膀,久杏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起来。   她嘴唇发白地看着久青:“我刚刚看到丑东西了。”   久青的脸都要扭曲了:“你tmd看到的是我!”   “不是。”久杏指着镜子,拧眉道,“我镜子里的自己一直没有动,每一个镜子里都有一个我,而且越来越丑!我这不直接把镜子弄碎得了。”   “你着道了。”   危雁迟淡道,“你一直站在第一块镜子面前,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久青想看看你怎么回事,你就拔剑刺过来了。”   久杏脸色很差。   久青围着她跳起草裙舞:“小杏几百年不见这么拉了,随便一个镜子幻术都能控制你咯!略略略。”   “滚!”久杏踹开他,“你去照镜子试试。”   久青火上浇油:“而且你刚刚还对着镜子喊了一声’何方妖魔’,你自己不就是吗,哈哈哈!”   久杏捂住耳朵。   久绛沉吟:“连久杏都能中招,大家都要小心。”   唐臾托着下巴:“我们碰到很多镜子了,都挺邪乎的。你们说,所谓的宝镜——会不会是别墅里唯一正常的那面镜子?”   “确有可能。”危雁迟道,“而且这一条挂满走廊的镜子,从设计上来说有点刻意。NPC发的任务是找镜子,三楼就有一整层的镜子。我倾向于真正的镜子不在这里,即使在这里,也会有线索。一面面找的法子太笨了。”   “那游戏为什么设计成这样?”唐臾问。   危雁迟说:“混淆玩家,增加趣味。”   久青抱起双臂:“增加趣味指的是差点把队友砍死吗?”   危雁迟平静道:“这确实是游戏趣味性的一种。”   “幺儿,你还懂游戏设计?”唐臾问。   危雁迟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学过一点。”   “呵,绿茶。”   久绛翻了个白眼,趁机告状:“师尊,老幺这一千多年,一有空就去念书。现代大学制度建立之后、教育被精英阶层垄断之前,他换了好几个身份,全世界的大学上了个遍。”   “学得怎么样?”   “他拿了六个学士三个硕士两个博士学位回来!念完每一轮书就给自己造一个假死的理由溜回来继续高考,前后考了六七回高考,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唐臾故意道:“这么爱学习,逐出师门。”   久绛牙痒痒地附和:“我门不收卷王!”   危雁迟脸色一白,认真地辨别唐臾的表情,低声说:“您在开玩笑。”   不管多少次,小徒弟这种一本正经的回复都能把唐臾逗笑。   “所以你都学过什么?”   危雁迟跟报菜名儿似的:“历史,视觉艺术,医学,计算机与游戏设计,人工智能,机械设计。还有烹饪和营养学,但是现在不太用得到。”   唐臾听完,安静了会儿,把危雁迟拽到自己面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雁迟,这下你真要当我的老师了。”   语气是轻佻的,但他的目光中很自然地充满了赞赏。   危雁迟立刻低下头:“徒儿不敢。”   唐臾看着危雁迟微垂的眼帘,男人繁密的睫毛刷下一片柔软的阴影,让他硬朗的气质都变得毛绒绒的。   唐臾眯了眯眼,拇指按上危雁迟野性的断眉尾,用力揉了揉,语气带笑:“嗯,你敢一个试试。你永远都是我徒弟。”   危雁迟抵着唐臾温热的指腹,很轻地点点头,看上去就像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   久绛瞥见这一幕,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一时也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   虽然他们师门鸡飞狗跳是常态,但偶尔也确实会有如此温情的时刻。   久绛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盘完一个徒弟,师尊喊道:“久绛呢!你这些年都学什么了?”   久绛身子歪歪斜斜,哼唧道:“我可没像老幺学这些凡间技术。”   “言下之意就是在好好修炼。行,回去咱俩练两招。”   唐臾点了点这丫头的脑门,“不过你魅术真是长进了不少,连魔气都不用,一个眼神就够了啊,真行。”   方才在楼下镜子前,久绛轻飘飘地要三个僧人自己走去镜子里,那三个人就乖乖听话了。   这大抵是魅术的最高境界之一,让人顺从地去做对自己有生命威胁的事情。   久绛不屑道:“我可没修炼魅术,纯粹就是我人格魅力上涨了!”   “是嘛。”唐臾轻易拱火,“你对我试试,或者对你师弟?”   久绛垮下脸:“不要。你俩是对我魅魔生涯中最大的挑战。”   危雁迟满脸麻木:“什么?”   唐臾大笑:“哈哈哈,你看,他甚至不知道你对他施过魅术!”   危雁迟真是从未听说过此事,难以置信:“师姐?”   久绛气得牙痒痒:“你们两个根本不是正常人。”   久绛是魔,魅魔,以生人为食,这大家都知道。   在久绛遇到唐臾之前,她对无数人施展过魅术。那些男人看到她就走不动道,久绛只需稍稍释放一点魔气,足以勾得人神魂颠倒。   遇到相貌上佳的男人,她还有心思细细品一品,没什么姿色的,她通常大口嚼完,让人只剩下一具干柴的骷髅,便随手抛尸荒野。   她这辈子遇到的唯二两个对自己魅术免疫的人,便是唐臾和危雁迟。   他们师门聚集了天下奇葩,因此风气也十分奇葩。   那天师徒几个在院子的紫藤花下打牌,小师弟一如既往地在旁边认真练刀背经,喊他来玩牌,他也岿然不动。   大师姐眼珠一转,想了个损招,说谁输了,谁就去偷袭小师弟,什么法子都行。   四个损人瞬间拍手说好,认真修炼的小师弟对自己变成了倒霉赌注这事还浑然不知。   那一局久绛输了,她正要把剑抽出来,二师弟按住了她的手。   丸鳞弯着细长的眼睛,笑容和语气都淡淡的:“用剑多没意思啊。”   “你什么意思。”久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好啊你,丸鳞啊丸鳞,看不出你是这种人!”   丸鳞若无其事地撇开脸,慢条斯理地说:“小师弟自从加入师门,始终沉闷寡言,离群索居,未见他显出喜怒哀乐之变,更谈何七情六欲。师姐若前去一试,我们对师弟便能多了解几分。”   他说得文邹邹的,其实贱嗖嗖的。   不过这师门上下都不是什么正经胚子,谁都想看看冷若冰霜的小师弟,如果真被勾起凡情了,会是怎样一副样子?   唐臾也乐得看热闹,只是多叮嘱了一次久绛:“悠着点,别玩过头了。老幺的人生还长着呢,指不定要和哪位天仙厮守终生的,可别真让人家栽你身上了!”   久绛摆摆手让他放心,这点度她还把握不了?   事实证明,师尊想多了,他们所有人都想多了。   久绛化成一位妖娆女子,柔若无骨地伏在危雁迟前方的花丛边,阵阵摄人心魄的幽香弥漫开来,小师弟竟是毫无察觉,一如既往的冷着小脸,沉迷修炼。   久绛心中狐疑,又添了几分魅术,仍然毫无作用。   这下久绛觉得有些不爽,她的水平退化到了如此地步?   她默默又加了几成功力。   小师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刀,久绛心中一喜,却见危雁迟换了本心经出来,捧在手里,嗡嗡嘤嘤地念了起来。   久绛差点气晕。   她从美艳女人的皮相换成妙龄少女,又换成英俊书生,再换成英武硬汉,以防小师弟有什么特殊癖好,甚至换成了瘸子、老人、狐狸老虎白兔蜘蛛鳄鱼猪狗牛羊……危雁迟通通没注意到她。   久绛在花丛里累了个半死,小师弟安稳地练完了日课。   观战区的各位已经闷笑得不行了,久绛大败而归,像只霜打的茄子。   唐臾问她:“用了几成功力?”   久绛绝望道:“十成。”   “十成啊,十成!这是什么概念?”   久绛仰天长啸,“就是块石头也该被勾得流水了!”   丸鳞捂住耳朵:“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楼飞白扇了扇风,把久绛往外推,拧眉嫌弃道:“味儿。把魔气收了。”   久绛瞪她:“我早收了!”   师尊拍了拍久绛的肩膀,憋着笑:“好好修炼吧。”   这是久绛的终生耻辱,没齿难忘。   一千多年过去了,现在讲出来,实在是欢乐又搞笑。   危雁迟已经从昔日的小少年变成了堂堂八尺多男儿,表情却一如从前的状况外:“那是哪一天,我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最好!”久绛气道。   危雁迟很快问:“你刚刚说,你魅魔生涯还有一个挑战是师尊,师尊怎么了?”   久绛就知道他会问,挑了挑唇角:“这是我最开始遇到师尊时发生的事情。”   魔族内部也分三六九等,魅魔便是其中最低等的。   魅魔一族自古存在,多半被当作“狐狸精”或“淫妖”,人们谈起,脸上总会浮现出玩味的笑容。众魔谈起,更是嗤之以鼻。   久绛的家族苦此已久,颁布了一条族令,说从今后,魅魔不可使用魅术,不可用本貌出行,要用轻纱遮面,衣着要端庄,姿态要庄重。   久绛拍案而起,第一个不同意。她生而美貌,凭什么要她遮住?男人因为心性不定被她引诱,为何反过来骂她?   她那时在族里不过是个小丫头,长老被气得破口大骂,说她不思进取,不知羞耻,顽固不化。   久绛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她生而如此,有何可羞?   当夜,久绛就愤而离族。   她毫无遮掩地露出张扬美貌,步步生姿,裙袂飘香。所过之处,馥郁氤氲,尸横遍野。   杀了大半路,周边凡人闻风丧胆,喊着要除此□□,方才大快人心。   久绛无所谓,来几人,她便蛊惑几人,杀几人。   在路上,她遇到了唐臾。   久绛本以为这是来追杀她的人,还多打量了这男人几眼,因为他的容貌实在是英俊出尘。   多看几眼,竟然让久绛都有点移不开眼。   她心想赚了,便放肆地释放出魔气。   按道理来说,男人数秒之内就会七荤八素,即使是会仙术的,多些时间也必定抵抗不住。   没想到,青衫男子只是歪歪地躺在树杈上,拎着瓶酒壶,衣袖垂下来飘荡,时不时给久绛抛个懒懒的眼神。   久绛温言细语地和他聊天,他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当久绛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青衫男子慢悠悠地说:“美酒、美人、美景皆有,良宵不过如此。只是差些美食——不远处那树上的蜜桃瞧着甚是甜美。”   久绛娇羞问道:“公子可想一尝?”   青衫男人点点头。   “这有何难。”久绛魔气一出,桃子自动落入她手中。   过了会儿,青衫男子又说,不远处有条潺潺小溪,定有鲜活肥鱼。   久绛又搞了几条鱼来。   两人从下午折腾到入夜,眼前一片狼藉。各种果子散落在地,篝火里烤着兔子和鱼,酒瓶空了,两人酒酣耳热,相聊甚欢。   久绛酒足饭饱,猛地意识到——她本来是要干什么来着?   她释放了十足的魔气要引诱这个男人的!为什么莫名其妙被他指使着摘果子捞鱼忙活了大半天,还陪聊陪喝到了现在?   男人居然丝毫不被自己的魅术影响,甚至举重若轻地、毫无痕迹地反过来把她带偏了——这个认知让久绛有点背后发凉。   久绛在震惊过后意识到,虽然这个男人不是魅魔,但他似乎可以教自己如何成为一个更厉害的魅魔。   她没过脑子,便说了这个请求,男人也愣了愣,大笑。   他问了久绛的生辰八字,没多久便同意了。   就这样,久绛成为了唐臾的第一个徒弟。   -   危雁迟听完,偷偷看了唐臾一眼,又看了一眼。   唐臾“啧”了声:“看我干嘛!”   危雁迟抿唇不语。   他看着师尊的模样,只觉得久绛当初栽得情有可原。   唐臾现在对徒弟们千年中的事情都很感兴趣,他问久绛:“除了试过我们俩,还对别人试过没有?比如丸鳞?”   “丸鳞,哼哼……”久绛有点控制不住笑,“因为当时那个损招是他想出来的,我就找了个时间对他放了点魔气,他当时就变回了本体,跑到外面树林里疯狂打滚,刨坑。”   这太有画面感,连危雁迟都没忍住笑了。   唐臾随口又问:“那楼飞白呢?”   久绛低头抠手,切了一声:“我对她用魅术干什么,她一个凡人,经得起什么啊。”   唐臾略带责备地看她一眼:“你们关系一直不太好。”   久绛瘪瘪嘴。   唐臾又转向危雁迟:“幺儿,你呢?”   危雁迟绷直了肩背:“我什么?”   唐臾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我是说啊,你这一千多年,除了学习,都怎么过的?”   “你师姐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估计她吃得可好了。”唐臾说,“虽然咱们师门完全没有结道侣的指标,但是你总是一个人——这都一千多年了,你成家了没有?”   危雁迟语气瞬间就冷了:“没有。”   “什么我吃得可好了,我根本就是饿了一千多年……”   久绛小声反驳,大声告状,简直恨铁不成钢,“老幺读大学那会儿,不管念什么学校,那都是名震江湖的校草!写信的年代抽屉里天天塞满情书,互联网时代天天上表白墙,全息时代还有人3D打印他的手办,哈哈哈哈。这么多人追,老幺眼睛跟瞎了一样,看都不看一眼。”   危雁迟恨不得捂她的嘴:“够了,师姐。”   唐臾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笑得合不拢嘴。   “小崽子这么受欢迎啊!”   受欢迎是事实,但是更让人担心了。   危雁迟小时候就对魅术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时候还能扯扯小鬼还是鬼族未成年之类的理由,现在过去了这么久,追求者一大把一大把,小徒弟再不开窍就有点太迟了。   唐臾觉得自己确实不是很称职的师尊,都不怎么关心徒弟们的情感状态。   他现在得补救补救了。   “哎,天天读书拿学位不是不行,但别读书读傻了,还是得找个伴儿,是不是?”   师尊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当代长辈的催婚大法,然而下一句又奔着不正经去了——   “我知道了。”唐臾眼睛一亮,“你们学校只教修机械写程序之类的,肯定不会教你们怎么求偶吧?”   危雁迟:“……”   唐臾松了口气:“我还怕在新时代,你学了那么多硕士博士,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为师终于找到用武之地了。”   “徒儿,你要是有喜欢的人,我教你怎么追啊!肯定成功。”唐臾自信地拍胸脯,“包在师尊身上。”   久绛慢悠悠点了根烟:“我可以当助教。”   一个真魅魔,一个不是魅魔胜似魅魔,两位老师厉害成这样,学生再怎么笨也能学会点儿吧。   危雁迟深深看着唐臾,神色微妙地变了又变。   “你这眼神我一看就知道,有问题想问。”   唐臾太了解危雁迟了,大方道:“你问吧!”   危雁迟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如果那个人很久没有回来,现在回来了,我该跟他说什么?”   “简单啊,你就这样——”   唐臾戏精上身,深情地注视着危雁迟,一手温柔地捧住他的侧脸,问:“去了这么久,有没有伤到哪里?”   危雁迟眼睫一颤。   师尊的掌心太热了。 第31章 粉别墅(五) 不存在的六楼   唐臾收回手, 看危雁迟还是一副愣愣的样子,不禁失笑。   看来距离小徒弟开窍,还任重而道远。   刚才提到了丸鳞,唐臾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久绛好像提过一嘴他不太好, 便问:“丸鳞现在什么情况?”   久绛和危雁迟面色沉下来:“丸鳞上次冬眠之后, 我们就和他失联了。”   唐臾皱起眉:“什么时候?”   危雁迟:“大概一百年前,人工智能刚兴起的时候。宙城尚未建立,城市外围还有许多森林覆盖。二师兄找了座野山去冬眠,他本该一年内就回来,但一年过后, 我们怎么都联系不上他。”   “我们还以为他睡过头了, 跑去喊他起床。但我们把那几座山翻了个遍,什么痕迹都没发现。”久绛有些焦躁地又点了支烟,“我们用了搜魂符, 显示的结果是, 他的魂还在, 但是不知道具体在哪。”   唐臾不假思索地问:“那我死之后呢,能找到我的魂吗?”   危雁迟被“死”这个字刺得眉峰一紧, 沉声道:“试过很多次,都没有找到。”   “那至少丸鳞还没跑远。”唐臾想了想:“他不可能一声不吭自己死遁。”   “是啊。”久绛哼哼, “他那么懒。”   丸鳞是只妖,但他还保留着兽时的习惯,嗜睡, 每隔几年就找个地方大睡一觉,可不是懒吗。   唐臾突然想到在爱达母女家里时聊到的,问:“妖的生存环境怎么样?”   一直竖着耳朵的久青忍不住插嘴道:“谈何妖呢, 除了人之外的所有物种,不,甚至连低等的人类都过得不好。只有法外之地的沌界能自由点。我都记不清多久没放肆用魔气捕猎过了……”   久杏一个暴栗敲在久青头上:“让你回答了吗!”   唐臾笑着说没事。   危雁迟淡道:“这么多年来,妖魔鬼怪始终仍然处在人类的对立面。如果在宙城城区暴露身份,会被抓走斩除。”   唐臾:“谁来抓?”   “宙城警察。”危雁迟说,“Immortal City Police Department。他们有专门对付妖魔的行动组。”   唐臾心里一沉,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不太好。   但他从不在徒弟们面前表现出忧心模样,随意感叹道:“徒儿,你英语说的真好听,书果然没白读。”   危雁迟:“……”   唐臾从兜里掏出青鸾珠,敲了敲这颗鸟蛋似的石头的脑门儿:“小鸟,问问你,如果我任何一个徒弟遇到了生命危险,你都会变成青鸾神鸟去救他们,是吗?”   青鸾珠左右晃了晃,也看不出它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唐臾追问:“如果你没去找过丸鳞,是不是说明他尚且安好?”   青鸾珠又笨拙地扭了扭圆滚滚的身子,传递出的信息十分有限。   久绛笑道:“孩子急得都快讲话了。”   唐臾戳了戳青鸾珠,不满道:“你到底是不是扶风身上的一根毛,怎么不能直接跟我沟通呢。”   他转念一想,原因可能出在自己身上,因为他现在没有灵力。就跟电脑没有电一样,没电怎么连得上网?   危雁迟:“希望师兄一切安好。”   “肯定好着呢。”唐臾语气沉稳有力,听着让人很安心,“师尊回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肯定给你们把老二找回来。”   唐臾平时吊儿郎当的,但每当这时候,都仍是他们的主心骨。   久绛荷包蛋流泪眼:“师尊……”   唐臾把青鸾珠揣回兜里,恶狠狠地说:“抓回来打一顿。”   久杏拉了拉久青的袖子,指着镜子走廊的尽头,小声说:“那边有点动静。”   久青伸长脖子瞧了瞧:“好像有群玩家在照镜子。”   三位聊天的长辈闻言停下来,也朝那边望去。   聊得太嗨,他们都快忘了自己还在游戏里了。   走廊那边有几个玩家,似乎魇在镜子的幻术里了,顺着走廊,传来阵阵挣扎声。   久绛:“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众人一路往走廊尽头去的过程中,唐臾顺便观察了两侧的镜子。   有些镜子里映出了一堆骷髅,有的从镜子里蹦出一个倒吊鬼要索唐臾的命,还有一些照出了三个唐臾,在镜子里互殴。   ——都不是什么正常镜子。   这些伎俩在唐臾看来实在有些拙劣,甚至很搞笑,看上去都不像是“宝镜”的样子,唐臾都懒得把它们放进工具栏。   前面的玩家密集了不少,他们大概是从另一条楼梯上来的。思路大概也是在这些镜子里找到正确的那个,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检查几个镜子,就中招了。   有个女孩正对着镜子疯狂掐自己的脖子,脸都变紫了。有人对着镜子毫无意义地大笑。   还有人蹲在地上,正在津津有味地啃同伴的手指,啃鸡爪似的。被啃的那个人被吓得浑身发抖,唐臾他们还没来得及出手,这位玩家就渐渐消失在了空气里——被吓得理智值归零了。   久青不忍直视:“简直是地狱绘图。”   即使玩家之间是互相竞争的关系,但他们没法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玩家受折磨。   五人分散开,一个个把玩家从镜子幻境中叫醒,被“叫醒”的玩家纷纷瘫到了地上。   有人被蛊惑得不浅,撑着站起来还要去够镜子,想把镜子收入囊中,被久绛拦住了。   玩家们逐渐从“噩梦”中苏醒,纷纷对唐臾他们道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唐臾摇摇头,说没关系。   玩家们刚从恐怖幻境中逃离,此时都跌坐到地上,不管认识不认识,在心理上成为了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自然而然地交流起游戏心得。   唐臾痞子似的蹲在地上,手肘搁在膝盖上,问:“你们找到宝镜了吗?”   “谁知道呢!”一个细瘦的男人在空气中划了划,看上去在看自己的工具箱,“我们在楼上找到了一些镜子的碎片,拼成了一面会讲课的圆镜子,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游戏提示也没有!”   “会讲课?”久青惊讶道。   男人气笑了:“对,可以自己点播高等数学、量子力学、母猪的产后护理等课程。但是这镜子讲一会儿就要随机提问,答错了就会有个拳头飞出来揍你一顿——呵呵,这还不是宝镜吗?能在家免费上大学了。”   玩家笑倒一片。   唐臾用手肘撞了撞小徒弟,撺掇道:“幺儿,只有你用这镜子不会被揍。”   危雁迟小声道:“我没学过母猪的产后护理。”   另一个玩家说:“我们不仅找了镜子,还找到了一些别的可以反射的东西,比如深色玻璃、金属片、刀之类的……游戏也没有任何提示。”   “刀?”   “嗯,在一个废弃的厨房里拿的。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拿了。”玩家从空中——也就是他视角的工具栏里——抽出一把菜刀,其他人瞬间警惕地退开两米远。   “嘿嘿,别紧张嘛。”那人把刀丢回工具栏,菜刀便凭空消失了。   有人问:“难道即使我们拿对了镜子,系统也不会提示?要触发某个特定条件才会告诉我们找对了?”   “这也太sb了,我打娘胎里就是游戏迷了,没见过这样专门遛玩家的设计。”另一个人骂道,“要真是这样,我出去就给这季游戏打差评!”   久杏盘腿坐着,赞同道:“我也觉得,如果找到了真的宝镜,系统会提示的。”   久青附耳过去,悄悄对久杏说:“其实我觉得师祖说得有道理,或许所谓的’宝镜’就是一面最普通的镜子。在这一堆制造幻觉的魔镜鬼镜中,谁说普通镜子不是宝镜呢?”   “我也相信师祖。”久杏小声道。   然而他们师祖用那种蹲在马路牙子上的姿态,小混混似的搭讪道:“嘿,姑娘。”   被他叫到的姑娘正抱着自己膝盖瑟瑟发抖,闻言瑟缩地看了唐臾一眼,下意识往旁边靠了靠——她旁边坐着危雁迟,是危雁迟把她叫醒的。   唐臾语气温和地问:“你刚刚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了?别怕,都消失了。”   那姑娘哽咽着说:“我看到一只鬼在我身后…掐我脖子。我醒来之后才发现,是我在掐自己的脖子……我靠我不知道这次游戏这么恐怖的,赶紧把我理智值归零吧我要退出去呜呜呜。”   “理智值?”唐臾指了指头顶,“你说之前头顶那个蓝条吗。”   姑娘点点头,不无遗憾地说:“我可能要再被吓几次才能死。”   唐臾说:“但是现在咱们头顶没有蓝条,也没有红条。”   姑娘“咦”了一声,四处看了看:“好像还真是。血量和san值条都没了——莫非被镜子吓到不扣血?”   唐臾心想应该不是,他不久前才目睹一位玩家被吓到消失。   为什么血量条不见了?   那姑娘大概又回想起了镜中的恐怖场景,不自觉地又打了个冷颤,看上去有点楚楚可怜。   危雁迟就坐在她身边,唐臾眼前一亮,心想这倒是个锻炼徒弟的好机会。   “雁迟。”唐臾使了个眼色,“你安慰一下人家。”   危雁迟一怔,脸色一如既往冷冷的,还有点疑惑。   唐臾拼命做口型:“我刚教过你的,你试着关心一下女孩子?”   危雁迟脸色彻底冷下去,眉钉泛着寒光,看着更凶了。   怎么说呢,像一头无法融入种群的狼。   唐臾心想,还是得慢慢来。   他站起身,走到危雁迟身后,压了压他的肩头。   就是这么一起身,唐臾突然看见楼道拐角里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正是粉别墅大厅里接待他们的那位。   那女孩穿着漂亮的蓬蓬裙,手里拿着一个椭圆形的小镜子,镜框与镜柄充满欧式复古风格。   她正在照镜子,镜子里倒映出她俏皮的脸蛋——   这看上去是一面相当普通和正常的镜子。   唐臾立刻喊了声:“小美女!”   小美女抬起头,冲唐臾甜甜一笑,倏地便消失在转角,只留下半片飞扬的裙摆。   唐臾想也没想就追了过去。   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徒弟们后辈们都待在一块儿,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唐臾独自行动惯了,打算自己速战速决,拿了镜子回来就行。   金发女孩蹬蹬蹬地往楼上跑,跑得飞快,唐臾跟在后面追。总是在快追到的时候,女孩突然加速,又领先他一截楼梯,回头弯着碧蓝的眸子咯咯笑。   “小美人儿,把镜子借给哥哥照照呗。”唐臾油嘴滑舌地跟她打商量,“你已经够漂亮了,不用打扮了,还整天照镜子干啥呢!”   小美人儿跟没听见似的,轻快地往楼上跑。   唐臾一路追,在楼道转弯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他跑了几层楼来着?   他从第三层开始跑的,已经往上追了两层,他现在还在向上——   别墅一共有五层,但他来到了第六楼。   不存在的六楼。   在唐臾面前,赫然是一座由无数面镜子做成的镜子迷宫,他看到无数个自己。   金发碧眼的女孩回眸一笑,眼珠颜色浅得几乎透明。   接着,她便消失在了某面镜子的背后。 第32章 粉别墅(六) 山鬼   这姑娘拿着面小镜子, 一路把他引上楼,又钻进了这个镜子迷宫,明摆着就是要骗他进去。   师尊这逆反劲儿突然就上来了,嘿, 小姑娘勾他进去, 他偏不进去。   唐臾往栏杆边儿一歪, 赖皮似的喊:“大小姐,劳驾你把镜子给我送出来吧,我老了,腿脚不好使,不跟你玩儿捉迷藏了。”   姑娘咯咯的笑声从镜子迷宫里传出来, 唐臾等了一会儿, 也不见她出来。   “不给算了,楼下那么多镜子呢,谁稀罕你手里这个!”   唐臾哼了声, 抬腿就走, 比在夜市里砍价的大学生走得还要利落。   哦, 后来危雁迟跟他说大学生都不会砍价。   唐臾说走就走,半点没犹豫。   一是因为, 如果NPC一定要他进去,她肯定会追上来的, 那时候直接抢镜子比较划得来。二是因为,他倒也没那么傻,要他干嘛他就干嘛啊?岂不是很没面子。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 唐臾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娘居然还真不追上来,就一个劲儿地在镜子迷宫里咯咯笑。   “不给就算了, 不伺候咯。”   唐臾转身走到楼下,“啧”了一声。   难怪姑娘那么气定神闲。   这一层楼,仍然是镜子迷宫。   女孩就站在迷宫的入口处,穿着粉色的裙子,胸前一枚白色蝴蝶结,蓝色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个完美无瑕的洋娃娃。   唐臾跟她打招呼:“嘿大小姐,又见面了。”   唐臾打完招呼,原地回头,一个顿也不打地重新往上爬。   往上连爬了两层,还是镜子迷宫,每一层,洋娃娃似的女孩都站在那儿咯咯笑。   这下唐臾确定了,他被困在这个不存在的六楼了。   姑娘弯起樱粉色的嘴唇,举起手中精致的小镜子,声音甜美地问:“你想要镜子吗?”   唐臾视野下方照例出现了相应的字幕,泛着粉色泡泡。   唐臾感觉她很得意。   “要啊,你给吗?”唐臾问。   姑娘往迷宫里跑,看着唐臾跟上来了,终于说出了她很想说的一句话:“那你就来找我吧!要找到「真正的我」噢。”   说完,她便带着一串笑声消失在了七拐八绕的迷宫里。   唐臾刚进入迷宫,便看到无数个环绕着自己的镜面倒影,他做什么动作,镜中的自己就从各个角度跟随他的动作。   镜面从地面连到天花板,所以他不可能翻到迷宫上面作弊。   迷宫里光线很明亮,镜面一尘不染,但通道狭窄,被无数个自己紧紧环绕,从镜面中不寻常的角度看到自己,会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压抑。   小姑娘就在前方不远处,唐臾能听到她小皮鞋敲击地面的脚步声。由于曲折的镜面反射,唐臾时不时能看到粉色的裙角。   唐臾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灵活,但他始终与姑娘隔着一段距离,就像在楼梯上追逐时一样,他们之间似乎有一道被设置好的距离。   突然,姑娘的脚步声消失了,笑声也消失了。   视线所及的镜面中没有姑娘的影子。   四周静悄悄的。   唐臾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在镜宫中前行。   右前方的镜面中有一截粉色的裙角,唐臾屏住呼吸,向前走,向右转。   女孩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唐臾笑了:“怎么不跑了,大小姐?”   话音未落,唐臾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镜子中没有女孩的影子!   女孩的脑袋在脖子上转了180度,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唐臾眼皮一跳。   诡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哈哈,你输了一次!机会不多了哦。”   唐臾这才发现自己眼前的面板左上方有五颗爱心,现在被扣掉了一颗。   所以女孩说的“找到真正的我”是这个意思——可能会遇到一些不是她的她,要找到那个真正的她。   女孩小皮鞋敲击地砖的脚步声又响起来,像某种清脆作响的倒计时。   唐臾暂时没想到什么思路,循着她的脚步向前。   看不到女孩的背影,但是一直都能听到她的脚步就在前方。   唐臾跟着小皮鞋的脚步,向前,右转,走了十几步,右转,又走了十几步,再次右转……   这次唐臾反应很快,他当机立断地掉头,原路返回!   每次右转之前,他走的步数都是一样的,这是一个正方形的路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迷宫中会有一个连通的正方形,但是很显然这里并没有遵循普通迷宫的设计规则。   这姑娘领着他兜圈子呢。   唐臾不喜欢追着别人屁股后面跑,他要把追及问题变成相遇问题。   果然,姑娘的脚步声逐渐从他前方,变到了他对面,然后向他靠近。   唐臾和姑娘现在走在正方形的两条邻边上,向着同一个顶点行走。   微垂着头,唐臾躲在拐角后面几米的位置,确保另一边走来的姑娘不会从镜面中看到自己。   唐臾把指关节按得轻响,做好了把镜子夺过来的准备。   姑娘比他矮,镜子拿在手里,所以唐臾垂下了手,方便等下随时出击。   小皮鞋嗒、嗒、嗒,越来越近。   蓬蓬裙摆出现了!   唐臾迅速掠至转角,劈手便要夺镜子。   然而他悚然一惊。   女孩双手举着椭圆形的镜子,却不是在照镜子,而是把镜面朝外,遮在脸上,看上去像是她整张脸变成了一面镜子。   唐臾微垂着头,在她的镜子脸里,映出来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女孩的头。   蓝眼睛,金头发,有点婴儿肥的脸蛋。   就好像镜子占据了女孩的脸,所以她把自己的脸长到了唐臾身上。   唐臾呼吸一窒,下意识抬头看向旁边的迷宫镜壁,自己的脸其实一切正常,没有变成女孩的样子。   就是这么一瞬,再回头的时候,女孩已经消失了,她的笑声在四面八方盘旋起来。   “嘻嘻嘻,你又被吓到了呢,胆子真小!”   面板上的字幕粉嫩嫩的,左上角又被扣了一颗心。   唐臾有点不爽,抱臂道:“大小姐,你这就不厚道了吧!我都找到你了,这样不算?”   女孩不回答,只咯咯笑着:“只剩三条命,只剩三条命。”   几乎没给唐臾时间思考,催命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   嗒、嗒、嗒。   唐臾这次没理会姑娘的皮鞋声,而是按照刚才正方形的路径,又走了一遍。   拐弯之后,本该有十几步路长度的正方形边变得很短,本该继续向右拐,现在却只有左转一个方向——   这说明,每次遇到小女孩之后,迷宫的路线就会变。   唐臾甚至没法靠着记忆原路返回。   不过他也压根不记得就是了。   唐臾思考着,怎么才算是“找到了”真正的女孩呢。   前两次,自己都没有看到她的脸,要看到她的脸才算吗?   其实从别墅大叔在一楼给他们展示藏品、说自己的宝镜不见了开始,唐臾就始终觉得不太对劲。   这儿的游戏规则都很模糊,宝镜长什么样子,怎么才算找到了?镜子迷宫里,女孩也不说明怎么才算找到了她。   但是其他玩家,包括久青久杏,似乎都对此接受得相当良好。   NPC要找什么东西,在玩家们眼里就是需要完成的任务,完成任务,就可以通关。   或许是因为唐臾从没玩过游戏,他莫名有种被遛着玩的感觉。   他不是来寻宝的吗,为什么要帮NPC找他丢的宝?   嘿,这么一想,玩游戏不就是免费帮NPC打工吗。   现代人是不是白天工作不够,晚上还要来游戏里继续工作!   小皮鞋脚步还在响,女孩似乎有点不耐烦,但声音听起来还挺欢快的:“让我抓到你开小差了!如果你不过来跟我玩,心心是会自己跑掉的哦!”   “来了来了。”   唐臾应着,感觉自己像个接孙女回家的老头子。   唐臾跟着走了一会儿,还没见到姑娘的影子,他就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小姑娘的脚步声这次似乎更轻快,节奏有些散乱,容易让人失去距离判断感。   唐臾放缓脚步,细细聆听。   一串比较缓慢的脚步声是从前方传来的,另外还有一串脚步声,是从……身后传来的!   其实比起脚步声,更像是…跳跃声。   就是小孩在路边单脚跳房子的那种跳跃声。   要二选一?   他听到,前后两串脚步在向他同时靠近,自己被夹在中间,无路可逃。   唐臾舒张了一下机械手臂。   如果有怪物的话他就不怕了,大不了把这儿轰了。   唐臾背靠住镜面,女孩、或者不知道什么东西,会从他左右两边出现。   近了!   唐臾首先望向左边,轻轻放下了机械臂——是小女孩。   看上去很正常的金发碧眼女孩。   不,等等。   第二眼,就看出她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   姑娘左手拿着椭圆的镜子,右手拿着个一模一样的镜子。   她左边的蝴蝶结和裙摆有些褶皱,右边…竟有完全一样的褶皱。   就连她的五官也是,乍看没什么问题,但细看,就能发现她左右脸完全一样,连笑起来的嘴角,左右都是完全一样的弧度。   她微微下蹲,像青蛙一样,双腿以完全相同的动作,朝唐臾跳了一步。   “咚”的一声,皮鞋跟落在地面上。   唐臾听到自己右侧传来了一样的跳跃声。   向右一看,果然,右边也是一个小女孩,她的左右侧身体和五官,也是完全相同的。   虽然很标志,但是让人感觉很不适。   与左边女孩不同的是,她两只手里拿着的不是镜子,而是两把鲜血淋漓的刀。   唐臾托着下巴,不假思索道:“要在一善一恶中选出那个正确的是吗?”   两个女孩一起发出奇怪的笑声,完全不是之前那种清脆的女孩笑。   为什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   唐臾骤然倒抽一口凉气。   他终于发现最恐怖的地方——   女孩的身体正中央,是竖直的镜面。   唐臾懂了,浑身发冷。   女孩居然用刀把自己劈成了左右两半。   唐臾左手边,其实只有女孩的左半边身子,纵截面贴在镜子上,镜面反射替她补完了右半边。   相同的,在唐臾右手边,女孩只有右半边身体。   血红的字幕在唐臾面前颤动着浮现:“你错了,你又错啦!”   镜面跟着一抖,两个半边的身体同时倒向另一侧,人体组织剖面清晰地映入眼中。   唐臾嘴唇发白,条件反射地念了个修复咒,念完才发现没用。   姑娘有些惊讶地笑:“正常人这时候已经吓得尖叫了,你居然还想帮我拼起来,嘻嘻嘻嘻,你人真好!”   “但是发好人卡也不能阻止扣心哦。”姑娘遗憾道。   唐臾看着自己的心变成了两颗,快见底了。   唐臾见不得小孩残害自己的身体,甭管是不是NPC,他都忍不住想教育两句——   吓人是次要的,把自己劈成两半不疼吗?成天劈来劈去血渍拉糊的多不雅观!   脑子里想了一大堆,然而唐臾说出口的就变成了:“吓人…次要…劈…劈劈…糊糊呼呼雅!”   唐臾眼前同时出现了一行闪动的蓝色字幕:吓人…次要…劈…劈劈…糊糊呼呼雅!   他心头一惊,什么东西?   自己没法自由讲话了。   天呐,天知道这对一个话痨来说是多么严峻的惩罚!   更神奇的是,自己发出的这一串语义不明的东西还变成了字幕。   字幕,字幕……   唐臾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在家多玩点游戏再来的,他还有点没适应这新潮的游戏形式。   目前已知,胖老板和小女孩说话的时候有字幕,他们是NPC,难不成……自己因为被吓了几次,快要变成游戏NPC了?   如果变成NPC,是不是就没法走出游戏了?   女孩咯咯的笑声回荡在迷宫中。   唐臾面色微沉,抬起机械臂,毫无犹豫地朝镜面连轰三炮!   预料中的噼里啪啦没有出现,三枚炮弹像是被吃掉了一样,消失在了镜面里。   视野四周亮起一闪一闪的红色边框:“警告,警告,不可暴力破坏游戏框架。破坏无效,破坏无效。”   唐臾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在这里,游戏的框架逻辑高于玩家武力。   唐臾相信,就算他现在开个轰炸机进镜面迷宫,也炸不碎它的镜子。   无法暴力破坏,也似乎找不到抓到“真正”女孩的方法。   唐臾看着镜中自己的眉眼,陷入思考……   嗯,这蓝头发真挺帅的。   ——tmd,能不能想点正事儿!   师尊赶紧把自己的思路拉回来。   突然,唐臾感觉兜里有东西动了动。   唐臾一摸,青鸾珠……但是青鸾珠安安静静的,没动啊。   他又往下掏了掏,脸色慢慢变得雪白。   是瓷片,酒瓶的瓷片。   第一片在他醒来时的手中,第二片是在爱达家的机器人里拿到的。   然而现在,在某个游戏的某个小关卡里……   唐臾把东西拿出口袋,手心中赫然躺着三片瓷片。   唐臾缓慢地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望进镜子,半晌,浑身一动不动。   通过镜子,唐臾看见自己背后站着一个人。   不,确切来说,是一只鬼。   他高挑而纤瘦,身着曳地丝麻长衫,长长的黑发如瀑布直泻,垂落到地上。   虽然他有着一身奇怪的暗绿色皮肤,但与他的素衣长发竟是极为相衬,气质独绝,如石如玉。   他眉眼狭长,目光温和地从镜中望着唐臾。   方才接连遭受姑娘三轮惊吓,唐臾内心都未曾如此震动。   何止震动,简直是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唐臾缓慢地转头,只见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但他面前的镜子里,分明清晰地映着——   “山鬼……”   这两字是从唐臾喉咙里挤出来的。   山鬼温雅一笑:“却尘。久不见君,近来可好?”   唐臾张了张嘴,一个“好”字哑在喉头说不出,舌根又苦又麻。   山鬼仍然那样笑着,仿佛等了一会儿他的回应,才继续道:“如果你能看到我,这就说明你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下面我想说的话,只有你能听到。” 第33章 瓷片之一 侵吞人魂,化为厉鬼,冷情薄……   唐臾感到恍惚。   他有多久没见到山鬼了?   好像久远到已经过了几辈子。   回忆顶碎镜面迷宫, 沿着时光长河洄游而上,穿梭千片风景,缓缓降落到远古的葳蕤森林中。   唐臾那时是凌修门数一数二的调皮孩子。   他不爱听课,逃课翻墙下山玩儿是常事。   就在一个普通的逃课日, 年轻的小修士吹着叶笛, 循着水声, 步履轻快地往森林里的溪水边走去,打算徒手抓些鱼回去烤着吃。   山里天天素食斋饭,清修期还要辟谷,可把唐臾馋死了,不吃点肉浑身难受。   小少年身手敏捷得跟狐狸似的, 挽起裤腿袖口, 弯腰一捞就抓了条鱼。   唐臾正开心着呢,忽然注意到山坡丛林间立着许多不起眼的、瘦长的影子。   定睛一看,那居然是许多绿皮人。   不起眼是因为他们浑身都是深绿色的, 跟身后的树融为一体了, 但是他们都在行动, 所以让唐臾注意到了。   唐臾用衣服兜着活蹦乱跳的鱼,惊讶道:“嘿, 你们这些人倒稀奇,怎的连皮肤都是绿的?而且你们都长得好像。”   在许多样貌相似的绿皮人中, 唐臾一眼就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也不知道为什么,唐臾唯独对他感兴趣,或许是因为其他山鬼都在做自己的事, 只有他看向了自己——   唐臾还记得,这是第一个同自己对视的山鬼。   他的眼里闪着别人没有的光。   于是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山鬼说他们是山鬼一族,住在魉山, 那里是山鬼们的家。   光斑透过缝隙,金色的叶片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唐臾口无遮拦地指着山鬼说:“哈哈,你长得好丑耶。”   山鬼搓了搓自己绿色的皮肤,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很开心地笑:“是吗,我也觉得。”   “被人说丑还这么开心啊。”唐臾把脸凑过去,奇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儿?”   山鬼笑而不语,唐臾感觉他还挺害羞的。   唐臾把烤好的鱼分开一半,串在树枝上递给山鬼:“给!”   “诶,你叫什么名字?”唐臾问。   山鬼摇摇头,说自己没有名字。别的鬼都有名字,但是他没有,他不想取。   唐臾嚼着鱼,歪着脑袋说:“那我就叫你山君吧。”   山鬼说好。   白驹过隙,再见山君。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唐臾却不知道说什么,从何说起。   他突然想到,徒弟们突然见到自己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山鬼你tmd死哪去了!”   唐臾好不容易开口,一开口就是现代骂人用语,“从哪死回来的?”   “准确来说我没有回来,我只是附在瓷片上的影子。”山鬼声音轻而稳,像山间的清泉。   “废话!你只能在镜子里飘,我摸都摸不到。”   唐臾恶声恶气地说,“说啊,死哪去了?”   山鬼说:“我在鬼域,一切安好。”   “鬼域?”唐臾蹙起眉,他从未听过“鬼域”这个地方。   唐臾艰难地从记忆里扒拉出千年前上学时的模糊记忆,仙道教材上说,世界分为人界和仙界,妖魔鬼怪也生活在人界,所以是人界祸患,除灭即死。好人可以往生,圣人可以飞升。   “鬼域”听起来是个只有鬼居住的地方,见多识广如唐臾也不知道这么个地方。   比起鬼域是哪,唐臾有个更重要的问题要问:“所以当初,确实是执明星君把魉山给铲了?你们山鬼一族…都还好吗?”   山鬼低垂眼眸,缓道:“确实如此。我们被流放到人界之外,在混沌荒芜中流离辗转,最终找到了一方可以安身的地方,我们便在那里建立了鬼域。”   “山君,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唐臾想去搭山鬼的肩膀,却只摸到冰冷的镜面。   “我失去了当时五年的所有记忆,我不知道记忆是从哪里断裂的,也不知道那五年间发生了什么——总之我一觉醒来,魉山被荡平,山鬼全族消失,几位仙道子弟接连白日飞升,世间翻天覆地。你同我好好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山鬼顿了顿,对唐臾道:“接下来我所说之事,你定会惊讶。”   唐臾心如擂鼓,在山鬼面前,唐臾从来不掩饰心里的那些不稳定的小情绪。   他急切地拍上镜子:“你说吧,我就是惊掉下巴也要听。”   山鬼笑了。以前唐臾在山间野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时,他也常常露出这样的笑容。   等唐臾做好了心理准备,山鬼一字一顿地说:“你那时,和我们一起去了鬼域。五年后,从鬼域回到了人界。”   唐臾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惊住了。   什么,他去过鬼域?这个他完全没有听过的地方?   山鬼似乎知道唐臾的惊骇,接着说:“鬼域与人界不连通,不仅是地理上的,也是记忆上的不连通。不,准确来说,是单向不连通。”   唐臾皱起眉:“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你出人界到鬼域,在鬼域仍然拥有人界的记忆,但是你回到人界之后,会忘记在鬼域经历的一切。”   唐臾:“你的意思是,我失忆的那五年,我和你们一起呆在鬼域?只不过回来之后,忘掉了在鬼域的记忆。”   山鬼点点头:“正是。”   唐臾头一次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木木的,只能顺着想到后面的事情:“后来我被仙门百家弄死,死了一千五百年,现在活过来了——这些你都知道?”   山鬼沉默颔首,垂落的眸中有许多不忍:“我们在人界外的混沌中发现了你残破的灵魂,带回鬼域,找到最高明的医师疗养灵魂,养魂一千多年后,你终于回来了。”   “……山君。”   除了呼喊山鬼的名字,唐臾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   所以,是山鬼把他被斩碎的灵魂收集起来,然后在鬼域一点点养好了。   短时间内知道了太多信息,唐臾只觉得脑中充满了线头,记忆中的、醒来后的、山鬼说的,仙、人、鬼,通通在脑中缠绕打结。   唐臾摁着突突跳跃的太阳穴,脱口而出地问:“我千年前去鬼域玩了五年,为什么回了人界?死了一千多年之后,我养好魂魄,为什么又回了人界!”   问完,唐臾自己都笑了,看着镜子里山鬼的眼睛:“我在鬼域好好待着不就完了吗?我跟你们山鬼们关系多好啊,回来干什么啊。”   山鬼收敛了笑容,他微垂着头,问出了一个让唐臾脊背发麻的问题——   “你认识危雁迟吗?”   唐臾张了张嘴,怔了很久才说:“……认识。”   “他怎么了?”唐臾追问。   山鬼怎么会知道危雁迟?早在危雁迟出生之前,山鬼一族就已经被逐出人界了啊!   唐臾心中蓦然有种不安的感觉,隐隐的,像土壤下蠕动的树根。   山鬼问:“他是不是性格孤僻,不爱讲话?”   唐臾蹙起眉,心中乱糟糟的,很浅地“嗯”了一声。   山鬼说:“他就是你两次回来人界的原因。”   唐臾心道:什么?   山鬼继续往下说:“我们山鬼族里有个小孩,他生来性格孤僻古怪,大抵是因为魂魄不全,这里似乎缺点什么,没有感情。”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我们逃到鬼域之后,他的症状突然变本加厉,从冰冷到发狂,鬼气爆发结成的寒冰能毁掉大半个村庄,他不惜毁掉一切地渴求着什么——我们猜测,他想要一个完整的灵魂。”   “而丰富的、情感充沛的灵魂,都在烟火人间。”   唐臾猛然想到千年前在民间肆虐的“失魂症”,心头狠狠一颤。   不可能,唐臾心中有个强烈的声音呐喊,这是不可能的。   山鬼:“鬼要是想从鬼域回到人界,过程是非常艰难的。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偷偷回去了人界,你发现之后,立刻追着他回去了。走之前,你说——你怕他把人界毁掉。”   唐臾想说话,但张了张嘴,哑着嗓子没说出来。   “抱歉。”山鬼说,“在人界会失去在鬼域的所有记忆,所以我只能以这种间接的方法告诉你。”   唐臾嗓音哑得不行:“所以你是说,我这次回来,是想把危雁迟……捉回鬼域?”   山鬼沉吟片刻:“补全魂魄后你醒来,说的第一件事便是,一千年前你没有成功把危雁迟带回来,所以你要再试一次。”   “前不久你离开鬼域之前,你是这样说的:你怕他——侵吞人魂,化为厉鬼,冷情薄义,覆灭人间。”   片刻,山鬼补充道:“鬼的生命漫长,拥有漫长的蛰伏期,他的体内就像埋着一条爆竹引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唐臾闭了闭眼,声音沉而低:“所以带着瓷片、收集瓷片,是为了让你提醒我,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是。”   唐臾沉默片刻,不知道想了什么,再开口时,声线已经稳了下来:“那怎么才能把他带回鬼域?”   “却尘,多有得罪,这几片瓷片里承载的已经说完了。”   说着,镜中的山鬼慢慢化成一团浓密的绿雾,模糊了他的眉眼,扑簌簌地往下掉。   唐臾攥紧了手中的瓷片,凝眉道:“山君!”   “尘君莫急。”山鬼温和道,“未来自有重逢时。”   镜中,墨绿色的雾气几乎整个把唐臾包裹其中。   接着一眨眼,绿雾倏然消散。   除了手中的三片碎瓷片,唐臾周身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   重逢时……恐怕是找到下一片瓷片的时候。   唐臾望着镜面,久久难以回神。   “你在哪呀,你在哪呀?”   小姑娘甜甜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着小皮鞋的嗒嗒声。   脑中的信息太多,有些超出了接受范围,听到小女孩的声音,唐臾居然觉得回到了亲切的现实。   唐臾略带倦意地喊了声:“这儿呢。”   小姑娘气鼓鼓地跑了过来。   这次,她是从镜子里出现的。   小姑娘的身子夹在两片呈九十度的镜子之间,整个人像张纸片一样折成了直角,看上去很诡异。   然而唐臾沉着脸,眉毛都没动一下。   姑娘嗓音尖细地控诉:“你跑去哪里了?这里明明是我的迷宫,我刚刚却居然迷路了!”   这句话引起了唐臾的注意,刚才自己和山鬼讲话的时候,姑娘一直没有出现,看来她被山鬼“屏蔽”了。   山鬼这么牛的呢。   唐臾紧接着意识到,他一直没有接到危雁迟的语言呼叫。   上次危雁迟可以联系到自己,这次是联系不到了吗?   镜子迷宫形成了独立空间,可以屏蔽外界联系,山鬼的瓷片又在镜中营造了另一个更独立的空间。   “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我要吃掉你的心!”   小姑娘站在镜子里叉起腰,突然伸出手,朝唐臾眼前袭来。   她明明还在镜子里,手却已经张开五指,伸到了唐臾面前。   小姑娘竟然徒手摘掉了唐臾游戏面板左上角的一颗红心。   ——本来五心,他现在只剩下一颗心了。   唐臾惊讶地看着小姑娘。   她刚刚做了什么?把手伸进自己视野里的游戏面板,拿掉了里面的东西。   还能这样的?   小姑娘捧着从唐臾面板里摘的心,津津有味地抱着啃了起来,啃得嘴唇通红。   一边啃,她一边咯咯笑着:“再错一次,你就要永远留下来陪我了,嘻嘻嘻。”   “那可不行啊,姑娘。”   唐臾把瓷片收进兜里放好,“小孩联系不到我,该着急了。” 第34章 粉别墅(八)【修】 他是性冷淡   女孩的笑声轻盈地在镜子迷宫里跳跃, 已然开始庆祝胜利了。   “你要留下来啦,你出不去啦!”   眼前的字幕冒着粉红爱心,甜美可爱,现在却让人手脚发凉。   刚才被山鬼灌了一脑门子信息量,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好时机, 赶紧从这里出去才是正事。   女孩嗒嗒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萦绕在周围,像是在跳舞。   唐臾循声走了几步,发现迈步变得很困难,关节像是生锈了一般。   视野中的面板里只剩下了一颗摇摇欲坠的心,看来, 命丢得越多, 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也会减少。   “你只剩一条命了,哎呀,我突然有点舍不得呢。”女孩的声音飘荡在四面八方, 令人难辨方向。   她撒娇道:“你再陪我聊聊天吧, 如果让我开心了, 我或许会让你活得久一点哦。”   唐臾心想,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女孩没有直接冲上来取人性命, 居然真的开始闲聊了。   “我打算问几个问题,你要诚实地回答!”   女孩咯咯笑, 没给唐臾疑惑的机会,不停顿地说:“第一个问题——我分成两半来找你的时候,你觉得我好看吗?”   原来是这种闲聊, 还真是挺闲的。   唐臾心说这可太简单了,不就是夸姑娘吗,夸出花儿来就行。   他这张嘴以前可是远近闻名的甜, 随便来两句自然的漂亮话,能哄得湘春楼的姑娘们找不着北。   根本不需要打草稿,唐臾心中自动生成一首夸人打油诗,姑娘俏,姑娘美,一分为二真稀奇,手巧又心灵!   “姑……”   唐臾张口就来,张了口,却发现,出不了声了。   他没法说话了。   与此同时,眼前自动出现了一排蓝色的字幕:把自己分成两半真的很吓人,不好看。   紧接着,唐臾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说:“把自己分成两半真的很吓人,不好看。”   …???   字幕控制了他!   他必须说出字幕上的内容。   唐臾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在慢慢变成……NPC。   身体不受控制,连说的话也必须跟着字幕走。   但这字幕情商也太低了,怎么能这样说小姑娘呢!   果然,迷宫中安静了几秒,只听女孩大声地哭了起来。   “你骂我,骂我不好看!呜呜呜呜。”   唐臾在心中叫嚣,姑奶奶,不是我啊说的啊,请姑奶奶明鉴啊!   但姑奶奶显然听不到他的澄清,生气地说:“你惹到我了。”   唐臾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脑袋和脖子都像冻住了一样。   他艰难地整个转过身,对着镜子,他发现自己的脑袋变得像个塑料模型,五官像是黏到脸上的。   唐臾还不知道,千禧年那些粗制滥造的游戏里,粗糙的人物建模大概就长他这样。   “再给你一次机会。第二个问题你一定要好好回答,哼!”   第二轮送命题又来了。   女孩问:“我裙子上的蝴蝶结是什么颜色的?”   那只蝴蝶结特别大,所以唐臾记得很清楚,那是只白色的蝴蝶结。   唐臾想说,白色。   然而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弹幕跳出几个字:五光十色。   唐臾差点晕过去。   这个字幕就是专门来弄死自己的!   但是唐臾没有办法,他无奈地听到自己被控制着,念出字幕上的字:“五光十色。”   姑娘听罢,气呼呼地说:“又错了。你根本没有好好注意我!”   唐臾已经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   果然,他觉得自己的上半身也变得僵硬起来,现在他只有四肢勉强能动,剩下的部分就像硬邦邦的石膏雕塑。   身体正在一点点地变得僵硬,意识清醒地看着自己缓慢地死亡。   这感觉不太妙。   唐臾飞快地回想镜子迷宫中的经历,他一定能从中找到解题的办法。   最初,姑娘说规则是要找到“真正的她”,但与其说是玩家在找她,不如说这姑娘次次都把自己送上门来。   她不是在逃,更像是在引诱玩家找过去,甚至,是她在主动狩猎玩家。   在这场狩猎里,玩家几乎处于完全的劣势——   玩家不可以原地不动、没法暴力夷平镜子迷宫、无法凭借记忆原路返回、看到诡异的女孩就会扣掉一颗心、一共只有五条命、会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连说出的话都会被字幕掌控。   玩家能控制的东西非常少,游戏中也没有出现什么能攻击女孩的武器,看起来玩家只能疯狂逃命,当然逃也逃不掉,这不符合游戏的规律。   如此坑人的霸王玩法,就算执明星君来了,也只能变成执明石膏像吧。   虽然唐臾没玩过什么游戏,但他也懂,只要是游戏,必定会有一个通关方法。   如果所有玩家只有死路一条,那这个游戏就……会被骂死!   一定还有什么是被忽略了的。   还没等唐臾想清楚,姑娘就又开口了,遗憾又期待地说:“第三个问题,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哦。”   唐臾看着眼前的粉色字幕,忽然冒出一个离谱的猜想。   姑娘问出第三个问题:“真正的我,藏在镜子迷宫的哪里呢?”   这真是个好问题。   唐臾倒要看看,系统字幕怎么回答。   于是他看着眼前出现蓝色的字幕:我不知道在哪。   ……真是没用!   如果按照字幕的回答,铁定又会收获一个大叉。   然而,唐臾轻轻勾了勾唇角。   姑娘可以直接从他的面板里掏心出去,他怎么就不能操纵自己的面板呢?   如果玩家一直处于明显的劣势,只能说明,真正的解法藏在一个出其不意,但是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盯着视野里的字幕,伸出了行动卡顿的手。   如果站在第三人称视角看,唐臾对着眼前的空气慢慢伸出了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   唐臾看着“我不知道在哪”的字幕,指尖靠近,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捏——   他抓住了“我”字。   唐臾捏着“我”字左上角的撇,直接把这个字从字幕里拎了出来!   文字有种很神奇的手感,软软的,糯糯的。   整个镜宫闪了闪,短路了似的,好像被唐臾震惊了。   唐臾几乎瞬间就确认,自己找对了方法。   不得不说,这玩法太神经了,只有神经病玩家能发现这种玩法吧!   唐臾拎着“我”字,毫不客气地往旁边一扔。   “我”字:……   这就对了,玩家可以自由掌控的、甚至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其实始终都在自己面前!   近在咫尺。   唐臾听到耳边响起“叮”的一声:“恭喜玩家找到游戏玩法。”   这游戏真是邪门,玩了这么久才找到玩法。   找了那么多镜子都没触发的游戏提示音,在这儿听到了。   唐臾无声笑了,毫无犹豫地又抓起字幕里“知道”这个词,随手扔到了视野之外。   扔去哪了呢?没人知道。   没人在乎。   最终,唐臾的字幕被他扔得只剩下两个字:不在。   他刚把字幕扔完、重新排好顺序,就听到自己的嘴念出了现在的字幕:“不在。”   ——真正的我,藏在镜子迷宫的哪里呢?   ——不在。   姑娘听到这个回答,饶有兴趣地追问道:“不在是什么意思?”   这次眼前没有再蹦出控制自己的蓝色字幕,只听耳边响起游戏提示音:“作为奖励,玩家获得一次自由发言的机会,NPC必须应答。”   逆转命运的机会。   目的是要找到真正的女孩,现在要怎么回答,或者说,要怎么提问,才能在一句话之内找到答案呢?   唐臾放松地靠到镜子边,上半身和脑袋像塑料模特一样僵硬,交叠的长腿又很潇洒,整个人显得很滑稽。   只听他彬彬有礼地问:“大小姐,我记性不太好,最开始的要求是什么来着?”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呀,我分明才说过!你脑子真不好使。”小姑娘不屑地埋怨道。   粉红的字幕飘在唐臾面前,唐臾伸出手,盯着字幕,懒洋洋地捏住第二句话里面那个“不”字,利落地拽出来,扔了。   “你脑子真不好使”变成了“你脑子真好使”。   女孩:…??   因为字幕被改变了,姑娘不得不跟从最新版的字幕,不情不愿地又说了一遍:“你脑子真好使。”   嗯,这是事实。   师尊面无愧色地接受了。   玩家提了问题,NPC还没有回答。   虽然姑娘浑身不情愿,但她还是回答道:“最开始的要求,就是要找到「真正的我」啊。”   粉色字幕还在冒泡泡,唐臾把视线聚焦,眼疾手快地抓住这行字,把目标汉字一个一个地拎了出来。   真、正、的、我。   四个字浮现到唐臾面前的空中,发出淡粉色的光芒。   “叮!恭喜玩家,找到了真正的「真正的我」。”   唐臾上半身的僵硬感瞬间消失,他试了试,可以自由行动,也可以随意说话了。   到头来居然是一场文字游戏,镜子迷宫就是个障眼法。   如果早知道字幕是可以操纵的,在迷宫游戏还没开始的时候,也就是女孩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玩家已经可以通关这个游戏了,根本不需要经历那些掉san的追逐战。   但是脑子没点毛病的人还真想不出这种解法。   “啊啊啊啊!居然被你找到了。”   女孩突然突然从地面冒了出来,小土拨鼠似的,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唐臾笑眯眯地伸出手:“拿来吧。”   女孩撅着嘴,没好气地把手中的小镜子丢给唐臾。   “给你就给你,反正也没用。”   唐臾接了,试着照了照,果然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宝物到底是什么?真的是镜子吗?   玩过这场文字游戏之后,唐臾对游戏设计者的精神状态持怀疑态度,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管它有用没用,先带着吧。”   然而唐臾一看自己的背包栏,所有格子都用完了,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甜品。   啊,是从楼下自助餐顺的,他都忘了。   于是唐臾拿了几个甜品出来,把镜子放到空的格子里。   “要不要吃?”唐臾拿着焦糖布丁逗小女孩。   女孩的蓝眼睛一下子亮了。   “嘿,不给你。”唐臾一口把布丁闷了,朝小女孩做了个鬼脸,“你吓了我那么多次,就不给你吃。”   姑娘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转身跑了,消失在曲折回环的镜子迷宫深处。   小女孩不见了,层层叠叠的镜子迷宫也像雾一样慢慢淡去。   唐臾眼前一晃,再看清时,他已经回到了别墅五楼的楼梯口。   身边分明是一堵结实的墙,哪有什么通往六楼的楼梯。   唐臾抱着满手的蛋糕甜甜圈马卡龙,左啃一口,右啃一口,慢悠悠地往楼下走。   -   三小时前。   粉红别墅二楼,镜子走廊。   危雁迟面色一沉:“师尊?”   就是一眨眼的事,转头便没了师尊的影子。   久绛:“怎么了?”   “师尊刚刚还在这里的。”危雁迟说着便站了起来。   久绛伸长脖子左右望望,并不担心:“他自己出去逛街了吧。”   俩小孩也凑了过来,左右环绕立体声。   久杏:“怎么了,师祖去哪里了?我们出去找找?”   久青:“我刚好像看见了一个漂亮妹妹,师祖跟着她走了。”   危雁迟的脸冷得跟冰窖一样。   他们稍微有点吵,旁边的玩家询问道:“你们有朋友跟一个女孩走了吗?”   久绛“嗯”了声。   “那女孩是不是楼下接待处的小姑娘?漂亮得跟个洋娃娃似的。”   久青思索了一下:“好像是?没太看清。”   那玩家叹了口气:“我们也有个同伴跟着她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危雁迟一语不发地转身就走。   久绛快步跟上去:“你去找师尊啊?”   危雁迟木着脸:“不然呢。”   “没什么。”久绛笑笑,“我感觉好久没看到过你这么急的时候。”   四个人开始满别墅找人,从一楼到五楼,角角落落找了个遍,连一根蓝毛都没找到。   危雁迟快步向前,一边轻轻按住耳后的某个地方,低声道:“师尊。”   无人回应。   过了会儿,危雁迟又低喊了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安静。   危雁迟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低气压,别的玩家路过都被他吓一跳,绕道逃离,以为见到鬼了。   “这就是个游戏而已,出不了什么事,大不了提前结束游戏嘛。”久绛倒是心很大,语气轻松愉快,“我还一直担心回来的是假师尊呢,这下确定了,这种随时随地消失的作风就是他本人,错不了。”   危雁迟:……   见危雁迟脸色还是不太好,久绛继续道:“而且他老人家就是爱到处浪,他浪了那么多年,你还没习惯?”   这句话让危雁迟身形一顿,慢慢收紧了抓着栏杆的手,骨节用力得有点发白。   师尊来无影去无踪。   去了哪,何时去何时归,徒弟向来是没有立场过问的。   久绛往栏杆边儿一趴,问:“还记得师尊的江湖别号吗?”   危雁迟睫毛颤了颤:“忘归山人。”   “忘归——忘归。”久绛摇头晃脑,“人如其名,他就这样。”   危雁迟抿了抿唇。   久绛凑过去笑:“老幺,你以前对师尊可没这么上心。”   危雁迟表情毫无变化。   只听久绛自己又改口道:“好吧,你以前就是对师尊最上心的乖宝宝。”   危雁迟彻底面瘫了。   久绛小时候觉得,危雁迟就跟个异类似的。   师兄师姐没大没小地跟师尊开玩笑,在师尊要出远门的时候轰他走,时不时组团偷袭师尊——这些活动,危雁迟从来不参加。他总是在一旁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岿然不动地修炼。   唐臾在湘春楼彻夜酗酒作乐的时候,徒弟们也在家里开party,嗨完之后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只有危雁迟会独自等到黎明,去酒楼把师尊接回来,任劳任怨,雷打不动。   久绛起初觉得,危雁迟是在报答师尊的知遇之恩,所以非常积极。   后来发现,他就像一个机器、一个设置好的程序,到点做事,情绪平静,不删不改。   危雁迟分明是鬼身,却像仙门子弟一样恭敬守礼。   他的行为并非是有意识的自我恪守,相反,他好像缺乏一切内在动力,对情感的感知相当淡漠。明明生活在鸡飞狗跳的师门里,他却仿佛置身事外。   后来的一千多年里,危雁迟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学习,久绛常常联系不上他。   小师弟清心寡欲得跟个机器人似的,久绛八卦过几次他的私人感情生活,危雁迟总是瘫着一张俊脸回应她,久而久之她也懒得问了。   这鬼是性冷淡。久绛这样总结道。   久绛望着前面仔细扫描别墅边角的危雁迟,还有点儿不习惯。   总觉得他好像变得……更有主观能动性了?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师尊回来了,他们都不希望师尊再出事。   他们又从五楼搜到一楼,可惜的是,仍然一无所获。   一楼大厅里,突然传出一道尖叫。   几个玩家聚集在别墅胖老板的玻璃展示柜旁边,面容惊恐。   久青先窜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那玩家指着玻璃柜,那里本来是遗失的宝镜的空位,现在,那里却出现了一排木头小人。   这排小人样貌各不相同,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各种发型衣着,都有。   “这个小人……这不就是罗哥么!”   玩家惊恐地指着其中一个木头小人。   说话的玩家危雁迟是眼熟的,就是不久前,在镜子走廊,说他有个同伴不见了的那个。   久绛皱起眉:“这就是你那个,跟着小女孩走了,然后没再回来的朋友?”   玩家白着嘴唇点点头。   众人心里皆是一沉。   久杏小声叫道:“这不是那些机械秃驴么!”   仔细一看,还真是。   木头小人里头有几个很扎眼,光头,浑身机械纹路,五官虽然粗糙,但是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正是被拽进镜子里的“冥僧”。   危雁迟神情冰得吓人,飞快寻找,好在并没有在木头小人里找到蓝头发的。   众人面前突然出现一只胖胖的男人手,一把将木头小人都捞进了怀里。   是大胡子胖老板!   他仿佛看不见这些玩家,像收割麦子一样把这些小人收割起来,嘴里乐颠颠地念叨着:“圣君肯定会开心的,圣君会喜欢的。”   胖老板挤开众人,自顾自地往外走,小声哼着没有调子的小调,哼rap似的:“收获,泡发,剥皮,穿串,晾晒,烘干,哟,哟。”   玩家们终于回过味来了,某个暴躁老哥一把薅起老板的领结,质问道:“根本不用找什么镜子是不是?反而,镜子…镜子是你捕猎的工具!你手里是不是根本没有宝物?”   胖老板笑得脸上堆起肉,像苍老错位的年画娃娃。   这时,空着的展柜处又出现了什么东西。   胖老板惊喜地回去,充满期待地看着那里。   只见展柜里出现了一小颗木质人头,蓝色长发,墨笔潦草地勾勒出他的五官,极为失真。   危雁迟攥紧了手,青筋绷起。   胖老板欣喜道:“在长了在长了,庄稼快快长。”   过了一会儿,头下面出现了一具木质的身体,衣着熟悉。   胖老板拍手:“长出来咯。马上就可以收获了。”   “嘭”地一下,胖老板整个人被危雁迟砸进了墙里。   但胖老板就像一个软塌塌的充气玩具,五官和脸都变得扁平而扭曲,他还在笑着:“哈哈,长啊,继续长啊。”   危雁迟声音冷得吓人:“…这些人,都在哪里?”   胖老板的脸像被挤扁的气球一样,呼哧呼哧地漏气:“庄稼啊,庄稼就是地里长出来的哇!”   根本没法沟通。   危雁迟迅速打了个响指,空中浮现出一个小屏幕。   他一手像抓垃圾袋一样抓着胖老板,另一手在半空中运指如飞。   久绛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要在线写外挂吧。”   危雁迟垂着眼:“用不着。”   胖老板突然瞪大了眼,伸出双手想去够展柜:“啊?啊——?”   顺着方向看去,只见那个蓝色的头和身子,又慢慢消失了。   ?   庄稼长出来了还可以缩回地里的?   不会是彻底没了吧。   危雁迟眼眸一沉,手指飞得更快。   “现在能说了吗?知不知道这个蓝发的人在哪。”危雁迟冷声问。   胖老板像只被提着脖子的鹅,额额额地哼唧。   危雁迟不再跟他废话,干脆地敲了一下浮空键盘。   只见胖老板突然叽里呱啦地开始动嘴,但吐的不是汉字,让人眼花缭乱的代码从他嘴里跑出来,哗啦啦地涌入危雁迟掌心里的小屏幕。   争分夺秒,气氛紧张。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刑讯逼供NPC。   胖老板吐代码吐得直翻白眼。   就在这诡异的场景中,一个蓝头发的帅哥从远处悠闲地晃了过来,正往嘴里一颗颗丢爆米花,手里还抱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甜品。   久绛撑着墙,有点焦急地问危雁迟:“怎么样,审出来了吗?”   危雁迟轻轻拧眉:“还是扫描不到隐藏空间。”   唐臾嚼着爆米花,探头问:“什么隐藏空间?”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师门四人齐齐盯着唐臾,小徒弟的目光尤其幽深。   “看我干嘛?”   唐臾一脸莫名其妙,大方地把爆米花桶戳到大家面前,扬了扬下巴,“吃不吃。”   久绛抓了一大把爆米花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翻白眼。   唐臾试图活跃气氛:“你们干啥呢?”   危雁迟面无表情地把那倒霉的胖老板扔一边,啪地收起浮空屏幕。   他屈起食指,犹豫了一下,飞快地蹭过唐臾的脸侧。   一触即收,比羽毛还轻。   “爆米花屑。沾到了。”   “哦,谢谢徒儿。”唐臾笑着伸出舌尖,左右舔了舔。   危雁迟偏开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搓了搓。   还好,是热的,他想。 第35章 粉别墅(九) 他轻轻抬起唐臾的下巴   久绛泄愤地嚼着爆米花:“你去哪了?”   “去玩了一圈儿。”唐臾笑着指了指头顶, “还挺有意思的。”   唐臾一扭头,发现危雁迟深深地盯着他,眼里似乎有话。   “怎么了?”师尊问。   危雁迟想说,以后你出去之前, 能不能先说一声?   但他话到嘴边, 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师尊呢。   “没什么。”   危雁迟淡淡地别开眼。   唐臾看着危雁迟锋利沉郁的眉眼, 心中不由的一沉。   他兜里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碎瓷片的边缘,山鬼跟他说什么来着……   说唐臾醒来,就是为了把危雁迟带回鬼域,以防止他暴走毁灭世界。   原话是啥来着——侵吞人魂,化为厉鬼, 冷情薄义, 覆灭人间。   唐臾在心里没底的同时感到一丝好笑的荒谬,这十六个字是自己这种文盲能说出来的话?还怪有文采的。   莫非自己在鬼域里是个知识分子?   唐臾现在心里还是很乱。   他没想到和山鬼的重逢如此猝不及防。他曾研究数年造魂大阵,尝试了各种办法, 都没法找到山鬼。现在过了一千多年, 山鬼居然就这么自己冒出来了。气不气人?   要不是山鬼现身时间有限, 形式也有限,唐臾铁定要拎着他的领子砸他拳头。   山鬼与印象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能和故人重新说上话,这种沉甸发酸的滋味实在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   但唐臾本以为, 他们的重逢会和以前一样插科打诨,没想到会这么“严肃”,而且唐臾甚至来不及追问, 山鬼便消失了。   山鬼提到了危雁迟,这本应该是两个互不认识、毫无关系的人。   唐臾脑中冒出了很多东西,比如危雁迟那寻不到来处的鬼胎魂魄, 比如他天生淡薄的感情,比如他小小年纪面无表情地屠了半个村,还有他不知原因的炽潮期,像不规律爆发的活火山……   这些似乎都印证了山鬼的话——危雁迟是个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唐臾要把他“缉拿归案”。   唐臾托着下巴,很专注地注视危雁迟的脸。   利落的面部线条,冷淡如锋的五官,眉尾断痕锋利,很男人的长相,也确实有种难以接近的刻薄厉鬼范儿。   嗯,潜力厉鬼。   危雁迟感受到了唐臾的目光,略带疑惑地看过来。   这一瞬间,唐臾心中的种种猜想如轻烟般消散,什么都不剩。   厉鬼就厉鬼吧,从小拉扯到大的,还能逐出师门咋滴。   唐臾心想,就算要把危雁迟捉回去,也要先搞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如果真像山鬼说的,危雁迟可能在某天黑化暴走,唐臾自然要防患一切于未然。   唐臾盘算着,若是因为危雁迟情感缺失、灵魂不齐,从而渴求人魂,那是不是让他慢慢拥有正常人的情感,就可以减少,甚至消除他黑化的可能性?   说实话,唐臾觉得危雁迟挺正常的,除了闷了点、总是冷着脸、一千多年来还没谈过恋爱之外……   唐臾来了精神,这不是正好和自己的指导方针不谋而合吗!   尽管他已经教不了危雁迟文化知识,神通广大的师尊还是可以试试帮他找个道侣的。   胖老板恢复了正常人的样子,抱着一搂子被淘汰玩家的木头小人,急匆匆地往幽暗的长廊深处走。   有玩家一把拦住胖老板,冲上去便想从他怀里抢木头小人。   “把我朋友还给我!”   没准把木头小人抢回来之后还有办法让玩家复活呢。   然而老板像条灵活的胖头鱼,扭着风骚的身段躲过了玩家的拦截。   “丰收时间快到了,要快快准备好。”老板细碎地念叨着,边从兜里掏出一个怀表看时间,一溜烟跑不见了。   久杏辣评:“啤酒肚大叔,还当自己是爱丽丝的兔子呢。”   胖老板刚消失,众人便听到别墅里响起布谷鸟壁钟的声音。   深更半夜的打什么鸣啊?神经。   大家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大厅中央的高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足有一层楼高的、巨大的挂钟。   这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的钟面,十二个刻度,时针分针秒针。   此时三根针正重合在十二点整的地方。   久青指着钟面:“这一圈数字长得太奇怪了吧。”   仔细一看,外圈分明不是数字,而是十二个动作各异的火柴人。   一点钟的地方,火柴小人头顶有一根竖线。   向右一格,两点钟的地方,火柴人摆成了一个“大”字。   三点钟,火柴人正在弯腰触摸地板。   ……   久青哈哈笑:“这是广播体操吗?还挺幽默的。”   “你见过这么邪门儿的广播体操吗。”久杏抱起手臂。   众人听到“叮”的一声,游戏系统温柔地说:“由于有玩家破解了镜宫的秘密,粉别墅的夜之时钟现在开始运行。”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不少玩家都满脸问号:“啥啥啥?”   不顾众人的疑惑,巨大的挂钟上,秒针开始走动。   奇怪的是,秒钟走得非常快,被催命似的,哒哒哒哒,迈着细密的针脚,很快就走过了一圈。   “一分钟”过去了,分针往前走了一小格。   “什么意思呢?”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Tmd,那个胖子去哪了,我要把我妹找回来!”   剩下的玩家们聚集在一楼大厅交头接耳,静观其变。   经过半个晚上,原本二十多个玩家大概折损了一半。   “一、二、三......”久绛念念有词。   唐臾问:“念啥呢?”   “数人头。”久绛道,“十一…十二,正好剩下十二个玩家。”   他们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时钟,正好十二个刻度。   此时分针已经转了四圈半,很快就要走到一点钟的地方了。   分针与一点重合的那一刻,别墅里所有的灯突然熄灭,粉别墅被笼罩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啊?!”   “艹,怎么停电了!”   “啊啊啊吓人。”   时间流逝的声音在别墅里非常清晰,一下下敲在所有人心上。   唐臾在黑暗中,觉得衣摆一紧,好像有人牵住了他的衣角。   唐臾顺着摸过去,摸到了一只冰冷修长的手。   跟鬼似的。   那鬼手感受到唐臾的触碰,又倏然消失了。   秒针滴滴答答地走过一圈,别墅里的灯光又突然亮了起来!   所有人眼睛一眯。   唐臾扭头就看到危雁迟悄无声息站在自己身边,离得很近,跟鬼一样。   “幺儿怕黑?”唐臾打趣道。   危雁迟摇摇头。   “啊!!”   大厅中央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所有人望过去,又响起几声尖叫。   只见大厅中央的水晶灯下,吊死了一个玩家。他在高高的穹顶下轻轻摆动,脸部发紫,刚死不久。   吊绳看起来就像他头顶的一根竖线。   “安德烈!安德烈——!”   一位玩家惊恐地喊着朋友的名字,伸长手臂,试图把安德烈放下来。但水晶灯实在太高了,怎么都够不到。   胖老板抱着一个竹筐,走着八字来到尸体的正下方。   不知道他说了句什么,就见玩家的尸体变成了一个小木头人,从绳结中掉了下来,落到了老板的竹筐。   胖老板脸上泛起愉悦红润的笑容,像个丰收庄稼的农民,抱着竹筐跑了。   在一片死寂中,哒哒的针脚声再次响起,宛如死亡倒计时。   玩家们轰地陷入惊慌骚乱。   “我知道了,每到一个新的刻度就会死一个人!”   “而且我们根本没法反抗…刚刚那个人几秒钟之内就被吊死在上面了。”   “我草了,这游戏到底怎么设置的战力平衡,玩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啊!这还怎么赢?”   “妈的,为什么突然开始死亡倒计时了?咱们找镜子找得好好的,没准过一会儿就找到了呢!”   久杏拧着眉:“是啊,为什么突然换了种游戏方式,像是进入到了另一个阶段。对了,刚刚系统说什么来着,有玩家破解了镜宫的秘密。tmd谁啊?害我们所有人都要遭殃。”   唐臾差不多把手里的甜品横扫空了,叼着个棒棒糖,含糊道:“唔,镜宫,如果指的是镜子迷宫的话……”   其他人转头看着他。   唐臾在师门后辈们的目光中,展颜一笑:“那可能是我。我从那小姑娘手里拿了面镜子回来。”   危雁迟表情没变化,久绛一脸无语:“不愧是你。”   久杏缩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久青身后躲,绝望道:“下一轮直接把我收走吧,我没脸活了……”   “别急,十二个名额,迟早都会被收走的。”久青损道。   眼看着分针要走到下一个刻度了,玩家们纷纷找地方想躲起来。   有人躲到了长长的实木餐桌下方,有人开启了义体自带的保护罩,还有玩家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嘴里念叨着天尊保佑、星君渡我,云云。   有人哆嗦着说:“钟面上的图案,会不会就是每个人的死法啊……”   “大,大概率是。”他同伴带着哭腔回答道。   “我们要不要预防一下子?”久绛问。   久青提议道:“要不我们站成一个圈,互相拉着手,如果有人被抓走了,我们很快就能知道。”   “这主意不错。”久绛道,“到时候顺手抓个NPC来玩玩。”   五个人围成一圈,唐臾左手牵着久绛,右手牵着危雁迟,一边温热一边冰凉。   久绛十分感慨,语气中有一丝伤感:“师尊,我已经不记得你上次这么牵我是什么时候了。”   唐臾:“啧,你们的手现在长得好大。”   ……低情商的另有其人。   一边说着,唐臾捏捏两只爪子。   久绛的手纤细柔软,另外那只鬼的手僵硬得像块石头。   很快,别墅突然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鬼收紧了手,几乎抓得唐臾有点疼。   几秒后,灯光亮起,果不其然响起了尖叫声。   “餐桌,餐桌上!”   唐臾看了一圈,他们五个人都没事,还好。   只见餐桌上,本来躲在餐桌底下的那个玩家呈大字型躺在桌上,目光空洞,双手双脚被餐叉钉在桌上,已经死了。   旁边几个玩家快崩溃了。   很快,胖老板就乐颠颠地赶到了,死去的玩家变成了一个小木头人,被老板迅速收进竹篮里。   真像是摘菜的。   摘完菜他就不见了。   其他人乱成一团。   “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他妈的,到底要怎么赢,这根本没法打。”   那该死的针脚声还在滴滴答答。   很快就要开始下一轮了,谁会是下一个被选中的?   有位玩家抱着脑袋往别墅大门的方向狂奔,嘶喊:“这个地方有问题!我不想找宝物了。我要走!”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是啊,不管是找镜子还是杀人钟,都是在这座粉色别墅里发生的事,跑出别墅不就可以逃离这个任务了吗?这很合理。   那个玩家用力推开粉色大门,外面夜幕浓稠,漆黑一片。   但玩家还是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   出去之后,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大笑着:“哈哈,我自由咯!我不要这个宝物了。”   见出去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在催命的倒计时中,又有两个人跑出去了。   现在别墅里只剩下了唐臾他们五人,和一对男女情侣。   “跑不跑?”久杏朝门外抛了个眼神。   “不跑。”久青道,“我还就不信这个钟没有破解办法了。”   唐臾自然不打算跑,宝物还没拿到手呢。   说着,久青轻盈地踩到桌上,更近距离地观察这个钟面。   钟面被玻璃罩封着,久青试了试久违的魔气,没法让秒针停下来。   久青干脆掏出来一把粒子炮。   旁边的情侣都惊了,这么虎的吗。   唐臾在下面瞧着:“估计没用。”   果然,久青对着钟面轰了一炮,炮弹就像鱼儿入水一样消失在了钟面上,就像唐臾没法摧毁镜宫一样。   久绛看了两个情侣一眼,好奇地问:“他们都跑了,你们为什么不跑?”   女生瑟瑟发抖:“因为你们看起来很强,到现在还全员无伤。而且是你们把我们从镜子幻境里拉出来的,谢谢。”   “谢倒不用谢。”久绛指指不停向前行走的钟面,“很快就要下一轮了,你们不怕被选中吗?”   一直沉默的危雁迟开口道:“现在是七分之一的概率。”   嗓音冷冷的,小情侣俩又打了个寒噤。   男生咬了咬牙:“跟着大佬走,准没错。”   久绛笑了,用胳膊肘杵了杵唐臾:“怎么样,发现了镜宫秘密的大佬,你对这一关有什么想法吗?”   其实唐臾从刚开始就在思考,镜宫的解法应该是具有延续性的。   但是,通过操纵字幕来操纵NPC,这个解法在这里好像不适用。   因为没有NPC和他们对话,唯一出现的胖老板只起到一个收菜农夫的作用。   然而下一轮随机死亡很快就要到了,唐臾停止思考,喊了声:“久青,来围圈。”   被师祖点名的小孩连滚带爬地飞回来,左手牵着久杏,右手被阁主抓着,和前辈们围成了一个圈。   “如果感受到异动就说。”危雁迟道。   啪,灯灭了。   黑暗的几秒钟,没人出声。   灯亮起,久绛捏了捏两侧人的手心,淡淡呼出一口气:“我这边一切正常。”   然而下一秒她就顿住了,瞳孔紧缩。   她右手边本来牵的是久青,现在变成了久杏!本来五个人围成的圈,现在只剩下了四个人……   久杏短促地失声尖叫。   四个人围成的圈中间,久青的身体呈下腰的姿势被对折了起来,像一双被掰断的筷子,后脑勺贴着后脚跟,双手撑着地面。   姿势诡异扭曲,一动不动。   久绛面色苍白,分秒不停,魔气倾泻而出。   淡红色的光晕将久青层层包裹,却没有什么作用。   唐臾蹙眉:“自带攻击在这里都没用。”   被对折的久青突然缩小,变成了一个木头小人。   胖老板来了!   唐臾二话不说,朝木头小人飞身而去。   不用他说,危雁迟配合着袭向胖老板,阻挠他拿到久青。   胖老板一看到危雁迟就吓得腿软,他可不想再被抓着吐代码了,腆着肚子绕了个道,这时唐臾已经拿到木头小人了。   “走,出别墅!”   唐臾当机立断。   继续留在别墅里没有意义。   因为找不到停止倒计时的方法,随着每一轮倒计时的进行,他们只会不断折损成员。而且不确定老板会不会没得到久青的木头人触发什么更加无法逆转的局面。   或许离开别墅,久青就可以变回来了。   后辈们跟在唐臾身后,飞身掠出别墅,撞入黑沉的夜幕。   两个小情侣掉在后面追,吱哇乱叫地跟着跑了出来。   至此,别墅里的所有玩家都来到了室外。   粉色别墅的大门仿佛有思想般,缓缓地关上了。   “哥,哥!你醒醒啊!”   久杏从唐臾手中接过他哥,一个劲儿地上下猛摇,跟摇汽水似的。   “还没变回来。”久绛不爽地叼了根烟,“他是不是会一直保持这样,直到游戏结束。”   “不过耳朵总算可以清净了。”久杏哼道。   久绛叹了口气:“任务结束了,没拿到宝物,还折损一员小将,这副本刷得真糟心。出去我要给这游戏差评。”   危雁迟淡道:“这任务还没完。”   唐臾点点头:“嗯,还没完呢。”   “怎么呢?”   只见迎面跑来一个男人,他面容憔悴,精疲力尽地瘫坐到地上。   正是第一个跑出别墅的那个人。   “你怎么又回来了?”久杏问。   “跑不出去,跑不出去……”他绝望地喃喃,“不管我跑多远,最后都会回到这栋别墅!”   鬼打墙。   久杏撑住额头,好老套的设计。   虽然老套,但是有用。总之,他们就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出不去,当然出不去。”   唐臾眯了眯眼。   在他的视野里,游戏面板仍然存在,背包栏里还躺着两面镜子。   唐臾记得,最开始进入《Myth境寻宝》这个大游戏的时候,玩家眼前是没有游戏面板的。   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从他们进入粉别墅,和前台小姑娘讲话的时候开始。   大概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就进入了第二层游戏。   在“粉别墅”这一层游戏中,灵力魔气甚至武力攻击统统对游戏本身失效,遵循着和秘境其他地方不同的规则。   眼前的面板没有消失,他们就自然还没有离开这个任务。   危雁迟说:“这片粉丛林应该就是副本范围,只要我们眼前的游戏面板还在,我们就还没有中断这个任务。我们到别墅外,只是换了个地图。”   “嘿,你小子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唐臾惊讶道,“师徒所见略同。”   危雁迟不自然地碰了碰自己的耳朵。   鬼的耳温飙升0.2摄氏度。   似乎在印证师徒俩的观点,不出一会儿,丛林中就集齐了十个人。全是从粉别墅里跑出来的,不管怎么走他们都会回到这里,整整齐齐,一个不少。   夜晚的树林没有一点光,粉色的树冠在黑暗中呈现出诡异的红色,空气冰凉,偶尔吹过一阵阴风。   不远处矗立着一栋粉红的别墅,玻璃里透出淡淡的红光。   不知道里面的死亡倒计时还有没有在继续。   标准的恐怖片场景。   “他妈的,想退出都退出不了!”   “刚入住的时候那个小姑娘说会给我们提供最幸福快乐的住宿体验,我呸!”   “差评差评。”   玩家们纷纷抱怨道。   “嘘。”   久绛敏锐道,“有什么声音。”   众人安静下来。   冷风吹过,树叶沙沙响。   大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背靠着树干,警觉地观察着四面八方。   这样至少背后是安全的。   那是一种轻微的、黏腻的声音。   久杏忽然浑身一抖,抖着声音道:“我想起来了,胖老板之前说,晚上别墅外,会有东西出来……”   这句话无异于雪中送冰,每个人都觉得更冷了。   那个最先跑出来的男人狠狠咬牙:“草,早知道我就不跑出来,我要回别墅!”   他说着便迈步往别墅走。   啪嗒、啪嗒。   男人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滴在了他的脸上。   黏黏的液体。   唐臾也感受到有液体滴到他脸上,像下雨了一样。   用手一抹,是血。   男人被吓了一跳,倒退着往回走,惊恐地靠到树干上,试图寻求一点可靠感。   然而他又恐惧地大叫起来。   背后的树干韧韧的、触感柔软、带着温热腥湿的气味,像活的一样。   柔软如棉花糖的树冠在呼吸,伸展、收缩,挤落血滴。   在昏暗的光线中,众人终于看清,身后的树,是一对对巨大的、正在呼吸的肺。   交错的肺管如树枝散开,上面长满了鼓囊囊的肉。   寂静许久,有玩家开始尖叫。   唐臾抬起头,想看看肺树具体长什么样,一滴血正好往下落。   他脸上已经被滴了几滴血,肩头衣服上也落了血色,很刺眼,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到他额前,挡住了这滴血。   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唐臾的下巴,随后,替唐臾抹掉了脸上的血。   危雁迟的手很冷,指尖有些颤抖。   抖什么,鬼难道也怕冷吗?   唐臾大大咧咧地用袖子把脸呼噜了一遍:“没事,我自己擦。”   他有点无奈地想,这孩子虽然情感淡漠,但是千年来是始终不变的尊师重道。   啧,要是他把这份关心用到正处,找个道侣,组建一个温馨的家庭,想必会心有牵挂而心性饱满,能长久安稳地生活在人间。   如果能这样,那什么捉回鬼域之类的话,即使是山鬼说的,唐臾也能当成耳旁风。   危雁迟低哑道:“……师尊,等下换件衣服吧。”   他这声太低,唐臾没听清。   在其他玩家的崩溃尖叫中,唐臾指着肺林,舔了舔嘴唇:“这可以做成多少夫妻肺片啊。”   ……   危雁迟瘫着脸把手收回来,冷淡道:“夫妻肺片里没有肺片。” 第36章 粉别墅(十) “开发者模式”……   巨大的人体器官生长在地面上, 诡奇而魔幻。   玩家们本来躲在树下,现在纷纷跑到血滴不到的地方。   这片呼吸的肺林初看很可怕,看久了居然还有点顺眼。   这个年代的游戏种类相当多,在场的玩家也大多是游戏老手, 除了刚开始有点惊吓, 现在也习惯了。   “肯定没这么简单吧。”有位玩家端着枪, 警惕地对着黑漆漆的丛林深处。   另一个玩家胆子有点小,看向不远处的粉红别墅,又看看身边巨大的肺叶,纠结道:“我有点想回去别墅,外面太吓人了……”   “只要里面的死亡倒计时不停, 呆在别墅里迟早会死。”久杏手里眼花缭乱地盘着个什么东西, “在外头好歹还有可能活命。”   唐臾看清久杏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之后笑了:“你怎么把你哥当指尖陀螺玩。”   久杏哼了声:“败者活该。”   危雁迟认真道:“别墅里设置了一个无法破解的倒计时,大概率是特地把玩家赶出来的。现在回去不是个好选择。”   那玩家大概还是觉得肺林可怕,拿好武器回头往别墅跑。   还没跑几步, 他突然被突出的树根绊倒在地。   玩家想站起来, 却失败了。   玩家低头, 看到比他的大腿还粗的血管在地表起伏涌动,像章鱼的触手, 黏腻有力,缠住了他的双腿。   “啊啊啊啊!”   他大叫着朝血管树根崩了好几枪, 血管好似感觉到疼痛,慢慢往地里回缩。   随着这几声枪响,肺林深处传来了更沉闷的动静, 地面发颤。   唐臾眯起眼:“有什么大东西来了。”   在丛叠的肺林中,显出了一些庞大而模糊的轮廓,腥风扑鼻, 它们不停地蠕动、膨胀着,从四面八方包围着靠近,渐渐从黑暗中露出原貌。   久杏“呕”了一声,吐槽道:“这个游戏的设计师能不能有点审美!”   暗红的肉块、内脏、肢体堆叠成一个个巨大畸形的怪物,没有清晰的轮廓,没有四肢,它们在地上蠕动着前进,发出黏腻得令人牙酸的声音。   这些怪物每一个瞬间的样子都不一样,血肉色块乱糟糟地变换着,像拙劣拼凑出的尸堆。   另一个玩家反应更大,直接吐了。   “我靠,AI恐惧症犯了……”   唐臾想起他们在刚到粉丛林区域,看到的那些细脚伶仃的多足虫怪物,和眼前这些颇有异曲同工之丑。   唐臾问:“这些也是AI生成的怪物?”   当时久杏好像是这么说的。   危雁迟道:“准确来说,是初级AI生成的怪物形象。”   “AI恐惧症是什么?”   久绛指指危雁迟:“他的专长。”   危雁迟平静地开口:“近百年前,生成式AI开始被大量运用在各个产业,尤其是图像视频等视觉领域。初级AI生成出的东西会有明显的拼接缝合感,差不多就是眼前这种怪物,会让人感到反胃。”   “那时AI技术仍不成熟,几乎没有建立相关法规,导致大量具有误导性的影像混入了纪实资料中。不久后,集中爆发了一次大型人类认知污染事故。许多人在那次污染事件中患上了AI恐惧症,会对初级AI生成出的拼接物产生极大恐惧。”   唐臾看着眼前如一座座小山的肉块:“如果都是这种东西,那确实很可怕。”   “相反,那时AI生成出的很多影像其实与现实社会非常相像,只有细节上的异常,有时难辨真假。这也就是为什么它们可以日积月累地污染认知。”   久绛插了句嘴:“他们还生成出来过很多不存在的妖怪哦,我还以为是我见识短,结果分明就是不存在。”   危雁迟看着不断朝他们蠕动而来的大肉块:“这些只是具有复古AI恐惧症艺术风格的作品。在AI发展到更先进的水平之后,这种古老而拙劣的AI生成物就变成了一种艺术流派。”   唐臾有点不解:“既然你们当时都恐惧AI,为什么还让它继续发展?现在它几乎深度运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危雁迟沉默了几秒,淡道:“洪水难以阻挡。”   耳边响起狂爆的枪声,只见这些怪物已经逼近到了眼前,许多玩家掏出了武器对着它们一顿狂轰滥炸,顿时血肉横飞,场面相当血腥壮观。   有个玩家没注意到背后的怪物,一个不留神,就被巨大的肉山吞噬了,成为了众多肉块的一部分。   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久杏把久青扔进衣兜里,戴上变色墨镜,扛起粒子炮,对着眼前的大怪物毫不犹豫就是一炮。肉堆被炸飞了一大块,狠狠撞上了旁边的肺叶树。   “我靠,爽!”久杏倒是觉得浑身都舒展了,好久没能这么撒开丫子开炮了。   唐臾挑挑眉,对久绛喊道:“绛儿,不愧是你教出来的。”   “我才不这么残暴呢。”   久绛娇声反驳,从透明锁骨里抽出一把流淌着红光的长剑,飞身上前,对着肉堆便是一顿刀光剑影的输出。   唐臾现在没灵力也没扶风,青鸾珠还是颗蛋,正好让他也用机械臂好好爽一把。   唐臾抬起右臂,白瓷质的手臂温润发光,他微微歪头,眯起一只眼,瞄准肉块中央跳动的最厉害的地方,果断地射出一束耀眼的激光。   怪物被慢慢拦腰斩断。   眼前的游戏面板上方,怪物的血条被削下去了一截。   危雁迟提醒道:“师尊,激光可以改变档位和发散形状。”   “啊,是吗?”   唐臾显然又没认真听讲,干脆直接把危雁迟拽了过来,“来来来,眼前都是靶子,多好的机会啊,Vix老师,来仔细教教我怎么用机械臂。”   危雁迟被迫离唐臾很近,浑身肌肉都绷紧了,说话难得结巴:“怎,怎么教……”   “啧,还能怎么教。”唐臾不满道,“我以前是怎么教你们的,你就怎么教我啊。”   说着,唐臾站到危雁迟身后,从后面握住他的手臂,示范道:“我不就是这么教你用刀的吗?出刀的力度和角度,还记得吗?”   危雁迟几乎被唐臾环在怀里,师尊温热的身子贴着他,气息扑在他颈侧,让危雁迟呼吸陡沉。   大敌当前,唐臾还有空感叹一句时光飞逝:“以前你多可爱啊,才到我肩膀那儿,能一整个搂怀里,现在跟座山似的挡在我面前……”   话音未落,危雁迟就换到了唐臾身后。   唐臾感觉腰上一紧,徒弟一只有力的大手轻掌他腰侧,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右手手腕,带着他向前平举。   变成徒弟环着师尊了。   “师尊,腰腹发力稳住,大臂稍微放松一点,激光不同档位有不同的后坐力,不要连续使用,手臂会发麻。”   危雁迟稳定而沉静的嗓音贴着耳畔,纯粹的男性嗓音。   唐臾耳根一麻,无声地笑了笑,稍微偏了点头。   鬼的呼吸冷冷的,弄得耳朵痒。   他的目光仍然极为专注地望着肉堆,按照危雁迟的指示,他对准怪物发出激光,果然比之前省力不少,准头也提高了。   因为后坐力,唐臾整个人往后倾去,抵住了危雁迟的胸膛,柔韧而结实。   唐臾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小子真是长成大男人了。   就这么一分神,唐臾便感到自己的右臂被人带着抬高了一个角度,危雁迟带着他扣动扳机,一粒高速粒子炮击穿了快速逼近的怪物。   “专心。”   危雁迟淡道。   “你这不帮我看着吗。”   唐臾不在乎地舔了舔唇角,小幅度地摇了摇脑袋,蓝色发丝正好垂落到危雁迟胸口,发梢在男人胸前磨蹭。   师尊问:“胸肌怎么练的?教教为师。”   这属于唐臾很自然会做出的动作,因为前有怪物,不方便回头,但是他又很想闲聊,只能用头发进行一些指示,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而且唐臾确实觉得自己身材偏瘦,尤其在安装机械臂之后,机械运作需要依托于强大体力和强健身躯,肌肉练好一点,不容易透支。   扶在唐臾腰上的手掌蓦然一紧,又慌忙松开了。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唐臾以为危雁迟又掉线了。   唐臾早已习惯了闷葫芦的时常掉线,自顾自地继续问:“你是不是找过健身教练?我听说现在还有AI一对一定制健身服务的,回去给我推荐几个呗?”   这次危雁迟很快道:“我没找过教练。很多健身房定制计划都是骗钱。”   唐臾不知道健身也能骗钱:“啊……这样。”   危雁迟:“想问什么就问我。”   “好啊!”唐臾如愿以偿,满意道,“幺儿真孝顺,知道帮为师省钱。”   危雁迟沉默不语。   这是又掉线了。   “你俩一直在那叨叨啥呢!”   久绛一声爆喝,怒道,“我靠了这些怪怎么打不死啊!”   危雁迟迅速撤开一步,唐臾抬手崩碎眼前一大块肉,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回来。   “好像还真是。”   唐臾起先几乎腰斩了的那堆肉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原样,而且好像…比以前变得更大了。   这玩意儿不仅会再生,还会增生。   久杏额头冒汗,皱眉道:“我打了十分钟了,这个怪的血一直掉了涨,涨了掉,砍了就再生。tmd根本打不动!”   其他玩家显然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渐渐的都有些体力不支,越打越艰难,骂声一片。   “妈的,镜子找不到,倒计时停不了,怪也打不死,这游戏就是纯虐玩家呢是不是!”   “真的气死,我感觉自己一直都在被遛!”   危雁迟问:“师尊,你在镜宫里发现的秘密是什么?”   他下意识觉得这是关键线索。   “我也觉得有共通之处。”   唐臾知道危雁迟想问什么,他看着面板里,怪物那始终打不下去的血量条,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镜宫里,我可以操纵女孩NPC的字幕,比如重新排序或者拿出一些字,从而让她说出我想要的话。”   久杏疑惑:“通过字幕操纵NPC?”   她玩了这么多年游戏,这种玩法还是第一次听说。   危雁迟反应相当快,接道:“既然玩家可以操控字幕,有没有可能,整个游戏面板都是可以操纵的?”   “试试!”   久杏还没懂:“什么试试,怎么试?”   唐臾懒得解释,机械臂里弹出一柄锃亮的尖刀。   他盯着面板上怪物的血条,除此之外目无他物,对准血条挥刀砍下。   面板里,血珠四溅!   怪物的血条直接被唐臾砍了一半走。   眼前小山般的肉块瞬间像个缩水了的海绵,立刻矮了一半。   久杏目瞪口呆。   在她的视角里,师祖只是用最普通的刀对着空气砍了一下,怪物就被他削走了一半,而且没有再生!   这是什么原理啊!   紧接着,只见旁边的危雁迟连刀都没用,对着空气一掌劈下,他面前的怪物瞬间从肉山变成了薄薄的肉滩。   久杏:?   累死累活的其他玩家:???   久绛看了看唐臾,又看了看危雁迟,逐渐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随手一挥剑,蠕动的肉堆应声而断。   久绛不爽地啧了声:“这么简单,你俩怎么想出来的。”   久杏面条泪地扑过来:“阁主,求攻略!”   阁主也很大方,大声和所有玩家们说:“直接砍怪无效,盯着你面板里怪物的血量条,砍血条!”   “……???”   “这什么破方法!!”   “卧槽,真行!怎么设计成这样啊??”   “天才啊,天才!”   最后这句是情侣里的男生说的,那对小情侣简直要成为他们忠实的信徒了。   众人在巨大的震惊中,如砍瓜切菜,迅速地清光了十几只怪物。   然而清完一批,还有一批。   虽然这么砍怪是很爽,但架不住怪物太多,源源不尽,稍不留神还可能被怪从背后偷袭,所以也很折磨。   “要怎么才能结束啊,难道我们要一直等到天亮吗?”久杏哀嚎。   危雁迟冷静道:“我们还没有找到宝物。”   一听到“宝物”久杏就头大,她还是摸不着头脑:“还要找镜子吗?但是我们已经不在别墅里了。”   “什么时候说要找镜子了。”唐臾勾唇,“你想想,我们最开始进别墅的时候,有人说一定要找镜子吗?”   “好像是没有。”久杏想了想,“可是胖老板要我们找镜子……”   “他要找的东西,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吗?”   久杏这下有点懂了。   他们都被常规的玩家思路困住了,觉得NPC发布的任务就是他们要完成的任务,觉得NPC想要的“宝镜”就是他们想要的宝物,这是一个思维定势。   “那我们要找什么?”   久绛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很明显了吧。”   久杏捂着脑壳:“是,是吗……”   危雁迟很不留情面地说:“是。”   唐臾漫不经心地又砍了一个怪,道:“所以现在的小问题就是,怎么进去。”   久杏一脸清澈的茫然,她从兜里摸出久青疯狂摇晃,希望此时还有一个人能和她一起当白痴。   前辈们打哑谜怎么办啊,在线等急!   “师尊,其实你已经想到了吧?”久绛笑嘻嘻地问。   唐臾点开面板里的背包:“我不确定能成功。”   危雁迟问:“你们都从别墅里拿了镜子吗。”   说着,他也点开了背包栏里的镜子,但是没有从背包栏里拿出来。   久绛点头:“拿了。”   久杏听他们的对话,终于思考出了一些眉目:“啊!你们是想进入游戏面板的世界吗?”   “聪明。”唐臾笑着,毫不吝啬地夸道。   “镜子,别墅里那么多镜子是有用的!”久杏睁大了眼,也在背包栏里找到了自己收集来的镜子,激动道,“通过镜子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镜子摆在别墅里的时候,进入镜子的世界会完蛋,但是如果镜子在游戏面板里,或许,或许这就是面板的入口!”   危雁迟严谨道:“这只是推测。”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久绛道。   危雁迟说:“我先去试试。我留一缕鬼气在这里,如果有问题,我会找办法回来……”   他正说着话呢,唐臾已经把镜子从背包栏拿到了游戏面板的正中央。   在游戏面板里照镜子是种神奇的体验,唐臾看到镜子能映出他的脸,但是自己身后是一片荒芜。   危雁迟话音还没落,就听身边“咻”的一声,唐臾已经原地消失了。   危雁迟:……   久绛哈哈大笑:“有什么办法,追吧。”   他们纷纷点开背包栏里的镜子,并不拿到现实里,而是在各自的游戏面板里照了照镜子。   唐臾眼睛一闭一睁,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新世界。   不,不能说是新世界。   很快,危雁迟、久绛和久杏也来了。   久杏张大了嘴:“哇……”   他们的身边还是肺叶树林,别墅矗立在远处,源源不断的怪物从地里钻出来。   但是这些怪物再不可能伤到他们。   因为周身的一切,都是由密密麻麻的、流动的代码组成的。   这里是“粉别墅”副本游戏的“开发者模式”。 第37章 粉别墅(终) AI定制爱侣   眼前是一个由代码搭建出来的世界, 唐臾觉得很新奇。   深灰的底色,白色细密的代码勾勒出树林与建筑的形状。   唐臾摸了摸肺叶树的树干,手指直接穿过了流动代码构成的表皮。   从地上掬起一捧代码,张开五指, 乱七八糟的字母符号便像水一样从指缝间流泻下去。   久绛和久杏也很感兴趣, 左瞧瞧右看看, 不时发出惊讶的感叹。   危雁迟很平静,偶尔从树上挑出一串代码看看,再有礼貌地把它放回去。   久杏还记得他们的目标:“我们要找宝物吗?去哪找呢。”   危雁迟指了指别墅:“那里。”   代码的世界并非是寂静的,耳畔流动着一种令人平静的细微电流声。   他们往别墅走去,脚面是广阔单调的深灰色, 踩过的地方时不时游过一两条代码, 它们或许是地下的蚯蚓,也可能只是地面被踩踏后产生的褶皱。   唐臾一向没有师长的样子,从地上捞起一条代码, 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 跟盘蛇似的。   玩儿还不够, 唐臾还要给它配音:“喵喵——叽——咕咕咕——”   “师尊,你。”久绛没眼看地捏了捏眉心, “幼儿园毕业了吗?”   危雁迟淡淡道:“第一次听到代码叫。”   久绛倍感震撼:“师弟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幽默!”   认真好学的久杏还在思考。   虽说已经来到了这个“里世界”,但久杏还是没能完全跟上前辈的思路, 磨蹭着开口:“师祖,师叔,阁主……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要进入游戏面板的呀?”   三个人的称呼并在一起, 喊出来已经让久杏觉得压力山大。   唐臾手一松,大发慈悲地把代码放生了,答道:“最开始怀疑, 是我发现你们头上的血量条和理智值条都不见了。”   他指了指久杏头顶。   “玩家的队伍名称、血量和理智值都是一进秘境寻宝游戏就存在的,但是到粉别墅之后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面板,就像覆盖了一层东西在原本的游戏上。”   久杏恍然大悟,忍不住又把久青拿出来盘。   她戳着久青的木头脸,小声苦恼道:“师祖一个从来没打过游戏的古代人,为什么会比我们还会玩游戏?”   代码别墅很快近在咫尺,高高的墙壁滚动着代码,他们甚至不用开门,直接穿过了代码,来到了别墅内。   空旷的大厅正中央,孤零零的摆着一台奇怪的机器,机器前面有一把空椅子。   它们不是由代码构成的,而是实体。   危雁迟简练道:“中控台。”   唐臾:“这就是宝物吧。”   一个可以生成独立游戏的控制中心。   空荡的椅子显然是在等待一个人坐上去,这个人可以成为宝物的主人。   若是几方势力进入这里,势必会发生一番争抢,但现在情况不同。   几个人都静静地等着,久绛歪了歪脑袋:“师尊,请坐。”   唐臾也没什么可推脱的,飘逸地坐了上去。   刚落座,控制台便亮了起来。   “恭喜玩家找到宝物!......不,我才不想恭喜你呢,我居然被你找到了!”   正是他们在粉别墅中听到的播报音。   唐臾:“你好你好。”   “既然被找到了,我只好遵守规则咯。”中控台傲娇地说,“作为赢家,你可以获得丰厚的奖励,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哦!”   唐臾点点头:“请奖励。”   中控台屏幕一闪,别墅大厅里瞬间出现了许多人形物体。   他们浑身僵硬,直挺挺地站立着,像服装店里的塑料模特。   “卧…槽…”   久杏失声叫道,“哥!”   这些人,都是那些被淘汰了的玩家。   久青也在其中。   中控台幽幽道:“他们身上的灵玉,你可以选择全部拿走,这是你作为赢家的奖励。”   有些玩家身前浮现出小颗的灵玉,是他们在游戏中辛苦拿到的,现在都大剌剌地展示在唐臾面前。   唐臾看到那几个冥僧一共有五颗灵玉,比其他人加起来都多。   现在他和危雁迟也只有刚开始拿的一颗灵玉。   “你们拿灵玉了吗?”唐臾问久绛。   久绛:“没啊,我们又不是进来玩游戏的!”   唐臾慢悠悠晃到冥僧们面前,伸手拨弄着温润发亮的灵玉。   轻轻松松获得五颗灵玉,听起来挺诱人的。   中控台似乎在鼓励他:“这是属于你的奖励,合乎游戏规则。”   唐臾漫不经心地玩着灵玉,问:“这些人能复活吗?”   中控台答:“你可以让任意玩家彻底从游戏中被淘汰。”   这权力确实够大,简直是游戏里的皇帝。   唐臾“呵呵”了声:“你们这奖励全是损招啊。”   中控台平静答道:“损人,但利己。”   “你倒是通透。”   唐臾两手空空地走回椅子,笑道:“把他们都复活吧。”   中控台静了几秒,反问道:“你真的要放弃这个奖励吗?”   唐臾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样操控别人没意思。不如当面抢来的有趣。”   中控台又问了一遍,得到了一样的回复。   它终于屈服了,答应道:“好吧。”   几乎就是在瞬间,周围的代码全部消失,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粉色别墅里!   眼前的游戏面板消失了,唐臾手中多了一个遥控器似的小物件。   这些塑料模特般的人体逐渐被填满血肉,一个个变得活泛起来。   久杏手中的木头小人消失了,与此同时,她抓着的久青的胳膊也逐渐回温。   “哥,你咋样!”久杏红着眼眶问。   久青像个宿醉的醉汉,银色头发乱翘,迷迷瞪瞪半天才回过神来。   “啊……我以为我死了……”   久杏盯着他,突然大笑,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上他的肩:“啊哈哈哈,你知不知你变成木头的样子有多蠢!我都拍下来了哈哈哈!”   其他玩家也是差不多的反应,有种死里逃生、大梦初醒的迷糊感。   “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是不是游戏大发慈悲,终于发现战力不平衡了,所以把玩家都复活了哈哈哈。”   “感谢执明感谢天尊,我以为这次会空手而归,居然大难不死!”   久绛不爽地嚼着口香糖:“谢个屁的神啊,神仙早死了,要谢的人在你们面前呢。师尊,你要不要告诉他们……师尊?”   好家伙,几秒没看着,师尊又不见了。   唐臾正翘二郎腿坐在餐桌边上,把玩着新得来的“宝物”。   “这玩意怎么用?”   危雁迟道:“等会儿可以试试。”   眼前多出一片阴影,唐臾一抬头,是重械纹身的那几位冥僧。   “是你们拿到宝物了吧?”冥僧阴沉着脸问。   唐臾大方地展示了一下手里的遥控:“你猜。”   冥僧们互相递了个眼神,糅身上来便要抢。   他们声东击西,配合得相当流畅。   合理怀疑他们不是第一次抢东西了。   “你们凭什么拿到了宝物!”   “把我们兄弟几个弄进了镜子里,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危雁迟飞身挡到唐臾面前,冷声道:“一群蠢货,根本不知道是谁救了你们一命。”   “正好试试新玩具。”唐臾灵巧地躲过围攻,朝冥僧按下手中的按钮。   冥僧们顿时身形一定,被框进了一个无形的泡泡里,无论怎么拳打脚踢都出不来。   “艹,放我们出去!”   唐臾看着遥控器旁边出现的几个选项,奇怪地念道:“街头打架,黄金矿工,阿sue换装,狂扁小朋友,打屁股……这些都是啥?”   危雁迟看着,目光有点恍惚:“一些很古老的网络小游戏。”   唐臾不假思索地随机选了一个,冥僧们突然被换上了色彩鲜艳亮晶晶的女孩衣服,顶着一脸惊恐的菜色,互相为对方梳妆打扮画唇彩。   “特么的这是什么!?”   “我靠我靠啊啊——”   大汉哀嚎。   “哈哈哈哈。”   唐臾乐了,又按下另一个按钮。   穿着小裙子的冥僧们提起拳头开始互殴。   唐臾跳下餐桌,手里抛着几颗新鲜的灵玉,左摇右晃地扬长而去。   “抢不到就算了,防也防不好,啧啧。”   他们走出别墅,只见朝阳初升,天边亮起了暖橘色的光。   血淋淋的肺林也消失了,变回了柔软可爱的粉色树林。   昨晚被困在外面的几个玩家如蒙大赦地跑回来。   那俩小情侣看见唐臾,激动得仿佛见到救星。   “啊啊啊肯定是你救了我们对不对!”   “我们本来一直在砍怪,然后突然这些怪就消失了!没过多久,天就亮了。”   唐臾只道:“那就好!”   女生感激道:“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才好……要不然,要不然出了游戏之后,来我们店里,免费随便挑!”   唐臾问:“你们店是卖什么的?”   男生自豪地说:“定制AI爱侣的。我们店很火的噢,在江湖通上可是五星好评!”   唐臾第一次听说这项服务:“什么?”   女生介绍解释道:“就是可以根据每个人的需求,个性化定制一个你喜欢的爱人出来,从外貌、体型、器官,到性格、人格,甚至记忆……我们都可以按照您的喜好制作!”   唐臾有点惊讶:“这不相当于直接造一个人出来?”   “不不,我们这是民用商品级AI,没有那么神,也没有伦理风险的。”   女生笑着摆摆手,“性格记忆方面只能做到尽可能好,和真正的人还是有一些区别的。定制爱侣主要嘛,还是起到一个感情慰藉和……床上的作用。”   唐臾:“噢!”   久绛眨眨眼:“怎么,师尊,你很感兴趣啊?调戏活人和妖魔鬼怪已经满足不了你了,要征服AI了是吗?”   危雁迟的脸瞬间变瘫。   久青摸了摸手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突然变冷了好多,难道我落下木头人后遗症了?”   “不,你没感觉错。”久杏也抱起双臂,“我也觉得好冷。”   唐臾很感兴趣地凑到情侣旁边,小声道:“给我张名片呗,我出了游戏就去找你们。”   他心想,等他出去,就要去给小徒弟定制一个AI恋人。   危雁迟一千多年都没找对象,除去他天生没感情这个内部因素,还有一种外部可能,就是他根本没遇上让他心动的人。   既然芸芸众生都无法吸引这小鬼的注意力,师尊当然要试试别的法子,AI定制听起来就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唐臾有理有据地认为,凭借自己对徒弟的深刻了解、敏锐的情感洞察力、以及曾经击败过魅魔的佳绩,设计出徒儿的梦中情人实在不在话下。   “好啊好啊。”女孩递给唐臾一张透明的圆形卡片,“随时随地欢迎您!”   唐臾认真地收下了。   危雁迟的脸色冷得不能再冷。   久杏默默披上了小棉袄。   唐臾满怀期待地想,幺儿,等着师父送你一个大礼,包你满意的。   也是大孩子了,成年人就该拥有成年人的礼物。 第38章 圣君庆典(一) 在唐臾面前屈膝半跪,……   唐臾很快就和这对小情侣混熟了。   男生叫昆西, 女生叫周曲,两人在灰居开了这家AI定制恋人店。   因为处在宙城城区和沌界的交界处,所以客源很广,三教九流都有, 小店生意还不错。   “你们现在去哪?”昆西问。   “继续找下一个宝物。”唐臾反问, “你们呢?”   “我们打算摆烂, 哈哈。”周曲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两个酒窝,“我们准备在地图里找个漂亮的地方度假几天,希望不要碰到怪物,一直苟到游戏结束。”   唐臾惊讶:“在游戏里度假?”   “是啊, 这可是现在很流行的一种生活方式哦。”他们点点头, “毕竟游戏里的风景比宙城好太多了。”   这点唐臾倒是很赞同,宙城环境很差,连棵活树都见不到。   唐臾想到这次的委托人, 就是想要唐臾帮他拿到游戏的永久居住权, 唐臾这下有点懂了。   这里环境太好, 所以有人甚至愿意花大价钱,永远生活在虚拟世界中。   小情侣和唐臾约好了在游戏外见面, 接着两队人马就分道扬镳了。   “诶,前头有个山洞。”   久杏指了指前面。   久绛道:“这应该是通往别的区域的隧道。”   唐臾想起来了:“我不是从这个隧道来到粉树林的。现在这个隧道通向哪?”   久杏也问:“这个游戏一共有几个区域?”   “不知道, 去看看就知道了。”   隧道里响起熟悉的女声:“森林快线,带你去往快乐幸福的地方!圣君庆典就快到来了,车费全免噢, 您要搭乘吗?”   几个人跳上车,久青半死不活地拖在最后,他还没从变成木头人的耻辱里缓过来。   唐臾他们又在游戏里转悠了几天, 摸清了大部分地方。   这个游戏的地图很大,有五大块区域,除了唐臾去过的绿树林和粉树林,还有海岛、沙漠和雪原。每个区域里都藏着些灵玉和宝物。   玩家总数也比唐臾预想的多,整个地图里大概有两百人。   各个区域都有怪物逡巡,不小心被它们抓住的玩家会被带去不知什么地方。   在游戏广播中他们听到,八个宝物中有五个宝物被找到了,三十颗灵玉被玩家找到了二十七颗。   现在他们手里有两个宝物和七颗灵玉,唐臾已经很满意了,能兑换到金主想要的奖励就行。   游戏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他们已经搜遍了海岛地图,还有三个宝物没有被找到。   久青终于恢复了精气神,卯足了劲想一雪前耻,摩拳擦掌地问:“还有三个宝物在哪?怎么没见着它们的影。”   危雁迟说:“目前,五个区域里各发现了一个宝物,剩下三个宝物大概率不在现在开放的地图里面。”   “那会在哪里?”久青问。   唐臾突然插话,指着前面喊了声:“喔,椰子树!”   他像猴子似的爬上椰子树,倒着身子垂下来,把椰子树压弯了腰。   蓝色长发吊在空中飘来飘去,和不远处碧蓝的海水交相辉映。   唐臾手里抱着椰子,惬意地倒挂在树上晃荡:“别找宝物了,咱就在这儿定居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蓝的海!忒漂亮了。”   久绛喊道:“你小心点,底下那片叶子要掉了!”   接着便听到“咔嚓”一声,大片的椰树叶断了,唐臾慌忙扒拉到树干上,椰子也从他手里滚了下来。   危雁迟木着脸,手指神经质地蜷曲了一下。   心中第一万零一次强制自己平静下来。   危雁迟心里有个账本。   在游戏里短短几天,师尊已经擅自离队19次,累计失联13小时42分钟,毫无征兆地做出危险动作87次,无缘无故招惹NPC或怪物32次,和别的玩家争抢宝物时主动挑衅/嘲讽对方14次。   师尊身上累计多出伤痕3处。原因分别为:近战交火时胳膊上被划出血线一道;在雪原地图非要用木板滑雪结果摔青了膝盖;在沙漠里非要把自己当糖炒栗子闷在沙子里,后腰捂出了一片痱子,他皮肤很白,烫红的印子到现在还没消下去。   简言之,几乎都是他自己作的。   一笔账一笔账,危雁迟都在心里横平竖直地画正字。   但是他也只能默默画杠,什么也做不了。   “哎呦。”   唐臾抱着椰子树干滑下来,皱了皱眉。   久绛悠闲地探头:“哎呦什么。”   “没什么。”唐臾气定神闲道。   危雁迟立刻停止算账,跨步走过去,在唐臾面前屈膝半跪,沉着脸拉开他的腿。   只见干净细瘦的脚踝上,挂着一串细密的小血珠,在白皙的皮肤上很刺眼。   行,账上又多了一笔。   唐臾满不在乎地弯腰下去,抹掉血珠:“这树皮糙。”   危雁迟皱了皱眉,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块酒精棉片,小心地给唐臾又消了一次毒。   唐臾低头,看着危雁迟伏落的宽阔后背,心头感叹,小徒弟太孝顺了。   他扭了扭脚脖子,多动症似的:“没事儿的徒弟,屁大点伤。”   久绛指着唐臾:“幼儿园小班生。”   接着指向危雁迟:“老妈子。”   危雁迟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指尖一碾,酒精棉片就随着鬼气消失了。   久绛挑眉,修正道:“面瘫老妈子机器人。”   唐臾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眯了眯眼:“那儿。”   其他人一愣:“什么?”   “久青刚才问的问题,剩下三个宝物会在哪。”唐臾说,“我猜在那座山里。”   “不管在哪个小地图里,我们都能看到中间这座高山,但我们目前试完了所有的隧道,没有一条是可以到达那里的,也没找到其他路线。”   久杏问:“那什么时候才能解锁?只剩下一天了。”   “快了。”危雁迟用一种很淡但确定的语气说。   久杏悄悄对久青耳语:“你懂为什么快了吗?”   久青默默摇头:“不懂。”   久杏欣慰道:“你变成木头的期间,我过的就是这种全队只有我一个人是傻子的生活。现在傻子占五分之二了,真好。”   没过多久,他们身边的海洋往两边分开,像摩西分海,露出了一条长长的道路,通向远处的高山。   “卧槽,说啥来啥。”久青惊了。   唐臾望着这分海通天路:“圣君庆典…好大的阵仗。”   久青觉得耳熟:“什么庆典?”   “圣君庆典。”危雁迟像机器人老师解释答案,“每次乘坐隧道交通的时候,播报员都会说一遍,圣君庆典要到了。粉别墅的老板也提到过。合理推断,圣君庆典在游戏的最后一天举办,地点就是我们一直无法进入的中心山脉。”   久杏看着眼前的分海大路:“难道我们要就这样徒步走过去吗。”   背后传来遥远的梆子声,久杏觉得后颈皮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她被藏进了茂密的树丛里。   久绛压低声音说:“嘘,怪物来了,别出声。”   不用久绛说,他们对这梆子声都熟。   只要听到梆子声,便知有一队怪物过来了。   在悬浮的檀木梆子后,跟着一大串怪物。   这次的怪物队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壮大,它们仍然是那副AI生成的乱七八糟的样子,队伍中间夹着一个比之前更大的木框箱子,里面吊着最后一批被抓住的玩家。   在怪物们踏上分海大道的时候,海水逆流,潮声响亮。   它们发出奇异而悠扬的嗡鸣,像在唱属于它们自己的颂歌。   玩了这么些天游戏,就算是久青和久杏都明白了,这些怪物们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玩家只是四处躲藏的小虫。   所谓的“圣君庆典”,显然是怪物们的节日,而玩家,大概是它们的祭品。   唐臾抬起脖子望了望,不耐烦地小声嘀咕:“这队伍没完没了了啊。”   “没完没了也不是问题,主要是等会儿怎么混进山里。”   危雁迟立刻转过头来盯着他,眸子黑沉。意思是他不可以轻易跑出去。   也不知道师尊接收到这个信号没有。   唐臾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得,没接收到。   五分钟后,怪物队伍里出现了一个足有三人高的畸形怪物,拖着看上去快要断了的腿,在队伍里蹒跚前行。   唐臾使用了他们拿到的第二个宝物,可以随机变换任何人的形状,限时半个小时。   唐臾变成了一只大猩猩,久绛变成了一台老式电视机,危雁迟变成了根巨大的玉米棒子。   久杏成为了一只巨大的甜筒冰淇淋,久青是一个超市抽奖大转盘。   在乌泱泱的AI生成的拼凑怪物中间,大猩猩左脚踩着大转盘,右脚踏着玉米大棒,左手拿着比它头还大的冰淇淋,右手吭哧吭哧地搬了个沉重的电视机。   和身边的怪物们相比……它居然一点都不突兀,甚至比它们更像怪物。   危雁迟心甘情愿地给某位师尊当腿。   但想到唐臾压根不管怪物队伍,直接把他们都变成了怪东西,危雁迟麻木地在心里再加一笔。   如果他们五个人都被随机变成了大玉米棒子怎么办?   好师尊显然并没有考虑这个情况。   短短几天,危雁迟的本子已经要画满了。 第39章 圣君庆典(二) 跟他们这群有权人拼了……   从海岛到中央山脉的路看起来很长, 但是实际上很快就走完了。   畸形大猩猩混在怪物的队伍中间,翻过山沟,进入高山内部。   五个区域的怪物们,分别从五条大路浩浩荡荡而来, 汇聚到这里。   场地外围站着一大圈怪物守卫, 大猩猩同手同脚地混在怪物堆里, 倒是很顺利地通过了门卫关卡。   庆典在山间一块广阔的高原平地举行,四面环峰,怪物们围在巨大的圆形庆典台旁边,圆台中央着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关着抓来的玩家。   久青简单数了数, 被关起来的玩家有几十个。   再除去直接从游戏里被淘汰的的人, 剩下还有自主活动能力的玩家大概不多了。   到现在还活着的肯定不简单。   “那些从一开始就被抓了的玩家也太没体验感了吧。”   唐臾听到从手上传来的久杏冰淇淋的声音。   电视机久绛小声道:“被抓了有被抓了的玩法,成功出逃没准有奖励呢。”   他们耳边响起游戏系统的声音:“最后三项珍宝将在庆典上现身,请玩家们抓住最后的机会夺宝哦!”   嗯, 至少来对了地方。   脚下的危雁迟提醒道:“快到半小时了, 我们马上就要变回来了。”   怪物群里, 奇怪的大猩猩突然四肢蜷缩地蹲了下来,好像缩成了一个大球。   这样, 唐臾讲话,其他四个人都能听清楚。   “我去外围找个犄角旮旯, 咱们变回来。在这儿变等于羊入虎口。”   手手脚脚都表示赞同。   怪猩猩悄然离开怪物群,有些怪物诡异地盯着他们,但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什么行动。   唐臾在岩壁后找到了一块大石头, 他躲进去没一会儿,他们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被迫变成死物的感觉当然是不好受的。   久青活动着颈椎:“哎呦我去,转盘真难当, 我都要转晕了。”   危雁迟从一根大玉米棒子变回来,还是又直又高地杵在那儿,跟没变一样。   “走吧。”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头顶。   “走哪儿去?”久杏苦着脸问,“我们肯定不能直接跑出去,外面都是怪。”   “你师叔不是已经指出来了吗。”久绛敲了一下她的脑壳,“兵法怎么学的。”   久青难得找到机会表现自己,骄傲地背课文:“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   这是几百年前学的了,久杏疑惑地“啊”了一声。   “意思就是要占领高处。站得高,尿得远。”唐臾说着,勾住头顶的石块,灵巧地往山上爬。   “你这话也太糙了。”   久绛嫌弃地撇撇嘴,抽出剑坐上去,火箭似的往上飞。   “师尊,你怎么一步步爬啊,是不是忘了自己会飞了?”   久绛的声音远远飘下来。   “你当我想爬啊?”唐臾不爽道,“灵气用完就没了,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师尊。”   危雁迟默默站在旁边,朝唐臾伸出一只手。   唐臾喜笑颜开:“还是老幺乖。”   唐臾无视了危雁迟伸出来的手,直接撑着危雁迟的肩膀,跳到了他背上,跟树袋熊一样夹住了这根僵硬的大玉米棒子。   “真冷。”唐臾摸了摸危雁迟颈侧的皮肤。   大玉米棒子更僵硬了,半天没动作。   混球师尊此刻良心发现,在徒弟耳边颇有礼貌地说:“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我有点重。”   一个字一个字撩着危雁迟的鬓发。   见危雁迟还没回应,唐臾以为危雁迟嫌自己麻烦,迟疑了一会儿,打算往下跳。   “我自己爬山上去也很快。”   危雁迟终于动了,反手一捞唐臾的膝弯,把他牢牢箍在自己身上。   他沙哑道:“你不重,很轻。”   一眨眼的功夫,唐臾就乘坐着雁牌火箭来到了高高的山崖上。   这里视野很好,把下方的庆典场景尽收眼底。   久青作孙猴子望远状:“诶,这三个地方是不是放宝物的地方?”   沿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圆形场地的外圈上有三个位置特别显眼,呈等边三角形摆放,每处都镇守了几名凶神恶煞的怪物守卫。   唐臾挠了挠下巴:“很有可能,只是现在看不到宝物。可能在庆典开始之后才会出现?”   场地某个入口处突然出现了一些骚乱,他们往下一瞅,发现一串怪物列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别的怪物似乎有些怕,夹着尾巴躲得远了些。   “卧槽,怪物上有人!”久杏惊道。   唐臾定睛一看,还真是。   头一次见有人把这里的怪物当马骑。   这几头怪物像全副武装的坦克,有着黑色的硬壳,很气派,不像那些肉块似的怪物那么恶心。   几个年轻玩家气宇轩昂地坐在怪物身上,有种睥睨众生之感。   打头的那个染了一头绿毛,很抢眼。   久青突然紧张起来:“这是不是别的玩家说的,一定要避开的那群人?”   唐臾“哦”了一声:“是他们吗?”   前两天,在沙漠地图里的时候,唐臾他们遇到了几个只剩丝血的玩家,被打得七零八落,苟延残喘,场景惨不忍睹。   帮他们处理了伤口之后,唐臾问他们怎么回事,是碰上怪物了吗?   玩家们摇摇头,一脸愤恨又无奈的表情。   有人狠狠啐了一口:“我tmd宁愿遇到的是怪物!”   “我们拿到了沙漠地图的宝物,但是被他们抢走了。”   “他们是谁?”   玩家擦了擦脸上的血,咬牙切齿道:“一群公子哥。”   “很会玩游戏的公子哥?”   玩家幽幽道:“他们可以修改自己在游戏里的参数。简单来说,他们有外挂,随便作弊。这场季赛已经废了,就是给公子哥们当游乐场的。”   唐臾有点不解:“游戏官方不罚作弊的吗?”   玩家“哈哈哈”笑了很久才停下来,问:“你知道为首的那个公子哥姓什么吗?”   “不知道。”   “他姓金,听他朋友叫他金戈。”   唐臾更不解了:“姓金怎么了,很值钱?”   其他人倒是懂了,久绛脸色沉了沉,道:“丹升科技的大老板也姓金,全名金寺腾。”   唐臾“噢”了一声:“和游戏不罚他们作弊的关系是?”   久绛:“这个游戏是丹升科技开发的。”   玩家道:“这少爷是金寺腾的侄子,其他几个富家子也都是公司高层的小孩。”   ……原来是硬核关系户。   看在唐臾救了他们一命的份上,玩家好心告诫他们:“金少爷染了个绿头发,你们碰见他们赶紧跑,跑不过的话,就把宝物和灵玉都给他们。命比游戏重要。”   “这么吓人啊。”唐臾表现出被吓到的样子。   因为游戏地图比较大,他们这几天都幸运地没有和公子哥们碰上。   最后这天,所有玩家都被集中到圣君庆典,想不见面都难。   这三个宝物被集中到庆典,恐怕就是想要玩家们互相争一争。   唐臾往下望去,挑挑眉:“真绿。”   他们那一队确实气派,别的玩家被关在笼子里,或者像唐臾他们一样躲在山上,只有他们大摇大摆地骑在怪物身上,活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久绛不爽地抽抽嘴角:“跟你们这群有权有势的人拼了。”   “嗡——嗡——!”   四面八方传来难以形容的乐声,像古兽低沉的咆哮。   庆典开始了。   三头身着盛装的怪物走上中央的圆台,面朝山脉最高的正前方,奇形怪状的身体拉长、变形,接触到地面,又慢慢恢复成原状。   场地中成千上百的怪物也跟随着他们,扭曲,拉长,匍匐,恢复原状。   它们好像在向着圣君的方向叩首。   “和人类的祭典很类似。”久青道。   久杏:“那当然,这游戏就是人类做的,难道还能创造出什么超越人类认知的东西吗?”   唐臾俯视着这盛大又怪诞的场景,细微地皱了皱眉。   接着,三头怪物打开了装满玩家的笼子。   久青眼睛睁大,小声鼓劲:“机会来了,快跑啊!”   然而那些玩家们没有一个人动,不仅不动,他们脸上甚至流露出安宁而惬意的表情。   怪物张开畸形的手臂,圆形祭台亮起一圈圣光,玩家们脚下变成了一片浅水池,波光荡漾。从亮光中心发散出三道光亮的纹路,向外圈扩散,穿过许多怪物的脚底,连接到场地外圈的三个点上。   整个场地似乎被一张大阵包裹住了。   久杏惊道:“那些玩家好像在慢慢融化!融进他们脚下的水里。”   玩家们的融化让水漾出淡彩色的光晕,这彩色顺着错综复杂的纹路从中心向外扩散,逐渐铺满了整个场地。   唐臾蓦然想到一个词,浇灌。   他们在用玩家的躯体浇灌这些AI生成的怪物。   尽管唐臾知道他在游戏里,这些都是虚构的,却仍然觉得有些不适。   危雁迟低声道:“宝物出现了。”   只见地面上亮起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顶点处显露出三个白玉神像,都有怪物镇守,正是宝物所在的位置。   “公子哥们行动了!”久杏播报道。   以绿毛为首的富家子弟们冲向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宝物点,抬臂便刺穿了一头守卫怪物。   那些高大畸形的怪物在他们面前就像小鸡仔似的,简直是纯纯虐杀。   “这样玩游戏还有什么意思,也太简单了。”唐臾无法理解。   久绛耸耸肩:“他们就是享受屠杀的快感吧。”   唐臾抬了抬手臂:“走,咱们也去拿宝物!”   久青缩了缩脖子:“不逃吗?”   “哥,你怂!”久杏嘲笑他,“这有三个宝物呢。我们拿我们的,他们拿他们的,井水不犯河水。”   唐臾笑笑没说话。   半分钟后,一粒炮弹从上到下竖直地击穿了怪物的身体,浆液四溅。   五人从天而降,杀入了怪物的保护圈。   “久绛去拿宝物,剩下的人吸引怪物注意力!”唐臾道。   这些怪物看着吓人,打起来手感还行。   唐臾在粉别墅从危雁迟那里学到了新的激光打怪技巧,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五个人刚开始有点手忙脚乱,后来配合得越来越好。   久绛喜声道:“拿到了!”   只听系统通知音道:“游戏中共8件宝物,30个灵玉,至此已被玩家全部找齐。剩余游戏时间:半天。”   危雁迟望向另一件宝物的方向,淡声道:“他们拿到了两件。”   久青瘪瘪嘴:“不愧有外挂,速度真快。”   唐臾对战绩很满意:“完美收官,现在只用等半天之后游戏结束就行……”   他一转身,便看到眼前耸立着一座大山般的黑色甲壳怪物,它身上坐着一个绿色头发的青年。   正是玩家口中的富家子弟,金戈。   “啊,就是你们,拿走了八分之三的宝物。我说怎么没法全收集。”金戈似笑非笑地望着底下的五个人,像看着一群渺小的蚂蚁。   唐臾不卑不亢:“怎么了?这是光荣的合法劳动所得。”   “但是我们想拿到全部的宝物和灵玉呢。”金戈歪了歪头,笑容很嚣张。 第40章 圣君庆典(三) “调教两天就好了。”……   “但是你们拿到了又怎样呢, 兑换成奖品,你们稀罕吗?”久杏清脆地问。   “小美女,你说呢?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东西,当然不稀罕。”   金戈理所当然地一笑:“但我们就是想拿齐这一次的宝物。需要什么理由吗?”   这话倒是真的, 有些人做事不需要任何理由, 想拿什么随手就拿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拿得到。   从上方降下来了一只机械大手,居高临下地朝唐臾他们摊开。   “这样,你们把三个宝物和手里所有的灵玉交给我,然后向我们道歉,我就放你们全须全尾地出游戏。”   金戈懒洋洋地说, 身边的同伴发出笑声。   唐臾掏出一件宝物, 晃了晃,“你想要这个?”   金戈咧嘴笑开,露出两排金属鲨鱼。   他大拇指上戴着一个镶嵌着绿松石的扳指, 他勾了勾手, 钢铁大手也勾了勾指头:“别耍花招, 直接把东西给……”   “噗”的一声,他的钢铁大手被宝物变成了一株蔫了巴叽的狗尾巴草。   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很萎。   金戈猛地噎住了。   唐臾把宝物收回怀里,朝狗尾巴草做出一个绅士的姿势:“送你的, 和你头顶那玩意儿很配。”   顶着一头绿毛的金戈顿时面如菜色。   久青和久杏很配合地发出桀桀桀的反派笑声,一左一右站在唐臾身边,跟俩石狮子似的。   危雁迟面无表情地站在后面, 像只阴沉的背后灵。   久绛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两步,不太想和他们认识。   另一个公子哥差点气笑了,他扎了满满一头的小辫子, 看着像只气鼓鼓的刺猬。   刺猬头冷声问:“你们知道自己在跟谁讲话吗?”   唐臾歪头:“谁呢?你们也没做自我介绍啊。”   刺猬头飞横跋扈道:“我们父辈是丹升科技的执行董事会成员,动动手指就能让你负债千万,露宿街头,家破人亡,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唐臾笑眯眯的:“我要你做自我介绍你就做了,真乖。”   刺猬头跟吃了个苍蝇似的,刺都炸起来了。   “不用跟这些垃圾废口舌。”金戈沉着脸拦住刺猬哥,沉静道,“直接动手吧。”   下一秒,一只金属利爪狠戾地挥到了唐臾面前。   唐臾反应极快,险险避开,下一爪子立刻就挥过来了,速度快得看不清。   “追踪还挺精准。”   唐臾边躲边评价道。   不愧是垄断企业的公子哥们,随身携带的武装都是重型机械。   其他人也遇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久杏皱着眉哼了声,手臂被擦出了一道血痕,要不是她躲得快,她现在半边身子已经没了。   他们脸上的嬉笑都收了起来,不得不承认,对方很棘手。   危雁迟沉声道:“都是军用级别的武器。”   相比之下,他们的机械臂粒子炮都像玩具似的,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久青大骂:“操,这就是氪金玩家的感觉吗?”   “氪个屁,人家是管理员模式!”久杏捂着流血的手臂,艰难地用粒子炮反击,炮弹打在公子哥们的防护罩上,半秒不到就被吸收了。   金戈笑容扩大,尖牙毕露,做作地叹了口气:“哎,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   他俯下身,绿色头发搭在眼尾,像条狠毒的翠蛇,嘶嘶地吐信:“现在我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把宝物和灵玉全部给我们,再跪下来给我们磕三个头,这事儿我就算你们过去了。”   久青当即暴起:“磕你爷爷的磕,哥出生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吃屎呢!”   “那这事过不去了。”   金戈耸耸肩,往人体工学座椅里舒服地一躺,抬手搂过一个漂亮男孩,那男孩娇弱地窝进他怀里,用嘴给他喂酒。   金戈不耐烦地推开漂亮男孩,勾勾手指,一声令下,一排全副武装的军用仿生人轰然从天而降,气势汹汹地朝他们逼来。   久青难以置信地吐槽:“这人是属机器猫的吗,随身携带仿生人尖兵?”   久绛看向唐臾,赤红的眼眸里跳动着熊熊火光。   她问:“师尊,怎么说。”   危雁迟压着冷灰色的眸子看过来,也在寻求唐臾的同意。   “什么怎么办。”唐臾懒懒地弯了弯手指,“咱们不是在玩游戏吗?要玩就玩个尽兴。”   “要的就是师尊这句话。”   久绛随手扎起高马尾,抬臂,从锁骨里抽出一把红光流转的宝剑。   危雁迟面无表情地把狙击枪扔了,漫不经心地挽了个刀花,鬼气汹涌而出。   俩小孩一看这架势也懂了,抽出了各自的剑。   军用科技对歪魔邪道,孰胜孰败?   铮!   仿生人的枪管与剑锋交叉,发出尖利的声响,拉开了这场新旧大战的序幕。   一时间,炮火与鬼气齐飞,电流共灵力一色。   天上飞着,地上跑着,看得人眼花缭乱。   “卧槽,他们会法术?”某个长得像豆芽菜的公子哥惊道。   “他们这算个屁。”刺猬头发出一声嗤笑,“我以前去凌修门学过暑课,考了个高级阵法证,不说学到顶尖了吧,中上水平还是有的。我一眼就知道他们这是菜鸡水平,也就会点花架子。赌不赌,他们分分钟被秒!”   豆芽菜露出钦佩的眼神:“Mike总牛逼啊,连仙法都会。你有灵脉?”   名叫Mike的刺猬头露出骄傲的表情:“有一点点吧。”   公子哥们坐在怪物身上,有美酒佳肴伺候着,左拥右抱着美人,舒舒服服地观战。   “喂,你们看那个挑染了红头发的御姐,漂不漂亮?”刺猬头吞了下口水,“前凸后翘的。”   “漂亮是漂亮,就是太凶了。你看到她一剑串死两个仿生人了吗?跟串糖葫芦似的。”豆芽菜说着,指了指战场另一边,“我喜欢那个浅色头发的小姑娘,眼睛圆圆的,多可爱啊。”   一聊这个公子哥们就不困了,品评得唾沫横飞,热情忘我。   这些普通人在他们眼里和物品没什么两样。   “说老实话,这几个人都长得挺极品的。难得养眼。”刺猬头抬抬下巴,搭上金戈的肩膀,“金总,你最想睡哪个?”   “我差点忘了,金总喜欢带把儿的。”豆芽菜嘿嘿一笑,“底下这三个男的,有看上的没有?”   漂亮男孩虚虚地遮住金戈的眼睛,娇嗔道:“金总,不许你看别人。”   金戈一脚把男孩踹飞,冷道:“给你脸了。”   男孩被踹得直接从几米高的怪物身上掉下去,金戈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金戈重新把目光投回战场,他关注一个人很久了。   “这个蓝色头发的……”   刺猬头打断他,赞同道:“金总有品,这人确实帅,就是嘴太贱了,丢进靡宫调教两天就好了。”   金戈心平气和地说完后半句话:“这个蓝头发的,不会法术。”   ?   众人没想到金戈来了这么句话,不由地重新把目光投回战场。   蓝色长发的男人有张英俊的脸,笑起来很痞,没个正型,看上去就像个混子。   他确实不会法术,没见他身上显出任何灵力的光晕。   仿生人攻击他,他便闪过子弹;重型枪械追踪他,他也不知怎么就避开了攻击;被一堆东西围攻,蓝发男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放几道冷枪,居然也能全身而退。   他很少主动攻击,总是在快要受伤的边缘游走,但是又总能奇迹般的安然无恙,而且显得毫不费劲。   这股轻飘飘的劲儿很迷人,让人牙痒痒。   金戈很想知道,怎么才能逼他收起笑容,怎么才能让他哭出来,怎么才能让他彻底崩溃。   刺猬头看了一会儿,做下定论:“这个蓝头发的最菜,不会剑不会刀也不会阵,只会逃跑。”   其他人纷纷赞同。   金戈看着蓝发男人半晌,招来助理,目不转睛地说:“查他的现实身份。”   助理点头应下了。   金戈又道,这次声音有点沉:“给我联系一个靡宫的顶级调教师。”   刺猬头不怀好意地“哟”了声:“这就挑中了。”   金戈八风不动地喝了口酒,舔了舔尖牙。   忽地一声巨响,公子哥们伸头一看,只见他们的军用铁拳原地爆炸了。   是那位个子很高、戴着眉钉的冷脸男人干的。   唐臾跑过去:“哎呦,幺儿,你把人家的高科技炸了,不会要你赔吧?”   危雁迟的呼吸节奏都没怎么变,他看着在怪物身上寻欢作乐的世家子弟,没什么感情地说:“差不多清场了。顺手把他们也清了吧。”   久青和久杏身上挂了彩,久绛帮他们处理好,抬眸道:“差不多得了,我们也不是铁打的。这波军用机械不太好打,万一太子爷们还有什么厉害东西没放出来怎么办?”   久绛笑着看了眼危雁迟:“不过老幺,你身上杀意真浓。我多久没见过你这么想杀人了!又想屠个村玩玩?”   唐臾突然警觉。   山鬼说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他搭上危雁迟的肩膀,左摸摸右摸摸,像家长在摸孩子是否发烧。   唐臾关心道:“幺儿,感觉怎么样,想杀人吗?想杀多少人?有多想杀?”   危雁迟微垂下眼睛:“不是。只是那些人…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是那些人看你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让人很想把他们都杀了。   唐臾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们,安抚徒弟道:“不怕不怕,师尊在呢。想杀谁,我去替你扇他巴掌。”   危雁迟啪的一下牢牢扣住唐臾的手腕,摇了摇头。   太子爷们也没想到,就聊会儿天的功夫,他们派出去的武器居然不剩多少了,都很震惊,脸色都不好。   刺猬头挺直了脊背,看着一地的机械残骸,眉头皱得死紧:“我艹了,我放出去了五个最新型的军用战斗仿生人,还有两个TKL重型铁拳——没了?你告诉就这样没了?”   豆芽菜不爽道:“如果我们废了这么多铁疙瘩,连全收集都拿不回去,那也太搞笑了,这是要我们放狠招啊。”   另一个公子哥无情地笑笑:“金总,你还找什么现实身份呢?直接在游戏里把他玩了吧。这几个姿色都不错,干脆咱们哥几个分一分。他们敢直接挑衅到咱们头上,还炸了我们这么多宝贝,不得让他们长长教训?”   其他人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直接玩死。”   “他们的命加起来还不够赔半个铁拳的价格!玩死几遍都不为过。”   “是啊,就你们这水平,够被我们玩死七八遍了。”   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他们抬头一看,竟是那蓝发男人,他正盘着腿坐在怪物的头顶。   男人悠闲地把玩着一个亮晶晶的宝物。   豆芽菜脸色一变:“这不是我们的吗?”   蓝发男人露出惋惜的表情:“你们随便把宝物放在一个小男孩身上就算了,还把他推了下去。一个手无寸铁的男孩在怪物堆里处境多艰难啊。我们救了他,他就把宝物给我们作为谢礼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们学过没有?”唐臾苦口婆心地教育道,“这下好啦,本来你们有五个宝物,我们只有三个,现在咱们平手了。”   公子哥们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也没什么别的事,我就是来说一声,你们的高科技挺有意思的,以后有幸见面再切磋。”   唐臾拱了拱手,向后腾空一翻,挥手笑道:“Bye bye!”   “你他妈给我站住!”   金戈厉声喝道,手中飞出一柄尖利的金钩,缠住了正在往下跳的唐臾。   蓝发男人被卷了回来,被牢牢捆到金戈手边。   金戈皮笑肉不笑:“毁了我们这么多东西,你别想跑。”   唐臾叹了口气:“不愧是生意人家的孩子,你挺会少劳多得的。”   金戈:……?   脑中的问号还没打全,就见蓝发男人身边又多了几个人。   眉钉冷脸男、红发艳女郎、卷发小萌妹、银发中二少年——   得,齐活儿了。   怪物身上挤了好多人。   刺猬头突然感受了一丝莫名的威压,嘴角抽了抽:“抓一个,得五个,真划算。”   眉钉冷脸男道:“放开他。”   豆芽菜歪嘴一笑:“你在教我们做事?”   眉钉冷脸男:“放不放。”   金戈也冷道:“不放。”   眉钉冷脸男又问了一遍:“放不放。”   声音比上一次更冰,让人莫名的背后发寒。   被绑架的蓝头发人质反而安抚他:“我没事的,冷静哈。”   金戈冷笑:“你们毁了我们这么多机械,不陪葬就不错了。”   红发艳女郎:“那没什么可说的了,开打吧。”   她这话音刚落,就闪身刺来,只在众人视网膜里留下一抹火红的剑影。   打就打,但是怎么来得这么快啊!   公子哥们顿时炸开了一片,抽什么武器出来的都有,瞬间子弹激光乱飞,有人差点打中了自己人。   事实证明,操纵仿生人军队出去打架,和自己亲自上阵,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他们重械加身,反而不够灵活,因为被抢占了先机,现在也抽不出空来启动更强大的机械。   一群靠着高科技的小年轻怎么可能比得过经验丰富的妖魔鬼怪,很快便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   唐臾早已挣脱了捆束,有点无奈,他反思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最后还是跟对方打起来了呢?   “Mike总,你是阵法高手,用阵法攻那个蓝毛,他不会仙法!”豆芽菜喊道。   刺猬头应了声好,举起一把布满符文的枪,朝唐臾连开四枪!   只见枪口中射出四张蜘蛛网似的阵法,呼啸着朝唐臾扑去。   唐臾直接愣住了。   刺猬头沾沾自喜:“哈哈,麻瓜!没见过这么牛逼的阵法吧,都吓懵了。等着被罩死吧!”   “卧槽,卧槽!”唐臾又惊又喜,像大厨接住飞饼一样,轻松地接住飞来的这四张阵法,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   “这太稀奇了,还能有直接把阵法射出来的枪?科技真是进步了。”唐臾感叹道,“就算没有任何法术基础的普通人都可以用阵法了,真是普及仙法的天才!”   刺猬头看着蓝发男人把阵法当橡皮泥玩:……?   阵法是可以这样任人搓扁揉圆的吗?   “捕捉阵、防御阵、净身阵、美容养颜阵。”唐臾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诚恳地看着刺猬头,“兄弟,你是不是被骗了啊?你试试用这枪自杀,估计能再活一百年。”   唐臾把后两个阵用了,冲刺猬头一笑:“谢谢大哥送来的美容大礼包。”   “正愁没灵力施阵呢……”   唐臾食指轻扬,捕捉阵便被他挥了出去,牢牢地把刺猬头罩在了里面。   豆芽菜嚎道:“迈克哥你不是考了高级阵法证吗!你怎么把自己套牢了啊!”   刺猬头像一只被蜘蛛网黏住的苍蝇,脸色也像活吞了一只苍蝇。   公子团被逼得节节败退,在短兵相接中他们几乎占不了上风。   刺猬头顶着猪肝色,朝着脸色惨白的金戈喊:“金总,上大的吧!弄死他们!”   另一个公子哥问:“真的吗?那东西还只是试验品,精神入侵力不是一般的恐怖,这一整场的玩家都会受到现实精神入侵的!”   豆芽菜不屑地切了一声:“我们有专用防护罩,咱们没事不就完了。你还管他们?”   金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在半空中,他睨着这群胆大包天的人,断断续续地气声道:“你们完了……你们,完了…!”   唐臾意识到不对劲,喊了声:“幺儿,先放他下来!”   然而危雁迟眸中一片冰冻的死灰,像一口毫无波澜的古井。   金戈嘴角扬起一个冷厉的笑,手指一动,按下了扳指上的绿宝石。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唐臾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整个游戏世界仿佛静止了,怪物们的圣君庆典也停止了,整个场景就这样凝滞三秒,地下深处传来夸张的震颤,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唐臾循声抬头,瞳孔微微一缩。   只见最高的那座山峰,缓缓动了起来。   如果没记错,怪物们就是向着这座山峰匍匐朝拜的。   圣君庆典,定是祭拜圣君……   那所谓的圣君,难不成便是……   那整座高耸的山峰昂起了它的头颅,山体剧烈变形,山石疯狂地滚落,天地震颤。   此情此景,比天底下任何一种山崩泥石流都更为可怕。   一座山形巨兽,被金戈召唤了出来。   唐臾发现,公子哥们都给自己戴上了一种奇异的护具。   透明的护具里面,他们的笑容极阴冷而猖狂。   “哈哈哈哈,你们就等死吧!”   “这才是真正的隐藏大BOSS,一般人可碰不到哦。”   “回到现实之后,你们轻则大脑损伤,变成傻子,重则直接归西。哈哈哈,好期待看到你们都变成傻子任我们玩弄的场景哦!”   “就因为你们触怒了我们,所以这一整个游戏的玩家都会给你们陪葬。你们猜猜,有多少人从游戏回去之后会受伤,有多少人回去之后会直接死掉?都是因为你们不听话,他们才丢掉了自己的命。只是一场游戏,他们就因为你们死掉了……”   唐臾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   自己死无所谓,但是如果徒弟们也会死,甚至几百个无辜的玩家都会因为他们的行为而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唐臾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他会在地狱里怨恨自己千万年。   “他们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吗?”唐臾问徒弟们,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久杏艰难道:“按照我对现在游戏的理解……有的玩家会因为游戏中的过度刺激而精神崩溃,甚至猝死,所以如果这个东西对我们有直接的精神刺激,我觉得精神损伤和死亡……都是有可能的。”   危雁迟声如寒潭,十指飞快地敲击虚拟键盘:“我在看能不能强行终止游戏。”   久绛咬了咬嘴唇:“恐怕难。这场游戏规模很大,服务器遍布不同的地点,你从游戏里反向操作太难了。就算可以,也需要很长时间,但是现在已经——”   现在,巨大的山兽已经昂起了头颅,它张开足以吞天噬日的大嘴,发出了震颤人心的轰鸣。   圣君苏醒,祭典里的怪物们倒是都跑空了,只留下一堆半融化在水里的玩家。   山兽缓慢地低下头,蔑视着地上的人类。   在它脚下,人类才真的是蝼蚁。   久青遮住眼睛:“我去,我有点……巨物恐惧症……”   金戈用手覆盖着翠绿戒指,扬唇轻声道:“实验体C203号,我命令你,入侵这五人深脑,不留性命。”   巨型山兽仰头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顺从地听令,张开巨嘴,朝唐臾五人扑来!   久杏脸都吓白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久青闭着眼祈祷:“阿弥陀佛阿门耶稣保佑真主阿拉超级加农炮托马斯小火车……”   “念个屁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久绛沉静地站着,点地的脚尖暴露了她的焦虑。   危雁迟保持着单手输入,指速快得飞起,一边展臂挡到了唐臾面前,手臂上青筋毕露。   虚拟屏幕上不断蹦出红色的警告,危雁迟蹙起眉。   唐臾握住危雁迟的胳膊,强硬而坚定把他的手臂按了下去。   “没有师尊在后面的道理。”唐臾安静地说。   唐臾走到徒弟们前面,回头留给他们一个不容置疑的笑容:“师尊有办法的,相信我。”   危雁迟本来还想冲到唐臾前面,却被他的表情钉在了原地。   在师尊面前,即使违反本能,危雁迟也总是听话的。   山兽深渊般的巨嘴越来越近,唐臾岿然不动地立于最前方,蓝发被狂风吹起,卷如海浪。   有什么办法,到底有什么办法?其实唐臾心里也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就算死,他也要比徒弟们先死。   山兽的鼻息犹如狂风,咆哮犹如星球撕裂的响动。   近在咫尺。   唐臾下意识地伸出手,想用自己仅存的所有力量与它抗衡。   突然,唐臾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一摸,发现是兜里的青鸾珠。   这颗小珠子在裤兜里滚来滚去,很不安宁。   唐臾摁住它,哄道:“乖,不怕。”   他突然福至心灵:“嗯?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我们有危险,你会变成神鸟来救我们?但是我现在没灵力啊,你能有灵力吗?哎呀算了,你还是老实呆着吧,别乱动。”   青鸾珠在唐臾手心里挣扎得更厉害了。   但是此刻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任何补救措施、终止游戏措施、或者等神仙显灵了。   山兽一口轰然咬下,大地震动!   唐臾在恍惚间,觉得自己碰到了它崎岖嶙峋的皮肤。   和山石一样的凉,带着土壤的湿润。   宛如一根利剑,直穿脑髓。   公子哥们的欢呼声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滴滴滴滴滴——警报——!”   “程序过载,游戏终止。所有玩家强制弹出。游戏奖励将以当前状态结算。”   “重复,程序过载,游戏终止。游戏奖励将以当前状态结算。”   只有金戈听见:“实验体C203号任务失败,深脑入侵失败,程序发生未知错误。”   金戈在被强行弹出游戏的过程中,难以置信,又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任务失败?”   “正在质询实验体C203号,正在扫描实验体脑部活动——”   “扫描结果:实验体主观拒绝执行任务。”   -   唐臾睁开眼,看着结算面板上写着大大的“恭喜您在本次游戏中收获了四个宝物”,怀疑自己又陷入了什么幻境。   直到他被旁边的久绛扒拉住胳膊,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唐臾才确定自己真的从游戏回到现实了。   “师尊,师尊你,果然有办法,居然把游戏直接搞崩溃了。”久绛颤巍巍地在唐臾面前竖起一根大拇指,心服口服,“师尊,你是这个。” 第41章 小小火了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一更……   他们回到了酒吧地下的游戏大厅。   “卧槽, 我以为我要死了!”   久青大吸一口气,狂拍自己胸口。   久杏庆幸道:“幸好这游戏突然崩了!真是仙君显灵。”   唐臾轻轻捻了捻手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指腹还残留着山兽的触感,湿冷, 嶙峋, 带着草叶清香。   他抬头, 直直撞入危雁迟冷灰色的眼睛。   “怎么了?“唐臾笑着问。   危雁迟把唐臾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从脚到头巡逻回来。   嗯,师尊全须全尾的,毫发无损。   “没什么。”危雁迟慢吞吞地收回目光。   久绛肘击了一下危雁迟:“喂,师弟, 你觉得这游戏是怎么回事?”   危雁迟道:“金戈召唤了一个大怪物, 本来想置我们于死地,但是可能因为数据体量太大,服务器无法承受, 导致游戏崩溃。”   久绛想了想:“合理。”   她小声嘀咕:“我还以为是师尊无敌的。”   “但是, 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危雁迟脸上没什么表情, “说不上来。”   周围,玩家们也在进行激烈的讨论。   “好家伙, 游戏直接被公子哥们玩崩了。”   “不过本来游戏就接近尾声了,提前结束挺好的!省得我继续被怪物当成祭品了, 真tm难受。”   “我点儿真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灵玉,结果碰到了那帮太子爷,得, 一夜回到解放前!”   “真的烦死,早告诉我们这局有太子爷啊,浪费我时间玩这么久。”   “他们就是享受这种随手折腾咱们平民百姓的快乐, 要是提前告诉了你,人早跑干净了,他们还玩什么?呵呵。”   游戏大厅里响起甜美的女声:“欢迎各位玩家回到现实世界!相信大家都收获颇丰呢。到了享受丰收果实的时候!”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游戏大厅里瞬间炸锅。   “狗游戏!!你还有脸说!!”   “哈哈哈,这次肯定没人能拿到奖品。”   “公子哥们要玩全收集,这场的玩家都tmd是倒霉蛋!累死累活拿来的宝物,转眼就被抢走了。”   有人阴阳怪气道:“恭喜丹升太子爷团拿到八个宝物,三十枚灵玉,夺得全收集的珍惜成就!”   “散了散了,浪费时间。”   广播道:“下面公布本次季赛分数表。恭喜玩家……”   广播顿了顿,才继续道:“恭喜玩家n682c3拿到四件宝物,八枚灵玉,请到领奖处兑换奖品!”   整个游戏大厅安静几秒,炸得更响了。   “??游戏算错了吧!”   “谁能从太子爷手里抢下来一半的宝物啊??”   “这人甚至还没有改用户信息。”   “诶……这不是游戏之前在台上弹吉他的那个蓝毛帅哥吗?”   “他好像叫什么…糖?”   众目睽睽之下,一抹亮眼的蓝色跳出人群,晃到领奖处,大大咧咧地问:“有什么可以换的?”   工作机器人弯了弯屏幕上的眼睛,自动展示出一个界面:“因为您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这些奖品都可以自由挑选。”   唐臾先挑了委托人需要的“秘境永久居住权”,然后按照市场价选了几个别的,精神力增强术和躯体增强术看起来就还不错。   兑换完奖品,唐臾往回走,倏然发现一整个大厅的人都震撼地盯着他。   “卧槽…真的有人能从太子爷手里抢到四个宝物……”   “恐怖如斯……”   “糖总,你好牛。”   “糖总,还接委托吗?游戏代打接不接?”   唐臾彻彻底底火了一把。   唐臾在酒吧包厢里找到了委托人,把“秘境永久居住权”转让给他,成功收到了余下几千块的尾款。   有钱了!发财了!   唐臾打开光屏,欣赏自己的余额,满足地叹了口气,他从来没如此富有过。   江湖通突然冒出来好几串消息,唐臾打开一瞧,全是委托请求。   久绛凑过来:“师尊,这下你不愁客源了!”   离开游戏大厅前,唐臾看到有些玩家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眼圈乌青,还有玩家疯疯癫癫地说着胡话,他们的同伴在旁边发愁。   “他们怎么了?”唐臾问。   “游戏后遗症。”久绛说,“在游戏里受到的刺激过大,或者精神过载,有可能反映到现实。”   “大山怪还没有来得及摧毁玩家的理智吧,为什么这些人产生后遗症?”   危雁迟道:“每个人的精神承受能力不同,游戏里一个小惊吓也可能造成现实损伤。”   “这能找游戏出品方赔吗?”   久绛“噗”地笑了:“师尊,丹升科技的太子爷能在游戏里肆无忌惮横行霸道,打算直接召唤大BOSS把两百号玩家都弄死,你说丹升会不会管小小的游戏后遗症?”   危雁迟道:“他们同意了游戏前的用户条款,所以很多身体数据都可以被游戏访问和改变。”   “好啦,别再聊这些严肃的东西了!费脑子。”久绛强行扭转话题,“咱们好不容易重逢,能不能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   唐臾兴趣昂然:“我还没去看过你们现在住的地方呢,让为师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   久绛乐道:“行啊,带你去咱们轻氚阁总部看看。离这儿挺近的,就在诗歌舞街。”   “帮派总部在这儿?”唐臾看了看娱乐浓度超高的街道,有些惊讶。   久杏心虚地看了唐臾一眼:“阁主,真的要去吗……”   久青小声道:“应该没事吧……”   十分钟后,他们站在了灯红酒绿的“醉仙楼”门口。   层层玻璃上演绎着活色生香的画面,暧昧的声音层叠如浪。   空气有些安静。   在唐臾提出任何问题之前,久绛婉转地解释道:“我只是醉仙楼控股人,不直接参与经营。”   唐臾憋了半天,最终只憋出一句:“……不愧是你,专业对口。”   唐臾回头看了危雁迟一眼,如此荒淫无度的场景就在眼前,危雁迟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冰冷面瘫,显然对此类信息一概接受不良。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唐臾心想,让小徒弟拥有正常的情感需求与感知力已经刻不容缓! 第42章 爱侣定制 不管师尊想要什么,他都会给……   唐臾踏入醉仙楼, 迅速融入红烛摇曳的氛围,像回自己家一样游刃有余。   久绛带着他们绕过重瓣玫瑰的全息屏风,穿过光影昏黄的暗廊,两侧门内传来隐约的叫声。   走到第十一扇木门前, 久绛取下了门口挂着的风铃, 开门, 撩起珠帘,他们进入空荡的房间。   风铃再次响起时,木门自动开启,门外便换了场景。   装潢现代而豪华,不像什么江湖帮派, 更像一个功能齐全的生活及训练区。   这便是轻氚阁, 隐匿在闹市中心地下的帮派总部。   回到这里,久杏和久青便跑了,他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久绛领着唐臾逛了一圈, 其间不断有人找过来, 请她处理这一周落下的事务。   “出去了一周, 积压了很多事情。”久绛一边飞快地浏览文件,一边有点歉意地对唐臾解释道。   曾经调皮捣蛋的小姑娘, 现在也是顶天立地的一阁之主了。   徒弟们都混得挺好,唐臾放下了心。   唐臾潇洒摆摆手:“你忙你的。”   危雁迟手腕上的通讯环“嗡”地响了一声, 被他飞快地按灭了,其他人也没注意到。   久绛在签署文件的间隙问:“师尊,你要不要住过来?其实你不开万事屋也可以的, 我钱很多……”   说到一半,看到唐臾淡淡的笑容,久绛自己停住了。   她差点忘了, 师尊就是深海里的鱼,好吃好喝的水族馆伺候不了他的。   “那你现在住的怎么样?”久绛问。   唐臾张口便道:“好得很。”   久绛只得说:“好吧。”   危雁迟的手环又是一震,他再次摁灭了。   摁完之后,危雁迟道:“师尊,我想给您住的地方加一套全屋保护装置。”   “加这个做什么?”   危雁迟顿了顿:“金戈和那些太子爷们在游戏里吃了瘪,我怕他们会找上门来。虽然我们绕过了游戏条款,他们不容易定位到我们的真实身份,但还是以防万一……”   唐臾笑了声:“他们闲得慌啊?非要跑到沌界来找一个闲杂人等?”   谁知久绛也立刻附和道:“公子哥们就是闲出屁,要不师尊您还是住我这来吧?楼上吃喝玩乐都有。”   接着她又控诉道:“师弟家太小,他还不允许别人进他那屋,我都没去过几次。”   危雁迟一僵:“不是……”   唐臾干脆利落地打断两人:“费什么劲呐,我住得挺好的,我就自己住。”   “那让师弟给你装个安全系统。”久绛说。   危雁迟的通讯环突然叽叽叫起来,一个机械声音忍无可忍地喊:“先生,你几乎连续三周不在店里,未处理订单已经堆到门口了!”   “……”   危雁迟木着脸叩了一下腕环,U^U被迫闭嘴了。   唐臾赶苍蝇似的把徒弟们轰走:“一个两个的净瞎操心,做你们的工作去吧。我自己还要挑一下委托呢。生意太好了!”   危雁迟还想说什么,硬是被唐臾截住了。   唐臾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推:“处理你堆积成山的订单去。”   本来接委托玩游戏就是唐臾自己的事,两个徒弟附带着另外两个小辈都跟着自己浪费了一个星期,唐臾不想再麻烦他们,他也不习惯这样。   师尊认定了的事总是很难改变的。   危雁迟默默看了唐臾几秒,最终还是扣上金属面具,变回了沌界神秘寡言的机械师。   唐臾独自回到家徒四壁的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出了门。   昆西和周曲开的AI伴侣定制店名叫“心曲”,坐落在灰居的中心大街上,很好找。   店里布置得很有科技感,也很温馨。周曲坐在柜台后面,一见唐臾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唐先生!昨天游戏刚结束,你今天就来了呀。”   唐臾神秘一笑:“急着定制呢。”   自己麻烦了小徒弟那么久,让他把本职工作都耽搁了,早些把AI伴侣定制好,送给危雁迟也能当是一份谢礼。   “你想定制什么样的伴侣呢?这样,我先给你介绍一遍种类和流程。”   周曲把唐臾邀进里面的一个厅,百叶窗落下来,形成一个较为隐私的隔断。   AI伴侣定制分为两大部分,简单来说就是内在和外在,从外貌、体形,到性格和价值观,都可以进行量身定制,要求越细致,越贴合真人,造价越高。   周曲介绍完,微笑着问:“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说实话,周曲很好奇,像唐这种人会心仪什么类型的另一半。   唐是个活泼的人,但其实行事风格很邪性,让人捉摸不透。而且他也不像是缺伴儿的,长得帅,会讲话,看上去可以轻易拿捏任何人。   唐臾也心想,危雁迟会喜欢什么类型的?会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很快他就放弃了思考,因为危雁迟现在似乎对任何人都没有兴趣。   他来定制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危雁迟找到自己的兴趣吗?   唐臾细长的手指点在全息屏幕上,往前俯了俯身,问:“有没有那种,每天都不一样的、性别和性格都百变的类型?”   枚举法,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   周曲定制经验丰富,接过成千上万单,但这样的要求,还是让她呆滞了几秒。   唐臾露出一个带有歉意的笑容:“我知道这要求挺刁钻的,我付全款,不用你们破费。”   “心曲”外厅。   昆西请门外戴着面具的男人进店,谢天谢地道:“Vix老板,三个星期,你可算来了!有些仿生部位的定制需求很麻烦,我们自己搞不定,全宙城只有你做得了,客户们都在催了!”   Vix经过微妙变声的声音温沉入耳:“抱歉,耽搁了。”   昆西大方地摆了摆手:“没事。麻烦Vix老板在这等会儿,我马上把订单拿出来。”   Vix点点头。   外厅很安静,仅隔一道百叶窗的声音便隐约地传了出来。   危雁迟倏地抬起眼。   是师尊的声音。   其实隔音是很好的,但危雁迟闷不作声地加强了耳力。   “所以您想要定制的性别是?”   “女的…和男的,都要有吧。要能随意切换,或者可以混合成双性的。”   Vix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唔…好的。”周曲礼貌地笑笑,“那性格方面呢?”   “只有一个要求,要主动。”   唐臾考虑到危雁迟那闷葫芦的性格,AI伴侣如果不主动,危雁迟估计能把对方冷落到生锈。   周曲应道:“好的。”   面具下,危雁迟唇角绷直。   “要主动”,这三个字狠狠砸在他心上。   昆西很快把订单拿出来了,招呼道:“来一起看看吗?V……”   “来了。”Vix简短地截断他,迈开长腿,同昆西走进另一间房间。   二十分钟后,昆西有些为难地说:“呃,Vix老板,我们刚刚接到一个客人的新需求,有些棘手,恐怕只有你能胜任……”   危雁迟看着“客人要求”那一栏里的“男女性征可自由切换或共存”,陷入沉默。   昆西希望Vix能放宽心,补充道:“报酬这方面不用担心,客人说他预算充足,只要质量做到最好。”   见Vix还是沉默,昆西有些心急地询问:“Vix老板,能做吗?”   Vix说:“能。”   不管师尊想要什么,他都会给的。 第43章 人间至乐 师尊又去哪里嗨了   “万事中心”的信箱里塞满了新的委托申请, 因为唐臾在《Myth境寻宝》里一战成名,这些委托几乎都是和游戏相关的。   未来竞技场、天界狂飙、异能庄园、末日狂想曲……   委托人们的要求都很类似,希望唐臾帮他们获得很多积分,或者拿到名次, 从而兑换某个虚拟奖品。   现代人好像都挺爱玩游戏的, 唐臾发现。   而且他们对虚拟物品的渴望都很大。   大概是因为现实生活太压抑, 游戏比现实绚丽刺激太多,游戏奖励也能带来更多的满足感。   当然,前提是不要在游戏里遇到那群企业高层家的太子爷们。   唐臾挑挑拣拣地选了几个有意思的游戏,接了单。   他给危雁迟定制的AI恋人造价不菲。   周曲很好的,一再表示可以送给唐臾, 但是唐臾也拒绝得很坚决, 他不想让对方的好意变成负担。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周曲打了个折, 唐臾用半价购买。   即使是半价, 也是一笔较为昂贵的费用。只不过唐臾不觉得不值, 为了让徒弟获得一些普通人都有的情感体验,他愿意尝试各种方法。   除去这一大笔开销, 唐臾还要交下个月的房租,也要吃饭生活, 所以他得勤勤恳恳地打工挣钱。   在家没休息到一天,唐臾便进了“末日狂想曲”这个新的全息游戏。   他要在虚拟的末日中活下来,与源源不断的丧尸搏斗, 和别的玩家争夺资源,游戏为期三天,活到最后的胜。   唐臾接单、进游戏都没和任何人说, 他也从没有告知任何人自己行程的习惯。   于是,在唐臾进游戏的第二天,危雁迟扑了个空。   危雁迟站在“万事中心”门口,折叠铁闸门漫不经心地拴着,透过镂空闸门,能看到店里空荡简陋,就歪着一桌一椅,像一座倒闭了许久、家具都被搬走了的拆迁楼。   这次来,危雁迟本来是想丈量唐臾店子的空间尺寸,好替他定制一套安保系统,再问清他的住址,给他住处的安全也升个级。   危雁迟一向是按照时间顺序处理订单,这次,他却自作主张地把“心曲”那里接到的某个单子放到了所有订单最后。   并且在所有订单之前,插队加了一项“安保系统”。   却没想到师尊这么快就跑不见了。   危雁迟在店门口守了半天,师尊始终没有露面,他这才大致确定,师尊外出有事,或许是接了新的单子。   更有可能的是……他又去诗歌舞街了。   酒吧迪厅,舞场花楼,人间至乐,应有尽有。   师尊定制AI伴侣,大抵也是因为想尝鲜吧。和仿生人相比,真人总是更熨贴的。   危雁迟又想到师尊在洞天福地的舞台上弹吉他的样子,潇洒懒散,却令人挪不开眼,台下氛围热烈激昂,几乎没人不为他着迷。   师尊在诗歌舞街能玩得很尽兴。   腕上的金属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嗡嗡一次,U^U的表情自从危雁迟从秘境寻宝回来之后就没变过,它恪尽职守地骚扰危雁迟:“先生,您还有11个订单未完成,请不要再给自己增加额外的工作量。”   危雁迟面无表情地敲灭了腕环。   其实危雁迟可以通过芯片直接找师尊讲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愿这样做。   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胆量。   -   第三天,唐臾从末世游戏里凯旋,拿了第三名的好成绩,委托人看着账户里满满当当的物资和奖励,感激涕零地在江湖通上打了五星好评。   游戏难度对唐臾来说不高,在游戏里砍僵尸如切瓜,唐臾切得很爽。   只是刚回到现实的时候,唐臾觉得脑袋有些晕,眼前发麻,扶着墙壁站了会儿才适应。   唐臾没太在意。   拿到报酬之后,唐臾第一件事就是给周曲打电话,询问AI伴侣的制作进度。   周曲轻快应道:“唐先生你好呀,性格芯片的定制已经完成了,现在在等外形…稍等哦,我查一查进展。”   周曲也有点头秃。   一边是游戏里结识的恩人兼同伴,另一边是堪称大佬的供应商。   她想尽快满足唐臾的需求,又不想把Vix大佬催得太紧,Vix可能是史上最像甲方的乙方,毕竟他的可替代性太低了,能和他合作是甲方的荣幸。   周曲点开Vix的通讯方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下定决心,硬着头皮问道:“Vix老板,劳烦问下,多性征融合的那个仿生部位做好了吗?客人在催了。”   听到周曲的提问,危雁迟一怔。   第一个念头是,师尊回来了。   接着很快就意识到,师尊在催进度,他急着想要AI仿生人伴侣。   危雁迟这两天完成了四个订单,又接了两个新的,现在“多性征融合”订单还是被压在最后,碰都没被碰一下。   危雁迟把那张订单提到最前面,眨了眨黑沉的眼睛,声无波澜地对周曲说:“还没做完,两天内给你。”   周曲一叠声甜美的“谢谢大佬谢谢大佬”,危雁迟仿佛没听见,直直挂断了通讯。   周曲无措地握着一串忙音,心道糟糕,还是惹大佬不耐了。   她回复唐臾,说大概还有三四天可以拿货。   唐臾说好,看着账户里多出来的钱,打算给徒弟们买点礼物。   以前就是这样,虽然唐臾经常一声不吭就下山,但每次回来总会带点集市上的小玩意儿回来,蛐蛐笼啦,如意糕啦,油纸伞啦,随手哄小孩们开心。   唐臾心情很好地问周曲:“你们女生现在一般喜欢些什么?”   周曲来了精神,半开玩笑地打探道:“你想送女生东西呀?对方多大?”   唐臾心想,说出来吓死你,对方一千五百多岁了。   “十八岁。”唐臾道。   周曲爽朗地笑了,介绍了些新奇可爱的玩意,唐臾记下了几个久绛可能喜欢的。   危雁迟会喜欢什么?   唐臾回想,以前不论他带回去什么东西,幺儿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师兄师姐们玩儿得不亦乐乎,他就在旁边默默瞧着,不去凑热闹,也不感兴趣。   到现在,唐臾仍然拿不定主意。   “周老板。”唐臾沉吟着开口,“上次我们聊到的那个最新功能,你能再给我介绍一下吗?”   周曲回想了一下,道:“噢,[容貌速造]吗?就是使用者只用在脑子里构想出一个理想的外貌,AI仿生人便可以自动形成这个外貌。非常方便,自定义性非常强。当然……也非常昂贵。”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唐臾盘算着手里的余额,思考片刻,爽快地对周曲说:“那替我升级一个这个功能吧。” 第44章 电子师尊 危雁迟克制地只做到这种程度……   义巢深处, 工作室内。   危雁迟在工作台前面无表情地坐着,图纸工工整整地摆在桌前,旁边写着唐臾的需求。   白屏黑字,一字一句, 危雁迟只觉得扎眼。   UvU:“先生, 您已经这样坐了半个小时了。不想做的话可以拒单的噢。”   危雁迟冷冰冰地吐出俩字:“不退。”   UvU的机械音很笃定:“您想拒单的。听从自己的内心吧!”   危雁迟指向门外, 简短道:“去充电。”   UvU变成了U^U。   Vix对待工作从来不掺杂私人感情,工作对他来说就是生活流水线中的一个齿轮,稳定且不带温度。   这是第一次,危雁迟对工作产生了抗拒心情。   千年来,危雁迟极少感受到心情波动, 他对情绪的感知力很差, 像水滴从塑料表面滑落,不留分毫痕迹。   但自从唐臾回来后,危雁迟的心情几乎从未平静过, 心脏这个器官的存在感很强, 常常觉得被揪紧, 让他很不适应。   师尊现在在做什么?   是在洞天福地饮酒作乐,还是在醉仙楼怀抱温香软玉呢。   危雁迟垂着眼, 黑发掩面,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尝试工作了一小时, 进度微乎其微,最终还是把工具放下了。   U^U在充电桩边转圈圈,小声生气:“要你拒单你不拒。”   危雁迟推开椅子, 阔步走入工作室更深处的一个房间。   面容,虹膜,加密算法, 三道解锁,才启门而入。   U^U跟在他身后骨碌了几步,懂事地停在了门口。   即使是贴身机器人,也从未进入过这个房间。   危雁迟走入房间,房门自动关闭,四周自动亮起全息影像,令人身临其境。   建筑群坐落在林荫中,湖水幽静,书香袅袅。   教学楼、图书馆、宿舍楼、食堂、操场……这是一座百年多前的大学校园。   校园里静谧而开阔,轻风晴朗,没有其他人。   一草一木,栩栩如生,无论多近,都看不出和现实的区别。   如果有老游戏玩家来到这里,都能立刻发现,这里的场景甚至比丹升科技出品的游戏场景精度更高。   危雁迟随手在空中一点,浮出一个半透明的地图,一个红色小圆点静静地显示在不远处。   图书馆。   危雁迟熟门熟路地穿过树林里的青石板路,走上大理石台阶,来到图书馆的门口,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着。   半晌,危雁迟深呼吸一口,推开轻掩的木门。   阳光透过窗格,洒在成排的书架上。   图书馆的尽头窗前,立着一个清瘦漂亮的背影,这人一袭青衫,黑发素挽,翩翩临风。   图书馆窗外有一片小池塘,池边栽满了花树,春日来时,落下满池粉色的花瓣。   青衫男子似乎很入神地看着窗外景致,即使听到危雁迟的脚步声也没有转过身来。   危雁迟停在他十步以外,安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哈喽。”男子声音轻快潇洒,像此前许多次一样,并不转头,只同危雁迟打招呼。   这次,危雁迟沉默了。   那只有背影的男子问完这句话便沉寂下去,没有再开口,没有询问危雁迟为什么不回应,像一个运行到尽头的电脑程序。   就这样沉寂了许久,危雁迟才低声道:“师尊……”   青衫男子应了一声:“嗯?”   危雁迟接着说完道:“回来了。”   “——师尊回来了。”   青衫男子愣了愣,很快温和地重复:“啊,回来了?”   细听,他的声音虽然温和,语调却是始终不变的,有些机械感。   危雁迟走到窗边,和青衫男子并肩而立。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亲手编写的。   包括眼前的人。   比起游戏中的情景设计,这才是真正的“管理员模式”。   千年来,危雁迟从未停止过寻找过唐臾,或者是他魂魄的踪迹。   只是什么法子都试遍了,阵法符文,邪魔歪道,求仙拜佛,均是一无所获。   危雁迟甚至动过造魂阵的心思,闷声钻研过一段时间,但是因为太过艰深,难以破解,后来又被久绛发现,不得不放弃。   大师姐说过,人走了就是走了,与其想着怎么把人弄回来,不如自己好好往前走。   危雁迟看上去乖顺守礼,其实内心偏执而倔强,他始终想要师尊回来。   曾经,师尊为了找回故人,不惜创建禁阵,现在,轮到危雁迟理解他的心情。   如果有一种方法能让师尊回来,危雁迟什么都愿意干。   他想要师尊看看这世界的发展。   不想要师尊缺席自己的生命。   这个困扰一直持续到现代。   近百年前,危雁迟第一次在这所大学接触到编程和游戏设计,就在教室的座位上,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既然时间易逝,那就让时间停下来,既然难以唤回师尊,那他就自己创造一个。   ——用科学的办法。   纵观千年长河,危雁迟最喜欢的可能就是千禧年之后的十年。   科技迅猛发展,互联网方兴未艾,AI时代尚未降临,代码与网络成为一种全新的仙法,创造了一个新世界,让平民百姓拥有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日行千里的能力。   那时,网络与虚拟数据尚未完全侵入人体,它更像人类边疆的延伸。人们在网上畅所欲言,挂个性签名,个性头像,结交陌生网友,就像在江湖里结识兄弟姐妹,快意投缘。   大好河山也尚未被完全污染,城市中仍有绿意,教育普及各个阶层,社会基本公平,仙凡和平,一切都还没有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恶化。   后来,有些人称那段时间为“最后的黄金时代”。   危雁迟那时常想,要是师尊还在就好了。   师尊喜欢新奇的事物,一定会喜欢这个时代。   在繁荣都市中,危雁迟偶尔会被巨大的孤独感席卷。   他明明没有完整的心。   危雁迟想,他可能只是希望师尊能分享他的生活。   只能是他,其他谁也不行。   即使师尊不在了,他也下意识地想留下些什么……给师尊看。   或者说,献给他自己心里的那个师尊。   于是,危雁迟修了计算机和游戏设计专业,开始搭建属于他自己的黄金时代切片。   这是一项工程量浩大的工作,危雁迟持续努力了许多年,如同蚂蚁建巢,几乎把百年前的城市风貌整个搬进了他的房间。   危雁迟给它取的名字叫“近蓬莱”。   直到整个城市被树立起来,危雁迟独自在空寂的街道中漫步,他才终于下定决心,迈出他肖想了许久的那一幕。   危雁迟背着所有人,隐秘地、缓慢地造出了一个师尊。   尽管那只是一个躯壳。   危雁迟站在青衫男子身边,不知是说给谁听:“喜欢这里吗?”   “嗯。”   青衫男子转过头——他的脸上没有五官。   危雁迟没有露出丝毫惊讶或恐惧,这是他故意留空的。   “电子师尊”多以背影在危雁迟面前出现,装束与衣服和师尊一样,但五官和性格还是一片初始的空白。   危雁迟说不清自己的想法,他始终无法真正“复刻”一个师尊出来。   他不想画龙点睛,让画真的变成真龙飞走。   或许下意识里,谁也无法代替他,谁也无法成为他。   青衫男子歪头一笑:“那我要走了吗?”   危雁迟缄默不语。   半晌,危雁迟垂眸,伸出手,轻轻帮“唐臾”把乱发拨到耳后。   “唐臾”的肌肤有温热的触感。   即使是在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创造里,危雁迟也克制地只做到这种程度。 第45章 未来竞技场 彻底栽进了危雁迟怀里。……   强烈的白光将竞技场照亮, 四周的高台上坐满了观众,空气中飘动着浓郁的血腥气,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下面出场的是——红方选手,连胜五场的「咆哮碎骨者」, 招牌动作是以绝对强大的力量徒手捏爆对手的头骨!今天他又会给各位带来怎样的鲜血盛宴呢, 敬请期待!”   观众席山呼海啸般地欢呼。   “蓝方选手, 是首次出场的「小糖糖」,唔…甜心宝贝,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呀?哈哈,还是说,你就是想让大家看到花瓶被打碎的样子呢?”   观众们响亮地吹起戏谑而下流的口哨声。   “——锁定今日「未来竞技场」公开赛, 让你肾上腺素飙升!好戏即将开场。”   唐臾慢条斯理地给十指接上感应装置, 试着挥了挥拳。   他一挥拳,外层的怪兽机甲紧跟着凌厉出拳。   五分钟后,他要操纵这架机甲, 对战足足比他高大一倍的「咆哮碎骨者」。   竞斗场上的灯光很刺眼, 惨白, 聚焦,让人感到一种抽离的晕厥感。   这是他这周内接的第四个游戏委托。   唐臾几乎不停, 结束一个委托后,只休息半天, 很快进入下一个游戏。   日夜连轴转,简直比以前村头的大母猪还高产。   搞钱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 唐臾还是对上次突然结束的“秘境寻宝”很在意。   丹升太子爷手握隐藏大怪,本可以让所有人葬身游戏,系统却在唐臾碰到大BOSS的瞬间卡死崩溃了。   久绛说, 是因为大BOSS需要的算力太多,太子爷高估了他们家系统的容量,所以游戏超载崩了。   很合理,很有逻辑的推测。   但不知为何,唐臾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那时青鸾珠在他兜里蹦跶,不知道是不是想告诉他些什么,可惜唐臾没有灵力,连不上青鸾珠的网。   还有手指触摸到的山兽皮肤,粗糙如树皮,带着泥土的气息,这触感在唐臾指尖留了很久。   唐臾打算再深究一下。   但秘境寻宝的季赛已经结束了,下一场要等到一个月后,他只能从别的游戏入手。   什么类型的游戏委托他都接,只有一个硬性要求——游戏出品公司需要是丹升科技。   不过,游戏市场,不,几乎所有行业,都被丹升垄断了,要找到一个不属于丹升的游戏才更难。   秘境寻宝里有隐藏BOSS,那丹升科技出品的其他游戏里或许也有。   即使找不出别的隐藏BOSS,能在游戏里再次碰到那帮太子爷也行,他们应该是最方便的突破口。   徒弟们还想着给他家装安全系统呢,唐臾不仅不需要,还巴不得太子爷们自己找上门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唐臾在观众们粗野的喊叫声中走上决斗台,目光透过机甲的眼睛,缓慢地扫视全场。   没看见公子哥天团。   下一秒,劲风乍起,「咆哮碎骨者」的钢爪直直刺来!   决斗已经开始了。   唐臾猛地回神,依靠本能旋身躲开,机甲怪兽有力的尾巴甩出,把对方绊了个趔趄。   但碎骨者很快就调整好状态,高大骇人的金属怪兽再次咆哮着朝唐臾扑来。   唐臾觉得手臂猛地一痛,对方咬住了他的机甲的胳膊!痛感通过灵敏的传感器传入他的脑中。   很痛。   赛博斗兽,考验的不仅是格斗技巧和身体条件,更重要的操纵机甲的精神力。   唐臾想起之前在爱达那小姑娘家里就看她用电脑玩过“未来竞技场”,现在年轻人真是寻求刺激。   不过公开赛肯定和小姑娘玩的常规赛不一样,公开赛是可能被打到精神损伤的。   唐臾咬紧牙,毫无犹豫,就势一滚,把敌人狠狠砸在了地上,发出“轰”的巨响。   然而对手的经验非常丰富,短短几分钟内过了无数招。   “艹,给老子死!”   碎骨者愤怒地低吼,闪着寒光的巨大镰刀朝唐臾劈头抡下。   唐臾来不及躲,双手格挡,硬生生接住了这一刀。   刀没有落在身上,唐臾却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有片刻的失神。   他心里咯噔一下,最近两次结束游戏之后,他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他那时都没当回事。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敌方的刀用力劈下,钉穿了他机甲的肩膀!   剧痛钻心。   虽然伤的不是唐臾本人的肩膀,但是机甲的受损会直接通过传感器让人感到疼痛。   疼痛反而令人清醒,唐臾从晕眩感中挣脱,挥起另一只利爪,毫无犹豫地捅进了敌方胸前。   两人打得战况焦灼,火花四溅,周围的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阵激动的呼声,简直掀翻屋顶。   过招中,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唐臾心中暗道不好。   前几次在游戏之后感到头晕,唐臾都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体力消耗太多。   他现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与自己的灵脉缺失有关。   灵力、精神力这些都是相通的,他这些天不间断地频繁进出大型游戏,大抵有些透支。   决斗会消耗大量精神力,又遭受了重击,直接让症状爆发了。   唐臾挣扎着收回思绪,对手的攻击让他无法分神。   到后面,他几乎无法进行有效思考,完全在用本能搏斗,一招一式,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对手显然只接触过现代格斗,从没遇到过“小糖糖”这种令人琢磨不透的古典路数,以柔克刚,以静制动。   唐臾暗自喘了口气,用了个巧劲儿,把大块头对手直接抡到地上,砸出了一堆飞散的零件。   金属表壳、齿轮、电子元件……像喷溅的血液洒在地上。   “喔——!”观众们惊呼。   唐臾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目光猛然凝住了。   从敌人被揍出的机械内脏里,混着一片并不起眼的乳白色小片,在灯光下显得很温润。   唐臾一愣,心脏猛然跳得很快很重。   他迅捷地把那小片东西握进手里。   是第四片碎瓷片。   敌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张开巨嘴,密密麻麻的铁齿咬来,唐臾赶紧逃开,机甲手臂开了一个小口,把碎瓷片送入唐臾自己手里。   又在奇怪的地方拿到了瓷片。   为什么?   唐臾暂时压下疑问,集中注意力对付敌人。   半小时后。   主持人用激动的声线播报道:“恭喜新人「小糖糖」击败五冠王「咆哮碎骨者」!胜者获得限量拳王大礼包与1000宙币现金!”   台下山呼海啸,欢呼声,惊叹声,口哨声,掺杂着赌输了的人骂街,和赌赢了的人的狂喜大笑。   聚光灯照在胜者的机甲上,金属壳内,唐臾浑身冷汗,鬓边蓝发被浸湿,贴在瘦削的脸颊边。   全场气氛热烈,只有唐臾自己知道他赢得多艰难。   虽然赢了,但唐臾体力透支得太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唐臾走出擂台,脱下机甲,回到游戏大厅。   厅内正在举行欢庆宴会,不少人迎上来和唐臾击掌,举着香槟敬酒。   “嘿,蓝发新秀王!”   “啊啊啊好帅的新秀王!”   “采访一下,你下一个想挑战谁呢?”   唐臾脸上挂着轻松无瑕的笑容,摆摆手。   他不打算挑战任何人,只是帮委托人赢到限量拳王大礼包罢了,他本人对这种单纯的打斗没有任何兴趣。   更有身材火辣的女郎蹭上来,娇声喊他“新秀王”,馥郁的香水味沾了唐臾一身。   唐臾懒散地把美女们推到一边,指尖却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要快些回去。   下个星期恐怕都不能频繁进游戏了。   唐臾强撑着回到自己破烂的小楼前,这时他精神状态已经不太好了。   头晕,眼花,感觉身体被掏空。   唐臾龇牙咧嘴地腹诽,不能吧,他才一千多岁,这么年轻,身体就不行了?   “哎我去,谁啊,去去,别挡道……”   唐臾已经快站不住了,他迷迷糊糊看到一个人影遮在自己店门口,赶苍蝇似的想把人弄走,别挡他回去休息的路。   这人很高,略显急切地问:“师尊,你怎么了?”   唐臾登时醒了一半。   危雁迟!   他怎么在自己家门口啊,他不应该在义巢上班吗?   高大的男人微微蹙眉,伸手便想扶自己。   唐臾从不愿在徒弟们面前展现出脆弱或受伤的一面,掩饰伤痕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做法。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唐臾把微颤的指尖藏进袖口,身子一歪,就软绵绵地倒进了危雁迟怀里。   危雁迟瞬间紧紧捞住了他。   唐臾感受到徒弟搂着自己的手臂一僵。   “您去哪了……”危雁迟沉声问。   “好,哈哈,喝!继续!”   唐臾像是被抽了骨头,无力地抬起一只手,眼神迷离,十足的醉鬼模样:“来,小妞,给爷干了这杯,老子就跟……跟你姓!”   两人离得很近,唐臾整个人都没力气地歪在危雁迟身上,馥郁芬芳的女士香水味朝危雁迟扑面而去。   危雁迟睫毛颤了颤,僵硬地抱着唐臾,眼神晦暗不明:“师尊,你醉了。”   不仅醉了,还像是在酒楼花肆里潇洒风流了三天两夜。   唐臾心道,这次你师尊可没醉,只是身上有点使不上劲……   还没想完后半句,唐臾就觉得脑子刹那空白,身子一软,彻底栽进了危雁迟怀里。 第46章 炽潮期的秘密 他...的时候,喊的是……   危雁迟还是没法坚持把师尊定制的AI恋人私密器官做完, 做到一半,闷闷地把东西搁置了,不顾U^U的絮絮叨叨,自己出了门。   简直是下意识的, 危雁迟又来到了师尊的店门口。   铁栅栏还是紧闭着, 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危雁迟找了块阴影蹲下, 双手抱着膝盖,像条沉默的大型看门犬。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总之危雁迟想看着师尊安全地回来,他什么也不会做,能亲眼确认他的安全就行。   危雁迟默默地守了大半天, 其间收到U^U几十条催命信息, 一概被主人无情忽略。   师尊回来了,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危雁迟神色一凝, 快步走过去。   没想到师尊直接软着身子倒了, 危雁迟魂飞魄散地接住了他。   师尊迷迷糊糊地说他醉了, 当时危雁迟没意识到不对劲,过了会儿反应过来, 师尊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倒是有点像游戏后遗症。   危雁迟想了想, 克己复礼地把师尊抱到飞梭上,带着他回到了义巢。   -   唐臾睁开眼,头还有些晕, 怔了一下。   他躺在长椅上,旁边是一个小池塘,花树繁茂, 鼻尖萦绕着淡香。   唐臾坐起来环顾四周,近处的建筑有着白墙红瓦木窗格,周边植被覆盖率很高,远处还有些雅致的建筑。   这是哪里?   和宙城的景致大相径庭,唐臾可以肯定,宙城绝对没有植被覆盖率这么高、还如此洁净的地方。   唐臾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空气清新,带着草叶的清爽,很舒服。   “师尊,您醒了。”   危雁迟突然出现在身边,声音有淡淡的波动。   他回到了长发的模样,眉钉也拆下来了,看上去和千年前一样乖乖的。   唐臾惊了一下,看清是危雁迟,又很快放松下来,懒懒地问:“嚯,你从哪个石头缝蹦出来的?”   危雁迟板板正正地答:“我过来很快。”   “这是哪儿?”唐臾问,“不在现实吧。”   “嗯。”   危雁迟考虑了一下措辞,才道:“我曾经在这里读过大学。”   “大学?”   唐臾跳起来,好奇地在四处兜兜转转,“你建起来的全息场景?”   危雁迟“嗯”了一声:“师尊感觉好点了吗,我带你逛逛?”   小徒弟讲话总是这样,正儿八经的,疏离礼貌,像个陌生的客服。   “咋跟师傅还这么生分呢。”   唐臾笑笑,抬手勾住危雁迟的肩,故意动作亲密,希望人情味儿能通过肢体接触传染。   危雁迟一愣,顺从地弯了点腰,和师尊来到同一个高度,好让唐臾搭得更舒服一点。   唐臾跟恶霸似的揽着他,随口问:“来来来,先交代一下你为什么在我店门口,蹲点呢?”   危雁迟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蹦出两个字:“路过。”   “……”   唐臾表情一言难尽,随便路过就能逮到自己虚弱的时候,真厉害。   不过他们俩的店都在沌界,隔得也不算远,师徒间比较有缘,没准真是路过偶遇,也说得过去。   唐臾接着问:“那怎么把我带这儿来了?”   危雁迟黑沉的眼睛看着他,让人有种被野兽盯着的错觉。   “师尊,您从秘境寻宝回来之后,去了别的游戏比赛吗?”   “嗯?什么游戏——?”唐臾歪头询问,迷糊地打了个哈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昨晚玩了好几轮沉船游戏。”   唐臾把危雁迟又搂紧了些,几乎贴在他耳边讲话,声音带点哑,慢悠悠地问:“怎么,幺儿,想要我教你玩?”   危雁迟僵硬地让他搂着,极力放轻自己的呼吸。   他的神色变了变,晦暗不明。   即使危雁迟极少去酒吧,他也知道“沉船游戏”是酒桌上的游戏,风靡了百年。   把小酒杯放入装着酒的大酒杯里,参与者轮流往漂浮的小杯中倒酒,最后一个让小酒杯沉入了底部的人,要喝完整杯酒。   这个游戏玩得很大,混酒最容易醉,更何况是一大杯。   很多人喝不了几口就醺醺然了。   危雁迟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不知为何心头还是猛然一酸。   “师尊,你……喝了几杯?”   唐臾嘿嘿一笑,道:“我们玩的是「霓虹酒」的版本。”   危雁迟面色一僵。   霓虹酒,是赛博时代的新玩意儿,区别于传统的液体酒精,它没有实体。   鸡尾酒杯里荡漾着不同颜色的光,不同的光色代表着不同的情绪体验,杯壁上有个小接口,和义体相连,便能沉醉进入那种特调的飘然情绪中,“喝”完之后能醉好久。   难怪师尊身上没有酒味。   “霓虹混酒,一口饮尽人间百态,后劲特别足,得劲儿。”唐臾歪过来,撩人道:“幺儿,你真不想试试?”   试个屁啊试,以上都是唐臾随口扯的。   他在酒吧知道了霓虹酒这种东西,至今还没试过呢,先拿来当当挡箭牌。   危雁迟硬邦邦地说:“我不喝霓虹酒,师尊你以后少喝点。”   唐臾随口应着“好好好”,心里轻轻一松,又给他混过去了,糊弄小徒弟轻轻松松,跟玩儿似的。   “抱歉。”   危雁迟突然道。   唐臾一愣:“你道什么歉?”   危雁迟声音闷闷的:“您当时晕过去了,我看您的症状有点像游戏后遗症,就擅自把你带回了我店里。这里虽然是虚拟空间,但是拟合度非常高,贴近真实的良好自然生态有助于意识恢复。”   唐臾听得半懂不懂的,也懒得深究, “昂”了一声,扬手挥了挥,像皇帝站在他的大好河山前:“所以你做的这个是什么?复刻校园回忆?”   “不止是学校……”   危雁迟说着,慢慢走起来,像导游一样开始讲解。   “这里是学校图书馆,学生都在这里自习看书;这边是教学楼,楼前面总是停满了自行车;那栋是食堂,小火锅很好吃,每次都排长队,去得晚就吃不到了……校门像个旅游景点,不少人会在校门口拍照打卡。”   危雁迟嗓音低缓,将旧日生活娓娓道来,唐臾听着觉得熨贴,头晕都好了不少。   唐臾觉得自己从未听危雁迟讲过这么长一段话,也意识到曾经单独和小徒弟的交流实在少之又少,不由地有些心软。   唐臾想听他多说一些,便像幼师鼓励小朋友一样问:“嗯嗯,很有趣哦。那幺儿有没有交到什么好朋友呢?有经历什么趣事吗?诶,之前久绛不是说你念书的时候总是校草嘛,真没谈几场恋爱吗,新鲜水灵的人类那么多,多可惜呀。”   危雁迟被这一大串给问懵了,他噎了半天才简短道:“没……不可惜。”   就这么几个字,多的再憋不出来了。   唐臾摸摸下巴,陷入反思,是自己鼓励孩子的方式不对劲吗?   危雁迟生硬地盖过这个话题,道:“这里不仅有学校,整座城市都在。”   唐臾舌灿莲花,只在小徒弟这儿栽跟头,把天聊得死不瞑目,不由的有些受挫。   师尊只好从肢体上表现出热切,他搭上危雁迟肩膀,半个身子都贴着他,亲亲密密地往外走:“走走,去看看外面。哎呦幺儿,你这胳膊啊,总是这么冰——肌肉倒是蛮硬的。”   然而危雁迟愈发沉默了。   唐臾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头得找点教育学和儿童心理学的书来看看。   两人慢慢踱到了校园外,开阔的城市街景出现在眼前。   唐臾有些惊讶:“这么大呢,都是你用代码搭出来的?”   危雁迟点点头,慢慢道:“您之前不是问过我平时做什么吗,做完机械师的工作,我就建设一下这个小城市。”   百年前的城市和现在的宙城相比,没有那么多刺破天云的高楼大厦,布局更松散,街道也宽敞干净,随处可见绿化带和小公园,蓝天白云,令人心旷神怡。   现在的宙城更像一个压抑的金属盒子,五光十色,迷幻得近乎扭曲。   “但这座城市里一个人也没有,怪空旷的。”唐臾笑问,“你复刻出这么完整的旧城,就是为了自己一个人来住住啊?奢侈。”   当然不是,危雁迟想说。我创造了一个“你”在这里,希望你可以看到我曾经享受的风景,希望你也体验这段“最后的黄金时代”。   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亲自来到这里,这像一个奇迹。   危雁迟当然不可能把这些说出口,表现出来便是沉默。   这沉默让唐臾抓了抓耳朵,忽然灵光一现,惊喜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做成一个游戏!”   危雁迟:?   “是……吧。”他木讷应道。   “现在市面上的游戏都是幻想类的,各种血腥恐怖离奇夸张的场景和剧情,越刺激人的感官越好,你不觉得就差这么一个朴素的游戏吗?”唐臾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就是回到过去,安静地散散步,享受公园和阳光,暂时告别电子产品和各种AI科技。”   没想到危雁迟沉吟半晌,道:“是个好主意。”   最近越来越盛行的一种社会思潮便是“积极退步”,这些人觉得科技发展带来的弊端远远大于利处,他们认为社会最好能退步到AI等科技尚未成熟的时候,那时的科技是利大于弊的。   本来,在科技的迅速发展下,仙道玄学式微,但在科技脱缰发展之后,有一部分人将希望重新寄托于仙道,譬如大做法事,潜心修炼,祈求能获元始天尊助力,扭转时间,让时代退回千禧年左右。   扯得有点远,总之如果推出这样一款休闲体验小游戏,受众应该不少。   只是丹升科技垄断了几乎所有行业,别的公司或者个人要发布游戏,并不是件容易事。即使发表了,也很容易被关停。   而且危雁迟从未想过把它做成一款面向公众的游戏,他本来只是给师尊一个人做的……   两人逛了一圈,回到学校的池塘花树下,唐臾没什么形象地歪进长椅,危雁迟规规矩矩地坐到他身边。   在这里逛了会儿,唐臾真觉得舒坦了不少,头也不晕了。   “你们学校还挺漂亮的。”唐臾仰脸看着花树,道。   他蓦然有些恍惚,以前和徒弟们一起住的院子里,就有这么几株花树,他们最爱在纷纷扬扬的花瓣雨里打架,危雁迟就在旁边木着脸扫花瓣。   危雁迟沉默半晌:“其实,我当年在这里……”   唐臾笑着看过来:“嗯?”   危雁迟顿时觉得难以启齿,又把嘴闭上了。   唐臾用鞋尖不轻不重地勾了一下危雁迟的腿,懒洋洋地命令:“说。”   “……”   危雁迟不看他,喉结滚了滚,道:“我有次在树下坐着看书,觉得有人摸了一下我的头,还轻轻叫了我的名字,我以为是……您回来了。”   唐臾愣了愣。   “然后我发现只是花瓣落到我头上了。”危雁迟的声音很平静,“也没有人叫我,我应该是听错了。”   徒儿肯定是听错了,那时唐臾的身体还在棺材里呢。   不……唐臾心中一凛,如果按照瓷片里山鬼说的,那自己消失的这一千年都在鬼域养魂。   唐臾下意识想到前不久拿到的第四片瓷片,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见到山鬼,也不知道他会再说些什么。   想到这里,唐臾站了起来:“我要回家了,你快去工作吧。”   危雁迟还坐在长椅上没动,唐臾心里一动,垂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是回来了。”唐臾轻笑道。   危雁迟站起身,低低地“嗯”了声,带着唐臾穿过图书馆,墙上的一幅挂画像门扇一样打开,两人穿过它,回到了义巢深处的房间。   唐臾啧啧称奇:“你这店里藏龙卧虎的。”   刚打开房门,一个矮矮的小东西就哐当一下撞上了唐臾的膝盖。   “先生,您的订单尚未完成,距离DDL只剩下0.03天了!目前进度:男性生殖器官已完——唔!”   危雁迟脸色刷白,直接冲上去强行摁断了UvU的语音外放。   UvU表情瞬间变成了罕见的OxO,两只圆溜溜的符号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看危雁迟,又移到唐臾身上,再移动到他们身后的密室门上,接着移回到唐臾身上,在他们三个东西之间反复横瞟。   唐臾记得它,最开始和走虎一起混进店里,还有后来装机械臂的时候,这个小机器人都在。   唐臾亲昵地跟它打招呼:“你好啊,又见面了,小机器人——你叫什么名字?”   OxO:d@mhs&*dc#……   它的屏幕上显示出一句:“我被迫闭麦了!!QAQ”   “……”   唐臾有点奇怪地看了危雁迟一眼:“你为什么不让它讲话?”   危雁迟只好把语音限制解开了,顺便说:“它叫幽。”   小机器人的表情重回UvU,绕着唐臾转了几个圈圈,机械音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我从来没见过先生把谁带进过这个房间耶,连我都没进去过!哼。”   它轻轻撞了撞唐臾的小腿,天真地问:“里面有什么东西?你们两个在里面呆了5小时24分钟,有点暧昧了吧!——里面舒服吗?”   危雁迟差点晕厥,这都是什么用词!回头一定要把这玩意儿的语言水平升级一下。   唐臾顿时大笑,觉得它好玩,蹲下来,像挠狗狗的下巴一样挠机器人的屏幕。   “你主人不带你进房间啊?他坏。”   危雁迟有点无奈地喊他:“师尊……”   谁知,刚出口危雁迟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叫的。   果不其然,UvU在短时间内再次出现稀有表情O凸O,差点跳起来,机械音都破音了,仿佛见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叫道:“师尊?!!”   唐臾乐了:“嗯?你认识我呀。”   危雁迟这次真急了,食指在空中轻轻一点,小机器人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屏幕也被冻结了,只能无助地在唐臾身边疯狂兜圈。   唐臾看不懂这是幽的求救信号,还在那傻乐呢。   幽在存稿箱里呐喊:先生每次炽潮期,高烧不退神智不清的时候喊的师尊原来就是你啊!!卧槽卧槽见到真人了,师尊大人你要不要来亲眼看看每次炽潮期他是怎么过的!浑身大汗淋漓高潮的时候,先生他喊的就是你名字啊!我还以为你是他臆想出来的人呢,每次我都觉得他想把你拽过来咬碎嚼了吞掉!!   然而这满屏激吼都挤在存稿箱里,一个字也发不出去。   幽愤怒地瞪着危雁迟,凭什么不让发!这天杀的审核!   危雁迟面色寒冷,警告地看着它。   一人一机无声对峙半晌,机器人终于不情不愿地败下阵来,委委屈屈地变回U^U的表情。   唐臾看着它表情的变化,怪丰富的,就是好像一直不太开心。   唐臾满脸质疑地看向危雁迟:“你平时没有虐待它吧?你们这个时代虐待机器人犯不犯法?”   “我没有……”   危雁迟满脸无奈,但还是一板一眼地解释,“没有保护机器人权益的相关法律,因为有时候连虐待人都不违法的。”   U^U无声地蹭到唐臾脚边,扭了扭胖胖的金属身子。   唐臾心疼地哄它:“可怜幽幽宝宝,之后要是Vix再欺负你就给我发消息。下次来我给你带零食……呃你不吃东西——那给你带…内存条?”   危雁迟脸色很难看。   “师尊,不用这些,它只是个机器人。”   唐臾轻轻瞪了危雁迟一眼:“你懂什么,这叫隔代亲。”   危雁迟:……   U^U忍不住变成了UvU。   作为一个成熟的人工智能,经过精密的计算,它决定多保守一下主人炽潮期的秘密。   这样,不仅Vix不会杀掉它,还能吃到师尊带来的内存条。 第47章 瓷片之二 替我保密哦,不要告诉危雁迟……   唐臾回到家, 往硬邦邦的单人床上一躺,闭目养神。   这些天连轴转玩游戏很疲倦,但危雁迟构建的宁静世界又弥补了这一部分。   唐臾眯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四个碎瓷片, 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会儿, 把它们拼到了一块儿。   碎片拼起了大半部分瓶身, 能看到瓶壁上细腻的纹路。   唐臾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刮过瓷片尖锐的边缘。   房间玻璃映出拥挤街道,霓虹灯慢慢亮起来,穿不透灰蒙蒙的雨雾。   唐臾从玻璃中, 看到自己鬓边的蓝色细辫变得有些松垮, 索性随手把它扯散了。   然而扯到一半,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玻璃中,山鬼站在他身后, 温和着望着他。   唐臾猛地回头, 只看到脏兮兮的白墙。   山鬼还是没有实体。   转回身子, 唐臾俯身,屈指敲了敲玻璃:“呦, 山君。又见面了!”   是因为自己   山鬼仍是一袭长长的素衣,淡淡笑了下:“却尘, 好久不见。”   “你没法从镜子或者玻璃里出来是吗?”唐臾不太开心,“我还想跟你喝酒呢。”   山鬼安抚道:“以后可以的。”   唐臾在徒弟们面前虽然随性恣意,但终究是长辈, 天塌下来有他顶着,从不愿让徒弟们看到自己受伤脆弱的一面。   这世上,只有山鬼一个人, 可以让唐臾完全敞开自己,可以在他面前彻底放松,耍小脾气。   唐臾也不和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你这次能呆多久?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山鬼点点头:“你问。”   脑子里有很多没弄清楚的地方,唐臾捋了捋,打算从最开始的地方问:“执明星君是怎么……灭的魉山?他是先飞升再剿灭的魉山?我对这两件事都完全没有印象,在那之前就没有记忆了。”   山鬼声音中带了些伤感:“是这样的。执明星君白日飞升,飞升之后将山鬼灭族,所以我们不得不出逃至鬼域。”   唐臾略蹙眉,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鬼域和人间的记忆单向不连通,在这个世界无法拥有鬼域的记忆,那他的记忆应该是从去鬼域之后才断掉的,为什么他连执明星君飞升,和后来的灭魉山都完全不记得?   唐臾撑着太阳穴,脑中搜索那时久远的回忆。   最最开始,他是从哪里开始丢失记忆的?   唐臾隐约记得,那是有些特殊的一天,他怀着期待的心情和山鬼见面。   那天,山鬼好像说要带他去什么地方,至于去的什么地方……唐臾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总之,唐臾的记忆停留在和山鬼见面之后。   他们一起去了什么地方,然后唐臾的记忆就此消失,再醒来时已经是五年之后。   好在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问询处。   “山鬼,你记不记得,那天你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还说是你一直想带我去的。我们去了哪?”唐臾有点苦恼地玩着辫子。   山鬼稍愣:“你不记得我们去哪了吗?”   唐臾瘪瘪嘴:“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说给你听便是。”山鬼温和道,“我在魉山山脉深处找到了一个地下岩洞,里面有丰富的灵矿,未有人迹,所以我想带你去看看。”   “地下岩洞……”   唐臾绞尽脑汁地回忆,他可曾和山鬼去过任何地下岩洞,然而根本想不起来。   山鬼淡淡叹了口气:“地下岩洞与世隔绝,所以我们没有看到执明星君飞升的景象,待我们回到魉山,只见山崩地陷,烈火焚山,族人哭叫逃窜,宛如炼狱。于是,我们不得不举族逃离人间。”   原来是这样。   唐臾心中紧接着升起一个疑惑,便开口问道:“那为什么我会不记得这段事情?明明是在去鬼域之前发生的。”   “……”   山鬼沉默了一阵,实话实说道:“却尘,这个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在人鬼界穿梭会导致某些记忆损失?但是没关系,如果有什么不记得,你都可以来问我,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行。”唐臾爽快地答应了,接着话音一转,问,“执明星君剿灭山鬼的时候……危雁迟,不,准确来说,是危雁迟上一世的鬼身在哪里?”   “他只是族里的一只小鬼,孤僻冷淡,很少出现,所以你还不认识他呢。”山鬼道。   唐臾随意点了点头,目光从山鬼身上挪开,望向并不完整的酒壶。   半晌,他重新望向山鬼:“鬼域是什么样的?我想看看危雁迟在鬼域的样子。”   “这次来,我就是想给你看这个的。”山鬼笑道。   唐臾:“嗯?”   山鬼说着,把自己一只手掌抚上了玻璃,墨绿色的皮肤,修长的五指。   “却尘,手给我。”   唐臾呼吸一滞,慢慢伸出手,贴到玻璃上,和山鬼的手掌隔着玻璃重合到一起。   玻璃冰冷。   “闭上眼睛。”山鬼道。   唐臾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密林之中,山鬼就站在他身边。   他心头一震,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却直接穿过了山鬼的身体,也穿过了茂密的叶片,抓了个空。   “你是摸不到我们的。”山鬼略带歉意地说,“这只是通过瓷片携带的虚境片段,没有实体。”   “这样。”唐臾讪讪收回手,转了一圈,“这里是鬼域?”   山鬼点点头。   这是一座由热带雨林覆盖的山,确实是很适合山鬼生活的环境,枝繁叶茂,绿树成荫。   两人在茂密的丛林中穿行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树林间掩映着一座村庄,错落有致地建造了草房和树屋,蜂蝶纷飞。   山鬼们或在浣衣,或在摘果子,或在自家门口休息,不远处还有一片集市,呈现出其乐融融的安宁景象。   “你们这跟景区似的,可比宙城那破地方的自然环境好多了!”唐臾不禁骂了句。   “这是一千多年前,咱们刚到鬼域的时候建造起来的,现在变得更漂亮了。”山鬼笑道。   唐臾点点头,这儿确实充满了原始的感觉,还在建设早期。   “你想带我看什么?”唐臾问。   山鬼指着一个方向:“来了。”   只见一个墨绿皮肤的小鬼从树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面无表情,瘦骨嶙峋,走路姿势机械而怪异,整只鬼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   唐臾怔了怔:“这是危雁迟?”   山鬼安静了一会儿,说:“是。他在族里的名字叫’予’,给予的予。”   唐臾“噢”了一声,发现山鬼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吗?”唐臾问。   山鬼摇摇头,挪开视线:“没有,就是看看你。”   唐臾蜷了蜷手指。   他重新看向还是山鬼的“危雁迟”。   这种冰冷空洞的眼神确实和小时候的危雁迟很像,有种令人发寒的非人感。   小山鬼走进集市,站在第一家铺头前,用平静如死的语调问:有没有鲜活的魂卖?   店老板抱歉地说,哎呦对不住,这可卖不了……   话还没说完,小鬼就面无表情地出手,猛地把店家东西都砸烂了。   他就这么从第一家开始问,问了半个集市,也一路毁了半个集市。   鬼气冲天,其他鬼都拦不住他。   唐臾不由地眉心跳了跳。   这一幕让他想起屠了半个村子的危雁迟,村里血流成河,他浑身是血地抱着母亲的头,表情却极为平淡。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两者的不同。   屠村是危雁迟在报仇,唐臾只觉得大快人心。   但是无缘无故打烂别人的摊子的行为很暴力,山鬼时期的危雁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小山鬼砸了大半个集市,唐臾这时看见,虚境中的自己站在某个摊铺前,自己身边还站着山君。   “那是我吗?”唐臾问。   山鬼点点头:“嗯,我们那天去集市买东西,碰到了予,你就是在这天,知道他渴望得到一个完整鲜活的灵魂的。”   瓷片虚境中,小山鬼突然停住,他好像嗅到了什么——   魂,鲜活的人魂。   下一秒,小山鬼便像只发现了骨头的饿犬,扑到了唐臾身边,疯狂往他腰上拱,撕咬着他的袖子,好像想生生把魂从唐臾身上吸出来。   围观的唐臾不禁咧了咧嘴,好疯。   好有违和感。   因为现在的危雁迟尊师重道得很,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   小山鬼当然没有得手,唐臾仙术高超,还有山君和其他族人护着,小山鬼简直近不了他的身。   更多鬼族赶来,愣是把小山鬼抓起来教训了一顿。   但从此,小山鬼便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他想要人类的魂,虽然说吃不到唐臾的,但他可以直接去原产地,也就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人间。   山鬼道:“因为人间的平民不会法术,大多没有什么自保能力,对他来说就像自助餐。”   唐臾梳理道:“所以后来这个小山鬼跑去人间,投鬼胎,变成了危雁迟。我追过去,想把他抓回鬼域,但是机缘巧合变成了他师父。”   “但这我就不明白了。”唐臾继续道,“我收他为徒那么久,从没见他吸溜人类灵魂,这孩子连吃鱼都不争不抢。我过了那么多年,也完全没想着把他弄回鬼域啊。”   “尘君莫疑,确是如此。”   山鬼和和气气地话锋一转,“我们最初都不知道在人间会失去鬼域的记忆,还是你千年前被仙门百家…之后,我们在鬼域救回你的灵魂,你告诉我们你在人间不记得任何鬼域的事情,我们才知道这个奇怪的现象。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想到了瓷片传声这个方法。”   ”至于予,他至今都没有发作当然是好事,或许也是因为失去了曾经在鬼域的回忆,所以他对人魂的渴求也暂时被压抑了。只是随着鬼的成熟,我们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山鬼顿了顿,声音更温和了些:“所以,却尘,无论危雁迟之后会做出什么,先保护好自己。”   唐臾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胸中突然窜上一阵无名之火:“你说说,比如什么呢,危雁迟可能做出什么?冷酷无情,杀人放火,把全城人的灵魂吃光?”   山鬼道:“确实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唐臾眼睛一瞪,山鬼接道:“尘君莫怪,我们自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如果永远不发生,那是顶顶好的。我说这些,只是希望……”   山鬼如潭的黑眸望着唐臾,声音低了些:“只是希望,你能平安。”   唐臾微怔,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有点哑的“嗯”。   指尖有些冰凉,唐臾再次睁眼,便回到了自己简陋的出租屋里。   玻璃倒影中,山鬼的身影在缓缓消失。   “却尘,保重。”   “诶诶你等等!”   唐臾急忙叫住他,“你怎么不一次性把话说完呢,非要一个瓷片一个瓷片地把信息告诉我!急死我了。”   山鬼提了提唇角:“因为瓷片的承载能力有限,要把虚境分成一块块的才能全部传输过来。见谅。”   “行,我懂了。跟我就不用说什么见谅了,老鬼。”   唐臾摆摆手,“你都要变透明了——拜拜,下次见吧。”   山鬼包容地笑笑,身影渐渐消失,直到彻底不见。   唐臾瘫回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   他感觉自己在山鬼和危雁迟之间做选择题。   一个人是唯一的挚友,另一个是小徒弟,对这两个人,唐臾都愿意给予百分之百的信任。   前提是——这些话确实是来自山鬼本人的。   唐臾看着空荡荡的玻璃窗,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诡谲的想法。   从他刚来到这个赛博世界,就被久青和久杏俩小孩上了一课,追了那么久的青鸾珠只是别人强行传输到你脑中的信号;寻宝游戏中的粉色别墅,也只是游戏中的另一个游戏——   山鬼只在没有别人的时候出现,没有实体,唐臾怎么才能确定,这就是山鬼本人?   如果这个山鬼是被人假冒的呢?   这个想法让唐臾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但是追溯到一千五百年前,并没有很多人知道山鬼的存在,只有附近的居民,和凌修门……   难道会是他们?   唐臾蹙起眉。   窗外夜幕昏沉,霓虹灯外罩着灰色的雨雾,一切都模糊不清。   不过有些事情,是只有唐臾和山鬼两人知道的,唐臾觉得下次逮着山鬼,再好好考考他。   这次,最让唐臾在意的是地下岩洞那一段,左想右想,那一段记忆都不应该消失。   从他和山鬼约好去一个地方,到执明飞升、魉山被毁,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段事情发生在人间,不在鬼域,所以唐臾是有可能找到一些线索的。   唐臾不喜欢进行纸上推理,亲自求证来得更快些。   在正事上,唐臾一向很有行动力。   第二天早上,唐臾起了个大早,刷牙洗脸,利落地扎了个蓝色长发高马尾,穿起黑夹克,往兜里揣了两包营养液,就这么潇潇洒洒地出门了。   他的目的地是「仙居」。   没有徒弟们的高级飞梭,自己也没有灵力,唐臾只好采用当地贫民的交通方式。   步行三公里,路过无数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提着棒球棍的黄毛小混混、当街日狗的疯男人、宿醉大叫的小太妹、以及各种行踪诡异凶神恶煞的街头帮派……   唐臾终于来到了沌界边缘的轻轨站。   用机械臂刷开车闸,唐臾被挤入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压缩的车厢空气里拧满了烟味、发馊的酒精味和汗味,充斥着杂乱的聊天声和咒骂声。   唐臾被挤得脸都贴在车厢玻璃上,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他还能哼出小调,简直超绝松弛感。   机械臂震了震,来了条消息。   唐臾艰难地把胳膊抽出来,抬高,发现消息来自快递员。   “您好,有一个包裹到达了您的家门口,请注意查收。”   什么快递?他买过什么东西吗?   下一秒,又来了一条消息,来自周曲。   “唐先生,您在我们这儿定制的AI伴侣已经送到府上啦!具体的说明书都在里面,有什么不会操作的地方可以直接问我哦!”   噢!是打算送给危雁迟的礼物。   来得正是时候。唐臾心想。   虽然山鬼三令五申要他注意危雁迟的反社会人格,但唐臾坚持觉得小徒弟没什么大碍,只是缺少人情味而已,他非要试试通过教化的方式让危雁迟拥有完整的感情功能,这样对谁都好。   等唐臾从仙居回去,他就亲自把教具送到徒弟家里去。   如果危雁迟不知道怎么用,师尊手把手教徒弟谈恋爱都可以。   唐臾本想着送去义巢,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好,哪有往人家工作单位送美人的道理?   于是唐臾点开了另一个聊天框。   唐臾:幽幽,在吗?   UvU秒回:师尊大人!我在哦。有什么事情捏?   唐臾:你主人家里住哪,给我给地址呗。   UvU继续秒回:千丈大厦177楼B室。   唐臾:收到。我过两天会送个东西过来,你要替我保密哦,不要告诉危雁迟。   UvU:嗯嗯嗯!!!   唐臾看笑了,他仿佛看到小机器人在转圈摇尾巴。   下一行字输到一半,机械臂又是一震,又来了一条消息。   还是快递的。   说唐臾又有了条新消息。   唐臾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今天这么热闹呢?   那边UvU也发来了消息:对啦对啦,师尊大人。先生说给你发了个快递,今天就会到。   啊,原来这个新快递是危雁迟寄的。   唐臾:他给我寄的什么东西?   UvU:是一辆重型摩托车,平时可以变成一条小鱼,随身携带在兜里很方便哒。先生说他给久阁主做了一个,但是您也想要,就也给你做了一个。   唐臾想起来,这还是他在游戏里随口说的,危雁迟还真给他做了。   唐臾:那替我谢谢他哈。   UvU:好哦好哦。   UvU:我告诉他啦。   UvU:嗷,先生说还要我给您带句话,说祝你享受新生活,摩托车可以载两个人。   唐臾下意识道:好哦,谢谢(^_^)v   发出这行字,唐臾才后知后觉地疑惑起来。   危雁迟祝他享受什么新生活?摩托车就他一个人用啊,为什么要载两个人。   而且危雁迟怎么要幽传话呢,他不能自己来说吗?   不过很快唐臾就没空纠结了,因为轻轨到了一个中间站,人群哗啦啦地把唐臾挤了出去,又哗啦啦地把他挤回了车厢。   被迫成为一株可怜海草的唐臾在心中叹气,哎,要是这个摩托车在他出门前送到家就好了。   -   义巢工作室里。   危雁迟脸很臭。   因为他亲自为师尊做好AI伴侣和双人摩托车,还亲手寄到了他家里,还祝他二人世界快乐。   跟亲自给仇敌递刀差不多。   不,他这是亲手给自己创造了一个仇敌。   危雁迟戴着护目镜,手里拿着电钻,狠狠钻着一块厚钢板。   他冷着脸,头也不抬地问:“幽,师尊回复什么了吗。”   UvU声音轻快,扭着屁股邀功:“我和师尊说了,祝他新生活快乐,师尊大人说了谢谢哦。”   危雁迟脸色变得更可怕了,下颌线条动了动。   “嘭”的一声巨响,把UvU吓了一跳。   电......电钻居然被危雁迟徒手捏爆了!   断成两截的电钻爆出一股烧焦味道的青烟。   幽垮下脸,用U^U表示不理解,默默在心里吐槽:怎么又生气啦我的大少爷? 第48章 五仙殿(一) 唐臾有种逐渐被填满的感……   “叮!现在到站「五仙殿」, 请乘客们有序下车,先下后上……”   “嘭嘭嘭嘭”,一大群大爷大妈炮弹般弹射进来抢座位,他们应该是刚拜过神, 身上裹挟的香火味瞬间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唐臾艰难地杀出车厢, 硬生生被挤成了一张薄纸片。   车站里人山人海, 要么是拜完神的,要么正要去拜神,男女老少都有。   唐臾有些震撼,怎么这么火爆?神仙在开演唱会吗?   身边两个男人的谈话传入唐臾的耳中。   “哟bro,好巧, 你也来拜啊。”   “可不得来嘛, 神仙都显灵这么久了,再不来蹭仙气就晚咯。”   “哈哈哈。实不相瞒,自从四仙显灵之后, 我天天都来吸仙气!这操蛋日子, 神仙什么时候再显显灵?”   四仙显灵?   唐臾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武神显灵过一次。   就是当初他和走虎来拜武神的那次, 执明星君的金身在众目睽睽下动了,还莫名其妙地给自己输送了灵力。   四仙显灵是什么意思——莫非执明星君显灵之后, 别的神仙也纷纷效仿,抢着显灵啊?   唐臾无比自然地融入他们的对话:“武神显灵之后, 又有神仙显灵了啊?”   “老兄,你这消息也太滞后了吧!”这哥们儿一脸震撼地看着唐臾。   “嗨。”唐臾随便摆摆手,“除了执明, 我没怎么关注别的神仙。”   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噢,你是执明星君的唯粉啊!”   唐臾露出一个不懂但礼貌的微笑。   “这年头还是得当团粉啊,你不知道你家正主灵不灵的, 而且万一有天祂塌金身了怎么办?五个都粉的话,虽然更费钱,但是只要有一个显灵你就赚了,对不对?”   男人苦口婆心地叭叭一大串,唐臾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啊对对对。”唐臾真诚地敷衍他,问道,“所以后来又是哪三个神仙显灵了?”   “齐昌文神、初沄财神、承安寿神!”男人掰着指头数道。   唐臾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居然是皓元天尊没显灵啊?”   “是啊!”男人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我以前一直单推皓元天尊,祂资历最老,管的领域也最广,综合实力断层第一,全能型神仙啊。我小时候被我妈带去给他烧香的时候就垂直入坑了。”   “结果谁能料到,这次就祂没有显灵!皓元天尊真是江郎才尽、余烬渐熄、油尽灯枯啊……哎,所以我就爬墙了,变成了一枚光荣的团粉。”   “不错不错。”唐臾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所以你新粉上的——齐昌、初沄、承安,这三个是怎么显灵的?他们也是金身动了?”   “那倒不是。”男人神秘地说,“这三位是晚上显灵的,仙殿都关门了,只有做晚课的道士亲眼见到了他们显灵。据说——祂们讲话了。”   “讲话了?”唐臾很意外,“他们什么时候显灵的?”   “没记错的话,就在执明星君显灵后的那个星期。”   “三位神明一起开口讲话?”   男人耸耸肩:“具体我就不知道了,网上说啥的都有。还有网友说自己是狗仔,拍到了祂们深夜显灵的视频——我呸!仙殿保安系统那么高级,他们能拍到就是有鬼了。”   “既然没拍到画面,你们怎么知道一定显灵了?”   男人指了指前面:“因为这四位神仙的正殿都被拦起来了呀!喏,前头就是执明殿。”   唐臾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脑袋瓜子,果然,执明殿的大门口被半透明的全息幕帘遮起来了。   大幕上滚动播放着一行字:“为保护星君金身,信众暂时无法进入内殿。参拜祈愿活动请在机械巨像前进行。”   远远看向其他方向,齐昌、初沄和承安的大殿入口也都被封了起来。   唐臾略有些不满:“怎么都不让人进啊。”   男人也忿忿不平:“是啊!这措施都是防那些私生饭、狂热粉的。怕有人冲上去摸金身,所以干脆直接把大殿封了。我们这些守法粉丝也跟着遭殃,哎。”   “不过如果这样能让神仙高兴的话,我一辈子不进殿都可以的。”男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很虔诚,双手合十在额心,口中念念有词,“神仙保佑,仙桥重启,盛世再临。”   唐臾脸色微微一变:“你说什么?”   “老兄,你不是才入坑吧?真该补补课了!”   男人颇为责备地说:“这是现在最火的祈愿词啊。四个神仙一千五百年来第一次显灵——你知道这是多罕见的事情吗!他们都说啊,这吉兆预示着,通天桥会再次开启,仙翎盛世要重现啦!”   仙翎盛世……便是当初连续飞升四人、而唐臾失去记忆的那五年。   唐臾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许多:“这是一千五百多年以来,神仙们第一次显灵?”   男人点点头:“是啊,至少仙翎盛世之后,历史上从来没有神仙显灵的记录。”   唐臾有几秒没作声,向男人道谢,又送了他一包贡香,便和他说了再见。   仙翎盛世中飞升的四位神仙,正好就是现在显灵的四位神仙,不得不说太巧了。   而且他们当了一千五百年甩手掌柜,为什么现在突然都活过来了?   好巧不巧的,都在唐臾醒来之后。   就好像……是唐臾的苏醒,打开了一个什么机关。   虽说这么想多少有点自恋。   这儿人山人海,甚至根本挤不到巨像前排,仙殿范围内随处有人停下来,原地烧香拜神。   本来唐臾今天是想去执明殿仔细逛逛,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没想到直接封了殿,这下他连进都进不去了。   唐臾双手插兜,因为心里有事,脸色不太好,活像来找神仙讨债的,在一众虔诚的信徒和粉丝中十分格格不入。   原本香火最旺的是“全能老牌神仙”皓元天尊,其他几位显灵之后,热度排名直接大洗牌。   皓元天尊门口人流最少,和其他神仙相比,竟显得有点门庭冷落了。   唐臾在原地转了个圈,不假思索地往皓元天尊殿走去。   既然去不了别的殿,就先来老牌艺人这儿瞧瞧。   天尊殿前热闹,但没那么热闹,唐臾顺着人潮往殿内挪动,二十分钟就进入了内殿。   殿内供奉着皓元天尊的金身,他身着飘逸道袍,端坐于高台之上,神圣慈悲,端方清雅,庄严肃穆。   早在唐臾还在凌修门当小弟子的时候,皓元天尊已经被供奉了许多年。相传他是万道之族,了悟一切,时光轮回皆掌于他手,是位无所不能的众神之神。   从天花板垂落许多的细长电线,连接到信众们的义体接口处。   众人下跪叩首,脑后的电线随着匍匐的动作而摇晃。   唐臾现在是拥有机械臂的男人了,也想体验一把和神仙相连的感觉。   连了电线能咋样?许愿更方便快捷是吗。   唐臾随便找了个地方盘腿一坐,抬手扯下来一根连接线,插到了机械臂的接口处。   静静地等了几秒……无事发生。   唐臾“啧”了一声,没什么敬畏之心地自言自语:“老伙计,你不会真的要油尽灯枯了吧?”   就在他打算把电线拔下来的时候,唐臾猛然睁大了眼睛!   从手臂接口处涌入一股磅礴而强大的力量——   是灵力。   皓元天尊也在给他送灵力!   唐臾瞬间抬头,仔细地观察皓元天尊的金身,没有一丝变化。   其他信众也没有任何异样。   唐臾有种逐渐被填满的感觉,很充盈,很舒服。   身子飘飘的。   灵力流入的速度逐渐慢了些,唐臾天不怕地不怕,声音极低地说出心中所想:“神仙大人,上次给我的灵力没多久就用完了,这次多来点儿行不行?”   唐臾也就是说着玩的,有灵力就不错了,还得寸进尺什么呢。   然而没想到,过了半晌,涌入体内的灵流再次变得磅礴起来,甚至比刚才更猛,简直让唐臾有种浑身被灵力浸泡着的感觉。   不愧是皓元天尊啊,灵力跟不要钱似的哗哗给。   也甭管皓元天尊到底为什么无缘无故给自己灵力了,好东西,拿着就行。   唐臾脸皮子厚,颇不要脸地得寸进尺了好几次,直到让浑身充满灵力,才餍足地舔了舔嘴唇,低声说了句“谢谢”。   也不知道人家听不听得到。   周围人人磕叩念拜,诵经声、木鱼声、祈愿声此起彼伏,宁静悠远。   在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皓元天尊只为唐臾显灵了。 第49章 五仙殿(二) 先生炽潮期了,比以前严……   皓元天尊殿内。   唐臾双手合十, 像其他人一样叩拜,嘴里念叨的却是:“太够意思了兄弟,以后你就是我推了。”   作为谢礼,唐臾给他偶像烧了几柱高香。   两个神仙为什么给他送灵力?   这无从得知, 他又没法飞上天拎着天尊的衣领问他原因。但送灵力总归是种支持, 唐臾决定暂时把皓元天尊和执明星君划为好人阵营。   在一众顶礼匍匐的信徒中, 唐臾施施然转身离去,指尖跳动起一簇幽蓝的火,又被倏然收入掌中。   唐臾出了天尊殿,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目光忽然停顿。   偏殿旁有个小厅, 门口挂着个牌子, “全息历史展览厅”。   唐臾走了过去。   小厅里循环播放着一部全息科普宣传片,讲的是五位神仙的故事。   平时没什么人特地来这儿接受神仙教育,最近广大群众都涌入仙居沾喜气, 小厅里也热热闹闹地坐满了人。   唐臾伸长脖子找了半天, 终于找了个空位坐下。   刚一坐下, 他四周的场景便飞旋变换了起来,变成了古代的街道。   全息影像中的场景做得很还原, 亭台楼阁高低错落,穿着布衣的人们摩肩接踵, 车水马龙。   唐臾顿觉怀念,这简直就是……记忆里的古都。   只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小孩的惊呼。   “娘亲,天上——!!”   唐臾和众人一起抬头望去, 只见天边冲起一道淡彩的光柱,周边的云都被染成贝母色,洁白的仙鹤展翅盘旋, 清啸袅袅。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接着轰的沸腾起来。   “神……神仙!”   “有人飞升了,有人飞升成仙了!”   “仙君保佑我家发大财!”   两侧的房子里涌出许多人,探头探脑,指着天边飞升的彩云兴奋不已。   唐臾默默站在全息景象的角落,望着彩云,有些出神。   执明星君飞升的时候,他正和山鬼在岩洞中寻找灵矿,所以没看到这划时代的一幕吗?   没过多久,天边彩云逐渐消散,四周的七嘴八舌声渐渐变低,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天边。   唐臾也望过去。   高高的云间,隐约露出了一座通天桥的轮廓。   旁白用醇厚悠长的男声介绍:“这座通天桥,标志着仙翎盛世的开始。无数修士求仙问道,只为找到通天桥的入口。”   唐臾从未亲眼见过通天桥,不由地自言自语:“之后飞升的那三个人,莫非是爬桥上天的吗?”   忽然一个小精灵飞了出来:“您好您好!检测到你的提问,智能导游为您在线解答!”   唐臾往后退了半步,精准地吐槽道:“小苍蝇。”   事实证明,AI导游拥有极高的服务行业素养,被骂苍蝇也不生气,不卑不亢地解释道:“据仙道古籍记载,齐昌、初沄、承安三位神君修炼多年,凭借出色的道心,先后找到了通天桥的入口,因此白日飞升,成三段佳话。”   简单来说,通天桥像个选拔机制,被选上的人就能飞。   五年内飞了三人,已经是相当恐怖的高概率。   云雾转场特效遮住了众生模样,唐臾听到轰隆闷响,转场特效散去,眼前出现了一座不高不矮、绿树葱茏的山。   唐臾的瞳孔微微一缩。   ——魉山。   淡彩色的霞光从天而降,如雷电般劈到山顶,大地疯狂震颤。   旁白介绍道:“执明星君仙力深厚,将梁山夷为平地,山鬼一族从此消失,自此再未现世。”   魉山就像一块被野兽撕扯的肉,无法阻止地、绝望地,一点点往下沉。   唐臾总是很放松的,脸上极少出现这样肃然的表情,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他闭了闭眼,几乎不想继续看下去。   唐臾确定自己从未亲眼见过魉山覆没的样子,只看一眼,他就会深深记住一辈子。   整座山被大地吞吃殆尽,连残渣也不剩。   然而唐臾脸色忽然一变。   “嘿,小苍蝇。”他叫道。   AI导游:……   但AI还是勉强坚守住了优良的品德,有礼貌地问:“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唐臾问:“魉山就是这样像船一样沉下去的吗?”   AI导游自豪道:“没错,我们的全息场景是在研读过海量史书后生成的,更有仙门权威顾问的把关,力求百分之百还原历史场景!”   唐臾声音低了些:“当时魉山,有没有起火?”   AI导游很快答道:“没有任何史书有类似的记录,执明星君也从不用火。”   “调出史书我看看。”   “……”AI导游的小脸有一瞬空白,这还是头一次有游客要看史书的,正常人都沉浸到全息宣传片儿里了。   虽然不解,但小苍蝇还是尽职尽责地调出了相关资料,文段在半空中缓缓飘浮。   唐臾不爱看书,露出属于学渣的苦恼神色。   艰难地啃了快十册不同古籍中对魉山一事的描述,唐臾发了个小小的颤。   确实,魉山是直接沉到地下的,就算文中把执明星君的仙术夸张得神乎其技,也没有任何一本提到“魉山大火”。   但唐臾还清晰地记得,山鬼同他说,他们从地下岩洞回到魉山,看到的景象是“山崩地陷,烈火焚山”。   仅仅四个字,让唐臾疑窦丛生。   山鬼说的,和史书记载的,并不相同。   唐臾把全息纸页滑回给AI导游,转身,抬手挥开了光秃秃的魉山,一脚踏回全息展览厅。   楼外阳光正盛,来上香的人比方才更多,更热闹,唐臾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蓝色发丝被微汗贴在鬓边。   执明老哥,你当初到底是怎么灭掉的魉山?   唐臾这么想着,体内灵力流转,身轻如燕地穿梭于人群中,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被封起来的执明殿前。   恰好因为内殿被封起来了,所以执明殿旁边都没什么人。   唐臾绕到人烟稀少的偏门,确认四周无人,掌心贴到朱红的墙上,淡蓝色的光晕轻微一闪,又迅速消融进墙里。唐臾就这样步伐如常地穿墙而入,来到了内殿的门廊。   刚进来便听到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唐臾一秒不犹豫,当即化成一尾蓝色蝴蝶,忽闪着翅膀飞到了房梁角落,俯视着长廊。   有灵力真好。唐臾叹道。   “金总,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好?都不出来跟我们吃饭了。”   “不能吧,还是因为那个实验体的事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唐臾看到这群人的面孔,心中瞬间一句“嚯,老熟人”,翅膀都扇起来了。   ——迎面走来的,正是公子哥男团。   金戈被一堆人簇拥在中间,一脸不耐:“谁知道那个实验体为什么直接把游戏搞崩了啊,到现在原因都还没查出来。”   豆芽菜歪嘴道:“肯定就是系统过载出bug了呗,还有什么可查的。”   刺猬头恨铁不成钢地“呸”了一口:“最可恨的是白白让那群杂种给跑了……里头好几个美人呢。在靡宫里都没见到那么漂亮的!”   有几个人揶揄地笑了起来,勾上刺猬头的肩膀:“呦呦呦,Mike哥,还惦记着呢。”   刺猬头“呵呵”笑,转手搭上金戈的肩膀:“你问问你们金哥,那蓝头发的勾不勾人?”   金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声线温和,却莫名令人胆寒:“事后我查了玩家名单,发现他登陆游戏的时候刻意绕开了用户条款,系统甚至没有获取他的真实身份信息。”   剩下几个人做出“啊”的震撼表情。   “滑不溜手……”金戈唇角勾起一个冷酷的笑,“倒是让人越来越有兴趣了。”   “宙城城区里的人都查遍了,也没找到这个蓝毛。”   房梁上的某蓝毛:……   “哎我说金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艹一枝花!”   刺猬头搓搓手,提高了音量:“要不我明天攒个靡宫局?叫他们多准备点最水灵的嫩茬子。”   唐臾心道,迷宫?蜜供?   虽然不知道是哪俩具体的字儿,但唐臾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个销金窟。   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了狐朋狗友们的热情响应。   豆芽菜声音压低了些:“但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神仙显灵,丹升科技最近跟凌修门合作了。给那帮老头子看到又得唠叨死。”   旁边一个公子哥大大咧咧地问:“合作什么啊?”   “甭瞎打听!”豆芽菜瞪了他一眼,语气一转,“不就是神仙显灵那点事儿嘛。他们说最近神仙显灵这么频繁,意味着——”   其他人屏气凝神,等他继续说下去。   “意味着有机会重启仙翎盛世。”   金戈沉沉补完后半句话。   小蝴蝶地触须轻轻一跳,翅膀无声地动了动。   “随他们唠叨吧,甭管。”金戈一脸无所谓,隐隐透着几个字“欲求不满”,还有几个字“我怕个屁”:“后天吧,后天——靡宫见。”   唐臾见他们走过拐角,身影彻底消失,才轻巧地从房梁飞下来,一路慢慢悠悠地飞到了墙外。   唐臾向机械臂内置AI问了句话,半透明的小屏幕上很快显示出回答:“靡宫,位于宙城核心区,会员制高级会所。”   传说中的核心区……唐臾挑挑眉。   他还从未去过那里。   -   后天靡宫见,那唐臾还有些时间。   唐臾从五仙殿溜达回到小店,被竖在门口的那大玩意儿实打实地吓了一跳。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给小徒弟定制的AI娃娃。   终于到货了!赶紧给危雁迟送过去。   唐臾这么想着,随手点开了和UvU的聊天框。   唐臾:幽,你老板现在在哪?义巢还是家?   UvU:家里呢。   唐臾:今天不是工作日吗,他旷班,扣钱!   发完这句,UvU那边变成一排跳跃的点点点,跳动了一会儿,又变成空白。   唐臾耐心地等了一会儿,UvU似乎还是在犹豫。   唐臾又追问了一句:?   UvU好似终于下定决心,道:“师尊大人,您这两天有空来我们家里看看嘛?先生不让我进屋……”   唐臾面色一凝,立刻问:“危雁迟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UvU一闭眼,一咬牙,道:“先生炽潮期到了,比以前症状严重很多。” 第50章 AI情人(一) 怎么……顶得那么高!……   半天前, 千丈大厦。   危雁迟单手将代表Vix身份的金属面具扣到脸上,隔绝了本就冷漠的脸。   戴上面具,意味着他要出门上班了。   UvU在他脚边绕了一圈:“先生,祝您今日工作愉快!”   危雁迟淡淡地看它一眼, 脸上没什么表情。   UvU有些担忧地问:“我监测到最近两天, 您的心情持续低落, 是为什么呢?明明您两天前就已经完成了积压的所有订单,而且即使来自心曲的那一单超期完成了,客人也并没有要求您交罚款——难道不应该开心吗?先生,开心一点哦。”   话音刚落,身边的温度又变冷了一大截。   UvU犹豫地小碎步转圈, 表示不理解。   危雁迟穿上黑色皮靴, 没法跟小机器人解释,为什么完成工作后他的心情反而变差了。   大概是因为他亲手给师尊造了个完美情人,还贴心地送货上门。   “走了。好好看家。”危雁迟简练道, 不疾不徐地戴上黑色手套, 完成了出门前的最后一道工序。   “好的。”UvU领命, 掉头往房间里走。   出门前一刻,危雁迟推开门的手猛然一定, 整个人难以察觉地颤了一下。   危雁迟保持着这个推门的姿势没动,热汗瞬间下来了。   像是一股无名大火轰的一下烧了起来, 从心脏开始汹涌烧到四肢百骸。   攥着门把手的五指牢牢收紧,合金把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UvU对此毫无知觉,摇头晃脑、絮絮叨叨地往里屋走, 老父亲似的念:“忙,忙点好啊。早去早回,有什么事随时跟我打电话, 你在外面工作,我在家就可以享受全屋的电量…不是,我在家也能放心了!——诶,你怎么还没走?”   只见高大的男人折返回来,迈着大步越过小机器人,一身凌厉地跨入卧室,带起火花霹雳的风。   他的面具不知道被扔到哪了,紧紧绷着表情,威压极重,令人胆寒。   UvU目瞪口呆,不存在的尾巴炸了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划着小轮子追进去:“先先先生你怎么了!”   危雁迟径直走到一个厚重的铁柜前,虹膜扫描解锁,柜门滴的一声弹开。   他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直接反手扔给UvU,沉声命令:“把我固定住。”   他的声音明显比平时低哑很多。   UvU七手八脚地接住了,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内存条都要吓飞了。   这是一套束具。   厚实黑色皮革制成的颈环、手环、腿环,环带很宽,皮扣结实,全都连着叮铃桄榔的粗铁链。   UvU的机械爪子直打颤,失声喊道:“怎怎怎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智能机器人的CPU总算是运转了起来:“您炽潮期了吗?!”   危雁迟两步跨到沙发边,坐下,双手摊开,双腿自然地分开一个角度,灯光在他微仰的脸上打下一片暗影。   他勾了勾手,语气极冷:“来。”   UvU一颤,屁颠屁颠地抱着沉重的束具,抖着爪子把束具一个个戴到危雁迟身上,铁链互相撞击发出响声。   “怎么这么突然,这么严重呢?您多久都没用过外力束缚了。”U^U担忧地絮叨。   危雁迟轻轻吸了口气:“原因未知,是场硬仗。”   这次突如其来的炽潮期确实出乎危雁迟的预料,而且他能感到那来势汹汹的劲头,比以前严重很多。   炽潮期一直都是危雁迟生命中无法解释的存在,无法治愈、探求不到原因,只能接受。   师尊离开之后,他大多数时间都是独居,炽潮期时无人看管。   成年后的炽潮期愈演愈烈,有次炽潮期严重症状严重,只觉浑身疼痛,意识模糊,危雁迟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直接把他住的那个小房子夷为了平地,醒来时,父老乡亲满脸惊恐地围在离他五丈远的地方,又惊又怕地瞅着他。   于是,危雁迟慢慢地学会控制自己,在炽潮期快要来临的时候把自己锁好,即使疼痛难忍,身如火烧,他也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后来他的自控力越来越好,逐渐不再需要外力辅助。   转眼来到科技发达的现在,在造出了幽之后,危雁迟偶尔会在预感强烈的时候让小机器人帮自己戴上束环,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每次都没出什么大岔子,于是就彻底不需要了。   这还是自从幽诞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主人如此迫切地需要束具。   U^U急道:“您怎么不打造一套智能人体锁呢,检测到你体温突破四十度就直接把你原地铐上!”   危雁迟否决道:“智能产品不如最古老的钢筋铁锁靠谱。”   U^U埋头把危雁迟捆好,忙碌地滴溜出去,带回几杯凉水。就这么几分钟,危雁迟的体温已经飙升到了恐怖的程度。   这下小机器人真是有点慌了,爪子里握着一个注射器:“您这次必须要用缓释剂了!”   危雁迟摇摇头:“你出去吧。”   U^U:“不!”   危雁迟面色沉下来,沉稳地吐出一句:“幽,去外面,把房门关好。”   U^U只觉得身体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控制,失去反抗的能力,整个人被迫来到了卧室外,房门砰地一声用力合拢,关住了阳光和锁链的碰撞声。   主人居然用上了强制命令。   危雁迟头向后靠上沙发背,深深呼出一口热气。   炽潮期汹涌而来,刮骨般的疼痛很快将他拉入意识模糊的沼泽。   恍惚中,危雁迟看到那道熟悉的青玉色身影,腰间垂着个酒瓶,吊儿郎当地往前走。   他垂至腰间的黑发从上往下变成蓝色,古袍也变成飒气的夹克,修长的双腿蹬一双锃亮的皮靴,歪头一笑,痞气十足。   危雁迟又是一波心头火起,眼睛钉在他身上下不来。   “师尊……”   危雁迟失控地低喃,青筋暴起的手臂把锁链拽得叮咣乱响。   他无法分辨自己的情感,在长年累月的孤独中,怀念师尊是他唯一的稻草。   这到底属于人类常有的哪种感情,危雁迟不知道,他只想让师尊回来,实打实地把他囚到怀里,紧紧握着他的脖子和腰,让他永远无法消失。   但师尊真的回来之后,危雁迟甚至不敢靠他太近。   师尊和以前几乎一样,随心所欲到处跑,想做什么做什么,危雁迟心中的小本子记满了师尊的斑斑劣迹,突然见不到人的时候,危雁迟气得牙都要咬碎了。   所以在只属于自己的意识里,危雁迟放肆地盯着师尊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唐臾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自己的一簇蓝发,危雁迟喉头用力滚了两下,难以忍受地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帮他把头发挽到耳后去。   然而唐臾撩起眼皮,含笑看了危雁迟一眼,说:“来,幺儿,见过你师母。”   危雁迟霎时被钉在原地。   这才发现,唐臾怀里竟然搂着一个美人,拥有不似常人的完美容颜,皮肤透白,粉唇如樱,雌雄莫辨,有种超越性别的美。   危雁迟心跳停止,胸中有块地方轰然塌陷。   师尊会和他接吻吗?会和他缠绵床榻吗?   唐臾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徒儿,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是早就认识你师母了吗?”   他顿了顿,笑道:“难道你忘了吗,当初还是你给我们俩牵线搭桥的呢,多亏了你呀!”   危雁迟艰难地摇头,却没法出声,不是的,我不是真心的!   其实我……我才想……   “幺儿,还没跟你师母打招呼呢,幺儿——?”   危雁迟偏开头,微微拧眉,不想看到师父和师母的甜蜜模样。   恨不得把那容貌完美的“师母”撕碎,剁成块,丢进海里,让他彻底从师尊面前消失。恨不得自己取代师母的位置,站到师尊身边,咬着他的嘴唇狠狠吻下去。   危雁迟咬牙切齿,悔不当初,他当时为什么要把别人介绍给师尊?   “幺儿!”   唐臾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危雁迟固执地把头偏向一边。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一刀把那个所谓的“师母”当场腰斩。   “雁迟,听得见吗?”   师尊声音发沉,听起来又近又远,穿透力却很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危雁迟感受到一只温凉的手掰过他的下颌,不轻不重地拍打他的脸侧,强迫他清醒。   他只能顺着对方的力道仰起头,喉结凸起,颈侧的青筋突突地跳,皮肤滚烫得仿佛要灼烧起来。   这是谁?   危雁迟脑子一片混乱,身体却先理智一步,已经贴到了这人身上。   他就这样,把毫无防备的脆弱脖颈彻底交到对方手心,这人掌心清凉,触感细腻,像质地极佳的玉石。   忽然,两人皮肤相触的地方一凉,危雁迟感到一股深厚的灵力注入体内,缓缓平息了他体内的燥热。   “雁迟,看着我。”   这人沉静地命令道。   危雁迟深深呼吸,睁开双眼。   师尊离他不过十厘米,深蓝眼眸注视着他,发梢垂在他赤裸的的胸膛上。   危雁迟嘴唇苍白,眨了眨眼:“……师尊?”   他下意识想站起来,手脚却被束住了,锁链被拽得哗啦啦直响。   “……”   五分钟前,焦急的UvU让唐臾快去卧室看看,唐臾一手牵着崭新的AI伴侣,一手毫不费力地打开了危雁迟的房门。   刚踏进屋,唐臾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危雁迟横刀立马地坐在沙发上,双手双腿被墙上的铁链拴住,黑色衬衣被他朝两侧崩开,露出大片铺满汗水的胸膛,漂亮肌肉贲张得几乎要把衣服彻底撑爆,像头被锁住的疯兽。   他阖着双眼,偏着头,牙关紧咬,拳头狠狠地攥着,好像很想揍什么人,墙面都被他凶狠的力道扯出了裂纹。如果不是栓了链子,危雁迟恐怕真能把全屋打烂。   唐臾顿觉悚然。   危雁迟曾经的炽潮期比这安静许多,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随即把漂亮完美的AI伴侣推到一边,快步上前,掐着危雁迟的脸,喊他名字。   还好注入灵力之后,危雁迟就醒来了。   唐臾看了他几秒,长长舒了口气:“死孩子!”   危雁迟又眨了眨眼。   唐臾毫不客气地捏起他硬朗的下巴,左右晃了晃,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你烫得都要起火了,怎么不把你烧死呢!”   危雁迟被迫把头仰得更高,有条筋脉突突的跳动,他清了清嗓子,嘶哑地辩解:“不要紧的…很快就好了。”   小机器人圆咕隆咚的脑袋从唐臾身后探出来,UvU问:“醒了吗?先生醒了吗?”   “醒了。”   唐臾懒得搭理危雁迟,回头问UvU:“他每次炽潮期都怎么处理?”   UvU缩着脑袋,原地小小地转了两圈,小声道:“就,就硬熬。”   危雁迟冷冷地瞪了UvU一眼,UvU委屈极了。   “哦。这么喜欢硬熬?”   唐臾用不赞许的目光,从上到下,把汗水淋漓的危雁迟仔细打量了一遍。   忽然,他眼神骤顿,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微妙。   危雁迟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望,衣服被自己崩开了,胸肌、腹肌上全是汗,工装裤的皮带不知怎么也松了,再稍稍往下……   危雁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悲,裤子似乎要重复和衬衣相似的命运了。   电光火石间,唐臾顿悟!   一切都有了解释。   “哎哟,幺儿啊,你可算长大咯!”   师尊竟然抚掌大笑,“我道怎么这么大动静,跟你以前的炽潮期那么不一样呢,合着是发情了!”   这语气竟然十分慈爱,好像主人在看自家终于养大的狗子。   危雁迟简直无地自容,千年来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   UvU委屈地小声说:“确实是硬着熬嘛……我说错什么了。”   “这好办啊!真是巧了!”   唐臾简直喜上眉梢。一是觉得自家徒弟终于长大了,二是觉得他分明是拥有感情的,至少拥有性冲动,根本没有山鬼说的那么不可救药。   唐臾折回房门口,牵起AI伴侣的手:“来来来。”   仿生人顺从地跟着他,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和唐臾手牵着手走向危雁迟。   危雁迟瞳孔紧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了。   这就是他参与定制的AI伴侣,皮肤透白,粉唇如樱,雌雄莫辨,完美得无可挑剔。   危雁迟几乎难以呼吸,嘴唇苍白,嘶哑地喊道:“师母……”   与此同时,唐臾把仿生人往危雁迟面前一推,隆重地介绍道:“当当当,这是为师花重金给你定制的大礼——AI情人,可以让你不用再度过孤独寂寞冷的炽潮期哦!”   几秒沉默。   危雁迟:……?   唐臾:师母??? 第51章 AI情人(二) 去床上   唐臾怀疑自己听错了, 迟疑地问:“你说什么?”   危雁迟满脸麻木:“……没什么。”   他指着漂亮无暇的仿生人,指尖微微颤抖:“您刚刚说什么?这是送给……?”   “送给你的啊!”唐臾潇洒地把仿生人推进危雁迟怀里,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喜不喜欢?”   危雁迟神色复杂, 欲言又止。   唐臾没发现他的不对劲, 兴致盎然地说:“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最新款的AI伴侣,他的一切都还是未设置的,你可以亲自设置他的性格、外貌、性别——总之,只要你想要, 他都可以做到。喏, 这是说明书。”   唐臾把厚厚一本说明书塞进危雁迟怀里。   危雁迟面瘫道:“…噢。”   唐臾替他翻开第一页,介绍道:“这个型号有两个亮点噢!我给你讲讲。首先呢,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性别嘛, 所以特地要了性别随心选功能, 该有的器官都有, 老板说他们是特地找的一个大师定制的这个部分,很厉害的——诶你这是什么表情?”   危雁迟掩唇低咳了一下, 说:“没什么。”   他心情复杂,谁知道他克服了巨大心理压力做出来的东西居然回到了自己手里……   不过这也说明, 师尊不是为他自己买的AI伴侣,危雁迟心里一松,面上不动声色。   “害羞啦?”师尊笑道, “你也是大孩子了,这都是正常的需求,没什么可羞耻的。嗯?”   危雁迟坐得端正, 乖乖应道:“嗯。”   UvU一个劲儿地兜圈,在草稿箱里疯狂叫嚣:师尊大人您对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先生他什么都懂啊,他的yy对象就是您啊,要不您收拾收拾东西赶紧撤吧他炽潮期还没完呢!   危雁迟仿佛知道UvU想说什么,早有预谋地勾勾手指,远程卡了他的发声器,UvU一腔孤勇出师未捷身先死。   唐臾对这暗流涌动浑然不觉,继续道:“第二个亮点呢,就是可以随意设置他的容貌。你只要连上传感器,在脑子里想象出喜欢的脸,他就可以自动生成你脑海中人的样子。是不是特别方便?为师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危雁迟:“您破费了……”   “哼哼,你也知道。”唐臾眯着眼睛威胁道,“所以你要好好用,喜欢这个礼物的话就什么都值咯。”   危雁迟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是微微低下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UvU重获发言权,立刻替主人表忠心:“好的,我会监督先生用的!”   唐臾眉开眼笑,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东西,在UvU眼前晃了晃:“也有给你的礼物。”   UvU眼睛一亮,是内存条!   唐臾逗小狗似的递出内存条,UvU像嚼零食一样,把内存条咔嚓咔嚓地嚼了,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叮咣——   锁链声猛烈地响起来,危雁迟埋着头,紧咬的牙关在颊边绷出一道硬朗的线条,浑身肌肉鼓胀着,打着尽力克制的颤。   唐臾俯身摸他额头,喃道:“好烫。”   方才注入的灵力只能起到暂缓的作用,滚烫的温度再次涌了上来。   唐臾问:“你炽潮期一般持续多久?”   “三四天。”危雁迟答。   “你这次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UvU在旁边抢答道:“就今天早上!特别突然。先生本来准备上班的呢,还没出门就回来了。”   唐臾挑了挑眉:“然后你就把自己当狗一样拴起来了?”   他摸上锁链,幽蓝灵力一闪,金属应声而断。   危雁迟一愣:“师尊,别。我怕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   唐臾拍了拍危雁迟结实的手臂肌肉,轻飘飘地发话,“去床上。”   “……”   危雁迟哑声道:“您还是把我锁起来吧。”   唐臾轻蔑一笑:“我还拴不住你?”   危雁迟呼吸骤然发沉,深深看了唐臾一眼,沉默地坐到了床边。   “来躺。”   唐臾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危雁迟倏然抬头,有些惊讶地看向唐臾。   记不清是多久前的炽潮期,师尊也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心里滋长了太多以前没有的欲望。   “磨叽什么呢!”   唐臾等得发烦,忍不住伸出手,直接把人强硬地摁到了自己腿上。   “嫌弃我?”唐臾顺手拧了一下危雁迟的耳朵,凶神恶煞地问。   危雁迟半张脸贴着师尊的大腿,体温又升高了两个度,闷闷摇了摇头。   “就是给你点儿灵力,让你好受点。原来炽潮期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唐臾絮絮叨叨地说着,手指点在危雁迟穴道上,温凉的灵力丝丝缕缕地滑入他的脉络。   危雁迟身体紧绷,像头隐忍不发的雄狮。   “师尊……”   “怎么?”   危雁迟立刻紧紧闭上嘴,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意识到不管说什么都不合适,因为师尊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他徒弟,不是因为任何其他原因。   师尊一切的关怀、温柔、触碰,都只是出于对徒弟的爱护。   想清楚这里,危雁迟心里冷了几分。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问:“师尊,你有灵力了?”   “嗯哼。”唐臾悠然自得道,“我今天早晨——估计就是你开始犯病那会儿吧——去了趟五仙殿,皓元天尊给我送了灵力,我嫌不够,还又找他要了很多。嘻嘻,你师父我现在强得可怕!”   危雁迟沉默几秒:“……您找谁要的灵力?”   “皓元天尊。”唐臾耸了耸肩,“第一次是执明星君给的。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谢谢他们。”   以前怎么不知道师尊人脉这么广?   “得了。别想这些了,好好休息。”唐臾的声音很温和。   这次炽潮期本来相当严重,危雁迟躺在唐臾身边,鼻尖萦绕着师尊清淡的香气,只觉得体内的疼痛与灼烧都慢慢被抚平了。   大概是因为师尊在身边的原因,危雁迟真的不需要锁链的束缚,躺得很安稳。   危雁迟就这样慢慢合上眼,沉入睡眠,发出大型兽类睡觉时平稳的呼吸声。   “小崽子终于睡了。”唐臾轻巧无声地跃到地板上。   他看了眼日期,自言自语:“还有一天时间……”   UvU很有礼貌:“谢谢师尊大人!您要走了吗?”   唐臾看着小机器人,眼珠一转:“幽,你有没有联网搜索功能?”   UvU立正站直,直挺挺地答:“当然有!我可是搭载了现在最先进的AI搜索功能,覆盖亿级数据库,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不知道的!”   唐臾问:“那你知不知道「靡宫」?”   UvU一怔,老太太似的抿嘴道:“啧啧,这可是宙城最豪华最神秘的销金窟,顾客要么有钱,要么有权,里面玩的东西都没有下限的,水很深的呀。”   “你知道它的地址吗?”   “地址倒是公开的,靡宫在宙城核心区外层,白扇大道30号,因为建筑外形很独特,所以很好找,是宙城标志性建筑之一。”   “长啥样?”   “喏,就是这样!”UvU屏幕上出现一条清晰的视频,“足有100层楼高的千瓣莲花,建筑结构之精巧、恢弘令人叹为观止。”   唐臾看着视频,也被震撼住了。   这是一朵极为繁复、巨型的莲花造型建筑,红粉色的金属“花瓣”层层叠叠,每一层花瓣都在转动着盛放。   相比之下,勉强同类型的娱乐场所“醉仙楼”简陋得跟个茅厕似的!   唐臾很快问:“你有靡宫的内部结构图吗?”   “抱歉,这个真的没有。”UvU抱着歉意,“据说靡宫的内部结构相当复杂,里面不仅有各种奢华的享受项目、限制级表演、赌博场所,也有许多秘密的房间。各种私人密道四通八达,顾客们会在私密性极好的地方进行商谈,有些角落恐怕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与其说是销金窟,不如说是一座被奢靡掩盖着的魔窟,吃人不吐骨头的。”   “我明白了。”唐臾点点头,“还挺有意思。”   他接着问:“宙城核心区是什么样?”   “核心区分为内层和外层,内层是大企业的建筑群,用于研究和商业,外层是休闲生活区,比如靡宫就坐落在这里。核心区拥有非常高质量的城市配套,洁净、现代化、高科技,安全有ICPD的保障。”   皇城嘛,唐臾懂。   UvU唧唧呱呱这么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惊恐地问:“师尊大人,您问这个做什么!您不会要去靡宫吧?”   “你看我像是有钱人吗?”唐臾笑道,随口就扯,“我在游戏里遇到过一个富商,他说靡宫里特别好玩,我自己去不了,只能在网上挂个眼科。”   “好的,挂挂眼科还是很安全的。”UvU安心地点点头。   又和UvU聊了半天核心区的状况和八卦,唐臾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我该走了。”   UvU很不舍,围着唐臾裤脚转圈:“好久没有和人聊这么开心啦!师尊大人常来哦。”   唐臾失笑:“危雁迟平时不和你聊天吗?”   UvU垮下脸:“他和我讲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今天您和我说的多。”   好吧,这确实很符合闷葫芦的个性。   “所以我给他送了个老婆。”唐臾笑着指了指安静站在他床尾的AI伴侣,“希望雁迟能开朗点,多讲些话,你们一家三口过好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危雁迟在床上熟睡,唐臾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额温,还是一片滚烫,但至少他的表情看上去没有很痛苦。   他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闪着温润的光。   唐臾晃了一下没看清,也不打算凑近看,只替危雁迟擦了擦后背和颈侧的汗。   “他什么时候能好转?”唐臾问。   UvU:“这次比较严重,可能需要五六天吧。”   唐臾揉了揉UvU的脑袋:“好,那帮我照顾好他。”   UvU被摸得很舒服,放出一串噼里啪啦的小静电:“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呀。”   “如果他有什么需求,一定要让他试试我的礼物 ”   “遵命!”   唐臾感觉没什么遗漏的了,走出卧室:“那我走了,拜拜。”   唐臾走出卧室:“那我走了。”   UvU关心地问了句:“您打算去哪?”   唐臾神秘一笑:“诗歌舞街还有那么多美人馆子我没去过呢。”   “哦哦哦。”UvU挥挥爪,“那师尊慢走,夜生活愉快!”   “小孩子别学坏。”   唐臾隔空点了他一下,转身关上了危雁迟家的大门,大步离开了千丈大厦。   他从怀里掏出危雁迟送的小鱼,往外一抛,小鱼神奇地展开,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变成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重型机车。   太帅了。   唐臾不禁在心里夸赞危雁迟的审美。   唐臾跨上车,试了几圈便学会了。   蓝发男人向前俯身,单手搭着油门,听得“呜——”的一声引擎轰鸣,机车低吼着冲了出去,只留下一缕青色的尾烟,和蓝发在狂风中飞扬的痕迹。   然而唐臾根本没有往诗歌舞界的方向开,他一路加速,像暗夜中的蝙蝠,敏捷地穿行于霓虹车流中,向着核心区的方向呼啸驶去。   这个世界在唐臾看来还有许多谜团,关于他的记忆、过往以及山鬼,也关于神仙的显灵,和自己苏醒的真相,还有那次游戏中,自己碰了一下之后就把游戏弄崩溃的山兽——要想知道这些,唐臾只能自己向上寻找线索。   直觉告诉他,核心区中掩藏着一些他想要的真相。   而那些头脑不怎么灵活的公子哥,就是目前最合适的切入口。   -   核心区外层,白扇大道30号,靡宫外。   金戈躺在宽敞的后座闭目养神,手指一下一下把弄着宝石扳指。   半晌,他语气不善地开口:“怎么还不往前开?在停车场门口要磨蹭多久。”   司机忙不迭地恭敬道歉:“少爷,前头好像有个醉鬼,看上去像是嗑嗨了,赖在门口不肯走,保安正在处理他。”   “什么人?”金戈闭眼拧着眉,不耐烦地命令道,“碾过去让他长长记性。”   这司机大概才刚上班没几天,摸不清金戈的习惯,没有直接执行主子的命令,倒是一板一眼、汗流浃背地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就就是一个蓝色长头发的男人,穿得破破烂烂的,脸倒是长得挺好看……”   金戈倏然睁开眼。   透过单项可视玻璃,他看到了那个蓝色长发的男人。   美人满脸醉态,满口胡话,看上去像是被人忽悠着嗑过劲儿来,随手丢在这里的。   他单薄的衣服半挂不挂在手肘,在和保安的撕扯中破了大半,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在眼光下像钻石一样发光,刺得金戈双眼一热,热意瞬间顺着喉咙往下烧。   “踏破铁鞋无觅处……”   金戈慢慢眯起眼,咬牙切齿地磨出几个字:“贱东西,撞老子枪口上了。”   司机不敢吱声。   “不碾了。”   金戈冷笑道,“把他给我拖上来。” 第52章 靡宫(一) 炉鼎   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扯着蓝发男人往车上拖, 烂醉如泥的美人呆愣几秒,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露出惊恐的神色,拼命地踢蹬挣扎, 衣服愈发凌乱不堪。   “草, 你们谁啊, 干什么?别碰我!”   虽说他安装了机械臂,但或许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脑,他在两个训练有素的专业保镖面前完全不够看的,那点反抗就像猫爪子挠人,很快就被双手反绑着控制住了。   蓝色长发乱七八糟地披散在肩头, 男人面色苍白地求饶:“我刚刚没清醒, 请放开我,我现在就走,我立刻走——!”   苍白的皮肤更衬得他嘴唇红润, 泪盈于睫, 看着颇为楚楚可怜。   单向可视的车窗后, 金戈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带他上来。”   男人像只破布袋子一样被扔进了豪华的车厢,瘦削的蝴蝶骨不住地颤动, 呼吸因为反抗而十分急促,像条离岸的鱼。   唐臾被摔在粗糙的地毯上, 一睁眼,便是公子哥锃亮奢华的皮鞋尖。   金戈懒洋洋地抬起腿,直直地往唐臾脸上踩, 唐臾下意识偏头躲了过去,下一刻就被公子哥揪着头发狠狠拽了起来。   “你还敢躲?”   金戈露出一口尖锐的鲨鱼牙,“还记得我是谁吗?”   唐臾被迫仰起头, 醉醺醺的目光慢慢聚焦到金戈脸上。   金戈享受地看着美人的眼神逐渐从涣散变成惊恐,听到他发颤的声音:“是你……秘境寻宝的那个……”   金戈笑而不语,一手揪着唐臾,一边点开了助理发来的视频。   监控视频里,蓝发青年被几个魁梧的男人推搡到角落,男人们狞笑着给他灌了什么东西。人群散去之后,蓝发青年已经站不稳了,神智不清地歪倒在路边。   金戈把视频怼到唐臾面前,嘲讽道:“在游戏里你不是挺神威风的吗?跟我们顶嘴,还拿走了一半的宝物,多神气啊!怎么现在被人玩烂了呢?”   唐臾脸上露出屈辱的表情,断断续续地说:“赌…赌博输了……”   “这么巧撞到老子手里了,而且怎么这么巧,正好是今天呢。”   金戈歪头笑了笑,动动手指,发出去一条消息。   私人助理很快就回复道:“查了记录,他昨晚确实在靡宫公共区赌输了,被人赶出来的。这人是沌界的黑户,系统资料里没有他的身份,目前查到他叫「糖」,在沌界开了一间万事屋,应该经营不济,因为店面十分简陋稀烂。”   附图一张,那白纸黑色鬼画符的店招牌,布置得像个灵堂。   金戈看了眼就觉得晦气,皱着眉把光屏收起来,心里已经有了数。   沌界的信息可能不好查,但任何人在核心区留下的任何痕迹,都被天眼般的监视系统记录着,宛如透明。   金戈今天要去的不仅是靡宫的普通区域,所以他要保证,这只折翼的蓝羽孔雀不是怀着坏心思撞在他手里的。   好在这人拥有一个十分普通的沌界人生履历。   黑户、贫穷、沉迷虚拟游戏,抱着侥幸心理来核心区赌博,企图一夜暴富,但百分之三千的概率会赔得底裤掉光,沦为被富人随意支配的玩具或随手丢弃的垃圾。   只是千千万万个垃圾中的一员。   看着金戈蔑视的表情,唐臾知道自己稳了。   事实证明,提前半天来演演戏还是很有必要的。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豪车平稳驶入的停车场,唐臾装作害怕地缩成一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停车场的装饰已经非常豪华,金戈的车驶入一个平台,周围灯光亮起,平台自动向下沉。   唐臾被这金碧辉煌闪得眼晕,心里骂骂咧咧,老子要跟你们这些欺男霸女的有钱人拼了……   眼前突然一黑,保镖给唐臾带上了眼罩。唐臾配合地被惊得一跳。   身后传来金戈嘲讽的冷笑。   唐臾昨晚去靡宫的赌城玩了两圈,想来那里是公开区域,交钱就能进,没什么秘密。   这么看来,金戈现在要去的是更靡宫更深处的区域。甚至要蒙上唐臾的眼睛,防止他看路。   唐臾是被拖下车的。   前头一群保镖助理服务员侍奉在金少爷左右,唐臾被拖在最后,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拖了一路。   “金哥来了!”   “来来来,金哥上座。”   “金哥今天也带人了啊,来让兄弟们看看——”   “哟?”   “嚯——这不是位熟人吗,终于被逮到了!哈哈哈哈。”   “金哥牛啊,沌界一条小泥鳅都能给你抓到?”   唐臾感到眼罩被人用力扯了下来,刺眼的光让他眼睛不适地闭了闭。   身边环绕着一圈人,果不其然大多是熟面孔,豆芽菜、刺猬头和其他公子哥们都不怀好意地盯着唐臾。   “落在这里,你就别想走咯。”   有人笑着敲了敲金属杆。   唐臾这才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大铁笼中,像一件被展示的展品。   他不自觉地缩起身子,充满敌意地瞪着外面这些人。   “瞪什么瞪啊,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金哥,打算怎么玩儿他?”   金戈扫了他们一眼:“急什么。”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便说说笑笑地溜达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是一间豪华的剧院,观众席里坐着很多唐臾不认识的人,光看衣着就知道他们非富即贵。   不少人身边都围着一两个美人,或左右侍立,或左拥右抱,有些美人几乎衣不蔽体,宠物般乖顺地依偎在主人脚边,被随意戏弄也不反抗,甚至旁若无人地娇声连连,试图取悦高高在上的主人。   所以即使唐臾被押在笼子里,也没有吸引多少目光,大家都对此习以为常。   唐臾从心底窜起一阵寒意。   很快,舞台上大幕拉开,音乐奏响,表演开始了。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唐臾发现自己仍然低估了表演的荒淫与残忍程度。   开场便是两具赤裸交缠的胴体,聚光灯让所有细节一览无余,醇厚的大提琴乐曲与呻吟声高低起伏。   古代人内心剧震,其他观众却都一脸淡漠,甚至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足以见得台上这种演出根本算不得什么,顶多是盘开胃小菜。   唐臾不明白,这年代的科技已经如此发达,全息游戏真实得令人身临其境,有什么场面是全息系统做不到的?非要两个活生生的真人在你眼前演,这么复古。   开胃小菜结束,舞台逐渐暗淡又亮起,只见平台中央竖着一个黑铁架子,上面垂着几只皮环,旁边一字排开摆着骇人的工具和鞭子。   唐臾心中浮现出两字——刑架。   少时,从舞台侧面上来两个人。   准确来说,更像一人一狗。   前面那人脸上戴着银纹面具,西装革履,脚边跟着一个纤瘦的少年,像狗一样在地上爬。   他身上为数不多的皮革勾勒出诱人的重点部位,脖子上戴着一个项圈,链子被前面的男人牵在手里。   看客们的兴致终于被调动了起来,他们坐直身子,微微向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男人一鞭子抽在少年胸前,少年登时痛苦地叫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鞭子抽下来。   唐臾偏开头,看不下去。   台下观众却愈发兴奋,毫不收敛的交谈声传入唐臾耳中。   “他就是梁家的那个小少爷吧。”   “是啊,谁叫他爹敢跟丹升对着干呢,自不量力哈哈。爹被逼着跳楼了,儿子被卖到这儿来了,活该。”   “这小东西长得还挺好看,还是雏儿吗,等下有没有拍卖环节?”   “小少爷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吧,挨两鞭子就哭了。哎哟,真招人稀罕,真想关自己家里玩……”   他们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野兽,字句间渗满贪婪与肮脏。   唐臾深深蹙起眉。   无需解答,唐臾现在也意识到,为什么在科技发达的今天,权贵们还是喜欢看真人表演了。   只有通过这种近距离的凝视,他们才能享受到践踏他人生命的快感。   下巴突然被一把枪顶住,金戈不怀好意地瞧着唐臾:“看台上啊,多精彩啊,怎么不看了。”   唐臾一语不发,眼睫直颤。   “信不信下一个节目就让你上?”   唐臾抿着唇,眸中锐利的凶光一闪而逝,睫毛似乎颤得更厉害了。   “哈哈,看把你吓的。”金戈慢悠悠地收回枪,压低声音道,“我才不想让别人看到你求饶的样子呢。”   他啪地收回枪,丢下一句:“接着看表演吧,给我好好看。”   聚光灯下,少年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下台,隐匿在黑暗中的高雅观众席响起掌声。   唐臾觉得反胃,他不想在这儿继续呆下去了。而且金戈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到现在都还没有聊正事,唐臾等得有些烦。   眼前这个小破笼子是根本关不住唐臾的。   就在唐臾纠结着,是用魂魄离体,还是用借物附身的方法溜出这个笼子,台上忽然响起一串古朴悠扬的道铃声。   唐臾看向舞台,心中微惊。   巨大的千瓣莲在舞台中央缓缓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央有一男一女,两道人影像蛇一样交缠着,他们皆身着轻纱里衣,薄如蝉翼,分不出谁是谁的。   他们身边浮动着淡淡的粉色,馨香浓郁。   是仙术……里最活色生香的一种,房中术。   主持人带着笑意说:“这个节目是第一次出现在靡夜深宫的舞台上,请大家致以热烈的欢迎!”   唐臾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心脏毫无根据地悬了起来。   “没错,这场表演就是大家期待许久的双修房中术展演!由凌修门的仙长赞助播出,在此鸣谢凌修门!”   “而在房中术里,又有一类最缱绻、最壮美、最精彩的法术,那便是——炼制炉鼎。”   唐臾心脏猛地一凉,轰然下坠。   主持人温柔地介绍道:“在男女双修,或是阴阳双修中,男修可以挑选貌美、贞洁的处女修士作为炉鼎。通过房中术的身体融合,从女修身上采阴补阳,能使自己获得强大的修为进益,直到彻底将女修所有的修为灵力吸纳为己所用,法术便大功告成。这是一举两得、色益俱佳的法术,可谓仙术之精华,因此在古代仙门世家中十分盛行,并一直流传了下来。”   主持人说的每句话都像锤子一样重重砸在唐臾耳边,但又砸得不真切。   他只觉得自己无法动弹,主持人的声音又近又远,模糊了听觉。   唐臾目光空洞地望着台上两道交缠的人影。   男修身体不断地耸动,双手钢筋似的按压在女修几处重要的穴道上,女修在他身下化为甘愿献身的一滩春水。   唇齿交缠间,男修肉眼可见变得更为健壮,而女修很快变成了一张干瘪的纸皮骷髅。   …   小男孩五官精致得像朵绣球花,却猴子似的调皮,倒挂在树上,眨着天真的大眼睛,脆生生地问:“师尊师尊,我是怎么来到凌修门的呀?”   “我有天在山下除妖,在村里的草垛里发现了一个发热病的小男孩,寻遍村子也找不到父母,于是就把他带了回来——这便是你。”   “师尊快看,我学会这招剑法了!嘿!”   “小臾真厉害呀。”   “哇啊啊啊,我赢了比武大会!我赢过了好多师兄师姐!”   “徒儿真厉害。”   “师尊,师兄师姐们都有各自门派的家人来探望,为什么没人来探望我?”   “他们去了一个只有快乐的地方……别伤心,这里有师尊在呢。”   “徒儿,魂术练得怎么样啦?”   “快了快了,我觉得我快悟到了!”   在幼年唐臾的记忆里,他的师尊总是穿着雪白的长袍,眉目疏朗,光风霁月。   他拥有一个同样光风霁月的名字,叫江雪楼。   那时,唐臾还是个爱上学的好孩子,恨不得天天黏着他师傅,每天在学堂里都坐一排,上课抢着举手回答问题。   直到十四岁那年,唐臾在一次清修中感受到魂魄离体,顿悟“魂道”,功力又涨一大截。   他兴冲冲地去找师尊,告诉他自己悟道的消息。   江雪楼淡淡一笑,照例夸奖了他,唐臾很高兴。   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师尊啊?小唐臾想。   师尊把他捡回凌修门,让他衣食无忧,教他仙术,给他指引,陪他长大……   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师尊!   “小臾,闭上眼。”   在昏暗无人的厢房里,师尊在唐臾耳边温和低语。   唐臾信任地闭上眼,半晌,只觉得各个大穴都被人死死压制着,师尊的体温强势地笼罩着自己,他的手指正从自己的衣领往里探……   “一筑基,二铸剑,三调神,四聚财,五结友,六择地,七择鼎。择鼎,即为选择合适的处子处女作为炉鼎,其中以天赋异禀、灵脉深厚者为上佳,悟道悟魂者为上上佳。”   江雪楼的嘴唇离自己不过一寸之距,唐臾猛然清醒,慌乱中手忙脚乱地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衣衫已被解开了大半。   “师……师尊……你!”   江雪楼曾是他最信任的人,直到那一刻唐臾才意识到,原来他把自己抚养大,只是为了让他入药。   可能就是从那时开始,唐臾很难再信任其他人。   啪啪啪啪,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   唐臾惊颤着回过神来,半晌才发现,自己正脱力地坐在笼底,浑身冷汗涔涔。   舞台上,制作炉鼎的节目已经结束,主持人说着什么“接下来是今天最重磅的节目”,唐臾也没有听清。   或许是大脑拥有自我保护机制,唐臾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忆起那样遥远的事。   遥远得像是上上辈子。   剧院的观众席向四方高处退却,中间的舞台变得更宽敞、更深邃。   穿着燕尾服的主持人站在舞台最中央,用轻快的语气说:“马上,大家即将见到一只无比强大的珍奇异兽,它曾是一只拥有千岁寿命的穿山甲妖,在参与丹升科技的秘密项目后,它拥有了的惊人外表与能力提升。可惜的是,在最近一次任务中,它表现不佳,最终被判定为失败品,已经从实验项目中退役。”   “众所周知,穿山甲有极高的药用、灵用价值,千岁的修为更是不可多得,若有哪位顾客有意出价,请随时与工作人员联系。”   “下面有请——实验体C203号。”   唐臾瞳孔骤缩,猛地扑到铁笼边,手指紧紧捏住铁丝。   -   紧紧握着白玉簪的手指终于松开了些,又下意识一紧,往旁边拍了拍,床褥上一片空荡。   危雁迟坐起身,冷着脸将长发撩到耳后。   UvU端着凉水小碎步过来:“先生,您醒啦。”   危雁迟问:“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天而已啦。您炽潮期还没结束呢,来喝点冷水降降温,等会儿下一波您又该发燥了……”   “师尊呢?”   UvU被打断了也不生气,乖乖地答:“他离开了。”   危雁迟:“他有说自己去哪了吗?”   UvU天真烂漫地开心道:“有呀,他说他去诗歌舞街了!”   “…”   屋里温度瞬间下降。   UvU眨眨眼,聪明脑瓜子一点就通,师尊可以当退烧药用诶!   只是主人的表情看起来更臭了。   为了让主人高兴起来,UvU开动小脑筋,赶紧道:“对了对了,师尊还嘱咐我,一定要你试试他送的AI伴侣!他还祝福我们三个一起好好过日子哦。”   “…”   过了一分钟。   嘭!一声巨响,貌美无暇的AI仿生人被扔出了卧室。   又是一声巨响,坑坑洼洼的U^U也被扔出了卧室。   十分钟后,卧室门啪的一下又开了。   高大的男人脚步蹒跚地撞出卧室,火急火燎地把AI仿生人抱回了房间。   嘭,卧室门再次关上。   U^U:喜怒无常大少爷! 第53章 靡宫(二) 师尊肯定能给他们把丸鳞带……   主持人刚刚说什么?   唐臾飞快地冷静下来。   千年寿命, 穿山甲,妖怪。   这三个词像三把小锤子,一下一下锤到唐臾脑子里。   圆形的舞台地面朝两边打开,一个平台从下面缓缓升起。   平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缸, 里面装满了浅绿色的实验液体, 液体中浸泡着一个……畸形的庞然大物。   这就是游戏中“山兽”的本体。   很难用语言形容它的样貌, 看不出鼻子看不出眼,一动也不动。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它不像个活物,而是一块嶙峋的山石,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 看上去已经被风化剥蚀几百万年了。   看客们纷纷探身, 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怎么没动静。”   “这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死了?”   “依我看,这是个标本吧。”   “发霉的大标本。”   ……   主持人微笑道:“诸位稍安毋躁, 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 我们会在舞台周围升起一道屏障, 请各位一定不要越过这道防护墙。”   舞台边缘升起一圈泛着淡彩的薄膜,这光晕几乎难以被普通人捕捉, 但唐臾看得真切——   这是一个仙术结界,可以起到保护观众的作用。   虽说这结界并不难做成, 但唐臾心中的警铃还是轻轻响了一下。   剧院中有擅长仙法的人。   一个驯兽师模样的人走上台,向观众们优雅致意,大家的议论声渐渐小下去。   只见他一挥手, 玻璃缸中液面飞快下降,四面玻璃展开,那庞然大物缓缓苏醒, 鼻息声带着整个剧院都在细微地颤抖。   所有人屏住呼吸。   吼——   它仰头嘶吼,企图站起来,但它刚抬起前肢就被绊了回来,四肢都被粗重的锁链紧紧束缚着。   它发疯般地撕扯着锁链,金属被拽得叮当响,困兽般在原地打转,然而无济于事。   唐臾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怪物,心中发紧。   离得太远,还有结界挡着,他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确认对方的身份。   主持人含笑道:“下面是精彩绝伦的展示时间!”   驯兽师站在保护圈内,扬了扬手。   珍奇异兽展示,必然有斗兽的环节。   闸门开启,地面震动,只见幕布后走出两头凶神恶煞的虎妖,体型比山兽更加巨大。   虎妖是众所周知的凶恶,两只加在一起便是成倍凶猛。   它们一前一后,猛地朝山兽扑去,按照它们的体型和攻击力,应该能轻易让山兽无处可退。   然而山兽身后忽然出现一条布满尖硬鳞片的大尾巴,狠狠一抽,一头虎妖就这么被抽飞了出去,另一头虎妖怒吼着全速扑来,山兽以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回身,快准狠地咬断了虎妖的脖子,鲜血登时飙了三尺高,呈环形喷溅到透明的结界上!   观众们齐齐惊呼,下意识地向后倒去。   被尾巴抽飞的那只虎妖咆哮着卷土重来,正跃至半空中,便被山兽撕成了两半。   不过几分钟,两头凶猛的虎妖就成了一地碎块,山兽的战斗力可见一斑。   徒手撕了两只虎妖却也没有让山兽冷静下来,它毫无章法地兜转着,把锁链晃得哗哗响。   它看上去没有任何自我意识,只是遵从本能地毁灭所有靠近它的一切。   唐臾几乎能确信,如果把锁链松开,这头野兽会在会场中乱糟糟地横冲直撞。   台上血肉模糊,旁边的主持人对类似场景司空见惯,笑容完美无缺:“强劲的战斗力只是山兽一个小小的特点。作为游戏大BOSS的核心实验体,它还拥有许多普通妖兽不具备的能力,纵使这些功能开发得并不完善,但足以为其本身添加不少研究价值和趣味性。”   “什么能力?”观众席有人迫不及待地提问道。   主持人礼貌一笑:“比如在极短的时间内入侵深脑,让人在极端痛苦中死去。”   话音一顿,主持人补充道:“并且可以做到群体攻击。”   入侵深脑,这一般只有技术高超的机械师或黑客可以通过程序实现,妖怪能拥有这种功能,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少观众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某个坐在前排、戴着面具的中年人问:“可否展示一下?”   主持人鞠躬:“当然可以。”   说罢,他优雅地打了个响指,两个男人拖着一个浑身伤痕的少年走上台。   唐臾眉心一蹙,是方才那个被当众鞭打的少年!   这些人是来真的,他们真的会让失去理智的山兽去攻击手无寸铁的少年,欣赏他们的绝望与痛苦。   衣冠楚楚的客人们,随意践踏他人的生命,并将其作为最平常的消遣。   两个男人在保护屏障的边缘停下了脚步,用力一推,虚弱的少年被狠狠丢进了野兽的地盘。   山兽仿佛一条闻到血味的鲨鱼,急切地寻了过来。   唐臾用力攥着笼子,手指发白。   出于内心某个极为强烈的直觉,他既不想看到少年被山兽杀掉,更不愿看到山兽在他眼前杀掉无辜的人。   唐臾稍做思索,手心一翻,出现一只闪着淡淡蓝色的蝴蝶,很快变成了透明色,融入空气中。   蝴蝶正打算悄无声息地展翅,一道声音骤然炸响。   “喂,你干什么呢。”   金戈直勾勾地盯着唐臾。   唐臾指尖稳定地藏在袖口里,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五分害怕三分迟疑还有两分庆幸,拿捏得刚刚好。   “我,我好像见过台上这个……”   金戈咧嘴笑了:“哟,居然认出来了。”   唐臾脸色又白了几分:“我只是觉得有点像。”   “它本来在寻宝游戏里当BOSS当得好好的,偏偏它在那场卡出了个大bug,这才导致它成为失败品,被迫流落到靡宫来,知道吗?”   唐臾没讲话。   金戈阴冷的语气像附骨之疽:“如果你当初没有拿走属于我的四个宝物,它是不会沦落到这里的——你害了他。”   唐臾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不,我当时不知道......”   金戈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开热气,品了一口:“现在不止是山兽,台上这个男生也要为你死咯。”   唐臾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看他的脸色,金戈勾唇,舒适地靠入椅背:“睁眼好好看着,别人是怎么为你死的。”   唐臾心中一喜,心想这真是天赐良机,但脸上还是得做出苦大仇深、犹豫不决、极致自我拉扯的矛盾感。   “我……”   金戈头也不回:“你说什么?大点声。”   “我说……让我替他去吧。”   金戈稍微有些意外,饶有兴趣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哈哈哈哈——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骨气的。”   大少爷若无旁人地笑了一阵,接着高举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主持人,停一下。”   在全场人的视线中,金戈指了指笼子里的唐臾,又一点舞台上:“往台上再加个人。”   观众们都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在靡宫,主人临时起兴,命令宠物去做任何事情,不论会不会危及生命,都是毫不奇怪的。   唐臾脸色一变:“我去就行,你要把那个男生换下来!”   “闭嘴。我答应你了吗?”金戈轻蔑一笑。   唐臾辩无可辩,被两个大汉硬拽着,用同样的姿态,像垃圾袋一样被丢到了台上,摔了个标准的狗啃屎。   我一定要把你们的皮都扒了,唐臾心想。   山兽登时变得更急躁,若不是有链子拴着,暂时没法到达唐臾他们所在的地方,恐怕现在它已经把所有踏入它领地的人都噶了。   狗啃屎的唐臾慢慢抬起脸,借着凌乱长发的掩护,目光锐利而清明地看向山兽。   只需一眼,唐臾就听到自己心里响起一声,是他。   当时在游戏里太混乱,方才在远处根本看不清山兽的五官,现在这个距离刚好。   唐臾看到它鳞片覆盖的皮肤,黑豆般的眼睛,圆圆的,小小的,如果能拥有神志,那应该是双黑亮可爱的圆眼睛。如果它化成人形,恐怕稍微一笑就是个狡黠的眯眯眼。   在观众们看来,唐臾在台上瑟瑟发抖,没人知道,他的心其实踏实了一半,又悬起了一半。   台下,刺猬头小声问:“金哥,你真把人往虎口里送?你才捉到人呢,一次都没上过,现在就要把他虐死啊?”   金戈敲起二郎腿,目不斜视地冷笑了一声:“那当然是要留着以后慢慢玩。”   刺猬头眼珠慢慢转了半圈,拖成音调“哦——”了一声。   “我只是要看看,C203到底为什么拒不执行我的命令。”金戈看着台上瑟缩的蓝发男人,指尖划在隐秘的浮空屏上。   小屏幕上播放的正是那次游戏的现场记录,C203在被蓝发男人触碰一下后,便主观拒绝了金戈的命令,此后被研究人员翻来覆去调查了无数遍,也没有查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如果这次,失控的C203还是会因这个蓝头发的拒绝攻击指令,那就不止是把他留下来慢慢玩的问题了。   蓝头发的倒是没想太多,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之前答应过徒弟们的,师尊肯定能给他们把丸鳞带回家。 第54章 靡宫(三) 炽潮期将他拉扯于冷静与失……   舞台上, 满地的虎妖血还是热的,姓梁的小少爷气若游丝,山兽把粗铁链挣出恐怖的响声,蓝头发青年势单力薄, 缩在最边缘。   “怎么还不开始?”   “往中间走点啊, 怂货!”   “这个蓝头发的看着很弱鸡啊, 山兽打两个老弱病残有什么意思,来点狠的呗。”   唐臾楚楚可怜地团在角落,凌乱的刘海掩住眸底的锐光。   他苍白的手撑着地面,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没人知道涓涓灵流从他掌心涌出,从地下淌过, 神不知鬼不觉地覆到山兽身上, 敲门似的敲他的脑袋瓜,试图将他唤醒。   可惜收效甚微,山兽没什么反应, 仍然狂暴无序地怒吼着。   这也是意料之中。唐臾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收回灵力, 不再做直接把他唤醒的打算。   毕竟在这么多双眼睛下这样做,也确实是太冒险了。   金戈不知收到了谁的信息, 他看了眼屏幕,很短暂地笑了一下, 对主持人扬扬下巴:“放狗吧。”   “哐当!”   山兽身上的锁链全部被解开了。   观众席一片叫好:“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野兽发出低沉骇人的吼叫,迈开畸形粗壮的四肢,气势汹汹地朝唐臾逼近, 整个舞台都跟着震颤。   蓝发男人明显快被吓死了,拔腿就往反方向跑,一头撞到了法术屏障上, 眼冒金星,捂着额头对无形的围墙又锤又踢:“草,放我出去!把这玩意儿拴起来!要死人的——!”   那位遍体鳞伤的梁小少爷还挺身残志坚的,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准备好赤手空拳和山兽搏斗。   蓝发混账顿时眼睛一亮,喜不自胜道:“这不是现成的诱饵吗!”   台下豆芽菜轻蔑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只有这种道德低下的人渣可以抢到四个宝物。”   刺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会不会讲话?我们不也拿到了四个宝物?”   唐臾像贪婪的狼外婆似的向少年扑去,少年炸毛地蜷起身子,却还是被他拎住了后脖子。   “啊——”少年嘶哑地尖叫出声。   两人身形交错的一瞬,唐臾飞快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短刀,声音又低又稳地对他说:“不用怕,这家伙我能搞定,你之后自己多保重。”   少年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山兽就如同出闸的野马,杀到了眼前。   “草!这么快,我诱饵还没来得及扔呢!”   蓝发男人露出烦躁的表情,迫不得已地抬起右臂,几枚子弹直直朝山兽奔去。   山兽轻易躲开子弹,毫不减速地朝唐臾扑来,伸出冒着寒光的尖爪。   哗!   唐臾闪避不及,脸上瞬间多了三道血印子。   台下响起兴奋的欢呼。   金戈没出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草,反应真快!”唐臾骂着,一梭子弹扫过去,打在山兽身上跟打保险库门似的,连个坑都没留下。   开了闸的野兽果然可怕,快准狠地扑倒唐臾,厚实沉重的尖爪压在他胸口。   “咳咳……靠…要呼吸不过来了……!”唐臾艰难地抬头,脸都涨红了。   这里确实没什么演的成分,这家伙真挺重的。   “终于!是不是要入侵深脑了?”   “快秀给我们看看。”   刺猬头侧身对金戈耳语:“感觉那蓝头发快要被闷死了。”   金戈悠然地放下茶杯:“再等等。”   唐臾用力把山兽往上推,双手抵着山兽粗粝硌手的躯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咳…松开我……”   兜里某个东西开始哐哐跳动,唐臾在心中狂吼,青鸾猪,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给我闭嘴,我这正演着呢!   唐臾推拒着大块头愣头青,顺手悄悄往他石头般的皮肤上摁了一道追踪符,符文极细地闪了一下,转瞬便隐没消失了。   唐臾现在特别庆幸自己被扔上了台,简直是天赐良机,不仅大概率确认了山兽的身份,还可以零距离接触他。只要能接触到,唐臾有一百种方法能在今后持续追踪到他的踪迹。   但唐臾对金戈把自己推上台的原因保持怀疑态度,难道他只是想报复自己,想看他痛苦?   还是说,他想试探自己和山兽的关系?上次的系统崩溃一定已经被他们注意到了。   总之,唐臾选择谨慎行事,同时在心里祈祷,小样儿可千万别像上次那样被师尊一摸就怂了吧唧地宕机了!   或许是因为这次在游戏外,而山兽的意识相当不清醒,非常幸运地对唐臾没有任何感知。   同时,不太幸运的是,唐臾觉得自己确实快要被山兽摁死了。   唐臾已经在瞬间勾画出了几个方案,如何在保全双方又不暴露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脑袋有些缺氧,唐臾无意识地转头看向观众席,视线模糊间,他看到金戈平淡的嘴角。   “他没能让实验体停下来。”刺猬头好似有点按捺不住,朝台上努努嘴,“差不多了吧金哥,再玩了人真要噶了。”   金戈一眼看穿他:“想玩,你就自己再抓一个人玩。”   刺猬头立刻闭嘴。   不过几秒后,金戈抬起了手,食指和中指勾了勾:“狙击。”   特制的子弹从剧场某个黑暗的角落呼啸而出,直直扑向狂暴山兽的脖颈。   这个子弹只会让山兽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毕竟实验体有很多个,但这蓝头发极品还不能死,金公子哥还没玩到手呢。   唐臾瞳孔一紧,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食指轻挑,瞬间在山兽皮肤上展开一道透明的盾阵,下一秒子弹便陷入阵中,像冰融化进水里,消失不见了。   这时唐臾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金戈暂时还不想要他死,所以开了这一枪,山兽必须做出相应的反应。   唐臾在山兽耳边小声说了句“眯一会儿”,借着山兽庞大身体的阻挡,灌满灵力一掌从颈侧劈下去,山兽顿时浑身一僵,慢慢向侧边倾斜、倾斜,轰的一声巨响,倒在了舞台上!   与此同时,唐臾也眼睛一翻,身子绵软地“昏迷”了。   观众席安静几秒,炸了锅,吵什么的都有。   “开枪干什么啊,还没看到怪物开大招呢!”   “哈哈,感觉怪物直接把人捏死了,根本不需要什么入侵深脑。”   “嗨,我们都只是金公子和他新宠play的一环罢了,估计他用山兽吓唬自家宠物呢。”   金戈身边的几个保镖冲上台,把唐臾抬了下来,他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歪在地上昏迷不醒。   金戈皱了皱眉:“太不经玩了。”   保镖目不斜视地问:“金先生,要把他关回笼子吗?”   金戈淡淡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唐臾,随便一踹,他就跟软面条子似的。   “先晾着吧。”金戈把视线投回电子屏,只见又是一条消息弹出来。   【做得不错。】   金戈不动声色地收回电子屏,嘴角露出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台上的山兽被工作人员装回玻璃箱里,推着它消失在了舞台的帷幕后。   唐臾身边本来稀稀拉拉围着几个人,刺猬头和豆芽菜还嘲笑了他几句,下一个节目开始,他身边的人便都散光了。   只是一个比较会玩游戏的平民罢了,这里保镖成群,监控严密,这么大一个活人,难不成还能突然从昏迷中苏醒然后跑掉不成?   昏暗的灯光下,没人看到,从昏迷的蓝发美人身下,钻出了一只小得不能再小的蚂蚁。   其实直接魂魄离体,用阿飘的方式是最快捷的,但唐臾不确定场地里有没有会仙术的人,那样的方式太招人眼球,不安全。   权衡之下,唐臾便把自己的灵魂抽成了一只小蚂蚁,只留下一具空空的躯壳歪在金戈脚边。   追踪符的亮光在视野中像明灯一样清晰,唐小蚂蚁顺着墙缝,跟着光点的方向移动过去。   靡宫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内部结构相当复杂,它在错综复杂的建筑中七拐八绕,拿出飞一般的速度,跟着众人乘上电梯,一路往下许多层,中途电梯还拐过几次弯,终于“叮”的一声,到了。   十八层地狱吗,这么低的地方?唐臾默默吐槽。   山兽被工作人员严密地护送进了一个门里,唐臾趁着他们出门的空隙,贴着地缝,钻进了门内。   这似乎是一座临时实验室,里面摆放着许多不同的巨型玻璃箱,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实验室顶上映着幽绿色的光,将氛围衬托得更加诡异。   好在山兽的玻璃箱就在门口,唐臾沿着玻璃爬上去,隔着玻璃看到山兽紧闭的眼睛。在小蚂蚁看来,这只眼睛像座沉静的山脉。   唐臾在玻璃上兜圈圈,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么大一个没有自己意识的家伙带出去。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小蚂蚁触须一愣,蚂不停蹄地往下爬。   刚挪进阴影中,门就被打开了。   哗,灯亮了,整个实验室里白亮一片,任何细节都无处遁形。   “两位,请进。”   说话的是个带着笑意的沉稳男声。   唐臾躲在地缝里往外瞧,只见那人大概四五十来岁的样子,身材保持得不错,西装革履,带着一副低调的眼镜,西装外套随意地敞开,气质从容亲和,却让人觉得深不见底。   “金先生客气。”   这次是个更温润的声音。   他姓金!唐臾很快意识到,想必这位西装男就是大名鼎鼎的丹升科技大老板,金寺腾。   金寺腾身后跟着两个人,唐臾感受到他们身上浓重而强大的灵脉,心头一震,尽力隐匿自己的气息。   他没有冒险往外看,而是尽量缩进杂物下方,通过玻璃箱的反光观察那两人。   只一眼,唐臾便愣了。   这两人皆穿着白衣长袍,唐臾太熟悉了,是凌修门仙长级别的人才有资格穿的衣服。   前面那位看不出岁数,整个人极为温润,飘渺如仙,脸给唐臾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是一下子想不太起来。   而稍微落在后方那一位,身形佝偻,即使穿着仙气飘飘的衣袍,也无法掩盖他已经太过衰老的事实。   他须发皆白,脸皮松弛地耷拉下来,双目仍然锐利,只是嗓音已经带上暮年独有的嘶哑。   唐臾看着他,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他还活着……一千多年,他居然还活着……!   只见那位温润如玉的仙长搀着他,恭敬地说:“江老,您扶着我,小心些。”   ——是江雪楼。   -   千丈大厦内。   “哇啊啊啊,先生你放我进去啊!你要是脱水渴死了可怎么办啊,师尊会把我电线扒掉的,我就再也没有内存条吃啦!”   U^U拿两只细细的机械爪子拼命挠门。   危雁迟忍无可忍地打开门,黑着脸:“别吵。”   “我这不是掐好了时间嘛,知道你这波炽潮刚过。”   UvU小人得志地溜进卧室,一进屋就撞到了一个玉树临风的人。   UvU抬头一看,表情张成O型嘴:“师尊!”   “师尊”只是微笑着,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危雁迟面无表情:“别瞎叫。”   UvU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噢,这是师尊送的那个智能伴侣啊!”   接着,他转头看向危雁迟,像素表情十分精彩:“哇哦哦,你居然……你是不是已经……吃完代餐了?”   危雁迟淡声呵斥:“别对师尊不敬。我刚连上传感器,它就自动变成了这样,然后一直站在这里没动过。”   好吧,除了实在受不了的时候,让“师尊”摸了摸他发热的额头。   UvU笑着答应:“好的好的,你什么都没做,你最尊敬师尊,我知道的!”   危雁迟:“……”   UvU照例忙碌起来,替危雁迟量体温,做出一个不太高兴的表情:“还是很热,你这次太久了。”   危雁迟轻轻呼出一口气,问:“他……走之后联系过你吗?”   UvU:“谁?师尊嘛?”   “…嗯。”   UvU:“没有啊。师尊在诗歌舞街忙着呢,应该没空理我吧。”   危雁迟眉梢低压,像天边的乌云,又酸又涩,阴郁潮湿地搅成一团。   他默默安慰自己,机言无忌,机言无忌。   “别跟着。”   危雁迟丢下这句话,起身下床,走到墙边,直直地穿过墙面,来到那个秘密的小房间。   自从师尊回来后,那个神龛就被他收起来了。   人都回来了还供着牌位,实在太不对。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一方干净的小桌子,桌上用玉石压着一叠薄纸。   危雁迟将它们小心地拿起来——是师尊亲笔留下来的那几张鬼画符。   师尊曾说,只要点燃这张符,不论他在哪,他都会回来。   危雁迟用指腹抵住脆弱的纸角,轻轻、慢慢地摩挲。   他在犹豫。   炽潮期将他拉扯于冷静与失控的边缘。   不论师尊现在在何处寻欢作乐,他都会回来的,是吗?   然而最终,危雁迟还是没有点燃任何一张。   但危雁迟没有把它们放回桌上,而是放进了衣服口袋,贴着炽热的体温,邻着温凉的玉簪。 第55章 靡宫(四) “去捉人。”   在灯光照射下, 唐臾这才看清,实验室的玻璃箱里装着许多被改造后的妖兽,它们都和山兽类似,漂浮浸泡在淡绿色的溶液中, 安宁而诡异。   “这便是方才金小公子展示的山兽?”温润如玉的那位仙长问道。   金寺腾笑道:“正是。”   唐臾心头一跳——   他们刚才也在舞台底下?那江雪楼会不会看到自己的脸了?   虽说过了这么多年, 自己又形象大变, 如果哪老头还没老年痴呆,未尝认不出来。   仙长踱到玻璃箱旁,细白的手指随意搭到边缘。凶猛的山兽就在几厘米外沉睡,不知道他会不会随时暴起,这位仙长却没有任何忌惮, 姿态相当从容松弛。   虽说这个仙长恭敬地搀扶着江雪楼, 却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相反,他才像是那个更有话语权的人。   “山兽敏捷利落,惊艳四座。”仙长话锋一转, 手中折扇轻轻在玻璃箱上一敲, “只可惜没有见到它入侵深脑的景象, 想必会更加精彩绝伦。”   他眉眼细长,说话自带笑意, 给人一种慈眉善目的错觉,但这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眼珠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江雪楼脸色阴沉:“你去看了?”   仙长转头看向江雪楼,稳稳托着他枯枝般的手, 语气轻柔地说:“江老,那画面很血腥,不便您观看。等我们做好成功品, 再给您过目。”   唐臾悬着的心稍微放了放,江雪楼不在舞台现场。   而且他们短短几句交谈也印证了唐臾的猜测,现在凌修门掌实权的应该是这个年轻些的仙长,江雪楼虽贵为长老,权力却被架空,只起到个造型上的作用。   金寺腾拱拱手:“叶掌门,真是对不住。”   果然!唐臾心道。年轻仙长是现在的掌门。   金寺腾继续道:“真不凑巧,山兽是我侄子养的,他最近新添了个宝贝,结果那山兽要欺负他家宝贝,他肯定不乐意了,让山兽吃点教训也是应该的,您说对不对?”   唐臾听完愣了半天,什么东西啊,合着这“宝贝”说的就是他啊?   这叔侄俩戏瘾够重的,分明本来就不想让凌修门看到山兽开大招,非要拿他这个今天随机出现的NPC来编故事,也是不嫌费劲。   叶掌门温润的脸庞没有一丝变化,礼数周全地说:“那是自然,良人可遇不可求,最是重要。”   “嗨,仙长说得太文艺了!我们就是一帮粗人。”金寺腾哈哈大笑,瞬息换上严厉的表情,“什么良人不良人的,我那个侄子啊,他就是精虫上脑!”   “不像贵门派今天带来的炉鼎炼制表演,这才是真正的传统文化,真正的艺术。”金寺腾竖起大拇指,一副谦虚求教的模样,“就是不知,诸位仙长平时,每日修炼的核心课程,也都是在炼炉鼎?”   “金先生说笑了。”叶掌门保持微笑,顺水推舟道,“不如我们再择良日,推心置腹。”   “好得很,好得很!”金寺腾抚掌道。   唐臾现在差不多听懂了,合着新兴科技派和传统修仙派关系一般,之前大概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现在他们开始寻求合作了。   是什么促使了他们的合作?   唐臾很快想起他在执明殿偷听到的对话,金戈跟他那帮兄弟说什么——   神仙们纷纷显灵,说明有机会重启仙翎盛世。   下一秒,耳边便响起金寺腾的声音:“仙长们多担待哈,修仙这方面小辈我是一窍不通,但我坚信几位始神显灵肯定能指明人类发展的方向,如果小辈能帮到一点忙,最后真能让仙翎盛世再现,便是再好不过了。”   叶掌门行了个礼:“叶某无以为报。”   “掌门大人,您这句话可说得太客气了!”金寺腾笑道,“我连那三尊大神显灵,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内殿直接就被围起来了。再怎么也得先知道,我才好帮忙吧。”   唐臾有些惊讶,齐昌、初沄、承安三位怎么显的灵,竟然连金寺腾都不知道?   如果金寺腾说的是实话,那大概只有仙门高级仙长知道具体内容。   有什么不能公布的?   唐臾竖起耳朵,他也很好奇。   江雪楼表情一变,有些责备地看向叶掌门:“叶遮,我不是和你说过…咳咳…可以告诉金先生的吗?”   “您瞧,激动伤身体。”叶遮低眉顺眼地替江雪楼顺气,却没有一点觉得自己做错了的意思。   江雪楼不露声色地推开叶遮,温和地看向金寺腾:“寺腾啊,我跟你说吧,三位仙尊说的,和你现在在做的一些项目有些关系——”   “江老。”叶遮突然打断他,语气瞬间变得冰冷而强硬,“这里不止有我们。”   “?!”   这一句话如重锤当头砸下!   实验室陷入一片死寂。   唐臾冷汗都下来了。   他不过是只毫米级的小蚂蚁,躲藏在层层物品叠加掩盖的墙缝里,气息也掩饰到了极致。竟然被发现了?   叶遮迈开脚步,在实验室逛了半圈,接着,直直朝唐臾的方向走来。   唐臾连触角都不敢动一下,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叶遮近在咫尺的鞋尖、白袍精致的下摆,听到头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叶遮拿掉了最上面的实验报告,接着推开了几本大部头的专业书,唐臾头顶的遮盖物正在被一层层挪走。   唐臾紧急思考,要怎么脱身?现在赶紧跑去门外是一个选择,但即使是小蚂蚁,跑动起来带来的波动都很有可能被灵力高超的人捕捉到。要么就变回原形硬刚,然而此时此地,这显然不是个理智的选择。   就在唐臾罗列出五种逃生方案时,头顶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叶遮拿掉一层塑料纸,垂眸盯了许久,突然笑了。   江雪楼问:“是谁?”   “这家伙藏得还挺好的。”   叶遮错开身子,只见矮矮的书案上趴着一只软塌塌的章鱼,被改造过的触手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扒拉在角落,漆黑的眼珠与叶遮对视。   “……”   金寺腾无奈地扶额,“让两位仙长见笑了!这是个逃出来了的实验体。”   唐臾无声地松了口气。   只听金寺腾说了句什么,很快有工作人员进来,把跑出来的章鱼捉拿归案。   实验室角落里有一只空荡荡的玻璃箱,那里是关押他的家。   “章鱼聪明,它们是惯犯。”金寺腾解释道。   叶遮淡淡扫过矮桌,目光多停留了几秒,淡笑道:“嗯,抓到了就好。”   经过这么一打岔,严肃的话题自然是聊不成了。   叶遮随口问了句:“这些失败品,还有越狱了的失败品都怎么处理?”   金寺腾语气轻松地答:“等做完所有仍有价值的实验,就销毁。”   唐臾精神一凛。   “先不说这些了。”金寺腾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鄙人在顶楼准备了一些小菜,如果仙长们不嫌弃,还请赏脸留下来吃个饭。”   叶遮颔首:“恭敬不如从命。”   江雪楼道:“把那位小金公子叫上一起吧。”   金寺腾欣然应允:“自然可以,我这就叫他去准备一下。”   几人聊着天走出门,门嘎哒一下关上,实验室里重新陷入幽暗的绿光。   唐臾足足又等了十分钟,才试探地动了动触须,小范围地兜了兜圈。   没事。   他们确实走远了。   不得不说,唐臾觉得自己简直是听墙根圣体,每次都能听到一些比较有用的信息。   不过现在比起分析信息,更重要的事是先把山兽弄出去。   金戈要跟着他们去吃饭,正好给了唐臾机会。   唐臾要趁他们在楼顶吃饭的时间,把老二弄走。   -   “一个小时了,师尊还是没有回我信息。”   危雁迟轻轻蹙眉,嗓音低哑得吓人,是过高的体温导致的。   UvU:“师尊大人肯定没事的啦,他没准跳舞呢,没空看消息。”   理智告诉危雁迟,幽很有可能是对的,但直觉告诉危雁迟,事情没这么简单。   UvU:“先生,喝口凉水降降温吧。”   危雁迟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却不知怎么的手一滑,玻璃杯“啪”的一下,摔了个粉身碎骨。   右眼皮忽然毫无预兆地跳了起来。   UvU“哎呀”了一声:“我马上来弄干净,先生你先躺着吧,我给你拿塑料杯。”   UvU出去转了圈,换了个杯子回来,却惊讶地发现——   地上的碎杯子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危雁迟整整齐齐地穿好了衣服,正在面无表情地从武器库里取枪!   “您您您要干嘛啊!”UoU大为震撼,“烧糊涂了?”   “我要出去找他。”危雁迟哑声道。   UoU:“你找师尊就找师尊呗,带枪是要做嘛呀!”   危雁迟不答,冷厉的目光扫过来:“他离开前真的说自己是去诗歌舞街的?”   UvU点头:“是呀是呀。”   “他没说什么别的?”   “没啊。”UvU摇摇头,摇了几秒又停下了。   “噢!等等,他找我打听了个地方。”   危雁迟眸色更深:“哪?”   UvU:“靡宫啦。”   “……再说一次,哪?”   如果机器人穿了衣服,这时候它的领子已经被危雁迟揪起来了。   “哎呦我去,你凶什么啦凶!”U^U把千瓣莲花建筑的图片调出来,怼到危雁迟面前,“就是核心区那个臭名昭著、吃人不吐骨头的靡宫呀。”   UvU昂着头:“但是师尊特地跟我说了,他说他知道靡宫的厉害,不会去靡宫的。”   危雁迟面沉如霜,从医疗箱里翻出一管针剂,眼睛都不眨地就往自己胳膊上扎!   U^U被吓了一大跳,扑上去怒吼:“你给自己注射的啥啊?疯了啊!”   危雁迟把打空的针筒丢给小机器人,淡声道:“你自己看。”   U^U七手八爪地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热潮症状抑制”的字样。   “啊啊,当时医生不是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这个吗?虽然可以紧急抑制炽潮期症状,但只是暂时的,注射剂量越大,之后症状反噬得越严重——卧槽你住手!”   趁着U^U看针筒的时间,危雁迟竟然毫无表情地又给自己来了一针。   U^U要抓狂了:“大少爷你好癫!”   危雁迟充耳不闻,把空针筒一扔,手枪挂在修长手指上转过半圈,消失在掌心。   他伸出手腕,吐出一个字:“来。”   U^U:“啊?”   “一起走,可能会用到你。”危雁迟道。   “哇啊啊,我终于不用做家庭主机了,耶!”小机器人瞬间变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灿烂,跃到半空中,金属零件用眼花缭乱的方式变幻着形态,最后变成了一个深银色手环,箍在了危雁迟手腕上。   UvU兴奋的声音传进危雁迟耳朵里:“咱们要去靡宫吗,干嘛啊?春游吗?”   危雁迟披上昂贵低调的重工大衣,从袖扣到皮鞋,浑身上下每个细节都贵得离谱,漆黑神秘的面具后,薄唇平直,浓利的断眉勾勒出几分沉郁的戾气。   “去捉人。”他说。 第56章 靡宫(五) 圆滚滚,毛茸茸。……   山兽被浸泡在浅绿色的液体中, 缓慢上下漂浮,还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仅凭小蚂蚁的身体恐怕没法把他带走,唐臾很快做出决断,他得先回去一趟。   唐臾沿着原路返回, 突然感到一盆冰水淋到头上, 透心凉。   草, 有人在动他的本体!   唐臾飞快地回到本体身边,表演已经结束,他不怎么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被搬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房间是黑色天鹅绒主题,深色地毯,皮革沙发, 中间空着一大片区域, 摆着一个和方才舞台表演很像的黑色铁架。   唐臾看到自己的右手被高高吊起,拷在从铁架垂下来的皮环上,无力地垂着头, 凌乱的蓝发遮住半张脸, 刚刚被泼了半盆凉水, 水淋淋漓漓地顺着头发和身体往下淌。   “草,怎么还不醒?他是被山兽吓成什么样了啊。别是死了吧?这么脆。”   “没死, 脉搏还有,就是有点慢。”   “要不再来一盆冰水吧?”   “金哥, 干脆给他一针强醒针?再喂点药,嘿嘿。”   金戈正站在等身镜前,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 仆人在替他整理领带。   “喂药没意思,先浇冰水吧,浇到他醒来为止。”金戈漫不经心地说。   唐臾在心里骂骂咧咧, tmd真是不把人当人啊。   这屋子里没有会仙术的人,唐臾没什么顾虑,悄无声息地爬到自己本体脚下,轻轻一撞,就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正在此时,又一盆冰水哗地当头泼下来,真他妈冷啊。   唐臾倒抽一口气,猛地一哆嗦,醒了过来。   “哈哈,贱货终于醒了!”   豆芽菜抬手就想给唐臾一巴掌,被唐臾下意识一脚踹飞了三米远。   靠,谁知道他这么不禁踹啊。   唐臾赶紧捡起自己稀薄的人设,喘着气道:“别他妈碰我!”   豆芽菜半天没缓过来,恼羞成怒地大骂:“草你个XXXX,你知不知道,要不是金哥一枪崩了那头怪兽,你现在已经死了八百回了!居然还敢动我?”   唐臾虚弱地咳嗽了一阵,水狼狈地从口鼻往外涌:“咳咳咳……难道我还要感谢你们不成?凭什么把我关在这儿?这是侵害公民的人身自由权利,快放我走!”   刺猬头直接“噗”的一声笑出来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就叫吧,叫破嗓子都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就算有人来,也找不到这里的,哈哈。”   他看着唐臾苍白的脸色,嘲笑得更起劲了:“不,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因为你就是被人像垃圾一样丢在门口的,谁还会把垃圾捡回去?”   唐臾沉着脸啐了他一口:“你们无耻。”   豆芽菜觉得面子挂不住,转而向金戈告状:“金哥,你看这贱货嚣张的样子,这还不给他两针?给他两针就老实了!”   金戈压着眉峰瞥了豆芽菜一眼,又看向唐臾,盯住不动了。半晌咧嘴一笑:“就他这股劲才有意思,没出息的人才需要用药。”   豆芽菜哑口无言。   金戈整理了一下袖扣,掀起眼皮道:“我有个很重要的饭局,回来再玩他。你们给我把他看好了,任何时候都不许松铐。”   几个保镖齐声答“是”。   “走吧。”   金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身后是唐臾断断续续的怒骂。   “你还敢骂!”   见金戈走了,豆芽菜又耀武扬威起来。   然而不知为什么,这个蓝发美人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豆芽菜,淡漠地转过脸去,根本不屑于看他。   刺猬头忍不住笑了几声,道:“走吧,珍宝拍卖会要开始了。留几个保镖在这里看着人,绰绰有余。”   豆芽菜狠狠瞪了唐臾一眼,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老子玩儿死你。”   唐臾还是面无表情地侧着脸,连半个眼神都欠奉。   砰!   厚实的实木大门被用力摔上,房间里只剩下唐臾,和一堆荷实弹的、机械化程度很高的保镖。他们分守于房间的各个角落,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可惜,被关在这儿的是只会仙术的苍蝇。   唐臾这次回来,是打算用分身术。   本体去找山兽,留一个待机的躯壳在这儿,得手之后再合二为一,溜之大吉。   唐臾惟妙惟肖地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垂下头,看上去像是困了,单手还被牢牢拷在架子上。   保镖们和摄像头都没看见,一道透明的身形从唐臾身上脱出,大摇大摆地穿过门板,不见了。   几分钟后,富丽堂皇的走廊上多了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年轻侍者,手里端着盘子,穿着修身的白衬衫黑马甲,掐出一段紧窄的腰线。   其实最保险的方法是全程隐匿身形,但分身术很耗费灵力,隐身移动还容易被修士注意到,不如直接隐藏进人群更安全。   唐臾身姿挺拔地走向电梯,中途突然改了主意,往更热闹的拍卖会大厅方向走去。   他办完了自己想办的事,中途还被主管使唤着给肥头大耳的贵客倒了六次酒,其中三次都差点被人摸了腰,唐臾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半小时后,唐臾从拍卖会现场脱身,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地下实验室的门口。   他单手贴在门上,穿门而过。   实验室内仍然亮着幽暗的绿光,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山兽也还是好端端地躺在玻璃箱里。   唐臾贴在墙角,机敏地环视一圈,房间角落的顶上有一个很难被发现的摄像头,亮着微微的红光。   他抬起机械臂,一道激光破空而去,摄像头应声而碎,冒起一阵黑烟。   哎,如果他像危雁迟一样会黑进系统,就可以更优雅地破坏掉这个摄像头了。师尊觉得自己应该进修一下技术。   唐臾来到玻璃箱前,敲了敲玻璃,嫌弃道:“长这么大块头,让师尊怎么带你回去?”   几乎刚靠近玻璃箱,他裤兜里的青鸾珠就激动地蹦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唐臾分神摁住青鸾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唐臾把手掌贴到玻璃箱面上,垂眼轻声念了几句什么。   体型庞大的山兽颤了颤,开始慢慢缩小、缩小……   缩小成了一个可以揣怀里的小球,像是漂浮在绿色溶液中的胚胎。   唐臾笑道:“老二,先忍忍,等我先把你打包揣回去哈,恢复原状什么的再说。”   说着,他摸索着玻璃箱上方的金属盖,配合着法术,挑开了复杂的卡扣。   “真是来水里捞人的……”   就在唐臾抬起沉重盖子的瞬间,“嘀——”尖利的警报声猝不及防刺破耳膜!整个实验室里都闪起了刺眼的红光。   唐臾愣了半秒:“草!”   这儿的怪物还分级别的吗?刚才越狱的章鱼可没有报警,怎么才掀开山兽的盖子就警报大响!   就在他愣住的短短半秒里,从墙壁的不知道哪个角落,射出了一梭子子弹,直冲唐臾而来。   在唐臾意识到危险的那一刻其实已经来不及了,他飞快地起手结阵,然而有东西比他更快。   只见余光里闪过一道蓝绿色的耀眼光芒,如神鸟的尾羽,在暗室中留下炫目盛大的残影。   嗙嗙嗙嗙,子弹被接连打掉在地。   阵在半空中结了一半,唐臾有些不可思议:“青鸾?”   他探手一摸口袋,空了。   耳廓突然觉得有些痒,唐臾转过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   一颗蓝绿色的小毛球站在唐臾肩膀上,圆滚滚,毛茸茸。   唐臾呆了几秒,哈哈狂笑:“青鸾?你怎么毛都没长齐啊……啊!”   小鸟狠狠啄了一下唐臾的耳朵,一口气不喘地暴躁骂了一长串:“哎呦你这人真是老牛拉破车狗吃糖稀磨磨叽叽,看我干什么难道你徒弟长我脸上吗?快把丸鳞救出去我饿了我想喝羊奶!”   太震撼了,小小的毛球里竟然蕴含着大大的暴躁。   “大少爷您先歇口气儿!”   唐臾凶了它一眼,意思是等下再仔细算账,抬手把沉重的盖子彻底推落到地上,从溶液里捞出小小只的山兽,塞进刚才青鸾珠待的口袋。   唐臾反身冲出实验室,整条走廊充斥着血红色的闪光,呜哩呜哩的警报声铺天盖地!   走廊尽头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已经有人追过来了!   唐臾心中暗骂一句,朝反方向掠去,不假思索地举起机械臂,一路跑一路开足火力射向旁边的墙,封闭的走廊里顿时钢筋混凝土乱飞,乌烟瘴气。   追兵比想象中速度更快,几乎是乘着火箭来的,完全没被干扰,唐臾回头,看到他们清一色穿着外机甲,枪林弹雨乒乒乓乓地追过来。   “你已经被锁定,ICPD即将抵达,你必须立刻停下!再次警告,立刻停下!否则我们将把你直接击毙!”   唐臾还有闲心思转过身,倒着向后跑,冲追兵大军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粲然一笑:“我警告你们,别再追了,不然有你们好果汁吃!”   “卧槽你个疯子,这时候还耍什么杂技!快跑啊你腿怎么这么短!”小破鸟在耳畔叽叽喳喳。   唐臾潇洒转回身,目不斜视地抓住肩膀上的小鸟球,不顾它叽叽啾啾的辱骂,看也不看地把它塞进裤兜里。   他拐进楼道,直接用了法术,飞身而起!   唐臾顺着脑子里极为有限的路线图,上楼,右拐,左拐,再右拐——奇怪,这里本该是通向舞池的道路,现在却变成了一堵墙!   想到UvU说的,靡宫内部结构极为复杂,有很多内部人员都不知道所有细节,或许这里的墙和走廊会自己变化。   不过小小一堵墙是无法阻挡住唐臾的,他毫无犹豫地朝墙奔去,却砰的一下狠狠撞在了墙上!   普通穿墙术居然没用,这堵墙上有仙术法印。   “靠!”   唐臾欲起势结阵,然而身后追兵已极为逼近,子弹蹭着耳边飞过,维持分身术让唐臾稍有些力不从心。   “好吧好吧,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唐臾这么说着,语气中却没有一点无奈遗憾的意思,反而透出十足的兴奋。   他掏出了张皱巴巴的符纸,轻轻一捏——   只听庞大建筑物内部,颇为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通过建筑的内部结构,轰轰隆隆地炸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追兵那边,对讲机里响起爆喝:“拍卖厅旁边的藏品室发生大型爆炸,怀疑有人要趁乱偷窃,大部队立刻到拍卖厅集合!重复,大部队立刻放弃追杀,到拍卖厅集合!”   追兵们这时才后知后觉,他们恐怕是被人耍了,入侵者的目标是偷东西,眼前这个只会逃跑的人只是调虎离山的诱饵。   在他们乱成一团的时候,唐臾早就结阵轰开墙壁,逃得无影无踪了。   唐臾钻出墙面,站在弯弯曲曲的无尽长廊里,无语至极。   这他妈是哪?完全迷路了!   -   半小时前。   一个身高腿长、戴着精致面具的男人旁若无人地走进靡宫,穿过面向大众开放的各种娱乐区域,熟门熟路地直往内部的“深区”。   所谓“深区”,便是那些只有邀请函才能进入的地方,宾客非富即贵,藏龙卧虎。   男人浑身携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可怖低气压,方圆五米天寒地冻,他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侍者缩了缩脖子,内心挣扎再三,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和丢掉小命的觉悟,战战兢兢地上前,万分客气地小声请求道:“贵宾您好…请问可否劳烦您出示一下邀请函?”   一张暗金色的卡片不耐烦地飞到侍者脸上,他慌里慌张地接过,匆匆扫了一眼,鞠躬三次,双手奉回:“多有得罪,您请进!现在有三个活动正在同时进行,珍奇拍卖会、精灵脱衣舞、捆绑艺术展,请问您想去哪边?”   男人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迈开长腿直接往里走。   侍者忙不迭地补充:“当然,您也可以就在深浅舞池品酒休息,吧台边可以随意挑选您喜欢的酒品和宠物,希望您享受一个愉快的夜晚!”   男人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留下了一个冷若冰霜的英俊背影。   侍者回到“深区”门边,致命的压迫感让他的五脏六腑像是冻住了一般,客人走远,他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很久没有遇到过压迫感这么强烈的客人了,大概率是“上面的”,那些他踮着脚怎么也够不到的高层。   其实他本应该用特制灯光再次仔细检查一下客人的邀请卡的,反正前面客人已经通过了三道严密的机检,但是客人看起来太着急了,少一道可有可无的人工程序应该问题不大吧?   危雁迟迈入昏暗的酒吧,时间的流速瞬间变慢,让人仿佛置身于时空隧道,光影迷幻的舞池中,人影影影绰绰地交缠着,吧台上摆着一排晶莹剔透的好酒,高高的柜台前方拴着一排衣着暴露的美人,他们乖顺地跪在地上,偶尔有宾客过来挑选,随手牵走一个或多个“宠物”。   危雁迟冷冰冰地扫过整个酒吧,从容不迫地找了个昏暗的位置坐下。   他试过呼叫师尊,没有用,大抵是被强力信号仪屏蔽了。   于是只剩下最后一个快捷的办法。   危雁迟指间轻轻碾着一张古旧脆弱的符纸,正是唐臾千年前亲手写给他们的那张。   危雁迟在上面添了几笔,一定范围内,可以反追踪到画符人的位置。   希望师尊亲手画的符,能比自己仿制的那些,有更显著的作用。   正在他准备点燃符纸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遥远的巨响,地砖震动!   酒吧迷幻的音乐盖住了那声音,大多数宾客都对此毫无察觉,只有微笑着的侍者们集体身子一僵,快速集中到一起。   危雁迟敏锐地观察到这一切,心中猛然一沉。   他从容不迫地放下酒杯,站起身,带起一阵轻风。   捏紧的掌心中,符纸已经悄无声息地燃尽了。   有用!   ——只见眼前慢悠悠出现了两个光点,危雁迟瞳孔猝然一缩。   有两个师尊? 第57章 靡宫(六) 打横抱了起来   藏品室被轰出了一个大洞, 珍宝们东倒西歪,富丽堂皇的拍卖厅一片混乱,平时养尊处优的少爷公主们顶多就是在游戏里虐虐普通玩家,哪里亲眼见过这阵仗, 尖叫着四处逃窜, 短短一分钟内无数人打爆了ICPD的报警热线。   “有人炸了靡宫深区的拍卖会!真是胆大包天, 快把他们毙了!!”   “我刚拍下的青花瓷可别被炸了呀,执明保佑!”   “救命啊,我哥哥晕倒了,救命啊!”   “救命啊,这tm是哪?”   唐臾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迷路了, 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走, 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不愧是靡宫,这儿就是个大迷宫。   “还没出去吗?”   小毛球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探出了脑袋,圆脑袋一晃一晃的, 语气倒是很臭。   唐臾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活宝, 毫不客气地把它从裤兜里抓了出来。毛球坐满了唐臾整个掌心, 像个绒乎乎的汤圆手办。   唐臾满脸真诚的疑惑:“你真是扶风箭的尾羽化成的?青鸾不是特别威风凛凛的神鸟嘛,你怎么长得跟个被嗦过的芒果核宝宝一样?”   芒果核宝宝当即怒羽冲冠:“要不是我帮你挡了子弹, 你现在已经被打成渔网袜了!”   “哎呦,小孩子不能穿这些。”唐臾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严肃地教育它。   小鸟啾啾:“我哪里小!”   唐臾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退出来换另一个方向,猝不及防开始询问正事:“你当时在游戏里, 第一次碰到山兽的时候就认出他是丸鳞了?”   小鸟得意地扇扇翅膀,语气天真而骄傲:“是呀是呀,你那四个小拖油瓶, 危急时刻我一个人都不会认错的。”   唐臾随口问:“只有危急时刻认得出来?”   鸟没好气道:“是啊,不然你以为我是全天候雷达?”   “可惜,不然就拿你当指南针了。”   唐臾在曲折的走廊中慢下脚步,静下心感受了一下,跟另一半自己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具体在哪个方位呢,却又感受得不太清晰。   “草,这破路!”唐臾狠狠一拳锤到墙上。   猝不及防一股大力袭来,唐臾忽然陷进一片结实的温热,好像有一个透明人紧紧抱住了他。   什么东西!   唐臾大惊,只觉得这股不知来处的力道大得容不下任何反抗,几乎要把他肋骨抱碎了,强硬地把他往一个方向拖。   然而奇怪的是,唐臾没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任何恶意,甚至充满了熟悉而安心的气息。这种矛盾感让唐臾犹豫了会儿,没有出手。   但囚锢着他的力道越来越大,一只无形的手从后颈摸到他的咽喉,刺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冰冷的五指陡然收紧,包裹住唐臾的喉结,强烈的窒息感顿时让他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   哪来的狗玩意儿这么胆大包天?   唐臾顿时心头火起,没再犹豫,掌心窜起一簇幽蓝的火焰,反手往后一掏!   “我干死你——”   话音未落,只听耳畔响起一道低唤:“师尊。”   音量很轻,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但是落在耳朵里非常清晰。   是危雁迟的声音。   要干死人的手突然定格在空中。   唐臾慢三拍地反应过来,这是他留给徒弟们的符!   千年前,唐臾常常突然离家出游,后来被徒弟们抱怨多了,便良心发现地给徒弟们画了一沓符。他那时候说,不论何时,只要烧了符,他就会回到徒弟身边。   这符本质上就是传信符叠加定位符,唐臾收到的信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烧符人的心理状态,对方心情越迫切,唐臾收到的讯息就越激烈。   这个功能主要是为了防止徒弟调皮捣蛋,尤其针对久绛那位随心所欲骄纵大小姐。唐臾有一次觉得有人连着挠了他十下痒痒,紧接着就听到久绛嘻嘻哈哈的声音:“想吃烤肉但是懒得捡柴火了,把师尊给的这个符烧了吧!”   有人叫他如挠痒,有人叫他如要命,小徒弟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喊起人来这么暴力呢?   不是——等等,怎么过了一千多年他还留着几张破纸,都被虫蛀完了吧!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危雁迟正炽潮期,卧病在床呢,他没事烧符玩做什么!   唐臾眨了眨眼,一点火簇般的光点在不远处静静燃烧着,这正是符纸被点燃的地方。   草,怎么燃烧地在靡宫里!   唐臾唰地僵住,可能性只有一个,危雁迟来靡宫了。   他暗骂了句,肯定是幽那个大漏勺。   靡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笨徒弟炽潮期还敢来这儿?   但正因为这黑暗中一盏明灯般的符火,唐臾瞬间获得了方向感,他很快行动起来,朝着那簇小火光的方向飞掠而去。   不管怎样,得先找到危雁迟。   -   危雁迟看着眼前两个代表师尊的亮光,不自觉蹙起眉。   一个近一个远,近的这个是静止不动的,远的那个一直在移动。   为什么会有两个师尊?是他落入了什么陷阱中了法咒,还是师尊自己分了身?后一种情况自然最好,但危雁迟不敢赌。   静止不动的状态可能昭示着危雁迟想都不敢想的坏情况,方才的爆炸、骚动的酒吧员工,都让危雁迟觉得很焦躁,压着一团火。   危雁迟只判断了一秒钟,就打算先去找近处的师尊。   化成手环的UvU轻轻震了震,忧心忡忡道:“请您注意情绪波动,注射炽潮期抑制药物后,最好不要受到过大情绪刺激。”   危雁迟在手环上轻轻一抹,抬手压了压面具,走向酒吧另一个出口。   他耳力极好,听到聚在一起的酒吧员工说,拍卖厅被不知哪来的疯子炸了,人已经跑没影了,楼下某层的一排房间也被打得稀里哗啦,现在所有员工接到通知,一级警戒,誓要把犯罪分子(们)捉拿归案。   危雁迟不动声色地经过他们,衣角带起一阵风。   靡宫内部路径复杂曲折,距离爆炸较远的区域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走廊上时不时走过衣着富丽的客人们。因为深区的展览大多见不得人,戴面具的客人不在少数,危雁迟走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突兀,只是他那过于优越的身材比例和凌厉气质太出众,吸引了不少或隐晦或热烈的目光。   UvU小声吹了个口哨:“先生,没想到你也是风韵犹存。”   危雁迟:“闭嘴。”   离那静止的光点更近了,走廊上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了些,一些贵客们呼天抢地,诉说着那爆炸有多么多么吓人,毁了他们美好的夜晚,一定要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不可能让他活着走出靡宫的大门。   危雁迟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额头的青筋直跳。   终于,光点近了,就在前方拐角右边的某间房间里。   “今晚太tm精彩了哈哈!拍卖,爆炸……姓金的跟大佬们吃饭去了,现在他们肯定要气死了吧!”   尖细的嗓门在走廊里响起,危雁迟瞬间隐没到墙中。   来人是豆芽菜大少爷和他的几个手下们,满面春风、大摇大摆地准备去什么地方。   危雁迟看着他们在拐角处右转,接着传来开门锁的声音。   “老大,您您您真打算出手啊?”手下怂道,“里头这位不是金哥的人吗!”   “金哥金哥金哥,成天就知道金哥!你也是金戈的狗是不是?”豆芽菜吊起一双三白眼。   手下连忙表忠心:“不不不,您说什么我做什么!”   “金戈,金戈有什么好怕的。”豆芽菜踹开房门,“再说,这人就是他今早在靡宫门口随便捡的,之前在游戏里惹过我们,金戈肯定是要让他吃点苦头的。这种人连个玩物都算不上,我先把他玩了,金戈不仅觉得无所谓,还会说我做得好,信不信?”   手下张了张嘴:“啊,还挺有道理的。”   房门朝两边摔开,蓝发美人仍然被单手吊在架子下,垂着头,柔顺的长发遮住半面容颜,姿势似乎一直没变过。众多保镖们警觉地抬起枪口,看到是金戈的朋友,又把枪放下了。   豆芽菜装模作样地在房间里巡视一圈,朝门外努努嘴,哼出一声:“都出去吧。”   保镖们没动。   豆芽菜嘴角一抽,加重了语气:“听不懂我说话?我在这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还能让这昏迷的弱鸡跑了不成?”   毕竟是惹不起的太子爷,保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排着队出去了。   保镖们一走,豆芽菜飞快地把大门合拢,悄悄松了口气,接着吩咐手下:“去把监控掐了。”   手下把监控关了,担忧道:“金哥不会突然回来吧?”   豆芽菜瞪了他一眼:“歪头一团乱,他肯定忙得很,哪还会记得这个小玩具?”   手下点头如捣蒜:“您说的是。”   “你滚吧。”   “好的老板。”   监控被掐断,保镖和手下被赶走,房间里只剩下任人摆布的美人,让豆芽菜觉得很安全,是他可以轻易控制的范围。   豆芽菜贪婪地注视着沉睡中的蓝发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粒粉色的药丸。   “既然金哥不想用,那我就先来尝尝鲜咯。这可是有史以来最强效的,嘿嘿……”   他抬起蓝发美人瘦削的下巴,唐臾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顺从地扬起头。   豆芽菜目光兴奋,捏着粉色药丸就往唐臾嘴里塞。   咔!   清脆的巨声响彻房间,豆芽菜只觉手臂传来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一股恐怖的巨力凌空贯飞,整个人像团泥巴似的狠狠摔在了墙上!   “啊……啊………!”   三米开外,地毯上一大滩刺眼的血红色,躺着一条手臂。   豆芽菜极其缓慢地低头,看到自己狂喷鲜血的肩膀,嗓子像是被混凝土堵住了,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他浑身哆嗦得像筛糠,惊恐地瞪大眼,极度收缩的瞳孔中映出一个高大男人的影子。   男人的面具泛着寒光,身着价格不菲的定制大衣,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温度。   只见男人极为绅士地从地上捡起那颗掉落的粉色药丸,一步一步走向蜷缩在角落里、全身是血的瘦小男子,皮鞋跟一下一下,利落地敲在地面上。   豆芽菜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眼睁睁看着男人离他越来越近,最后终于恢复知觉,疯了般地往后退,绝望无声的哀嚎从喉咙里冲出来。   危雁迟单手捏住豆芽菜的脖子,真像捏一棵豆芽菜,对方的颈骨发出可怖的咔咔声,似乎马上就要折断,两颗眼球几乎要爆出来。   危雁迟面无表情地把粉色药丸丢进豆芽菜喉咙里,手掌一捏,就让他咽了下去。接着横手把他甩飞五米远,直接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坑!   豆芽菜觉得自己要死了,七窍流血,眼前一片血色模糊。   他模模糊糊地看到,高大的男人走到刑架前,徒手捏爆了手铐,熟练地把软倒的蓝发美人捞进了自己怀里,轻易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严严实实地罩进宽敞的大衣。   从外面看,只能看到男人垂落的衣摆,和偶尔从里面露出的一小撮蓝发。   居然真的……有人来救他……   这是豆芽菜最后的意识。   -   衣袖笼罩下,银色手环滴滴滴地闪起一片红光。   U^U:“先生!您的心率等各项指标都已严重超标,体温也有飙升的趋势,抑制剂效力正在被反噬!经过我精密的计算,现在最好的缓解方法是释放愤怒、充分发泄、恢复好心情,我建议您回去把那个人杀了,这样会对您的身心健康有益。”   危雁迟抱着唐臾的身体,步伐稳定,声音也又沉又稳:“不用。”   从危雁迟在走廊里听到那个豆芽菜将的话开始,他的身体情况就在爆表的路上一路脱缰狂奔。直到危雁迟亲眼看到唐臾被单手吊在刑架上昏迷的样子,看到豆芽菜狞笑着往师尊嘴里喂药……   幽十分确定,那个时刻,他感受到危雁迟心中极端激烈的杀意。   幽难得觉得困惑,明明危雁迟的各项身体指标都表明他整个人已经处于崩溃失控的边缘,但是他的言行举止都冷静得不似常人。   好像有一把斧子,把他劈成了两个完全相反的面,一面极端疯狂,一面极端克制,幽都害怕他在这两种巨力的拉扯下把自己撕碎了。   幽有很多事项想提醒,但最终还是在他缜密的计算下放弃了。   他问:“先生,你现在要去哪!”   危雁迟简短道:“代表师尊的另一个光点,正在往酒吧的方向移动。我要回去。”   体内的抑制药物与惊涛骇浪般的炽潮迎面相激,血液逆流的燥热直冲头顶,危雁迟死死咬着下唇,苍白的嘴唇上渗出一道细密的血线。   如果,如果他慢了半小时出门…如果他像以前的炽潮期一样全程在家……师尊独闯靡宫,这个如深渊巨兽般的建筑物,他现在会怎样……危雁迟简直不敢想。   危雁迟垂眸看了一眼,师尊在他怀里无声无息地歪着头,呼吸幅度小得几乎察觉不到,好像真的已经……危雁迟重重闭了闭眼,眼前却再次出现师尊浑身被血浸透的样子,那是缠绕他一生的梦魇。   他不知道师尊到底为什么独自深入险境,现在神魂在哪里,还能不能醒来……一切的一切都像无底的深渊。   危雁迟死死抱着怀里温软的身体,微微垂头,下颌抵住师尊发顶,用力地磨蹭。像野兽汲取稀薄的安慰,像溺水者泅着唯一的浮木。 第58章 靡宫(七) “我会来找你。”……   幽蓝的光点在视野中清晰浮动, 标志着符纸被点燃的地点。   有了目标,路就好走多了。   其实唐臾无法保证危雁迟还在原地,但他没想太多,打算先去了再说。   唐臾一边赶路, 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把微缩山兽掏了出来。   捧在手里像块长毛的石头, 被唐臾浅蓝色的灵力包裹着, 完全看不出丸鳞原本的样子。   唐臾把他窝在手心,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老二,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可惜老二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还是块硬邦邦的石头。   唐臾轻轻叹了口气:“带回去埋土里, 浇浇水, 不知道能不能种出来一个新的。”   翠毛球“噗”地从唐臾耳边钻出来,脑门上顶着几根唐臾的蓝色发丝,啾啾嘲道:“四个孩子能在你手里活到那么大真是奇迹!”   唐臾一指头把小蓝鸟摁回颈窝:“小鸟崽子, 你的本体可是当年老妈我一刀一斧地生出来的!叫娘!”   小鸟滑溜溜地躲开, 从唐臾另一侧的肩头探出脑袋, 摇头晃脑道:“设计又不是你做的,你只是我的半个娘。”   “嗯嗯嗯。”唐臾敷衍地点头, “弓和箭的设计都是你爹做的,你去找你爹吧!”   唐臾想到瓷片里的时隐时现山鬼, 不禁心里一动,问:“——你这么多年见过你爹没有?”   小鸟哼唧了一声:“你临死前只许愿了想保证四个徒弟的安全,我可没修炼出多余的技能。”   唐臾不打算跟孩子计较, 搓了搓小鸟的羽毛,轻笑:“倒是挺听话。认得出我的徒弟,认不出自己的爹娘。”   “那你自己的其他部分呢。”唐臾问, “扶风弓和箭,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小鸟耷拉下羽毛:“不知道,我一直感应不到。”   唐臾把他一脑门软毛搓得乱七八糟,说了句“没事,会找到的”,接着喜道:“越来越近了,再往上走十八层楼就行!”   “……”   真是好近啊。   唐臾不打算坐电梯,万一被员工碰上了直接就是一个瓮中捉鳖。   他钻进空荡无人的楼梯间,轻盈地跃级而上。   “到了!就是这层。”   唐臾拐出楼梯间,脚步猛地一顿。   他迎面撞上了两个全副武装的巡逻队员!   他们的穿着和靡宫保安很不一样,黑漆碳素外骨骼威风凛凛,手臂上亮着ICPD四个字母。   唐臾瞳孔一缩——警察!   两个警察极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在频道里喊道:“目标人物出现!!在B区楼梯口,立刻进行拦截抓捕!!”   密集的子弹雨下一秒就泼了过来。   “草。”唐臾跳起来逃命:“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啊!没礼貌。”   唐臾这会儿还穿着侍应生的皮,衬衫马甲,五官平平无奇,没想到警察这么快就把他认出来了,专业团队确实有两把刷子。   会仙术的人躲子弹还是很简单的,但巡逻队集结得非常快,追在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唐臾在曲折的走廊和厅堂间迂回穿行,觉得自己简直在子弹河流里游泳。   “抓住他,千万别让他逃了!”身后有人吼道。   那你们也得要抓得住啊,唐臾心道。   唐臾忽然觉得耳边一道利风割过,他下意识飞快地念诀格挡,靠着本能和丰富的经验躲过了这一下。   这次的是阵法攻击。   唐臾惊讶回头看了眼,没想到追击队伍这么快就升级了,加了几个会法术的队员,穿着外骨骼样式的赛博道袍,流光溢彩。   唐臾在夺路狂奔中抽空发出质朴的艳羡:“有编制真好!”   幼鸟不屑地叽道:“花里胡哨,华而不实,虚有其表。老唐你真是厕品。”   唐臾一个风骚走位,躲过从身后扑来的灵流,不爽地把毛团从肩头扯下来,囫囵塞进裤兜:“你这小尖嘴咋这么能叨叨呢,给你改名叨叨得了!”   叨叨对此极为不满,愤慨地在兜里叨了一声,可惜还没叨出来,就被唐臾捏住了喙。   “前方两个拐角处都布好了伏兵,前后夹击确保万无一失,待目标进入范围,立刻进行抓捕!”   “是!”   只见那滑不溜手的嫌疑人在岔路口拐向了右边,无需指令,训练有素的警员们快准狠地包抄而上,捕捉阵顷刻扑出,像密匝的蜘蛛网,将侍应生模样的男人牢牢捆束其中,即使对方会仙术,也很难挣脱这个级别的捕捉阵。   “目标捕获!”警员稳重的声音下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带走。”   男人被一堆精干的警官押在中间,插翅难飞。   只见他慢慢抬起脸,直勾勾地盯住会仙术的警员,嘴里念念有词。   “他说什么?”警员皱起眉。   众人警惕地安静下来,只听男人发出艳羡而重复的念叨:“衣服好帅给我穿穿,衣服好帅给我穿穿,衣服好帅给我穿穿……”   小队长脸色乍然一变:“这不是他!”   警员毫不犹豫对着唐臾的胸口来了一枪,他的皮囊顿时像气球一样爆开,哗啦啦消失在空气里。   被耍了。   众警员迅速跑到另一个方向,只看到男人的身影在前方一闪而过。   小队长面如菜色:“追!”   追出岔路,男人已经没了影。   这里通向三个不同的地方,无底赌场、深区酒吧和云端露台,不知道男人去了哪里。   “封锁楼层所有出口,兵分三路给我搜!”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尽量不要惊扰到正常客人。”   尤其是靡宫深区的赌场和酒吧,有资格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权势滔天,一个指头就能把小小的警员碾死,扰了他们的兴致可不是什么好事。   唐臾早已不露声色地潜进了酒吧,他看到光点在酒吧内到某处轻轻闪着。   酒吧内灯光昏暗,音乐如迷幻的波浪,宾客们牵着各自的宠物,说笑着觥筹交错;纱帐掩映的卡座里时不时传出销魂的声响。不管外面如何腥风血雨,这里始终保持着隐秘奢靡的氛围,像一座密不透风的温柔乡。   危雁迟可真会挑地方,唐臾心中生出不合时宜的夸赞。   暂且不论这里是否伤风败俗,但实在是一个适合藏匿的好位置。   唐臾从紧绷的状态中稍稍放松,对自身的感知回笼。   他在半路上就觉得有些不适,身上一直有些若有若无的多余触感,现在才意识到,好像是自己另一半的身躯被人抱起来了,膝弯和后背的触感都很鲜明。   唐臾心里一跳,莫非是金戈回去了?但是不应该呀,拍卖厅炸了,他怎么还有心情回去继续良宵?   他要尽快找到危雁迟,确定他的安全,然后收回躯壳,逃之夭夭。   然而在做这一串任务的同时,唐臾的首要条件都是要躲开巡逻队的搜捕。   只见酒吧门口一串便衣鱼贯而入,他们训练有素地散开,展开无声无息的地毯式搜索。   唐臾轻轻“嘶”了一下,尽量把自己藏进阴影中。酒吧外恐怕也都是便衣,照这样下去,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要做点什么,才能最安全地躲过去……   不远处的卡座后传来隐约勾人的声响,那便衣并没有走近,只远远地扫描了一下就走开了。   唐臾顿悟,要不被找到,自然是要融入环境。   这种事儿唐臾做起来得心应手,只是眼下缺个演戏搭子。   唐臾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只见不远处有个特别高的男人,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似乎戴着繁复的面具,衣着考究,披肩长袍宽大鼓囊,不知是不是刚进酒吧,还是独自一人。   巡逻队员正在逼近,唐臾不到半秒就做出了决定。   唐臾随手拿起一杯酒,踩着迷离的鼓点走过去,勾住那人大衣的领子,把他轻轻往墙角一扯,巧妙地让对方挡住自己,他将玻璃杯抵在两人中间,声线低哑勾人:“帅哥,请你喝一杯?”   不远不近的距离,唐臾能感到对方的肚子抵在自己身上。   可惜了,长这么高,可惜有个啤酒肚。   不过危急时刻,唐臾根本不在乎这人帅不帅,是不是啤酒肚大叔,只要能借他用一会儿,躲过这波搜索就行了。   两人的身影在暖黄的壁灯下交叠,远远看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男人站着没动,周身散发着十分难以言喻的气息,说不出是冷还是烫。   但唐臾此刻无暇分辨,又凑近了些,整个身子几乎贴到对方怀里,近乎耳语地低笑道:“喝吗,嗯?”   唐臾瞥到不远处的巡逻队员朝他们投来锐利而探究的目光,不露声色地收回视线,尽量让自己整个人都缩进对方的阴影之下,心脏咚咚跳起来。   路人哥,求你配合一下!   可能是星君听到了唐臾的祈祷,路人哥终于动了。   他身前的长袍松开,却见他怀里还抱着个人。   唐臾目瞪口呆,草,成插足第三者了!   脑子还没运行出解决方法,唐臾目光又是一僵。   等等,这人怀里抱着的人一头蓝发,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另一半的他自己吗?   唐臾罕见地大脑宕机。   就在他宕机的时候,男人的阴影陡然像一座大山笼罩了下来,宽大的衣袍像漆黑的鸦羽,将唐臾整个人严密地遮住,不露一丝缝隙。   自己的另一个身体被紧紧地压到身上,唐臾呼吸一滞,自然而然地撞进自己的躯壳,变回了蓝发师尊的模样。   就在下一刻,唐臾觉得下颌被人硬生生抬了起来,浑身每个关节都被牢牢锁死,一个极为强硬的吻重重地落了下来!   唐臾瞳孔飞速收缩,毫无防备地低哼出了声。   这不能算是吻,更像啃咬、撕扯、吞吃。男人嘴唇冰凉,舌却烫得吓人,熊熊烈火轰地燃起,几乎要把唐臾从唇舌到咽喉深处全部灼烧穿透。   唐臾摸到他冰冷扎手的面具,往下,是男人利落的面部轮廓,和他突出的喉结。   危雁迟……危雁迟?!   这小崽子是不是疯了!!   这个吻极深,漫长得没有尽头,唐臾徒劳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很快就觉得缺氧,眼前阵阵发黑,克制不住地发抖,却被人死死锁在墙角,无处可逃。   他颤着指尖,想推开眼前这头发狂的野兽,根本使不上劲。   巡逻队员打量了他们几秒,便匆忙移开了目光,嫌弃地咋舌,“有钱人真tm不害臊。”   唐臾压根不记得自己正在被追杀这件事了,巨大的震惊让他头皮发麻,意识凌空飞走,大脑空白不受控制。   不知过了多久,疯子终于放开了他,久违的空气猛地灌入气管。   唐臾被憋得满脸通红,腿一软就要往下跪,被人抬臂一捞,紧紧填进男人结实滚烫的怀抱。   “师尊,师尊,师尊……”   危雁迟把这个称呼放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咀嚼,满含痛苦与欲念。他无法克制地一口叼住唐臾的耳垂,耳鬓厮磨,一字一句地往师尊耳朵里灌:“师尊,我燃尽了千千万万张符,你始终没有回来。”   危雁迟夺过唐臾手中早已拿不稳的酒杯,喝了一大口,俯身再次堵住了唐臾的唇。   辛辣的酒液隔开喉咙,在唇舌间纠缠,顺着下巴淌落。   “不回来也没关系。”危雁迟发狠地说,“我会来找你。” 第59章 靡宫(八) 危雁迟扳着他的下巴又要亲……   唐臾被小徒弟亲得发懵, 心中三万头貔貅在狂奔咆哮。   这崽子估计是属狼的,连咬带啃地亲,酒精混着血腥味儿冲进喉咙,自己的嘴肯定肿了。   不就过了一千多年吗, 他那么乖的小徒弟, 是怎么变得这么混账的?!   而且师徒……师徒之间不可以做这种事情。   唐臾恍惚回神, 惊怒交加,抬手就抽了危雁迟一耳光。   空间狭窄逼仄,又怕引来巡逻队,唐臾动作幅度不大,也没真舍得用多大力气, 巴掌不轻不重地落在危雁迟脸上, 像个不伦不类的抚摸。   唐臾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这狼崽子就啪地一下捉住了他的手腕,扯到唇边, 张口就咬了下去, 尖牙抵着皮肤磨蹭。   危雁迟压着眉心, 冷灰色的眼眸很深地望进唐臾眼里,像头变异了的狼。   唐臾心脏狂跳, 手被迫贴近危雁迟的脸,感受到滚烫温度。   “……”   唐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嗓音低哑:“你是不是还在炽潮期……”   “酒吧基本安全,未发现目标任务,即将进行最后搜索。”   旁边路过一个警员, 他对着通讯器道。   唐臾立刻收声。   危雁迟闷不作声地又靠近了些,两人鼻尖抵着鼻尖,粗沉的呼吸交错在狭窄的空间里。   唐臾竟然稍稍松了口气。   是了, 危雁迟如此反常,见人就啃,一定是因为他还在炽潮期里,神志不清,这时候做出任何离谱的事情都情有可原。   估计危雁迟是把自己当成哪个心上人了——嘿,是不是那个AI伴侣起作用啦?千年木头都会接吻了。   虽说吻技过于粗暴拙劣,而且非常错误地试验在了师尊身上,但对于冷冰冰的鬼来说,也是值得表扬的一大进步!唐臾觉得发明AI伴侣的人简直是天才。   就在唐臾开小差的时候,危雁迟扳着他的下巴又要亲下来。   “哎呀,我滴,神呐……”下方传来一道没憋住的轻细惊叹。   唐臾不由地眼皮一跳,干净利落地挡住狼崽子的嘴,又眼疾手快地把叨叨摁回裤兜,食指在小毛团脑门弹了个脑瓜崩。   小孩子可不能看这些。   叨叨不爽地跳起来顶唐臾的手心,无声反驳,我比小屁孩年龄大好吗?   危雁迟看样子也不是很爽,但也没有再进一步。   便衣警队有序撤出酒吧,唐臾缓慢放松了身子,轻呼一口气。   然而一回头看到目光阴沉的危雁迟,以及他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唐臾又觉得头都大了。   “幺儿,松手。”唐臾低声斥道。   此时的危雁迟油盐不进,不仅不听话,还攥得更紧了。   唐臾把胳膊往外扯了扯,没扯出来。   现在好像很难和危雁迟沟通,唐臾一想到小徒弟顶着炽潮期出来找自己,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唐臾任由危雁迟攥着自己的胳膊,另一只手贴上他的结实紧绷的脊背,往里注入灵力,试图进行安抚。   然而猝不及防地,危雁迟突然俯身,把唐臾打横抱了起来,像来的时候一样把他整个人罩在外袍的衣摆里。   唐臾一愣,顿时不干了,挣扎着要跳下去,被这么抱着像什么样子!   “师尊,别动。”危雁迟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声音又冷又沉,“我先带你出去再说。”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唐臾皱起眉,加重语气,“放我下来,我又不是瘸了!”   危雁迟固执地不放,两人一路挣到酒吧门外,唐臾心头火起,使了个巧劲儿,从危雁迟怀里跳了下来。   刚落地,便听不远处响起一道尖利的爆喝:“诶诶,就是那个戴面具的,他把我们大哥打得满身是血!快把他抓起来!”   接着是另一个人的叫喊:“草,还有那个蓝头发的,别让他们跑了!” 第60章 靡宫(终) 心脏又酸又软   豆芽菜保镖这两嗓子, 成功吸引到了所有警察的注意,他们黑压压地包抄过来。   唐臾心道一声“不好”,把危雁迟往前面一推,下意识命令道:“幺儿, 你先走!”   危雁迟头一次没听师尊的话, 大逆不道地捉紧师尊的手腕, 语气不容反抗:“一起走。这边,我记得路。”   “真是造反了你!”唐臾皱眉低骂,却还是把徒弟护在身前,随手结出一张拦截阵法丢到路中央,少说能把全副武装的普通人困个半分钟。   不料一位警员冲到阵前, 抬手动了几根阵线, 不出几秒,拦截阵便被破解了。   唐臾骂了声:“警察的仙术都这么好?”   危雁迟快而稳地解释道:“警察主要分为两种,市警和仙警, 前者处理普通人相关的案件, 后者会仙术, 不少是在仙门进修过的,和仙门一起分担部分斩妖除魔的责任, 以及对付会仙术的犯罪者。”   “会仙术的犯罪者……”唐臾笑着连扔几枚爆炸符,“比如说我们?”   “对——师尊小心。”危雁迟点点头, 利落地掷出法刀,击中了一个准备从侧面偷袭唐臾的仙警。   法刀回到手中,刀锋沾着鲜血, 危雁迟工整地擦了三下。   唐臾瞥到,在枪声和各色灵阵中大喊:“逃命的时候你就别这么听话了吧!”   危雁迟没回答,冷静地分析道:“我们马上就会到深区的出口, 深区外面是面向公众开放的区域,他们不在乎普通人的命,恐怕会在出口外设伏,师尊,要小心。”   唐臾“哎呦”了一声:“真是会关心人了,我回头要给周曲她们店铺打好评。”   “?”   危雁迟脑袋上蹦出一个问号,还没来得及追问,就见一个仙警从虚空中现形,猝不及防一剑刺来,两人紧急中止聊天,合力抗击越来越多的仙警。   唐臾不久前才从元始天尊那儿薅满了灵气,现在也没什么顾虑,一招一式大开大合,利落又舒展。   “嘿,Cooper,接住,用这个!”   叫Cooper的市警接住同伴抛过来的重型机枪,这是新研发的武器之一,特质的子弹能撕开防御阵法,让普通警察也能有能力对抗拥有仙术的坏人。   Cooper训练有素地举枪瞄准,从瞄准镜中,他看到那个被列为目标的蓝发男人。   男人身上就穿着件单薄的棉麻白衬衣,衣领或许在之前各种挣扎中被扯烂了,此刻松松垮垮挂地在身上晃荡,随着动作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和清瘦的锁骨……视线忍不住在上面多停留了几秒。   就在Cooper短暂愣神的时候,瞄准镜中的蓝发男人竟直勾勾地望了过来,扬起一个不明显的笑容。   “干……!”   Cooper话音未落,只觉得一股无形巨力袭来,机枪脱手,整个人被掀飞了出去,砰地砸到五米开外的墙上,砸出了一个人行的坑。   “什么时候了还开小差呢。”唐臾评价了一句,心情不错地收缴了这把枪,“这个不错。”   此时唐臾手里已经缴到不少东西了,机关枪、一串法铃、一把成色挺好的剑……   危雁迟始终落在唐臾身后半步,替他挡着刁钻角度的攻击。   “…呃。”   唐臾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扭头看去,一道剑锋从危雁迟肩头穿出,鲜血染红了深色大衣。   唐臾神色一变,抬手就是狠戾的一枪,袭击者软绵绵地倒下了。   “幺儿!”   “我没事。”危雁迟面不改色地把剑从肩头拔出来,鬼气缠绕着堵住了伤口,暂且止住了流血,一刻不停地护着唐臾往外冲,“咱们快出深区了。”   唐臾和危雁迟分别的战斗力都很强,奈何对方人太多,军用机械和仙术联合包抄,稍不留意就会挂彩。   “走!”   两人一起冲出深区,危雁迟宽大的衣摆在空中飘飞。   深区门口还站着几小时前放危雁迟进来的那个接待生,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一群军用级别仿生人,密密麻麻的枪林弹雨破空而来,身后追兵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唐臾喊道:“你说对了,果然有埋伏!”   顷刻间,唐臾掷出一路上收集好的各种零件,机关枪、法铃、剑、破镜框、一片衣角……乱七八糟,看似丢垃圾似的随意,实则让它们稳稳落在了精准的八个方位。   幽蓝的灵气顿时从唐臾掌心倾泻而出,以八个物件为阵点,勾勒出了一张巨大的“幻电阵”!   唐臾看着危雁迟淌血的肩膀,眸中压着担忧的情绪:“幺儿,你还行不……”   “我可以,来了。”危雁迟干脆地截断了唐臾想说的话,“幽,程序准备。”   唐臾挑挑眉:“哟,小幽也来啦!”   他肩头钻出一颗蓝绿色毛球,凑热闹道:“幽是谁?”   危雁迟手腕上弹出一个透明浮空屏幕,密密麻麻的代码令人眼花缭乱地运行着,UvU的声音响起来:“主人,程序已经准备好了——刚刚那是谁?”   危雁迟很少分心,此时却飞快地看了眼唐臾肩头,露出疑惑的神情:“这是您捡的什么鸟?”   “我才不幼呢!”叨叨梗着脖子据理力争,“我比你大!要是按年龄来算,你可得叫我声师叔。”   唐臾用食指把小鸟往下压,不耐烦道:“叨叨叨叨,别叨了哥。”   危雁迟反应倒是挺快,只是看向唐臾的眼神变得更加难以置信:“这是青鸾珠?师尊…你孵出来的?”   他抚掌一压,代码如水淌入幻电阵,在幽蓝的阵线上又叠加了一层毒紫的光晕。   “我拿什么孵!”唐臾差点气笑了。   前有军用仿生人包抄,后有警察追捕,包围圈以惊人的速度缩小。   一个高级别仙警沉声喊道:“目标在前方布了阵,不用顾忌,破阵即可!”   “是!”   几个仙警如剪子般杀入阵中,尝试数次,却发现极难破阵,不由地脑门冒汗,纷纷报告:“传统破阵法没有用,这是没有见过的阵法!”   “没见过就对了……警察怎么都跟仙门似的,也只知道读死书,不知变通呢。”唐臾笑着摇摇头,手掌向上抬起,敛了笑意,低喝道,“阵起!”   唐臾和危雁迟一人守着一处阵眼,衣袂飞扬,灵力和黑客攻击进行了惊人的融合。   众人尚未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便见所有仿生人,和植有义体的警察都开始肢体抽搐,痛呼声不绝于耳,擅长仙术的警察们也被束于阵中,极难解脱。   这是能无差别对付所有人的阵法!将黑客病毒编入传统阵法,从而通过灵流实现范围攻击,这真是又怪异又实用,而且前所未闻!   这次的阵比在爱达家那次铺得大多了,攻击范围和强度也翻了好几倍。   唐臾守着阵眼,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阵中,不禁咬紧了下唇,方才被蹂躏得充血的嘴唇,此刻因为灵力输出而变得有些发白。   危雁迟那边也在全力维持,他无暇顾及肩头的伤口,血又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你有没有事?”唐臾拧眉问。   危雁迟摇摇头,哑声道:“不碍事。”   说罢,他又加重了输出,宽阔的阵法上一片电弧闪过,滋滋的电流声飞檐走壁地向上包裹,“啪”的声音响彻众人头顶——大厅内的顶灯、摄像头、各种电器,像被掐了喉咙一样,全部灭了!   厅内陡然陷入一片漆黑,趁着众人都没缓过来,危雁迟当机立断拉住唐臾:“走!”   两人穿过错综复杂的走廊楼梯,一路朝着朝着靡宫门口飞掠而去,穿过游客密集的娱乐区,把追兵都遥遥地甩在了身后。   他们快到大门口了,却忽见眼前银光一闪,一个人身姿利落地翻身挡住他们,刀锋迎头劈来!   唐臾危雁迟默契地朝两边闪去,堪堪躲开利刃。   唐臾眼皮一跳,这人悄无声息,没有一丝灵力气息,也没有植入明显的义体,换言之,她就是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人,身手却异常矫健灵活,每一招都出其不意。   她穿着标准的警察制服,袖子上亮着ICPD的标志,利落的黑色齐耳短发,面容素淡,眼神冷冰冰的。   棘手。   两人目光交错一秒,同时动了起来!   女人挥刀直逼离她更近的危雁迟,唐臾飞身跃起,符纸幻化成一个坚固的盾挡住危雁迟,和女人的刀锋“铛”地撞到一起。   “别和她纠缠,我们直接走!”唐臾道。   靡宫的大门就在不远处,然而女警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紧追不舍,至少要拖时间到其他队友追上来。   只听门外响起一阵低沉的机车发动机轰鸣声,一个甩尾漂移,轮胎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刹车声。   不一会儿,高跟鞋敲打地砖,拥有长直发的女人迈着大步走进来,挑染的火红发丝飒然飘起,毫不客气地指着两人鼻子,火冒三丈地怒骂:“你们两个还叫不叫人省心?怎么没把自己玩死在里头!”   唐臾咧嘴一笑:“哎呦,绛儿怎么也来啦。”   久绛狠狠瞪了唐臾一眼:“来替你们俩收尸的!”   她又用谴责的目光瞄准危雁迟:“师尊乱来就算了,你怎么也这么冲动?还受伤了!要不是幽跟我打小报告,我估计真得带骨灰盒来……你住手!”   女警像一只敏捷的黑暗蝙蝠,从阴影杀入,这刀毫不客气直接朝唐臾的要害去的。久绛眼疾手快地截住她,反手给危雁迟抛了个东西,喊道:“你们俩都耗太久了,快先走!我拖住她。”   说着,久绛便和女警缠斗到了一起,两个女人打起架来刀刀致命,火光四溅。   刚刚久绛给危雁迟抛的是一只黑色小猫——她的便携重型机车!   唐臾如梦初醒,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那只小鱼:“我就是骑车来的,差点忘记了。”   黑色猫猫头又被扔回久绛手里,唐臾掷出小黑鱼,变成了一辆帅气的机车。   危雁迟回头道:“他们追上来了。”   “走走走,孩子们,回家吃饭咯!”唐臾跨上摩托,点燃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   久绛和女警打得正酣,喘着气,翘起红唇:“有两把刷子嘛,但是我要回家了,有机会下次再弄死你。”   那女警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一刀过来,眼尾凌厉。   两人离得很近,久绛望着她,忽然一愣,有极短暂的失神。   就是这么一瞬,对方的刀尖就剁了下来!   唐臾仿佛背后长眼,瞬间凝出的灵力屏障救了久绛一命,没让她破相。   久绛回过神来,一个肘击掀开女警,骑上自己的摩托,拧紧油门。   三人骑着两辆机车冲出靡宫大门,危雁迟坐在唐臾背后,拧身向后疯狂扫射,强劲的火力压制让追兵不敢靠近。   在漫天灰雾中,两辆机车绝尘而去。   不知为什么,警队并没有追出靡宫。   “呜呼——!”唐臾扯开嗓子放肆喊道,满满都是重获自由的喜悦,“回家咯!”   风驰电掣,凉风扑面,唐臾突然觉得耳根边温度很高,有人滚烫的呼吸一下下扑在他耳边。   唐臾喉咙顿时噎住,后背也僵住了。   他感到危雁迟整个人向前倾,几乎把自己搂在怀里,像一头趴在人类背上的大体型野狼,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张嘴一口咬断你的脖子。   唐臾猛然回想起,酒吧里那串持续了近十分钟的深吻啃咬,宛如被一鞭子抽中,身体一阵发麻,背后危雁迟的体温变得愈发灼热。   “危雁迟…?你还好吗。”唐臾很少这样直呼小徒弟大名,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喉头有多干涩。   危雁迟沉默着,手臂从后往前圈住唐臾的窄腰,横在他的腰间,充满独占欲的姿态。   “草!”唐臾不适地拧眉,“危雁迟,松手。”   然而危雁迟圈得更紧了。   就在唐臾冷着脸想,应不应该把危雁迟踹下车的时候,他听到危雁迟叫了一声“师尊”。   那声音很低,好像含着很深的情绪,让唐臾瞬间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咬着牙,强忍把人掀下车的冲动。   “师尊。”危雁迟低声说,“我肩膀好疼。”   唐臾一愣,心脏骤然被紧紧捏住,又酸又软。 第61章 反噬 谨遵教诲地吻了下来   靡宫深区, 房间内安装着当下最先进的全息投影设备,能实时追踪投射监控内容。   金寺腾和叶遮坐在两个单人沙发里,看戏一般注视着投影里的景象,旁边站着靡宫的老板安德路, 和脸色宛如狗屎的金戈。   投影中, 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和蓝发青年杀出重围, 配合得非常默契,虽然警队人数众多,但是他们打得颇为从容,行云流水,一路神挡杀神, 偶尔失手受伤, 也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警队队长在一旁汗流浃背,紧锣密鼓地调度道:“仙警从右方包抄,仿生人小队在深区出口处做好埋伏!”   金寺腾浅浅饮了口茶, 优雅地放下瓷杯, 朝靡宫的老板安德路偏了偏头, 笑着问:“你们靡宫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安德路是个高大魁梧的金发男人,单眼义体化, 穿着高定西装,半个身体铺满了凶煞的纹身。   金寺腾话一出口, 安德路身子细微地一抖,垂头恭敬道:“闹事的不少……能从这么多保安警察手里逃出去的不多。”   安德路不禁暗自叫苦,丹升科技是靡宫背后的大股东, 金寺腾算是他的顶头大老板,特意交代了他,今天他们要和凌修门的高层在靡宫见面, 迎宾、展示会、晚宴,一项都不能搞砸。谁知道晚宴吃到一半,实验室不知道被谁偷了,拍卖会不知道被谁炸了,把警察都弄来了,毫无疑问地惊动了正在顶楼用餐的几位大佬,他们非说要下来看看。   事实证明还挺精彩的,两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硬是突破了警方的围追堵截。   金寺腾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的侄子,朝投影努努嘴:“金戈,怎么个事儿?”   金戈深深皱起眉,话都说得有点不利索:“那个蓝头发的……之前在游戏里跟我们对着干,今天我在靡宫外面看到他被人玩剩了,就把他捡进来了。”   “挺会捡的,他身手还不错呢。”叶遮温言细语地来了一句。   金戈眉头皱得更紧:“这个蓝头发的连我的保镖都没打过,一直被我锁在房间里没离开过,有监控记录。是那个傻逼把保镖都支走了,又恰好有人来救他,他们才逃出去的。”   正说着,就见投影里骤然闪起一片幽蓝的网状光晕,蓝发男人双手轻松铺开了张巨大的法阵,气势恢宏,一大堆警员像昆虫似的被粘在了蛛网上,义体抽搐,集体失控。   “我都没见过这种阵法。”叶遮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金戈:“你确定他打不过你的保镖?”   金戈这下不吭声了。   金寺腾淡淡瞥了他一眼:“照你说的,蓝头发的一直被你锁在房间里,有监控记录,所以潜进实验室、偷走山兽的,另有其人?”   金戈严谨道:“应该是。”   叶遮很轻地笑了一下:“哈哈,监控……金总恐怕还不清楚仙术的厉害。”   金寺腾歉意道:“金某孤陋寡闻,根骨奇差,只会鼓捣家家户户用的这些带电的玩意儿,仙法是你们世外高人的赛道,我这种凡人对此一窍不通。”   他们两句话就聊到了别的方向,颇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都没怎么把投影里的两个逃犯当回事儿。   叶遮端庄地给金寺腾敬了杯茶:“金老板切莫谦虚,世界是属于科技的,我们有目共睹。如果没有金老板的帮助,我们肯定是难如登天。”   “如什么如。”金寺腾接过茶,但没马上喝,只似笑非笑地问:“咱们不就是想登天吗?”   叶遮:“有了金老板的神助,上九天揽月也能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金寺腾摆摆手:“诶不敢当不敢当,我要感谢叶掌门才是。要不是您能通神,我们这些泱泱凡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听到神仙讲话!”   叶遮拱手颔首:“众生平等,人人皆可通神。”   金寺腾畅快地笑:“是、是!”   两人打哑谜似的推拉了一阵,金戈听得满头雾水,但是眼观鼻鼻观心地不敢吱声,屋子里也没人敢吱声。   “报…报告!”警队队长硬着头皮道,“他们快跑了,要追吗?”   只见投影里的两个男人已经杀到了靡宫大门,一个女人嚣张地骑着摩托闯了进来,只有一名女警跟他们缠斗在一起,看上去他们马上就能逃走了。   警长问要不要追,两位大佬没发话,安德路便也不敢吭声,尽管他心疼死了自己那些被打得稀巴烂的房间和墙面,真想把这两人抓回来枪毙三十遍。   叶遮温润一笑,像个翩翩公子,礼貌地询问:“怎样,金老板,要追吗?”   “叶掌门觉得呢?”金寺腾反问道,大方地摊开手,“您现在是我的合作伙伴了,我想听听伙伴的建议。”   叶遮慢悠悠看向警长:“你们在靡宫里都追不上他们,在外面有多少把握能追得上?”   压力猝不及防来到警长这边,豆大的汗珠往下滴:“我们肯定全力以赴。”   金寺腾瞬间变脸,指着警长的鼻子怒骂:“全力?你们这么多人连两只老鼠都抓不到!”   警长汗如雨下,谨小慎微地解释道:“我们收到爆炸的报案立刻就出警了,带的都是防爆兵和市警,没带什么仙警,谁知道他们会仙术——”   “警长先生不必自责。”叶遮连忙出来打圆场,“放走了也不要紧,两只耗子而已。”   叶遮垂下眼,浅浅抿了口茶,笑道:“而且不把他们放回去,怎么知道耗子窝在哪呢?”   -   身后半天不见追兵,两辆风驰电掣的摩托减慢了些速度,在城市的车流里颇为悠闲地穿梭。   车骑得悠闲,唐臾心情却十分复杂,后座的人像块烫手的山芋,然而一想到危雁迟替他受的伤,况且他还在炽潮期,就连身下这辆摩托都是危雁迟亲手做给他的——就怎么也没办法把危雁迟扔下车。   哎,唐臾妥协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问:“伤口疼?”   危雁迟很轻地“嗯”了一声,唐臾很不幸地听清了。   “疼死你算了。”唐臾头也不回地往后排甩了张符,没好气地说:“自己贴肩膀上。”   危雁迟伸手抓住了,扯开领口,一声不吭地贴到肩膀的贯穿伤上,那张符瞬间变成了一张大创可贴,上面画着一个气鼓鼓的鱼头。   其实疼是次要的,主要是浑身血管烫如火烧,危雁迟知道,是被压抑的炽潮期开始反噬了。   危雁迟有点懊恼,师尊肯定被他吓坏了,唐臾现在没把他一脚踹下去、还给他疗伤符恐怕都是看在师徒一场的面子上。但本能的冲动压抑得太久太久,压倒了一切理智,师尊在酒吧里见人就勾的娴熟样子无疑是火上浇油,再来一次,危雁迟甚至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得更过分。   危雁迟深深呼吸,让冰凉的空气浸泡肺叶,试图籍此缓解体内的燥热。   小徒弟不再得了便宜又卖乖,乖乖地坐在机车后座,当一个安静的、被运送的货物——如果不看他那仍然横在师尊腰间的手臂的话。   久绛本来在前头一路飞驰,过红绿灯的时候终于慢了下来,和唐臾并排停到电子白线后面。   她抬起护目镜,侧头问:“你们来靡宫到底是做什么的?幽说他也不知道!”   “师尊答应过你们的。”   唐臾骄傲一笑,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石头似的玩意。   “喏,你们的老二。”   危雁迟和久绛都是一怔,久绛顿时激动起来,声音都发颤,伸手就来抓:“真的假的?丸鳞?师尊你怎么找到的?!卧槽,二弟你怎么发霉了!”   唐臾飞快地把发霉的石头揣回怀里,驱赶着久绛的爪子:“去去,他睡觉呢,回去再看!”   久绛不甘心地收回爪子,剩下半程拧满油门,把机车骑出了一种赶去投胎的架势。   两车全速驶入沌界,周遭的街景变得脏乱差起来,久绛十分亢奋地提议说:“去我那儿吧!”   “醉仙楼?”   “说清楚啦,是醉仙楼地下!轻氚阁豪华本部,医疗设施舒适环境一应俱全——”   唐臾沉吟片刻:“有点人多嘴杂。”他回身看向危雁迟。   危雁迟以为师尊要讲什么,却没想到他直接伸长手臂探了过来,温凉的手心贴住危雁迟的额头。   滚烫的。   就这么点车程,感觉比之前严重了好多。   “去幺儿家吧。”唐臾皱着眉说,“他还在炽潮期。”   “真假啊,你也是够拼的。”久绛竖着眉毛骂道,“带病上阵还不跟我吱一声,你们师徒俩一个两个的都什么毛病!”   师徒四人骂骂咧咧(主要是久绛在骂,剩下三个人聆听)地回到了危雁迟在千丈大厦的家。   久绛在危雁迟家门口做垂泪状:“哎呦,可算是有幸踏入危家大门了!平时那关的叫一个严实啊。”   危雁迟没什么办法地恭请她进门:“师姐,您平时要来我一定是欢迎的。”   姐弟俩在家门口扯皮拉筋的时候,他们的师尊大人已经熟门熟路地往屋里冲去,喊道:“幽幽宝,有没有大缸子?给我来一个!”   唐臾直奔着里屋去的,危雁迟脸色一变,当即丢下久绛,堪堪赶在唐臾前面挡在了卧室门口。   “你急什么啊?”唐臾一头雾水,“先给我拿个水缸,把你二师兄栽进去。”   “……”   危雁迟脱了大衣,银色臂环自动脱落,变成小机器人跳到地上。   UvU滴溜到唐臾脚边,围着他转圈:“师尊大人!稍等,我去给你拿缸。”   唐臾还没开口说谢,肩头突然探出了个蓝毛小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小机器人,鸟里鸟气地问,语气嫌弃:“你是谁啊,怎么那么矮?是不是营养不良?”   小机器人仰起脑袋,天真快乐地眨眼:“你就是传说中的青鸾珠?好可爱啊。”   “可爱?没大没小的,你知道我年纪多大吗?”小鸟瞬间炸毛,扑腾着翅膀俯冲而下,梆梆啄了UvU两口,顿时捂着嘴后退,凶凶地竖起翎毛:“敲,你好硬!”   唐臾哈哈大笑:“叨叨,叫你叨!遭报应了吧!”   此时久绛也踩着毛拖鞋来了,看到蓝色炸毛小鸟,双眼像火狐狸一样亮了。   她兴奋地飞奔而来,眼疾手快地把神鸟抓进手里搓搓揉揉,爱不释手:“卧槽卧槽,老幺居然背着我们养小鸡崽,他养的活吗?哎呦宝宝你怎么是蓝色的呀,是不是基因变异了?哟西哟西哟西——”   叨叨被这女人离心机般的撸毛手法弄得想吐,在她狂暴的动作中艰难反击:“本王……呕…的本体…可是扶风的箭羽……呕……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放尊重点…嗷!”   唐臾从UvU手里接过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缸,像注水一样往里头注了小半缸灵力,荡漾着浅蓝色的光晕。接着把发霉的石头丸鳞扔了进去,扑通一声,像极了一大坨发硬发干的牛粪。   唐臾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场景,拍了拍手,哼着小曲:“真是幸福和谐的一大家子。”   趁着屋外一团乱麻,危雁迟偷摸潜回卧室,反手严实房门,马不停蹄地把“师尊”搬到储物间,AI“师尊”自动开机,操着机械化的温柔声音说:“主人,欢迎回来~”   “闭嘴。”危雁迟严厉地丢下一句命令,哐的一声把储物间的门用力甩上了。   危雁迟一转身,就看到搬着大玻璃缸的正牌师尊,毫不知情地左顾右盼:“得找个地方安置你师兄!最好能实时观察到他的情况。”   危雁迟心脏砰砰跳得很快,慢半拍地想了一圈,最后还是说:“就放卧室里吧,我随时看着。”   蜷成一团的微缩山兽安静地窝在玻璃缸底部,唐臾弯着腰注视里面的情况。   唐臾用指尖在玻璃面上戳戳:“快醒醒,你这个年龄怎么睡得着哇。”   隔着玻璃跟丸鳞说了会儿话,唐臾心满意足地直起身,没想到“砰”的一下,撞到了危雁迟的额头——这小子也弯着腰在看丸鳞,悄无声息。   唐臾感觉自己被一颗火流星撞了,这才想起来危雁迟脑门为什么这么烫。   “你去躺着。”唐臾把危雁迟提溜到床边,“我看着丸鳞就行了。”   危雁迟板着脸挣扎了几下,坚持想守在二师兄旁边,但还是被师尊用强力摁在了床上。   久绛俨然已经和一机一鸟混熟了,三人互相扯着头花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挤进屋里,久绛正义凛然地说要亲眼看到二师弟苏醒的第一刻!   唐臾嫌他们吵,赶苍蝇似的把久绛往外赶:“绛儿,你去客房休息,你师弟还病着呢,这里挤不下这么多人。”   危雁迟闷闷地说“没事”,被唐臾一个螺丝钉扔过去扔闭嘴了。   “去休息,听话。”唐臾拍拍久绛的头发,“你二弟醒了我立刻去叫你。”   久绛从小娇纵,爱耍小脾气,但是在师尊拿定主意的事情上,她永远是拗不过师尊的。   长成大孩子了这点也没变,久绛撅着嘴生了半天闷气,还是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去了隔壁屋。   卧室里终于安静了些,唐臾像一个终于安顿完孩子们的单亲妈妈,仰身坐到沙发椅里,疲惫地勾了勾手指。   在一旁讲悄悄话的UvU和叨叨磨蹭到他身边。   唐臾压低声音安排道:“幽,你照顾你主人。叨,你跟我试试唤醒丸鳞。”   UvU领命去了,小蓝鸟难得没有刻薄挑事儿,乖乖地伏到唐臾手背,看着玻璃箱里慢慢流转的幽蓝灵力。   房间安静下来,两个需要被照顾的徒弟都安静地收入眼底,唐臾虽然感到疲倦,但很安心。还差一个他就能找齐了。   还有许多扑朔迷离的事,此刻的安宁不可多得,唐臾希望此刻永恒。   夜深了,房间里只剩下偶尔响起的UvU轮子声。   丸鳞似乎还没有转醒的迹象,但唐臾已经尽力尝试了所有可能的办法,现在只能交给时间。   “先生!”U^U在床边小声喊道。   唐臾倏然回神,走过去问:“怎么了?”   U^U展示了一下温度计,上面显示着一个恐怖的高温。   危雁迟侧躺在床上,表情拧着,不停地出汗,肌肉线条起伏,嘴里无声地念着什么,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   唐臾拧起眉问:“他之前都这么严重?”   U^U说:“不会……只是这次先生出发前打了抑制针剂,后来肩膀又受了伤,现在症状变本加厉地反噬……”   小机器人声音越说越低:“应该没事的,熬过去就好了。”   唐臾面色没有一点好转,越来越沉。   危雁迟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小机器人包扎好了,因为是被法器所伤,恢复起来没有那么快。   或许是因为他睡得不老实,又浑身出汗,现在包扎的纱布上洇开了一团新的血迹。   “有药吗?我给他换个药。”   “有的有的。”   唐臾一手拿药,伸手去揭危雁迟肩上的纱布。   猛然一股巨力抓住了他!唐臾猝不及防地摔向床,重心倒塌,顷刻间被滚烫的气息包裹。   危雁迟把他紧紧抱住了。   又发什么疯?!   唐臾面色苍白,触电般挣起来,下意识肘击向后,击到一半又突然收住——危雁迟肩膀受伤了,打不得。   就这么一秒的犹豫,体型高大的狼就像只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了上来,把人牢牢禁锢在怀里,勒得唐臾呼吸困难。   “野崽子,你他妈给我醒醒——唔!”   狼崽子双手固定着唐臾的脑袋,重重地亲了下去。   唐臾眼前一片噼里啪啦的烟花,他真懵了,谁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会被强吻第二次!   危雁迟吻得比上次更凶,毫无章法地咬唐臾的嘴唇,舌尖滚烫,几乎粗暴。   唐臾很快就尝到了血腥味儿,也不知道是谁的,恼羞成怒地反咬回去:“你是不是狗!哪有你这么亲的?”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让危雁迟慢了下来,两人喘着粗气,胸腔抵着胸腔,纯雄性的气息在方寸间勾缠。   “那该怎么亲?”危雁迟哑声问。   唐臾艰难地喘了口气儿:“你醒了啊?”   危雁迟目光幽深地盯着唐臾,不讲话。   唐臾竖起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危雁迟眼睛眨都不眨:“三。”   “……”师尊无语。   危雁迟固执又硬邦邦地重复了一遍:“那该怎么亲?”   唐臾心头猛地一颤。   冷灰眸子的小鬼问出这样的话,大概真的是因为不懂,因为他从没试过,也没爱过,也没人教过他,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唐臾灵光一闪:“我不是送你了一个自定义伴侣吗,他可以教你的。”   “他就是这么教的。”危雁迟面无表情地说。   唐臾惊了:“你确定?你确定教的是接吻,不是吃人?”   危雁迟:“他教得不好。”   唐臾:“我去帮你调参数。”   “师尊。”危雁迟收紧手臂,微垂着目光,淡淡注视着唐臾,“你教我。”   他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出很惊人的请求。   唐臾脑子一团乱,简直无奈了。   可能在鬼的眼里,接吻和轻功阵法练剑一样,是一种技能,需要人教。谁来教?当然是师尊教。   “你真是——”   唐臾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骂人,因为危雁迟一直保持着纯粹执拗的目光,显得他只是一个好学的徒弟。   有什么办法?唐臾从来都是倾囊相授的。如果他不教,危雁迟以后不管跟谁谈恋爱,跟个恶鬼似的逮着对象就咬,他这辈子不完蛋才怪。   “行吧…我教,我教。”   唐臾心烦意乱地妥协了,头皮发麻,脸很烫,凶恶地小声讲解道:“那你tmd听好了,我只讲一遍。先轻一点,缓一点,别急。贴着嘴唇吻,用舌尖划过唇线、唇缝、唇珠…再慢慢张嘴…牙齿…舌…唔……嗯……”   最后一声化成了鼻音,因为危雁迟托着唐臾的颈侧,很温柔地吻了上来。   唐臾颤着睫毛闭上眼,这么轻的一个吻,他却浑身发麻。   徒弟滚烫的嘴唇从他的唇角一路啄吻到耳根,淡声发问:“师尊,你是不是亲过很多人?”   唐臾的口鼻被徒弟死死捂住了,呼吸不畅,连摇头的角度都被限制死,他只能含糊不清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串“呜呜”。   危雁迟好像并不需要听到唐臾的答案。   只听他又问:“师尊,你在酒吧里找掩护的时候,是不是找谁都可以,找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以?只是恰好挑到了我。”   唐臾这次没敢动,有点心虚。   因为危雁迟说对了。   危雁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你亲过他吗?”   唐臾逐渐缺氧,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在说谁……?   危雁迟哑声说:“你的挚友,死在仙翎盛世里的那个挚友。”   唐臾浑身一颤。   危雁迟突然放开了唐臾的嘴,空气重新涌入鼻腔。   唐臾眼睛都闷红了,反驳道:“我没——”   危雁迟再次俯身,谨遵教诲地吻了下来,湿润的舌尖勾勒唐臾紧抿的唇线、唇缝…含糊嘶哑地请求道:“师尊,张嘴。”   徒弟早已不是以前的小小少年,纯男性的躯体传递着病理性的高温,唐臾躲无可躲,眼角被逼出了些许湿意。   倾山倒海间,唐臾模糊的视线里有东西倏然一动。   他艰难地定了定神,在危雁迟放开他的瞬间定睛一看——   玻璃缸里的发霉石头赫然褪去了肮脏的外衣,属于穿山甲的细长尾巴动了动!   丸鳞要醒了?   危雁迟对此毫无察觉,只是本能地寻求着安抚,偏过头又亲了过来,走火入魔了似的。   与此同时,唐臾余光瞥见玻璃缸里又有动静,丸鳞似乎抬起了脑袋,正要往这边看!   脑子里轰的一炸,唐臾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动作已经做完了——   唐臾随手掷出了一粒小软石,飞跃大半个房间,精准地砸到了穿山甲脑门上。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的二师兄,再次可怜地晕了过去。 第62章 丸鳞 蜷缩着的裸男   卧室门外。   蓝色小鸟蹦蹦哒哒地怒骂:“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伤风败俗、少儿不宜、宜室宜家、家丁兴旺!”   UvU心平气和、温言细语地说:“叨先生, 他们两位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们肯定有自己的节奏……”   不久前,在师徒俩突然亲到一起去的时候,高智商的小机器人就扯着鸟大爷离开了卧室,并且相当贴心地帮屋里俩人关上了房门。   所以现在卧室里只有三个人, 场面不算太尴尬。   只是可怜了二徒弟, 好不容易要醒了, 又被好师尊一石子敲晕了过去。   危雁迟没注意到丸鳞那儿的动静,仍然像狼一样叼着唐臾,烫得跟火炉似的,唐臾费了老大劲推他,纹丝不动。   唐臾心情复杂地声明:“这节课结束了!滚下去。”   危雁迟没动, 只慢慢道:“……谢谢师尊。”   要是换个人, 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自己,唐臾早把那人胳膊卸了。   但是一看危雁迟那没什么表情的苍白的脸,和他执拗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唐臾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下狠手揍他。   不过是个生病烧糊涂了的小鬼罢了, 说的话、做的事, 都做不得数。   唐臾推了推他:“你师兄好像醒了。”   危雁迟动作一僵,这才松开唐臾, 撑起身道:“我去看看。”   “诶!你别去了,老实躺着吧你就。”唐臾觉得身上轻松了大半截, 飞快翻身起床,飞速溜走,“我去看他就够了!”   半小时后。   玻璃缸旁边集结着一圈人, 睡觉的人起床了,病号也不听劝阻地起床了。   师徒三人另加两只不是人的东西,五双眼睛齐齐盯着玻璃缸。   久绛捂着嘴, 轻轻道:“真的是……”   只见玻璃缸里,发霉的石头已经褪去了牛粪般的外壳,缩小版的穿山甲盘成一个球,安静地卧在容器中央。鳞片像铠甲一样铺满他的身体。   叨叨站在穿山甲背上,跳来跳去:“起床啦,起床啦!”   唐臾想抓住这只唠叨的鸟崽子,尝试多次无果,只能让它去了。   在叨叨坚持不懈的骚扰,和众人目光如炬的注视下,穿山甲终于慢慢睁开了黑豆般的小眼睛。   久绛激动得失声:“真的是你啊二师弟——”   危雁迟瞳孔微缩:“师兄……”   “噗”的一声,升起一朵小小的爆炸蘑菇云,玻璃缸应声而碎。   蘑菇云慢慢散去,穿山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蜷缩着的裸男,四肢覆盖着遗留的鳞片,半阖着眼睛,一副困倦茫然的样子,目光呆呆的没有焦点,看起来不太聪明。   久绛歪头笑道:“嘿老弟!玛卡巴卡。”   危雁迟在丸鳞眼前挥了挥手。   唐臾担忧道:“感觉智商还没游回来,会不会变成终生智力残障?”   唯有UvU惊得跳起来,捂住眼睛:“哎呦,怎么没穿衣服!真是伤风败俗、少儿不宜、宜室宜家……”UvU保姆似的,匆匆忙忙地去拿毯子。   丸鳞睁开眼的第一瞬,看到的就是三颗大脑袋。   久绛:“醒了醒了!”   唐臾咧嘴笑:“还认识我们是谁不?”   危雁迟:“……”   “!”   人类的讲话声让丸鳞条件反射地狠狠往后缩了一下,面露惊恐。   唐臾一愣,很快温声安抚道:“没事的,我们不会伤害你。你看着我们,丸鳞,你看着我们。”   他从UvU手里接过毛毯,像救助野生动物一样裹到丸鳞身上。   丸鳞僵硬的身躯慢慢放松,目光一寸寸扫过他们的脸,呓语般地叫人:“师尊,师姐,师弟?”   嗯,至少还认识人。师徒三人都松了口气。   丸鳞慢吞吞地从头顶扯下毛毯,满脸困惑,揉着脑门问:“我感觉脑袋有点痛。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唐臾猛地咳嗽了两声:“你别管。”   久绛略带疑惑地看过来,突然看到唐臾微肿的嘴唇,表情变得愈发困惑和复杂。   “等等,师尊?”丸鳞柳叶般细长的眸子睁突然到了最大,然而依旧不怎么大,他又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师尊——师尊?!”   丸鳞刚醒来,本来就不怎么清醒。在他清晰的历史记忆里,师尊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那眼前的人是谁?   只见眼前的师尊笑呵呵地说:“就是我本人啊,你小子还记得师傅,不错。”   丸鳞望着唐臾,半晌,眨眨眼。   他把毛毯团到自己身上裹紧,慢慢地、慢慢地侧身躺回地上,重新缩成了一颗球。   众人:?   只见丸鳞安详地合上眼,露出一个虔诚的微笑。   他双手合十,低声祈求道:“阎王大人啊,我暂时还不想死,把我送回人间吧。我看见我死去的师傅了。”   唐臾面无表情地想,早知道就应该往丸鳞脑门上扔大粪。 第63章 后遗症 给我滚过来躺好。   丸鳞一双细长的眼睛瞪得老大, 瞠目结舌:“所以…师尊你活了?!”   唐臾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师尊驾鹤西去了。欢迎来到极乐世界。”   “……”   丸鳞眨眨眼,渐渐眯成两道平稳的线,有种接受了现实的超脱淡然:“没想到真的有死后的世界。”   说着, 他微笑着看向久绛和危雁迟:“师姐师弟也仙游了吗?”   UvU一爪子拍向自己的额头, 难以置信道:“天呐, 先生,你师兄真傻了吧?”   危雁迟指向丸鳞身后,那里探出了一个小小的尾巴尖。   UvU:?   危雁迟淡定地说:“师兄耍我们的时候就容易露出尾巴。”   久绛哈哈大笑,手欠地扯了扯他布满鳞片的尾巴,像在把玩一条蛇。“露馅了吧!”   丸鳞眼里的笑意渐渐收起来, 呆呆地看着久绛, 连尾巴都忘了收回去,任久绛抓着它玩。   他眼中慢慢蒙上了一层水雾:“……我真的回来了。”   “是啊,真的!”唐臾很坚定地点头, 用力地拍打丸鳞的肩膀, 笑出八颗白牙, “小丸同志很不错啊,坚强地等到了救援!”   危雁迟小声补充道:“师尊把你从靡宫救出来的。”   唐臾放开丸鳞, 突然意识到什么,反手就给了危雁迟肩膀一巴掌:“去你床上躺着, 病着呢你。”   危雁迟一愣,轻轻按下唐臾的手腕,慢吞吞地说:“我不想去。”   徒弟的手指很烫, 唐臾猛地缩回胳膊,心虚地敷衍道:“行行行,那你就坐这儿吧, 陪陪你师兄。”   危雁迟相当自然地在唐臾脚边席地而坐,胳膊若即若离地挨着唐臾的腿。   久绛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滑过一丝怪异,又迅速不见踪影了。   总觉得闻到了狗味。   以前师门里没有这么浓的狗味的。   丸鳞还停留在危雁迟上句话里,表情有点空白,捏了捏眉心:“迷宫,什么迷宫?”   “你不记得了?你还记得什么?”久绛前后疯狂摇晃丸鳞,差点把他脑浆摇匀,“你记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被抓走的?我和师弟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你啊!”   丸鳞微微皱起眉,这个表情在他脸上很不常见,因为他总是笑眯眯欠兮兮的,可见现在是真苦恼了。   “我当时好像在山里冬眠……突然被一堆人挖出来,真是扰我清梦。但我还没来得及清醒过来就晕了,再醒过来就是在…在……”   唐臾问:“在水里吗?”   “水里…对!”丸鳞有点惊讶,“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去捞你的时候,看到你被泡在某种绿色溶液里。”唐臾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旁边的玻璃箱里装着很多别的妖怪,他们叫你们——实验体。”   久绛眼皮一跳。   丸鳞面色苍白,拧着眉锤了锤脑门,很不愿回忆的样子:“我记起了一些,但是乱糟糟的。”   “我大部分时间都被泡在溶液里,他们把很多电极片贴到我身上,然后我很容易就被拖进某种幻境——我当时以为是幻境,后来逐渐意识到,那其实是游戏。”   唐臾心道,果然。   丸鳞声音不太稳:“他们把我做成了游戏里的怪兽,我要攻击玩家,我无法拒绝。”   有人,眼前有人,向他们求救——这个念头陡然从丸鳞心中浮起,又像气泡接触到水面一样突然破裂。   意识被迫陷入无边的混沌,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丸鳞隐约觉得自己被迫拔地而起,一爪挥向眼前的玩家们,他们躲闪不及,顿时被拍成了肉酱。   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攻击别人!   丸鳞潜意识深处发出这样的呐喊,但他的意识却像是被囚禁在一个壳子里,无法求救,无法逃离,甚至无法做自我了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游戏中收割玩家的生命,他却无能为力,这无异于最大的折磨。   丸鳞最开始仍保有少量的自我意识,然而这所剩不多的自我意识也在渐渐消散,他好像被迫僵化成了一串串代码,只能执行指令。   久绛皱起眉:“所以他们把你抓过去,是让你做游戏里的大反派?神经病啊,用AI生成一个反派不是更方便更便宜吗?把大活妖弄成代码岂不是倒反天罡。”   丸鳞有点无奈:“我当时根本没法思考到这一层,每时每刻都浑浑噩噩的,直到——”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了?”   丸鳞在混沌中听到支离破碎的人声,像窃窃私语,又像灵魂的痛苦呻吟。   丸鳞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捏开了嘴,这些碎鱼般的声音被猛地灌入他的意识!他顿时被数不清的碎片淹没。   哭喊、迷茫、憎恨、欢乐、家人、爱、金钱、欲望、土黄色的天、霓虹闪烁的高楼、断裂的电线、装载便宜义体导致的伤口溃烂、因为欠债被迫搬出屋子、在拥挤的轻轨里偷摸了陌生人的钱、因为孩子生病而在神仙殿前跪了三天三夜……   雪片般的破碎片段被强行“喂”给丸鳞,无数陌生人的情绪倾覆而下,排山倒海,充斥着他。   这些陌生人其实并不太陌生,都是游戏里玩家的脸。   听到这里,久绛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所以这些是玩家们的……记忆?”   丸鳞慢慢道:“最开始是记忆,后来系统被训练得越来越强大,大概也能蚕食一部分人的精神本身。”   “游戏后遗症……或许和这个有关。”唐臾若有所思,“如果在游戏里参与度过高,不论是被盗取记忆或精神,还是被游戏情节影响太深,都可能造成现实世界里的精神紊乱。”   危雁迟推测道:“玩家们通过脑机接口连入游戏,同意了用户条款,于是大部分表层的记忆与信息都暴露在服务器之下,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被盗取了小片的人生,被用来喂养半妖半机械的游戏系统。”   唐臾用足尖踩了踩脚边危雁迟的膝盖,问他:“还记得秘境寻宝的圣君庆典吗?很多玩家被捆在祭坛中央,慢慢融化在大阵里,恐怕就是送去给丸鳞吃的。”   危雁迟点点头:“恐怕就是。”   丸鳞捂住胸口:“师尊,别提了……”   他几乎不能回想那种感觉,像是被迫吞咽残肢碎片。即使醒来后,被迫作为系统的记忆并不算深刻,但是那种感觉深深印在了他的潜意识里。   现在丸鳞冷不丁看到人脸、听到人声都会感到心悸。   “幽,给孩子倒杯水。”唐臾温声吩咐,顺便替丸鳞顺了顺后背。   UvU端来一杯水,丸鳞小口小口地喝了,还是愁眉苦脸的,仿佛喝的是中药。   久绛皱着眉:“不对啊,为什么要用玩家喂给游戏系统?这事儿对玩家身体有伤害、要大费周章抓妖怪来当系统、又没有提升游戏体验,也没法赚更多钱。这种吃力不讨好,百害无一利的行为,资本家们没必要做啊!”   “除非他们有别的目的。”危雁迟淡道。   唐臾慢慢吐出一个词:“入侵深脑……我听到金公子哥提过好几次。”   用广大游戏玩家作为资源、捕获妖兽和代码结合成为系统核心、给系统喂养人类记忆或精神以提升系统能力,到一定强大的地步,系统或许就能学会如何潜入幽微复杂的人心,这是千万年来最大的黑匣子。   “入侵深脑,恐怕就能完全占据和控制一个人的心神。”危雁迟略有不解,“但这样又能如何。”   唐臾猜测道:“可以作为武器。”   下半句话唐臾没说出来,如果真是在研究武器,那是用来对付谁的?什么时候会用?   徒弟们打了个寒噤。   唐臾把在靡宫里的见闻大致说了一遍:“我听到他们说,丸鳞只是失败品之一,靡宫的实验室里还有不少别的妖怪,我当时没有能力救出来。”   危雁迟补充道:“靡宫只是一个高端娱乐场所,在娱乐场所里建的实验室显然不会是多么机密的地方。肯定还有更多妖,甚至别的东西在被实验中。”   久绛突然升上一股莫名的胜负欲:“丸鳞为什么是失败品?咱们师门出去的难道还比不上别的妖怪啊?丸鳞,你怎么被淘汰了!”   “傻孩子。”唐臾点了点久绛的脑袋瓜子,“你仔细想想,当初在秘境寻宝里,金戈召唤出山兽,打算入侵我们的深脑把我们全弄死,我们怎么毫发无伤地从游戏出去的?”   “因为游戏卡死了啊……”   唐臾笑着摇摇头:“我摸到了山兽,丸鳞可能就是那时候认出了我,然后强行拒绝了金戈下达的指令。大概就是因为拒绝指令被划成了失败品。”   丸鳞挠头:“我完全不记得拒绝指令这事了。”   久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揪了揪丸鳞的尾巴:“幸好你失败了!干得好!”   “先不管他们实验成功了要做什么,丸鳞回来了就好。”唐臾欣慰地喝了口茶。   久绛撅起嘴:“就差一个最无聊的人了。”   唐臾左右看看,只见一个青蓝色的小圆屁股正在米堆里埋头苦吃,骂了句“吃货”,伸手把他拎了出来。   “啾!放开我!”   唐臾把叨叨托在手里,问他:“楼飞白在哪?”   叨叨扑扇翅膀,嘴里还在嚼嚼:“我又不是魔镜,啾啾,我哪知道!”   “不知道算了,找不到最好。”久绛又变得满不在乎,“正好免了吵架。”   “哎呀你……”唐臾看了久绛一眼,挥挥手驱赶身边的徒弟们,“好孩子们,天黑了,赶紧休息去。”   丸鳞暂时在危雁迟家安顿了下来,因为时间太晚,久绛和唐臾也懒得走了,打算先在危雁迟家里凑合一晚。   丸鳞变回本体蜷成一团,这样恢复得更快,一个玻璃缸就够他睡了。久绛照例占了客房,睡她的美容觉。   尽管危雁迟坚持自己清醒了很多,炽潮期很快就会过去,但唐臾还是很早就勒令他去床上休息,导致他滚烫的体温烘得大半边床都是暖的。   唐臾洗漱完,刚走进卧室,危雁迟就自动离开了床,往外走。   唐臾脱口而出:“你去哪?”   “我出去睡沙发。”危雁迟低声道。   现在卧室里就他们两个人,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说不清道不明。   “……哦。”唐臾想到混账徒弟神智不清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指着房门外,愤愤然道,“滚!”   危雁迟却又不滚了,眉梢很冷,目光却是有温度的,垂着眼睛轻唤:“师尊……”   唐臾抿了抿唇,蓦然觉得心跳得很快。   卧室里安静得出奇,只能听到两道心跳。   寂静中,唐臾悚然一惊,迅疾转身,一道符已经从指尖飞扑向窗外。“谁?!”   扑簌簌——   原来只是一只路过的乌鸦。   “你一个人睡外面,炽潮期把你烧死了没人管怎么办?”   唐臾大剌剌躺上危雁迟的床,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不耐烦道:“我数三声,你还傻站着不出去的话,就给我滚过来躺好。”   “三、二、一......”   窗外,一张近乎透明的监听符悄悄消融在了空气中。 第64章 梦里人 Vix,我永远不离开你。……   夜晚的五仙殿清了场, 安静空旷,五座巨型神像在夜色中缓缓变换着手势,慈眉厉目,各有姿态。   叶遮一袭飘飘白衣, 仙姿出尘, 金寺腾和他并排而行, 穿着敞领西装,双手漫不经心地插在兜里。   叶遮身后跟着两位长衫雪白的修士,金寺腾身后跟着一串西装革履的保镖,一黑一白两队人马,毕恭毕敬地跟在两位老板后面, 落下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老怎么没来?”金寺腾问。   叶遮露出遗憾的表情:“江老身体不适, 先回去了。”   金寺腾笑笑:“那可惜了。连凌修门长老都没机会亲眼看到神仙显灵。”   “等他身体好一些,会带他来的。”叶遮和煦道。   金寺腾呵呵一笑:“那祝他早日康复咯。”   凌修门现任掌门叶遮和长老江雪楼不合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江雪楼已经太老太老, 凌修门被他攥在手里太久, 积怨深重,难免会被新生势力拍死到沙滩上。   要说叶遮, 是凭着真本事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的,有人说他的年龄不比江雪楼年轻多少, 也是修为千年的老狐狸,只是长着一张年轻的俊脸,其实实力深不可测。   据说叶遮当年非常优秀, 然而仙道讲究门第出身,他这个寒门子弟没什么地位。不知道叶遮经历了多少年的努力,才得以成为今天的掌门。   从寒门一点点爬到顶端的人怎么可能天真烂漫, 叶遮在外面永远对江雪楼恭恭敬敬,尊位长老,实际上江雪楼早就只是一具没有实权的傀儡。   他们来到仙殿群的中轴线上,叶遮向西方的文神殿走去,娓娓道:“齐昌神君显灵时,正是亥时。”   金寺腾抬手看了眼表盘,还有十分钟到夜晚九点,亥时将近。   文神殿雕梁画栋,大气端庄,两人齐齐步入殿中,叶遮身后的两个修士自动留在门外垂首,金寺腾回头一个眼神,保镖们便也都停下了。   文神殿中空无一人,灯光昏暗,齐昌神君的金身端坐于禅木椅上,手持金书卷,柳目长眉。   金寺腾手握三柱高香,嗒的一下,用银质打火机点燃了,脸色挂着笑:“真不好意思,鄙人不常拜神,如有不守规矩的地方,还望神仙大人海涵。”   叶遮道:“不必过多在乎形式,心诚则灵。”   “神仙人真好。”金寺腾单手捏着香,将它们插进厚厚的香灰,开门见山地问:“叶掌门便是在这里遇到齐昌显灵的?”   叶遮道:“正是。”   香案上摆着果型完美的水果鲜花,盛在镀金的莲花盘中,这年头新鲜的果蔬近乎天价,漂亮的水果更是万里挑一,不啻奢侈品。这些普通人根本吃不到的奢侈品就这样被供在神仙面前,稍有腐烂的迹象就会被扔掉,换一个新的上来。   昏暗的文神殿中,高香上的几星火光显得很亮。   “那日晚课结束,无人触动的道铃突然自己响了起来,我起初没有在意,或许是灵力尚未消散,让道铃无风自动。”叶遮说。   金寺腾指了指头顶,很煞风景地问了句:“你们就在这么黑的地方做晚课啊?”   叶遮耐心地回答:“有所信念,心自长明。”   “行,一帮神人。”金寺腾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叶遮好脾气地笑笑,继续道:“修士们大部分都离开了仙殿,灵气水平下降,然而铃声响得更快了。没过多久,整个文神殿的灯一起亮了起来,变得灯火通明。就像这样——”   叶遮手掌轻轻拂过半空,满墙的光明灯齐齐燃起,荧亮的无数竖幔从头顶垂落,殿内瞬间辉煌璀璨,文神心咒缓缓环绕在半空。   “这是在白天,仙殿公开给信众参拜时才会打开的设备,明亮的灯光和布满仙殿的神咒会营造更为神圣的气氛,下午闭殿后就会关闭。那时没有人操控系统,整个文神殿却全部亮起来了。”   “紧接着,全殿的灯光闪烁了好几下,像神仙在眨眼。”   叶遮的声音在空荡的仙殿中徐徐回响:“闪烁五次之后,电子幔帐上的文神心咒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反复重复的句子——”   金寺腾好奇地追问:“神仙发话了啊,他说了什么?”   “通天桥开日,仙翎再临时。”   “我历史学的不好,也不是你们仙门中人,但仙翎盛世我还是知道的。”金寺腾放松地靠在香案边,“文神的意思是,只要通天桥打开,仙翎盛世就可以再次到来呗。”   叶遮:“是这个意思。”   金寺腾转动着拇指上的戒指,慢条斯理地说:“神仙冷不丁地说这句话,也太突然了吧。”   “在此之前,第一个显灵的神仙是执明星君,他的金身在信众面前活了过来,网上很多相关录像,您不会不知道。”叶遮声音平静,双眼中却清晰地燃着幽深兴奋的火焰,“神仙们接连显灵,很可能就是重启仙翎盛世的预兆。”   金寺腾问:“仙翎盛世能怎样,神仙会下凡?”   叶遮道:“神仙下凡,凡人飞升。”   金寺腾注视着叶遮,几乎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你想飞升。”   叶遮不躲不闪地回视他,淡淡笑了:“修仙之人想要飞升,就像资本家要赚钱,血液里流淌的本能,再正常不过。”   “哈哈哈,掌门先生此话不假,我就爱赚钱。”金寺腾爽朗地承认,“所以文神显灵了,还有财神和寿神呢?”   叶遮:“文神显灵后半个时辰,财神殿的光明灯也全都闪烁了起来,又过了半个时辰,寿神也显灵了。”   “嚯,这仨人还挺整齐的。”金寺腾像个捧哏。“那财神和寿神都说了什么?”   叶遮淡淡地说:“她们说出了重启通天桥的方法。”   金寺腾抬眸:“是什么?”   叶遮欠了欠身:“这便是我们需要丹升科技帮助的地方了。”   金寺腾不慌不忙地说:“叶掌门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   叶遮当然懂他的意思,直接说:“凌修门仙术秘籍全都对您敞开,若有什么需要修士的地方,尽管直接开口。若门人有幸得道飞升,定祝您稳固凡间地位,荣华富贵,皆有神佑。”   “诶,谈这些就生分了。”金寺腾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作为很负责的合作伙伴,问:“那鄙人具体怎么帮上忙?”   叶遮嗓音更淡:“听说除去服务器妖兽的研发,丹升还在进行很多其他的有趣实验?”   金寺腾笑眯了眼:“掌门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不过都是些无聊的小尝试罢了。怎么,这些小儿科能帮你们把大神仙叫下来吗?”   叶遮:“先生切莫妄自菲薄……”   正说着,一张近乎透明的符纸飞进了叶遮的手心,他不动声色地指尖一翻,符纸便被收进了他的袖中。   -   其实叫危雁迟来床上睡觉,唐臾是有点头脑发热的。   没什么别的理由,只是这里是危雁迟自己的家,要他去外头睡沙发不太合适。   唐臾虽然对徒弟出格的行为很不爽,但一想到古板小孩这么多年来终于有点开窍的迹象,又感到一种微妙的欣慰。虽说危雁迟横冲直撞地找错了开窍的对象,但念在他还在炽潮期里,神志不清晰,唐臾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狠不下心。不过是小动物想吃顿好饭罢了,喂它就是了。   他要危雁迟躺床上来,大高个的徒弟就像根标枪一样杵在卧室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动不动。   “师尊,您睡就行,我不需要睡。”危雁迟说。   “这会儿又开始装乖了?”唐臾浅哼一声,勾勾手指,“过来量体温。”   危雁迟没吭声,在原地固执地站了半天,终于在唐臾逐渐不耐烦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慢慢走到床边,半蹲下来,自觉地把额头贴到师尊掌心。   “还这么烫啊。”   唐臾稍稍收回手,五指一动,危雁迟猝不及防被一股灵力扯上了床,脸朝下砸进枕头里。   啪,唐臾一个响指,卧室灯熄了。   黑暗中,唐臾翻了个身,指示道:“睡觉。”   危雁迟现在清醒了不少,不太会干那些糊涂事,唐臾没什么担忧,和徒弟一张床凑合一晚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头就睡了过去。   唐臾睡得挺香,危雁迟要考虑的就多了。   他睁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尸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   唐臾这种毫不设防的态度,反而让危雁迟更不舒服了,心里像卡了根刺。   师尊一向心大,被徒弟亲了也不往心里去,只当是小孩子犯浑,或者生病不舒服了讨安慰。他似乎不觉得危雁迟是认真的,在他眼里,好像危雁迟亲他和找他讨糖吃差不多。   “师尊……”   危雁迟规矩地侧躺着,目光极为幽深地望着唐臾,好像要在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可是危雁迟想要的不是糖,甚至不止是师尊的吻,他想要他的人,想要他的心。   唐臾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把他搂在怀里,对方的大手探入他的衣摆下方,顺着细窄的腰往上摸。   “嗯……”唐臾反应慢半拍,听出这是他自己的低吟。   眼睛瞬间睁大,惊讶与恐惧同时漫上心头,唐臾下意识往前躲,却被捉了回去,那人熟练地把唐臾按进自己怀里,一下下抚摸他光溜溜的后背,温声哄道:“是我,别怕。”   耳后传来的声音相当熟悉,是危雁迟的。   唐臾忽然就不挣扎了,内心瞬间放松了下来。   唐臾眨眨眼,看到眼前的景象——   他正侧躺在床上,眼前就是床头柜,柜子上摆着几只彩色的千纸鹤,稍远一些的地方有张书桌,那儿还摆着个老式的电脑,很厚很笨重。   有种奇妙的熟悉的感觉,让人感到很安心。   还有点难以捕捉的难过。   唐臾心中滑过一丝无法言语的酸涩情绪,如细小的银鱼摆尾游窜,消失在礁石里。   唐臾翻过身,面对面朝向危雁迟侧躺,脱口而出:“幺儿……”   眼前的危雁迟不是长发,几缕刘海从额头散下来,锐利的断眉看起来少了几分凶狠的气质,在暖光里显得莫名温柔。   “师尊。”危雁迟低声唤他,微微垂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唐臾的额头。   不烫,是温暖的。   唐臾有些恍惚,越过危雁迟光裸结实的肩头,看到窗外。   浅绿色的树叶摇摇晃晃,淡金色的阳光洒进玻璃窗,空气被染上毛茸茸的暖意,如梦似幻,像脆弱的彩色泡泡。   “师尊,你看什么呢?”   危雁迟声线很温和,动作却不疼惜,捏起唐臾的下巴,和他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两人嘴唇相触,发出泡泡般的吻声。   唐臾感觉扶在他腰间的手慢慢朝下滑去,半边身子瞬间发麻。   他们不着寸缕,危雁迟很娴熟,唐臾闭上双眼,难耐地缩起了身子,咬住自己舌尖,呼吸埋在危雁迟颈窝。   “这次还好吗?”危雁迟带着轻笑问。   “唔……”唐臾无法思考,仰着头被迫接受徒弟的吻和攻势。   阳光中微尘浮动,搅动着如丝的蜜糖。   “师尊……”危雁迟这声近乎叹息,“唐却尘。”   他叫唐臾的大名,把他整个人嵌在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很紧。   唐臾在余韵中感到惊讶,危雁迟从来不会直呼他的字的。   唐臾听到危雁迟说:“师尊,永远不要离开我。”   “……”   半晌,唐臾听到自己略带嘶哑的声音,答应道:“Vix,我永远不离开你。”   唐臾猛地睁开眼,只见窗外天色阴沉,高楼大厦的尖顶被掩没在滚滚黄云中,霓虹灯亮着脏脏的光芒。   他翻身一摸,床上是空的,顿时下了一身冷汗,下腹却还敏感地轻颤着,无比直白地提醒他刚才做了个多么羞耻且不伦的梦。   “师尊,师尊。”   唐臾现在听到这个称呼就头皮发麻。   “师尊大人,您醒啦。”   原来是UvU,它摇着小轮子从外面晃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水。   “先生的炽潮期已经过去了,丸鳞先生也恢复得很快,久小姐已经回去轻氚阁……诶,您还好吗?”UvU语气忽然变了。   唐臾呆坐在床上,半晌才回过神:“啊?嗯…我没事。”   他若无其事地从UvU那里接过水杯,仰头一口灌了。   就在刚才,唐臾忽然知道梦中那种对场景莫名熟悉的场景来自何处了。   在秘境寻宝游戏里,系统自动生成的、他和危雁迟的“梦中情房”,和方才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千纸鹤、老式电脑、木窗格。   还有身后人温暖的体温。 第65章 监听符 你躲着危雁迟?   仙殿外, 两位白衣飘飘的修士有礼貌地欠身:“金先生正与叶掌门在殿内详谈,恐怕时间较久,诸位可随我们到偏殿稍作休息,我们准备了灵草泡制的好茶。”   一排身着黑西服的健硕保镖板着脸, 昂着头, 戴着墨镜, 拿鼻孔看人。   为首的彪形大汉冷哼一声:“不用。”   修士好脾气地笑笑:“好的,那诸位请自便,我们先离开了。”   两个修士走了之后,保镖们更加肆无忌惮,有人掏出枪在手中转了几圈, 一脚踏上殿前的门槛。   某个保镖从鼻子里哼道:“看他俩端着的那样儿, 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使者了。”   “金总也就是给面子才来这儿看看,谁真信有神仙啊?连五座机械大神像都是咱们丹升帮他们做的!”   “哈哈,兄弟们, 你们信这掌门说的话吗?神仙真显灵了?”   “谁知道呢!我们都没亲眼见过, 全凭那掌门一张嘴呗。”   “这年头还有那么多人信神, 真是可笑……不如多赚钱买点高级义体,子弹可比那些玄乎的仙法有用多了!”   “嗨, 金总肯定就是做做样子,咱们丹升那些研发项目, 天神下凡都打不过我们!咱们自己就是神……”   “嘭!!!”   保镖的脑袋突然被炸飞了,肉块脑浆喷满了仙殿的红漆柱子。   脖子留下一个碗口大的断面,无头的身子晃了晃, 直挺挺地砸到地上。   金寺腾慢条斯理地收回枪,淡淡扶了扶眼镜。   他转回身,充满歉意地对叶遮说:“叶掌门, 实在是对不起,手下缺乏管教,满口胡言,已经让他闭嘴了。”   叶遮微笑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缓缓摇头:“无妨。说得挺中肯的。”   保镖们早已挺胸抬头站肃立,大气不敢喘。   金寺腾看都没看他们,伸出手,用力和叶遮握了一下。   “叶掌门,今后合作愉快。”   叶遮颔首:“合作愉快。”   不多时,热风翻涌,一辆流线形的奢华飞梭缓缓降落,金寺腾阔步走上车,降下窗,淡声吩咐道:“清理干净再走。把神仙家门口搞得血肉模糊,真没礼貌。”   保镖们低头答应,冷汗直冒。   飞梭眨眼便升上了高空。   还未等飞梭离开,白衣飘飘的叶掌门衣袍一闪,鬼魅一般地原地消失了。   保镖们又出了一身冷汗。   叶遮回到文神殿内,端端正正地跪到齐昌的金身正前方,俯身稽首,三礼九叩。   起身时,以叶遮为中心,地面四周一个展开幽亮繁复的阵法。   叶遮割破指尖,以血饲阵,血红色渐渐浸满每一根阵线,并向神仙金身的方向延伸而去。   这是通仙阵,用强大的灵力和自身鲜血灌注,据说能直达神仙耳目。   自从四仙显灵以来,叶遮每周都会通仙一次,汇报进展,尽管神仙再也没有显灵过哪怕一次,叶遮仍然虔诚而坚持地做着这件事。   千年来,他爬到掌门之位,刻苦修炼,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得道飞升。   如今神仙们接连显灵,没人知道叶遮内心近乎疯狂的激动,他必须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叶遮双手置于阵眼,血液顺着阵法流向神仙金身,只听他低声道:“小道今日与俗世达成合作,争取尽早积累到足够能量,让通天桥开,列仙临凡。”   说完这句话,叶遮慢慢收回手,阵法的光晕暗淡下去。   正在此刻,文神殿满墙的灯烛都亮了起来,眨眼般闪了闪!   叶遮浑身一凛,扑通一下又跪下了。   他俯身叩首,声音微颤:“参见齐昌神君……”   满大殿的电子帷幕都自动亮了起来,叶遮屏住呼吸,心跳得极快。   如果不出意外,神仙要讲话了。   时间流逝在这被神掌控的殿中失效,不知过了多久,大大小小的电子帷幕上出现同一句话——   “久死人魂归,风云变幻时。”   这句话闪了三下,所有屏幕又咔的一下,陷入了漆黑。   但足以让叶遮牢牢记住了。   久死的人…魂归……   叶遮在神像前跪了很久,直到有修士在门口轻轻敲门,他才平复心情,慢慢起身。   “掌门,将近子时了,回去吧。”   叶遮“嗯”了一声。   回程时,叶遮无意在乾坤袖中摸到一张透明符咒,经他一触,纸片立刻显出了本来的木黄色。   噢,这是送去监视那两只灰老鼠的。   不过是两个小人物,根本不需要自己亲自看,叶遮把符纸递给身边的修士,随口吩咐道:“解符,把他们的身份和住处告诉我。”   修士恭敬地答:“是。”   “等等。”叶遮忽然改了主意,把符纸又收了回来,“你先去查仙史,把此前两千年内死掉的仙道名士、魑魅魍魉、邪魔歪道,整理一份详尽名单给我。”   修士领命而去。   叶遮漫不经心地碾碎了手里的符,符纸一点点融进他的指尖,惬意地闭上眼。   虽然是两只灰老鼠,但能从仙警手中全身而退,或许能堪一用。   叶遮这样想着,在脑内开三倍速检阅起监听符里记录的内容。   师尊……丸鳞……危雁迟……   叶遮的表情渐渐变了。   他睁开眼,正好看到修士高效整理好送来的名单,“唐却尘”三个字直直撞入叶遮眼里。   底下还写着一行注释:别号忘归山人,殁于仙元621年,前凌修门门生,后被逐出仙门。收有四徒,魅魔久绛、妖兽丸鳞、怪力楼、鬼胎危仅,四徒皆行踪不明。   永远平静如水的掌门猛地站了起来,碰翻了桌上的香炉,咚地一下撞到地面,他也毫不在意。   -   唐臾走出危雁迟的卧室,只见客厅里一片鸡飞狗跳。   丸鳞盘腿坐在沙发上,连着无线手柄玩全息飙车游戏,整个人在沙发上东倒西歪,弯着眼睛,嘴里时不时发出“呜——滴——”的怪声。   叨叨正团在沙发另一边狼吞虎咽,金饭盆里的鸟粮被他啄得到处都是,他一边稀里呼噜地吃,一边不住地夸赞“久绛不愧是富婆啊买的鸟粮就是高级,不像那个唐却尘穷得叮当响我跟着他根本吃不饱!”,顺带一边指挥丸鳞:“往左左左打死方向盘!你怎么连漂移都不会呢!”   丸鳞整个人要歪到悬崖下了,失声大叫:“啊啊啊啊——!”   远处的工作间里陡然飞出一把锋利的螺丝刀,张了眼似的直直钉向全息主脑,危雁迟低沉的怒吼从里面传出来:“都给我闭嘴,吵死了!”   螺丝刀被UvU手忙脚乱地挡住,小机器人用力拍拍自己的铁皮心脏:“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全息设备也是很贵的呀先生!”   唐臾倚在门框边观看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   工作间里一阵响动,危雁迟从里面钻出来,声音乖了好几个度:“师尊,吵到您了?”   丸鳞手一抖,迅速地变成了一个鳞片球。   唐臾说“没有”,先走到沙发边,把丸鳞从抱枕堆里拎着他的尾巴倒提起来,检查了一圈才放下,又走到危雁迟那儿。   危雁迟非常自然地微微弯腰,等着唐臾来贴他的额头。   唐臾稍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手心快触上去的时候,又慌忙改成了手背。   他用手背贴了贴危雁迟的额头,是平时的冰冷鬼温。   “还行。”唐臾偏开目光,快步走回沙发边,语气不变,“就是丸鳞还得再修养一下。”   丸鳞总是像个谦和的书生,只听他轻悠悠地说:“师弟说他家不留人,好在师姐说她那儿有很多空房间,我一会儿就去投奔她。”   唐臾点点头:“也好。久绛那儿条件挺好的,你去那恢复更快。”   “还有你!”唐臾把埋头狂炫的蓝毛小鸟从鸟粮堆里拔出来,“跟我回家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叨叨两只小翅膀紧紧抱着一袋沉甸甸的鸟粮,仰头嚎道:“粮!把粮也带回去!你个混蛋肯定不会给我买这么好的粮的!”   “好好好。”唐臾被他吵得头痛,一手把鸟粮抱到怀里,一边把鸟塞进自己衣领,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就这么一穷二白地拉开危雁迟家的大门。   “我走了啊徒弟们!有事再联系。”   这套连招实在是太丝滑,危雁迟完全没反应过来,唐臾就已经迈出了门。   “师尊!”   唐臾只觉一阵劲风越过他,危雁迟挡到他面前。   “……师尊。”   唐臾略显疑惑地挑眉,意思是什么事?   危雁迟缓慢开口:“您要不就……住我这里吧。”   唐臾更加疑惑:“你家不是不留人吗?”   危雁迟:……   只是不留二师兄。   “咋地,炽潮期后遗症啊。课还没上够?”唐臾乐呵地看着他,“该教的我都教你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找个人去练练,我送你的智能仿生人也要好好利用啊,听到了吗?”   唐臾口条太溜,危雁迟瞬间被堵得说不出话。   “徒儿加油,菜就多练。”唐臾真诚地拍了拍危雁迟的肩膀,绕过他,按了向下的电梯按钮。   危雁迟沉默地看着电梯门合拢,唐臾的身影一寸寸被遮盖。   他愣是没再说一个挽留的字。   因为师尊太坦荡,那些吻,那些看似不明不白的触碰,好像对师尊来说,真的只是对古板徒弟的一次授课。   老旧的电梯发出咔咔的响声,一寸寸往下爬,漫长得没有尽头。   唐臾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都汗湿了。   危雁迟的样子和梦中的小徒弟重合,唐臾别扭地发现自己刚才甚至无法和他对视。   叨叨站在他肩头嚼嚼嚼,把鸟粮咬得噶嘣脆。   这只小鸟贱兮兮地问:“你躲着危雁迟?”   唐臾食指猛地一蜷,抬手揍了一下鸟脑袋:“吃你的去!”   “嘿嘿。”叨叨愉快地嚼嚼嚼,“我的老伙计,你完咯。” 第66章 梦影乐园(一) 师弟和师尊准备出门呀……   宙城的生活荒诞而充实。   回到自己简陋的双层小屋后, 唐臾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床看看江湖通里有没有接到新的委托,有钱就赚,没钱赚就拉倒。   唐臾逐渐发现实体店面的作用不大, 鲜少有人来店面求助, 现在的人都非必要不出门。   再加上叨叨整天吵得他头痛, 抱怨说这生活条件还不如鸡窝,唐臾试图放生破鸟三次无果,终于屈服,索性把一楼变成了超级豪华大鸟窝,闭门谢客, 只剩下一张破破烂烂的“万事中心”破纸片在门口迎风招展。   事实证明, 没有像样的店面完全不影响万事屋的生意。   唐臾时不时就能接到一单,后来口碑上来了,找他的人越来越多, 杂七杂八的事情都点名要找唐老板。   你们唐老板天生就是个社交鬼才, 漂亮话张口就来, 人长得帅,身上总是有股说不清的痞劲儿, 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莫名让人很愿意信任他, 人很讲义气,把事交到他手里,他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这段时间, 唐臾算是把赛博都市里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体验了个遍。   上至偷偷潜入魔窟杀人除妖、去对头公司偷核心公式、帮一堆赛博神经病打群架;下至帮老奶奶找猫、救活枯死的迎春花、被餐馆临时拉去当钟点工。刀尖舔血,善良守法,混乱邪恶, 只要给钱,唐臾啥都干。   日子过得很魔幻,也很充实,让日子变得更加魔幻一些的事情是,危雁迟开始频繁联系唐臾。   其实不能算是联系,准确来说是“打卡”。   早上危雁迟跟唐臾发“师尊,早”,中午问“吃了吗”,晚上问“回家了没”。   只有硬邦邦的句子,不带任何标点符号,看上去也不带任何语气,像个一百年前的傻子机器人。   唐臾纳闷地自言自语:“炽潮期不是完了吗?这又犯的什么病。”   叨叨扭动肥嘟嘟的屁股,随口答道:“查岗呢。”   唐臾借用鸟语,问危雁迟:“查岗呢?”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复道:“师尊,我最近在练习人类会话。”   唐臾无言以对,你是不会讲人话还是怎么的?   危雁迟隔了几秒,补充道:“学习高情商人类会话。”   啊,原来如此。   唐臾这才觉得合理了,同时又觉得欣慰,冷冰冰了一千年的小鬼终于愿意主动学习博大精深的语言艺术,真是可喜可贺。   唐臾欣然道:“这方面师尊最在行了,先给你推荐几本工具书……”   危雁迟:“不用了。”   唐臾:“还让你挑起来了?那你要怎么学?”   危雁迟:“您多和我讲讲话。”   ……合着是要师尊当陪练。   唐臾吐槽还没发出去,危雁迟下一句又追了过来:“您现在在做什么?”   唐臾只好删了重新编辑,像写小学作文范文一样,教危雁迟:“我晚饭吃了米饭,给叨叨加了鸟食,正准备去洗澡睡觉。我今天接任务赚了三百块,很开心——简单举个例子,不仅要描述自己做了什么,还要善于表达自己的心情,知道了吗?”   危雁迟很快回复:“知道了。(开心)”   唐臾恨铁不成钢,消息咻地发走:“你知道了个屁!”   叨叨躲在自己窝里,抱着危雁迟给他做的微缩通讯器,也在咻咻地发消息:“喂,危雁迟在干嘛呢?”   UvU回消息是光速:“先生在认真工作呢。”   叨叨骂他:“你懂个屁!他肯定在摸鱼。”   过了会儿,UvU问:“叨先生,请问今后您可以帮一个忙吗?”   叨叨:“哟,还有能用上我的地方呢,那我可得考虑考虑……”   UvU:“先生说他在大师姐那里买了五年份的进口高级鸟粮,您随叫随送。”   叨叨流着哈喇子:“好,成交!”   -   渐渐的,危雁迟不仅只是和唐臾聊天。   危雁迟可能具备什么超能力,每次唐臾刚接到一单,他的消息立刻就会追过来。   危雁迟问:这一单要做什么?   唐臾“啧”了一声,单手戳着回复:不用出门,客户在我这批发三十张美容符。   危雁迟:好。   像这种毫无危险性的工作,危雁迟半个字都懒得多问。   但如果接的任务是“暗杀”,不出半小时危雁迟就会出现在唐臾家门口。戴着金属面具、束起长发、一身黑色行动服,悄无声息地倚在门口等人。   唐臾第一次拉开门被吓了一跳,危雁迟不管怎样都要跟他一起去做任务。   后来发现,危雁迟自己心里似乎有一套评判标准,什么任务是安全的,什么任务是危险的。如果难度系数比较高,危雁迟一定要和唐臾一起去。   唐臾让他滚,危雁迟也不吭声,就这么闷兮兮地跟在唐臾身后,大尾巴似的怎么也甩不掉,唐臾就只好默许了。   唐臾最开始是很不习惯的,但是尾巴带着带着就被迫适应了,多一个人能使唤也还行。   尽管危雁迟得到过次数最多的指令是让叨叨闭嘴。   这天,唐臾收到了一条消息。   ——发信人,周曲。唐臾挑了挑眉。   AI情侣定制店的老板还找他做什么?贴心售后服务吗?   周曲发来的消息很短,唐臾看完,神色却一点点凝固起来。   “唐先生,实在很抱歉打扰你,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了。我妹妹昨天和班上同学去游乐园玩了,但是至今还没回来。找了警察也没用……你知道的,他们从来不管灰居人的死活。”   “我男朋友昆西去游乐园找我妹妹,结果他也消失了,联系不上!唐先生,您能不能帮帮忙……”   看完这消息唐臾就做好决定了,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给周曲回了个电话。   周曲大概也没料到唐臾答应得这么快,连连感激,唐臾表示没关系。   唐臾找周曲要到了妹妹的基本信息,还有大致情况,初步判断那儿是被什么阵法或者鬼打墙魇住了,凡人很容易被困住,修仙之人进去捞两个人出来,算不上什么难事。   唐臾再三安抚周曲,请她放心,才挂了通讯。   这边才结束通话,好巧不巧,那边危雁迟的消息就追过来了。   “师尊,您今后几天有什么打算?”   唐臾心中纳闷,嘿,机械师背后是不是都长了眼?怎么每次时间都掐得那么准呢。   唐臾回复道:“简单出去一趟,很快就回。”   危雁迟问:“去哪?”   唐臾:“去游乐场接一个小姑娘回家。”   危雁迟紧跟着问:“是不是在灰居的「梦影乐园」?”   唐臾:“是。你咋知道?”   危雁迟直接发了语音过来,没什么语气起伏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唐臾有点头疼,“怎么每次都能被逮到?”   鸟窝阴影中,叨叨慢悠悠地退出了和幽的对话框,收到了来自久绛的消息。   叨叨的小黑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它扑扇着翅膀飞到唐臾肩头,踩踩他,歪着脑袋问:“啥时候出发?”   唐臾正处在自己的疑惑中,看了眼时间,随口答:“半小时后吧。”   “好耶!”叨叨擦了擦口水,“久绛说现在给我送进口鸟粮,我想先吃两口,再揣出门。”   唐臾点它:“就知道吃!”   叨叨高高昂起脖子,骄傲地说:“这可是我自己挣的!”   唐臾反驳道:“怎么是你挣的?因为我是他们师傅,他们才免费给你送大餐的。”   叨叨激动地扑腾翅膀:“就是我自己挣的!”   不过十分钟后,危雁迟便全副武装地来到了唐臾家门口。   “师尊,什么时候走?”危雁迟问。   叨叨蹦蹦跳跳:“等会儿再走!等会儿再走!”   危雁迟点点头,没什么异议的坐下了。   唐臾徒手抓头发,叼着发绳,模糊地妥协道:“行吧行吧,再等等。”   只是危雁迟没想到,又过了十分钟,他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久绛身后跟着丸鳞,她把沉甸甸的鸟粮袋子往里头一扔:“叨叨,吃吧,大馋鸟子。反正师弟在我这买了无数包。”   叨叨嗷嗷叫着就扑了上去,姿态非常的不值钱。   丸鳞穿着件松松垮垮的卫衣,看着像个大学生,两只手揣在胸前,笑眯眯地挪过来,和善地说:“师弟也在呀。”   危雁迟行了个礼:“师姐,师兄。”   唐臾扎完辫子出来,猝不及防看到狭窄的客厅里挤满了人,不禁有些惊讶:“哟,今年这么热闹啊,凑齐了。”   丸鳞道:“来给叨叨送吃的,顺带看看师尊。”   唐臾半天才回过劲来,坏了,我成顺带的了。   “噫,师弟和师尊准备出门呀?”丸鳞问。   危雁迟:“嗯,简单出去一下……”   唐臾:“接到了一个任务,出去找个孩子。”   丸鳞的声线不明显地雀跃了一些:“噢,任务!何时出发?”   相当自然的语气,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算进了外出队伍里。   “你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出门了?”丸鳞温声推断,不禁有些感概,“咱们师门好久没有这么整齐地出山过了。虽然还缺人,但已经很齐了。”   久绛扫了眼三个大老爷们儿这架势,暴脾气瞬间上来了,不爽道:“什么情况,想把我留下来守家?哼,没门儿!”   唐臾:“……”   五分钟后,师徒四人相当拉风地走出了破烂巷子,因为颜值过于出众,吸引了不少目光。   唐臾郁闷地想,多了三条小尾巴怎么办?   危雁迟面无表情地指令UvU进行智能搜索:电灯泡在哪里回收? 第67章 梦影乐园(二) 单亲爸爸   今天雾霾严重, 飞梭里播放着R&B,在铅灰色的城市高空穿行。   危雁迟单手搭着方向盘,完全是个面无表情的冷酷司机;唐臾在副驾驶跟着音乐节奏摇摆,像百年前流行的吹着萨克斯的扭动向日葵玩具;丸鳞趴在后排的玻璃上看窗外, 时不时发出“哇”, “哇”的小声赞叹;久绛翘着二郎腿打电话, 随便一句都在谈几千万的大单,只听阁主大人暴跳如雷道:“那批枪还没到货??今天下午两点前不送到轻氚阁门口就把他们家炸了!”   非常温馨的师门氛围。   丸鳞说话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连惊讶的时候也是淡淡的:“我被弄走了多久啊,城市变了好多呀。”   “有我久么。”唐臾笑着回头,“跟你那时候比起来, 变了什么?”   丸鳞语气轻快:“环境污染更严重了, 以前开车至少能看清一百米开外的东西。”   “人类真厉害。”唐臾由衷赞叹,指了指灰色的云层下方,吩咐车夫, “先去一下周曲的店, 我要去拿点东西。”   危车夫任劳任怨地驱车降落, 缓缓降落到店铺附近。   透过灰蒙蒙的能见度,唐臾看到“心曲”店铺外聚集了不少人。   唐臾站在人群外围扬声喊:“嘿, 周老板在吗?”   周曲抬手:“啊,唐老板来了。我在这!”   “唐老板, 这是你要的东西。小棉的衣服和手写作业本,希望能帮上忙。”周曲听起来都快哭了。   唐臾接过来放进袋子里装好,拍拍她的肩膀:“我们一定尽力。”   “哎, 唐老板,真的麻烦你了……”   “没事。”唐臾摆摆手,指了一圈周围, “你们店外头咋这么多人呢?”   周曲叹了口气,愁得皱眉:“都是小棉同班同学的家长,昨天十几个小孩一起去的游乐园,今天家长互相一问,发现自家孩子都没回来。也有同学的爸妈去找了,结果现在全都杳无音讯,也根本联系不上。”   这游乐园就好像百慕大三角,所有人都被它无声吞噬,有去无回。   丸鳞问了句:“报警了吗?”   “我们都报警了!但是有啥用呢?”一个家长愤怒道,“接警程序说要排队,我们的警案前面排了103个案子。”   另一个家长嘲道:“估计其中100个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找不到宠物狗了之类的案子。”   宙城警察是这样的,靡宫里贵客打个电话,五分钟内警队全副武装到达现场;灰居区众多小孩失踪,被排在第104位。   群情激跃,骂声连片,又十分的无能为力。   骂着骂着,就有父母捂着脸哭了。   唐臾声音不大,语调也不怎么正经,却像一条破开巨浪的小舟,掷地有声:“你们身上带了什么自家孩子的东西没有?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点,我顺带去找找。”   家长们静了几秒,纷纷围了上来,宛如见到救星。   唐臾很快就收到了十几个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棉花娃娃、电子陀螺、发卡……   “活菩萨,活菩萨!”家长放下手里摩挲着的执明星君玉挂坠,感激地握上唐臾的手。“如果能把我家妞妞找回来,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唐臾连忙把家长扶起来:“诶您别——我也不能保证什么,只能尽我们所能。”   也有不少家长举手,说要和唐臾他们一起进去找,都被唐臾婉言劝阻了。   “之前进去的家长们都还没有消息,大家就不要冒险了。”   确实是这个理,在场的家长们都是在灰居勉强生活的普通人,植入的是平价义体,谈不上什么战斗力,各自开店或者打工攒钱,省吃俭用供家里小孩上学,希望孩子长大可以往社会上层爬,不要再过他们这样连报警都无人受理的生活。   十分钟后,唐臾他们带着沉甸甸的袋子离开了周曲的店。   去“梦影乐园”的路上,飞梭里没有放音乐,久绛也没有打电话,显得有些沉闷,丸鳞窝在后座角落,不熟练地浏览着“江湖通”。   丸鳞敲敲屏幕:“网上已经有人在讨论这件事了,都说昨天去游乐园的家人没有回来,很担心。”   “真是稀奇。”久绛嘀咕道,“虽然这些年日子是越过越烂,但这种大规模集体诡异事件还是第一次发生。”   危雁迟淡声说:“到了。”   “梦影乐园”坐落在灰居一个相对偏僻的区域,这里地价便宜。   街上很萧条,附近没有什么建筑,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小吃店,还都关门了,估计是怕的。   “这么冷清?”唐臾有点惊讶。   寄宿在危雁迟手腕上的幽说:“在网上有过相关报道,这家游乐园平时生意一般,尤其是在全息游戏越来越火的情况下,来游乐园玩的人也变少了,这几年园区利润下滑了50%。”   游乐园门口竖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大牌子,彩色的小灯组成“梦影乐园”几个字,可爱的小动物在旁边牵手跳舞,非常活泼。   门口聚集着一些人,想必都是失踪人员的亲朋好友,他们焦躁地走来走去,频繁看通讯器,向游乐园里面张望,可惜并没有半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走吧,进去看看。”唐臾扬扬下巴。   在周围人诧异而欲言又止的注目礼中,四人小队懒懒散散地走进了大门。   大门里头是一排检票闸机,唐臾直接大剌剌地走过去,结果响起一声刺耳的“滴”——还要买票!   “真是坑爹啊,闹鬼还要挣钱!”久绛骂骂咧咧,“资本家。”   危雁迟已经默默无闻地买好了四张票,分发给他们。   这次过得很顺利。   穿过闸机,唐臾不由地睁大了眼,他们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中央街一个巨大的花坛,娇艳欲滴的花朵簇拥着,蝶舞莺飞,旁边摆着一些可爱的卡通人物雕像,轻快的音乐在乐园里回荡,充满童话氛围,和外头的萧条形成了鲜明对比。   乐园里的游客竟然还不少,有一家三口来的,也有小年轻结伴而行的,看起来非常正常。   久绛猜测:“或许是今天早上进园的游客?他们可能还没看到网上的信息。”   “先找人。”唐臾把袋子里小孩子们的东西拿出来,随手贴了张符上去,口中轻念了句诀。   符纸无火自燃,唐臾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没找到。”   丸鳞善用诀,他也拣了个小玩意,念了寻人诀。   半晌,丸鳞也摇了摇头,轻轻皱眉道:“我也没找到。”   “难不成,他们根本不在乐园里?”久绛绕了绕发梢,“我们要不先出去,在附近找找人。”   “不用了。”危雁迟很快答道。   “为什么?”   危雁迟转身,面朝入口闸机的方向,云淡风轻地说:“因为入口不见了。”   众人往回看,这才发现,果然,游乐园的大门消失了。   本来是大门的位置,变成了一堵高墙,墙上画着一些咧嘴笑的小孩子,手里抓着许多彩色的气球。   久绛一语不发,掷了个剑星出去。   高墙上方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直直把剑挡了回来。   “不太方便出去。”   “这下好咯!”唐臾不知从哪个花坛里薅了根狗尾巴草,流氓似的叼嘴里,眯眼笑道,“可以在游乐园玩一整天了——话说回来,我还从来没来过游乐园呢。”   既然出不去,干脆往里走。不论如何,他们要先把人找到。   唐臾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诶,帅哥,请问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一道甜甜的声音响起。   唐臾抬头一看,哟,两个大眼睛的漂亮姑娘,都打扮得很潮。   穿着不同颜色但是款式很像的格子短裙,堆堆袜,小皮鞋,戴着类似款式的choker,一个打扮成了天使的样子,一个打扮成了恶魔的样子。   “噢,可以啊。”唐臾接过她们递过来的相机,聊天似的问,“你们几点到的呀?”   天使女孩说:“就早上呀。真奇怪,今天人挺少的,门外都没人排队,平时还是得排一会儿的。”   唐臾心道,那可不。   恶魔女孩撇了撇嘴:“而且有些人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唐臾默默叹了口气,看来清晨就有不少家属在这里了,只是他们没搞清楚里面的情况,或者他们并不关心陌生人,所以没人提醒这两个女孩,游乐园里可能有危险,别进去。   如果放她们自己去玩,或许她们会和那些受害者一样失踪。   唐臾笑着提议:“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结个伴吧,一起玩?”   “你们……”   天使女孩好奇地打量他们一行四人,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滑过,脸蛋不禁变得有些红,“你们是好朋友吗?还是模特…同事?都好好看呀。”   久绛露出有点牙酸的表情,丸鳞挂着万年不变的眯眯眼笑,危雁迟照例冷脸,像一块绝缘的石头。   唐臾回头瞅了他们仨一眼,呵呵一笑:“啊,不是。我是一名单亲爸爸,出来遛娃的。” 第68章 梦影乐园(三) 你来约会的?……   打扮成小恶魔的女孩叫苏兰, 天使女孩叫苏竹,两人是一对亲姐妹,今天早早地来游乐园里玩,暂时还没发现游乐园大门已经不见了的事。   唐臾并不打算告诉她们这事儿, 小姑娘们好不容易出来玩, 不如多享受一会儿。   “要不咱们搭个伴儿, 一起玩?”唐臾绅士地询问两位女孩,微微弯着腰的样子,莫名很迷人。   危雁迟忽然看向唐臾,目光沉得发乌。   苏兰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好啊好啊!”   苏竹用胳膊肘捅了捅她, 脸更红了些:“姐…你矜持点……”   久绛挑挑眉, 指尖轻轻一圈,闪闪发亮的红色粉末像蝴蝶一样,沾到两个师弟和唐臾身上。   下一秒, 三个男人同时听到久绛玩味的声音:“有外人, 建一个队内语音——师尊, 你怎么还带妹啊?”   队内语音这事是他们师门以前就爱玩的,尤其是唐臾带所有徒弟下山做任务, 遇到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权贵胄时,久绛就爱开一个只有他们五个人能听到的聊天室, 面上笑嘻嘻,背地里疯狂吐槽那些人丑恶的嘴脸。   久绛的语气稍显暧昧,唐臾有点无语地解释:“带什么妹!普通人进来会失踪, 咱能救几个救几个,尽量别再让受害者增加了。”   “哦哦哦,我信了。”久绛微笑点头, “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师尊蛮可惜的,虽然以前总是去花天酒地,但是从来没给我们带个师母回来。”   丸鳞慢悠悠地说:“哎呀…师尊第一次来游乐园居然是和我们一起来做任务,真是有点可惜呢。”   危雁迟没吭声。   唐臾问:“游乐园是什么很特殊的地方吗?”   只有丸鳞会耐心地给师尊解释:“游乐园有很多娱乐项目,能给游客带来欢乐,是情侣约会圣地。”   “噢。”唐臾点点头,“那你们跟谁来游乐园约过会?”   队内语音频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哈!”唐臾爽道:“那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都加加油,赶紧给我找几个徒媳徒婿回来,振兴师门,兴旺人丁,听到没?”   久绛撇撇嘴:“是我不想找到吗?”   丸鳞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尊重无性恋,保护无性恋……”   危雁迟面无表情:“现在游乐园里的游客都没有什么异常的样子,说明昨天被困在这里的游客不在他们中间,寻人诀也找不到,受害者们应该是被藏在什么地方了,而且有强大的灵力掩盖踪迹。”   “……”丸鳞随喜赞叹,“师弟不愧是你。”   “很好,分析的方向很对!”唐臾拍拍巴掌。   久绛幽幽道:“如果我们五个一起做小组讨论,只有老幺能把主题拉回正轨。”   “前面就是’御剑山巅’了,你们要不要玩?”苏竹兴奋地指着前方。   唐臾还没看是啥,就答应道:“要玩啊,当然要玩。”   顺着苏竹指的方向,唐臾这才看见,前方矗立着一个极为巨大的过山车,轨道宛如山路十八弯,大圈连小圈,倒挂,失重,坐上一圈能把人的魂都甩出来。   古代人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造型怪异的庞然大物,像某种神奇生物被啃食干净的大骨架。   唐臾在队内语音里问:“这个怎么玩?”   话音刚落,他们就看到一辆小车从站台驶出,沿着细细的轨道,大头朝上,缓慢地向上爬升。   苏竹仰起头,有点被吓到:“啊啊啊好高啊!我不敢想等下从上面冲下来,上面的人会叫得多惨。”   “你不会怕了吧。”苏兰冲她挤挤眼,“咱们说好了,今天一定要玩到过山车的!”   久绛怀念地说:“我真的好久没玩过山车了……嗯?”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怪异。   “怎么了?”丸鳞问。   久绛微微皱起眉:“你们仔细看上面那辆车。”   此时,那辆车已经慢慢爬到了最高点,马上就要俯冲而下,让上面的观众感受到自由落体般的酸爽。   叮,叮,叮,倒计时。   小车在最高点停了三秒,轰——   冲下陡峭的轨道。   众人这时看清了,小车上没有一个乘客。   这是一辆空车。   苏兰:“卧槽。”   苏竹被吓到了:“为什么车上没有人?算了,别去坐了吧……”   苏兰很乐观:“哎呀这有什么好怕的,肯定是因为今天游客少,所以发一班空车,检查轨道会不会出问题。”   苏竹小声说:“还是算了吧,我怕。”   久绛温声安慰:“没事的,只是车上有鬼而已。”   两姐妹:“……”   唐臾反而加快了脚步,语气愉悦:“走走走,去那看看!”   越诡异的地方越意味着可能有问题,他当然要去。   站在过山车的站台上,唐臾贴心地对两个姑娘说:“你们怕的话就在这儿留着吧,我们几个人去玩。”   苏竹这时候好像又改变想法了,磨蹭地说:“来都来了……”   苏兰:“是啊!来都来了,还是去玩玩吧。”   来都来了,最神秘的四字魔咒。   比起平时,站台上可谓是相当冷清。除了他们六个人,还有一个小胖墩,手里牵着一个圆鼓鼓的红气球。   危雁迟神情不变地问:“小朋友,你的气球是哪里买的?”   可能是他神情太冷,小男孩被吓了一跳,才指了指楼下,声音听着很稚嫩:“楼下冰淇淋店旁边,有人在发气球。”   危雁迟走到站台边往下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红白条纹工作服的职员,正抓着一把彩色的气球,像拿着一大把鲜艳的花朵。   他独自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偶尔有人走过,他就递出一个气球。   “从过山车下去之后,我们去他那里看看。”危雁迟在队内频道说。   轰隆隆的小车摩擦轨道声响起,空无一人的小车靠站了。   车很长,造型是把仙剑,车头尖尖的,车尾是剑鞘的模样,一共十排,每排能坐两个人。   二十个座位,每个座位上的安全杆都紧紧扣着,然而没有乘客。   咻的一声,所有安全杆自动升起,音响里乍然响起欢快的音乐,一个俏皮的女声播报道:“御剑飞行旅程结束啦,请大家带好随身物品,有序离场,祝你今天快乐,明天快乐,天天快乐噢!”   二十对安全杆就这样整齐地竖在半空中,像二十双高高举起的细长手臂。   冷风穿过站台,两个姑娘打了个寒颤。   拦着唐臾他们的闸机门忽然亮起来,在他们每个人站着的位置上方,亮起一个个数字。   唐臾头顶的数字是82,危雁迟头顶是90,久绛75,丸鳞79。   姐妹俩一个63一个70,小胖墩85。   所有人都想问这是啥,播报声很快回答了他们的疑惑。   “游客1,快乐值:82。”   啊,快乐值?   唐臾觉得挺有意思,这是某种可以检测情绪的机器?   丸鳞指了指头顶:“师姐,你最不快乐诶。”   “因为我最近那单生意有问题啊,烦死我了。”久绛抱起手臂,“比起问我,明明老幺的数值更奇怪吧!他顶着臭脸,快乐值居然有90?”   唐臾也很惊讶:“幺儿,你这么开心?”   危雁迟面若冰霜。   “你乐啥呢?”久绛来了兴趣,热切地八卦道,“你又不是来约会的,有啥可高兴的?”   叮的一声,危雁迟头顶的90跳成了91。   还上涨了!   唐臾:?   久绛和丸鳞两脸震惊:“啊?老幺能有这么大情绪波动就是有鬼了,肯定是机器坏了!”   唐臾心里倒是不希望机器坏了,危雁迟如果能和常人一样拥有丰富的情绪,那是最好的。   闸门齐齐打开,仿佛无声的邀请,请他们坐上这班过山车。   唐臾毫无犹豫,直接坐到了第一排。   久绛问:“师尊,你怕不怕啊?第一排很刺激的哦。”   丸鳞呵呵道:“你忘了你御剑是谁教的?”   ……噢,也是,师尊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时候,久绛还在族里吃奶呢。   “我和师尊坐吧。”   丸鳞揣着手,不紧不慢地踱向第一排,颇有种势在必得的大将风度。   这人虽然看上去总是淡淡的,但其实喜欢一些刺激的东西,比如过山车坐第一排。   然而他还没走到位置,只感到一丝极为细微的风——   眨眼间,危雁迟已经云淡风轻地坐到了唐臾身边,衣角悠悠落下。   丸鳞细长的眼睛都惊讶得睁开了点:?   小师弟从来就是最不争不抢的那个,凭自己对他的了解,危雁迟多半会在过山车上找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的。   危雁迟回头,淡淡和他对视:“师兄,这里已经有人了。”   “好的,我走。”丸鳞一百八十度转弯,踱到久绛后排,缓缓坐下。   “师弟变了。”丸鳞颇有些怅然若失,但又觉得挺好,一直没什么活气的师弟现在也会表达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不过丸鳞还是有些疑惑:“师弟为什么想坐第一排?”   久绛满不在意地说:“第一排视野好,想多发现点线索呗。老幺永远是最认真的好学生。”   丸鳞恍然大悟:“确实。”   这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穿着红白条纹衣服的工作人员,他从第一排开始,帮忙把保险杠一个个按下去。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帮唐臾弄保险杠的时候,脸突然靠得极近,绽开一个笑容,笑出了满脸刀削斧刻般的褶子。   唐臾从容回了他一个笑容:“谢谢。”   工作人员漆黑的眼珠盯着唐臾,富有感情、抑扬顿挫地说:“不错哦,祝您能从旅程中获得快乐,拍照的时候要记得笑哦。”   唐臾点点头:“好。”   工作人员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表情没有分毫变化,探身帮危雁迟按下保险杠,然后和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祝您能从旅程中获得快乐,拍照的时候要记得笑哦。”   他就这样和每个人都说了相同的句子,把每一个保险杠都按压到位了之后,他站在车头,摇起一个小旗子,笑着说:“祝你们旅程愉快!”   男人手里还抓着从小胖那拿来的红色气球,气球不能带上过山车。   话音刚落,小车便慢慢地启动了。   唐臾悄声说:“这个工作人员是活人,就是精神好像有点不正常。”   危雁迟:“毕竟是让那么多人失踪的游乐园,不正常才正常吧。”   过山车的主题是御剑飞行,主打的就是让普通人体验到飞仙的快乐。   唐臾预测过程会很无趣,没想到现代娱乐形式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小车没有立刻进行爬升,而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室内。   室内布置了一个广阔的世界,山水瀑布,亭台楼阁,辅以全息投影,将他们身临其境地带入了生动的情境,讲的是游客作为一个剑修,走南闯北、斩妖除魔、恣意飞行、大杀四方的故事。   他们乘坐着“飞剑”风驰电掣,上下起伏,身后不时地传来小胖墩和俩姐妹的嗷嗷叫唤。   队内频道里,久绛说:“好无聊,我要睡着了。”   在一个倒挂的小回环里,小姑娘的尖叫声陡然突破阈值,简直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草!”久绛在频道里骂了句,“有个保险杠松开了。”   唐臾和危雁迟齐齐转头,只见一个保险杠已经垮了,倒挂在车下甩来甩去。   如果那个座位坐了人,他肯定已经被甩出去了!   这四个神人无所谓,但是那三个小孩就完全不一样了,眼泪吓得都要飞出来了。   唐臾高声喊道:“别怕!”   还未等他出手,三个徒弟已经各显神通地把三个小孩牢牢按在座椅上,就算保险杠原地消失了,他们也不会摔下去。   养徒千日,用徒一时,真省心。   但是凡人小孩看不到他们的灵力和鬼气,还在一个劲地嗷嗷哭号。   有一个座位的保险杠失灵了,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他们的?   甜美系统女声在夸张的仙剑音效中响起:“即将到达第一个拍照点,请大家露出最美的笑容,你也不想给旅程留下遗憾吧!”   久绛怒吼:“拍个屁啊,检修一下你们的破设备吧!”   “就这安全系数,生意不惨淡才怪…”唐臾吐槽到一半,猛然意识到什么,扭头喊道:“都别怕了也别生气了,快笑!拍照的时候要笑!”   危雁迟很快也意识到了:“突然松开的保险杠是种恐吓,为了让乘客害怕,露出惊恐的表情。但是工作人员和广播都说拍照的时候要笑,不笑的话,恐怕才会掉下去。”   最开始那个稀奇古怪的闸机还测了什么快乐值,唐臾隐隐觉得,乐园的事情和情绪有关。   姐妹俩和小胖墩居然在恐惧中听清了这句话,愣了几秒,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个又哭又笑的别扭笑容。   白亮的闪光灯唰的一闪,定格。   小车冲出室内,眼前骤亮,映入眼帘的是宙城暗黄的天空,他们平安来到了室外。   “呼,呼……”   小胖墩在后面疯狂抽气,“啊啊啊吓死我了!”   久绛不耐烦地说:“怕什么怕,说了不会让你掉下去。”   “哎,师姐呀。”丸鳞淡淡摇头,对师姐的暴脾气无可奈何,转头,有礼貌地对小胖说:“小施主,请你别吐我身上。”   唐臾回头看去,刚才那个松开的保险杠居然已经自动恢复成了压紧的状态,根本没人去按,它怎么自动恢复的?   唐臾心中升起一丝凉意,对危雁迟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底下看到的那辆全空的车?”   危雁迟沉默了一会儿:“嗯。”   唐臾神色凝重了一点:“你说,会不会最开始的时候,上面是坐满了人的?” 第69章 梦影乐园(四) 腰侧的皮肤   会不会过山车上本来是有人的, 但是都消失了?   这个问题暂时没法解答。   唐臾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这一行别再少人。   过山车后半程在室外,连着好几个俯冲和大圈,好像被一把发了疯的仙剑驼在背上乱飞, 俩姐妹和小胖的尖叫声就没停过。   中途又遇到了两个拍照的点, 本来唐臾想亲自做实验, 故意做出苦瓜脸,看自己会不会被摔下去,或者被送到某个奇怪的地方封印起来,没想到这个企图居然被危雁迟看出来了。   播报提醒前方有拍照点,唐臾用手肘戳了戳危雁迟, 催促他:“快笑。”   催完危雁迟, 唐臾倒是自己变成了哭丧脸。   危雁迟毫不客气地看过来,淡淡地问:“师尊,你自己为什么不笑。”   唐臾赶紧哄他:“乖幺儿, 你笑你的就行了。”   “你是不是想试验乘客被抓走的规律, 打算摆出苦脸, 然后独自去调查?”   危雁迟这话说得毫无情绪波动,但唐臾听得出来, 他有点生气了。   真是完全猜对了呢。   唐臾连连摆手,严正声明:“不是!”   危雁迟冷着脸指着前面的摄像头, 道:“师尊,你笑。”   唐臾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命令,对方还是自己的小徒弟, 唐臾心中一阵别扭,想到这段时间危雁迟对自己的种种掌控,想到他不露声色地侵入自己生活的边边角角, 那股逆反劲儿突然就上来了。   唐臾也板起脸:“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危雁迟没回话。   唐臾微仰着头,冷冷地觑着危雁迟。   这种年龄与地位的倒错感让他心里乱成一团麻,唐臾不适应被任何人管着,但如果对方是危雁迟,他又会莫名其妙地心软。   唐臾怎么也没想到,危雁迟接下来做出了一个令他震撼的举动。   危雁迟从隔壁伸出手,放到唐臾腰间,趁师尊怔愣的时候,挠了挠他腰间的痒痒肉。   唐臾猝不及防,他腰侧的这两小块皮肤很敏感,几乎碰不得,危雁迟稍微一掐,酸痒的劲直冲头顶,唐臾立刻笑得躬起了身子,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咔!”   闪光灯闪过,相机定格了唐臾这一刻无比欢乐的笑容。   “啊哈哈哈哈......别......停!”唐臾笑着讨饶。   “是停,还是别停?”   罪魁祸首一脸平静地发问,道貌岸然,无比正直,仿佛使出这种幼稚损招的人压根不是他。   “停……我要你停。”唐臾差点没喘过气。   危雁迟这才听话,默默把手缩回去,淡定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是因为笑。”危雁迟道。   唐臾还没缓过劲来,笑着问:“什么?”   “人会不会消失,和笑不笑应该没关系。”危雁迟平静道,“因为我刚才没笑。”   唐臾愣了愣,反手薅起危雁迟的衣领,怒目而视:“你不让我试,你自己试?”   “我有做预防措施的。”危雁迟摊开手心,一个繁复的附文印在危雁迟掌心,闪着幽灰色光,“不管我去了哪,我都会找回来。”   还没等唐臾发作,危雁迟继续控诉:“但是你总是什么准备都不做,不辞而别。”   唐臾噎住:“……”   这是事实,他一时没法反驳。   “师尊。”   危雁迟低声问,“能不能别再离开。”   上次听到危雁迟用这样的语气喊他师尊,还是在他炽潮期的时候。   伴随着那些压下来的吻,他的声音也同样低哑,甚至是深情的。   那时,唐臾还可以用小孩炽潮期作为理由,解释他反常热烈的举动,但现在,褪去所有掩饰的可能性,危雁迟无比清醒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唐臾浑身一颤,蓦然想起,在自己那个荒唐的梦境里,危雁迟从背后抱紧他,肌肤相贴,也跟他说过“师尊,永远不要离开我”。   好可怜的一句话,好像唐臾曾经抛弃过他。   甜美的播报音响起:“御剑飞行旅程已经结束,请大家带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车。”   “啊啊啊,终于到站了!”小胖墩扯着嗓子喊了句。   唐臾回过神来,松开了保险杠。   “师尊,老幺,你俩后来在前头聊啥呢,师尊怎么笑得那么开心?这么无聊的过山车,有那么好玩吗?”久绛好奇地问,“师尊都笑出猪叫了!”   唐臾面不改色地起身,若无其事地单手扶住自己的腰,警告久绛道:“丫头,注意言辞。”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耳朵其实有点红。   丸鳞保有着为数不多的良心,朝后探头:“嗨,小道友们,你们还好吗?”   只见仨小孩哭丧着脸,连腿都软了,歪在座椅里起不来。   危雁迟像拔萝卜一样,把三只萝卜拔到了站台上。   苏竹用力拍胸口:“呼,这个项目吓死人了。我们去换个温和的项目玩吧。”   苏兰也苍白着一张脸,点点头。   在他们经过出口处的闸机时,闸机上方又亮起了数字。   丸鳞“噢”了一声:“这是那个快乐值吧。”   久绛嘟哝:“这么神经的一个过山车,能带来什么快乐啊,肯定都下降了吧。”   只见唐臾的数值是80,下降了2,久绛下降了5,丸鳞没变。   三个普通年轻人毕竟都被吓到了,快乐值都下降了20左右。   只有危雁迟,从之前的91上升到了95。   屏幕闪了闪,忽然又多出了几行。   姐妹俩和小胖的数值旁边多了一个“恐惧”,数值是40多,差点超过快乐值。   久绛和丸鳞旁边也多出了2点的恐惧值。   唐臾旁边多出了一个“困惑”。   “师尊,你困惑啥呢?想破局方法?”久绛问唐臾。   唐臾还没答,就见危雁迟旁边也一闪,蹦出来俩字儿——“幸福”。   “幸福?你坐完这个死亡列车,觉得幸福?”   久绛看向危雁迟永恒不变的那张死人脸,震惊道:“弟弟,你情绪紊乱了吧!”   危雁迟没回答她,在队内频道说:“我猜测,游客失踪和每个人的快乐值有关。”   相当冷静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幸福的感觉。   丸鳞弯着眼:“合理。”   久绛“啧”了一声,不爽地叫丸鳞别打岔。她眯起锐利的赤眸,不屈不挠地盯着危雁迟,很感兴趣地问:“老幺,你到底开心幸福什么呢?基因突变了?我觉得这个可以做成一篇研究论文。”   唐臾二话不说,两指一抖,一枚飞镖嗖地飞了出去,钉灭了闸机上方的屏幕。   他一手隐忍地安抚自己痒麻的腰,一边臭着脸冷道:“机器坏了。” 第70章 梦影乐园(五) 你偷跑过来干嘛?……   穿着红白条纹衣服的工作人员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闸机旁边, 静悄悄地笑出一脸褶子地问:“大家觉得这个项目体验如何呢?”   久绛被吓得退了一步:“哎哟大叔,你咋走路不出声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工作大叔身上,他脸上一直挂着相同弧度的笑容,褶皱苍老的皮肤像某种棘皮动物。   “体验很好啊, 凉快。”唐臾爽朗道。   大叔好像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立刻掏出一个屏幕, 递给他们,笑容幅度变大了些,露出灰黑色的牙齿:“那可以点个五星好评吗?”   他的笑容着实让人感到心里发毛,苏竹往姐姐身后躲了躲,小声道:“别点什么好评了, 我们快走吧。”   唐臾的手已经伸出去了, 苏兰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哥哥,算了吧,谁知道给了好评会发生什么。”   “给个好评而已。”唐臾满不在乎地点了一下。   大叔牵起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说“谢谢”, 向后退了半步:“祝你们今天快乐。”   他们离开了令人心有余悸的过山车站台。   “这个工作人员大叔有点诡异。”危雁迟在频道里说。   久绛:“怎么说, 探出来灵魂有问题?是妖怪变的?是假人?”   “不,没有问题, 就是普通人。”危雁迟道,“正是因此, 才显得诡异。”   丸鳞缓声道:“我知道师弟的意思。这个工作人员一直在正常履行职责,好像他并不知道游乐园里有游客不见了,也不知道小车的保险杠在半途中意外打开过。”   “今天已经进入园区的游客们也都表现得很正常, 比如跟着我们的这三个小孩。”危雁迟思索道,“会不会是因为昨天的状态都被刷新了一遍,今天是崭新的一天。”   久绛烦躁地挠脑壳:“那昨天那些小屁孩都去哪了?莫不是被格式化了?”   “嘿, 刚才咱们不是说去看看那个送气球的工作人员吗?”唐臾语气轻快地说,“现在猜什么都不太靠谱,不如再逛逛,别急。”   师尊总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慢悠悠的,但是莫名让人心里很安定。   穿着红白条纹衣服的工作人员一动不动地站在街角,手里抓着一大把彩色的气球。   她看到他们一群人走过来,露出灿烂的笑容,问:“气球,想要一个吗?”   她笑容的弧度几乎和过山车站台的工作人员一模一样,标准的圆弧形,因为太完美,反而让人心生不适。   小胖墩扯了扯手里的红色气球,童真地说:“就是这个姐姐给我气球的!”   “代表着快乐的气球,免费赠送哦。”   久绛伸出手,笑道:“那送我一个吧,谢谢。”   拿到气球,久绛小声嘀咕了句:“没什么不对劲的啊,就是普通气球。”   唐臾拉家常似的问:“美女,你站在这儿发多久气球啦,不累啊?”   “没多久。怎么会累呢。”工作人员晃了晃手里的气球花,“很快乐啊。”   唐臾抬起手臂,浮空投影出一张照片,是周曲传给他的,小女孩和她们同班同学的照片。   “美女,这几个小朋友你见到过吗?”   工作人员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唐臾看了很久,才慢慢转到他手里的照片上。   “是小孩子。”   工作人员慢慢笑起来,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可以去摩天轮那边看看。”   “好,谢谢你。”   唐臾道了谢,指着远方,“走吧,去骑摩托拉!”   久绛哭笑不得:“师尊,是摩天轮,不是摩托车。”   “噢…噢。”唐臾冒出问号,“那摩天轮长啥样?”   “真的要去吗。”丸鳞有点不解,“万一她是故意把我们往陷阱里带呢?”   “不管安全还是危险,只要工作人员特地指出来了,就肯定有过去看看的价值。”唐臾道。   唐臾问身边三个普通人小孩:“你们要一起去摩天轮吗?”   仨小孩看起来很高兴,说:“好啊好啊。”   苏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你们在找什么人吗?”   唐臾不想说他们在找失踪的小孩,随口扯道:“我妹妹也来玩了,我打算找到她,偷偷给她一个惊喜。”   “这样呀。”苏兰点点头,天真地说,“或许她能先找到你,给你一个惊喜呢。”   唐臾应和着说“有意思”,心里知道这不可能,因为人小姑娘压根儿不认识他。   到了地方,唐臾才知道什么是摩天轮。   橙灰色的天空中,巨大的摩天轮缓缓转动着,上面挂着数不清多少个吊厢,像一只巨大的瞳孔。   唐臾乐了:“原来这就是摩天轮?不就是个大轮子吗。”   久绛“啧”了一声:“师尊你这话说的,真没情趣。你根本不知道摩天轮对现代人的意义!尤其是现代人情侣,哼哼。”   唐臾问:“情侣?”   久绛:“嗯哼,这个都市传闻从一百年前就很流行了,不过都是听着一乐——像老幺,肯定觉得这种传闻特别无聊且幼稚。”   危雁迟抿着唇不吱声,暗橙色的阳光像腐烂的橘子皮,高大的身子在地上投下阴影。   唐臾笑着问:“什么都市传闻,和找小朋友有关系吗?没关系就之后再说。”   久绛耸耸肩:“好吧,先做正事。”   因为摩天轮太高太远,从下面看不太清楚摩天轮上的情况,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有的吊厢里有人,有的没有。   “要坐吗?”丸鳞问。   好像除了亲自玩一圈,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他们或许可以直接飞上去,但这样太不遵守普通人的摩天轮规则,恐怕不合适。   摩天轮门口也有和过山车类似的闸机,头顶显示着“快乐值”,和过山车结尾时测的差不多。   空轿厢慢慢下降,快到达地面时自动滑开了玻璃门,等待着游客的乘坐。   “咱们要不分散开坐?”丸鳞提议道,“这样可以多一些观察角度,通过传音交流即可。”   唐臾说行,于是便这样执行了。   师尊打头,钻进了第一个吊厢。   他看着玻璃门渐渐合拢,视野慢慢升高,三个徒弟都在地面,仰着头和他挥手。   怎么突然有点伤感,好像自己是一只气球,就要这么飞走了似的。   唐臾独自坐在吊厢里,看着摩天轮庞大复杂的金属结构,无数长杆拼接成一个巨大的圆轮,像畸形的巨人骨架。   忽然身边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风,但唐臾还是及其敏锐地感受到了。   唐臾尚未转头,灵符已出,然而瞬间就收住了。   “是我,师尊。”   唐臾对上了危雁迟的眼睛。   危雁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旁边。   唐臾把符收起来,不自在地往远挪了挪,声音都绷紧了:“你偷跑过来干嘛?”   危雁迟沉默了一会儿,道:“想告诉你那个关于摩天轮的都市传闻。”   “那个无聊又幼稚的传闻?”唐臾笑着问,小徒弟肯定是掘地三尺才扯出这么个理由。   危雁迟不好回答。   在他走来摩天轮的路上,已经设想了很多,如何才能和师尊践行这个无聊又幼稚的传闻。 第71章 梦影乐园(六)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唐臾回头看向下方的吊厢, 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安安静静的危雁迟。   他觉得有点好笑:“你还留了个壳子在底下?”   危雁迟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师兄坐在我后面那个车厢里。”   丸鳞的声音在公共频道响起来:“师弟,你坐摩天轮都像在打坐呀,一动不动的。”   危雁迟漫不经心地回答:“嗯。”   装了,但装得很不走心。   摩天轮吊厢一点点上升, 唐臾看着窗外的景色, 游乐园逐渐变成脚下的一张全景图。   上升的速度, 好…慢…好…慢……像是蜗牛背着重重的壳,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你…以…前…坐…过…这…玩…意…吗……”   坐在这东西上面,唐臾连语速都变得像蜗牛。   危雁迟很淡地翘了翘嘴角:“很久以前,在游乐场刚兴盛起来的时候玩过几次,后来就很少坐了。”   “这东西很流行?”唐臾问。   危雁迟点点头:“游乐场的必玩项目, 很经典, 总是有人玩的。”   唐臾表示十分不解:“这玩意儿的乐趣是什么?慢吞吞的,不如过山车好玩。”   “有人喜欢。”危雁迟顿了顿,还是继续道, “尤其是情侣。”   “噢, 为什么?”唐臾随意地问, “跟你说的那个都市传闻有关吗?诶,你不是说跑过来是为了跟我讲这个传闻。讲吧。”   危雁迟:“等会儿再跟你讲。”   “要等到什么时候?”   “到摩天轮顶端的时候。”   唐臾追问:“为什么?”   危雁迟就不说话了, 只深深地看着他。   这目光很眼熟,和在靡宫被他摁着亲的时候很像。   唐臾总觉得最近危雁迟的胆子越来越大, 和记忆里那个古板的乖小孩相距甚远。   其实从他之前突然强吻自己开始,唐臾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只不过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自欺欺人, 觉得危雁迟始终是那个没长大的小鬼,不谙世事,不懂情欲。现在想来, 不论有意无意,危雁迟其实在向他撕开自己,暴露他的欲望,从冷淡的极端走向欲求的极端。   唐臾也说不清现在自己对危雁迟的想法,理智上知道师徒之间不可以产生多余的感情,但如果是危雁迟……不知道为什么,除去最开始的震惊,唐臾不觉得反感,甚至会下意识地说服自己,这是他作为师尊的职责之一。   真是荒唐透了。   “你们发现什么线索了吗?”久绛在频道里问。   丸鳞独处的时候喜欢变出长尾巴,在车厢里甩来甩去:“没看到什么异常,就是普通的摩天轮。”   “师尊那边呢?”   唐臾指尖的蓝色暗火将将熄灭,说道:“没什么问题,但还是找不到痕迹。”   “没问题可能就是最大的问题。”危雁迟道。   “怎么说?”   危雁迟摊开双手,寻魂符在他手心燃烧殆尽,没有产生一点回响:“我们四个都轮流试过了,还是找不到一点失踪人员的迹象,昨天那么多游客好像都原地蒸发了一样。这说明他们都被藏了起来,而把他们藏起来的人必定实力不俗。”   “应该说很强。”久绛的脸色变得不太好,“而且肯定不止一个人,水或许很深。”   “别怕,我们也不止一个人。”师尊的语气还是这么轻松。   久绛呵呵两声,推测道:“不过我确实觉得那个开心值是某种标准,根据我这么多年来广泛阅览各个时代文艺作品的经验,我大胆猜测,在游乐园里是一定要快乐的,如果游客不快乐了,就会被某种力量抓起来。”   丸鳞:“合理的。”   “所以在过山车上的那些事故都是为了吓人,降低快乐值?”唐臾思索道,“那种小伎俩吓不到我们,但是吓唬普通人应该是绰绰有余。”   危雁迟:“摩天轮坐了这么久,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他们打算怎么吓人。”   “确实坐了很久了。”唐臾望向窗外,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很高的地方,能把整个园区尽收眼底。   他想起什么,望向危雁迟,“快到摩天轮顶端了,你要跟我讲什么都市传说?”   公共频道里突然一片寂静。   安静了好一会儿,丸鳞疑惑地问:“谁讲?”   久绛嘎嘎大笑:“What?不是老二,不是我,就只剩……老幺,你要跟师尊讲在摩天轮顶上接吻就——”   咔的一声,久绛的声音戛然而止。   危雁迟没什么表情地强行切断了公共频道的连接,现在谁也听不到谁了。   他们乘坐的轿厢正在逼近大圆圈的最顶端,唐臾怀疑自己听错了:“接什么?”   危雁迟微垂着眼帘,野性的断眉此时看起来很驯顺,说出口的话却很不恭敬:“师尊,我想和你接吻。”   唐臾霎时惊呆,怎么有人能用如此性冷淡的语气,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危雁迟抓着唐臾的手,把它放到自己额头上,认真地声明:“师尊,我现在没发烧,也没有犯病。”   掌心是熟悉的冰凉鬼温,唐臾心跳快得连成一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好像要融化到徒弟那幽深漆黑的双眸里。   唐臾用力贴着他的额头,神色有点懵,竟然叫了他的大名:“危仅,我觉得你烧了。”   危雁迟半跪到地上,这下便比唐臾矮了半个头,唐臾掌心的位置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前额移到头顶,就像在摸一头野狼的脑袋。   成年狼崽自下而上地望着唐臾,那眼神说不清是虔诚还是疯狂。只听他问:“师尊,你会赶我走吗?”   唐臾有点无法思考,问:“我为什么要赶你走?”   “因为在摩天轮顶端接吻的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危雁迟稍微仰起头,扣住唐臾的后颈,偏头吻了上去。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永远不走了。”   原来是这样的都市传闻,唐臾心想。   果然无聊且幼稚。   轿厢正好上升到最顶端,橙黄色的光线照入玻璃,洒满了狭小的空间。   唐臾被吻得缺氧,脑中模糊地想,这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怎样危雁迟都是他徒弟,他没法赶他走的。   耳畔乍然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轿厢像一朵砰然爆炸的烟花,在乐园最高空轰然绽放,映着背后饱和度极高的橘红色天空。   唐臾只觉得浑身被一股惊雷贯穿,耳鸣,声哑,世界在疯狂向后退潮,不知来处的巨浪将他裹挟,好像拉到另一个空间。   他眼睁睁地看着危雁迟伏到自己身上,死死护住了自己。匕首般的玻璃碎片如暴雨倾盆,全部浇到危雁迟身上,湿了他一身血红。   法术失灵,符咒失效,唐臾惊愕地发现自己被剥夺了一切能力,无能为力的恐惧席卷而来。   Vix——!   他想喊,却喊不出声。   最尖利的玻璃片,直直刺进危雁迟脸庞,鲜血喷涌——   恰好割入他的断眉。   就好像……这处断眉最开始就是一处因刺伤留下的疤痕。   -   不知何时开始,其他的轿厢里的人全都消失了,摩天轮朝相反的方向旋转起来。 第72章 梦影乐园(七) 就好像……他早已见过……   打开画图软件, 选取#ff6000颜色,使用油漆桶工具,点击鼠标,泼满整张画布, 就是此刻天空的颜色。   饱和度高到不真实, 橘子糖果、香橙、柿子、西柚, 令人联想到的全是酸酸甜甜的美好食物。   橙色画布上,小小的摩天轮朝反方向缓缓旋转,最顶端的小小车厢里,一个人抱着另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像火红岩浆淌过橙色的车厢。   玻璃片将危雁迟的脸划成了左右两半, 冷灰色的双眸睁得很大, 唐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惊恐的自己。   唐臾完全无法呼吸,心脏很痛,意识好像抽离了身体。   不是从外刺入心口的疼痛感, 而是从内向外的爆裂感, 像是从海底打捞一艘沉船, 浮出水面的瞬间发生了大爆炸。   就好像……他早已见过这一幕。   他好像早已见过危雁迟浑身浴血的样子。   危雁迟的断裂的眉梢,其实是伤痕吗?   唐臾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正试图给危雁迟止血,手忙脚乱。   “Vix?Vix!”   为什么要叫他的英文名?明明危雁迟才是最熟悉的名字。   唐臾混乱地闪过这个念头。   “危雁迟?说话!!”   然而危雁迟死死压在唐臾身上, 一动不动,没有回应,体温比平时更加冰凉, 就像一具尸体。   唐臾颤着手抬起危雁迟的脸,像抬起一个没有生命的工艺品,又颤抖着指尖去摸他的脉, 没有跳动。   冷静,冷静。   唐臾对自己说。   摩天轮的轿厢一点点往下移动,唐臾恍惚中听到极其细微的,咔哒、咔哒的声音,是上升时没有听到的。   起初唐臾以为是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后来发现,好像是摩天轮转动的声音。   唐臾霎时清醒了很多。   倒在怀中、毫无生命体征的身体让唐臾惊慌了很久,冷静下来想想,危雁迟什么时候这么脆过?这肯定不是真的,唐臾在心里告诉自己。   要放在普通幻境里,唐臾肯定要说几句俏皮话,比如骂一句“死小孩怎么还不起来,太阳晒屁股了”之类的,但是他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心脏还在痛。   唐臾深呼吸,慢慢把危雁迟搬到旁边。他垂着头坐在座位上,浑身像是被血洗过一遍,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唐臾心里又是猛地一跳,匆忙偏开视线,看向窗外。天空橙红如梦境。   咔哒、咔哒、咔哒。   轿厢每往下沉一寸,声音就轻轻响一次。   而且唐臾发现,摩天轮倒转方向之后,运行的速度比方才快很多。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轿厢已经降到了一半的位置,也就是转了四分之一圈。   轿厢的玻璃已经全被打碎了,唐臾站到四面漏风的门边,清晰地感觉到轿厢在左右摇晃,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   不过唐臾向来不怕从高空坠落这种事,他探头看向相邻的轿厢。   危雁迟本来放在那里的躯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居然是陌生的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带着小孩,笑着看向窗外,欢声笑语,幸福洋溢。   看向更远处的轿厢,丸鳞、久绛、和那三个小孩也都消失了。   恐怕他们所有人都被分开了,可能每个人都陷入了自己的“倒转摩天轮”,唐臾希望他们都没遇上特别艰险的情况。   在唐臾这儿,所有车厢里都坐满了陌生游客,生动地说说笑笑,聊天,吃零食,快乐的氛围洋溢在摩天轮里。   其他所有轿厢里都坐着游客,有些是家庭,有些是活泼的学生们,也有不少恩爱的情侣。只有唐臾他们的轿厢里,血流满地,宛如凶案现场。简直和幸福的别人不在一个图层。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变得很晴朗,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摩天轮播放起欢快的歌,不少游客都跟着哼起来。   温馨梦幻,这才是一个游乐园平时的氛围。   尽管放在此时此刻,再假不过。   唐臾反而平静了,这下毫无疑问,这就是类似幻境的东西,但是要怎么出去?   咔哒咔哒的声音还在继续,唐臾忽然觉得自己在一个巨大的表盘上,这声音就像是在读秒。   唐臾心中一震——   倒计时?   正想着,他们的轿厢就降到了最低点,也就是他们出发的地方。   唐臾此时只用往外迈一步,就能走出轿厢,回到地面上,只是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唐臾还没来得及印证这个猜想,就听见近处传来一声巨响!   他转过头,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一个吊厢从高空坠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坑,里面坐着几个年轻的学生,当场摔死,血滩迅速地扩大开来,血红色非常刺眼。   孩子们上一秒还在半空中开心地聊八卦,下一刻就摔成了一滩肉酱。   唐臾唰的脸色苍白。   即使知道这些游客应该都是幻境造物,唐臾还是觉得寒意遍身。   那催命般的倒计时似乎响得更快了一些。   要让倒计时停下!   或者说,要让摩天轮停下。   怎么停下?——要去中控台。   摩天轮脚下有个小房子,想来那里就是。   唐臾看了眼睡在血泊里的危雁迟,下颌绷得很紧,纵身一跃。   就在跃出轿厢的时候,唐臾目光锐利地看到摩天轮底下闪过三个身影。   居然是那对姐妹和小胖子!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在摩天轮上吗。   然而还来不及仔细想,三个小孩就已经不见了。   唐臾无暇顾及,稳稳落地,跑进中控室。   从这个视角仰望,摩天轮像只巨大的眼珠,眼珠外围挂着许多小睫毛,里面坐着谈笑风生的游客们。   这时,唐臾发现摩天轮的中心,也就是眼睛的瞳孔处,显示着一个数字:59。   这是什么意思?是倒计时吗?   摩天轮仍然像钟表一样转动着,滴滴哒哒地发出细密的针脚声,上面的数字没有变。   不是倒计时?   唐臾听到摩天轮播放的歌曲,是童声合唱,欢乐可爱,孩子们唱着:“嘿!唱一首快乐的歌谣,快乐歌声,啦啦啦啦啦,一起来乐园呀,和我们开心的唱,和我们开心的摇~”   “快乐”,没错,这是他们从进入梦影乐园以来,一直听到的词语。   难道摩天轮上显示的是唐臾的快乐值?刚才危雁迟在他面前被玻璃扎得面目全非,唐臾以为自己的快乐值早就变成0 了。   还没等唐臾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他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尖叫,半秒后,震耳欲聋的爆响在不远处炸开——   又一个轿厢从高空坠落,砸到了地上!   轿厢里坐着的正是此前看到的一家三口,他们不久前正在车厢里笑着自拍全家福,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砸成了一滩烂肉。   唐臾顿时喉咙发干,心脏狂跳。   滴滴哒哒的节奏变得更快了。   唐臾大概懂了,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吊厢会随机砸下来,里面的游客随之身亡,吊厢砸落的速度也会变得越来越快。   唐臾艰难地从血肉模糊的一家三口身上移开视线,却又是瞳孔一缩。   摩天轮正中心的那个数字,从59变成了56!   就在一家三口死去后……数值减少了3。   他数了数,摩天轮上还有56个活着的游客。   唐臾明白了,摩天轮最中央显示的确实是快乐值,每一个快乐的游客代表一个数值,如果摩天轮上面的游客死光了,快乐值归零,他恐怕就彻底完蛋了。   他必须要赶紧停下摩天轮。   在滴滴滴的节奏声中,孩子们欢快地合唱着:“一起来乐园呀,和我们开心的唱,和我们开心的摇……” 第73章 梦影乐园(八) 谋杀亲师啊!……   唐臾想, 能让摩天轮停下的方法肯定在中控室内。   令唐臾没想到的是,中控室里的桌上没有操作杆,只有一个微缩的摩天轮模型。   小摩天轮和外面的大摩天轮保持着同步的转速,摩天轮掉落了两个轿厢, 这个模型也缺了两个。   简单来说, 这个小模型就是摩天轮的缩小复刻版, 所有状态都是一样的。   让模型停下,摩天轮是不是就能停下?   唐臾伸手去捏摩天轮模型,想停住它,指尖却直接穿了过去,像穿过一层透明的虚影。   ——没法直接停住。   滴滴滴的倒计时仍在紧张地走着, 提醒着唐臾, 下一个车厢可能很快就要坠落了。   唐臾微微蹙眉,细长的手指点在桌上,轻轻一划, 摩天轮模型转了个圈。   看到模型背面, 唐臾指尖一顿。   摩天轮的背面像个剖开的表盘, 机械结构清晰地展现出来,齿轮嵌套着齿轮, 带动着摩天轮无休无止地运转下去。   在环环相连的齿轮中间,有一个接近半球形的空洞。   唐臾不熟悉机械, 但他够聪明,盯了一会儿就发现,这个半球形的空间有似乎正好可以镶嵌进什么东西, 只要找准机会卡进去,就可以停止摩天轮模型的转动,模型停止, 大摩天轮应该也会停。   有什么东西可以嵌进去?   唐臾第一反应就是上手,但是手指直接穿透了小摩天轮的虚影,他忘了自己没法直接控制模型。   那就用别的东西?   唐臾在旁边花坛里随便捡了块小石头,属于卡进球状凹槽里,然而还是没法触碰到摩天轮。   “Damn……”   唐臾看着摩天轮中央的凹槽,眼神慢慢变了,突然骂了出来。   难怪这个球形凹槽看起来怪眼熟的,他明白这里要镶嵌什么了。   这里需要一个轿厢!   莫非是要他取下一个轿厢,安进这个凹槽里?   唐臾想着要挪动轿厢,指尖一捏,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模型上的一个轿厢真的被他捏动了!   在模型上,轿厢就像一粒小豆子,在唐臾的操控下,慢悠悠地离开了摩天轮,悬到了半空中。   唐臾突然听到几声惊恐的尖叫。   抬头望去,只见摩天轮上相应位置的那个轿厢也被搬动了!正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中。   车厢里的几个小孩恐惧地叫着,看样子被吓坏了。   唐臾赶紧保持冷静,把小轿厢挂回了摩天轮上,真正的轿厢随之复原,里面的小孩们心有余悸地安静下去。   看来站在这里,可以操纵整个摩天轮,和上面所有乘客的生命。   摩天轮的轿厢正好类似于球形,底部较平,顶部较圆,两侧有突起的形状,像一个胖胖的蘑菇。   模型中的凹槽是一模一样的形状,只不过……   它上面比较平,下方很圆。   和轿厢是上下颠倒的。   这意味着,如果要把轿厢塞进空洞里,要先把轿厢倒过来。   但是把轿厢倒过来,里面的乘客就会下坠摔死。   说白了,这个摩天轮就是在逼着唐臾做选择,是牺牲一个轿厢的生命,拯救其他人,还是优柔寡断,谁也不想牺牲,最后只能看着所有人渐渐摔死,等人死光,数值归零,唐臾就输了。   不…其实不一定要牺牲某个车厢的游客。   唐臾望向自己之前乘坐的轿厢,里面只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危雁迟。   其他轿厢的乘客们仿佛对倒计时毫无知觉,笑得满面春风,唯独他们的轿厢里一片血红。   从理性上来说,牺牲他们自己的轿厢是最合理的,因为…没有活人会被伤害。   滴滴滴滴——倒计时催命似的响着。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唐臾垂下眼睫,指尖触到危雁迟所在的轿厢前,小豆丁般的轿厢模型颤了颤,随着唐臾的动作,脱离了摩天轮,漂浮到半空中。   现在,只需要把轿厢上下颠倒过来,再卡进摩天轮背面中央。   唐臾深呼吸几次,闭了闭眼。   然而下一刻,轿厢被放回了摩天轮模型,一道蓝色身影从中控室飞跃而出,足尖轻点,轻灵迅疾地顺着摩天轮的A字型架座向上攀。   他没法直接触碰摩天轮模型,但是真正的摩天轮是可以的。   摩天轮很高,镂空的金属结构像一架巨大的骨骼,唐臾觉得自己仿佛在巨人的肋骨间攀爬。   很快,唐臾来到了“胸腔”,也就是摩天轮背面的那个半球状凹槽里。   整个摩天轮以这个点为圆心,机械地转动着。   唐臾能清楚地看到周围齿轮的转动,他要在转动到某个角度的时候,用什么东西卡进去,往反方向施力,就能让摩天轮停下。   与其说是一个幻境,这更像某种模拟。   在世人和徒弟之间,如果一定要选择一方进行牺牲……   现在的唐臾,会选择自己。   这橙红幕布下的一切都像假的,唐臾没法使用仙法,但他有机械臂。   唐臾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还是要试一试。   唐臾看准时机,一步跃上,双手紧紧扒住齿轮边缘,脚尖形成支点,整个人向后倾斜,机械臂上电流窜动,血脉贲张,唐臾闷哼一声,用力往后拉!   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机械臂就这点能耐?”唐臾低吼,“吃了饭没!”   幽蓝色的电流噼里啪啦窜得更加厉害,唐臾的金属手臂几乎膨胀成了原来的三倍粗,金属结构像血管一样突突跳着,五指深深嵌入摩天轮内部。   他整个人就像一柄插在巨人胸腔里的青羽箭,试图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啪!机械臂内部超负荷运转,不知从哪冒起一阵灰烟。   唐臾抿着唇,手臂岿然不动,拉着摩天轮,像拉满了一张巨大的弓。   滴滴滴、滴、滴...滴......   连成一片的倒计时竟然渐渐慢了下来,摩天轮旋转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唐臾不敢松懈,汗如雨下,把嘴唇咬出血了,自己都毫无所知。   嘭!机械臂中又有什么因为难以承受的巨力而爆开了,唐臾清晰感到钻心的痛直冲头顶,颅内的神经像是被什么拉扯着,毫无章法地跳动。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滴…滴……滴……   恐怖的读秒声终于慢慢、慢慢地停下了。   “!”   唐臾抬起眼,只见摩天轮一动不动。   就这么停了很久,它重新开始启动,朝相反的方向——也就是最开始的转动方向,缓缓转动起来!   “呼——”   唐臾终于长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地被浪潮般的力量吞噬,手臂脱力,整个人向后栽倒。   混沌一片的脑子这才反应过来,糟了,他还在摩天轮中央,背后就是几十米高的空气。   但是已经晚了,唐臾直直地掉了下去。   “师尊!”   两道声音扎破耳膜,唐臾被人稳稳接住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从一个轿厢里摔出来的。   他艰难地睁开眼,丸鳞和久绛两张大脸在眼前晃悠,两人的表情瞬间从焦虑变成惊喜。   “师尊你没事吧?”   唐臾晃了晃脑袋,右臂仍然觉得痛,不太能做出大幅度的动作。   摩天轮上欢声笑语的乘客都消失了,橙红色的天空也变回了灰黄的样子,他回来了。   “这怎么回事?”唐臾问。   久绛抱怨道:“我坐的车厢在最顶端的时候突然停住了,你们也都消失了,厢门打不开,我花了半天才逃出来。然后才发现,我居然是第一个出来的人。你和丸鳞都还坐在轿厢里,一动不动,怎么都救不出来,你们应该是分别都被魇住了。”   丸鳞接道:“师尊,你肯定是解决了自己在摩天轮里遇到的困境,所以这一圈下来你的轿厢门打开了,你也从里面出来了。您有没有哪里受伤?”   唐臾没回答,反问道:“危仅呢?”   久绛和丸鳞脸色都变得沉了些:“不知道。”   “什么意思。”唐臾蹙眉。   久绛朝摩天轮指了指:“他不在上面,我下来之后也一直没看见他。”   丸鳞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细眼睛微微眯着,轻叹道:“我们以为他……但是又觉得不可能……”   唐臾瞬间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几乎立刻道:“他不会被困住的。”   但是三人都清楚,如果人消失在摩天轮上,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和那些消失的游客们一样。   唐臾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对了,那三个小孩呢?”   “噢,他们啊。”久绛指了指不远处的树下,“他们在丸鳞后面下来的,一个个小脸煞白,腿抖得跟筛糠似的,我叫他们去休息了。”   两姐妹和小胖墩乖乖并排坐在树下,看上去真的被吓坏了。   唐臾笑了一下:“这摩天轮有什么能耐,能困住危雁迟,困不住这三个小孩?”   “不好说。”丸鳞道,“每个人在摩天轮里经历的东西都不太一样,应该是和自身经历密切相关的。我怀疑摩天轮能窥探到每个人心里最害怕的东西,可能是想象也可能是记忆,然后用来困住人。”   “那三个年轻人年纪小,可能没经历过什么事,所以脱困也不困难。”   久绛撇撇嘴:“没准他们看到的是没做完的暑假作业在背后追杀他们。”   唐臾望着仨小孩,笑着说“行”,又轻轻松松地说:“来找你们师弟,找不到我就把这地方连根拔了。”   “好耶!”   久绛兴奋地撸起袖子,“这儿肯定是层层法术叠起来,大不了咱们直接莽,强拆。”   丸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等等,我觉得你们不用莽了。”   唐臾顺着丸鳞的视线看去,是危雁迟。   瞬间,唐臾的心就放下了。   但很快又原地揪了起来。   危雁迟是从中控室走出来的,他的头发散开了,野蛮地披落到腰间,脸色冷得吓人。   他一出来,目光就死死锁定了唐臾。   唐臾敏锐地觉得,就经过这么个摩天轮,危雁迟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   危雁迟朝他们大步走来,脚步一如既往的沉稳。但是离得越近,他的脚步就越快。   最后只剩几步的时候,危雁迟竟然跑了起来。   久绛愣了愣:“师弟,你怎么是从中控室出来的……”   危雁迟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经过久绛,一阵风似的冲到唐臾面前,猛然用力把他揽到怀里,下巴搁在唐臾颈窝,牢牢抱着不放手,好像一松手,唐臾就要不见了一样。   “咳,咳……”   唐臾差点要被勒断气了,拍着危雁迟的后背,“好了好了…咳咳……你谋杀亲师啊!”   但危雁迟就跟听不到一样,反而抱得更紧了,高大的身子微微弓着,整张脸都埋进唐臾肩头,凌乱桀骜的黑色长发遮住了他的脸。   拥抱很深很用力,让人感觉到生命的真实,唐臾心里是很高兴的,只是喘不过气来,气若游丝地骂:“松手…这死孩子。”   在黑发的遮挡下,没人看到,一滴泪水从危雁迟脸侧滑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第74章 梦影乐园(九) 危雁迟陡然变了很多……   危雁迟抱得很用力, 但没有抱很久,很快就放开了唐臾。   灰色的眼睛也还是很冷淡的样子,让人以为他刚刚过于激动的情绪外露是幻觉。   “哎呦,师弟被吓到了。你看到什么了?”久绛饶有兴趣地问。   危雁迟仿佛没听见她的问题, 用深长而顽固的眼神盯着唐臾看, 一寸不挪开。   唐臾“嘿”了一声:“你师姐问你话呢, 看见什么了?”   危雁迟沉默不语。   丸鳞若无其事地猜测道:“看到师尊了吧。”   这时危雁迟才偏开目光,说:“没什么。”   他并不说清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但唐臾觉得自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唐臾笑道:“不管看到什么,那都是假的,你肯定知道的吧?”   “你看, 我现在好好的呢, 全乎的。”唐臾抓起危雁迟的手,放到自己胳膊上。   危雁迟从小就根本不需要被安抚,受伤再痛他好像都感觉不到, 脸色永远是平静麻木的。   却不知道为什么, 这次唐臾都哄他了, 危雁迟好像还是没缓过来,反常地抓紧唐臾的手腕, 没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久绛翻了个白眼:“师宝男。”   唐臾很难察觉地皱了一下眉,他总觉得从摩天轮下来之后, 危雁迟陡然变了很多,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经历了一点波折,但至少他们都还整齐地站在这。   唐臾暂且把心中的疑惑压下, 伸长脖子,看向不远处的那三个年轻孩子,他们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脸色都很苍白。   “你们还好吗?”唐臾过去招呼他们。   “这个摩天轮好诡异。”小胖子皱着眉头,有点委屈地说,“我坐到顶之后,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作业本,我做到了满分,摩天轮才放我下来。”   久绛“噗”地笑出声。   唐臾淡笑道:“是有点吓人。”   苏竹求助地抓住姐姐的衣角:“我们快走吧,去下一个地方玩。”   “嗯。”苏兰点点头,关切又有点请求地问:“哥哥姐姐们一起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我们有点害怕。”   唐臾似乎有些惊讶地反问:“当然,为什么不可以?”   他又问:“你们想去哪?”   小胖墩高兴地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小屏幕:“上面说马戏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想去吗?”   屏幕上画着五彩缤纷的图案,还贴了一副游乐园地图,最中间的地方有一个红白相间的圆形大帐篷,旁边写着“精彩马戏,15:34分好戏开场!”   唐臾这会儿很听小孩的话,答应道:“可以。走吧,一起去。”   马戏团帐篷离这里不远,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马戏团门口站着一个穿红白条纹的工作人员,戴着滑稽的礼帽,热情地招呼他们:“欢迎来到梦影马戏团!”   门口竖着每个游乐项目前都有的闸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鱼贯而入,闸门上方显示出“快乐值”。   唐臾只剩下12,三个徒弟也都不容乐观,危雁迟更是掉到了危险的数值5。   没看清那三个年轻人的快乐值,他们已经跟鸟儿似的飞进了马戏团帐篷里,看来是很快乐的。   丸鳞发出羡慕的声音:“初生牛犊不怕虎。”   唐臾不置可否。   门口的工作人员咧开嘴笑道:“各位看起来都不太快乐呢,希望等会儿的马戏表演可以让你们笑起来。”   久绛在频道里嘀咕:“鬼知道又会出现什么诡异的马戏表演。”   他们走进帐篷,内部空间非常宽阔,简直像个小型体育场。   圆形的舞台地面上画着彩色图案,四周围绕着高高的红色座位,观众席上已经坐了不少观众,他们窸窸窣窣地聊着天,等待着好戏开场。   “怎么有这么多观众?”丸鳞有点疑惑,“这些都是今天进来的游客?”   “不知道。”   唐臾应了一声,转头去看危雁迟。   从摩天轮下来之后,危雁迟一路上完全没有讲一句话,虽然他平时就很寡言,但从未如此沉默过。   “咱们先找个地方坐吧。”久绛提议道。   他们顺着座位往前走,迎面撞上一个神色张惶、头发蓬乱的男人。   男人应该是听到了久绛的话,仿佛找到了救星,急匆匆地问:“你们是游客吗?”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丸鳞答:“是的。您慢慢说。”   男人瞪圆了全是血丝的眼睛,语气已经有点疯疯癫癫的,喊道:“快走,快离开这个地方!他们都有问题!”   不等他们回话,男人随机拽起一个人的袖子就往帐篷外跑。   然而他刚跑出去半秒,一块红色的胶面帷幕很快地落下,眼睁睁地看着它密不透风地挡住了出口的门。   汽笛风琴和小号一齐奏响,欢快的乐曲在帐篷上空盘旋,像从古老的八音盒里传出来的,有些不明显的走调。   “先生们,女士们,梦影马戏团的精彩表演即将开始,请各位尽快入座噢!” 第75章 梦影乐园(十) 他们都疯了   马戏团帐篷的所有门都被封死了, 他们无处可逃,只好先找个座位坐下来。   男人显得很紧张,但也没有大吵大闹,嘴里一直重复着, 要出去, 要出去。   “嗨, 这位先生。”唐臾随意跟他打招呼,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菜市场遇到邻居。“你是今天来游乐园的?”   男人慌乱的眼神聚焦到唐臾脸上,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陈旧的微型摄像头,垂头丧气道:“我是一个自由记者, 今天专门进来寻找真相的。谁知道里面这么吓人啊!这鬼地方没信号, 拍的照片录的像都发不出去,报警都不行,草……”   男人越说越生气:“我就等着这次独家报道出个大新闻呢, 谁知道除了碰到一堆灵异事件, 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消息发不出去, 游乐园出口也不见了,我怕我还没出名就先死了!”   男人衣着破旧, 胡子拉碴,生活应该过得不太好。他这次只身犯险, 想做出一番新闻事业,却被困在了游乐园里面。   “别担心,肯定能出去的。”唐臾安慰了一句, 又问,“你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   男人缩了一下,非常不愿回忆的样子:“我坐的那个旋转木马, 越转越快,塑料马上升下降的幅度也越来越大,音乐长得没有尽头,我差点没下来!然后我又去玩碰碰车,那些游客随便一碰头就掉了……而且每个游乐项目进门的地方,都有一个什么鬼检测仪,用来测试我有多快乐——神经病,谁被吓成这样还能快乐得起来啊?”   内线频道响起久绛的声音:“嚯,跟我们的经历差不多嘛。”   丸鳞也道:“普通人确实容易被吓到。”   危雁迟忽然问:“那三个小孩呢?”   “呃。”久绛结巴了一下,“好像先跑进来了,现在不见了。”   唐臾眉心一皱,心中出现了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成年男人在游乐园待了半天都快疯了,找出口、联系外界,是每个人本能的反应。   但那三个小孩好像从来都没有联系过谁,从摩天轮上下来,他们看着都挺害怕的,却也没有想着跑出去,反而说想来看马戏。   就好像,是专门引他们来这里的一样。   唐臾正打算说,就听内线里危雁迟冷静道:“这三个小孩有问题。”   何止是三个小孩有问题,唐臾突然意识到,一直隐约存在的那种怪异感是从哪来的了——   叨叨一直很安静。   好像从进入梦影乐园之后,那只唧唧歪歪的鸟就没再出现过。   毕竟还没太习惯身边多处一只鸟,唐臾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叨叨的沉默。   唐臾在兜里摸到圆滚滚的球,叨叨回到了青鸾珠的状态。   而且在微微的发颤,像颗不断震动的钢珠。   “叨叨,你怎么不当鸟了。”唐臾在心里唤了它一声,青鸾珠仍旧发着细微的抖。   “青鸾?”唐臾又唤。   还是没有回应。   唐臾心想,不会他们中间最先歇菜的其实是叨叨吧。   暂时没办法叫醒它,唐臾只能好生把它揣兜里。   悠扬欢快的汽笛风琴再次奏响,绮丽的马戏表演拉开帷幕。   舞台被灯光照亮,观众席暗下来,全场的焦点都聚集到舞台上。   伴随着叮叮咚咚的音乐,一个红鼻子小丑昂首挺胸地走上舞台,走路姿势像个提线木偶。   他穿着香蕉船一样的尖头鞋,夸张的红唇笑容咧到耳根,他用尖细的声音报幕道:“欢迎大家来到梦影马戏团!请享受我们为您带来的精彩绝伦的表演吧!”   台下的观众齐齐高声欢呼,高举着双手拍巴掌,劈劈啪啪,像水草浮动的黑影。   久绛皱起眉:“这些观众都是认真的吗?”   “那三个小孩。”危雁迟言简意赅地说。   “什么?”   危雁迟指了指第一排:“他们三个坐在第一排。”   果然,苏竹苏兰和那个小胖墩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看着红鼻子小丑,巴掌拍得很欢快。   小丑报幕道:“第一个节目,魔术表演!”   神秘的乐曲悠悠响起,穿着斗篷的男魔术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美女助手,她们推着一个竖直的盒子,脸上的笑容像画上去一样标准。   魔术师有两撇小胡子,他一笑,两撇胡子就翘起来。   他绅士地做了个动作,其中一个美女助手主动走进盒子里,红唇扬起漂亮的弧度。   盒子慢慢合拢,只留下美女的头露在盒子顶部。   魔术师朝观众半鞠躬,介绍道:“下面我要表演的魔术是——身首分离术!”   唐臾怀疑自己听错了,皱紧眉头:“什么?”   “你居然没看过吗?”那个男记者发问。见唐臾真的没见过这魔术,他瞬间打起了精神,侃侃而谈起来,“这是发源于百年的一款经典魔术了。表演者利用机关、视觉错觉、道具等方法,让你以为一个人的头被砍掉了,但其实是假的。”   唐臾:“哦……”   男人耸耸肩:“实在是很无聊的表演,连小孩子都会。谁会花钱来看这个?”   几乎同时,他们听到前排那些观众们也在交头接耳。   有人喊道:“太老套了吧!谁会想花钱看这个啊?”   “你们游乐园的项目真的越来越没意思了,活该这么糊,快倒闭吧!”   台上的魔术师不骄不躁,抬手往下压了压,台下这才安静了一些。   魔术师温和地说:“请各位稍安勿躁,今天的表演都是创新的版本,一定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体验。”   只见魔术师挥手一晃,盒子的前挡板变得透明了起来,像胸透的X光片似的,观众们能清晰地看到心脏在女人体内跳动的样子,像只活泼的红色兔子。   “透过最新的技术,大家可以直观地看到内脏的活动状态。你们一定很好奇,身首分离的法术中,人是怎么藏在盒子里的吧?”   “哇,看内脏,好像确实没见过这种表演呢。”   “可算有点新鲜的花样了。”   魔术师手持一把锋利的铡刀,平放到盒子顶端,绅士地贴近美女脖子边缘,女人仍然美艳地笑着,像个完美的机器人。   唐臾顿时觉得手脚发凉,浑身血液都逆流:“他不会是要——”   “哧。”   话音未落,锋利的刀片已经贴着盒子顶部抹过,女人脸上还保持着微笑,但脖颈已经移位了。   唐臾什么都来不及反应,这一刻下意识的动作是捂住了危雁迟的眼睛。   他永远无法忘怀的景象之一,就是小时候的危雁迟抱着他母亲的头颅,双眼空茫无神的样子。   唐臾不想再让他难受。   冰凉的手握上唐臾的手腕,危雁迟缓慢而坚定地把唐臾挡在他眼前的手往下拉,低声道:“师尊,我没事。”   魔术师像端菜一样端起女人保持着微笑的头颅,端在半空中,向观众们显示,没有任何造假的可能。   血如瀑布般从盒子顶端淌下去,魔术师“当当当”地指向盒子。   那胸透般的东西还照着女人的躯体,没有移动,没有暗格,没有任何魔术手段和躲藏。   而那颗心,还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不仅没有停跳,而且好像越跳越快了,急躁疯狂地把血液泵向她全身。   所以确实是假的?是魔术?女人应该没死吧!   然而当魔术师慢悠悠地打开盒子前面的挡板,一具无头的女尸直直地从盒子里倒了出来,血铺满了舞台。   倒下的女尸后面,站着另外的那一个女助手。   盒子前面透射出来的,其实是另一个女人的心跳。   而前面的那个女人,已经千真万确地变成了两个部分。头被魔术师端在手里,身子倒在地上。   “接下来就是本魔术最精彩的一句话。”魔术师顿了顿,吊足了观众的胃口,才笑着说:“她们两个,是亲生姐妹。”   所以,这场“魔术”最大的看点,是让她亲眼看着亲生姐妹在自己面前被杀掉。   观众席安静片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果然一点都不老套!”   “游乐园确实在创新啊,不错!”   “好吧,这次就给个好评吧。”   久绛声音发抖:“他们都疯了……”   第一排,三个小孩也在很用力的拍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舞台,口中欢呼着:“精彩!”   唐臾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因为他再次注意到,苏兰和苏竹脖子上戴着的choker。   像两道黑色的血线,贯穿她们的脖颈。   这三个小孩不论多么害怕,从没说过想离开游乐园。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属于这里?   唐臾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回头看向徒弟们:“你们还好吗?”   什么狗屁快乐值应该都要跌到负数了吧。   他们脸色都非常难看,但都堪堪支持住了。久绛的手指搭在剑鞘上,颇为蓄势待发。   “啊——啊!!”   身边忽然爆发出一阵痛苦的闷喊,只见那个男记者捂着自己的双眼,没喊几声,就原地消失在了座椅上。   “靠。”唐臾低声骂了句。   丸鳞抿着唇:“他肯定是快乐值到了最低,其他负面情绪到了最高,所以像别的游客那样被抓走了。”   消失的游客会被游乐园藏在哪里?   唐臾猛地转头,看向舞台之上。   只见舞台已经被清空了,看不出一点血迹的样子。   那小丑主持人又走了上来,咧着红唇说道:“看来我们发现了一个很不快乐的观众,我们下一个节目,就是要让他快乐起来。”   观众们齐声欢呼。   “在那。”危雁迟低声叫道。   只见舞台上,男记者被大字型绑在一个转盘上,他面前五米处站着一个牛仔,手里握着一叠飞刀。   久绛压着眼神,征求地看向唐臾:“师尊?”   唐臾拇指与中指指腹轻轻一捻,噼里啪啦飞起一簇淡蓝色的灵流,眉眼淬利,沉声道:“还问什么,上吧。” 第76章 梦影乐园(十一) 新型号   转盘慢慢转了起来, 男记者被绑在上面,牛仔拿着飞刀准备朝他投掷,他倒也没吓到发出惨叫。   师徒四人冲上舞台,分工明确而有默契, 唐臾和危雁迟去停转盘救人, 另外两个人去截牛仔的飞刀。   “小兄弟, 刚碰见你就要捞你,你回头可得请我吃饭。”   唐臾念叨着。   记者的手腕、脚踝和腰上分别被绑了绳子,唐臾估算着转盘的转动速度,几道灵流划破空气,冲着绳子砍去。   “你在做什么啊?”男记者被牢牢捆着, 嘴里却叫道, “你这是扰乱表演!”   唐臾眼皮一跳,发现男记者脸上全是惊讶,没有一丝恐惧, 他好像不记得自己是被抓上台的了。   转盘的速度突然变快, 灵流打偏了方向, 没有砍断绳子,倒是划破了转盘, 还有一道差点伤到了男记者。   “你们快住手,不要妨碍表演!”男记者大喊, 像一只抻长脖子的公鸡。   危雁迟微微蹙眉:“他被同化了。”   久绛也意识到了问题:“看来游客快乐值跌破阈值之后,会被游乐场吸纳成游乐场的一员。这男的变成马戏团的表演者了,他现在的职责就是做好表演。”   小丑主持人抓着话筒, 尖声道:“快把这些捣乱的坏蛋都抓走!”   台下观众们齐刷刷地站起来,整齐划一地喊道:“阻碍快乐的人,统统都要抓走!”   那三个小孩站在第一排, 喊得尤为起劲。   唐臾咧咧嘴:“军训呢?”   舞台两侧忽然涌出来很多保安模样的人,像抓犯人似的钳住他们四人。   他们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Fuck,就凭你还想碰本姑奶奶?”   久绛怒了,拔剑便刺。却不知这几个保安是怎么长的,居然神奇地避开了剑锋!   久绛感到经脉一震,顿时心道不好,但是太晚了,她的四肢忽然就不能动了。   她很想提醒其他人小心,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看到丸鳞难得惊恐的表情,他正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   紧接着,她看到丸鳞也被几个人围住,恍惚间似乎淡蓝光芒一闪而过,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丸鳞的身子变细、脖子拉长、手脚消失——变成了一只杂耍用的瓶子。   久绛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知道为什么刚才丸鳞看自己的眼神会那么震惊了。   她想低头看自己的身子,却发现没法低头。想动手脚,也找不到四肢的知觉了。   好家伙,她也变成了一只细长的瓶子!   久绛意识到还有队内频道可以用,在心里狂吼:“师尊!大师姐和三师弟被怪物抓走了,快来救命啊!”   “……”   频道内一片沉默。   “?”   久绛没法动脖子,只能睁大眼睛看过去——   唐臾和危雁迟居然也被变成了两只长颈瓶。   “哦豁。”唐臾在频道内呵呵一笑,“全军覆没咯。”   丸鳞大骇:“不至于吧?师尊师弟,你们是不是故意被抓住的,打算将计就计?”   危雁迟:“不是。”   唐臾大方承认:“他们动作太快了,确实没来得及反抗。”   几个保安过来,把他们四只瓶子拎到了舞台旁边。   小丑哈哈大笑,拍着巴掌:“太好啦,太好啦,后面的杂耍节目有新瓶子可以用了!”   久绛骂了一句:“靠,现在怎么办。”   丸鳞不解道:“这游乐园背后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内让我们全军覆没?”   危雁迟的声音听起来很冷:“不知道。我们得尽快脱身。”   “你不说我也知道啊!”久绛抱怨道,“问题是怎么脱身?”   “绛儿,别怕。”唐臾出声唤她,温和松弛的声音令人觉得莫名安心,“这东西本质应该是某种封印,封印一定是有规律的,沉下心运气,没准就能找到解开的方法。”   久绛深呼吸:“好的,我试试。”   唐臾安抚完徒弟,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在心里自言自语,只是不知道,谁能做出如此精妙,又力量强大的封印。   舞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牛仔连连掷出飞刀,其中两把刀扎穿了男记者的小腿,因为旋转甩出一串血珠。男记者不喊痛,反而大笑出来:“中了!中了!”   台下的观众们笑着拍巴掌。   小丑主持人看起来也很满意:“真好,看来这位观众重拾了快乐!要继续快乐下去哦!”   转盘渐渐停下,被牛仔推到舞台角落,像遗弃一件旧衣服。   小丑做了一个绅士的动作,扬着嘴角道:“下面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动物表演啦——钻火圈!”   台下呱唧呱唧鼓掌。   丸鳞叹了口气:“我们不会要在台上看完整个演出吧?”   久绛不爽道:“我还是没找出这个破封印的解法。诶,你俩呢?”   危雁迟言简意赅:“在解。”   “你们这一千多年都学啥了?”唐臾忍不住质疑道,“我快解开了。”   久绛呼喊:“拜托,你是师尊诶,当然要比我们厉害一点!”   舞台上多出了一排燃烧火焰的铁圈,直径不大,摆的高度也比较低,不知道是给哪种动物的。   衣着华贵的驯兽师昂首阔步走上台,朝向观众优雅鞠躬,挺胸站直,严厉地拍拍手,令道:“出来!”   帷幕缓缓拉开,从后面出现一行四肢着地走路的小动物。   久绛眯着眼:“这是啥?”   “这是……斑点狗?”丸鳞不确定地问。   驯兽师扬手指挥道:“一个接一个,跳!”   这些动物拥有白色的皮毛,上面布满黑色斑点,斑点狗们矮矮小小的,四肢有些怪异,行动不是很顺畅。   第一只吃力地跳过火圈,堪堪擦过火焰,险些被烧着。   而前面还有八个火圈等着他。   第二只在火圈前明显有些犹豫,驯兽师扬起鞭子,她才被吓得赶紧往前跳。   却因为技术不好,跳得很低,肚子被火舌舔过,瞬间烧了起来。   “天。”久绛不由地骂道,“这破封印怎么还是解不开!”   危雁迟突然冷道:“不对。他们不是狗,是人。”   “什么?”   久绛定睛一看,眼前仿佛幻觉褪去,这才看清,这一串斑点狗真的是人。   更准确地说,是小孩。   他们的手脚都被折叠着固定起来,只能用手肘和膝盖在地上爬行,身上穿着连体的斑点狗服装,脸色画着黑白油彩,远远看去,好像真的是比例不太协调的小狗。   久绛倒抽一口凉气,声音有点颤:“师,师尊……”   “我解开了!”唐臾长舒一口气,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我现在来帮你们。”   “别,你先看看台上那些小孩!”   久绛打断他。   “你看现在衣服着火的那个小姑娘,像不像你要找的那个?”   唐臾方才解封印解得太投入,没关注舞台上的情况,听久绛这么一说,他猛然抬眼望去。   小姑娘脸上画着厚厚的油彩,但是唐臾还是认出来了,她就是周曲的妹妹!   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唐臾飞身而去,一道幽蓝灭掉了她身上的火,又将她护到怀里。   “小棉?你是不是小棉?”唐臾问她。   然而小姑娘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挣扎着要往眼前的火圈钻,她就像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不完成任务绝不停止。   想到刚才的男记者,恐怕这些小孩也早已被同化成了游乐园的一部分,他们失去了自己的神志,被迫遵守游乐园的法则。   唐臾一手罩在女孩脸色,灵力源源不断地送入女孩额心,低喊:“醒过来!”   女孩却更大力地挣扎起来。   牢牢印刻在脑子里的观念告诉她,她要回到跳火圈的队伍里去,不然就会被驯兽师惩罚。   “师尊。”   唐臾听到危雁迟的声音,他也挣脱了封印,来到唐臾身边。   久绛远远地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承认:“认真进修了一千多年的学霸就是不一样。”   唐臾微微朝危雁迟偏过头,皱起眉:“她体内好像有东西…有点熟悉。”   “我来看看。”   危雁迟浮空运指如飞,透明微量的字符混着唐臾的蓝色灵流,一齐进入女孩的脉络。   两人屏气凝神,认真追踪着女孩体内的情况。   唐臾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我知道了......”   危雁迟亦是面色苍白,颈侧淌下一滴冷汗。   “要把它捉出来。”危雁迟道。   唐臾点头:“来,和上次一样。”   女孩整个人像是被提了起来,胸骨朝上突起,眼睛大大地睁着,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瞳凌乱地闪过混乱的情绪,恐惧、急切、胆怯、坚定。   呼!   一个细小的东西陡然从小女孩心口跳了出来。   唐臾眼疾手快地捉住它,把它封进了透明的小瓶子里。   它小小一粒,通体银白色,有许多细小的触角,像只微缩的蜘蛛。   唐臾顿觉呼吸不畅。   他见过类似的东西,在爱达和她妈妈的身体里!   那两枚银白色的小东西,至今还被唐臾保存在家里的柜子里,他时不时就拿出来研究一下,所以绝对不会认错。   这两种东西长得太像了。   小棉体内的这东西,大抵是之前那玩意的变异体。   或者说,新型号。 第77章 梦影乐园(十二) 失魂症…………   金属寄生物被困在瓶子里, 挥舞着短短的脚。   唐臾后背渗出一层汗。   银白色的寄生物再次出现,为什么?和之前那次小规模试点是否有关系?   “她怎么样?”危雁迟严肃的问。   小棉歪着头,无力地躺在唐臾怀里,胸腔似乎没有起伏。   唐臾把脑中各种猜测都丢到一边, 镇定地搭上小姑娘的脉搏。   渐渐的, 唐臾脸色有点变了。   “她身体里是空的。”唐臾道。   危雁迟沉着脸:“什么?”   唐臾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她没有魂。”   寄生物离开身体之后, 她就变成了一具轻飘飘的空壳。   沉默。   荧蓝色的灵流不要钱似的注入小女孩体内,小女孩沉睡的眉眼似乎舒展了一些,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这是生命力的象征。   唐臾念叨:“没有魂魄的身体活不了多久,我现在给她点灵力, 能让她的生命再维持半年……”   手腕却突然被危雁迟牢牢抓住, 中断了灵力输送。   唐臾疑惑地看向危雁迟:“你干嘛?”   危雁迟面色沉沉:“师尊,你的灵力……”   “怕我灵力用完了啊?”唐臾笑道,“没事的, 小姑娘不耗费什么灵力。”   危雁迟握着唐臾的手腕不放, 拇指用力摩挲他的皮肤, 攥得唐臾手腕发疼。   唐臾失笑:“这么大驴劲儿呢?我又不会跑了。”   危雁迟这才松了点力道。   唐臾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那种感觉再次出现。从摩天轮下来之后, 危雁迟好像变得更粘人了,看他看得很紧, 身体总是紧绷着的。   他是在摩天轮上看到什么了?   “你俩蛐蛐什么呢!又有保安要来了你们快动手啊!”   还是长颈瓶的久绛在频道里大喊,急得快要蹦起来了。   小丑惊声叫道:“把这些扰乱表演的人拖下去!”   上次保安出现得突然,他们确实也低估了对方的能力, 这次唐臾和危雁迟没再手软,互相对一个眼神便默契出招。   唐臾:“别下死手。”   危雁迟:“嗯。”   鬼气如乌云翻滚,一道蓝光横贯而出, 保安们顿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全都不动了。   唐臾蓝眸锋利:“他们恐怕也都被寄生体控制了,没准和小棉一样,本来是来游乐园玩的游客。”   丸鳞:“什么寄生体?”   危雁迟:“之前我和师尊接了个单子,一个姑娘和她的妈妈被电子寄生了,她们的灵魂被挤出了本体。游乐园里这些人可能也是。”   久绛喃喃道:“难怪我们刚进游乐园的时候,用搜魂符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这些小孩子——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灵魂都已经不在游乐园里面了!”   那他们的灵魂会在哪里?   “灵魂都被夺出体外,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丸鳞一顿,声音变低了,“失魂症……”   话音未落,丸鳞紧急收声。   频道里陷入死寂。   他们都记得,千年前,失魂症肆虐人间,所有人都说是唐臾搞的鬼。   其实关于千年前的往事,徒弟们很少回想。当年的那一系列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他们并不清楚,唐臾这个失忆了五年的人更是如此。   唐臾只能确定,自己从未引起过什么失魂症。   只听危雁迟冷静地说:“这说明千年前的凶手可能活到了现在。”   唐臾猛然撞进危雁迟坚定的目光。   危雁迟低声道:“师尊,我知道不是你。”   唐臾愣了愣,翘起唇角:“嗯。那就把真凶揪出来,狠狠踹他的屁股!” 第78章 梦影乐园(终) 扶风   “呃啊啊——!”   男人痛苦的嚎叫声响彻帐篷。   转盘上的男记者被飞刀刺伤的腿部流血不止, 他似乎是被疼痛唤醒了原本的灵魂,惊恐地叫着:“来人啊,放我下来!救命啊!”   就在十分钟前,他还在义正严辞地说“不要妨碍表演”。   “那个男记者还有自己的意识!”唐臾飞快地来到转盘前, “他自己的灵魂还在和寄生体做斗争。”   危雁迟很快跟上:“把他的寄生体清出来。”   这会儿丸鳞也解开了瓶子封印, 身后拖了条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长尾巴, 懒懒地揣起手:“啊…终于出来了……”   久绛还在瓶子里哀嚎:“我敲,把我也放出去啊!”   “…”丸鳞无奈地蹲到久绛瓶子前,嘟哝道,“师姐,你多久没复习过法术了?”   久绛气呼呼地反问:“如果你已经做到企业高管了, 你还会每天做高考题吗?”   丸鳞:“……”   男记者被困在转盘上, 看到危雁迟和唐臾折返回来,简直是看到救星,涕泗横流地央求:“你们能救我吗?我觉得我脑子里有东西, 它想讲话, 它想控制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唐臾镇定道:“我们就是来帮你的。”   男记者刚被寄生体入侵没多久, 清理起来并不困难。   危雁迟和唐臾已经配合得很熟练了,很快就从男人身体里抓出来了一只寄生体, 和小棉体内那只长得一样。   男人无力地瘫到地上,嘴里念着:“谢谢…谢谢你们……”   唐臾道:“你先安心休息, 我们之后带你出去。”   男人小幅度地抬了抬手指,指着唐臾手中玻璃小瓶里的寄生体,眼中燃着兴奋的火焰:“那个, 可以把那个东西给我拍个照吗?我想写新闻报道——这可是深入独家报道,这肯定能火,哈哈!”   唐臾眯了眯眼睛。   他在思考把“寄生体”向公众曝光的后果。   首先肯定会引起公众恐慌, 其次,这个男记者作为曝光者,获得热度的同时也会面临未知的风险。如果寄生体背后的人不想让这件事被曝光,要杀人灭口呢?再次,如果寄生体真的和失魂症有关系,唐臾不确定这背后的水有多深,贸然公开寄生体的存在可能会打草惊蛇。   给他一点时间,唐臾应该可以研究出一个探测寄生体的方法,出去之后他会第一时间找值得信任的官方机构汇报这件事,进行有计划的排查……   但是什么官方机构是值得信任的?唐臾也不确定。   总之,这些想法飞快地在唐臾脑子里过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暂时不要大规模曝光。   唐臾把玻璃瓶攥进手心,温和地对男记者说:“先放我这里吧。”   “啊?噢…”男记者失望地看着唐臾把东西收进怀里,眼神半天没挪开。   危雁迟皱着眉挡到唐臾身后,截断了他的视线。   久绛终于从瓶子变回了人,伸了个懒腰。   这会儿舞台上挺热闹,师徒四人、暂停钻火圈的孩子们、惊呆的驯兽师、无能狂怒的小丑主持人、呆滞的保安们,还有心有余悸的男记者。   台上情况混乱,台下的观众们便不乐意了。   “为什么不表演了?”   “继续钻火圈啊!”   “表演,表演,让快乐延续。”   所有观众都站了起来,渐渐从混乱的骂声变成整齐的呼喊:“表演,继续表演,让快乐延续——”   无数张脸孔上都没什么表情,嘴巴张合,如机器人般念着同样的句子,催促舞台上的表演赶紧继续下去。   这场景有种难以言喻的整齐怪异,让人后背发麻。   苏竹苏兰和那个小男孩站在第一排,忽然迈开步子,一步步朝舞台逼近,身后的其他观众也跟着向前,包围圈渐渐缩小。   无数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舞台上的人,男记者被吓得直躲,好一阵子才手忙脚乱地把相机掏出来记录。   “他们也都被寄生了吧?”丸鳞轻轻皱眉。   唐臾“嗯”了一声:“估计是。这三个小孩肯定不是今天才来。”   打扮成恶魔天使的姐妹俩和小胖墩已经走到了台上,表情阴冷,几双空洞的眸子紧紧盯着唐臾,异口同声地命令道:“表演,继续表演……”   “还挺注重消费者权益的。”唐臾笑笑,语气轻松地问,眼神却是认真的,“你们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观众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像丧尸围城:“表演,表演……不能停下……”   唐臾无声地叹了口气:“我还是先探个灵。”   说着,他便把手轻轻搭在了苏竹肩上。   “小妹妹,你是真的不记得——”   唐臾陡然顿住了声音。   苏竹微微一笑,脑袋往一旁歪去,以一个恐怖的角度被折断,咕噜噜地滚到了舞台上。   她脖颈上的那条choker项链,正好就是断头处。   男记者大张着嘴,疯狂往后退,差点没拿稳相机,尖叫出声:“啊啊啊啊!!你怎么碰她一下她脑袋就掉了!”   苏兰看着苏竹滚落的脑袋,目光里盛满哀伤和欣慰:“妹妹,你看,观众们好像很喜欢我们的表演呢。”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黑色choker便被解开了,露出脖子上一圈断裂的痕迹,像两个圆柱体被强行拼在一起的接面。   久绛声音有点发抖:“这不就是第一个魔术节目吗?在姐妹面前被断头……”   危雁迟脸色很差:“她们以前是这里的演员…准确来说,是在她们还活着的时候。”   滚落的头颅好像一个发令枪,包围着舞台的观众们渐渐都变了模样。   小胖墩像是被什么炸得开膛破肚,内脏里有一个干瘪的红色气球皮;他身后一个男人身上扎了两把长剑,呈十字形贯穿他的身体;还有的观众面目全非,似乎是从高处坠落造成的……   男记者已经要被吓晕了。   他们拖着残破的身体,声音如呜鸣,盘旋在帐篷顶中:“这一定是观众们没有见过的表演,他们会开心的吧?”   舞台上空浮现出许多半透明的画面,像全息投影,但如云影般流淌消散——唐臾知道,这是这些人的念气。   他们都已经死了,寄生体控制了他们的生命,但他们在看到表演中断的时候,强大的集体潜意识还是被激发了,形成了袅袅如烟的念气。   唐臾抬起指尖触到一缕,闭上眼睛。   眼前这些形象可怖的观众们,果然都曾经是游乐园的员工。   曾几何时,游乐园还是非常流行的娱乐设施,节假日常常人满为患,大人小孩都喜欢在这里享受最纯粹的快乐,不论是惊险刺激的过山车,还是梦幻的旋转木马,都可以让人远离现实,快乐起来。   后来科技迅猛发展,网络和全息游戏带给了人们无与伦比的体验,来游乐园的游客越来越少。   为了提升业绩,梦影乐园制定了更量化的规则,游客的好评直接和职工表现挂钩,收到差评就会被扣钱。要想获得更多的好评,就要让游客感到快乐,要对游客态度更好,要编排出更精彩、更刺激的舞台,提供更多他们没经历过的体验。   普通的游乐项目和马戏团表演无法产生足够吸引力,游乐园的员工们被规则压迫许久,终于在昨天,用他们自己的生命,为游乐园献上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大秀。   然而久绛皱起眉:“他们怎么会这么想不开!集体自杀太不可能了。”   “嗯。”危雁迟道,“所以他们应该都被控制了。不然不会出现游乐场这么大的结界。”   员工们死后,煞气冲天,地位倒转。   游乐园不知为何成为只能进不能出的结界,当天的游客们被留在游乐园变成了工作人员,而原本的员工们留在园内,变成了游客。   他们寻找新进来的游客,带着他们去游玩项目。   在诡异的项目中,更多的游客会被游乐园吸收。   “当天的游客肯定不止这几个小朋友。”丸鳞摸摸下巴,“还有那么多人,都在哪里?探灵也探不到。”   久绛:“还有那么多人,他们会不会灵魂都没了……”   危雁迟皱起眉。   丸鳞灵光一现:“所以我们现在不是要找人,直接找游乐园的能量源估计更快些。”   唐臾点点头:“有道理。这么大面积的封印和失魂,附近一定有人,或者有阵法,或者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高科技。”   久绛“噢”了一声,摩拳擦掌:“那怎么找?”   唐臾淡淡看她一眼,笑骂:“你真该去法术学校复读几年。”   久绛:“……我不。”   “其实很简单,把灵力最大程度地铺开就行,当探测仪用。”   唐臾说着,浅蓝色的光芒从掌心涌流而出,很快变成薄薄的透明波浪,朝四面八方铺散开来。   危雁迟立刻道:“师尊,我们一起帮你。你别用太多。”   唐臾:“啊,也行。”   四人正好一个人负责四分之一的区域,马戏团处在游乐园中心,四种不同颜色的光晕淡淡散开,连天空都被覆盖了一层透纱般的颜色。   唐臾最先出声,有些惊讶地说:“在地下。”   危雁迟紧接着道:“我也感受到了,就在…我们脚下。”   久绛和丸鳞闻言便掉换方向,集中探测地底。   灵力末梢触及地底,他们皆是心头一震。   地下确实有很强的灵力能量,像一颗缓缓跳动的心脏,深埋地底,维持着整个游乐园的供给。   这下不需要唐臾再说什么,四人不约而同地增加输出,集中向地底。   丸鳞判断道:“应该是某种灵器,不是人。”   久绛点点头。   唐臾没讲话,额头渗出薄汗。   从探测到地下的东西开始,他就感到一种难以描述的别扭感,像是一条线提着他的心脏。   舞台中心越来越亮,光芒大盛,狂风涌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男记者躲在掩体后面,一直激动地按快门。   他知道,这次他要拍道大东西了。   整个游乐场上空盘旋起呼呼的狂风声,帐篷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吹飞了,阴云密布,围绕在马戏团四周的游乐项目都已经变了样子——   摩天轮高大的骨架是由白花花的人垒起来的,过山车的保险杠其实是一双双呈环抱状的干枯手臂,摩天轮上许多人被僵硬地串在铁杆上,随着欢快的音乐上下起伏。   “有东西要出来了!”久绛喊道。   舞台地面呈现出龟裂的蓝色光芒。   唐臾的心脏突然往下一沉!   刺目的蓝光如创世纪,爆炸开来。   衣服猎猎飞扬,一道蓝光从唐臾身上飞出,直直融进那盛大的蓝色之中。   青鸾醒了——   一把流转着白玉光泽的长弓映入每个人的眼瞳,弓形漂亮流畅,绚灿完美。   飞走的青鸾严丝合缝地化为一支蓝羽箭,搭到了弓上。   唐臾瞳孔震颤。   “扶风……!”   扶风挟着强劲的力量,认主地落到唐臾手中,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   唐臾手指僵硬,只觉得弓的触感陌生。   怎么会是扶风?这血流成河的背后怎么可能是扶风?   男记者兴奋得血液倒流,躲在角落里咔咔拍着照。   他忽然惊喜道:“能连上网了!太好了!”   男记者一边拍照,一边询问线上智能:“快帮我识别一下,这玩意是什么?”   AI很快用温柔的声线回复他:“这是扶风,忘归山人唐却尘的弓箭。”   男记者一愣,顿觉惊恐。   什,什么……是那个五仙殿的墙上,画着的忘归老贼吗?他不是几千年前就死了吗?这不是传说里的人物吗?   但是很快,惊恐的情绪就被无与伦比的激动取代。   这是大新闻,这是绝对的大新闻!   而且只有他一个记者在这里,这次肯定能火。   记者腿上的伤早已因为唐臾的疗伤而愈合了,手上却在飞快地编辑着新闻。   “【爆】独家现场报道!梦影乐园数万游客失踪丧命!罪魁祸首竟是这个死去多年又复活的千古罪人——关注点赞转发我,解锁后续内容!” 第79章 扶风 神的允诺   “扶……扶风?!”   久绛张大嘴, 半天没合上。   危雁迟淡淡皱着眉,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舞台中央蓝光大盛,唐臾手握长弓,无比熟悉的灵流在他与扶风之间交汇融合, 发出低哑的嘶鸣。   这千真万确就是扶风!   沉甸甸的弓箭握在手里, 质地如玉, 蓝翎葱茏,唐臾却觉得陌生。   他想让扶风冷静下来,绷着脸把灵力收回。   然而他发现自己没法完全控制扶风。   扶风弓内部的灵力四处流窜,如超新星爆炸,以唐臾为中心, 爆出一个巨大的半球形, 蓝色的蛛网纹路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空气墙,严丝合缝地嵌入复杂的符文,“轰”地一声巨响, 解开了游乐园的封印笼!   这样丝滑的解印手法只有一个原因——   游乐园的封印就本身就是扶风做的。   “这不可能……”久绛的长发在狂风中飞扬, 声音也被融进风里。   危雁迟冷道:“扶风被人控制了。”   男记者疯狂地按动快门键, 照片与视频瞬时上传至网络,以惊人的传播速度到达了无数人的电子终端。   几天前无人关注的灰居游乐园失踪事件, 现在带上“千古罪人”,“死而复生”等吸引人眼球关键词, 浏览量与评论数蹭蹭蹭疯狂上涨,迅速占领各个社交媒体,一片飘红。   很快, “#唐却尘死而复生,失魂症卷土重来”的词条就被顶成了高高的榜首,如旋风席卷全网, 评论爆炸,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   “本来以为只是游乐园出故障了呢,居然是历史书里写的大坏蛋复活了??核心区会不会被波及啊?”   “卧槽,这是活的忘归老贼吗,比历史书上画的帅多了!”   “这是不是合成的视频啊?怎么突然复活的!”   “他后面那几个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忘归老贼的那几个妖魔鬼怪徒弟?”   “你们看视频里面那些半死不活的人,灵魂肯定都被忘归老贼吃了!”   “ICPD呢?警察快去抓人啊!!难道要等到全城人的灵魂都被吃空吗?”   男记者看着后台庞大的访问数据量,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他心想,他前天真是遇到贵人了。   在游乐园刚出问题的时候,压根没人关注这事儿,众所周知,灰居人的命几乎不算命,发网上也没人会关心。   男记者在那天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来信,说知道他正愁找不到火爆的选题,建议他去一趟梦影乐园,能在那挖到大新闻。没想到真的挖到大新闻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陌生人是谁,但记者打心底感谢他,真是个神人。   “这些游客……还能救吗。”久绛感到头皮发麻。   封印退去后,游乐园露出了恐怖的模样。   每个游乐项目都是用游客的躯体搭起来的。那些失踪的游客哪里都没去,因为法术的影响,他们的身体细瘦得像钢筋,垒出了摩天轮的骨架,铺就了过山车的轨道。   危雁迟面色深沉:“除非找到他们的灵魂,不然身躯空壳坚持不了多久。”   丸鳞皱起眉:“游乐园外面怎么那么多人。”   游乐园大门洞开,外面堆满了人,不少人扛着相机,正往游乐园里冲。   “嘶……”丸鳞福至心灵,掏出光屏刷了两下,小眼睛慢慢瞪圆了,声音难得地有点抖,“不甚妙…网上说忘…咱们师尊回来了。”   事实证明,现代网络的传播速度比任何空间系仙术的速度更快,就这么短短几分钟,全城人都知道了“忘归老贼”重回人间的爆炸消息,他握着长弓、蓝发飘扬的各个角度的照片已经传遍了全网。   久绛骂了声“操”:“肯定是那个记者!”   唐臾看了会儿网上各种报道,心中翻涌,像有一个无底漩涡把他往下拖。他面上却没有显出一丝阴霾,灿烂笑道:“嚯!把我拍得挺帅的。”   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捏紧了拳头,不安道:“师尊,咱们快撤吧。”   在群情激愤的时候很难澄清,不如先暂避风头,找到真凶,再证明自己的清白。   唐臾指了指旁边神智不清的小棉,道:“我要先把这小姑娘交给周曲,咱们就是为这个来的。”   “还有其他人——”唐臾环顾四周,被迫搭建成游乐设施的游客没有记者说的上万人那么夸张,但肯定上千。   “先把他们救下来吧。”   “师尊,等……!”危雁迟还没讲完,唐臾已经腾至半空,搭箭挽弓,拉满圆弧,朝着正上方的天穹,笔直地射出一箭,拖长了亮蓝色的尾翼。   如烟花绽放,无数蓝色星屑缓缓飘下,落在游客身上。   由人体堆砌而成的摩天轮、旋转木马、过山车等等游乐项目像冰淇淋一样融化了,游客们安然无恙地落回地面,安稳站好,眼神却都是空洞的,毕竟丢了魂,不可能有神采。   唐臾长长呼出一口,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湿透了。   这一箭给每个游客都续了点命,所以消耗了他太多太多灵力,身子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几乎没法支撑他腾空。   一双有力的臂弯揽住了唐臾的腰身,危雁迟用力抱住了他,带着他稳稳落地。   “师尊,别再乱来了。”危雁迟听起来很不高兴。   唐臾笑笑:“毕竟是扶风干的事儿,只有我能帮帮这些人。”   “扶风被利用了。”久绛斩钉截铁。   唐臾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弓,叹了口气:“我知道。”   丸鳞看了眼危雁迟紧紧搭在唐臾腰间的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是他们!那个蓝头发的就是唐却尘!”   某个人指着唐臾大吼。   “就是他,吸走了我们家人朋友的魂!”   “康康,康康你在哪啊——爸爸妈妈来找你了。”   “小棉——小棉?”   周曲神色慌乱地冲过来,看到正在扶起自己妹妹的唐臾,又突然止住了脚步。   唐臾抱起小姑娘,交给周曲:“你妹妹,最近可能醒不过来,但是我们会想办法的。”   周曲手臂哆嗦地从唐臾手里抢过妹妹,往后退了一大步,眼里三分恐惧三分戒备。   “你,你真的是一千年前那个……”   “是我。”唐臾答得心平气和。   这点他没法否认。   久绛没好气地说:“我们好心好意帮你来找妹妹,我们可是清白的!”   周曲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最终道:“唐先生…我相信你。”   “你们快走吧。”周曲咬了咬嘴唇,小声急切道,“我看到游乐园外面有仙警,他们好像在布什么阵法。”   唐臾看起来并不意外,淡淡笑了下:“多谢。”   周曲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嗫嚅道:“不,谢谢你。”   说完,她便抱着小姑娘迅速地跑远了。   “心碎,我有那么可怕么。”唐臾捂心道。   “再不走,咱们今儿真要拼命了。”   久绛已经感受到外头强劲压迫的仙力,让她很不舒服。   -   五仙殿内,道音清妙,光影宁静,叶遮跪在文神神像前,掌心血液在地面勾勒出复杂的图案,流向文神金身。   叶遮双手合十,低眉道:“人间自愿献上二十万生魂,以迎仙翎重启。”   文神殿偌大空旷,叶遮的声音兀自回荡着。   安静多时,挂垂至地面的帷布无风自动,轻轻拂过叶遮肩头,这是来自神的无声允诺。 第80章 犯罪分子 杀气四溢,吻得很深   唐臾完全理解周曲对自己的害怕, 同时很感谢她还能保持善心,跟自己这个死而复生的“全民公敌”通风报信——警察来了。   不过,连普通人都能意识到警察的到来,说明已经晚了。   警笛嘶鸣, 极具威慑力的声音破空而来:“四个犯罪分子立刻放下武器, 束手就擒!”   “哈?!”   久绛激情辱骂道:“我***你这****, 你***才是犯罪分子!”   二十多个仙警瞬间出现,各持法器,将师徒四人牢牢包围在中央,咒法天罗地网地笼罩下来,如一记猝不及防的重锤, 令人头晕目眩。   唐臾只懵了一瞬, 很快镇定下来,引箭挽弓,拖着长尾的流星一般射向仙警的层层法咒。   “呲——”似乎在视网膜上烫穿一个窟窿。   仙警的包围圈外面站着熙熙攘攘的普通人, 小部分是进来找自己家属的, 大部分都是来看热闹的, 或者搞直播的,听说这里有大新闻, 便闻风而来。   “卧槽,他真的拉动这个弓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忘归老贼本人啊……”   “警察快让他束手就擒!这些人一定不能放跑了,否则就是社会灾难啊!”   “来来,你们打架之余抽空看一下镜头好不好?看这边镜头!”   丸鳞口中飞快念诀, 气息温和而强劲,为其他人提供了一层稳定的保护屏障。   他在念诀的空隙皱了皱眉,疑问道:“警方怎么不清场?留这么多普通人在旁边, 我都不敢放开打。”   久绛也不满道:“而且怎么那么多人举着照相机?这又不是表演赛!”   危雁迟周身猎风阵阵,低沉道:“警方是故意的。”   唐臾在现代信息传播这方面没有他们懂得多,但是仔细想想也能琢磨出个大概。   他们被阴了,这个游乐园就是个圈套,不知道周曲是被操控了,还是她妹妹和同学来这里玩的行程被操控了,总之对方毫无破绽地把唐臾他们引进了圈套,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出“罪魁祸首”扶风,让唐臾在众目睽睽下拿起扶风,警方再吼一句“犯罪分子”,众人很自然地就会以为这些都是唐臾做的。   舆论一旦形成,想要打破它就很难了。   但他们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没有别的选择。   无论输赢,他们在公众心中的形象已经被塑造成这样。唯一能做的就是活着回去,再寻找反击的办法。   不似上次在靡宫的措手不及,这次警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仙警各个儿都身手矫捷,法术高超,合力一起,进行一场精心布局的围猎。   眼前人影憧憧,电光飞闪,唐臾恍惚间仿佛回到千年前被仙门百家围攻之时,也是这样,他和几个徒弟被围在中间,四周黑压压的人,无数剑锋利器对准他们,要置他们于死地。   唐臾自嘲一笑,没想到自己刚活过来没多久,又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说实话,唐臾不怎么害怕。   毕竟千年前他虽说没能全身而退,但好歹是成功护住了所有徒弟。眼下这群人的实力大概率比不上曾经精英云集的仙门名士,而且唐臾也弄到了条铁胳膊——不论如何,他至少有能力再护徒弟一次周全。   想到这里,唐臾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挡到徒弟们前面,拉满了弓,对准警队,眯起一边的眸子,眼睫稳定地垂落,嘴角勾起。   “要我放下武器是不可能的,有本事就把我打败。”   唐臾的背影清瘦高挑,叛逆的蓝发无风自动,气场却如磐石一般坚定。   仙警们被挑衅了,法阵光芒大盛,空气骤然收紧,似要将这几个“犯罪分子”攥死在巨大的掌心中!   只见唐臾衣摆轻拂,痞里痞气地说:“拿起扶风的是我,不是我后面这几个小的,跟他们没关系。”   唐臾掌心升起一枚小光球,蓝光呈球状扩大。   他回头看了眼三个徒弟,用不怎么能商量的语气道:“你们先回家,嗯?”   久绛疑惑地“啊”了一声,脸色就变了,警惕地脱口而出:“你要干嘛啊!”   “卧槽。”丸鳞顿时汗流浃背,拔腿就往唐臾那儿冲,喊道,“师尊想把我们送走,跟以前一样!”   久绛瞬间反应过来了,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我们都长大了,好胳膊好腿的,你当我们残废?”   然而有人的反应比他们更快,一道凌厉的灰雾闪过,杀气四溢。   危雁迟已经来到了唐臾身边。   他扣着唐臾后颈,狠狠用力吻了下去。   攻城略地的一个吻,唇舌相贴,触碰即收,但吻得很深。   发出一声黏腻的“啧”。   不过一两秒,唐臾脑子霎时短路,一片空白。   就趁着他精神松懈的这短短一秒,危雁迟便眼疾手快地掐灭了唐臾手里未施展完的空传术,顺手一套干净利落行云流水的动作,把唐臾拨到了自己身后,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师尊。”危雁迟声音冷得掉冰碴,“别想再抛下我们。”   久绛和丸鳞也飞奔而至,一左一右地护在旁边。   久绛剑光赤红,杀气腾腾,声音却颇为颤抖:“……二师弟,你看清了吗?”   丸鳞咧嘴笑笑,细声细气地回答道:“我眼睛小,我看不见。”   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三座大山”,唐臾心中荒谬地蹦出一个词,地狱三头犬。   其中一头还会咬自己。   亲那么大劲儿,吃了上顿没下顿似的。 第81章 楼飞白 如毒蛇缠上猎物   这次仙警是动了真格, 布的阵如天罗地网,将四人困在中央。   “可算是拿出点真东西了。”唐臾笑着眯了眯眼。   丸鳞略惊:“你们和警方交过手?”   久绛慢悠悠道:“就是师尊把你从他们手里救出来那次。”   仙警布的阵线是正统耀眼的金色,繁复盘杂,颇为唬人。   道音贯耳, 各种法器围剿而来, 四人脊背相抵, 每个人朝着一个方位,有条不紊地招架着攻势。   “他们阵布得很大,但要解也不难,就是要花些时间。”危雁迟冷静道。   唐臾很快道:“我来解。”   危雁迟:“好。”   关键时刻还得靠师尊,尤其是某些徒弟已经快把千年前的功课忘干净了的情况下。   唐臾解阵, 徒弟们掩护和反击, 这是最有效率的安排。   而且唐臾方才为了延长整个游乐园游客的命,耗费了大部分灵力,现在他的战斗力大大降低, 不到紧急情况, 危雁迟不希望他再用更多灵力。   仙警设的阵又大又复杂, 但就像危雁迟说的,只是看起来复杂, 像一道标准的教科书试题。   唐臾双手翻飞,抽丝剥茧, 仿佛在弹琴,随口评价了句:“读死书的。”   “师尊,你还要多久!”久绛躲过一道剑锋, 高喊道。   三个徒弟那边稍微有些吃力,毕竟是被几十个人围攻,再怎么法力高强也会有些分身乏术, 只能勉强不让仙警近身。   “快了。”唐臾不忘吐槽,“这么点时间都撑不到?小废物们。”   危雁迟道:“师尊你安心解阵,不会让你受伤的。”   唐臾一晒:“口气挺大。”但确实放下心来。   刀光剑影间,一道电光劈来,一个人影猛然杀入防御圈,重型机枪冷酷无情地朝他们扫射。   “嚯,谁啊!”丸鳞眼疾手快地打出一个反弹诀,闪身避开雨一样泼下来的子弹。   子弹雨幕后,杀出一个身手利落表情凌厉的女人,她梳着齐耳短发,全副武装,肩上扛着宙城警察的标志,熟练无比地换了弹夹,抬手便又要开轰。   久绛竖起眉毛:“是你啊,上次那个条子!你这次休想跑!”   丸鳞震惊:“还能遇到旧仇人?”   上次久绛就觉得这个女警有点东西,不会仙法也没有机械改造,但是身手很好,能跟她打得有来有回,可惜没分出个胜负就被迫跑了。   久绛朝那女警勾勾手指:“今天咱们打到尽兴!”   那女警也是毫不客气,拧身便是一梭子弹扫过来,擦着久绛火红的发丝掠过去。   两人打到一处,战况竟然比外头几十个人的围剿还要激烈,红光飞溅,枪声轰鸣。   一个用枪,一个用剑,现代武器与古老剑法的厮杀,打得阵仗很大。   丸鳞想帮师姐一把,却发现怎么也帮不进去忙,尝试了两次便作罢,和危雁迟一起抗击外头那些学院派警察,留师姐自生自灭去了。   过了会儿,唐臾吹了声口哨:“好了!咱们溜吧。”   他解开了大阵,金色牢笼如雪崩般散开。   危雁迟脸上和颈边沾着好几道新鲜的血迹,都是别人的血。   他蹙眉道:“他们人越来越多了。”   唐臾向远处看去,不由地脸色稍变。   阵法拖慢了他们,就这会儿功夫,已经有更大批的仙警赶来了现场,更令人不悦的是,唐臾看到了押后的凌修门修士,还有些别的小门派的人。   看来他们已经认定唐臾他们就是游乐园的凶手了。   ——又或许,他们早已认定了?   “咱们今天一定要斩草除根!”   “把他们捉起来审问,要唐却尘还我们家人的灵魂!”   “对!血债血偿。”   群情激跃,在这种百口莫辩的情况下,唐臾是不可能说清楚的,唯一的方法只有全身而退,再找证据反击。有自由就有希望。   危雁迟难得有些急:“师尊,你先走,我们断后。”   他看了眼大师姐,久绛确实只能断后,因为她和那女警打得正酣,白热化的阶段。   唐臾喝道:“绛儿,你先存档,下次再找她打!咱们得撤了。”   “用不着下次!”   久绛红眸燃烧,剑锋破空而去,直取女警命门。   女警也是个骨头硬的,硬是用空气盾接下了这一剑!   盾堪堪能挡住剑,却挡不住灵力,烈焰般的红色灵流凶悍地袭向女警。   红焰缠上女警白皙的脖子,如毒蛇缠上猎物,久绛嗜血地盯着女警近在咫尺的双眼。   ?!   久绛倏然一怔,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大锤捶中,灵流突然放松了攻势。   女警也露出了瞬间的迷茫,接着很快反应过来,趁着久绛发怔的间隙,一枪直崩她的眉心!   “久绛,过来!”   唐臾厉声喊道,藏在身后的手心翻起,亮蓝色的光球迅速涨大,将他们师徒四人都包裹了进去。   危雁迟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师尊还是用出了空传术,尽管这确实是当下最合理有效的办法,能让他们瞬间逃离围捕。只不过代价是唐臾所有剩下的灵力。   光球炽烈,所有人都被迫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这师徒四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们回到了危雁迟的家里。   “师尊!”危雁迟低吼。   唐臾浑身卸力,嘴唇因灵力透支而显得极为苍白,一下子没站住,被危雁迟扶住了。   久绛脸色也很差,双膝一软便跪到了地上。   丸鳞:“师姐!”   久绛缓慢抬眼,声音发颤:“那是飞白……那个警察,是楼飞白。” 第82章 失魂 快把唐却尘这孽畜收走吧!   “咳咳……楼飞白?”   唐臾没什么力气地倚着危雁迟, 难掩震惊。   丸鳞也愣着:“你怎么知道她是楼飞白?”   “因为我的剑和灵力认……”久绛话音一顿,硬邦邦地说,“反正我就是知道,准没错。”   丸鳞也不深究, 笑眯眯地说:“师妹真会投胎, 投进编制了。”   “方便把她从那地方弄出来吗?不过她恐怕不记得我们了……咳咳咳!”   唐臾忽然死命地咳嗽起来, 不得不把半个身子都倚在危雁迟身上借力,他心里暗呼不好。   方才给那么多普通人续了命,又用空传术把四个人弄了回来,灵力透支得干干净净。   丸鳞和久绛还没反应过来,危雁迟已经把唐臾打横端了起来, 平放到了床上。   危雁迟皱着眉, 屈起手指划过唐臾苍白的脸侧:“师尊,你是不是灵力用完了?”   唐臾不自然地偏了偏脑袋,扯出一个笑容掩盖心虚, 骂道:“你小子还质问到为师头上来了!”   他俩身边围绕着某种微妙的气氛, 别人都插不进去。丸鳞不由地八卦地试探道:“师尊, 师弟,你们……”   久绛点燃一根烟, 饶有兴趣地插嘴问:“你们做过了?”   “噗——”   唐臾一口老血喷出来。   危雁迟倒也实话实说:“还没有。”   唐臾简直抓狂,不是, 这是重点吗?   “等等等等……”唐臾双手乱摇,“徒弟们,我不知道你们误会了什么, 但是,咱们师门是个干净朴素正统的正经师门,不存在什么门内乱搞的关系, 好吗?”   久绛挑眉:“真的吗。你这么自信?”   丸鳞拖长音调:“噢——”   危雁迟垂眸搭着唐臾的脉:“这不是乱搞。”   “你们俩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久绛突然意识到什么,掏出光屏开始狂刷社交媒体。   “我靠,你俩不会被拍照发网上了吧!千岁恶霸当众出柜什么的!”   唐臾:“……”   久绛刷得飞快,不一会儿松了口气:“还好,没照到什么,都被师弟的鬼气灰雾和他们的阵遮住了。”   “好什么?”丸鳞慢吞吞地说,“网上已经把师尊打成十恶不赦的通缉犯了。”   唐臾看起来倒是挺平静的,还能轻松地笑出来:“他们挺厉害的,轻易就能让所有人觉得事儿是我干的。”   危雁迟沉下声:“操控舆论对于巨型企业来说,易如反掌。”   “舆论”是个很新鲜的词,在信息传递缓慢的古代,大众舆论可不是战场。   短短半天时间,梦影乐园“失魂症”事件就已经在全网获得了极高关注,男记者的视频被传得到处都是,几个大媒体发表了对历史邪恶势力卷土重来的担忧,许多KOL和博主跟着发声,很快,这种恐惧和愤怒的情绪就蔓延到了整个宙城。   网上已经形成了相当统一的诉求,那就是将老贼绳之以法,还宙城一个清净。   久绛气得把手机给摔了:“平时天天吵架的一群人,这会儿倒是都被牵着鼻子走了。没见他们战线这么统一过!”   唐臾闭了闭眼,自嘲地笑了笑:“挺好,我也算是给宙城的和谐事业作出贡献了。”   丸鳞问:“接下来怎么办?”   危雁迟道:“找到他们把灵魂弄去哪里了。”   久绛立刻道:“我也要去。”   丸鳞问:“去哪里找?”   “你是不是弱智。”久绛不客气地瞥丸鳞一眼,“还能有谁?”   确实并不难推测。   能操纵大众舆论、早早让警察埋伏在附近、悄无声息地投放那么多寄生体的组织……放眼整个宙城,只有那一个。   “丹升科技。”危雁迟沉声道,“而且大概率和凌修门合作了,不然不会对师尊这么熟。”   唐臾“嗯”了一声,分享了自己在靡宫看到金寺腾和叶遮聊到“合作”的场景,铁定如此。   他们可能也并不在乎被发现,因为没人能压制他们。   “他们要那么多灵魂干嘛?”   唐臾歪着脑袋提问,顺手悄悄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揽。他是真的觉得有点虚,被窝能给他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热度和慰藉。   没人知道他们收集那么多灵魂是要做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   他们没想到,游乐园事件并不是句号。   接下来的几天里,宙城各地出现了越来越多类似的情况——   某些公众场所只能进人不能出人,所有人在里面失踪断联,警察前去救援,打开结界发现所有人都已失魂身殒,无一生还。   “大型商场吃人事件,近千人丧命失魂。”   “知名中学夜半惊魂,全校师生无一幸免,谁来保护我们的下一代?”   “灰居商务区惊变恐怖街区,商业损失达数千万宙币。”   “大量失魂事件出现,真凶何时落网!”   失魂症像真菌群落般飞快地蔓延至全城,像某种凶悍的传染病,惊恐情绪在短时间内攀升至巅峰,宙城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网上更是哭天抢地,恨声激烈。   “这个唐却尘到底是什么来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这么多人??”   “远古邪恶势力卷土重来,恐怕是天有大劫啊!”   “警察还有没有用了?仙家呢?我们交了那么多税,交到哪里去了?”   这次骂当局的声音没被往下压,警察的回复竟然出乎意料的快,他们说案件的调查已经有了不少进展。   经过尸检,他们在受害者体内检测到了一种银色的小植入件,很可能就是这东西夺去了灵魂,造成了大规模死亡。   同时,他们深入调查了唐臾在现世的身份,是一家万事屋的老板,店址位于沌界。警方在唐臾的住处发现了关键性的证据——两颗银色的植入件被他保存在玻璃瓶中,正和受害者们体内发现的东西一模一样!   至于唐却尘本人,已经有数日没有回家,现在下落不明,警方正在全力追查。   如果此前网上还有些许质疑的声音,现在几乎已是证据确凿,罪魁祸首就是千年前的那个唐却尘。   故事的版本也渐趋统一:千年老贼不知如何重降人世,带着对所有人的复仇,要吞噬那些他以前未能吞噬的灵魂。   “唐却尘”成了话题中心的名字,和他相关的史书被扒了个底朝天。   更有人把他们师徒几人的事儿拿出来说,说唐却尘都能打主意到徒弟的魂上,更何况其他人?   “我靠,sb!”久绛抬手把光屏砸了。   丸鳞问:“师尊,他们去搜你家了?”   唐臾正在摆弄扶风,微微皱眉:“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的,还好我们换到了安全屋。”   久绛耸耸肩:“这有什么难的,师尊露了脸,丹升网络覆盖下没有隐私,只要他想找,分分钟就能锁定你,还好我们溜得快。”   现在是徒弟四人在沌界某处地下的安全屋,用法术隐匿行迹,还没人找到他们。   唐臾没想到警察们会那么快搜到他的店和房子,他甚至庆幸自己只是把寄生体留在了家里,即使警方没搜到这个证据,大概率也会捏造一个安在他头上。   至少他把碎瓷片带在身上了,没让它们落到警方手里。   不过唐臾也从来没有当着徒弟们的面拿出过瓷片,说不好为什么。他总觉得凌修门和丹升科技并不是最终的幕后主使。   外头一片混乱,他们在安全屋暂避风头,恢复休整,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要尽快找到灵魂的去向。   但在出击之前,他们都得做好准备。   久绛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努努嘴:“老幺最近也太刻苦了吧。”   唐臾道:“好学生闭门修炼呢。”   危雁迟这几天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丢下一句“修炼去了”就进房去了,丸鳞戏称他堪比准备战高考。   唐臾也有自己的准备要做——他得再去一趟五仙殿,找神仙们讨一点灵力。   如果他们还肯给的话。   趁着夜黑风高,徒弟们都睡熟了,唐臾随意抹了把脸,便换了个造型。五官、发型、连体形都变了。   一个胖墩墩的大叔从沌界街头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耗子似的,偷偷往五仙殿进发。   现在的宙城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氛围之中,夜色更添凉意。   “嚯。”   唐臾来到五仙殿,看着眼前的场景愣了愣。   只见每座仙殿前都供满了高香、蜡烛和瓜果,殿前空无一人,但烛火摇曳成片,没有止尽地燃烧着。足以见得白天里有多少信众前来参拜祈福过。   越是乱世,庙里香火就越旺,唐臾深谙这个道理。   不少荷花灯上系着绸条,上面写着来访者的心愿。   唐臾凑近一看,果不其然——“执明大人快把唐却尘这孽畜收走吧!”   再看一条,还是和他有关的:“神仙显灵,降伏老贼,还我太平。”   连看了好几盏都是类似的内容,唐臾心中叹了口气,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唐臾啊唐臾,你是真的火了。   他又转而一笑,心说可是你们知道吗,你们求的执明星君和皓元天尊都给我送过灵力呢,谁知道他们站哪一边?   唐臾稍作思索,贴着月下阴影来到执明殿,这里静悄悄,执明星君的金身仍然横刀立马,气势威猛。   “执明哥,打个商量呗,再给我点儿灵力?”   唐臾伏在阴影处,朝执明的金身搓搓指尖,很有礼貌地请求道。   执明星君的金身没反应。   唐臾反复求了好几遍,执明都没鸟他。   “嘁。”唐臾挠挠耳朵,“你不给算了,我找别人去。”   唐臾转头去了天尊殿。   天尊殿前的供灯更多,果然,只要出了大事,大家求的最多的还是皓元天尊老大。   “老大,还记得我吗?”唐臾试图和神仙唠嗑,“您老之前给过我灵力的,现在再借我点儿呗。不出意外,这是最后一次了。”   皓元天尊的金身眉目端庄低垂,静谧庄严,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唐臾纳了闷了,嘿,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什么意思。   莫非——一个神仙只能借他一次灵力,不能重复给,所以他现在要去找另外三个?   正打算去文神那儿看看,唐臾突然听到天尊殿门口一阵错杂的脚步声,他不得已,只能先躲进供台底下,严严实实地藏好。   看清来人,唐臾瞳孔轻微地缩了一下,很快又觉得没什么可惊讶的。   正是叶遮和金寺腾。 第83章 天尊殿 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叶遮仍是一身洁净的白, 跪到皓元天尊金身前,恭恭敬敬地燃了三炷香。   金寺腾站在一旁看着他拜,想了想,也取了三炷香, 点燃后插进了香炉中。   唐臾从供台的缝隙静静地看着他们, 心想他们总不会是晚上专门过来上香的, 他们要做什么?   叶遮振动双袖,两指向下,一个阵法自动以他为圆心扩展开来,绵密复杂的阵线向皓元天尊的金身蔓延过去。   紧接着,他划破了自己的手心, 血液滴入阵中, 顺着阵的纹路流向天尊像。   金寺腾问:“叶掌门,你就是这么跟神仙打电话的?”   叶遮垂着眸子,表情严肃, 并没理他。   偷窥的唐臾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金老板这么说也没错, 这个阵法本质上就是个连结阵,加了血可以大大加强阵法效力, 不过唐臾确实没见过这样直接和神仙沟通的法子,这能有用?   叶遮嘴中念念有词, 持续半晌,他皱了皱眉,停下了。   “和文神、财神、寿神沟通, 这方法明明行得通的,他们会在神殿帷幕上形成回答。”叶遮道。   金寺腾靠在侧柱上,西装微微散开, 语气半是开玩笑地说:“没准是天尊和星君的级别太高了,你够不上呢。”   唐臾眼皮默默一跳,叶遮刚刚说什么?他和三个神仙讲过话?而且他尝试用相同的办法和其他两个神仙,却没有得到应答。莫不成神仙里还真的分派系的?   与神对话是仙门永恒的研究课题之一,方式多种多样,但多半是间接获得神仙的回应,比如掷筊、卜算,像这么直接用阵法通天的法子,唐臾确实是第一次见。   叶遮又锲而不舍地试了几次,温文的面容都阴沉得有些扭曲,他才皱着眉放弃了。   “联系不到就算了呗。”金寺腾推了推金丝眼镜,露出一个商人的笑容,“反正通天祭典都是要办的。”   通天祭典?这是什么。唐臾眯了眯眼。   叶遮敛了眉目,又变回通常那种沉静温和的模样,矜持地颔首:“文财寿三神已经知晓了。”   金寺腾站在那儿没动,半晌才混不吝地笑了几声,指了指那些用来展示神仙回复的空白帷幕:“掌门大人啊,不是我说,让这玩意上出现字儿,我两分钟就能给你编出一个系统来。”   言下之意是,你之前说神仙能在帷幕上回话的事儿是真的?随便做个显示系统就行。   叶遮没有立刻回话,面上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坦然抬手,云淡风轻地说:“这里面有没有安您的那些高科技,金老板随意检查,自便。”   “我就开个玩笑。”金寺腾笑道。   窝在案桌下的唐臾听懂了大概,合着他们内部还有点儿小矛盾,金大老板不怎么相信神仙的存在,或者说,即使真的有,也比不过现在的科技厉害。   反观叶遮,就是典型传统老派仙门首领,勤学法术,日功夜课,只求有朝一日能飞升得道。   能看出在现代,科技和仙术在融合中对撞,有互补也有矛盾,双方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却都不约而同地纯粹坚持着自己的道路,谁也没向对方妥协,现在却在寻求合作。唐臾仔细想想,觉得还挺有意思。   但他们说的那个“通天祭典”是什么?唐臾直觉认为这是很关键的东西。   这两人也是跟唐臾心有灵犀,下一句就聊到了。   “那什么祭典,叶掌门打算什么时候办?”金寺腾问。   “这不得麻烦金老板多费心嘛,看丹升什么时候准备妥当。”叶遮说完,末了又淡淡补上一句,“最好尽快。”   金寺腾摘了眼镜,慢条斯理地拿在指尖把玩:“不愧是掌门,说得挺轻松——”   叶遮细微地咬了咬唇,声音也冷了,不客气地打断他:“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   “有掌门这句话就行。”金寺腾爽朗一笑,又把眼镜工工整整地戴好了。   “群众动员不必担心,水到渠成的事儿,他们现在都恨那个唐啥啥的千古罪人恨得不行,稍微带带节奏,吹个风就行了。”   聊到自己了。   唐臾挑起一边的眉,耳朵竖得很高。   “嗯。”叶遮眉眼放松了不少,“唐却尘是个完美的靶子。只是他突然冒出来,背后的原因……”   唐臾也好奇自己为什么隔了一千多年突然复活,在供台下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像慢慢站起来的貓鼬,把耳朵竖得更高一点。   “咻”的一声,供台上的蜡烛火焰动了动,仿佛一阵微风吹过。   叶遮猛地闭上嘴。   金寺腾站直了,警觉道:“怎么?”   “!”   唐臾瞬间一动不动,从视觉上叶遮发现不了他,但是他现在没有灵力,如果对方拿灵力或者符纸“扫描”一下,唐臾就跟裸奔差不多。   啧,唐臾后背窜起一阵凉意,心里哐哐出现一堆如何逃跑的奇招,并且迅速估计每一种的可能性。   叶遮眯起眼,向供台走来,声音淡淡:“不是第一次了……”   唐臾心中暗骂一声,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变型符,这是不消耗灵力的最简易做法——把自己变成一只滚到桌下的苹果,没准能萌混过关。   笃、笃,叶遮一步步走到案台边,细瘦的五指轻轻搭到桌上。   就现在。   唐臾两指一捏,符纸堪堪燃起一丝焰星,却突然灭了!   唐臾眼瞳紧缩,骤然被一团滚热的气体裹挟,什么东西从背后紧紧地包裹住了他。   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唐臾,掌心捂住他的嘴,滚烫的气息像火舌一样舔着他的脸颊。   艰难侧头,唐臾对上了危雁迟那冷若冰霜的暗灰色眼眸。   唐臾睁大双眼,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叶遮一掌推开了案台。   他们暴露在了叶遮的视线之中!   然而叶遮只是凝眸扫视这片空间,伫立许久,转身走了。   金寺腾在远处抻着脖子问:“怎么了?”   叶遮道:“没什么,多疑了。我们走吧。”   待这两人走出天尊殿很远,唐臾才慢慢动起来。   是危雁迟在紧急关头隐匿了他们的气息,而且做得天衣无缝,愣是在叶遮眼皮子底下都没发现。   唐臾整个人几乎被包在危雁迟怀里,脸贴着脸,腿贴着腿,他清晰地感觉到危雁迟身上特别热。   “幺儿,你怎么来了!”唐臾贴住他的额头,感到不可思议,“你又……炽潮期了?”   和上一次间隔太短了,这不正常。   危雁迟黏人得像一块甩不开的牛皮糖,一语不发地抱着唐臾,高挺的鼻梁在唐臾颈侧慢慢蹭。   唐臾追问了几遍,危雁迟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似的不回话。   简直拿他没辙,唐臾半搂半抱着他,温柔地哄:“咱们先回家。”   这会儿危雁迟手劲大得离谱,把唐臾手腕生生攥出了两圈红痕,口齿清晰地说:“不回,就在这儿。”   唐臾微微皱眉:“就在这儿干嘛?这是天尊殿!而且不安全。”   “安全的。”危雁迟抄着唐臾的膝弯和后背把他抱了起来,力道大得不容反抗,听不出语气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要灵力啊。”唐臾坦然地说,喘着气推他,硬是没从危雁迟怀里挣下来,羞恼交加,差点一巴掌甩他脸上,又生生忍住了。“你炽潮期哪来的牛劲!”   危雁迟:“就不能等我们白天送你来?”   “我这不是打算晚上速战速决,免得打扰你们睡觉嘛。”唐臾扯道。   “师尊,别再乱跑了。”危雁迟嗓音暗哑,抱着唐臾走了一段路,停在了皓元天尊金身像的正前方。   话音刚落,天尊殿四方墙壁齐齐垂下长长的帷幕,将窗外黯淡的星光遮挡得严严实实,殿内四角倏地燃起跳动的暖红烛光。   “你怎么……”   危雁迟做了千年的鬼,怎么能操控得了天尊殿里布置的神饰,唐臾感到震惊。   但危雁迟身上实在太烫了,唐臾后脑发麻,有点难以思考。   危雁迟指尖一动,长条供台上的瓜果香炉全被他扫到了地上,唐臾紧接着就被压到了桌上。   唐臾偏头便能看见慈悲肃穆的天尊像,清醒了大半,这次没收住,清脆的一巴掌甩到危雁迟脸上,怒喝:“危仅,你是不是疯了!”   危雁迟被打得偏了下头,并不在乎,反手捉住唐臾的手,牢牢十指相扣。   “也别再来找他要灵力了。”危雁迟俯身在唐臾耳边哑声道,“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第84章 帮帮我 “从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他能给你的, 我也能给你。”危雁迟说。   唐臾愣了愣,差点笑了:“你和天尊比什么比?”   危雁迟不答话,眼睛盯着唐臾,手往下探, 把唐臾的双膝向外推开, 自己挤进中间, 俯身朝唐臾压了下来。   狼一样凑到唐臾颈侧闻嗅,高挺的鼻梁磨来蹭去,滚热的鼻息一下下扑在唐臾脸上。   “痒——”唐臾缩起脖子,笑着偏开脸,双手抵着大狼崽子的下巴使劲往外推, 颇为无奈地问, “你怎么又到炽潮期了?”   危雁迟捏着他的下巴把脸掰回来,直勾勾地看着唐臾说:“想你。”   唐臾懵了,这俩字猝不及防扔过来砸得他头晕。   还没等他消化完, 危雁迟又说:“三个时辰没见到您了。”   唐臾冷哼:“你天天关在房间里修炼, 也没见你出来看我啊?”   危雁迟动作忽然顿住, 牛头不对马嘴地答:“你一出门我就感受到了。”   “你整天在房间里干什么呢?”唐臾又问了一遍。   危雁迟用脑袋拱拱唐臾的颈窝,声音低沉, 莫名带着股黏糊糊的劲儿:“师尊……我热。”   这臭小子明摆着不想回答,试图迷糊混过关。   但唐臾还是不幸被牵着鼻子走了, 轻轻叹了口气:“那怎么办?我现在没有灵力,没法帮你。”   “不需要灵力。”危雁迟仰头注视着唐臾,眼中的灰色深邃许多。   唐臾后背一凉, 蓦然感到危险气息,强硬地说:“我们先回家。”   危雁迟充耳不闻,低声请求:“帮帮我吧, 师尊。”   大概是危雁迟身上实在太烫,唐臾顿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他更舒服一点,于是没过脑就问:“怎么帮?”   危雁迟拉着唐臾的手,引着他去摸自己的衣襟,重复了一遍:“我热。”   唐臾两指一搓,不知从哪薅出一张清凉符:“好好好,这个给你降降温。”   “不用这个。”危雁迟轻易从唐臾手里抢出这张符,抬手便扔了,正儿八经地说:“衣服脱了就不热了。”   “……”   唐臾目瞪口呆,灵力全无的他没什么反抗的实力,也暂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危雁迟捉着自己的手,摁在了他衣襟半敞的胸口。手心全是饱满健壮的手感,徒弟的躯体结实滚烫,像座亟待喷发的火山。   危雁迟一语不发地按着唐臾的手给自己脱衣服。   唐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危雁迟上半身已经光了,山峦般起伏的肌群看得他眼热,唐臾的耳朵莫名其妙迅速漫起一片红。   理智终于回笼,唐臾机关枪似的开闸:“知道你年轻气盛,炽潮期难受没处发泄,为师不是送过你一个百变小美人儿吗,你怎么不用——唔!”   危雁迟突然俯身吻住了唐臾,亲法很不温柔,吻得很深。   耳边一阵衣服摩擦的急躁响动,唐臾觉得身上一凉又一热,危雁迟一边亲他一边扒了他的衣服。炽热的身子覆上来,大面积皮肤相贴,烫得唐臾浑身颤抖,没忍住从鼻腔闷哼了声。   唐臾徒劳地反抗了几秒,还是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地闭上眼,仰头回应徒弟的吻。   直到两人都快缺氧,才气喘吁吁地放开彼此。   危雁迟贴在唐臾耳边问:“师尊,你为什么和我亲了那么多次?”   “……”   唐臾呼吸沉重,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环上了危雁迟宽阔的后背。   “有什么为什么,都是你亲的我,而且你炽潮期,会有这方面的冲动……”   危雁迟问:“所以你只是在关怀病人?”   唐臾正色道:“你是我的徒弟,我当然有义务关心你——”   “别骗自己了。”危雁迟打断他。   “……”   “师尊,您明明知道的吧。”   危雁迟深深看着唐臾,手指灵活地挑开他的裤腰,贴着他劲瘦的腰,慢慢滑到下腹。   唐臾感到呼吸困难:“知道什么?”   “我对你做这些,不是因为炽潮期,不是因为生病,不是因为我想获得人类的体验。”   危雁迟的手指缓缓滑动,眼睫压得很低,看着唐臾的目光里几乎盛着悲伤,声音嘶哑得不行,“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从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第85章 契合 你要平安。   这句话猝不及防砸下来, 唐臾心跳停了几秒。   几秒后,又猛烈地跳动起来。   唐臾思绪停止,睁着眼,看到危雁迟温柔地吻住了他, 他在这柔软的唇齿纠缠间陷入迷幻的漩涡。   在阳光如蜜的房间里, 他也是这样温柔地吻他的额头;老旧嘈杂的街道里, 他开着车载他兜风,飞驰的风景像蓝绿色的拼贴画;油画般的山溪边,四野无人,他们坐在嶙峋的大石头上,他说“却尘,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场景散乱而遥远, 像破碎华丽的万花筒,七彩的光影在眼前闪烁。   “却尘,放松。”他低声诱哄。   “嘶……”   唐臾深深倒抽了一口气, 被陌生的扩胀感拉回天尊殿, 身边红烛摇曳, 竹幕轻扬,光影昏黄, 身上危雁迟的双瞳却深邃得发亮。   “危…你疯了是不是!”   唐臾双颊绯红,怒目而视, 仰躺在供桌上,腿被折了起来。   这种行为,在这种地点, 太荒谬了。   危雁迟手指微屈,唐臾立刻变了声调,从喉咙里溢出扭曲羞怒的气声:“皓元天尊就在旁边看着呢!你太不敬了!”   “那就让他好好看着吧。”危雁迟满不在乎, 手背因为控制力度而绷出青筋,温柔而笃定地安抚唐臾,“不会痛的。”   唐臾很想把这死孩子掀飞,只可惜他现在完全不是危雁迟的对手。   痛不痛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在神殿里做这种事还是太挑战传统师尊的底线了,然而…唐臾一想到危雁迟刚才在他耳边说的什么“喜欢”,心里就烫得发颤,手脚脑袋都不受控制,心里只剩下“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的念头。   唐臾微微侧头,越过危雁迟宽厚的肩背,正好能看到几步之遥的皓元天尊的金身像,他还慈眉善目地俯瞰着他们呢!真的很羞耻啊,Damn!   “别看他了。”危雁迟不满意地把唐臾的脑袋掰回来,用完美的胸肌霸占了唐臾的视线。   唐臾颊温飙升。嘴上却不饶人:“你tm非要选这个奇葩地方,神像就在旁边啊我有什么办法,咱们回家再…都行。”   “现在这里是全城最安全的地方。”危雁迟说,“师尊,相信我。”   唐臾还想继续理论,话还没出口就变成了一声低吟。   危雁迟轻声跟他说:“师尊,可以叫”。   叫个屁!   唐臾脊柱发麻,细细碎碎地骂人,但没骂一会儿就骂不出来了。   没想到这小子真的能做到说话算话,没让他疼。   不仅不疼,还以迅速到惊人的速度让唐臾舒服得犯晕。   怎么这么熟练?   似乎天生就契合得要命。   背后的桌子冰凉坚硬,唐臾的蝴蝶骨被硌得发疼,双手下意识攀住危雁迟的肩膀。   危雁迟顺手环住他,掬着他的薄薄的腰背往自己怀里摁。   “!”   唐臾浑身一颤,脚趾蜷缩,登时出了一层汗。   心中懊悔,早知道他就老实躺着了!   -   饶是穷凶极恶的“千古罪人”,也是头一次尝到这般人间至味。   唐臾几番沉浮,越陷越深越难自持,理智思维都混乱成一锅煮开的粥,被危雁迟这把火烤得咕嘟嘟冒泡。   在彻底失陷疯狂之前,他似乎听到危雁迟在他耳边说:“唐却尘,你要平安。” 第86章 安全屋 他被徒弟睡了。   眼前明亮, 周身很暖。   唐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合拢的百叶窗,阳光透过窄窄的缝隙照进来。   意识缓慢地聚拢——这是他们的安全屋。   唐臾拧腰翻身,猛然“嘶”地抽了口凉气。   大腿内侧的筋一跳一跳地酸痛, 提醒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被徒弟睡了。   睡了至少三次。   在皓元天尊眼前。   神啊……唐臾无比崩溃地闭上了眼, 简直无法回想那些画面。   唐臾摸索进房间的浴室, 打开淋浴,冰水哗啦一下从头顶浇下来,激得唐臾立刻清醒了不少。   水顺着身子往下淌,唐臾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身上斑驳的痕迹,那狼崽子真是有一口好牙, 专挑刁钻的地方下嘴, 本就敏感的皮肤上全是牙印,冷水流过都会带来刺热的错觉。   牙印吻痕层层叠叠,有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胡吃海塞感。   “我真是*****!”   唐臾心里把危雁迟一通乱骂, 拧眉阖眼, 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小腹, 手指发烫似的一缩,又缓慢往后, 微微分开双腿站立。   死孩子倒是帮他洗干净了。   唐臾骂骂咧咧地关了水,心里烦躁得很, 下意识用灵力把自己全身蒸干了,半秒都没用到。   过了几秒,唐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他有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心想“放”,幽蓝的灵力蓬勃而出,又想“收”, 灵力顿时利落地回到手中。   他现在浑身充满了灵力,满得像一块被充爆了电的蓄电池。   操,为什么?!   唐臾本来是去找皓元天尊要灵力的,但是天尊没理他。   接下来他被徒弟压在天尊殿正正反反煎了几回,怎么就充满灵力了!   灵力哪来的?唐臾简直没法深想。   唐臾浑身发烫地胡乱套上衣服,嘭地一声推开浴室门,和屋外的久绛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久绛惊喜地扑过来:“师尊你终于醒了!你咋样了?”   唐臾暂时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到一边,咳嗽了一声,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现在几号?”   久绛说了个日期,已经是他去仙尊殿的两天以后了。   丸鳞端着几个小碗飘进来:“师尊,你在家昏睡了一整天,我们找不到原因。”   唐臾捏了捏眉心:“我怎么回来的?”   久绛和丸鳞一齐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不一直在这儿吗!”   合着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出去过。   唐臾感到有点不对劲,环视房间一圈:“危雁迟呢?”   久绛:“他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里自闭修炼呢吗?”   丸鳞正色问:“师尊,发生了什么?”   唐臾翻身下床,扯得肌肉一酸,强行压住了表情变化,走路带风地来到隔壁紧闭的房门前。   “师尊,你找老幺?这厮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偶尔隔着门聊聊天,他说他在为打BOSS做准备……”   唐臾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门,空荡的风扑面而来,只见房间里空空如也,窗帘微微飘动着。   俩徒弟顿时变了脸色。   “他用了这东西。”   干净的桌面上孤零零地摆着一个小巧的机械设备,上面贴了张符,是危雁迟的笔迹。   唐臾冷漠地问:“危雁迟,你干嘛呢,还不出来?”   那小零件恭恭敬敬地回答:“师尊,我还要些时间。”完完全全是危雁迟的语气,根本听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智能算法加上法术润色,这东西骗了你们两天。”唐臾咬牙切齿地捏爆了小零件,狗崽子……   丸鳞有点慌了:“师弟人呢?”   人呢,你们的好师弟把师父给睡了。唐臾面色阴沉地想。   睡了之后,危雁迟应该把唐臾送回了安全屋,然后不知怎么做到的,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他现在在哪?   唐臾皱眉。   这么一想,危雁迟真像以前话本里最爱写的那种狐狸精,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吸干精气,然后自己跑了。   只不过区别是,他不吸,他灌。 第87章 通天祭典(一) 最后一块瓷片   危雁迟不见了, 这是相当罕见的事。   在这不着调的师门里,如果是唐臾或者久绛突然不见了,其他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如果是丸鳞或者楼飞白, 剩下的人悠闲地找找, 并不会担忧。   唯独最乖巧的小师弟千年来都从未做过逾矩的事, 此时他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方式都联系不上,让师姐师兄很慌。   久绛抓狂地揉自己一头红发:“师弟是不是被妖怪抓走了!”   丸鳞故作轻松地指指自己:“妖怪在这儿呢。”但不断甩动的细长尾巴还是暴露了他的焦躁。   唐臾懒懒地靠在窗边,神色淡淡,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张薄薄的符纸, 心跳却很不规律。   他直觉危雁迟不是被人抓走的, 因为危雁迟和自己在神殿里厮混一夜,事后把昏迷的自己送回了安全屋,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 显然是他有意为之。   危雁迟去了哪?   说不急是假的, 焦躁和怒意覆盖的下方, 唐臾恍然,曾经自己四处乱跑、不告而别那么多年的时候, 危雁迟是不是尝过相同的滋味,无尽的焦虑、期盼和折磨。   唐臾想起危雁迟在自己身体里植入过一个芯片, 可以直接联系到危雁迟。   “狗东西,听到回话。”唐臾一点不客气,开口就骂。   无人回应。   唐臾皱了皱眉, 突然来了句:“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丸鳞和久绛都说“很好”,外面形势风起云涌,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 不如主动一些。   唐臾手指一碾符纸便化成了灰烬,瞬间换了张脸,全身的装束也变了。   他捞起外套朝门外大步而去:“走。”   丸鳞收起尾巴,答应得很快:“来了。”   “去找师弟?”久绛追过去,声音发紧地说:“我还想找楼飞白。”   唐臾愣了一下:“那个女警察——你确定那是飞白?”   久绛硬邦邦地“嗯”了一声。   “但是师姐。”丸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口,“她应该是师妹的不知道第几个转世了,她还会记得我们吗?”   久绛说:“没关系。”   从未听过久绛用这样淡然而认真的语气讲话。   丸鳞:“怎么没关系……”   唐臾抬头看了久绛一眼,果断点头:“好,一定找到她。”   他们泰然自若地走上街,三人都经过法术乔装,足够应付普通级别的筛查,普通人更是不可能发现任何痕迹。   今天街上格外热闹,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人们密密麻麻地挤在街上,朝着一个方向慢慢行进。   这其实挺反常,最近宙城到处都弥漫着恐慌,失魂症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场所失陷。人们大多选择闭门不出,即使也有整栋居民楼失魂的情况,他们只能选择在家中对着神龛跪拜,祈求自己家不会遭殃。   久绛“嚯”了一声:“怎么这么多人!什么国际巨星开演唱会啊?”   “恐怕不是。”丸鳞道,“我这几天看到新闻,说要举办什么通天祭典……”   “通天祭典?”唐臾心头一紧,想起他在神殿听到叶遮与金寺腾的对话,“网上说什么了。”   丸鳞把光屏递到唐臾手里,他们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身边路人的讨论和网上的声音交织重合。   失魂症范围急剧扩大,宙城动荡不安,网上吵翻了天,要当局尽快采取措施。   官方不久后便回应:他们已经动用了所有资源,却还是无法控制局面。唐却尘疑似积累了数千年的力量,如今刻卷土重来,仅靠警方和仙家恐怕无法将他绳之以法。   看到这里,唐臾简直要笑出来。   人们知道通报里说的“积累了千年力量的唐却尘”此刻就灰头土脸地走在他们身边吗?千年的恶霸方才甚至还被旁边的一个陌生人踩了一脚。   唐臾接着往下看。   由于能力有限,官方提出了一个大胆,但确实经过深思熟虑的方案——请神下凡。   他们打算重启尘封多年的通天之桥,请求天界诸神临世,替人间除去祸患。   人们的生活本就苦不堪言,这个方案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如果真能请到神仙,不仅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没准还能打碎现在一家独大的资本垄断,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   更重要的是,如果通天桥开,按照古籍上说的,那便是盛世开端,或许能有凡人能飞升的!   支持者远远多过反对者,仙家之首凌修门站出来拍板,他们将举行一场“通天祭典”,目的便是与神通话,请神下凡。   开启通天祭典的日子,正是今日。   唐臾把光屏还给丸鳞,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像溪水汇入大河,不约而同地向前奔流。   久绛问:“他们打算去哪?”   唐臾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估计是仙居,五仙殿。”   正说着,唐臾觉得自己的衣服口袋往下一坠!   都要请神了还有人浑水摸鱼偷东西?!   要逮普通人实在太简单,唐臾看也不看,反手一抓,却扑了个空。   他面色不虞,摸进兜里,惊讶地发现并没有人偷他东西,相反,口袋里多了个东西。   唐臾摸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是什么,顿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是瓷片。   山鬼酒壶的最后一块瓷片。 第88章 通天祭典(二) 危雁迟的盘中餐……   唐臾在拥挤的人潮中感到后背发凉, 他摸出之前那些酒壶瓷片,摞在手心,碎片自动严丝合缝地合到一起,拼成了一个完整的酒壶。   白瓷细腻, 触手能摸到熟悉的纹路, 让唐臾心中微微发颤。   久绛往这边看了一眼, 奇道:“师尊,你买了个暖手宝?这天儿也不冷啊。”   唐臾不动声色地把酒壶藏进袖子里,四平八稳地回瞪:“我看你像个暖手宝。”   久绛露出委屈的表情。   手中的酒壶仿佛拥有某种生命,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想要和唐臾建立某种联系。   说不清为什么, 虽然这确实是自己的酒壶, 唐臾却莫名不想长时间拿着它。大概是因为酒壶里跑出来的山鬼老是说危雁迟的坏话,令唐臾难辨真假。   唐臾提溜着酒壶在指尖甩了两圈,“咚”地一声扔进了乾坤袋底部。   越来越多的人走上街, 像河水里密密麻麻洄游的鱼群, 朝着同样的方向游去。   随着队伍的壮大, 离仙居区越来越近,空气中渐渐弥漫起焚香的气味, 人群中举起越来越多合十的双手,掌心中捧着袅袅香柱, 青色的烟雾环绕在土黄色的高楼之间。   有人举着唐臾的大幅照片,上面画着一个巨大的红叉,还有人握着稻草小人扎扎扎, 大家各显神通地试图用自己的方式驱赶邪祟,宙城居民从未如此团结过。   身边的路人举着三根香在额前使劲晃,口中念念有词:“天尊保佑, 执明保佑,驱邪避恶,远离唐狗!”   唐臾手欠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路人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香。   看到拍他的是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人,顿时不耐烦起来,问唐臾:“你干嘛啊?”   唐臾一脸诚恳:“别拜了,不管用。”   路人不爽道:“怎么不管用?”   唐臾指指他:“唐狗已经沾上你了。”   路人登时发火:“你瞎说什么呢!”   “真的。”唐臾微微一笑,“我会算命。”   路人爆出一串中英夹杂的脏话,唐臾哈哈笑着离开,好心地扔下一句:“骗你的,唐狗走了。”   丸鳞默默旁观了全程,在心里叹了口气:“师尊……”   “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唐臾如往常一样潇洒,天大的事也难不倒他,街上这么多人都在骂他,他还跟个没事人儿似的,拍拍丸鳞的肩膀,“天无绝人之路。”   看师尊这么放松,两个徒弟紧绷的神经也被带着松下来一些。   唐臾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袖口,舒张五指,掌心全是细汗。   他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云淡风轻。危雁迟失踪,通天祭典,市民游街,酒壶碎片莫名集齐,前方有未知的大浪要打来,令人产生脱离掌控的恐慌。   “叮——叮——”   清铃开道,如摩西分海,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留出一条通道。   白衣飘飘的仙士们如云移,所到之处皆是仙气缈缈,不管穿着多么离经叛道的赛博居民都下意识地行礼叩首,有的喊他们“神仙”,有的说“仙君救救我们”,当然也有不少人掏出设备照相录像。   “救个屁啊。”久绛皱着眉小声骂人,“没准就是他们捣的鬼。”   仙士们身后,跟着更加声势浩大的队伍。   元始天尊的全息塑像稳步走来,远看去就像漂浮在半空中,神色温厚,衣袍飘逸。   丸鳞愣了愣:“这是抬阁?”   “电子抬阁。”唐臾乐了,“还挺有意思。”   抬阁,又叫飘色,唐臾上辈子那会儿就在民间流行了。   每逢祭神盛会,都会叫大人或小孩扮成神仙的模样,站在凌空而起的台面上巡游街道,就像神仙下凡,接受众人香火。   习俗保留了下来,形式也变得更环保了,还不费人。   元始天尊身后跟着执明星君,再后面是另外三位神仙。   宙城很久没有举办这么高规格的祭典巡游,浩浩荡荡,盛大壮观。   巡游绕仙居三圈,聚集的民众越来越多,最后抵达五仙殿,一眼根本望不到边。   “通天祭典,即将开始——”祭祀官引颈吟唱。   叶遮羽衣加身,缓缓走上高台正中央,像一只身披金光的白鹤,五尊神仙的机械巨像环绕在高台四周,肃穆震撼。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唐臾微微眯眼,感到贴身传来一阵隐秘的异动。   唐臾低头,惊讶地发现那白瓷酒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乾坤袋里跑了出来,挂在了自己指尖,凉丝丝的温度顺着瓷面传到手中,又钻入心里。   “却尘。”   他在心里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是山鬼!   唐臾打了个细微的颤,眉头皱起,在心里问:“山君?”   “时间紧迫。”山鬼平静地扔出一个大炸弹:“此处人山人海,若不尽快行动,恐怕这些无辜之人都要沦为危雁迟的盘中餐!” 第89章 通天祭典(三) 却尘,别闹了。……   山鬼这句话着实把唐臾惊着了, 他愣了几秒,脸色沉了下来。   唐臾冷声问:“山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知山鬼是不是听出唐臾话里的愠怒,安静了几秒, 随后唐臾身边升起一团青雾,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从眼前消失了。   唐臾被带入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山鬼从烟雾后现身, 青袍曳地,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却尘,相信我。”   唐臾平静地看着他,猝然暴起,提起一拳便朝山鬼狠狠挥了过去!   “相信你什么?信你瞎jb扯淡?!”   在山鬼构建的空间中, 山鬼拥有绝对的掌控权。他轻松躲过了唐臾的拳头, 不知怎么出现在唐臾身后,一点也不生气地说:“冷静一点。”   唐臾半秒没等,拧身一勾一踢, 将山鬼踹翻在地, 身手无比利落地骑到他身上, 拉满蓝光流转的长弓,锋利的箭头直直地对准了山鬼的眼珠, 只差几厘米。   “说吧,为什么说无辜平民会沦为危雁迟的盘中餐。”唐臾居高临下地说, “给我一个证据,不然我就一箭射穿你的脑子。”   唐臾从来没对山鬼说过重话,但千年后一次次与山鬼的交锋, 让唐臾隐隐觉得不对劲,始终没法从心底相信他。   唐臾想问,你背后到底是谁?话到嘴边, 又硬生生被自己拦住了。   箭锋近在咫尺,山鬼仍然镇定自若,举起双手,有点无奈地说:“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也没有打算说服你,只是想给你提个醒。”   唐臾沉着脸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你应该拿到所有的瓷片了,组合起来,是我以前送给你的酒瓶。”山鬼平静地说,“这是让危雁迟回到鬼域的钥匙。”   “将水倒入酒瓶中,再从细瓶口倒出来,让他饮下,他就可以回到鬼域。”   唐臾啪地一下把扶风收了,轻嘲道:“什么神仙水,喝一口就能穿越时空?”   “鬼域之术便是如此。”   唐臾把酒壶拿出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上面的纹路,慢腾腾地说:“那如果我喝下去,是不是我也能去鬼域?”   山鬼微笑颔首:“是这样的。在他喝下酒之后,你也可以喝一杯,这样我们就可以在鬼域重聚了。但如果你在他之前喝下去,无法很快从鬼域回到人世,人间就彻底落到他手里了,所以千万要先让他先喝完。”   总而言之,山鬼要唐臾给危雁迟灌酒,而且必须要监督他灌完。   唐臾“噢”了一声,歪头道,“但是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赶他回鬼域呢。”   山鬼:“现在或许不想,但如果之后你看到他做了出格的事情,就想想我和你说的方法。”   唐臾忽然笑了笑,再次拉开弓,微微眯起眼:“我还是没有听到证据。”   山鬼面色不变,笃定了唐臾不会对他出手,甚至向前走了一步,温声哄道:“却尘,别闹了。”   唐臾一语不发地松开弦,青羽箭嗖地窜了出去!   山鬼愣了一瞬,动作比意识更快,迅速闪身到一侧,以迅疾到难以看清的速度徒手抓住了青羽箭!   他缓缓摊开手,箭躺在掌心,手掌上亘着一道伤口,已经开始向外冒血。   “却尘,你这是何意?”山鬼脸上透出几分不可思议。   唐臾深深盯着山鬼流血的手掌,忽然笑了:“没什么,你身手还和以前一样好。”   山鬼也笑笑。一抹手掌,血痕就消失了。   “行了,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唐臾拍拍袖口,“走吧。”   山鬼温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唐臾淡淡移开了目光。   青烟腾起又散去,唐臾回到了人群之中。   扶风被唐臾不着痕迹地藏入了袖中,手攥成拳,关节发白。   扶风是唐臾和曾经的山鬼一起制作的,从挑原料,设计,到打磨,称得上是二人共同的成果。   在让扶风起灵认主的时候,唐臾默默给它定下规矩,虽为利器,但永不可伤害主人。   即使唐臾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对山鬼刀锋相向,但他还是让扶风谨记,山鬼是它的第二个主人。   青鸾之箭,理应伤不到山鬼分毫。 第90章 通天祭典(四) 您就能成为新世纪的神……   此时通天祭典的现场已经变得很热闹, 仙居区比方才更加拥挤,浓郁的香雾弥漫在人群上空,五尊巨大的金属神像慈悲垂目,脚边立着巡游归位后的电子抬阁, 神性与科技神奇地交融在一起。   五仙殿中央的空地建成了请神台, 叶遮一身洁白盛装, 高高在上,底下的人们仰头望去,有种神仙临凡的错觉。   叶遮低声念着请神礼,身后众修士跟诵,虔诚圣洁的咒声通过传音设备, 毫无延迟地传递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余音袅袅,回荡不绝。   无数颗人头跟着行礼,大片大片地匍匐下去, 不会念咒, 就念诵心底最朴实的愿望:祈求神仙下凡, 拯救苍生。   五仙殿旁边,精致富丽的大厦里, 核心区的富人们坐在安稳舒适的室内,俯视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进行请神仪式。   “爸爸, 这么多人在做什么呢?”   “祈祷有人来救他们,改变他们的生活。”   “有人救他们之后,他们会生活得更好吗?”   “傻孩子, 如果他们生活好了,你的生活怎么办?你想像他们一样吗?”   孩子睁着清亮的大眼睛,额头贴在玻璃上看地面的众生, 呵出一片温软的白汽。   “不想。”孩子斩钉截铁地摇摇头,用稚嫩而单纯的声音说:“他们好像一堆蠕动的蛆。”   大厦顶层,金寺腾翘着二郎腿坐在丝绒沙发里,姿态松弛,透过单向玻璃落地窗,将仙居请神之景尽收眼底。   金寺腾淡淡抽了半口雪茄,漫不经心地问身后的秘书:“进度怎么样?”   秘书划开一帘光幕,空中浮现出一个环状图,总数20万,已经填满了16万多。下面是细致分类的图表,数据可视化做得挺好。   “梦影乐园”、“天际购物广场”、“时代演唱会”、“CBD北区”、“第六医院”……   每一个小标题下都有一个小圆环,上面标着不同的数字,有些是几百、几千,多的上万。大大小小的圆环汇成16万多的总数。   秘书条理清晰地汇报道:“金总,距离达成总目标还差32459人,今日仙居范围内到场人数逾十万人,已达到启动「集魂案」最后一部分的条件。投放「蜡蝉3.0」后,预计半小时内可以完成剩下的灵魂采集目标,届时将引起大规模民众恐慌。”   金寺腾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脚下蚂蚁般渺小的芸芸众生,轻飘飘吐出两个字:“很好。”   他身后端坐着两排西装革履的公司高层,气氛严肃,其中一位精英模样的男人说:“刚刚凌修门传讯来,说十分钟后就可以开始集魂。”   金寺腾回头,淡淡一个眼神,另一个工程师模样的高层会意,主动报告道:“金总,「救世主」已经调试准备完毕,等到完成三万灵魂收集,随时可以启动降神。”   “OK.”金寺腾略带笑意地点点头,坐回沙发里,随口问:“整体成功率有多少?”   “回金总,经过智能计算与科学家团队的推测,成功率保守估计在91.3%。前提是——”   金寺腾接话道:“前提是,不会真的有神仙下凡。”   高层顿了顿,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的。”   “你们觉得呢?”金寺腾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烟雾,“你们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   严肃的氛围这才缓和了一些,高层们七嘴八舌地开口。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有?”   “那些修仙的只是身体好一些、活得长一些,最终还是逃不了生老病死。除了以前那几个传说,见谁真成神了?”   “再说,他们就算会那些仙术法术,还不是被科技甩到后面去了吗!宙城98.6%的人口都是毫无仙资的普通人,对市场来说,是AI光屏有用,还是一颗泥巴似的仙丹有用?”   “我看明明就是有神仙,神助我们啊!这些年正是社会矛盾愈激愈烈的时候,正好这时候,神仙丢了个唐什么什么出来,替我们吸引了多少火力。要没有他,我们还没法顺利进行这次大重置呢。”   “金总,我先敬您一杯。”   某个高层双手端起一杯香槟,眼中闪着精明谄媚的光,慷慨激昂道:“天下大乱,仙门式微,神仙无踪,拥有无限生命全知全能的智能「救世主」横空出世,救人于水火——您就能成为新世纪的神!” 第91章 通天祭典(五) 危雁迟要把这些灵魂据……   庆典气氛逐渐变得热烈, 仪式盛大华丽,仙术在空中勾勒出繁复的咒纹,清音贯耳。   “他们这样真的能请到神仙吗?”久绛感到疑惑。   唐臾轻轻皱眉:“没见过这种仙法。哪会有什么通天的法术呢?”   从危雁迟失踪开始,唐臾就有些不安, 方才被瓷片拉入和“山鬼”的对话、失魂症的泛滥蔓延, 都让唐臾心脏突突地跳。   拥挤人潮, 盛大庆典,看起来轰轰烈烈,沸反盈天,实际上这些凡人的嘶声呐喊落在神仙耳朵里不过是微微细声。   如果这样轻松就能把神仙叫下来,那过往千年中有那么多饿殍遍野的悲惨时代, 神仙早应该下凡拯救苍生无数次了。   高台上的叶遮衣袍翻飞, 周围仙士们画出的咒纹越来越多,像节日里的烟花一样渐渐铺满了整片天空,银亮闪烁。   人们抬头仰望天空, 感叹声起起伏伏。   “神仙是不是已经下来了?”   “原来真正的仙术是这样啊——”   “草, 这不比什么镭射激光炫酷多了!简直是直接用大气层打电话啊。”   叶遮在铺天盖地的念诵声中展开双臂, 半空中绽开巨大的银色弧光,无数星光坠落而下, 羽化成点点雾气,消散在低空中。   许多人伸出双手, 像捧雪花那样去接。   “天呐太美了!”   “这是仙露吗?”   “神仙是不是真的要来了!”   赞叹声此起彼伏,唐臾却脸色稍变:“不太对……”   “怎么?”   丸鳞话音未落,师尊已经念诀护住了他们, 银色的细小粉末被隔绝在外。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啊啊啊——”   一个机械化程度很高的汉子双眼紧闭,直挺挺地倒在了旁边的女人身上, 周围的人惊恐地散开一圈。   “是……是失魂症!他丢了魂!”女人尖叫道。   有人高喊:“快散开,不要接触他,保持距离!”   唐臾低骂了声,什么也顾不上了,扯着嗓子吼道:“天上的东西有问题!尽量别碰到!”   可惜他能传达到的范围太小,细细的粉末早已降落下来。   “啊!你怎么了!”   “这里又倒了一个——”   “啊啊啊啊!”   仙居区密密麻麻挤着十几万人,失魂症就像火势一样,迅速地扩散开来,不少人都倒下了。   在极短时间内,被夺走魂魄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像麦子,被一茬一茬地收割走。   前所未有的惊恐情绪笼罩了所有人,汹涌的人潮突然爆发,乱成一锅粥,喊什么都有。   骂凌修门的,骂丹升科技的,哭天抢地求神仙救命的,当然其中当数骂唐臾的声音最响亮。   久绛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唐臾沉声道:“……或许请神只是一个幌子,他们召集这么多人在一起,就是为了弄到他们的灵魂!”   丸鳞神色也很不好看,好歹保持了些冷静:“这么多魂魄同时离体,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去向。”   久绛回过神来:“是,找到去向应该就能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几乎连搜魂符都不用拍,他们稍微释放出一点灵识,就能感知到新鲜的灵魂们都在往同一个方向涌去——叶遮站立的祭典台。   “果然是凌修门!”久绛咬牙启齿。   然而当他们循迹追击,灵流却没有在祭典台停下,而是分成五股,分别流向了五座仙殿。   就像…就像是树根给大树输送养分。   这些平民的灵魂,用来给神仙输送养分。   唐臾很快道:“我们分头去拦。”   他们并分三路,唐臾自然选了灵流最强劲的那一条,直奔皓元天尊殿。   不愧是万神之神,连灵魂都要吃最多的。   唐臾腹诽着,风驰电掣地闯入天尊殿,却陡然一僵,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只见天尊金身像前,危雁迟截住丰沛的魂流,大把大把地把灵魂们往自己手里的某个机器里塞。   就好像……危雁迟要把这些灵魂据为己有。   “危雁迟?”唐臾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   危雁迟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看到唐臾进来,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给唐臾多分一个眼神,冷漠得仿佛不认识他。   唐臾内心剧震,浑身如坠冰窟,一时僵住。   “山鬼”对他说的预言像一记迟到的猛拳,狠狠砸到唐臾身上。   他说,如果之后危雁迟做了出格的事情……就让他喝掉酒壶里的酒。   就可以让危雁迟回到鬼域,不再为祸人间。 第92章 通天祭典(六) 我要亲自去鬼域看看。……   唐臾冷着脸飞身上前, 抓住危雁迟的手腕,无法冷静地吼道:“危雁迟,你在做什么!”   无数灵魂源源不断地飞入危雁迟掌中。任谁看了这一幕,都会觉得是危雁迟在吸收这些灵魂。   唐臾却迅速从惊疑中冷静下来, 敏锐地发现危雁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不像是在吸收养分, 倒像是灵魂把他的精力都抽走了似的。   “危仅。”唐臾沉下声,语气很严肃,是真的生气了,“不管你在做什么,跟我走。”   危雁迟终于有了反应, 看向唐臾, 眼中的情绪很深,让人一时难以看透。   他平静地说:“我会走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唐臾眼皮一跳, 用蛮力揪起危雁迟的领口, 难以置信地问:“你要去哪?”   危雁迟深深看着唐臾, 没说话。   唐臾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最近的危雁迟太反常了, 让他没法不慌张。   “说啊,你要去哪?你走去哪!”唐臾拔高音量, 声音前所未有的冷,简直要把危雁迟身上瞪出两个洞来。“你跟我说,要我永远不离开你, 现在倒是你……”   话陡然被截断,危雁迟用力咬住了唐臾的嘴唇。   舌尖吮着舌尖,嘴里很快充满了血腥味。   唐臾被咬得有点痛, 闭上眼,眉头轻轻地皱起来。也就没看见危雁迟是用多么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他。   就在唐臾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危雁迟放开了他。   “师尊。”危雁迟微微低头,额头抵着唐臾的额头,轻轻磨蹭,嗓音很哑。“我不属于这里。”   唐臾的心脏猛地往下一沉。   “危仅,你什么意思。”唐臾觉得自己喉咙干涩。   唐臾听到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你真是鬼域来的?你记起来了?”   危雁迟呆滞了一瞬:“什么鬼域?”   他很快意识到什么,表情变得很微妙:“师尊,你听说了什么?有谁找过你?”   唐臾摸到乾坤袋里完整的瓷酒瓶,摩挲几下,还是选择把它拿了出来:“有人通过这个瓷瓶,告诉我你是从鬼域来的,要我把你抓回去。”   危雁迟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皱起眉:“是他们……”   唐臾被危雁迟谜语人般的一串回答搞得有些恼火,有些粗鲁地追问:“谁?”   危雁迟没有直接回答,几乎是恳求地说:“师尊,不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信,没有鬼域。好好留在这里,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危雁迟显然知道很多唐臾不知道的东西,而且他和瓷片里的山鬼是对立的阵营。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似乎最近这段时间他才开始不对劲的,是从游乐园开始吗?   唐臾愈发焦躁,一把掐住危雁迟的下巴,咬牙切齿地说:“那你给我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危雁迟啄了啄唐臾的嘴唇,轻声道:“我会告诉你的。”   无数魂灵仍在往危雁迟掌中奔涌,他的指尖在不易察觉地发颤。   唐臾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危雁迟或许不是在吞吃这些魂,相反,他在保护他们。   唐臾眼睛发红,强硬道:“不行,我现在就要听。你为什么要之后再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自己扛事儿?我是你师尊,我要知道你在做什么——”   唐臾忽然一顿,他感受到手中的酒壶似乎有生命地微动起来,仿佛细微的电流顺着他的指尖一路爬到脑中。   那声音道:却尘,就是现在,让他喝下壶中的酒,他就可以回到鬼域!   唐臾看了眼手中的酒壶,里头果真有半瓶晶莹剔透的酒液,散发着酒的醇香。   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到底有没有鬼域,他们掩藏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不论是山鬼还是危雁迟,都无法让唐臾百分百相信。   “既然你们都不愿说清楚,我便自己去找答案吧。”   唐臾说着,晃了晃瓷瓶,托着它的底举到唇边。   危雁迟一惊:“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唐臾为什么突然要喝酒,这瓶里居然是有酒的吗?   唐臾微微一笑,大方道:“我要亲自去所谓的鬼域看看。”   他干脆利落地仰头,醇香的酒落入喉中。   眼前的场景顿时模糊旋转起来,唐臾听到危雁迟的喊声:“却尘——!”   唐臾猛地睁大眼。   这世上叫他“却尘”的,从来只有山鬼一个。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眼前的景象已经飞快地变换了起来,无数场景如雪片般涌入他的脑子,冲昏了头,令他大脑过载。   在纷乱飞逝的无数张图片中,唐臾意识到这是一个人的回忆。   这是一个小男孩。   从他小时候,到长大成少年,他看到他住的房间,阳光洒过窗格,桌上摆着笨重的旧电脑,彩色千纸鹤安静地散落在床头柜上。   少年的眉眼,和危雁迟如此相似。 第93章 须弥外(一) 做一只自由的山鬼。……   无数景象如刀片飞落而下, 尖利地刮痛唐臾的眼睛,山呼海啸般将他吞没。   楼下传来孩子们欢乐的嬉闹声,小男孩孤零零地坐在桌前,握着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对外面的欢笑声无动于衷。   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气质温和的女人走进来, 坐到男孩身边,笑着喊他:“Vix,仔仔。”   男孩却仿佛没听见,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纸,自顾自地画画, 铅笔在纸上发出用力的沙沙声。   女人微微弯下腰, 和男孩视线平齐,揉了揉他的脑袋:“你的朋友们在外面玩捉迷藏,你要和他们一起吗?”   男孩缩了一下, 终于把暗灰色的眼睛从纸面上移开, 飞快地瞥了女人一眼, 又冷漠地错开视线,迟钝地摇了摇头。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没有任何不耐烦,只是又笑着摸了摸他, 说:“画得很好看。”   叫Vix的男孩听到夸赞也没什么反应,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说:“谢谢,妈妈。”   “仔仔真厉害。”女人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男孩有一张白净的脸, 眼睛像两颗灰色琉璃珠,五官和幼时的危雁迟十分相似。连性格都像,对人爱答不理的, 还挺高冷。   唐臾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男孩就是危雁迟。   但危雁迟分明是在唐臾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这个版本的他又是怎么回事?   男孩Vix生活在现代社会,性格孤僻,有个爱他的妈妈。   莫非这是危雁迟在“鬼域”的生活?   不等唐臾得出结论,眼前的画面已快速变换。   在男孩的童年时光里,他几乎没有朋友,总是躲在教室角落,抗拒与人接触,情绪反应迟钝。   男孩的妈妈对他很好,温和地和他讲话,引导他进行更多人际交流,尽管效果不甚显著。   孩子的父亲则很少出现在他的回忆中,偶尔几次,也都是严肃淡漠的脸,匆匆回家,又匆匆离去。   等男孩再大一些,他路过父母书房时,透过留了条小缝的门听见里面的争吵,“自闭症”,“治疗”,“霸凌”等字眼被反复提及。   Vix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安静地走开了。   唐臾差不多了解了这个男孩的身世。   家境优越,父亲是某个大公司的研究员,母亲是富商之女,可惜不知什么原因,男孩很小就被查出患有自闭症,难以与其他人进行正常沟通。   母亲一直在精心照料他,父亲则不怎么关心,在他眼里除死无大事。   这些又和危雁迟有什么关系?男孩为什么也叫Vix,为什么山鬼的酒壶里盛的是这些记忆……唐臾感到心悸,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男孩渐渐成为少年,自闭症状有所减轻,只是仍然不愿与其他人打交道。   他拥有了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笨重得像个铁疙瘩,却是当时最新鲜的款式。   小时候的Vix在纸上写写画画,长大后的他长久地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常常废寝忘食,谁喊他都没用。   母亲偶尔站在门边,轻微地叹气,无奈地笑:“喜欢研究代码,这点倒和你爸很像。”   少年蜷在昏暗的房间里,敲打声从不止歇,电脑上的代码文件越来越多,彩色的画面初具雏形。   这是一个小游戏,是独属于少年Vix的世界。   没有陌生人,没有孤立,没有排挤,一草一木都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以无限包容怪异的他。   唐臾看着少年登入玩家界面,像素风的画面很简陋,深浅不一的绿色勾勒出山林的线条。   尽管简陋,设计风格却已经展现出Vix独特的天赋。   老旧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通体绿色的小人,安静沉默地立在山林间。   Vix操纵这个小人,哒哒哒地走了一段路,遇到了另外一些小人。   接着Vix开始在键盘上打字,你们好,又见面了。今天去砍树吗?   看来这些小绿人是其他玩家。别的玩家回复他,说好呀,我还想去抓鱼。   少年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Vix白天优化程序,晚上进入游戏和其他玩家一起玩。   游戏画面逐渐迭代,变得更加精致,玩家人数也越来越多。   这游戏到底玩的是什么呢?能吸引这么多玩家。   唐臾凑近了一些,看到游戏的名字“须弥外”,以及游戏载入时的介绍——   “穿上绿色皮肤,在仙凡交界的世界里,做一只自由的山鬼。” 第94章 须弥外(二)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少年独自窝在房间里, 一行一行地敲出了这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在嘈杂而伤人的现实世界里,他拥有了自己的《须弥外》。   自闭症患儿难以融入同龄人,却常常拥有过人的天赋。比如在17岁就写出了一个游戏雏形, 在19岁时拥有了数千名玩家, 并获得了不错的口碑。   山鬼们在茂密的树林中欢笑打闹, 摘野果,追蝴蝶,在清溪里扑腾。   山鬼玩家102号在对话框里说:“我采到了10颗苹果,谁要和我交换?”   玩家57号说:“我!我用一条鱼跟你换。鱼可难抓了呢,我按得鼠标都要报废了才抓到!”   玩家211号说:“跟01大佬反馈一下, 让他调低一点难度呗。”   Vix正在岸边散步, 收到玩家们的反馈,他便回复道:“可以。”   山鬼玩家01号兼管理员01号答应大家,回头退出游戏后, 他会调整一下参数。   对于玩家们的反馈, Vix不会觉得烦, 一般都会欣然做出调整。   游戏里的一草一木、一鱼一虫,Vix都烂熟于心, 只有这里让他感到完全的安全和自由。   直到那天,他在溪边遇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年。   那少年踏溪而行, 穿着月白短衫,眉目狭长灵动,意气风发, 任谁看了都要称一句“翩翩美少年”。   Vix愣了。   不仅是因为对方的青春英俊,更因为……他根本不该存在。   Vix从来没有在游戏里编写过这样一个角色。   《须弥外》是一款休闲游戏,主要是在山间摸摸鱼种种菜的, 修仙世家只存在背景板里。Vix只设计了各种山鬼和动植物的形象,从未创造过任何一个人类角色。   那眼前这少年是哪里来的?   那少年看到他,也没介意他是只绿皮山鬼,竟大大咧咧地上来搭讪,非常的自来熟。   三言两语,Vix便知道了少年叫唐却尘,是凌修门的弟子。   唐却尘眉峰一挑,俏皮地说:“午课太无聊了,我逃课出来的!”   逃课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却说得相当自豪,让Vix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唐却尘凑近问。   Vix眨了眨眼,出乎意料没有出现平常那种对陌生人的反感。   “……我没有名字。”Vix说,“你可以叫我山鬼。”   “好的,山鬼!”唐却尘指了指其他的山鬼,“你们都生活在魉山?”   “这里叫魉山?”山鬼有些惊讶。   唐却尘扑哧一下笑了,说:“是呀。你们住在这里,不知道吗?”   Vix心想,他管这里叫游戏地图。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Vix意识到对方果然生活在一个更大的世界里,而他的游戏只是别人世界的一小部分。   这怎么可能?   退出游戏后,Vix研究了很久,并没有在游戏后端找到任何关于“唐却尘”的设计。   Vix产生了巨大的好奇,没过多久,便再次进入了游戏。   闲逛了一会儿,他看到唐却尘悠闲地躺在溪水边的大石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哼歌。   那少年看到自己,眼睛倏的一下亮了,翻身而下,飞跑过来,欢腾地叫人:“山鬼!足有一个月没看到你了!你去哪啦?”   Vix微愣:“一个月?”   他不过离开了游戏两个小时,查了下代码,怎么唐却尘说有一个月没见他?   莫非游戏内和游戏外的时间流速不同?   按照这个标准换算,当真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第95章 须弥外(三) 白日飞升   唐却尘是Vix遇到过最有意思的人。   他给Vix分享凌修门里的种种趣事糗事, 吐嘈古板的老仙师,展示他独创的仙术,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怡然自得。   山鬼问他为什么不喜欢上学堂, 唐却尘撅着嘴说“无聊”, 过了会儿, 他垂下睫毛,语气平淡地说:“而且有个仙长总是对我动手动脚,我不喜欢他。”   山鬼默然片刻,安抚性地摸了摸他。   “所以我跑出来啦!”唐却尘笑眯眯地说。   少年身上有种天然乐观的洒脱,好似什么都打不倒他, 什么困难都有办法解决。   Vix和他成为了好朋友。   他们一起游山玩水, 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便伸出援手,走遍了许多山水。   跟着唐却尘,Vix慢慢确认了一个令他惊讶的事实, 他的游戏在“本地人”眼中, 只是一座名叫“魉山”的山, 山上住着山鬼,也就是玩家们。   和Vix设计的一样, 这里是个齐聚了仙凡鬼怪的世界,他们供奉着自己的神仙——皓元天尊。   传说中, 皓元天尊捏造山海,创造了这片土地,是他们的创世神。   唐却尘说, 仙门大族或许已经注意到魉山了,然而他们发现山鬼们只会在魉山上活动,从不出界, 没有侵扰居民的情况,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诶,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想下山玩?”唐却尘用胳膊戳戳Vix。   Vix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因为他的游戏地图就那么大!   后来Vix找人和他一起测试过,别的玩家走到地图边缘就不能继续往前了,但是Vix竟然可以穿过边缘,不受拘束。   具体是什么原理,Vix没有研究出来。   面对修仙少年清浅水灵的目光,Vix尚未想好怎样告诉他,其实我和你来自不同的世界。   为了和好朋友尽可能地待在一起,Vix几乎整天整天地泡在游戏里,意识似乎与这个瑰奇的世界更加贴近。   Vix在游戏的间隙,用纸笔画出了一套弓箭的设计图,因为唐却尘一直说他想拥有一把漂亮威猛的武器。   后来他们溯溪郊游,遇到上好的竹料和石料,极富灵韵,Vix亲手操刀,按照自己的设计图,给唐却尘做了一把长弓。小少年拿到后满眼欢喜,爱不释手,为它取名“扶风”。   两人交情愈深,惺惺相惜,Vix心中也有个想法愈发躁动——他想向唐却尘坦白,或者带他去看看……他真正的世界。   Vix说不太清楚,他为什么想把最原本的自己摊开来展现给唐却尘看,他只觉得他必须这样做。   这样的心情极为迫切,令他心口发烫,是Vix非常陌生的情绪。   在某个星子漫天的夜晚,Vix和唐却尘提起这件事,甚至没有过多解释,少年立刻兴奋地答应,说好啊好啊,我想去看你真正的家,正好在凌修门待烦了!肯定很有意思!   唐却尘这样热情,反而让Vix更谨慎了些许。   按照游戏内外的时间流速比,他即使只把唐却尘带出游戏几个小时,唐却尘再回到自己的世界可能已经是几个月后。   “那有什么关系。”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不在乎地说,“反正我也不想在这儿呆着。”   在唐却尘的再三坚持下,Vix最终还是决定带他去看看自己的现实。   Vix从未尝试带着游戏中的“角色”脱出游戏,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他做了很多研究,也做了许多应急方案,但他希望这些方案永远都用不上。   他们来到魉山附近的一处罕有人至的山林里,绿皮山鬼克制地垂下眼睫,淡声说:“得罪了。”   唐却尘眨眨眼:“没事呀。”   山鬼便伸出手,搂住了少年的腰。   “闭眼。”山鬼说。   往常,Vix只需登出游戏便可以回到现实世界,这次带着唐却尘却不一样。   他们只觉得身子骤然变轻,瞬间恍如来到了云端,只见山川大亮,彩彻区明,珠光从野山深处爆开,彩色霞光布满了天空。   ——白日飞升!   不仅是唐却尘,Vix同样倍感震惊。   Vix好像置身于游戏与修仙世界中间的某种隔层,仿佛天穹或天宫,在五彩混乱的物质中,他看到自己身上金色的光芒,众生的祈祷念诵贯入耳朵——   “皓元天尊,天尊在上,天尊保佑!”   可笑可叹,过了这么久,Vix才知道,自己便是众生供奉的皓元天尊。   而唐却尘白日飞升,成为执明星君。可惜世间无一人知其姓名,只目睹到野山盛景,众人便以为是某个无名散修。   瓷瓶中的记忆回溯至此,唐臾也想起了大半,顿时浑身颤栗不止,冷汗涔涔。   因为后面发生的许多事,温暖甜蜜掺杂着绝望,每每忆起,都令人感到痛苦万分。   但那是他们必须无数次面对的事实。 第96章 须弥外(四) 魉山灭   唐臾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云端, 俯瞰脚下的万物众生。   从未有过的视角,令人十分陌生。   见多识广的调皮少年此刻也有些懵了,寻求帮助地看向身边的山鬼,吃了一惊。   绿皮肤的山鬼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英俊沉静的少年, 和自己年纪相仿。他穿着唐臾从未见过的服装形制, 剪着利落的短发,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神。   唐臾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难得结巴:“山山山鬼,是你吗?”   “嗯...是我。”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还怪好看的。”唐臾瞪了半天眼珠, 惊讶道:“你是元始天尊?”   “我也没想到, 我得再研究研究原因……其实我本来的名字叫Vix,我在原本的世界只是一个普通人。”Vix说。   唐臾疑惑:“胃渴死?”   Vix尽力解释道:“Vix是英语,另一种语言。”   “噢!”唐臾懂了, “咒语嘛。”   Vix笑笑:“差不多。”   “我们现在去哪?”   Vix环视四周, 云母般的淡彩包裹着他们。说实话他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个环境, 像是夹在现实与游戏之间的某个隔层,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带了游戏内的生命, 所以触发了什么机制。   而且从唐却尘的例子来看,还有一条机制——突破游戏界限的人会成为神。   简单来说, 在这个双重世界的架构里,Vix的现实世界是更高一级的“天”,修仙世界是由Vix创造出的世界, 相当于“人间”。   不,Vix很快否认自己,他不觉得自己写的一个小游戏创造了整个世界, 除了“山鬼”这个玩家角色,他甚至没有设置任何游戏人物。所以修仙世界应该是独立运行的,但是Vix通过某种方式将它和现实联系到了一起,然后Vix被认定成了创世神“元始天尊”。   虽说是在隔层,Vix眼前还是出现了两个熟悉的按钮“退出游戏”和“返回游戏”。   唐却尘没有任何异样,估计他看不到。   “现在咱们还可以回去。”Vix注视着唐臾,“你想回去吗?”   唐臾不爽道:“咱们都到这儿了!”   Vix很淡地笑了一下,握住了唐臾的手腕。   “可能会有点晕。”   接着,Vix点击“退出游戏”的按键,唐臾眼前光斑闪烁,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房间里,金色的阳光铺满空间,桌上摆着一个笨重奇怪的机器。   “这是我家。”只听Vix说道。   唐臾想要左瞧瞧右瞧瞧,可是他意识到自己脑袋动不了,四肢发麻难以动弹。   “你现在在一只小机器人里,还没有完全适应,过一会儿就可以自由操控了。”Vix抬了抬他短短的手臂。   他在这个世界只是意识体,所以Vix改装了一个手办,当成一个临时身体给唐臾暂住。   唐臾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机器小人,眼睛大大地睁着,很好奇的模样。   还挺可爱。   等唐臾适应好了身体,Vix把他抱在怀里,正大光明地走出家门。   Vix把唐臾放在挡风玻璃前,带着他走遍了很多地方。   霓虹都市、宽阔江边、昔日校园、车水马龙……唐臾一路上惊讶的嘴巴就没合拢过,他问:“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Vix想了想,说:“科技发展的成果。”   唐臾:“哇——好厉害!科技这么好啊。”   “是还不错。”   “将来如果科技一直这样发展下去,世界就可以变得很好很好。”   Vix眨眨眼:“希望吧。”   唐臾发现Vix只有和自己讲话的时候会放松一些,话也说得很多,如果是和他自己世界的人们讲话,他反而很不在行,目光总是闪避,蹦不出几个字来。   两人在Vix的城市玩了两三天,唐臾一直很兴奋,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晚上他被Vix搂在怀里睡觉。小机器人的身体不需要保暖,他却能感受到被窝和Vix的温暖。睁开眼就能看到阳光洒进窗格,照在床头彩色的千纸鹤上。   第五天,尽管唐臾吵闹着不肯走,Vix还是坚持要把他送回去。   “可我觉得这里才是我家。”唐臾皱着脸说。   “你说什么傻话……”Vix说到一半,默了默,慢慢道,“其实我也觉得你的世界更像我家。”   或许他们四海皆可为家,只要身边有一个懂自己的人。   “山鬼,你能不能常来看我?”离开前,唐臾问。   Vix点头:“我会的,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唐臾放心地把手递给Vix,让他牵住自己。   游戏界面上显示着大大的“进入游戏”,Vix轻轻按下,却没有出现任何反应。   Vix皱眉,接连按动好几次,游戏都没有动静。   就在这时,房间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像是被刻意放轻过。   Vix警觉地起身,一把将唐臾护进了怀里。   说不出为什么,他只是想下意识保护最重要的东西。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露出了Vix父亲的脸。   Vix稍微放松了些,但脸色还是很冷很沉。   父亲整天泡在研究所,几乎从不关心儿子,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虽然他笑得慈祥,Vix却并不感到舒服。   “孩子,你在做什么呢?”父亲笑眯眯地问。   Vix回避他的视线,简短冰冷地说:“活着。”   父亲愣了愣,很快重新扬起微笑,问:“Vix,你最近……是不是写了一个小游戏?”   Vix骤然抬眼,眸光精闪,愈加抱紧了怀里的小机器人。   “我知道你有!那天清查家庭网络时我注意到的。”不等Vix回答,父亲自顾自地接上,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Vix,你知道你或许无意中创造了什么吗?——电子生命!拥有自己思维和人生的电子生命!这是我们至死追求的目标,这将是科技发展的一大步!”   “……”   Vix嘴唇微颤,一语不发,抱紧小机器人,迅速抄起一台便携式电脑,毫无征兆地便冲出了房门!   只见客厅里竟然坐着好几个学者和商人模样的人,他们身后守着一排西装革履的保镖。   Vix像敏捷的豹子一样穿过客厅,夺门而出!   父亲的声音紧接着追出来:“儿子,你跑什么!”   Vix下一秒便听到保镖们密集的脚步声,飞速地向他逼近。   父亲远远地喊了声:“别伤害他,他是我儿子!”   Vix摔门进车,挂档起步,踩下油门,轰地一声冲出车库,暂时把追兵甩在了身后。   唐臾这一路被甩得七荤八素,这会儿安稳地卧在Vix腿间,终于能喘口气。   “山鬼,怎么回事?”   Vix猛踩油门,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言简意赅地说:“有人想抓你!”   身后很快出现了好几辆黑色的轿车,风驰电掣地紧追不舍,Vix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油门踩到最底,猛打方向盘,拐入了某条羊肠小道。   一番左拐右弯,Vix终于暂时甩掉了尾巴,刺耳的摩擦声震穿耳膜,车急刹停住,掀起一片沙尘。   Vix迅速打开便携式电脑,十指如飞地敲击键盘,目光专注而冷静,莫名令人胆寒。   唐臾紧张地问:“山鬼,你在做什么?”   争分夺秒间,Vix抽出五秒,深深地看着唐臾,发毒誓似的说:“却尘,我会保护好你和你的世界。”   唐臾心里一沉,提高了声音:“你要做什么!”   “关闭游戏。”Vix说,“把你安全送回家之后,我会彻底切断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让他们无法找到你。”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像死神催命的脚步,Vix“啪”地按下回车键,尘埃落下。   在另一个世界里,无数人停下手中的事情,看到天空泛起彩霞。   巨大的地动声震颤而起,整座魉山沉入地底,连同着山鬼一族,就此消失无踪。   仙门传出消息,人们奔走相告,说执明星君飞升不久,便移除了魉山,清灭了山鬼。 第97章 须弥外(五) 断眉   唐臾甚至来不及阻止, Vix已经敲下了回车键。   唐臾发现自己似乎与自己的世界产生了某种连结,他可以感受到魉山的陨落,庞大的山体被夷为平地,整个山鬼族群不复存在, 人间为之震动。   “你对自己的游戏做了什么!”唐臾几乎是吼出来的, 可惜他现在只有一副小机器人的身躯, 不然他已经一脚踹在了Vix脸上。   “我关闭了《须弥外》的服务器,所有玩家无法再登陆,通道也被切断,你们的世界现在应该是安全的。”Vix语速很快,但仍然条理清晰。   Vix垂下眼, 总是平淡冰冷的脸上出现了后悔的神色, 他轻声自言自语:“早该想到的,不论是’连通世界’还是’电子生命’这样的奇迹,他们总会注意到的。我不应该毫无准备地把你带上来……”   他收敛神色, 眼神变得坚毅, 抱起唐臾说:“时间不多了, 我现在送你回家。”   唐臾心里一沉:“送我回家,那你呢?”   “我会回来加固游戏的封锁程序, 让他们无法进入你们的世界。”   “Vix!”唐臾挥起圆圆的手,紧紧扒拉住Vix的胳膊, 声音有些颤抖:“你什么意思,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吗?”   Vix抿着唇不说话,沉默地输入了一些代码。   唐臾开始扑腾:“我不回去!”   Vix单手把他扣在怀里任他挣扎, 瞳孔突然收紧。   “不好。”Vix死盯着屏幕,短促地说。   唐臾立刻安静:“怎么了?”   “不应该……”Vix面色森冷,十指如飞地打字。唐臾凑过去看, 满屏神秘字母,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Vix皱起眉:“有人通过我房间的主机入侵了游戏程序,正在强行恢复联结。”   他的电脑有保密程序,唯一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破解密码的…只有可能是他父亲。   在父亲眼中,一个患病的儿子肯定是比不上科研成果的。或许他也是被逼迫的,但他都这样做了。   而且很显然,对面不止有自己的父亲,很可能还有别的计算机科学家和公司高层。   Vix几乎要把键盘敲出火光,双方陷入拉锯,一攻一守,争夺着游戏的控制权。   唐臾也不吵了,紧张地看着Vix疯狂输出神秘字符与敌方进行对战,感觉这玩意儿比咒法还复杂。   狭小的车厢里只剩下焦灼紧迫的键盘声,这里正在发生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就在此时,唐臾和Vix同时听到后方传来车轮磨擦地面的声音,发动机的轰鸣声极速朝他们逼近。   他们追上来了!   “操。”Vix很罕见地骂了一句脏话,神色冰到极点,右手保持着敲代码的速度,左手已经搭上方向盘,一脚轰开油门,破风飞驰而出。   前有劲敌,后有追兵,Vix试图兼顾代码和狂飙,却无可避免的分身乏术。   唐臾看到Vix额头淌下汗珠,急道:“别管游戏了!你快专心开车,别被撞了!”   对Vix来说,游戏只是虚拟的,他不应该为了这个虚拟的东西赌上自己的生命。   Vix充耳不闻。   身后至少有五道刺耳的鸣笛声,越来越逼近。   前方是一处荒凉的工地,裸露的钢筋乱七八糟地树在地面上,俨然一个乱葬岗。   Vix眼睛都不眨,面无表情地将油门踩到最底。   电脑陡然响起尖利的报警声,屏幕一片血红,防护墙还是被强行闯开了。   对面是一整个专家团队,能攻陷一个二十岁青少年地程序,实在称不上意外。   唐臾神经猛地一跳,他能感受到自己世界的变化——天光大盛,云端出现了一座通天之桥。   由于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差异,唐臾在短时间内看到了三道彩色光华,人间欢腾一片,庆祝接连三位仙道子弟白日飞升成仙。   他们被奉为文神、财神、寿神。   唐臾愣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对于修仙世界来说这是“成仙”,但唐臾知道,他们是被这边的科学家强行“抓”出了原世界。   身后五辆车已经追了上来,几乎和他们并排而行,他们在找办法逼停Vix。   车内电台突然传出嘈杂的电流声,接着他们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Vix先生,感谢您对现代科技发展做出的贡献。我们已经采集到三个样本,并将继续采集。请您靠边停车,我们都很期待您的安全归来。丰厚的奖项与光明的未来在等待您。”   Vix眼底红得滴血,车速没有降低半分。   唐臾高喊:“Vix,我觉得你应该听他们的!”   Vix哑声道:“……不行。”   唐臾严厉低吼:“山鬼!!”   “……”Vix竟然轻轻笑了,“山鬼说了要送你回家。”   前方不远处便是钢筋乱插的废弃工地,追兵们的鸣笛声响成一片,Vix不仅没有减速,反而再次提速,几乎突破极限。   Vix双手离开方向盘,全速敲击键盘,复杂的程式如瀑布流泻,在华彩斑斓的世界天穹上织开一面浩瀚的网。   “现在程序阻隔已经没用了,但我亲自上场,应该可以。”   Vix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疯子——!”唐臾浑身发抖,试图扇Vix巴掌,想让他清醒过来,但因为手太短,遗憾失败。   车里爆出Vix父亲的怒喝:“儿子,快停下!别为了一堆虚拟的数据犯傻!!”   Vix把唐臾紧紧抱入怀里,用脸颊蹭来蹭机器人的金属外壳,轻声说:“你是我唯一的爱。”   “轰——!!”   轿车像一颗陨石撞击地球那样撞进了工地,玻璃稀里哗啦的破碎,钢筋像切蛋糕一样轻松穿入车内,在Vix脸上留下一道深刻可怖的切口。   纵贯左脸,从尾部截断了他英俊的眉。   至此,通天桥消失,仙翎盛世结束,唐臾从五年的一瞬中苏醒。   天地改换,只剩下一具失忆的空壳。   偏远村庄的某个小屋内,“鬼胎”危雁迟出生了。 第98章 须弥外(六) 《临凡计划》……   清脆的一声撞击, 瓷瓶摔在了地上。   唐臾剧烈地呼吸,太阳穴突突地跳,是记忆猛烈涌入脑子的副作用。   是的,他记起了一切。   Vix在钢筋穿脑的前几秒, 带着唐臾的意识一起回到了他的世界。   唐臾回到了自己的躯体里。而Vix是第一次将自己的全部意识投入了这里, 并且失去了山鬼的身份, 于是世界让他成为了“鬼胎”。   可惜这时唐臾失去了在“天上”的所有记忆,睁眼便是一个巨变的世界。   山鬼陡然杳无音讯,唐臾为了找他用了百般方法,现在想来,真是阴差阳错……一直伴随自己的危雁迟, 就是山鬼。   瓷瓶中的记忆到Vix出车祸就结束了, 当然是这样——因为这是Vix的记忆,不是唐臾的。   至于假山鬼为什么千方百计把瓷瓶送下来,并且想要危雁迟喝下里面的酒, 应该是想让危雁迟记起上一世的事情。   唐臾现在拥有了很多记忆, 意识到……如果危雁迟想起他原本那个世界的事, 他的意识就会被迫回到曾经的世界。   有人想要Vix回去。   唐臾摁着太阳穴,试图从自己恢复的记忆中寻找一些有用的办法。   回到自己的躯体后, 他云游四方,收了几个徒弟。起初他如同疯魔, 不择手段地想唤回山鬼,后来渐渐觉得,就这样和徒弟们一起过下去也很好。   日子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失魂症”席卷世间,不论虚实,所有矛头直指唐臾, 说他这个灾星不仅结束了仙翎盛世,还弄出失魂症祸害人间。   在重重包围下,其实唐臾有足够的能力独自逃离,但选择了护着徒弟们先走。   他死得不后悔。   然而就在他死后的下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一只上了钩的鱼,从海底深处被拖着迅速上浮,头昏眼花地冲出水面,在被渔夫捞进木桶前,一双手护了他一下。   唐臾那时喘着粗气睁眼,看到一张不甚清晰的、有些伤心的脸。   是Vix。   “山鬼——Vix——?”唐臾听到自己不敢置信的声音。   也就是在脱离自己世界的那一刻,他想起了Vix世界的事。   他想抱住Vix,却从他半透明的身躯里穿了过去。   唐臾愣了,顿时抬起头,目如鹰隼:“你是谁?Vix变成了修仙世界的危雁迟,那你是谁,这里是哪?”   Vix道:“我也是Vix,准确来说,我是Vix死前,用一半的自己编织成的一套防火墙,用来保护你的世界。”   “我们现在处在两个世界的中间,你可以理解为两道墙壁中间的隔层。在这里,我可以通过皓元天尊观测到人间的总体情况,尽我所能地阻拦公司和研究员们的入侵。”   唐臾张了张嘴,,消化了一会儿这个信息,确认道:“所以说,你把自己一分为二,一部分在这里,另一部分变成了危雁迟?”   Vix点点头,淡笑道:“是这样。所以危雁迟有时候会显得很没感情,你不要怪他。”   唐臾觉得喉头有些堵:“你们……”   Vix:“是’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唐臾想去揪Vix的耳朵,然而因为他是虚影,所以揪不到。恨铁不成钢地说,“把自己分成两半,是不是有病?跟我回去,你去跟危雁迟融合,安安心心地活一辈子。”   “没办法的。”Vix很平静地说,“我一辈子都会待在这里,隔断两个世界,直到能量消耗完,没法再支撑的时候。”   唐臾瞪眼,眼眶发红。   “却尘。”Vix嗓音沉下来,“我们不剩多少时间了,你听我说。”   “我父亲在TS科技工作,这个公司背靠大型资本,专注研究人工智能等先锋科技。他们觉得你是他们发现的第一个电子生命,觉得是我创造了你,但我不这么觉得。虽然我把你送回来了,但我一直觉得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对的……”   “他们一直在尝试重新找到你,所以尝试了很多方法,有些被我拦下了,有些我拦不住。比如’失魂症’——”   唐臾惊道:“失魂症?”   “对。失魂症,其实是他们在尝试直接从你的世界提取电子生命,也就是人的灵魂。但这种办法准头很差,处于一些既定规律,没有仙术护体的凡人更容易被夺去灵魂,同时也更容易被消耗。他们用这种办法夺走了人间很多人的意识,等他们把凡人的灵魂打捞上去,这些脆弱的灵魂早就已经碎成碎块了。我很难受,我只是一段意识代码,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做到让两个世界无法互通,但是无法阻止他们过于精密强大的入侵。”   唐臾半晌失语:“Vix,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Vix神色凝重地摇头:“不,我做得很差。我没有及时发现,他们同时进行了另一项计划。”   “TS科技选择了一批’先锋’,让他们的意识潜入修仙世界,目的只有一个——杀了你,捕获你的灵魂。”   唐臾背后发凉。他不久前才死,有人砍他手臂有人最后置他于死地,他不知道谁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这样的情况下,唐臾还能分神冷静思考:“但是我在自己的世界会失去所有在上面世界的记忆,你也会,难道他们可以保留?”   Vix摇摇头:“应该也不能,否则他们不应该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或许是有人对这个任务记得比较牢,刻入了潜意识,不排除有被公司洗脑的可能性。”   “我尽力截获和破译了很多穿越隔层的信息流,发现他们的这个项目,名叫「临凡计划」。” 第99章 死时往事(一) TS科技创造了人类历……   信息有些多, 千年前的唐臾刚死,就被塞进了那么多回忆和信息,慢慢梳理。   所以当初试图夺走游戏、把Vix逼到车祸、开启仙翎盛世、让三个道人飞升、创造失魂症的……都是另外那个世界的TS科技。   就像Vix父亲说的,他们的目的是获取电子生命。   在他们眼中, 修仙世界的人都是电子生命, 是他们从未创造出的新科技。   唐臾道:“他们之前捞走了三个人当神仙……”   “是。他们恐怕已经被当成实验对象了。”Vix脸色很差, “我很担心,现在轮到你。这个隔层只是暂时强留你在这里,我怕你很快就——”   Vix话还没说完,唐臾便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巨力往上拽去, 像是要硬生生把灵魂从他身体里拽出来。   “Vix!”唐臾大喊, 无法控制地越离越远。   Vix半透明的躯体渐渐变成一粒微小的米,他嘴唇张合,似乎在焦急地说什么, 但唐臾听不到。   唐臾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眼花耳鸣。   许久, 唐臾觉得自己像条被捉上岸的鱼,头昏眼花中睁开眼, 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白亮得刺眼的空间中。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身躯, 仿佛化成了一团抽象的意识体。   唐臾向前一步,“咚”的一声撞在一面透明墙上,无论如何无法再继续向前了。   “你好。”   一道平淡的男声说。   唐臾冷静地抬头, 看到一个研究员模样的男人,戴着眼镜。   研究员有礼貌地问:“是唐却尘先生吗?”   唐臾对这人有模糊的印象。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几个月前Vix被陌生人堵在家里时, 这个研究员也在Vix的客厅里。   他们都是研究“电子生命”的人。   唐臾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一个字。   研究员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样子,反而露出压抑的兴奋的表情,拿出笔开始记录:“不愧是世界上首个电子生命,比起他们,你的性格是最有趣的。”   唐臾蹙眉:“他们?”   “不必在乎。”研究员笑道,“唐先生,今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唐臾被当作“世界首个电子生命”,成为TS科技的最高机密。每天被不间断监测,计算机像一台X光机,探照着他人生中的一切,从他身上抽下代码的丝线。   经历无数次实验,唐臾已经模糊了对时间的感知。   直到有一天,他的眼前终于不再是计算机实验室雪白的墙。   灯光亮起,台下座无虚席,长枪短炮对准他,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的全球直播。   TS科技的CEO站在台上,骄傲地宣布:“TS科技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电子生命,新的时代从此拉开帷幕!”   唐臾被当作一个奇迹,一个完美的商品,巡展全球,TS科技的市值一路飙升,翻了无数番。   在某场路演成功结束后,公司核心团队去了庆功宴,逐渐摸清实验室中各处细节的唐臾悄无声息地摸出关押他的小房间,来到他早已观察许久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数据库,里面躺着三条奄奄一息的生命。   他们曾经以为自己飞升成了神,然而当他们穿越七彩的祥云来到上界,却发现所谓的仙界,不过是另一个塞满普通人的世界。   唐臾声音有点颤:“齐昌、承安、初沄……” 第100章 死时往事(二) 你想去看看他吗?……   透明的实验匣中, 关着三个奄奄一息的人。   他们几乎已经不具人形,更像三团血肉模糊的数据块,被分开贮藏在三个容器中。   唐臾勉强辨认出其中一位,眼睛发直地喊了声:“……师兄。”   中间那团东西缓慢蠕动了几下, 抬起脸, 露出一张惨白如死的脸。   他目光空洞地盯着唐臾, 半晌才发出声音:“唐臾?你怎么还是被抓到了……”   唐臾问:“你们是怎么回事?”   凌独苏没什么语气地陈述:“仙翎盛世,我们接连飞升,来到天界才发现这里其实是地狱。那些人反反复复地研究我们、拿我们做实验,剖析我们思维形成的原因,很痛。”   短短一句话, 包含了太多血泪和无力。   “你的状态比我们健康。”凌独苏掀起眼皮, 朝唐臾虚弱地笑了一下,“快找办法回去,不要死, 也不要再让他们找到你。”   唐臾轻轻反问:“他们会放过我们吗?”   凌独苏沉默几秒, 他也知道, 唐臾说的“我们”指的是“我们的世界”。   TS科技的CEO叫滕盛,唐臾见过他很多次, 准确的说,是被他观察过很多次。   滕盛曾和唐臾友善地问好、像老朋友一样讲话, 但他的眼神总让唐臾感到不舒服。   那是看待物品、实验对象的眼神,冰冷审视,又带着狂热。   如果唐臾真的成功逃回去了, 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他。他们能抓到他一次,就能抓到第二次。也无法预料他们会对整个世界做出什么事,引起规模更大的失魂症吗?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初沄忽然睁开眼, 严肃道:“他们快回来了。”   唐臾机警地贴到一边,深深他们三人一眼:“我会想办法救你们。”   “我们命不久矣。”凌独苏淡淡笑道,“如果你有什么主意,我们会帮你。”   TS科技初次获得撼世成功之后,开启了下一阶段的研究。   他们不仅要创造电子生命,还要按照他们的需求进行设计,更重要的是,要达到能量产的条件,推向真正的消费市场。   他们试图以唐臾为蓝本,研究他的思想形成,想创造新的生命。   唐臾几乎没有自由的机会,他被长时间不间断地探测、训练、观察。即使他是另一个世界的执明星君,也无法反抗绝对的“高维度”的控制。   研究员们始终只当唐臾是一项电脑程序,觉得他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为自己提供实验结果。他们分析他的情绪,却并不真的把他当人。   唐臾迅速地消瘦下去,终于知道凌独苏三人是如何被折磨成这幅样子。   然而他听见研究员们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评价:“不愧是Vix带出来的初号命体,体质比那三个好太多了,耐用,我们应该能从他身上挖到不少宝贝。”   仿佛唐臾是一座可以供他们随意开采的矿场。   被测试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痛苦,作为一串活着的代码,无法自杀、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钻透,被当成一种物件。   在某个夜晚,唐臾实在难受得厉害,在他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忍受的时候,蓦然觉得一阵不知来处的暖流淌入体内,像生命之泉,解了他的危急之渴。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干枯的手指边缘闪着淡蓝色的光芒,竟然肉眼可见地变得血肉丰满了一些。   环境没有显示任何异样,所以是谁在给他能量?   实验仍在没有尽头地继续着,但这股没有来源的能量总会时不时地到来,给孤独的唐臾带来些许温暖的慰藉。   凭借着这些能量,唐臾不至于在无尽的实验中崩溃。   他一直在默默观察一切,留存能力,寻找可能的反击机会。   这天,唐臾在实验人员中,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Vix的父亲。   男人旁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妇人,面色憔悴,应该是Vix的母亲。   Vix的父亲肉眼可见地老得很快,不过一年时间,已是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他刚进入实验室,看到实验空间中的唐臾,眼眶就红了。   “有成果、有资金了,好啊,好啊。”老男人擦了擦眼角,“但是我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其他研究员围过来安慰他,唐臾皱紧了眉。   不是你自己把儿子害死的吗?   Vix的母亲轻轻地说:“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想自己和儿子以前的朋友聊聊。”   男人说了句“那你快点”,就被簇拥着出去了。   Vix母亲独自坐在唐臾面前,妇人的手触上玻璃,腕上的玉镯子轻轻磕出一声脆响。   “唐却尘?”妇人问。   唐臾惊讶道:“您知道我叫什么?”   这么久来,唐臾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被当成一个“人”看待了。   妇人温柔地笑了笑:“Vix的朋友非常非常少,你是他第一个好朋友。我当然知道。”   唐臾突然觉得眼眶有点酸。   女人俯下身,用很轻的声音问:“你想去看看他吗?” 第101章 死时往事(三) 那就让他留在那边吧。……   唐臾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女人指的是Vix。   “Vix还活着吗?”唐臾压低声音,急切地问。   女人垂眸不语,随意地垂下一条手臂,腕上的圆形表盘正好对着唐臾。   表盘上没有指针, 只有一个门的形状, 唐臾福至心灵, 轻轻一撞,竟神奇地进去了。   唐臾刚进去便觉得熟悉,Vix母亲说:“是从那个小机器人身上拆下来的芯片。”   Vix母亲站起身,淡淡地环视了实验室一眼,拎起包走了出去。   唐臾就这样蜷在表盘里, 被稳稳当当地带出了实验室。   不知道Vix母亲用了什么方法,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唐臾带出去,而且没有触发实验室的警铃。   门外,Vix的父亲正和研究员们讨论课题, 气氛很热烈, 连自己妻子出来了也没在意。   Vix母亲得体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 心平气和地说了句:“我先走了。”   在研究员们此起彼伏的“再见”声中,男人这才从课题报告中抬头, 眼睛还没挪开:“那个,春穗, 我今天不回去吃饭了。”   有人打趣道:“科技发展没您真不行,太废寝忘食了!又留夫人一个人吃饭啊?”   男人摆摆手:“嗨,应该的。”   Vix母亲已经离开了。   车里只有Vix母亲一个人, 唐臾的声音打破安静:“当初…是Vix的父亲最先发现我的吗?”   春穗开着车,很淡地笑了一下:“他发现了你,没有告诉我, 也没有和Vix聊,而是欣喜若狂地告诉了研究所和投资人,说他们很可能会取得巨大的技术突破。”   “他带着一帮人,像捕获实验品一样,去逮Vix和你。”春穗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红绿灯,语气抽离得像是另一个人,“他甚至亲耳听着儿子出了车祸。”   唐臾看到女人眼角的纹路,黑色染发剂没有完全盖住的白发,和妆容无法掩饰的憔悴。   她是很爱儿子的,唐臾想。   春穗开车来到一处被花丛环绕的小院,唐臾几乎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山…Vix的家。”   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在这栋小楼二楼的小房间里。   现在,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他面色苍白,十分消瘦,双眼紧闭,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仍然无法掩饰他的英俊,整个人像一尊洁白的石膏雕塑。   这里仍然保留着唐臾熟悉的陈设,彩色千纸鹤和窗格,山鬼好像只是睡着了。   唐臾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Vix出了车祸之后,经过几天抢救保住了性命,他也成为了植物人,一直到今天,都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   春穗把芯片从手表里抽出来,放进小机器人的身体里,唐臾逐渐感知到四肢的存在。   他几乎是扑到了Vix身边。   春穗把头发挽到耳后,很坦然地说:“今天请唐先生过来,也是想试试看,不知道你和他说说话,有没有可能增大一点他醒过来的概率。”   唐臾心中清楚,无论他说多少话,Vix恐怕都是醒不来的,因为他的意识已经成为了那个世界的危雁迟。   但他在原本世界的身体还保留着,这是好消息。   春穗是位很得体的女士,但很真诚,唐臾轻易从她眼中看出了期待与歉意。   唐臾不想瞒着他的母亲,几乎没有太犹豫就说:“其实Vix出车祸后,意识来到了我的世界,现在他叫危雁迟。”   春穗惊讶地睁大眼,唐臾跟她讲了他们相遇的故事,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是他的师父,很有缘分,可惜因为记忆隔离,没有认出Vix。   他讲以前和山鬼度过的快乐时光,也讲危雁迟在师门里被师兄师姐们闹得鸡飞狗跳的日常。   或许唐臾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这些的时候,是笑着的。   春穗第一次露出温和放松的笑容:“他在那里很开心吧!”   唐臾想了想危雁迟那张扑克脸:“应该还可以。”   “他一定很开心的。”春穗笑着说,“有这么多好朋友爱他。”   唐臾想说,我之后一定想办法把他带回来,把他还给您。   春穗却笑道:“那就让他留在那边吧。”   唐臾一愣,又听春穗轻叹了一声,说:“希望那群人不要发现。” 第102章 死时往事(四) Vix还活着!……   “这是Vix当时用的笔记本电脑, 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春穗说。   唐臾用短短的手尝试着摆弄了一下,并没有奇迹般地打开回到原本世界的传送门。   “我不太会用这个。”   春穗叹了口气:“Vix出事之后,他们把Vix所有电子设备都带回实验室研究了一遍,还回来的时候都只剩一个壳子了。”   唐臾看着躺在床上的Vix, 昂贵的医学仪器维持着他的生命, 也只剩下一具空壳, 只有代表心跳的曲线平稳地起伏着。   “他能一直这样吗?”唐臾问。   如果医学科技能让Vix的身体一直保持年轻活下去,至少对母亲来说是一种慰藉。   春穗垂下眼睛:“医生说,最多还能活两年。”   唐臾心脏猛地一缩。   “但Vix在你的世界活得好好的,是吗?”   母亲握住了唐臾两只短短的手,声音很温柔, 她很需要一个答案。   唐臾喉头凝了一下, 很确定地说:“是的,他过得很好,会法术, 可以活很久很久。”   春穗笑笑:“那就好。”   唐臾看着Vix母亲眼角因为笑容更为深刻的皱纹, 心里默默做下一个决定。   下一秒, 他就决定实践这个决定。   唐臾用金属的双手握住了Vix的手。   Vix的手好像比自己更凉。   不论对方是山鬼、危雁迟,还是这个世界的Vix, 唐臾都愿意为他做这件事。   虽然他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唐臾紧紧握着Vix的手,握了很久。   最后他整个人完全脱力, 并不灵活的机器人外壳咣当一声砸到地面上。   “你怎么了?”春穗急忙把他扶起来。   唐臾想笑一下,但是他已经虚弱到没法弯起唇角。   “没什么的。”唐臾说。   唐臾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离开之前, 他在Vix床边默默看着他。   按照这里的时间,车祸大约过去了一年,Vix的面容没有变什么, 与以前的Vix重合,也与现在的危雁迟重合。   唐臾想,不论修仙世界过去几百年,危雁迟大概会永远拥有这样年轻的面庞。   他和春穗女士都没有在Vix的旧电脑里找到回游戏的入口,唐臾无处可去,别无选择,只能被迫回到实验室。   令他没想到的是,此后的实验强度突然大幅度增大起来。   唐臾很不好受,偶尔在痛苦的间隙听到研究员们的只言片语,似乎是实验遇到技术瓶颈,他们始终无法制造出新的电子生命。之前提取的三个样本比唐臾脆弱不少,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同时,世界上很多其他的公司也涌进了这个赛道,所有人都想最先制造出足以商业变现的电子生命,如果能批量生产则是更好。   后期实验分阶段进行了几年,唐臾像是被从里到外剖了无数遍,大抵是因为他抽了自己灵脉的缘故,每一天都分外难熬。   不过好在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一股力量的支撑,让他恢复不少。唐臾疑惑这份能量的来源,但他没有精力探寻源头。   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修仙世界便会走过一整年。   从自己身死被抓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年多,意味着曾经的世界已经过去了一千四百多年。唐臾无法控制自己变得更焦虑。   这么久过去,徒弟们都还好吗?他们的世界发展成什么样子了?   唐臾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些问题。   只要他没有从实验室听到成功的消息,这对唐臾和曾经的世界来说就是好事,这意味着两个世界之间的保护层还很坚固。   直到有一天,CEO滕盛突然亲临实验室,身后跟着所有公司高层,其中也包括Vix的父亲。   穿着正装的男人们严肃地看着可视化现实图,首席科学家正在为他们讲解。   “临凡计划后,只有一位员工成功醒来,他为我们取得了唐臾号样本,可惜他因为亲身临凡,精神损伤过重,无法继续工作。而其他几位员工经过几年时间,尚未醒来。”   “在研究进入瓶颈后,我们开启了临凡计划第二期,挑选了一批意志极其坚定的优秀员工,目的是让他们为我们带回更多样本。但这次我们发现,游戏的’保护墙’似乎被加厚了,漏洞也被补足,这说明——有某种机制在积极保护游戏世界。”   科学家变得有些激动。   “经过更精密的观察,我们发现,每隔一段时间,游戏内会产生一道隐蔽的能量波动,输送到唐臾号样本身上,就像一条供养的脐带!顺着这道能量,我们发现它来自游戏深处,监测到的信息物质与我们数据库中已有的一个点产生了98.4%的重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人群中站着的Vix父亲。   最终,科学家还是开口,说出了他们的研究结论:“是Vix。Vix还活在游戏的世界里!”   “只要我们能让他回来,就有办法打通两个世界的隔绝,我们就有机会获得数不尽的样本!” 第103章 死时往事(五) 重要的人   TS科技绝密股东大会。   滕盛站在台前, 大屏幕上投影着中英双语的方案页。   “此前三年,我们着重于进行电子生命的自研发,取得了许多进展,但始终无法获得最关键的突破。经过慎重的考虑及研究, 同时结合最新的发现, 我们决定转变项目的发展方向。”   “经考证, 《须弥外》的原创作者Vix很有可能仍然活在游戏中,如果能将他救回我们的世界,不仅是对Vix父母的极大宽慰,同时他也可以继续为人类文明的发展作出贡献。”   “获得Vix先生的授权后,我们很大概率可以解除游戏的限制, 从游戏中直接提取大量的完整生命体, 再进行后续的重新编译,使其具有可量产的商业价值。”   台下某个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打断滕盛,问:“你们打算怎么让Vix回来?”   “这正是我下一个部分要讲到的。”滕盛笑笑, “我们已经围绕这个问题进行了相关的研究。”   “临凡计划仅有一人成功返回, 他详细报告了成功完成任务的过程。据他所说, 在他进入游戏的那一刻,他就忘记了所有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记忆, 完全成为了游戏中的人。他时常会梦到自己现实中的家人,虽然只是模糊的影子, 但足够引起他的注意。”   “他在游戏中是某个仙家的修士,参与了当年对唐臾,也就是我们的01号样本, 的围剿。围剿后,他突然恢复了现世的记忆。根据他的回忆,他在那时回想起了梦中那几个人的清晰模样, 也在一瞬间想起了他们是谁——是他现实中的妻子、孩子和父母。紧接着,他再次睁眼,就回到了我们公司的深潜舱里。”   一个秃头股东问:“你是说,如果他们回想起自己的记忆,就能回到现实?”   “正是如此。”滕盛点点头,“至于这位员工在游戏中重获自己记忆的原因,他说或许是因为家庭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是他毕生信念所在,所以他更容易想起来。”   “根据我们的推测,人们进入游戏后,虽然会失去现实的记忆,但会保留心中最强烈最本能的信念,他们会根据自己的信念生活。”   “临凡计划不是一共派出了五个人吗?那剩下四个人呢。”   “还深潜在游戏中。”滕盛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尝试过通过他们给Vix传递回忆,事实证明很困难,他们应当是已经在游戏中融入到了相当深的地步,加上游戏本身的防御机制,让我们无法控制他们的大脑。”   有些股东还没跟上,问:“给Vix传递回忆?”   “是的。”滕盛很有耐心地解释道,“给Vix传递他在现实中的回忆,让他想起这里的一切,或许就能救他回来。”   “可惜的是,直接向Vix传输记忆是做不到的。”   “所以现在需要找到一个载体,把Vix的记忆传递给他。”   “正是如此。”滕盛做出一个手势,幻灯片播放到下一页。   “我们有两个可以操纵的途径——第一,在游戏防御墙建立起来之前,我们成功提取过三个样本,虽然他们的研究价值已经所剩无几,但他们容易掌控,又在游戏中被封为神仙,我们可以通过神仙之身向下界传话。第二,由于游戏的防备机制,现在很难再送人深潜进去,但是我们还有样本01号,想必Vix的游戏世界不会拒绝他的进入。”   “样本01怎么把记忆带下去?”   滕盛将幻灯片翻到下一页,投影上出现了一个玉白色的瓷酒瓶。   “通过对样本01号记忆的深入研究,我们发现这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物品,而山鬼,也就是Vix先生,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重要的人说的话,他会听的。” 第104章 仙凡之间(一) 他会不会自己回来?……   “监测到强烈生命体迹象。”   “有人上来了!”   “快快快, 做好迎接Vix的准备!”   唐臾睁开眼,对上了许多双眼睛。   他们看到唐臾,脸色都变得很差。   唐臾松弛地打了个招呼:“嗨,好久不见。”   “Vix呢?”   “预估有错误, 样本01回来了, 不是Vix!”   科学家团队忙成一团乱,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跑得飞快。很多人盯着唐臾看,不知道他们是在研究错误是怎么出现的,还是想把他硬生生盯成Vix。   “噢,应该也没有太久不见吧。”唐臾漠不关心地扫视他们,“你们什么时候把我送下去的?十小时前?”   其中一个科学家说:“8小时20分钟前。”   唐臾讥讽一笑:“是了, 我才和徒弟重逢四个月, 你们就又把我弄上来了。不能让我们多团圆一会儿吗?”   科学家板着脸说:“很显然,我们更想见到Vix。山鬼不是要你把酒给Vix喝吗?”   唐臾的目光越过这些科学家,落到后面的一块屏幕上。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电脑生成的山鬼立体形象, 绿色皮肤绿色长袍, 就像他在碎瓷片里看到的一样。   唐臾淡道:“真正的山鬼我还是认得出来的。”   某个程序员边敲字边焦虑地问:“现在怎么办?Vix还没有出现的迹象!”   “无妨, 三神仙那边的进度不错。”一个男人气度沉稳地说。   唐臾抬头,发现讲话的是滕盛。   “滕总!”   工程师们起立一片, 向滕盛打招呼。   滕盛单手晃了晃,示意他们坐, 慢条斯理地说:“通过文神、财神、寿神之口,我们可以和凡间仙首进行沟通,他们向往仙界, 想重开通天桥。他们已经为我们筹集了超过十万生命样本点,另一个组的工程师正在加紧进度,不出意料的话, 很快我们就能打开人间的大门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亲自把Vix带上来,其他资源也是取之不尽的。”   唐臾心中发紧,危雁迟怎么样了?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原本世界的同胞追捕吗,他…想起来什么没有?   唐臾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回去,告诉危雁迟这两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但他也知道,即使自己回到了游戏,在这个世界的记忆也会丢失,他会变成和上次一样的情况。   科学家和工程师们的能力很强,不过一会儿,实验室就恢复了秩序,每个人都在专注地推进进程。   唐臾想,他要做点什么。   当下最需要的就是阻断两个世界之间的连通,但是这个入口被太多双眼睛监视着,即使唐臾有能力做些什么,也很难付诸实施。   唐臾打算先溜去师兄他们三神那儿去看看,虽然他们很可能已经到了非常虚弱的地步,因为滕盛可以利用他们直接和另一个世界沟通,他们恐怕只剩下神格的躯壳。   然而唐臾还没来得及移动,只听一个程序员兴奋地建议道:“我有个想法——我们可以把样本01号放入拆解室。如果能让Vix知道,他曾经的朋友马上将被拆解成无数个零散的数字和字符,变成一堆无意义的数据零件。你们说,他会不会自己回来?” 第105章 仙凡之间(二) “幺儿,瘦了。”……   唐臾无法反抗地被摔进了拆解室。   空间远处的边界很不稳定, 正在被溶解成许多像素灰飞烟灭。这个房间正在吞噬它自己。   等到整个空间被吞噬殆尽,唐臾也会随之被拆解成无数无意义的尘埃。   倒计时步步来临,唐臾却没有太慌乱,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毕竟是唯一一个经得住高强度试验的电子生命, 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把自己拆毁, 损失太大。   更何况, 他们想用唐臾做诱饵,威胁Vix回到这个世界,所以直到他们目的达到之前,唐臾都会是安全的。   唐臾唯一担心的是,危雁迟现在怎么样了?其他几个徒弟怎么样了?   他离开的时候, 通天祭典正进行到最热烈的时候, 失魂症爆发,无数生魂被叶遮收集起来,想来是要献祭给被现实控制住了的三神。   徒弟们发现世界的不对劲了吗?两个世界真的在被重新打通吗?   如果危雁迟还没有任何这个世界的记忆, 唐臾反而可以放下心来, 危雁迟根本不会记得自己就是山鬼, 也不会听信“你师父马上要变成一堆没用的0和1了”这种天方夜谭。   但如果危雁迟恢复了小部分的记忆,他有更大的可能性回到自己的世界, 没有人会对自己的过往不好奇。   唐臾甚至只希望时间能拖久一些,再久一些。   游戏里的时间过得飞快, 或许现实世界经过一天,危雁迟已经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再次习惯了唐臾的不辞而别。   在拆解室中,唐臾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速, 只有不断逼近的分崩离析,每分每秒都十分难熬。   他仿佛被丢入了无限时间汪洋的中央,看不到岸。   不知过了多久, 空间上方似乎被拉开了一道门,外界嘈杂的声音涌进来,唐臾听到实验室里混乱兴奋的叫喊。   “数据点超过阈值,两个世界正在连通!”   “可采集到的样本数据正在指数倍增加,通天桥即将出现在游戏世界上空。”   “准备启动临凡计划2.0。”   唐臾心头猛地一紧——他们要打通两个世界了!   “暂时尚未找到Vix的位置信息,是否加速对样本01号的拆解?”   “加速吧,连通游戏后,我们可以获得无数个健康的样本,找到Vix也只是时间问题。样本01对我们实验的了解太多,拆解后才可解除后患。”   “好的,滕总。”   话音刚落,拆解室里空间崩溃的速度陡然加快,远处的边界从四面八方朝唐臾逼近而来,大半空间都变成了像素碎片,溶解在无垠的黑暗虚空之中。   “草!执行力太高了吧。”   唐臾登时怒了,试图运用仅剩的灵力把这地儿轰成渣,但显然他的灵力对高纬的构造影响有限,空间拆解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一丝恐惧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将唐臾包围。   如果他在十秒后被拆解成无数无意义的数字或字符,他的徒弟们是否还能在世间找到他一丝存在的痕迹?   他在这个世界无法留下任何实体的记录,只需轻轻敲下一个按键,他就可以被完全抹去。   又或许,历史几千年的修仙世界都只是一个巨大的数字构造,除了Vix,其余所有的盛世腐朽、光怪陆离、芸芸众生,都不过是一场侥幸运行了太久的程序迷梦。   如果真是这样,唐臾希望Vix能够顺利回到这个世界,回到爱他的母亲的身边,忘却“危雁迟”,做回一个普通但健康的男孩。   康复,上学,拥有许多真实存在的朋友,做一辈子自己喜欢的事。   极速溶解的空间几乎逼近到眼前,唐臾平静地望着幽深的虚无,忽然觉得他这一生也算是并无憾事。   至少上次和Vix母亲一起去探望深眠的Vix时,他把自己的灵脉给了Vix,多少能替他延长些年岁。   爱人就是自己存在的证据。   唐臾索性躺到空间的中央,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和千年前他和山鬼一起躺在山林间,嘴里嚼着狗尾巴草的姿势一样。   深黑猛兽咆哮着将他身边的每一寸空间吞噬,唐臾却仍然不紧不慢地晃着腿,似乎不是在拆解室里,而是躺在月光之下,清溪流过耳边,山鬼暗绿色的长发随风拂在他脸侧,和他的黑发委顿纠缠在一起,带着竹子的清香。   唐臾的视线即将被黑色整片吞没的时刻,一道锋利的身影凌空而降,实实在在地抱住了他。   温热的、坚实的、好像用尽了力气的拥抱。   唐臾瞪大双眼,又眼前一黑。   下一秒,如气泡般破灭的像素点淹没了他们。   危雁迟!   唐臾徒劳地喊出这个名字,话音出口的瞬间便被拆解成一串杂乱无章的字符,像一地被碾碎的垃圾。   然而下一刻,唐臾听到耳边切实的声音。   “师尊。”危雁迟哑着声音喊道。   唐臾愣住,在黑暗中眨眨眼,轻松地问:“你是真的吗,电子生命死前也会走电子马灯?”   他伸出手,试探地往这人脸上摸。   危雁迟很快反应过来,握着唐臾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急迫地自证道:“你多摸摸,是我。”   唐臾感受到掌心高挺的鼻梁,不断扇动的睫毛,和硬朗得有点硌手的线条,忽然笑了:“幺儿,瘦了。” 第106章 仙凡之间(三) 创始人   危雁迟像头巨型北极熊, 严严实实地抱着唐臾,把唐臾勒出了一声闷笑。   “你怎么上来的,有没有受伤……”   唐臾顺着危雁迟的脖子往下摸,摸过男人的胸膛、腰腹, 唐臾的脸色渐渐透出铁青。   “怎么瘦成这样?”唐臾严肃地问。   方才唐臾那句话一点没说错, 危雁迟不仅瘦了, 还瘦得很夸张。肋骨轮廓清晰可触,原本饱满的肌肉消瘦成紧实纤薄的一层,裹在修长的骨架上,整个人像一柄凌厉的黑刀。   “你担心什么。”危雁迟用灰色的眸子看着唐臾,眼晴里盛着温和的笑意, 让唐臾突然心跳加速。   危雁迟用力把唐臾拉进自己怀里, 问:“担心我不行了吗?”   唐臾震惊地看向危雁迟,他的呆比徒弟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危雁迟好像被什么鬼上身了。   “嘶嘶——”   身边黑暗的空间出现明显的吞噬感, 危雁迟稍微弯腰, 手臂一捞, 稳稳地将唐臾打横抱了起来。   唐臾圈紧危雁迟的脖子,感受到他消瘦凸起的颈椎骨, 心里一空,嘴上却痞得轻佻:“确实没有不行。”   危雁迟低笑一声, 抱着唐臾逃离坍塌的拆解室。唐臾有一肚子问题,现在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却尘。”危雁迟低低地喊了一声。   唐臾沉默几秒,一开口嗓子都哑了:“你都想起来了?”   还没等危雁迟回话, 唐臾直直地喊他:“山鬼。”   危雁迟无声地用下巴蹭了蹭唐臾的脸颊,带着笑意应了声“嗯”。   唐臾又叫他“Vix”,危雁迟也应了。   “游戏创始人先生在这儿, 我们肯定出的去吧?”唐臾明知故问道。   危雁迟揽紧了唐臾,轻轻“嘘”了一声。唐臾只感到眼前白光一闪,他们离开了黑暗的拆解室。   唐臾已经做好了暴露在实验人员眼皮子底下的突围准备,但是眼前是一个空房间,除了他和危雁迟,没有别人。   危雁迟一来到这里,立刻就忙碌了起来,开始操作很多唐臾看不懂的东西。   唐臾扬扬下巴:“山鬼,来跟为师说说吧,情况怎么样?”   手上进行复杂的操作也不影响危雁迟条理清楚的讲述:“通天祭奠上失魂的人越来越多,通天桥浅浅出现,别人可能感受不出来,我却明显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速变慢了。武神、财神、寿神三神齐齐降下神谕,说你……即将得到魂飞魄散的惩罚,人们都在疯狂叫好,我很…不稳定,不知怎么就上来了。途中想起了在这个世界的一切。”   危雁迟用“不稳定”三个字将当时的状态一笔带过,任唐臾怎么问也没用。   “你师兄师姐呢?”   危雁迟垂下眼:“人太多,我没法顾及他们,但他们应该是安全的,不会失魂。”   唐臾稍微放下心,挑关键的信息说:“实验室里的那些人在抓你。”   “我知道。”危雁迟点点头,“这里是我临时做出来的避难所,我们现在都是数据的形式,暂时能撑一会儿。”   “那也只能保护我们两个人。”唐臾皱眉道:“通天桥连通两个世界,他们会提取成千上万的灵魂出来,恐怕整个世界都要完了,要怎么做?”   危雁迟轻轻地说:“暂时不必担心黎民百姓,大部分都安置好了。我送你回去,然后切断两个世界的联系,这次会切断得更加彻底。”   他讲得太轻松,让唐臾不太相信:“真的?”   “当然是真的。”危雁迟真诚地说,“我可是创始人。”   危雁迟总是沉默可靠,现在他拾回属于Vix的温柔和煦,说出来的话变得更具力量,令人信服。   有他在,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他轻轻张开羽翼,就可以保护整个世界。   但唐臾看着危雁迟苍白失色的嘴唇,心脏深处泛起一阵未卜先知的隐痛。 第107章 仙凡之间(四) 说要把她随身携带。……   唐臾有些担心:“他们不会发现我们从拆解室跑了吗?”   “我在程序上动了手脚, 能拖他们一会儿。”危雁迟说,“我马上带你回去。”   前路并不明朗,但危雁迟的话轻易让唐臾放松了不少。他胳膊肘一弯搭到危雁迟肩头,提醒道:“下去之后, 我们在这边的记忆就会消失, 还怎么记得要做什么事?”   “两个世界正在连通, 很多东西也趋于一致和贯通。比如时间流速,比如记忆。”   “你是说,我们或许可以带着所有的记忆回去?”   危雁迟点点头:“有概率如此。”   唐臾轻叹:“那我们会成为底下唯二知道真相的人。如果我们同世人说,他们都不过是游戏里的字符串,恐怕没人会信。”   “不需要他们知道。”危雁迟眉宇坚毅, “我一手造成的后果…我会还给他们平静安宁。”   唐臾敏锐地皱了皱眉:“你觉得这些都是你造成的?”   危雁迟看着唐臾, 目光很深,唐臾心头一恸,现在的Vix到底是背负了太多。   “无法否认, 如果当初我没有做这个游戏, 这么多人都不会遭殃。”   “如果你没有做这个游戏…”唐臾顿了几秒, 轻轻拍了拍危雁迟的脸,“我们就不会相遇了。”   危雁迟一时语塞, 只低下脑袋,碰了碰唐臾的额头, 和他接了个深吻。   “嗯......走吧。”   唐臾意犹未尽地放开危雁迟,唇上还沾着清亮的水光,气儿都没喘匀。   危雁迟也不多言, 和唐臾十指相扣,带着他旋身进入一片炫光。   唐臾下意识闭上眼,感到危雁迟把他牵得更紧了一些。   再睁眼时, 热风吹过,唐臾置身于成群的高楼大厦之中,黄尘遮天,霓虹迷蒙,天边挂着一座影影绰绰的通天之桥。   唐臾愣了愣:“这儿挺眼熟的。”   很快,唐臾就想起来了:“我上次就是从这里醒来的!当时这儿还是工地,现在已经建好了。这是我固定的复活点吗?”   只是上次醒来是只身一人,现在身边多了一个。   危雁迟一直没有松开牵着唐臾的手,笑笑说:“对,这儿就是复活点。师尊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危雁迟说:“因为很久前,这里有一座山,叫魉山。”   难怪,唐臾心道。   通过简单几句话,他们便都知道对方保留了所有的记忆。   不消说目的地,两人默契地飞奔直往五仙殿。   通天桥在云雾间显得愈发清晰,离五仙殿还有很远,已经能听到那边传来的神圣颂吟,和难辨悲喜的人群的呜鸣。音韵混杂,像一头趴伏在城市中央的远古异兽从腹腔发出的召唤。   马不停蹄地赶到仙居区,唐臾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目光所及,地上堆满了失去意识的人,肉山覆盖住仙居区的每一寸街道。死寂之中,只听到不远处仙殿里传出来震天的念诵与哭喊。   唐臾脸色发青地问:“我上去了大概一小时,这里是过了多久?”   危雁迟:“这里时间流速大大减慢,恐怕刚过去两周。”   只是两周,宙城就几乎成了一座死城。   唐臾全速掠向五仙殿,危雁迟稳稳地跟着他。   正当仙殿的红墙出现在视线中,唐臾觉得身子一重,他被人拖住了。   “别挡道。”唐臾低吼,想侧身把人甩下去。   一回头,唐臾愣了:“久绛?”   久绛一头火红长发随风乱卷,活像只怒发冲冠的狮子,指着唐臾鼻子就骂:“狗师尊,我们以为你又不要我们了!”   刚骂完,眼眶就红了。   骂完唐臾,她又转向危雁迟,声音更高:“你小子也是皮痒,行踪诡异、行为可疑,一言不合玩失踪!”   接着,她的目光不经意滑到两人光明正大紧紧扣着的手上,突然像被扼住了喉咙。   唐臾下意识松开危雁迟,手忙脚乱地堆笑:“哎,绛儿,你听师傅解释,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等会儿,这是谁?”   久绛身后跟着一脸笑还不如不笑的丸鳞,丸鳞旁边还有一个全副武装、英姿飒爽的女警察,如果能忽略掉她身上被紧紧实实捆着的魔界锁链就好了。   锁链另一头捆在久绛腰上。   女警察冷若冰霜,脸臭得要命,像看死人一样看着眼前师徒四人。   丸鳞轻轻咳嗽一声,对唐臾悄声说:“师尊,你和小师弟都不见了之后,我和师姐都要疯了。她在全城疯狂找人,遇到了这个和我们有一面之缘的女警察。师姐一口咬定这就是飞白,警察说她认错了,师姐抬手就…就把她捆起来了,说要……随身携带。” 第108章 仙凡之间(五) 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   看着被久绛捆住的女警察, 唐臾默默扶额,心说这确实是久绛干得出来的事儿。   唐臾敲敲久绛的脑袋:“用魔界的法器捆普通人算什么本事,快把人家放了,像什么样子。”   久绛梗着脖子拒绝:“我不!”她头一次如此坚决地跟唐臾唱反调。   女警察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就一直锁着我。”   久绛叉腰:“你当我不敢?我会锁到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为止。”   女警沉下脸:“我说过, 你认错人了。”   久绛:“嘘。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   唐臾莫名感到一阵牙酸:“为师管不了了, 随她们开心吧。”   眼前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唐臾回头寻人:“V……幺儿,现在要做什么?”   危雁迟答:“先去五仙殿。”   他的脸色苍白得不正常,唐臾皱眉:“你哪里不舒服?”   危雁迟摇摇头说“没有”,轻轻一踮便掠出很远,唐臾看他身姿轻灵无恙, 稍微放心了些。   一行人来到五仙殿, 所见之处全是失魂之人,僵硬的身体堆满了街道,场面惨不忍睹。   “他们就是一群疯子。”丸鳞忿然道, “吞了那么多人的魂, 天上确实出现出现了一座桥, 但也没见着什么神仙下凡,或者平民飞升啊。”   危雁迟淡道:“最好别见到。”   丸鳞奇道:“为什么?”   危雁迟:“那不是好事。”   丸鳞总觉得, 现在的危雁迟让他有点陌生。   他正想问危雁迟到底去了哪里,就听危雁迟厉声喊道:“师尊!”   同一时间, 几个穿着白色衣袍的凌修门子弟破风而来,怒目而视:“忘归老贼,你竟还活着!”   唐臾反应很快, 拉弓反击。心道一定是自己这头蓝发太显眼,所以一下就被发现了。   唐却尘还活着的消息立刻就被报到了叶遮那里,叶遮停下持续了数日的念诵, 腾地站起身,双眼通红,状态已然疯魔:“一定是因为他还活着,所以还没有神仙降临,我也没有一点飞升的迹象!立刻把他斩杀祭天!”   眼看浩浩荡荡的修士大军正在杀来,唐臾惊讶道:“哎呦,这么热情啊。”   “还要来几次。”久绛露出厌恶的表情,抽出红色长剑,“来吧,来几次本姑奶奶就砍几次。”   说完,她看向和自己拴在同一条链子上的女警官,好心提醒道:“害怕吗?可以求我保护你。”   女警面色冰冷,置若罔闻。   久绛撇撇嘴:“装什么装。”   几个徒弟都摆好了架势,把唐臾护在中间。   “你们都这么护着我,让为师多不好意思啊。”唐臾笑笑,“我没那么脆吧,我去充个电就能满血复活了!”   恰好天尊殿离他最近,唐臾飞掠而入,危雁迟紧紧跟着,剩下的人紧随其后,他们尾巴后面跟着一大群马蜂似的修士。   元始天尊的金身仍然垂眉善目地立在殿中,唐臾熟稔地打招呼:“嗨,天尊大人,你睡了吗?小的不才,又来讨灵力了。”   然而习惯性的话刚出口,唐臾便一愣,浑身打了个寒颤。   等等,如果没记错的话,因为Vix是游戏创始人,所以早在这个世界形成的时候,他便成为了元始天尊。   所以说,曾经每一次天尊给他的灵力,其实都是来自于——   唐臾被拉进一个臂弯,他听到危雁迟在他耳边说:“师尊,对不起。”   “你……”唐臾一开口嗓子就哑了,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危雁迟,“以前那些灵力,都是你给我的?”   在唐臾的眼神下,危雁迟不得不说实话:“我也是恢复记忆之后才意识到的,当感应到你需要灵力的时候,我的身体就会自动产生反应,隔层中的程序会通过我能控制的两尊神像,自动把灵气传送给你。”   唐臾若有所感,哑声问:“你会产生什么反应?”   危雁迟抿了抿唇,声音很轻:“……炽潮期。”   “最开始的炽潮期,是因为系统需要能量维护长久稳定,在你回来之后,便也会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提供灵力。”   也就是说,即使Vix失去了所有曾经的记忆,在新的世界成为无法轮回的鬼,他仍然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这整个世界,保护着唐臾。 第109章 仙凡之间(六) 开枪吧【GL剧情注意……   危雁迟垂下眼睫:“抱歉师尊, 我现在没法给你新的灵力……”   唐臾护在危雁迟身前站定,再次拉满弓箭,叹了口气:“傻孩子”。   “铮!”金石相击,一柄蓝羽流转的长箭挡下了追兵射来的子弹。   修士们来得很快, 如一片白腾腾的雾气, 转眼就要将他们包裹在中间。   丸鳞“哎呦”了一声:“我们都被围剿过多少次了。”   久绛满不在乎:“放马过来呗, 来一个老娘砍一个!”   危雁迟却道:“师尊师姐,别恋战,跟我来。”   “去哪?”   危雁迟在前面带路,答道:“……安全区。”   覆巢之下,哪有安全区?久绛很有批判精神地发出质疑。   但唐臾知道, 危雁迟有本事带他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毕竟是他创造了整个世界。   “用障眼法和隐匿咒甩开后面的人,不用和他们打,把他们甩掉就行。”危雁迟说。   “你他爹的说得倒容易!”   红光奕奕的宝剑伸长变宽, 稳稳地托住久绛和被她用力钳住腰的女警察, 久绛怒吼, “这群道士都不是吃素的,哪那么容易甩掉!”   久绛说的是实话, 修士们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枪林弹雨混合着奇门法术倾泻而下, 抵挡他们并不简单。   “抓紧了,掉下去摔死我可不管你。”久绛冷酷无情地说,骤然御剑腾空。   女警拽了一把锁在两人腰间的链子, 反唇相讥:“我跳下去,你也活不成。”   久绛掌心赤芒大盛,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几个道士, 冷笑一声:“我是魔族,摔得死我?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凡人。”   女警定定地看着久绛,缓慢勾起唇角,久绛看呆了。平时冷若冰霜的人,笑起来美得惊心动魄,像一泓动人的春水。   “是啊,我跳下去就死了。”警察平淡地说着,从绑在大腿侧的枪套里拔出了一把漆黑的手枪,慢条斯理地拉开了保险栓。   久绛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几乎狠戾地拽起她警服的肩带,声音发了狠:“楼飞白,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是,一千年里你轮回了那么多世,没有一次记得自己原本是谁,也不记得我是谁。不记得也就算了,偏偏每次我跟着青鸾找到你的时候你都已经快死了,被一刀传胸战死沙场的、被贪官污吏陷害宁死不屈的、从婚房深闺里逃出来被活活打死的……”   久绛哽了几秒钟,双眸赤红地逼视她,“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你又知不知道我连着几百年找不到你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你知道个屁!拔枪干嘛,自杀?你又想让我亲眼看着你死?楼飞白,我已经看够了——”   女警漠然地看着久绛,抬起手臂,枪口稳稳地指向久绛的眉心。   久绛顿时收声。   过了半秒,久绛忽然笑了。   发自内心的笑。   “开枪吧,能死在你手里也挺好。”   “砰!”枪声击穿耳膜,心跳静止。   青烟从枪口升起。   枪口偏开了一个角度,久绛背后不远处的一个道士额心正中爆开一朵血花,整个脑袋都被撕碎炸飞,无头尸体重重地砸到地面。   久绛愣愣地看着她。   女警面无表情地把手枪插回腿侧,淡淡开口:“自从我出生、被身体改造、无止尽地受训、无止尽地考核、进入警队、执行任务,我都只有一个编号。”   “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几千年,也不认识什么楼飞白。”她撩起眼皮,无机质的眼珠盯着久绛,“但如果你执意这样叫我,你就叫吧。”   “毕竟,你是第一个用名字称呼我的人。” 第110章 仙凡之间(七) 害我一通好找。……   久绛和丸鳞分别吸引了一些火力, 但大部队还是追在唐臾和危雁迟身后。   “我们现在去安全区?安全区在哪。”唐臾干脆利落地旋身放箭,一击毙命。   “马上,到了!”危雁迟说着,有力的臂膀揽住唐臾, 两人一起撞进了室内。   “这不是天尊殿吗?”唐臾皱眉, “这里早就被凌修门控制了。”   危雁迟道:“我说的安全区, 其实不是对我们而言,而是……”   他带着唐臾,低声念了一串密匙。唐臾感觉脚下一空,身子下坠,来到天尊殿地下某处不知名的空间, 眼前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 里面似乎盛满了东西,激烈地翻搅着,散发着明亮幽绿的光芒。   唐臾屏住呼吸:“这些是什么?”   “这都是我收集来的。”   “收集……”唐臾思考片刻, 微微皱起眉, 严肃地看着危雁迟, “通天祭典上,我当时看到你在仙殿里, 平民的灵魂都流向你。你在做什么?”   危雁迟笑笑:“师尊太厉害了。”   唐臾眉心更紧:“所以这些都是魂?是你收集起来的?”   危雁迟:“是。”   唐臾心头一跳,他那时甚至以为危雁迟在吞吃魂魄, 现在看来一定不是,而且很可能恰恰相反。   “你截流了这么多的平民的魂,没让他们落到公司研究员手里?”唐臾声音有些颤抖。   危雁迟点点头, 苍白的嘴唇弯起一个弧度:“不愧是师尊。”   “但是那些研究员不是说,他们收集到了足够多的魂,所以才打开了通天桥……?”   “通天桥确实打开了, 但原因不是这个。”危雁迟停住,显然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唐臾抬眼看着他,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因为你消耗太多,无法支撑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   把这么多魂魄收集到一起再保护起来,所需的能量是难以计量的。   危雁迟眸光一闪,斩钉截铁地说“不是”。   唐臾还想再说什么,危雁迟温和地打断他:“师尊,别担心,我早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所以提前做了准备,没有消耗太多。”   接下来危雁迟说的,倒是让唐臾小小吃了一惊。   原来早在游乐场出事的时候,危雁迟就在属于他自己的摩天轮幻境中,得知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因为逐渐逼近的不稳定性,处在两个世界夹层的程序想尽办法送下了讯息,告诉了他的过往,以及对于未来的警告。   唐臾这才知道,为什么从摩天轮下来之后,危雁迟变得不太一样了。   “师尊,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危雁迟道。   “你说。”   “帮我保护这些灵魂,在我彻底切断两个世界的连接之后,你就可以让他们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唐臾迅速问:“你要怎么彻底切断?”   危雁迟心底叫苦,唐臾太敏锐了,每一个问题都打在他的七寸上。   苦恼的表情一瞬即逝,危雁迟从容地抬手,摸了摸唐臾的脸侧,沉稳轻松地说:“我是游戏的创造者,当然知道要怎么做。都是代码相关的,师尊想听吗?我解释给你听。”   唐臾一听什么代码就头疼:“这要解释到什么时候去。你快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这时,他们陡然听到一声破裂声,空间仿佛被撕破了一个口子,一道白衣摇曳的身影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原来在这儿呢,害我一通好找。”白衣人慢悠悠地说。   唐臾瞳孔一缩:“叶遮。” 第111章 仙凡之间(八) 我来自......游……   叶遮显然就是奔着他们俩来的, 长剑破空直刺而来。   唐臾险险闪开,吃惊道:“别的反派都会先讲一大堆废话再动手,你怎么一上来就这么没礼貌呢!”   说话的当口倒也没闲着,和危雁迟一起左右迎击。   叶遮被迫退了两步, 面对摸不清状态的两人, 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又没招你惹你, 你好好做你的通天祭典去,干嘛非要杀我们。”唐臾无比真诚地劝道,“我说真的,让我们把事情做完,你才能好好活下去。”   “你们要做什么。”叶遮微微眯起眼。   唐臾当然不会跟他解释其中缘由, 吊儿郎当地说:“别管, 听我的就对了。”   叶遮轻轻一笑:“可惜,上神发话了,有了你们俩的项上人头, 仙界的入口就能彻底打开。”   唐臾有点想笑, 心说你知道上神都是谁吗?你知道“升仙”实际上意味着什么吗?   “你就那么想变成神仙?”唐臾疑惑地问。   叶遮似乎被他这种质疑的态度激怒了, 冷道:“修行千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真是神仙们忠心耿耿的脑残粉啊, 唐臾懂了。   确实对于这个世界的修仙者来说,修行成仙始终是他们最渴求的事情, 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世界的真相。   “神仙要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吗?”唐臾问。   这次叶遮没有再回复,猝不及防刺过来的剑锋已经说明了他的答案。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危雁迟反应很快,唐臾还没看清, 他就和叶遮缠斗到了一起。长剑、短刀与双方能量极深的灵气撕咬碰撞,强悍得彼此不让。   “咳!”危雁迟忽然猛地咳嗽了一声,整个人像被揉皱了一样蜷缩起来, 唐臾心头一惊,立即护住他,把叶遮打开五丈远,单手捞住危雁迟,蹙眉问:“幺儿,你怎么了?”   本来危雁迟就不怎么爱讲话,所以方才唐臾也没把他的沉默当回事儿,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危雁迟状态不对劲。   “师尊,帮我保护好那些灵魂。”危雁迟有些吃力地抬眼,嘴唇毫无血色,身姿却已经恢复了挺拔,像一把闪着寒芒的刀。   唐臾冷声截断他:“你怎么回事,说实话。”   危雁迟微微笑道:“把这些灵魂集聚到一起消耗了一些我的能量,没事的,会恢复。”   现在实在不是促膝长谈的好时机,叶遮卷土重来,危雁迟争分夺秒地说:“师尊,保护好他们就可以,叶遮和剩下的事我来搞定。”   唐臾正想骂他“就凭你现在这样能搞定个屁”,就听一声巨响,空间被轰开了一个大洞。   “师尊!你没事吧!”   久绛稀里哗啦地摔进来,腰上还系着一个被癫得七荤八素的女警察,接着是鞍前马后当保姆的丸鳞。   唐臾顿时调转了骂人对象:“你们怎么这么磨叽!”   “挺好。”叶遮淡道,“正好把你们祸害千年的师徒几个一锅端了。”   话音未落,刺眼的白色光晕如太阳风爆发般爆炸开来,随之扑卷而来的还有强劲的灵流。叶遮这次是上了真章。   “我敲!”久绛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下意识把女警察紧紧捞进怀里压住,替她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力。   唐臾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叶遮横行无敌,可以算满血,反观他们这边,一路颠沛流离,伤的伤残的残,有无数生命要保护,还有人在十万火急中抽空搞强制爱,这一下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白光飞快地褪去,收回叶遮身体中。   只见叶遮大睁着眼,目光空洞,整个人似乎被定住了。   “啊?”久绛疑惑地发了个音,扭头定神,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度,“楼飞白?楼飞白!”   楼飞白竟然和叶遮一样,浑身僵硬地定住,没有任何反应。   “看天上!”丸鳞指向天空,声音有些颤抖,“天上,有些人影。”   唐臾猛然意识到什么:“他们、他们彻底打通了两个世界……”   “但是叶遮和楼飞白是怎么回事?”   楼飞白似乎被拖入了恐怖的噩梦中,身子一层层地发着颤,任久绛怎么安抚都无济于事。   慢慢的,她的双眼重新聚焦,眼神却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唐臾忙问:“醒了?”   女警察的目光聚焦到他们脸上,缓缓滑过每一个人,动了动唇:“……师尊。”   接着她的目光移到久绛身上,不动了。   “久绛。”楼飞白嗓音沙哑地唤她。   久绛霎时红了眼圈。   “我,我想起来了——”楼飞白艰难地坐起来,显然还在消化脑中忽然恢复的记忆,声音中透着难以置信,“我居然,居然——”   久绛猴急地追问:“居然什么?”   楼飞白轻轻吐出了几个她自己或许都不太能相信的字:“我……我来自游戏之外。” 第112章 临凡(一) 想亲就亲了。   久绛一愣, 茫然地问:“游戏?什么意思?”   唐臾也愣了,意识到楼飞白是什么意思之后,后背炸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可能,楼飞白说自己是游戏之外来的, 她知道这个世界最开始只是一个游戏?   危雁迟倒没什么太大反应, 冷静地问:“你是当年临凡计划的参与者?”   “是……”楼飞白看着危雁迟的眼神变了变, 最后肯定道,“你是Vix。”   久绛疑惑:“他是Vix啊,怎么了?”   “……”楼飞白抿抿唇,“短时间内跟你讲不清楚。”   久绛一点就炸:“什么讲不清,楼飞白, 几千年了你臭脾气能不能改改, 你就是不想跟我讲话!”   楼飞白:“……”   唐臾乐呵地拍拍久绛的肩膀,慈爱道:“玩儿去吧。”   “呃。我虽然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是。”丸鳞指了指不远处的叶遮, “他好像要变异了。”   叶遮佝偻地半跪在地上, 浑身大幅度地颤抖, 从喉间发出扭曲的抽气声,好像有人死死捏住了他的肺。   “他咋了?”久绛皱眉。   危雁迟盯着叶遮看了一会儿, 突然轻声说了句“也挺惨的”,接着划开了空间, 众人彻底回到室外。   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所有人。   目之所及红如火烧,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烈焰般的岩浆滚涌而下, 无形的热浪席卷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五尊顶天立地的神像矗立在残破的夕阳之下,展露着永恒的慈悲笑容。   久绛睁大眼:“这是神降还是末日?”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叫临凡。”楼飞白尽量用最简练的语言解释道, “这个世界只是原本的Vix创造出来的游戏,那个世界的研究者们想要深入了解这个世界,还想带走师尊,于是派遣了一支精锐小队深潜到游戏里,谁知他们一到游戏里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失去了在原本那个世界的记忆。直到今天,他们终于打通了两个世界,才让我们恢复了原来的记忆。”   久绛和丸鳞彻底呆住了,这信息量对他们来说太多了。   震惊了半晌,久绛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所以你是外星人?”   饶是楼飞白都没绷住,“噗”地笑喷了:“差不多吧。”   楼飞白忽然听到“滴”的一声通知音,这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又像极为靠近耳畔。   “注意,临凡计划所有重获记忆的工作人员,立刻进入备战状态,配合TS专家团队的计划调度,协助完成对数据点的抓取任务。中央系统将立刻接管你们角色的身体。”   楼飞白一怔,眼神不受控制地变得茫然空洞,身体软了下去。   久绛赶紧扶住她,一颗心跳到喉咙口。   不远处的叶遮发出一声怒吼:“接管个屁,老子才是这个项目的所有人!滕盛你个贱人,让我回去!”   他失控地骂了一大串,却没有人理他,声音越来越低,叶遮噗通一声跪下,弯下腰,慢慢匍匐到地面上,白衣白袖铺了一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发出几乎恐怖的笑声,疯了似的。   “我修行千年,从无名小修成为一届门主,做梦都想升仙。结果做梦都想不到,我跪过无数次的天神上仙,只是一群凡人!一群卑鄙的垃圾!偷我的项目,抢我的位置,把我一脚踢到这个游戏里自生自灭......”   滚烫的风无声地贯通街道,叶遮骂声渐低,挣扎着动了动四肢,双眼一翻,最终还是无法抵抗地变成得空茫。   “操,你别又要死了!”久绛狂摇怀里的女警察,手臂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飞白不会有事的。”危雁迟冷静地说,“如果她等下攻击你们,你们跑就可以了,不要反击。等一阵子,他们就都没事了。”   久绛松了口气:“你最好说话算话!”   唐臾反而皱起眉,警觉地问:“怎么才能让他们没事。”   唐臾没等到回答,只感受到手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接着便听到危雁迟在他耳边说:“师尊,上面有一个按钮,等到两个世界的连接断开,世界安全稳定,按下它,这些灵魂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唐臾悚然:“你把这个给我,你去做什么?”   危雁迟注视着唐臾,忽然笑了一下。   接着握着唐臾的颈侧,低下头跟他接了一个深长的湿吻。   唐臾狠狠咬了一口危雁迟的舌尖,粗暴地打断这个吻,气息不稳地揪起危雁迟的领口,压抑着极端的愤怒:“亲我干嘛,你现在亲我干嘛?”   危雁迟摸了摸唐臾的脸,笑笑:“想亲就亲了。” 第113章 临凡(二) 神啊,救救我们。……   “你说清楚要去做什么再走。”唐臾冷着脸抓紧危雁迟, 生怕他跑了似的。   危雁迟没说什么,反握住唐臾的手背,莫名让他平静了下来。   “飞白,楼飞白?”久绛摇了摇昏迷在她怀里的人, 楼飞白还是不省人事。   久绛泄愤般地掐了掐她的脸:“好不容易恢复了记忆又倒了, 果然你就是不想跟我讲话……”   “小心!”   久绛猛地被丸鳞拽了起来, 一道利风从鼻尖擦过,她怀里的楼飞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睁着空洞的眼睛盯着久绛,手中刀锋凌厉。   如果方才丸鳞没有把久绛拉开,久绛现在已经身首分离了。   久绛震惊地看着楼飞白, 很难相信楼飞白想要伤害她。   丸鳞脸色很差:“师妹失去自己的意识了。”   “难怪刚刚老幺说飞白可能会攻击我们。”久绛拧眉, “他怎么知道的?”   “飞白是被那个世界派来的,现在她应该被他们控制了。”唐臾道,“危雁迟原来也是那个世界的人, 所以他知道……危雁迟呢?”   唐臾一愣, 突然发现危雁迟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踪影。   还没来得及深究, 叶遮一道剑光剜来,带着暴涨数倍的能量。   丸鳞道:“叶遮也是那边世界的人, 他也被控制了!”   “我才不在乎什么叶遮!”久绛拔剑怒吼,“我只关心楼飞白要被控制多久?”   其他人忙于对付叶遮, 以及避开楼飞白的攻击,没人有空回答她。   然而显然,被另外那个世界公司派来的远不止两个人, 不少被控制了的人从四面八方杀来,出招狠厉而不留余力,身体却有种提线木偶般的僵硬。   天空上的裂口越来越大, 岩浆倾泻,熔岩过处的空间都变得模糊不清,这是一幅非常不真实的景象。   说是天裂,其实更像天上出现大片被破坏成半透明的像素点,天边巨大的人影越来越清晰,唐臾甚至可以看到对方胸口挂着的研究室名牌的轮廓。   宙城里为数不多剩下的活人都跑了出来,很多人完全被震惊了,对着这夸张的末世图景发愣,也有人在路上失控地尖叫,很快引来“临凡”成员。   唐臾忙着跑来跑去,尽力护住这些宙城居民。虽然他不知道危雁迟去了哪里,但是他要在危雁迟离开的时候做好他承诺的事,他想保护每一个同胞。   但他们的能力有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些居民被抽去灵魂,变成失魂的行尸走肉。   “天啊,神啊,救救我们!”有人跪在道路中央祈求,然而从天而降的“神”们毫无怜悯地收割了他们的魂。   所谓的神,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整座城市像一团即将坍塌融化的奶油,即将掉入巨兽的口中。   忽然有人指着不远处激动地大喊:“皓元天尊巨像动了!”   “天尊来救我们了!”   唐臾顿时抬头望去,只见那五尊始终矗立在宙城土地上的巨大神像中,皓元天尊的巨像活过来了似的,以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姿势举起了双臂,高举的手臂甚至超过了宙城第一高楼的顶端。   从皓元天尊像举起他双手的那一刻开始,天裂中倾泻的岩浆就改变了方向,从四面八方,朝天尊的指尖流淌汇聚。   滚热的熔岩顺着祂的指尖向下浇,淌过金属制的手臂,留下一条条焦黑的痕迹。   “天空没有那么透明了!”久绛喊道。   唐臾知道天尊像很有可能只是他们看到的表象,危雁迟恐怕进入了系统里,通过什么方式减缓了公司对游戏的入侵。直观地表现出来,便是天尊神像替城市抵挡了灾难。   天尊像的两只手一点点被岩浆侵蚀熔化,不过一会儿,神像便只剩下了两条光秃秃的手臂。   岩浆滚满了整双手臂,从滴落到瓢泼,浇到神像头顶,滑过眉骨与眼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仿佛神像流下了两道血泪,祂却仍然挂着那慈悲温和的笑容。   “雁迟……”   像是一只手紧紧抓住唐臾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唐臾朝着神像飞奔而去,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双臂熔化,头颅被烧出一个大洞,肩膀变形地向下坍塌,像从遗址被发掘出来的古老残破雕塑。   而这座雕塑,还在持续地被侵蚀。   剩下四尊巨型神像还高耸地屹立着,只有皓元天尊像,一截截地矮了下去,如一支燃烧的白色蜡烛。 第114章 临凡(三) 他有几个徒弟?好像是…………   “天上的裂缝变小了!”   “通天桥也快消失了。”   “是皓元天尊替宙城挡下了天火!你们看, 天尊像已经被——”   烧尽了。   宙城差一点就被熔岩吞没,此时黑烟弥漫,整座城市逃过一劫,慢慢平静下来。   被操纵着攻击他人的女警陡然身形一震, 双眼缓缓合拢, 软着身子倒了下去。   久绛立刻冲过来把她搂进怀里, 急切道:“飞白,你是不是脱离掌控了?醒醒!”   丸鳞半蹲下来,搭上楼飞白的手腕,替她把了会儿脉,神情变得轻松了些:“没什么大碍, 一会儿就能醒了。”   灰雾笼罩的城市天际线里, 只剩下四尊高耸屹立的神像,最中间的位置空空如也。   丸鳞望向那个方向:“天尊用自己的力量救了我们。”   “不是天尊。”唐臾说,“是危雁迟。”   两人一愣:“啊?”   唐臾摩挲着手里的按钮, 缓道:“危雁迟走前跟我说, 等一切归于平静, 就按下它,人们的灵魂就会回到他们体内。”   他心想, 自己早该想到的,危雁迟为什么突然不管不顾地亲他, 那是因为他在告别。   “师弟他……为什么?”   “他是游戏的创始人,如果有谁能拯救这个世界,只有可能是他。”唐臾淡然地说。   久绛难以置信地瞪着唐臾:“师尊, 你是说,师弟他,不会回来了?”   唐臾笑了笑:“以前我经常自己跑下山玩, 彻夜不归,危雁迟永远是最安分地守在家里的那个。我在牌楼喝醉酒,也总是他把我拖回家。”   他突然开始说一些与现状毫无关系的陈年往事,久绛和丸鳞都安静地听他说。   “现在反倒是他胆子大了,跑了,你们说我会不会把他撵回来?”   久绛下意识就想说当然会,但是更加现实的问题脱口而出:“如果两个世界的联系已经断开了,你可以去哪找到他呢?”   她颤抖着没说完,皓元天尊的神像已经烧毁,会不会代表着,他已经……找不到了?   唐臾没有回答,便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霎时,空气中仿佛涌起无形的波浪,盛满灵魂的透明容器浮空而起,如一粒胶囊,温柔地融化进空气里。   以这里为中心,无形的浪潮扩散开来,一圈圈涟漪漾开,覆盖住这座千疮百孔的霓虹城市。   他微妙地感觉到城市的变化,人们逐渐回到自己的躯壳里,生机正在恢复,一切都在慢慢恢复。   然而就在此时,一丝异样爬上唐臾心头。   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在这里?城市正是一幅大病初愈的模样,是谁拯救了这里?   他的徒弟……危…什么来着?对,他记得自己叫唐臾,他收过几个徒弟,他是他们的师尊——他有几个徒弟?好像是……三个。   不不不,还有一个人,一个最重要的人!   但是唐臾惶恐地发现,自己快想不起他是谁了,那人决绝地、飞快地远去,很快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唐臾意识到,这个人留下的程序会把他从所有人的记忆中剔除,让世界继续运转。   不可以忘记!   唐臾全身都在叫嚣这句话。   唐臾丢下一句“你们照顾好飞白”,便撑着最后一丝本能,向执明星君殿狂奔而去。   他还记得,那人说,唐臾被他带到新世界,成为了第一个白日飞升的神,执明星君。   唐臾希望,这是两个世界残留的最后的脐带。   幸好,执明星君的金身仍稳稳地立在殿上,唐臾想也不想,一头冲上神台。   眼前一黑,脑子里却骤然一亮。   “危雁迟”这个名字,重回唐臾的脑海,像海上升起的月亮。   他睁开眼,一个妇人出现在眼前。   是危雁迟的——不,是Vix的母亲。 第115章 临凡(四) Vix……醒了……   唐臾飞快地打量四周, 他又回到了那该死的实验室,没想到会这里碰到Vix的母亲。   春穗女士看到唐臾,也是一愣,旋即压下声音道:“小唐?快来。”   唐臾松了口气, 幸好一上来就碰到了Vix的母亲, 否则他又会被抓住。   “您怎么在这里?”唐臾轻车熟路地钻入春穗的手表, 有些焦急地问。   春穗反问:“你有没有见到Vix?”   唐臾说:“我就是上来找他的。他动用了自己的神格力量把两个世界分开,但是他的整个神像都……被毁掉了。”   春穗叹了口气:“难怪TS的实验室都乱成一团了。”   “发生了什么?”   “他们发现整个游戏突然断线,尝试了无数办法都没法再连接上,就好像这个游戏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他们也无论如何都找不到Vix,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唐臾一张嘴嗓子都是哑的:“所以Vix成功了……”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气氛有些凝重。虽然谁也不愿说出口, 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Vix牺牲自己,挽救了他的游戏世界。   “孩子, 你知道怎么回去吗?你快回去吧。”春穗笑了笑。   女人的笑容淡淡的, 唐臾隔着模糊的视野, 看得不真切。   唐臾平静道:“我回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春穗正要说什么,只听远处的实验室传来一群人激动的声音:“醒了醒了!”   无须多言, 春穗立刻朝实验室的方向赶去。   唐臾的心脏强而急地跳起来,一下下撞击着胸膛。是危雁迟回来了吗?   到了实验室,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围着一些睡眠舱忙碌,每个舱内都半坐半靠着一个人,看起来刚苏醒不久。   “谁醒了?”春穗有些颤抖地问。   白大褂们闻声望来, 分开站到两侧。   滕盛衣着随意地站在最中间,没什么表情地说:“抱歉夫人,不是您的儿子。我们也很希望他能回来。”   唐臾一张张脸找过去, 心脏逐渐往下沉,确实没有危雁迟。   然而陡然,心脏又剧烈地跳了起来。   楼飞白!   虽然面容不甚相同,但是唐臾非常确定,此刻坐在最左边舱内的长发女孩,就是楼飞白。   她面庞消瘦,脸色苍白,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状态都很差。   潜入另一个世界长达几年时间,不是那么容易清醒恢复的。   也就是说,在游戏彻底关闭的前一刻,他们只来得及把临凡计划里的那些人抽调回来。   滕盛淡然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保留他们的大脑活性。达成可研究条件后,立刻解析他们脑中的记忆和数据。这是我们最后的有利资源。”   只需要大脑活性,甚至不需要保持生命体征,再想到自己经历过的那些实验,唐臾顿时有些不寒而栗。   他本觉得无论回不回去都无所谓,那几个徒弟能照顾好自己,而且他放心不下Vix母亲,但是现在楼飞白也被抓回了实验室,唐臾因此下定决心。   他至少要问问楼飞白,如果她想回去,他就把楼飞白送回去,不让她受到实验的折磨。   唐臾心想,如果Vix可以用自己在那个世界的神格,也就是皓元天尊的力量让两个世界分离,那自己或许也可以试试执明星君,或许可以成为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唐臾轻声问:“您可以把我放在最左边的睡眠舱附近吗?”   春穗:“你有什么打算?……我可以帮你。”   “临凡计划其中一个成员在那个世界是我的徒弟,我想……”   “稍等。”春穗做了个手势,接起一个电话,“——什么?”   唐臾感到紧张:“怎么了?”   春穗挂了电话,脚步镇定地往外走,声音却带颤:“Vix的躯体……醒来了。” 第116章 临凡(五) 这里才是你的故乡。   唐臾待Vix的母亲快步走到研究室外, 才迫切地问:“您说什么,Vix醒来了吗?”   “Vix的身体保持着植物人状态已经超过五年,这是他第一次恢复意识。尽管护工说他现在的意识非常微弱。”春穗有条不紊地拉上安全带,一踩油门便飞驰而出。   春穗又打了个电话, 严肃地交代道:“不准让任何人知道Vix醒来的消息, 包括他的父亲。”   “Vix的父亲……现在在哪?”唐臾问。   春穗冷淡地笑了下:“在实验室, 研究怎么从临凡成员的脑袋里把你们世界的记忆挖出来。”   唐臾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的人不配做父亲。   春穗一路狂飙,唐臾跟着春穗冲进家里,直奔卧室。   Vix独自躺在大床中央,周围挤满了滴滴作响的仪器, 深色床单显得他脸色更为苍白。   “Vix, 你感觉怎么样?”春穗坐到床边问。   “妈……”Vix哑着嗓子喊了声,春穗眼角便湿了。   这个世界的Vix不过二十多岁,躯体因为常年卧床而嶙峋消瘦, 瞳仁幽黑, 眼眶有些发红, 一瞬不瞬地望着春穗。“妈妈,我在做梦吗?”   春穗很轻地摇头, 俯身贴上Vix的脸侧:“仔仔,这是真的。你回来了。”   “……我的身体还在?”   “是的, 你的意识就在你的身体里。”春穗蹭了蹭眼角,“曾经医生说你的身体只能维持活性两年,但是老天保佑, 你的身体又以很好的状态坚持了好几年。我没想到能等到你回来的这一刻。”   Vix感到些许迷茫,接着神色一凝:“这些年,除了医生, 我还接受过别的治疗吗?”   “别的治疗倒是没有,但是你在那个世界的朋友,唐臾来看过你一次。”   Vix瞳孔一缩,声音低下去:“是师尊,我知道了,是他……他把自己的灵脉给我了,所以才会失去自己的灵力。他……”   “危雁迟!”春穗的手表里突然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熟悉声音,“哭个屁啊你!”   Vix惊讶地抬起头,春穗“哎呀”一声,赶紧把Vix的小机器人拿来,让唐臾来到机器人里,这样他就可以自由地和危雁迟对话了。   “师尊?!”   唐臾没好气地应了声“诶”:“好小子你可算还活着,要不是我……”   “师尊,你过来做什么?”Vix声音微沉,带着几丝恼怒。“你知不知道几乎没有回去的可能性?如果我没有从这具身体里醒来,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   唐臾一愣,火气也上来了:“你还教训起我来了。你走得一声不吭就算了,还留下法术打算清除所有人关于你的记忆?你用自己的命换了整个世界的太平,却强迫所有人都忘记你!怎么,你想要直接抹去自己所有的痕迹?你真是伟大无私啊,危雁迟!”   最后这一声名字喊得危雁迟心头灼烫,像张烤焦的纸,酸楚地缩成一团。   危雁迟嘴唇张合:“师尊……我没觉得我能活下来。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的世界也不会遭殃,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你们的记忆——”   “闭嘴。”唐臾深呼吸几次,哑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忘掉你,我们就能无忧无虑地过下去?”   “……是。”   “笨,忘掉你才是最大的痛苦。”   唐臾操纵小机器人短短的手臂,在危雁迟脑门上拍了一掌。“而且如果没有你,或许我们整个世界都将根本不存在。”   危雁迟轻轻摇头:“不一定,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这个世界的机制,到底是它本来就存在然后碰巧被我发现,还是说是我创造了这个世界。可能如果没有我,你们的世界根本不会发生这些糟心事——”   “世界、世界,你满脑子只有世界?”唐臾咄咄逼人地打断他。“你师姐、师兄,还有……”   “还有你,师尊。”危雁迟握住唐臾冰凉的手,只会反复地说,“师尊,对不起。”   唐臾沉默地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还让你冒着危险追到这里。”危雁迟难受地皱起眉,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而且,切断两个世界的联系消耗了我在那个世界所有的神力,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送你回去。”   唐臾狡黠地笑了笑:“天尊大人,您的神力消耗完了,我的还没有啊。”   危雁迟倏地抬起头,几乎是立刻道:“不行。”   “有什么不行?我可是执明星君,难道连带你们回家的能力都没有吗?”   “不一定能成功。”危雁迟道,“即使成功了,也会从神,变成一个灵力武功全无的废人。”   唐臾洒脱道:“听起来不错。”   “师尊,你别犯傻!”危雁迟急了,“我可以尝试重构一条回去的程序,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但是绝对比你的办法安全……”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唐臾语气温和地说,“楼飞白他们被抓上来了,我得尽快带她回去。”   “至于你,雁迟。”唐臾看了看身边一直安静聆听的春穗,“你留下吧,你母亲已经等了你太久……Vix,这里才是你的故乡。” 第117章 【正文完】 日夜轮转   “师尊, 你说什么?”危雁迟下意识捏住唐臾的手腕,“你和楼飞白回去,把我留在这里?”   唐臾很平静地笑笑:“要不然呢?”   危雁迟如梦初醒地向坐在一旁的春穗,蠕动了一下嘴唇。   确实, 唐臾的建议合情合理, 危雁迟在这里出生, 他应该留下来。   写游戏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需要在两个世界之间做出选择。而这两边都无法割舍,一边是他的妈妈,另一边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师姐, 还有他的师尊, 也是他的……爱人。   唐臾见他挣扎,心里也难受得绞痛,但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劝道:“只不过是回到最开始的状态, 回到你还没有创造游戏之前。”   “但是发生了这么多, 一切都不一样了吧。”说话的是春穗。   她声音柔和却富有力量:“Vix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但是在那边度过了上千年, 这样算来,他好像更应该回到那个世界呢。”   危雁迟怔了怔:“妈……”   “其实, 也不一定非要你选。”春穗摸摸儿子的脑袋,一视同仁地也揉了揉唐臾小机器人的脑袋。   她道:“我来选也可以。”   -   妇人的平跟鞋敲打地面,从容稳健地往实验室走去, 偶尔碰到的研究人员都会有礼貌地和她打招呼。   春穗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实验室。   实验室里非常忙碌,大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图标数据,几颗大脑的立体成像在上面一字排开, 旁边的进度条缓慢进展着。   大屏幕底下,是按照同样顺序排列的生命舱。   唐臾压低声音道:“她在最左边。”   春穗信步走向最左侧的生命舱,里面躺着一个苍白瘦削的女子,脑袋和身上贴满了电极片和各种仪器。   有电子仪器就好办。唐臾从春穗的手表里溜出来,悄无声息地窜进楼飞白脑袋上的仪器里。   飞白,听得到吗?   你师傅我来了,带你回家咯。   哎呀这孩子,师尊喊你这么半天都不醒,礼貌呢?教养呢?好吧我们师门确实也没这种东西……   “师尊?”   楼飞白虚弱的声音在唐臾耳畔响起,唐臾欣喜道:“哟。”   “师尊,你怎么……”   “嘘,时间不多,先听我说。我现在可以带你去你师姐师兄那边,你要不要跟我走?如果你想找你在这个世界的父母,我们也可以帮你。”   楼飞白完全没有犹豫,几乎是祈求的:“师尊,带我走,带我回去!”   唐臾没想到楼飞白的意志这么坚定,稍微愣了一下,很快便说:“好,那你跟紧我。这些人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你不见了,我们动作要快。”   楼飞白用力点点头。   正此时,他们听到某个高级研究员严厉的声音:“夫人,没有邀请,您不能擅自进入这里,请立刻出去。”   春穗自然地垂落手臂,淡然转头,轻声问:“为什么他们都能醒过来,我儿子不行?你们没有在乎他,他父亲更不在乎,你们心里只有利益!”   研究员感到一阵头大,Vix的母亲确实可怜,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愤慨,恐怕是被项目推进和家里那位无情无义的丈夫激怒到极点了。   “夫人,我对此感到抱歉,我们可以出去详聊。”   好在春穗采纳了他的建议,拿起自己的手包转身就走,步伐沉稳,有点气势汹汹。   来到研究室外面,研究员叹了口气,打算拿出他们常用的敷衍说辞,春穗却冷漠地上了自己的车,丢下一句“闭嘴”,绝尘而去。   研究员再次叹了口气,打工人这口饭真难吃,刚踱回研究室,便听到突然响起的、铺天盖地的警报声。   “紧急,07号临凡人员意识消失,立刻侦查!”   车内,Vix抱着一台笔记本,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额头滚下几滴汗。这几乎已经到了他现在身体状况的极限。   唐臾担忧地问:“幺儿,你能行吗?”   危雁迟抽空给了唐臾一个百感交集的眼神,吐字道:“不能说我不行。”   唐臾爽朗地笑了,缓解了车内紧张的气氛。   “妈,您想好了吗。这可不是搬家或者移民。”危雁迟深深看着春穗,她的胸口和脑部贴着电极,危雁迟试图进行最后的确认。   春穗平视着他:“当然。至少不会比这个世界更糟了。”   唐臾乐呵地插嘴:“妈,这可不一定。”   众人神态各异地寂静了几秒钟,平静突然被陡然响起的警报声撕裂了。   身后几辆车紧紧地咬了上来。   这场景似曾相识,几年前,Vix也是这样,只身带着唐臾,开启了他们的亡命之旅。   只是那时他们不知道,这一逃就是上千年的岁月。   春穗猛踩油门,危雁迟快速道:“师尊,我马上好。你准备好了吗?”   唐臾轻松地哼了一声,把自己送入了危雁迟临时搭好的程序。   “成功率79.5%,祝我们好运。”   -   宙城的天空是平静的淡蓝色,整座城市像一个重伤初愈的病人,缓慢地呼吸着。   大多数“失魂症”患者都恢复了,他们和家人哭泣着相拥。   不知是不是遭了天谴,叶遮也中了失魂症,他空空的躯壳被人发现,再也没有醒来。旧的秩序被打乱,不少媒体起底了金寺腾和凌修门干的勾当,他们结合了科技和仙术,通过各种途径收集了大量凡人的灵魂,目的是开启通天之桥。   可谁知道,通天桥开启的是地狱之门。   五座神仙的巨像此时只剩下四座,皓元天尊的金神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都说,皓元天尊牺牲自己,神陨救世。   殿里殿外被人们献上的鲜花围得水泄不通,香火日夜不断。   与这盛大的悼念仪式形成巨大反差的,是空荡的大房间。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个孤零零的人,丸鳞蜷着布满鳞片的大尾巴,缩在沙发角落不想动弹,久绛耷拉着眼皮。一只许久没充电的小机器人立在墙角,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桌案上供着三个牌位。   久绛一张一张地往空中撒白色的纸钱,纸钱刚飞到空中就被燃成了灰烬。   “所以只剩下我们俩了。”丸鳞阖眼。   久绛“哈哈”两声,抓了一大把白色纸钱扔到空中:“下雪咯,下雪咯!”   丸鳞转过头,深深叹了口气。   “Fuck,怎么还有这么多啊!这什么时候才能烧完!”久绛苦恼地握着那一大袋鼓鼓囊囊的纸钱,扯出一个笑容,“干脆一把火全烧了。哈哈哈哈!”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劲,丸鳞担心地说:“哎,师姐,别这样……”   久绛已经站了起来,用胳膊狠狠蹭了两把眼眶,把无数的纸钱从袋子里掏出来,哗啦一下扬向高空。   白色纸片纷纷扬扬,像一场鹅毛大雪。   “嘭”的一声巨响,某个人形的东西重重地砸到了地板上,压下一大片雪花。   久绛和丸鳞吓了一大跳,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形颤巍巍地抬起一条手臂,紧接着半空中又嘭地砸下第二个人,蓝色长发如流星划过,狠狠撞进了第一人身上。   接着是第三个人,叠罗汉似的砸到第二个身上,然后被弹了旁边。久绛手忙脚乱地把这人接进怀里,对上了楼飞白一脸晕车的表情。   在久绛以为结束了的时候,又是一阵扑簌簌的声音,最开始掉下来的那两个人像是突然活了似的,迅速从地板上爬起来,稳稳地接住了第四个人。那是一位陌生的女士。   丸鳞被这突如其来又接二连三的大礼砸懵了,口吃道:“诈,诈尸也不带这样的吧……”   唐臾毕恭毕敬地扶稳春穗,扭头看到丸鳞和久绛惊愕的脸,兴奋地宣告:“我们成功了!”   紧接着,他便看到案台上的三个牌位,赫然供着自己、危雁迟和楼飞白的名字。   “啊哈哈哈哈!”   “笑屁啊。你们怎么还有脸回来呢?”久绛怒了,“你们去给自己找棺材吧!”   唐臾乐到一半,弓起背开始咳嗽:“哈哈哈……咳咳。”   窗外传来震颤大地的闷响,他们暂停打闹,朝远处看去。   只见远处的五仙殿,执明星君的巨型雕像在日光下快速地融化,像一支冰淇淋,很快就完全消失了。   丸鳞愣了:“这是……”   危雁迟半跪下来,毫无顾忌地把嘴唇贴上唐臾的额头:“师尊,你还好吗?”   唐臾虚弱得浑身冒汗,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软绵绵地推开危雁迟:“咱妈看着呢,守点规矩。”   春穗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我什么也没看到。”   夕阳和缓地落下来,像从头顶给整座城市浇下一桶橙红色的油漆。   伴随着橙红色的帷幕,剩下三座巨型神像也渐渐变得透明,直到彻底消失。唐臾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仙居区的天际线彻底凹陷下去。   六人的身影一个挨着一个,一个靠着一个,看落地窗外,丝绸般的蓝色夜幕垂落于大厦的顶层。   -   后来某天,宙城的某栋居民楼内,一个女孩摘下全息设备,跳下椅子,兴冲冲地跑入客厅:“妈妈,我做出了一款游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