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珠
　　作者：宴不知
　　简介：
　　世人对霍玄的评价：恶贯满盈，喜怒无常，手段残忍，报复心尤其强，接触有风险，暗算需谨慎。
　　后来有人得到情报：霍玄平生最讨厌猪。
　　这日，霍玄修炼归来，踏入洞府之际，瞬觉五雷轰顶。
　　仇家趁他不在，空投了一只小香猪。
　　此猪眉清目秀、白净粉嫩，正美滋滋吃着他以毕生心血练就的长生丹，还煞有其事地翻着他的秘籍晃着脑袋认真读书。
　　霍玄：……
　　#
　　真扮猪吃老虎的故事。
　　身份成谜的小猪“道长”受（诸星子）x心狠手辣“恶霸”攻（霍玄）
　　篇幅不长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轻松
　　主角：诸星子，霍玄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霸道魔头俏小猪！
　　立意：大智闲闲，放荡无拘，任其自然。
　　​


第1章 
　　这夜，剑山后院，一群弟子守着新得来法器念咒净化，正忙得大汗淋漓，忽听后方两道脚步声靠近。
　　前者稳健有力。
　　后者……踢踢哒哒，不似人声。
　　弟子们纷纷回头，不由得一惊。
　　闭关多日的掌门居然领着一头小猪走了进来。
　　那是一头干净圆润的小粉猪，体型甚是小巧，不知为何，身上还披着一件小道袍，此猪走路姿势端正，十分惹人喜欢。
　　最小的弟子当即要过去抚摸，那小猪却不配合地扭头走开。
　　弟子忙问：“掌门师尊，这小猪崽哪来的？您养的灵宠么？”
　　“什么小猪崽？什么灵宠？”掌门被弟子们的视物能力气到，“这猪至少活了二十个年头！没有半分法力，不是猪崽，更不是灵宠！”
　　“活了二十年……不会吧？”弟子们不敢相信，他们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一把年纪却又这么小的猪。
　　“这是凡尘中的小香猪，永远长不大，一些贵族和无所事事的小门派会圈养把玩，这只猪许是从附近哪个小道观跑到我们剑山的。”掌门没好气道。
　　小猪似乎对他们的反应很不满，哼了一声，就踢踢哒哒过去找吃的。
　　一个弟子怕它乱来，赶紧拿出丹药葫芦，将里面最没用但能滋补身体的药丸掏出来喂它。
　　小猪果然不乱跑了，乖乖吃起了药丸，还不贪多，一颗一颗地嚼着。
　　是只文雅的小猪。
　　弟子们看得满目欢喜。
　　掌门继续道：“老夫闭关这么多日，一直在想着对付霍玄的办法……如今看到它，总算有了灵感。”
　　弟子们不解，便听他说：“你们都知道，老夫打不过那恶贼，若比命长，那也耗不过他，可他夺我宝器之仇，老夫不能就这么忍了！”
　　弟子们明白了。
　　那霍玄自年少叛出仙门后，就迅速成长为一方恶枭。此人实力强劲，人却喜怒无常，手段残忍，挑战他的人从各大仙门高手再到他们这位不中用的掌门，从未有谁能全身而退。
　　各大门派吃了他不少苦头，却找不出一人能对付他，为了不被殃及，如今只能敬而远之。
　　他们掌门亦是如此，可掌门心眼向来就小，怎会甘心？这几年一直派人四处搜集关于霍玄的消息，最近真让他找到了一处勉强算是弱点的弱点——霍玄平生最讨厌猪，讨厌到看到猪就会脸色发青，呼吸不畅；若闻到猪的气味，甚至可能会影响他的功力。
　　难道掌门要在打架的时候把这头小猪扔过去？
　　……两方实力差距太大，就算霍玄发挥失常，他们掌门也不是对手啊。
　　大弟子尴尬劝说：“师父，弟子听说那恶贼前段时间开始指派手下寻找起九幽城的踪迹，想来是霍霍完了正派，又惦记那城主幽皇的宝贝了。他若能和九幽城的幽皇对上，必然是一番恶战，谁输谁赢也难说，咱们且等等？”
　　“等个屁！九幽城那种鬼魅之地，岂是他能随意找到的？”掌门气得甩袖，转头又激动说起自己的计划，“他夺我宝器，老夫至少也要恶心他一把！尔等不要担心，老夫会趁他不在的时候，把这头小猪放入他的洞府！”
　　众弟子：“……”
　　“可是掌门，趁他不在，直接去毁他洞府岂不是更快？”小弟子懵懂发问。
　　掌门鄙视地斜他一眼：“咱们一去，必定留下气息，那恶徒报复心极强，你毁了他洞府，就不怕他灭了咱们满门？和他正面对决，想都别想！”
　　“可您将这猪送过去，万一被发现是咱们剑山所为……”
　　“你们多虑了，这小猪披着的道袍没有任何宗门的徽章，身上也没有被烙下主人家的痕迹，届时把它的道袍毁了，谁都看不出这小猪来自何方！”
　　“可、可总要有人送它过去，去了那恶人地盘，很难不留下痕迹吧……”
　　掌门闻言笑了：“你们可知，它为何会跟着我过来？”说罢抬袖一指。
　　众人看去，便发现他袖中多了一捆高阶灵草！
　　“老夫出关时，恰好看到这头小猪在灵田偷吃灵草，看到老夫本来要跑，老夫拿了一把更好的灵草引诱，这猪就毫不犹豫地乖乖回来了……此猪显然被圈养久了，相信人，好骗得很！老夫届时用法诀化出几根高阶灵草在前引路，它就会一路追着灵草而去，待它进了洞府，灵草则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洞内外除了那小猪的足迹，不会再有别的痕迹，霍玄如何能赖到我身上？分明就是一只野生小猪闯入他的洞府捣乱，与咱们又有何干系？”
　　弟子们恍然大悟。
　　“是啊，霍玄的洞府里藏着诸多宝器丹药，都是宝贝，据说他的手下都不敢去碰，要是被这猪糟蹋……依弟子看，他准会气得大病一场！师尊高见！”
　　众人拍手大笑。
　　此时，年纪最小的弟子盯着那细嚼慢咽的小香猪，有些不舍：“可是，霍玄回洞府后，一定会杀了这头小猪的……”
　　“那又如何？能让他狠狠恶心一番，这就够了！”掌门抚了抚胡须，又瞥了眼那只吃饱了开始发呆的小猪，不禁摇头，“到底是畜生。”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秘境。
　　被折磨成无数碎片，仍被一遍遍灼烤的尸魔惨叫着恳求：“给、给我个痛快吧！”
　　他再次问：“九幽城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被逐出九幽城后，我就再也进不去了！幽皇神通无极，根本不会让背叛他的的教众找到回去的地方！”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男人抬抬手，便将对方的魂灵撕了个粉碎。
　　周围一片死寂。
　　男人开始擦手。
　　不远处跪着的小卒们噤若寒蝉。
　　浓烈的杀意从那具高大的身躯散开，所有人都被压制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少顷，霍玄走到他们面前，嗓音沉而浑厚：“继续找，一年之内还找不到，要么滚，要么死。”
　　九幽城，多年前横空出世的妖魔领域，城里的教众多为妖怪鬼魅，城主幽皇极为高深莫测，就连使者都是当今仅存的大妖九尾白狐，据说幽皇坐拥无数人间宝物，最适合炼化宝器和丹药。
　　众人战战兢兢地领命退下。
　　*
　　诸星子一路追着那捆闪闪发光的灵草，很快就离开了仙气飘飘的剑山。
　　前些日子，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一只小猪能活二十年已是不易，为了不拖累九幽城的朋友们，他默不作声跑回了自己出生的小道观等死，本想着落叶归根，却不经意听到小道士们说起了附近的剑山。
　　那里有许多可以延年益寿的灵草。
　　动了歪心思的小猪就一路摸索着去了剑山。
　　结果灵草没吃几根，就被老头逮住了……
　　好在离开剑山，又有了一个新地方可以去。
　　老头的高阶灵草似乎对他很照顾，每当他累了，灵草都会停下等他歇息，待他有了体力，才继续往前飞。
　　唯一遗憾的是，身上那件穿了很多年的道袍被老头毁了，他本来很生气，不过老头又给了他一个装满干粮的小包袱背着……有了吃的，他勉强不再计较。
　　由于一路都是荒山野岭，小猪没遇到一个人。
　　也好，免去了被抓走的麻烦。
　　走了几天几夜，包袱里的干粮都要吃完了，小猪气喘吁吁停下，用鼻子四处嗅嗅，准备找个地方睡一觉再赶路。
　　这是一片瘴气深重的山林，他正嗅得入神，骤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叫，随即变成了惊恐的哭嚎。
　　“痛、好痛啊！滚、滚开！滚开啊啊啊——”少年拼命后退，可眼前的野猪还是咬着他不放，他的一条腿已经陷进了对方的血盆大口。
　　野猪的眼睛闪着红光，舌头舔舐着流动的鲜血。
　　这是一只妖怪。
　　少年知道，他今天必死无疑。
　　剧烈的疼痛持续蔓延着，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哼哼哼！”一道截然不同的猪叫声在耳边响起。
　　少年僵住。
　　这猪妖居然还有同伴？是要分食他吗？
　　他惶惶看过去，很快又傻了眼。
　　那是一头还没野猪脑袋大的小猪，小猪走了过来，黑葡萄般的大眼珠看看他，又看看猪妖，继续哼哼起来。
　　少年根本听不懂这猪在说什么，可作为同类的猪妖却听得一清二楚。
　　“兄弟，你在干嘛？”小猪仰着脑袋。
　　野猪眼皮抽搐，不过嘴里这个少年实在弱小，他根本不担心对方跑掉，倒是乍然看到一个背着包袱的小猪出现，来了兴趣：“老子在吃人！你是哪个猪圈跑出来的？这么小还学人家越狱？小心老子一脚踩死你！哈哈哈！”
　　“吃人？”小猪大惊失色，“我们猪不吃人。”
　　“老子是野猪！什么都吃！”
　　小猪摇头：“我认识一些野猪，野猪也不吃人，兄弟，你别乱吃，小心吃坏了！”
　　“……”猪妖气得直冒烟，“老子是妖怪，想吃什么吃什么！你的同类都被人类吃掉了，竟还去阻止老子吃人类？你太傻了！”
　　小猪一愣，似乎觉得它说得有道理，低下头开始思考起来。
　　猪妖不再理他，对着少年又是一咬。
　　少年已经放弃求救，痛哭着留下遗言：“娘、娘……孩儿不孝，孩儿不该赌气离家出走……呜呜娘，我要回家……”
　　猪妖吸血正吸得上头，嘴巴突然一痛，他低头瞧去，是一只小猪蹄打在了他的嘴上：“兄弟，猪可以吃很多东西，人在咱们食谱上太冷门了，还是让他回家吧。”
　　“不知好歹！！！”猪妖彻底恼了，獠牙大张地吐出一股黑气，血盆大口顺着劲风猛冲过去，电光石火间，一股来势汹汹的力量径直袭入他的体内……他突然动弹不得。
　　？
　　猪妖眼珠滴溜乱转，先是茫然，旋即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小猪。
　　小猪哼哼噜噜地把少年从他嘴里拖出来。
　　少年呆滞片刻便迅速反应过来，他抹去眼泪，顾不上惊奇，瘸着腿仓皇逃命去了。
　　目视少年离开，小猪重新看向瞳孔骤缩的猪妖：“兄弟，你真好说话。”
　　“……”
　　猪妖无法解除身体的禁锢，那股力量让他有种直觉，天亮后才能自由行动。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小猪，在小猪转身时，他终于注意到前方那捆疑似引路的灵草……那是修真界才有的东西！
　　一时之间，回过味来的猪妖吓得魂飞魄散。
　　完了，是捉妖的修士。
　　他的百年修为要毁于一旦了！
　　猪妖悲愤、绝望，恨得眼睛发白，嘴里直淌口水。
　　小猪以为他困了，轻手轻脚地离开，仰头寻觅一番，看到那捆灵草开始移动，哼哼着小步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这本篇幅不长，会在春节前完结，跳票主要是因为我不太想在春节期间连载X﹏X（快穿是大长篇嘛，一年一度的春节还是想毫无压力地玩玩休息）！
　　ps：这篇没写的时候故事就一直占据我的脑子，就先开啦，求收藏~~[害羞]
　　感谢“爱吃萌物”扔了1个地雷；
　　感谢“Esperanza”,灌溉营养液+11


第2章 
　　天亮的时候，小猪终于找到了那座洞府。
　　一直飞在空中的灵草消失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开始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
　　到处是密密麻麻、奇形怪状的柜子，里面摆放着精美的瓷瓶，显然装着各种丹药。
　　他够不到高处，就把最下面一层的几个瓷瓶用嘴打开，眯着眼睛探头一看，全是颜色各异的漂亮丹药。
　　诸星子自小在道观出生，也见过修真界炼丹的画面，他知道这都是好东西。
　　这些瓶子都很好看，想来是贵重的丹药，他依依不舍地把瓶口盖上。
　　很快，小猪就在里面昏暗小洞里找到了最普通的一粒丹药。
　　那丹药连个容器都没有，被一捧鬼火似的幽光环绕，漂浮在空气里。
　　他走近多看了几眼，用鼻子凑过去嗅嗅，湿漉漉的鼻子碰到了药丸，他皱皱鼻子，那朴实无华的丹药就顺着小猪鼻子滑进了嘴巴……
　　诸星子没看到，那枚丹药在他嘴里闪烁了一下。
　　入口即化，无色无味，他惊奇地吐出舌头，确实一点儿都没有了。
　　瞬间，肚子变得饱饱的，暂时不想吃别的东西了。
　　小猪继续逛，还很贴心地帮洞府主人把歪倒的丹药瓷瓶拱起来、把潮湿的灵芝叼到外面晒晒。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不行，哼哧哼哧走到石床上趴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九幽城，大家听说他暂时死不了，都很高兴，忽然一双冰冷的手将他捧起来：“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看着那张脸，一时伤感起来：是我不争气，平时看书少，到了大限才后悔。
　　梦醒了，小猪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洞府，他先是迷瞪一会儿，又慢慢想起自己怎么来的了，一时间又想起刚刚的美梦，黑乎乎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叹着气跳下石床，抖抖身子要离开，走到洞口，小猪又低头想了想，掉头，一步一步走到那面放满了古籍的柜子前。
　　……这么多书，还是学习学习吧。
　　*
　　霍玄面色一沉。
　　洞府就在眼前，可他却清楚地感受到了一股不属于这里的气息，那是个活物。
　　跟随其后的护法铁无为也察觉到有人闯入洞府，尤其看到魔修们上贡的上等鬼灵芝都被扔出来晒成了毫无用处的果干，他简直吓得大气不敢出，当即道：“是、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如此胆大妄为！主上息怒！部下这就去杀了那贼子！”
　　男人抬手，示意他闭嘴。
　　铁无为噤声，心里开始为这贼子默哀：若是他出手，还能给这人一个痛快，可若是主上亲自出马，这人的下场必定惨烈至极。
　　洞府内。
　　白净粉嫩的小猪趴在石床上，嘴里嚼完了刚找来的丹药边角料，抬起猪蹄将身下的《天罡地煞诀》翻过一页，晃着脑袋认真读了起来。
　　这声音郎朗入耳，是少年特有的悦耳嗓音。
　　小猪却浑然不觉。
　　与此同时。
　　“！”随霍玄踏入洞府的铁无为目光惊恐，恨不得当场自毁双耳。
　　那可是霍玄珍藏的秘笈，他们这些部下都碰不得看不得，那贼子竟然还堂而皇之地读了起来？……不会是死前拉他垫背吧？
　　为了保命，他赶紧识相地停下脚步。
　　诸星子读书读得正用功，艰难背会了一个口诀，就听后面传来诡异的脚步声，迟疑地回过头，骤然被那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一身蟒纹墨底战袍，气势逼人。
　　目光对上的瞬间，他就猜出这人是洞府主人，顿时往起一跳，第一时间逃离案发现场，哼哼着就往外飞奔而去——
　　奔着奔着，突然感觉自己一直在原地，小猪慢慢扭头，看着那只把自己捞到双脚离地的手。
　　四只蹄子渐渐停了下来。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宽大修长，几乎把他脊背到肚子部分都裹住了。
　　小猪开始嚷嚷：“放开我，我给你干活了！”
　　“……”
　　“再不放手,我就要念那本书上打人的法诀了！”才威胁完，余光就看到提着自己的男人有些不对劲。
　　那只苍劲有力的手猝然颤抖起来，不消片刻，男人僵硬地把他放回地上。
　　小猪转身一瞧，惊呆了。
　　不是吧？他还没背诵呢！
　　霍玄身躯微颤，右手痛得青筋暴起，掌心处一道红色咒纹泛起了红光，若隐若现。那是他自出生就有了掌心咒，没人能够破解，也没人能够唤起。
　　男人嗓音犹如淬冰：“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一只小香猪，路过借宿的，你就放过我吧。”说完，小猪又想起自己说话人类应该听不懂，赶紧抬起前蹄朝他拜一拜。
　　男人眼底情绪翻涌：“……”
　　这时，发觉不对劲的铁无为一冲进来就听到小猪那句话，他愕然大叫：“居然是妖怪？”还是主上最厌恶的猪！
　　话落就飞身挥刀去砍，距离那小猪仅剩一拳的距离，霍玄却一掌劈来，铁无为连人带刀飞了出去。
　　“主、主上？”铁无为吐出一口血，傻了。
　　男人眸色凌厉：“滚出去！”
　　铁无为惊恐地爬走了。
　　洞府内就剩下一人一猪。
　　诸星子这下终于反应过来，这两人都能听到自己说话？
　　可以前人类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难道是今天的学习成果？
　　他又惊又喜，忍不住往起跳了跳，跳完又笑不出来了。
　　盯着他的那道视线，让人头皮发麻。
　　“既然这样，我就不多留了……”被乌云压顶的小猪低垂着脑袋要走，再次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那只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小猪都被他连带着抖起来：“我没有吃你的多少东西，我只吃了最普通的那颗丹药，就是唯一没有容器的那颗……我把你洞里整理了一遍，还把潮湿的灵芝都拿出去晒了，那颗丹药你就当是给我的工钱吧……”
　　男人额角暴跳，第一次气息不稳：“你吃了我的长生丹。”
　　他用了毕生心血炼就，注入天下至灵之物，服下后可长生不老。修真者的生命也不过百千年，唯有这颗丹药，可助他完成最后的肉身突破。
　　小猪呆住，又忙说：“那你等等我，我多喝点水，给你拉出来好了。”他吓得流出了泪水。
　　“……”
　　“抬头。”
　　小猪抽泣着仰起脑袋，男人的手似乎没那么痛了，可脸色依旧惨白，直勾勾盯着他，眉眼间没有一丝温度：“你叫什么？是谁把你变成了这样？”
　　小猪摇头：“我不是什么人，我是猪。不是别人把我变成这样的，我生来就是小香猪，吃了你的那个丹……才能说人话。”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霍玄想将他捏到眼前审问，可一动手，掌心旋即蔓延一股锥心的痛，他咬牙仍不放手：“你到底是谁！”
　　小猪看他这么痛苦，慢慢不哭了：“你先放开我。”心里却开始偷乐：这人也不过如此，不必怕他。
　　男人下颌线收紧，果然放开了他。
　　小猪抖抖身体，瞥了眼一旁的男人，当即撒开蹄子往洞外冲去……
　　少顷，小猪老老实实蜷缩在男人手里，一股脑地开始自报家门：“大哥，我叫诸星子，二十年前我在一家破旧的小道观出生，道观里的小道士轮流给我喂食，我的主要食物是谷物、果干和蔬菜，生活清贫却也平淡幸福……”
　　霍玄：“……说重点。”
　　小猪低头道：“事情的转变在我三岁那年，我的母亲突然感染瘟疫病逝了，我伤心了一段时间，之后世道开始大乱，到处都是土匪，到处都在打仗，很多道士被抓去当壮丁，大家都缺吃的……有天晚上，我突然听到他们商量要吃了我，我就逃出了道观，之后一直在外面和一群朋友生活。”
　　霍玄目光凉凉地打量着他细嫩的小身体：“在外面生活？”
　　小猪点头，开始说起那段经历：“外面的生活确实不容易，我最开始去收割后的田地里捡土里的谷物吃，当时拱得鼻子都痛了也填不饱肚子，战乱年间大家都不好过，人都会到田间扒谷物吃，又怎么会给我留下多余的……发现流浪走不通，我就决定当一头远离人类的野猪了！这就是我的身份，兄弟你呢？”
　　“……”
　　【作者有话说】
　　一段时间不上来，这后台更新得我都快不会用了，找了半天都没发现感谢读者的地方在哪[爆哭]


第3章 
　　诸星子当天就被囚禁了起来。
　　这座洞府没有牢狱，小猪身体小，被关在一个类似鸟笼的地方里。那鸟笼原本是用来关押妖兽的，材质十分特殊，看上去流光溢彩、名贵斐然。
　　小猪一会儿哼哼着让男人放了自己，一会儿又觉得男人用这么好的地方给他住，很难说不是为了留下他当宠物……
　　山里人为了养猪也是不容易……唉。
　　霍玄已经派了铁无为去那家道观调查，此时在鸟笼前打坐，控制功力抑制掌心咒的发作。
　　小猪瞅了他一会儿，趴回笼中睡觉，之前被霍玄吓得情绪紧张，眼睛闭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很久，他平时睡觉喜欢乱动，醒来发现自己滚到了笼子另一边也不意外，懵懵地爬回去，等再抬头，卷成圈圈的小尾巴猛地竖成了一条线。
　　男人也不知盯了他多久，脸色青白，满眼寒霜。
　　小猪慌忙转了一圈，开口道：“我以前在道观当宠物猪，那些人也不会日日夜夜守着我，兄弟你别这样。”
　　对方表情出现了一丝的崩裂。
　　他还想说什么，这时洞府外传来铁无为求见的声音。
　　霍玄起身出去了。
　　让他倍感压力的视线一离开，诸星子就轻松了不少。
　　从小到大，他睡好了就要吃东西，于是在笼子里找了找，待发现这位想养自己作宠物的男子竟没给他准备食槽后，不禁有些寒心。
　　洞府外，铁无为一五一十地禀报：“回主上，那家道观名叫王虚观，没什么特别的，里面供着道家神仙奉极天尊，如今观内道士不足十个，都是毫无修为的庸人，道观建立至今，从盛世到战乱，里面的道士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无任何宗门形成，也没出过厉害人物……不像是什么特别的地方。”
　　霍玄问：“王虚观建了多少年？”
　　铁无为回道：“三百多年。”
　　霍玄重新回到洞府，就听那只小猪哼哼：“我饿了。”
　　霍玄已经有上百年没吃过东西了，他充耳不闻，盘腿坐下，眼睛合上之前，捕捉到了小猪蜷起细细的小尾巴，一副绵软无力的样子。
　　他微怔。
　　片刻后，小猪得到了一大堆晒干的鬼灵芝。
　　诸星子第一次吃这种口感的灵芝，脆脆的甜甜的，很有饱腹感，他边吃边说：“我要是不帮你晒一晒，这都不能吃了吧？唉，你这日子过得太凑合了，还是别养宠物了。”
　　霍玄没再搭理他。
　　小猪安静地吃起来，吃了一会儿，看男人闭上眼睛疑似睡了，略带不满：“你还没给我搭窝！”
　　那具身躯一动不动。
　　小猪以为他不管自己了，于是吃东西也不香了，扭头背对着他，开始盘算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半个时辰后，霍玄将体内乱流的封住，他撇了眼笼子里打瞌睡的小猪，起身取下锋利的肩甲，将铁无为招来看着洞府里的小猪，他要亲自去王虚观一趟。
　　前脚刚走，后脚却又回来了，霍玄瞭了那小猪的背影一眼，对铁无为道：“给他搭个窝。”
　　王虚观，深夜。
　　霍玄看着眼前的道观，无论是风水还是格局都平平无奇，观内更是没有任何法器灵物庇佑。
　　他掳来一个守夜的道士，让对方拿出道观历来人员名册。
　　那道士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地奉上道观仅有的职务名册。
　　霍玄翻看起来。
　　上面只记载着王虚观历来的主持和稍有些声望的道长，他皱眉一行行地扫过，很快，目光定住。
　　王虚观镇宅猪：诸星子，诞于燕阜十三年，于燕阜十六年逃出。
　　“……”
　　这句话后面又有新鲜的字迹补充：消失十七年后，此猪回观，不足一月再次消失。
　　霍玄看向那道士：“镇宅猪是怎么回事？”
　　对方不敢不说：“二、二十年前，那时还是我的师父做主持，当年他帮一个商人做了法事，对方为了感谢他，赠了他好几只小香猪。师父带回道观中圈养，这些猪寿命不长，没几年就死得差不多了……可有天夜里，我师父意外做了个梦，梦到道观里的奉极天尊告诉他，此道观需要一只镇宅猪才能保住……”
　　“结果我师父一觉醒来，便听说猪圈里的母猪诞下了一只小香猪！这岂不是天意？自那以后，全道观就将那只小香猪视作道观的镇宅猪，师父又以梦中神仙的暗示，给小猪取了名字……奈何世道太乱，师父一次外出时被官兵抓去了战场，后来道观里乱成了一团，有人开始觊觎那只镇宅猪……不过还没下手，那只猪就跑了……”
　　“过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那猪死在了外面，谁知前不久他又回来了！要不是因为他穿着那件专为他做的小道袍，我还以为是只别的小香猪……然而好景不长，镇宅猪又消失了，这一次，大概是寿命到了，归了天。”一只小猪能活二十年，差不多是极限了。
　　霍玄：“……”
　　对方看他目光不善，忙道：“这都是真的，您若不信，可以去问别人！”
　　不多时，整座道观的道士都被霍玄抓起来一一逼问。
　　其中有人听说过霍玄的名号，又根据他那身战袍猜出他的身份，还以为他要血洗这小小的道观，纷纷哭着求绕。
　　霍玄眼里浮出燥意，就在这时，天上扑棱着飞来了两只红眼乌鸦，火速在他跟前停下。
　　是手下的传信。
　　道士们吓得一哄而散，趁机往外跑。
　　男人阴嗖嗖的目光扫过他们，并不追，他取下两只乌鸦带来的信笺，沉着脸展开。
　　少顷，霍玄眼瞳骤缩。
　　一封信如下：
　　昨夜凌晨，九幽城的教众突然出动。小的用妖兽混入其中，得知那幽皇正满天下找一只小香猪，连那位大妖使者百里乘风都出来了——恭喜主上，找到九幽城指日可待！
　　另一封信是铁无为的：
　　主上，那只小猪忽然间不行了！属下一直好好看着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霍玄几乎一口气赶回洞府，二话不说就将扑来解释的铁无为甩了出去，他直奔笼前，眼眸一暗，咬牙拿起了里面奄奄一息的小猪。
　　小猪身体发凉，微微僵硬，鼻间气息很弱，乌黑圆润的眼睛半睁着，嘴巴里还含着半片鬼灵芝。
　　“有、有毒……”说完这句话，小猪头一歪，眼睛闭上了。
　　不远处的铁无为已经吓傻了，崩溃地大声道：“不、不可能！鬼灵芝不可能有毒！属下当初亲自验过的！还请主上明查！”
　　霍玄呼吸滞住，他脸色铁青，忽然探出两指，翻开小猪的眼皮。
　　死一般的寂静后，铁无为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傻，从霍玄眼看这只小猪闯入洞府乱来都不杀时，他就知道这小猪必然很重要，此时却在他的监管下出了事，他如何担待得起？这后果恐怕仅次于弄丢主上的长生丹了……
　　他扑通跪了下去：“主上……饶、饶了我吧！”
　　“出去！”
　　铁无为眼前一黑，只觉得心都凉了，颤巍巍间，就听霍玄从牙缝挤出一句话：“他吃了长生丹，现在进入消化期，撑晕了，去找些消食的药草来！”


第4章 
　　铁无为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给一只小猪熬药。
　　不过那小猪确实至关重要，若不是主上那句话，他都不知道长生丹已经没了！
　　霍玄此生无缘仙门，为了不死不灭，这百年来，他耗费了诸多心血才炼出一枚长生丹。
　　垂涎之人虽不少，但霍玄的恶名实在如雷贯耳，修真界还真没谁敢去招惹，就算有不怕死的过来偷丹，怕也会在碰到长生丹前就被守护丹药的法阵击杀……
　　想到这儿，铁无为就纳闷了，那小猪看着不似妖怪，能说话也是受了长生丹灵力的影响，既然只是平平无奇一只小猪，又如何破坏强悍的法阵吃掉长生丹？
　　真是奇了怪了。
　　他又看了眼里面已经躺到石床上的小猪，再回顾之前的种种，心道怪不得主上见了猪还能沉得住气……那早已不是什么小猪，而是长生丹的容器！
　　“主上，药好了。”铁无为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药汤，跪下就要撬开小猪嘴巴给那小猪灌上，随即却被拿走了药碗。
　　霍玄将那小猪微微侧了身子，又把药碗倾斜，放到小猪嘴边，蹙眉看着。
　　片刻后，那小猪舌头沾了水，鼻子微微一扭，竟缓慢地舔了起来！
　　铁无为甚至惊奇，旋即想到这小猪自从被关起来后，就没喝过水，可又心大地吃了那么多鬼灵芝，鬼灵芝和长生丹都属火，这会儿怕是渴得不行了，自然沾水就喝。
　　眼瞅着小猪把一碗药舔完，铁无为自作聪明，趁机献上良策：“主上，不如咱们再多喂他些增强修为的药水？再将此猪放入炉中炼化，长生丹的效用自不会差！”
　　话落“嘭”的一声震荡，铁无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拳打出数丈之远，他痛呼抬头，就见霍玄朝他怒目而视。
　　脊背一阵森凉，铁无为反应很快，知道自己必定说了错话，当即惊惶道：“属下该死，该死！属下再不敢多言！”
　　待霍玄转身，他诚惶诚恐地退下了。
　　一脸莫名地捂着脸出去，没一会儿，有乌鸦前来，铁无为这才知道了关于九幽城的消息，他当即瞥了洞府一眼。
　　果然，里面的霍玄已经为那小猪摆了法阵。
　　铁无为后怕地拍拍胸口，暗骂自己没眼色。
　　那幽皇不惜一切要找到的小香猪，极有可能就是里面撑晕的那只。有这小猪做猪质，别说九幽城的踪迹，就算是那幽皇，恐怕也能引的出来……届时得到九幽城的宝贝，还怕再炼不出一枚长生丹吗？
　　如此一想，再看里面捏着小猪蹄子诊脉的男人，也不觉得滑稽了。
　　霍玄的法阵摆了一整宿。
　　他以真气输入小猪体内，一点点排解对方体内长生丹灵力乱窜造成的淤堵。
　　小猪这次晕厥，并非只是长生丹的威力，霍玄用真气试探小猪的经络后，就意外发现他的躯体到了大限。那枚长生丹延长了他的寿命，然而他并非修士，身体又小，才一时无法承受。
　　霍玄的脸色变来变去。
　　活了二十年就会死的小猪，是一只纯得不能再纯得小香猪，可居然能吃了他的长生丹，甚至唤醒了他的掌心咒……
　　你到底是谁？
　　*
　　诸星子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梦中，他忽然看到了个白发苍苍的陌生男人一步步朝他走近：“时间到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他莫名其妙，眼珠转了转，忽然又明白了：这是白无常！
　　小猪赶紧闭上眼睛，扭过身体不再看那家伙，又听那家伙念经似地说：“快回来吧，回来吧……”
　　他听得脊背凉嗖嗖的，不禁悲从中来……早知死得这么快，就待在道观不乱跑了，这下好了，要成曝尸荒野的孤魂野鬼了。
　　渐渐的，忽然感觉身体一阵轻飘飘的，紧接着全身变得火热，过了段时间，又舒服起来，意识很快消失。
　　石床前，霍玄望着法阵中被长生丹威力笼住的小猪魂魄，怔住了。
　　那是一个身着道袍的青年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乌发如缎，双目紧闭，睫毛浓黑，光晕下的五官烟雾般朦胧，眉间一颗朱砂痣，松风水月，仿若天人。
　　“……原来这就是你的真身。”
　　小猪醒来的时候，一时间都不能分清这是梦境还现实。
　　他睡在一团柔软的被褥里，而被褥则铺在洞府唯一的石床上方，下方则摆放着两个玉碗，一个盛满了水，一个盛着香喷喷的米糊糊。
　　他他他……居然还活着！
　　小猪颤抖地站了起来，四个蹄子有些软，刚朝着玉碗靠近，耳边就传来熟悉的沉冷声音：“一个时辰后再吃。”
　　他慢慢扭过头，高大的男人正在戴肩甲，似乎准备外出要，余光瞥着他：“吃完跟我离开这里。”
　　离开？
　　“你要带我去哪儿？不会要卖了我吧？”
　　霍玄扫了他一眼，淡淡道：“给你解毒的地方。”
　　小猪呆住。
　　“……”不远处的铁无为听主上胡说八道，不敢多言。
　　“毒？”小猪猛地往上一跳，急得脸都红，“我真的中毒了？”
　　霍玄：“嗯，有一棵鬼灵芝被仇家下了毒，若一个月找不到解毒方法，你就会死。”
　　“什么？怎么会这样？”小猪震惊，然后焦躁地转了几圈，“猪不害人，人来害猪……真是人心不可防！我就知道！”
　　霍玄偏过头，尽力不让自己看那只小猪勃然小怒的样子。
　　铁无为忍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背过身就捂嘴笑起来。
　　自从得知自己中毒，小猪就觉得身体哪儿都不舒服，他回窝里躺了会儿，望着铁无为双肩颤抖的背影，又觉得不久前那句“人心不可防”有些过了，那人只饲养自己半天，就因自己中毒而悲伤得不能自已，或许到现在还自责呢。
　　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是好人。
　　过了一个时辰，小猪准时过去吃饭，吃到一半，他决定和霍玄聊聊。
　　“那个……一个月内真的能找到解毒方法吗？”
　　“嗯。”
　　小猪感动道：“好兄弟，等我解了毒，一定会好好感谢你。”
　　霍玄嘴角微抽：“吃你的。”
　　小猪点头，专心吃饭了。
　　这边，铁无为已经安排手下弄来了一辆马车，他只知道霍玄要去一个名叫陈家庄的地方，至于究竟要做什么，他不敢问。看主上意思，此次行动还不能让九幽城发现，于是路上不便用法器奔走。
　　陈家庄位置偏僻，却不是寻常村落，里面有位擅长巫蛊之术的婆子，能用巫术探寻别人身世的秘密，多年前皇帝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就是靠她的巫术才能找到。
　　主上找那婆子做什么？一只小猪能有什么身世？
　　猪生崽生一窝，总不至于为这小猪找兄弟吧……
　　待小猪吃完了饭，他们即刻上了路。
　　一名小卒经过乔装在前面驾马充当马夫。
　　马车里，霍玄闭目养神。铁无为负责伺候小猪，这小猪也是能作得很，自从以为自己中毒后，总觉得身体这也疼那也疼，铁无为只好忍气吞声地给他按摩，好不容易给小猪按睡了，睡梦中都不老实，小猪蹄蹬来蹬去，把霍玄放在一侧的剑都蹬飞了。
　　铁无为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霍玄睁开眼睛，目光越过自己的剑，瞥了小猪一眼，直勾勾盯了许久，又重新闭上了。
　　铁无为松了口气，随即也不知道自己松气个什么劲儿，剑又不是他踢的！
　　路上走了一天，到了吃饭的时间，诸星子饿醒了。
　　马车里已经准备好了他的食物，他抖抖身体就过去开吃。
　　不得不说，准备的食物还挺丰盛。
　　诸星子过了十几年的自由生活，已经不想要被人圈养当宠物了，只是如今中了毒，救命要紧。
　　铁无为发现男人在用余光看小猪吃饭，于是等小猪吃完，他就开始跟小猪套近乎：“这位小猪弟，你真的活了二十年？”
　　小猪本来想睡了，一看那人谄媚地对自己笑，便在窝里趴起上身跟他唠嗑：“当然是真的，你呢，你活了多久？”
　　铁无为道：“刚好一百年。”
　　小猪眼睛一下瞪大了：“一百年？你看着只有二三十岁！”
　　铁无为笑：“我又不是凡夫俗子，修炼到了火候，保持青春并不难。”
　　小猪又看向霍玄：“好兄弟，你也一百岁了吗？”
　　霍玄掀掀眼皮。
　　铁无为赶紧道：“主上三百多岁。”
　　小猪往后踉跄一步：“怪不得，我就说他为什么不爱理我……原来太老了。”
　　！！！
　　铁无为恨不得把他嘴巴捂上，转眼却见霍玄把小猪拿起来：“百年不过弹指间，算什么老？”
　　铁无为张大嘴巴。
　　小猪若有所思道：“你说的也对。”他的那些朋友，各个也都年纪不小了。
　　霍玄放下他，之后不再闭目，一直斜眼瞅他。
　　铁无为赶紧岔开话题：“小猪弟，你说你后来跑出道观在外面过活，可深山老林也很危险，你这么小一只，怎么过活的？”
　　一听这话，小猪就来了劲儿：“树挪死，猪挪活！我当初特意选择去了没人住的荒山野岭，所以从来没遇到过猎人！”
　　“……”铁无为气都不稳了，比起猎人，野兽对你来说才最要命吧？
　　小猪乐陶陶地继续说：“后来的事比较复杂，反正就是我结交了很多动物兄弟，熟悉后，大家就住在一起，相处很和气，打猎成功后还会共分食物，我一次都没饿过……要不是前段时间我觉得我自己快死了，也不会离开他们。唉。”
　　铁无为眼睛顿时一亮，正要趁热打铁继续套话，霍玄这时开口：“你打猎成功过？”
　　小猪一愣，红了脸：“没有……所以我不打猎，他们让我继续当镇宅猪。哦，忘了告诉你，我之前在道观就是负责镇宅的小猪。如果我的毒解了，我就回去给你的洞府镇一段时间好了，千万别客气。”
　　霍玄：“……”


第5章 
　　马车赶了几天路，诸星子就睡了几天，要是以前，他还会多活动活动，可现在中了毒，乱动会加快毒素的蔓延，他觉得自己还是保守治疗比较稳当。
　　第七天的时候，他们过了条河，终于到了陈家庄。
　　前不久下过一场雨，空气清凉，遍地泥泞。
　　铁无为跳下马车，他看看地图，又看看前方石桥前立着的石碑，只见石碑上果然刻着“陈家庄”三字，除此以外，和寻常小镇没什么不同。
　　马车里，小猪探着脑袋往外看，或许是天气不好的原因，路上行人很少，有几个经过马车的人，身上都背着一把扫帚。
　　小猪好奇地歪了头。
　　不管怎么说，地方是到了，至于那婆子的具体住址，慢慢打听就是。
　　他们找了间附近最好的客栈歇脚。外面人少，客栈的大堂倒是坐着不少客人，纷纷好奇地盯着这几个外来客。
　　霍玄换了一身低调的玄衣，他气场凶煞，旁人不敢多看，都盯着他臂弯的那只左右张望的小猪。
　　其中一个老头见那小猪模样讨喜，搓着手试图仔细观看品相，还没靠近，就被男人抽出的剑光吓得后退。
　　剑已出鞘，转眼就被一个软软的猪鼻子顶了回去。
　　诸星子以为他剑滑了，摇摇头，无奈地哼了声。
　　霍玄顿了片刻，继续往前走。
　　那边铁无为付了钱，本以为小猪会和自己一间，转身就看到霍玄直接抱着那小猪上楼回房关门，到吃饭的时候都没出来。
　　毕竟养了小猪几天，也怕那小猪饿到，铁无为看着时间到了，小心翼翼过去敲门：“主上，小猪弟该进食了。”
　　话落，就听里面道：“进来。”
　　铁无为连忙端着刚买来的蔬菜包子进去了，却见小猪站在一方矮桌上，正一颗一颗地吃着剥好的荔枝。
　　他一时愕然，主上什么时候买了荔枝？还有……这荔枝谁剥的？
　　霍玄正站在窗边目光复杂地望着小猪。
　　诸星子看铁无为进来了，抽抽鼻子道：“铁兄弟，你也来吃点儿吧！”
　　“……”铁无为纵然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吃，“这……哪来的荔枝？”
　　“楼下有人卖荔枝，我觉得荔枝能缓解毒性，让霍兄买些来尝尝，他性子急，直接跳窗去买，吓了我一跳。”
　　……你还吓一跳？你干脆骑到主上头上好了！铁无为紧张吸气，又惊疑地瞥了霍玄一眼，男人已经从窗边走了过来，斜瞅着小猪：“以后除了我给你的，不要乱吃，这地方有古怪。”
　　铁无为也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道：“属下这就去打听怎么回事！”
　　这时，小猪道：“可能是出现了僵尸吧。”
　　铁无为瞬间啊了一声，高声道：“你看到僵尸了？在哪儿？”
　　诸星子摇头：“没看到，但一到陈家庄的地界，这里的空气里到处都是尸气……诶？你们闻不到吗？”
　　霍玄面色不动：“……”
　　铁无为气道：“哪有什么尸气？你是猪鼻子太敏感，闻到路上的粪臭味吧了？”
　　小猪气得扭过身，不理他了。
　　铁无为压根就没把那句话当回事，一只小猪能闻到什么尸气？转身就出去了。
　　到了大堂，他过去跟掌柜闲聊起来，还没聊到主题，外面忽然一阵尖叫，随即就见大堂一群人连同掌柜驾轻就熟地举着扫帚嚷嚷着冲去了！
　　铁无为好奇地过去一看，人都傻了。
　　客栈前的一片空地上，一个浑身长着白毛的男子欲要伤人，很快就被众人用扫帚打得倒下不动了。
　　那白毛男子身穿寿衣，浑身僵直，皮肤毫无血色，不会说话叫喊，整个人阴气森森，散出一股腐臭，绝不是活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拦住一个布衣男子问。
　　“僵尸啊！眼瞎啊！”那人没好气地一甩袖子。
　　铁无为给修真界的恶霸当狗腿子，还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当即用武力把人抓走去霍玄的房间，先是恭恭敬敬对霍玄说明了外面的情况，转身就对那人咔地亮起刀来：“你这鸟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说！”
　　对方看这人凶神恶煞，里面还有个更可怕的主儿，再一看，桌上竟还供着一只发呆的小猪，便以为遇到了生吃活物的土匪，顿时哆嗦跪下道：
　　“诸、诸位老爷，我们陈家庄真没什么好抢的，前段时间出了僵尸，有钱人都跑了，能留下的都是没办法的……现在连请修士的钱都凑不出来，听说僵尸怕扫帚，我们只好用扫帚防僵尸……”
　　话没说完，就听那小猪激动道：“这个我知道，那些道士们说过，扫帚一扫，僵尸就倒！果真如此！”
　　那人本来就吓得不轻，一瞧那小粉猪居然还会说话，以为遇到了妖怪，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诸星子嘴巴一抿，尴尬地看了眼霍玄。
　　霍玄抬手，施了个小小的法诀，那人身体一动，没一会儿就醒了。
　　这人见自己逃脱不得，认了命，于是不敢再看小猪，苦着脸一五一十地说了来龙去脉。
　　一个月前，陈家庄忽然有一具还未下葬的尸体起尸，起初大家只当是那人的家宅风水不好引起，合力制伏僵尸将其烧了，之后都没在意，直到次日又出现了第二起第三起，之后几乎每天都有僵尸出现……到现在，都出现快上百起了。请道士过来做法事也没用，大家人心惶惶，能搬走的都搬走了，留下的都是没办法的……
　　好在这些僵尸对付起来不难，至今都没闹出过人命，大家也就渐渐习惯了，夜里关好门，外出时随身带着扫帚倒也相安无事。
　　铁无为道：“僵尸不稀奇，可僵尸在一个地方无缘无故地层出不穷，那就有些古怪了！你们这里不是有个擅长巫术的婆子？怎么不请他除僵尸？”
　　男子一愣，随后摇头：“您说的是马三娘吧？马三娘确实有些本领，她平时隐居在山里，僵尸出现后，我们自然第一个想到了她，当时一起去山里找她，可怎么都找不到，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是她知天命，便提前离开了！嗐……”
　　小猪若有所思地卷起了尾巴，抬头，却见霍玄一直看着自己。
　　诸星子朝他笑笑，嘴巴和一双黑葡萄眼睛都弯了弯。
　　霍玄顿时怔住。
　　屋内，铁无为又问那人马三娘所住的山在哪儿，对方老实答了，之后见问不出别的，请示霍玄后，铁无为没好气地扔给那男子一锭银子，警告他出去后不要声张。
　　见有钱拿，男子惊喜不已，点头哈腰地要退出去，才到门前，桌上那只小猪倏然开了口：“朋友，你说僵尸出现后，这里从来没有闹出过人命？真的吗？”
　　对方一顿，颤巍巍回道：“回这位小猪老爷，确实从来没有。”
　　诸星子站了起来，跳下矮桌想要过去询问，走了两步，就有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是霍玄。
　　小猪拖着中毒之躯冲他摇头，一副“不要担心，我还能坚持”的表情。
　　“……”霍玄绷着脸，仍与小猪一同过去。
　　强大的气场让布衣男子不敢抬头，可一低头，就和小猪的黑眼珠对上了。
　　“……”这是什么猪假虎威？
　　诸星子站在霍玄跟前，仰着脑袋苦口婆心道：“人死了才会成尸，陈年尸体早都烂了，起不了尸，你们这里出现这么多不成气候的僵尸，显然是因为尸龄短，还没成长到位呀！要是真没死人，哪来这么多新鲜的死尸呢？”
　　说完，见人愣住，就一脸“你好好想想吧”的迷之表情，然后卷着尾巴转身走了。


第6章 
　　那布衣男子呆愣愣地走了，下楼后，愈发觉得那小猪说得有道理，当即去找族长说明。族长一听来龙去脉，却觉得客栈那几人像是游历的修士，那小猪大概就是灵宠，不然没将男子杀掉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当天下午，陈家庄的族长便在布衣男子的带领下，匆匆来客栈要请他们帮忙除掉这些没完没了的僵尸。
　　铁无为觉得主上不会多管闲事，谁知小猪很热心，非要听听是怎么回事。
　　族长道：“猪老爷之前那些话，我都听了，但事实上，陈家庄和附近一带都没听说哪有人员失踪……所以这僵尸未必是新近的尸体，或许那些地下的陈年老尸受到了什么怪异影响，尸体一直僵而不腐，到今年才集体爆发了……”
　　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小猪问：“那你们把所有的僵尸都烧了？”
　　族长摇头：“要是少还好说，僵尸太多了，现在的解决办法就是先用扫帚扫倒及时抓住，统一关在祠堂的铁笼里，关满了再一起烧成灰，前不久才烧了一次。”
　　小猪感叹：“看来这一批还没攒够啊。”转头就对霍玄道，“好兄弟，不如去看看吧？这也算是当地的风土人情了！”
　　族长的脸瞬间黑了，铁无为险些破功。
　　霍玄绷着脸，抓起小猪，没忍住捏了捏那张嘴。
　　小猪瞪大眼睛。
　　霍玄很快恢复以往神色，他放下小猪，居高临下地对那老头道：“先带我们去马三娘的住处。”
　　马三娘所在的那座山挨着镇子，由那位族长带路，几人很快就进了山，又走了一段路，便在深林里看到一座带着小院的木屋。
　　那族长说：“马三娘一直住在这儿，半年间都没见她下山过，以前有事外出，她也会通知我们，这次也不怎么的，居然一声不响地走了……唉！也不是没想过马三娘是不是死了变成了僵尸，可那些僵尸并非面貌不清，那么多僵尸，就是没一个能和她身形相貌对上的！”
　　铁无为斜他一眼：“出现近百具无名僵尸，你们就没报官吗？”
　　“报了官也没用！起初官府只派了人过来帮忙抓僵尸烧僵尸，后来看这些僵尸没什么大害处，也就没管了……你们是不知道，最近外面许多地方妖鬼横行，什么鬼吃人、鬼附身、妖怪夜行层出不穷……这些官员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有名有姓的宗门修士都快供不应求了，他们还哪有心思管咱们？”说着就上前打开那扇屋门。
　　诸星子挣扎着从霍玄手里下来，他快步跟着族长进去，一跳进屋，就见里面供着诸多神灵的牌位，墙上是各种神灵符咒，到处都是灰尘，显然很久没人住了。
　　霍玄却没进屋，盯着院子里的那口水井看。
　　诸星子出来的时候，男人出手，轰地一声炸开后院的水井。
　　族长当即大喊：“你们这是干什么？”说着气急冲过去，待一靠近看清眼前的画面，却吓得双腿一软，险些失声，“怎、怎么会这样……这这这！”
　　炸开的水井里，哪里有水？分明是满水井纠缠在一起的蛇，里面的蛇分青红两种颜色，在下面纠缠涌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些蛇似乎许久没有进食，爬出水井后，径直就朝着身体最小的小猪飞速爬去，不多时被一只黑靴踩住，那靴子一碾，连带靠近的几条蛇全都化作齑粉。
　　踩死了蛇，霍玄颇为嫌弃地移开了腿。
　　铁无为这时已经拔刀护在小猪跟前，一回头，却见那小猪翘着蹄子和一条红蛇玩了起来！
　　“小、猪、弟！”
　　“铁兄弟别紧张，我认得蛇，那些青蛇有毒，这红蛇无毒……不过它总缠着我玩。”
　　在霍玄可怕的目光下，铁无为赶紧过去把缠住小猪的蛇扯开扔了：“我的小猪弟啊，可别玩了，这蛇是想把你勒死吃了！”
　　小猪一惊，显然想不到蛇心如此险恶，下意识用蹄子擦汗。
　　等回过神，看那边族长吓得神经兮兮，他又好心开解道：“老爷爷，你也别大惊小怪，依我看，这两种蛇在一起被饲养，说明你们的马三娘很可能是巫咸国的后人。”
　　族长傻了：“巫咸国？”
　　诸星子点头解释：“那是千万年前，一个只有巫师的国家，他们每人都养着青蛇和红蛇，施展巫术时左手握红蛇，右手握青蛇，他们是人与天神之间的媒介，能知晓过去预测未来……后来巫咸国在战争中消亡，我还以为巫咸国人也都消失了呢。”
　　霍玄忽道：“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
　　小猪：“我有很多年纪大的朋友，他们阅历丰富，博古通今，我没事就听他们讲故事……你瞧，多多八卦，走遍天下都会不怕！”
　　“……”
　　铁无为也知道巫咸国的传说，想来那马三娘就是因此能看出他人的身世秘密。
　　族长紧张起来：“那巫咸国的后人和僵尸有关系吗？”
　　霍玄不吭声，铁无为也不搭理他，小猪便道：“老爷爷，马三娘和修士不同，她应该更像是一种先知，巫咸国的巫师不具备害人的法术，所以不太可能施法让尸体起尸的……”
　　铁无为道：“是这个道理，但陈家庄出现在这么诡异的情况，马三娘突然消失，很难说和她毫无干系。”
　　大家都不说话了。
　　那族长不敢待在蛇窟里，看他们一时没有离开的打算，便拿着打僵尸的扫帚告辞了。
　　人一走，铁无为就对天吹了声口哨，不消片刻，小院前招来附近一众低阶魔修，阴气森森。
　　在魔修们好奇盯着那只小猪的时候，铁无为赶紧挡过去，替霍玄命令他们在山里寻找马三娘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一找就是一天一夜，众魔修把山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马三娘的踪迹。
　　回到客栈等消息的小猪得知马三娘真的销声匿迹了，不禁有些着急。
　　马三娘能解他的毒，要是找不到，他岂不是完了？
　　想到就犯愁，愁得半宿睡不着，他趴在木塌上的软窝里，细细的尾巴在屁股上拍来拍去，试图让自己早些睡下，然而效果很不理想。
　　不远处打坐的霍玄听他翻来覆去哼哼唧唧，睁开眼睛望去：“怎么了？”
　　“啊？你也没睡着？”小猪熬夜熬得鼻音浓重，“我真想找人说说话……霍兄，看来你也有心事啊！”
　　霍玄瞭了他一眼，默了默，起身走到他床边：“你有什么心事？”
　　小猪把脑袋枕在蹄子上，哼道：“能救我的人消失了，你说说，这可让我如何是好啊？”
　　霍玄：“……”
　　小猪：“不瞒你说，我已经准备写遗书了。”
　　幽暗的月光下，男人唇线抿直：“你不会死，睡吧。”
　　小猪一愣，仰头，黑亮黑亮的眼珠子望着他：“为什么？你知道马三娘在哪儿？”
　　霍玄瞥着他没说话。
　　小猪只当他在安慰自己，趴下去继续睡。
　　哪知趴下没一会儿，霍玄就出门了，这期间铁无为进来负责守着小猪。
　　诸星子后半夜熬不住了才睡着，这一觉美美地睡到了天亮，最后还是被小二送进来的饭菜香醒了。
　　屋内，铁无为正在摆放那些食物，都是小猪能吃的东西，刚摆完，就听后面啪嗒一声响，心知是小猪跳下来了。
　　他转身，果不其然，小粉猪一路笔直地小跑过来：“铁兄弟早！我这一夜都没睡好，胃口可能也不好，你跟我一起吃吧。”
　　铁无为呵呵：“小猪弟不必客气，在下已经吃过了。”
　　小猪揶揄地看他一眼：就知道你吃独食。
　　铁无为：……你一只小猪能不能别这么多表情？
　　诸星子吃饱了无事可干，见霍玄一直不回来，就让铁无为把自己抱到房间的梳妆镜上，他想看看自己中毒后是否消瘦了。
　　铁无为不得不照做。
　　铜镜里，粉嫩的小香猪圆润极了，小猪凑近，眯眼看着自己圆圆的鼻孔，很干净，没有流黑血。又扭头看看耳朵，也没长出什么可怕的毒疮。再转身，扭头艰难地看看尾巴，细细的很紧致，可卷可直，左右上下都能摆动，一直到尾巴尖都十分灵活……
　　铁无为看得额角直抽。
　　“铁兄弟……”忽然，镜子前的小猪怔怔地开口，“我、我好像真的快死了。”
　　“不会的。”
　　“可我方才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张人的脸，我张嘴，他也张嘴……好可怕啊！”
　　铁无为僵住，小猪继续悲伤道：“听说将死之人会看到鬼，那我看到鬼，是不是说明我是将死之猪？”
　　铁无为第一时间把小猪抱起，反手拈诀直朝铜镜攻去。
　　……铜镜毫无反应。
　　他上前查看，那镜子周围并无阴邪之气，若真有鬼藏身于此，他不可能探不出半分气息。
　　他狐疑地朝小猪看去，这时门外一阵风声袭来，接着有熟悉的煞气逼近，待煞气散去，霍玄的身躯走了出来。
　　换回战袍的高大男人手提一条青红交加的怪蛇，抬头看铁无为抱着小猪，瞬间沉了脸：“你在做什么？”
　　铁无为放下小猪，跪拜：“回禀主上，小猪弟说在镜中看到了鬼，可那镜中并无妖鬼的气息！”
　　霍玄立刻看向铜镜，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垂眼问小猪：“你看到的鬼，长什么样子？”
　　小猪的目光都被他手里的蛇吸走了，那条蛇却对着他吐出蛇信子，猛地作出攻击的姿势，很快被男人摁紧了七寸，痛得嘶嘶叫。
　　小猪立马不看它了，说：“是个男人，眉心还有红痣！看着还挺年轻的，真可怜……”
　　霍玄沉默。
　　铁无为不解，主上一副了然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霍玄道：“不是鬼，你眼花了。”
　　诸星子毫不纠结就接受了这个说法：“或许吧，毕竟我昨晚没睡好……对了，你怎么抓了一条蛇回来？”
　　说完，竟听那蛇开口说话：“霍玄！你这种斩杀师兄、背叛师门，百年来为非作歹，罪不容诛的人！老妪绝不替你这等恶人做事！今日就算死在你手里，也会化作幽魂向你索命！”
　　小猪呆住，就听霍玄冷笑道：“这不是蛇，是马三娘，今晚你可以好好睡觉了。”
　　那边铁无为一听就傻了眼，巫咸国后人能驱御蛇，但并非蛇妖，马三娘更没有变化的本领，如今怎会变成一条蛇呢？
　　诸星子却兴奋极了，他围着霍玄的手踢踢哒哒小跑起来：“原来你就是马三娘，哇……咱们一样，都不是人！”
　　那蛇本来还在义愤填膺，一听这话，更是气急败坏：“谁跟你一样？走开！老妪是人！只是泄露太多天机，前段时间被天道变成了蛇而已！”
　　小猪不跑了。
　　霍玄将蛇甩到地上，那蛇一喜，正要趁机逃跑，猝然被一道紫光罩住，之后任它如何撞击，都无法离开周围的法阵。
　　小猪看了一会儿，走到那法阵前道：“老奶奶，我千里迢迢来找你解毒，你这又是何必？说话真伤人。”
　　“……”那蛇无语地瞪他一眼，“什么解毒？滚开！”
　　小猪看她凶巴巴的，后退几步，男人这时对法阵一击，那蛇忽然像是失去了力气，一动不动了，眼睛却怨恨地盯着霍玄。
　　屋内寂静起来，隔了一会儿，铁无为忍不住道：“这马三娘居然被天道变成了蛇？怪不得找不到……还是主上厉害！敢问主上是如何找到她的？”
　　霍玄道：“追魂雷阵。”
　　一听这四个字，铁无为面色大变。
　　追魂雷阵可以根据气味在小范围里追击目标。这是修真界极少人能修得的术法，就算修成了，也会在关键时候才用，因为施展一次，就会耗费极大的修为，大多数人会在即将找到目标的时候，一击即中，将其抓捕。
　　可那马三娘所在的山地形复杂不说，又漫无边际，搜人倒是容易，可目标要是可入地入水的千万蛇虫之一……
　　这便说明，霍玄大半宿都在那座山里一次一次地施展追魂雷阵，完全没停过……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霍玄，为了找这婆子，哪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这时候要是有厉害的仇家过来，岂不是很危险？
　　霍玄显然没有半分这方面的考虑，他让铁无为退下，俯身抓起小猪放到桌上。
　　一人一猪面对面，霍玄瞥一眼那蛇，目光又回到小猪脸上，他低声道：“她被变成了蛇，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也是被人害成了这样。”
　　诸星子愣住，他思考了片刻，摇头：“不会的，我生下来就是小香猪，而且我当猪当得很开心，哪有这么害人的？好兄弟，你可真是想多了。”
　　霍玄：“……”


第7章 
　　马三娘看着不远处的一人一猪，只觉得可笑。
　　她知道自己逃不出霍玄的手掌心，倒也破罐子破摔了，伏在地上的等死。
　　她不怕死，抑或是说，她早就等着死亡降临了，唯一遗憾的是，不能亲眼看到那位大人最后的成果……幸而她提前用巫术窥见了六界过去的那段惊人秘密，深知那位大人的出现会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不过她也因此被天道变成这副模样。
　　正想着，头顶一道阴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霍玄将那小猪直接单手抱着过来，瞥着她，只吐出两个字：“施法。”
　　“休想！要杀要剐，你直接动手便是！”
　　霍玄睥睨着她，唤来了门外的铁无为：“马三娘的丈夫和养子分别在半年前死于急病，葬在她家西北方向的树下，将那二人尸体取来。”
　　“你做什么？”马三娘傻了，“你不会要在我面前鞭尸吧？哈哈哈……人死如灯灭！不过一副毫无知觉的皮囊，你以为能威胁得了我？”
　　霍玄道：“你的丈夫和你是年少相识，患难夫妻，你的养子是你在乱葬岗捡来的遗孤，懂事重情，曾在你生病时为你采药而瘸了腿，你们一家人感情和睦……半年前，他们一前一后得了急病死去，你也是那时候开始不再下山，你将他们葬在同一棵树下，就是为了灵魂同根，来世再做一家人……”
　　那蛇眼瞳微颤，她以为霍玄要砍树，只好咬牙道：“来世之事，谁又在乎？不过是个愿景罢了，老天向来不遂人愿！”
　　霍玄漠然颔首：“你想得开就好，我今日就将他们挫骨扬灰，放入厉鬼炉里炼化，使他们免其轮回之苦，如何？”
　　马三娘不敢置信地瞪向他。
　　霍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即刻取尸，烧！”
　　铁无为拱手领命，就听马三娘惨声大叫起来：“不！千万不要——不、不就是查一只猪的来历吗？我答应你就是！”
　　懵了一会儿的小猪立马道：“你弄错了，是给我解毒！”
　　马三娘翻了个白眼，霍玄忽然把小猪放到地上，低声道：“你没中毒。”
　　诸星子愣了。
　　霍玄也沉默起来。
　　起初只是不想他路上闹腾，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会一直深信不疑。
　　小猪思考结束，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马三娘这会儿也意识到霍玄是在吓自己，不过她也不敢收回自己话，毕竟那是霍玄，也不是做不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来。方才的反应，已经暴露了软肋，再反口，实在没必要……反正查一只小猪的过去，也不影响那位大人的事，于是便认命道：“施展巫术需要在我的那座山里，且是午夜时分，还不能有他人在场，你们把我和这只小猪送回山里后，务必要离开。”
　　霍玄开口对铁无为道：“去烧。”
　　马三娘顿时又急又恨：“行！你可以在场！”
　　霍玄让铁无为退下了。
　　马三娘气得蛇脸都黑了。
　　马三娘的事就这么解决了，小猪一声不吭跳回了床上，背对他们。
　　霍玄看着那道背影，顿了少顷，让铁无为去外面买些新鲜瓜果来。
　　人一走，男人就等着小猪发脾气。
　　然而小猪沉默了许久，始终不开腔。
　　霍玄抬步走了过去，低头一看，眼皮倏地跳了跳。
　　小猪已经呼噜噜地睡着了。
　　“……”
　　霍玄抬手，手在空中凝滞半晌，还是下手戳了下小猪鼻子。
　　“哼……”粉色的猪鼻子痒痒地拱动一下，本能地撅开那只手。
　　那只手被撅出一道微湿的痕迹。
　　霍玄没忍住，僵着手又戳了下。
　　这次小猪缓慢睁开了眼睛，他迷茫地看看自己的鼻子，又看看霍玄。
　　“生气了？”
　　生气？诸星子不明所以地爬起来，他思考了下，恍然道：“你说中毒的事？唉，比起真的中毒，我倒宁愿你骗了我……现在也算是如愿了，终于不用操心解毒的事了！没了心事，躺下就能睡着！”
　　霍玄愣住。
　　小猪用蹄子搔搔肚子继续道：“再说了，我之前吃了你的长生丹，你都没生气，还带我出来查生身父母，这是何等的肚量？我当向霍兄学习。但其实我记得母亲就够了，父亲是种猪，不记得也罢……你就别吓那老奶奶了，她不愿意看猪生崽也是情有可原。”
　　“……”
　　“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小猪忽然担忧地看他一眼，“我在道观里就听香客说人善被人欺……兄弟，你做人太善良了你知道吗？”
　　“……”
　　霍玄强硬地移开视线，他压下嘴角起伏，心口莫名一股无名火。
　　这么好骗，也不知道如何在外活了二十年？若以后跑了，更不知会落到什么人手里被欺负！
　　如此一想，气焰更盛，正开口欲要说些什么，那边的马三娘却因小猪的话哈哈大笑起来，她嘲弄道：“你这笨猪，被这恶徒骗得好惨啊！你可知他过去……唔唔唔！”
　　霍玄不仅封住了那蛇的嘴巴，又从袖中打出一道法诀，让那蛇往地上一瘫，彻底失去意识。
　　“老奶奶怎么了？”小猪探着脑袋。
　　“没了心事，睡着了。”霍玄道。
　　小猪迟疑地哦了一声，又道：“我还想问问她，知不知道那些僵尸是怎么回事呢。”
　　男人袖中手一动，瞬间解除了马三娘的禁制。
　　马三娘已经见识到霍玄的阴险，这次忍着不再多言，结果却听霍玄道：“她在假寐。”
　　马三娘：？？？
　　小猪看那蛇果然睁开眼睛，忙问：“老奶奶，你们这里出现了很多僵尸你知不知道？”
　　那蛇神色微变，没好气道：“不知道！”
　　话题进行不下去了，小猪沉默。
　　霍玄看他又趴回窝里，问：“你关心那些僵尸做什么？”
　　“唉，这你就不知道了，我自小跟着那些道士念经论道，他们把我当做镇宅猪，还给我做道袍穿，我虽然不是人，但早已将自己当做了道士……还给山里死去的动物超度过，如今亲眼看到这么多僵尸，也有些伤感，自然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
　　霍玄看着他的小猪身体：“你的道袍呢？”
　　小猪一副“你别提了”的样子。
　　“……”
　　霍玄并未善罢甘休，盯着他，等他说。
　　小猪只好羞涩道：“我偷吃了剑山的灵草，然后就……就……算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袍自在我心中！”
　　听到“剑山”二字，霍玄脸一沉，当即明白这小猪是怎么出现在自己的洞府了……他按捺下那股杀意，重新看向小猪。
　　小猪打了个哈欠趴下了。
　　铁无为抱着一大篮新鲜瓜果推门而入时，忽然觉得屋内很安静，他有些意外，小猪发现自己被骗，居然没闹腾？
　　再去看，就见坐在床边的男人望着小猪，面色凝重。
　　铁无为如今倒是见怪不怪，杀伐果决的霍玄已经不是第一次对这只小猪束手无策了。
　　矛盾还是要解决的，他以为小猪在生闷气，赶忙捧着瓜果过去要转移对方注意力，上前一看，却又捧着瓜果走了。
　　小猪睡着了，睡得格外香甜，嘴角都翘着，显然是彻底没了心事。
　　诸星子这一觉睡得很痛快，自从知道自己没有中毒，那股压力就烟消云散了，他一股脑把昨晚缺失的睡眠加倍补了回来。
　　等睁开眼睛，外面天都黑了，他晕乎乎地抬起脑袋，先是看到了雕塑般立在床边的霍玄背影，紧接着又见屋里多了个老人。
　　？
　　霍玄余光瞥着他，一言不发。
　　铁无为见小猪醒了，笑着解释：“小猪弟，这位是陈家庄的老裁缝！主上要给你做件贴身的道袍，你的衣服小，老先生给你量好尺寸，就在隔壁房间赶制，待你吃完晚饭就能穿了！”
　　诸星子很意外，猪鼻子拱拱男人衣服：“道袍？”
　　霍玄被拱得身躯紧绷，握着剑的手有些不自在：“你我今夜便动身去山里。”
　　小猪知道这是要去山里配合马三娘施展回溯身世的巫术，倒也不抗拒，猪口调查而已，只是难免觉得霍玄为了看一只小猪出生太过兴师动众。他哦了声，又感慨地摇摇短细的尾巴：“看来施展巫术的时候，就算是猪，也不能衣衫不整呢。”
　　马三娘登时翻了个惊天大白眼，刚要说谁要求你穿衣服了？就听霍玄对那小猪道：“夜晚山里寒冷，不可不穿。”


第8章 
　　老裁缝还是第一次给小猪给衣服，测量小猪肚子和蹄子的时候格外小心，根本不敢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他已经从族长哪里知晓这些人是修士，极有可能帮他们除掉来之不尽的僵尸，便当那只小猪是只会说话的灵宠，于是这活儿也不敢怠慢，缝制好了小道袍，还用多余的布料缝了四只小布鞋。
　　诸星子吃完饭一抹嘴，老裁缝就把崭新的道袍鞋子一齐拿过来了。
　　铁无为过去把小道袍给他套上了，很合身，不紧也不松。
　　他满意极了，眼见铁无为又要给自己套小鞋子，又有些尴尬：“铁兄弟，你看我的蹄子，有穿鞋的必要吗？”
　　别人穿鞋是为了保护脚，可猪的蹄子是硬的，已经具备了鞋子的功能了。
　　铁无为一愣。
　　霍玄垂眸，盯着小猪四个蹄尖着地的脚，想象着猪蹄穿上鞋子的荒唐画面，下颌收紧道：“不用穿，脏了擦擦就是。”
　　铁无为心想也是，下一刻又瞪大眼睛，今晚他不能随主上去山里，那谁给小猪擦蹄子？
　　霍玄对铁无为的震惊视若无睹，提上那蛇，让小猪趴在自己臂弯，这就出了门。
　　半晌后，回过神的铁无为匆匆拿银子打发了那裁缝，及时找来附近的魔修们也离开了客栈，今晚需要围在山外，防止外人进去打扰。
　　按照马三娘的说法，探寻诸星子身世的巫术天亮后才能结束，在此之前，他们只能等待。
　　另一头，在霍玄手臂趴下后，诸星子只听到一阵短暂的风声，再睁眼，就跟着男人来到那座熟悉的木屋小院。
　　马三娘一落地就飞快爬进木屋，变成蛇的她在木箱里翻找一阵，叼出了一个刻满咒文的酒盅，对紧随其后的霍玄道：“在里面放入他的一根毛发或一滴血，对了……你既然信不过我，要亲眼看到他的过去，你的也少不了！”说完，尾尖就在酒盅里搅合起来，两条一青一红的蛇从黑暗里浮现，围着酒盅结成一个圈。
　　这边霍玄已经拔了剑，诸星子吓得忙叫：“我拔毛，我自己来！”
　　然而男人已经拿剑在他自己的指尖划开了，鲜血溢出，他附身垂手，将血准确滴入那酒盅之中。
　　小猪急得直跺脚：“你、你这是干什么？扯根头发的事儿，非要出血，这不是让我为难吗？”现在他拔毛，岂不是显得他很没气魄？
　　这时，霍玄瞥他一眼，忽然在袖上摸了下，便将一根几乎看不到的白绒毛投入那片血里。
　　小猪疑惑：“诶？这是什么？”
　　霍玄：“你的毛发。”
　　小猪一愣，很快松了口气，就知道好兄弟会给他台阶下，随即又摇头：“想不到我还掉毛啊！”
　　霍玄：“……”
　　昏暗的屋内，马三娘这时吐出一口浊气，苍老的声音渐渐变得空旷而遥远：“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要说话，不要乱动。”她低喃着一段巫咸国的咒文。
　　小猪连忙趴下，霍玄提袍在他身后打坐。
　　化作了蛇身的马三娘，巫术的效力比之前要慢，但她心里清楚，仅仅查一只猪的身份，于现在而言并不难。她之所有变成如今这样，是窥见了天机，可在天道眼里，这些人如蝼蚁一般，他们的前尘过往，从来都不重要。
　　这一次尽管不甘不愿，可有了霍玄的血液，她也能回溯霍玄的过去。
　　一想到能趁机将霍玄的真面目给那只小猪看一看，又觉得痛快了些。
　　诸星子本来没打算睡，可是一听那些咒文，眼皮就变得很重，不多时便彻底阖上，呼呼睡去了。
　　霍玄同样闭上眼睛，他看着眼前陌生的画面，知道这是巫术起了作用。
　　天地黑茫茫。
　　一声婴啼破空而出。
　　“杀！”有人在说。
　　“不可。”另一人说。
　　“必须杀！”
　　“他一出世，二十八星宿齐亮……与我等有缘。而且你们想杀他，那也不易，不如收入门中教化。”
　　“说得轻巧！若是教化不了呢？”
　　“真到那个地步……我自有办法。”
　　下一瞬，刺眼的光纷来沓至。
　　九重天，神殿下，身着道袍的小仙童对着高处模糊的身影伏地叩拜：“拜见师祖……”
　　不对……
　　霍玄气息紊乱起来，他眼前一阵模糊，模糊后，又变得清晰。
　　仙山上，唇红齿白的少年拍拍道袍，背对着一人哼道：
　　“你问我是谁？吾乃浮光殿奉极天尊座下弟子诸星子，又怎能轻易告诉你？”
　　依旧是模糊。
　　他听到的声音很遥远。
　　“哇，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宝贝？我都没有，你这家伙倒是有了！”
　　“都给我？这……”
　　“好吧，陪你玩玩倒也算不得什么……”
　　“不愿做朋友？你可真是不识好歹！”
　　……
　　长风浩荡，一声惊雷。
　　“啊！大胆！你、你竟敢对我……”
　　“我要告诉师祖！”
　　“你真不怕？我要师祖给你打下最毒的咒，要你日日夜夜经历锥心之痛，直至悔改认错！”
　　“……好吧，算你识相，这次勉强饶了你。”
　　碎裂，黑暗，斗转星移，那是无数年的光阴在过去，一道缥缈的背影托着腮说：
　　“师祖让我下界匡扶本家宗门，听起来很威风的样子！”
　　这次，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也去。”
　　不对……
　　霍玄全身一阵颤抖，眼前昏暗无光，仿佛是山海撼动，乍然电闪雷鸣，有人发出阵阵呜咽。
　　“师祖骗我！师祖骗我——”
　　“我要出去——”
　　漆黑的屋内，男人眼瞳骤然掀开。
　　马三娘不知为何晕死了过去，伏在地上的小猪痛苦地哼哼着，眉心闪烁着一道红色的光点。
　　“你……”
　　小猪还在哼哼。
　　霍玄拳头一握，强忍着掌心的剧痛，一把将小猪抱起冲出去，跨出门，就见前方不知何时被了无无边际的浓雾完全覆盖了。
　　他脸一沉，取下肩甲罩住小猪，拔出了剑。
　　浓雾下的土地，正一点一点在崩裂。
　　有什么都东西，似乎要出来了……
　　与此同时的山脚下，天渐渐亮了，山间起了一层浓雾。
　　忽然，一阵风吹来。
　　铁无为敏锐地感觉到一股森然的气息，他猛地回头，没有，又四处张望，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皱眉看向浓雾的深处，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刻钟后，周围的几个低阶魔修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有人开始躁动不安地嘀咕。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舔我耳朵，我一捉，又什么都没有……”
　　“山中就算有厉鬼，也不可能招惹咱们，一个符咒就打的它魂飞魄散……啊小心！”那人尖叫。
　　电光石火间，一颗黑色头颅飞旋着从浓雾里冲出，直朝他们而来。
　　铁无为及时闪过，转身便双手结出火阵，用力一抛，往那头颅烧去！
　　昔日能将小妖打去半条命的火阵，对那头颅却像是挠痒痒，对方不仅不受半分影响，还迅速吸了剩下的余火，旋即避开群剑，戏弄他们似地一溜烟就往林中飞去。
　　消失前，那头颅还大笑着回了头：“终于、终于重见天日了！那个宝贝也来了！食物，都是本座的食物！”
　　铁无为这下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头颅并非人的模样，仿佛一个漆黑的圆球，球体中央，只有一只竖着的血色眼睛。
　　眼瞳里，映着一道正在消失的阴阳符咒。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这几天事情多，我后面看看安排，争取每日固定一个时间更新，么么


第9章 
　　……头好痛。
　　诸星子艰难睁开眼，下一刻，就发出了响彻云霄的猪叫。
　　啊啊啊上天了！
　　身体在空中！
　　准确来说，是霍玄抱着他在空中飞来闪去，而他的身下，居然有一颗黑乎乎的丑陋头颅——那头颅疯狗似地死追着他不放，又数次被霍玄刺得头破血流。
　　“我的！我的食物！”头颅对他张口血盆大口，口水横流。
　　“我不是肉猪啊！”小猪急忙一缩尾巴尖，当即抱紧了身下的胳膊，他抬起脑袋，这时才发现身上多了个盔甲——是霍玄的半边银色肩甲，那只肩甲正好把他的身躯盖住了，像是他的龟壳。
　　他看霍玄对那头颅又斩又踢，忙问：“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一觉醒来就这样了……不会是巫术结束后的踢球活动吧？”
　　霍玄前一刻还满腔怒火，一听这话，险些没能维持空中的身躯。
　　“抓紧我，这东西杀之不尽，我先带你出去。”
　　小猪连忙点头，随即意识到自己脑袋被盔甲盖住，便用蹄子在他手臂上安抚地拍拍：“好兄弟，苦了你了。”
　　“……”霍玄抓紧了他，二指飞快聚起噬魂诀，朝那头颅击去，同一时间，又拈诀施展遁形之术，转眼冲出了浓雾。
　　雾里视野受限，小猪只听得见阵阵风声，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
　　那雾无边无际，仿佛整个天地都陷在了这片离奇的雾里。
　　诸星子刚要出声询问霍玄，旋即一阵失重感袭来，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咬了，新鲜血腥味扑面而来。
　　小猪连忙看尾巴，没被咬！他前脚松了口气，后脚又吓得大叫：“霍兄！霍兄！霍兄呀——”
　　短暂的寂静后，上方传来男人平稳冷静的声音：“没事。”
　　诸星子略放了心，那种失重感持续了一段时间，即将落地的时候，他又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流将自己包裹起来，好奇地仰头嗅嗅气流，睁眼一看，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紫光。
　　——是霍玄的护身法阵。
　　浓雾渐渐散去，四周一片昏暗，仅有刺眼的红光。
　　小猪赶忙爬起来，连喊了两声霍兄，这才发现人躺在自己身下。
　　再一看，男人一只左手不见了。
　　小猪发了会儿愣，顾不得周围诡异的环境，开始拼命地用鼻子去拱霍玄的脸。
　　男人眼皮动了动，倏地睁眼，直直看向在自己脸上拱来拱去的粉色猪鼻子。
　　脸都被拱湿了。
　　“别拱了……我没事。”
　　“有事……”法阵里，小猪的葡萄眼湿润润的，“你的手……没了一个……”
　　霍玄瞥了眼鲜血淋漓的左臂，显然早就知道了，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不久前，那头颅再浓雾深处分化出了两个，一个与他打斗，另一个在浓雾里盯着小猪伺机而动，霍玄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去杀，只能用手挡一下……
　　诸星子已经吓懵了，掉了两滴眼泪，很快就转着圈四处寻觅起来，试图找到霍玄的那只手。
　　霍玄伸手将哼哼乱嗅的小猪抓回来，他直起身靠着墙：“待我恢复修为，便可再生，一只手臂无足挂齿。”
　　小猪不敢置信，抬蹄抹抹眼泪：“真的？”
　　霍玄看他蹄子抹不干净，下意识伸手，在他眼睛上轻轻拭了拭。
　　小猪眼睛湿漉漉的，粉白色的睫毛很长，鼻子下的嘴巴抿得向下弯曲，极是惹人怜爱。
　　霍玄僵硬地收回手，将小猪拢到自己身影之下：“别乱走，这里很危险。”
　　诸星子这才回过神，急忙开始打量眼前这处诡异陌生的所在。
　　这地方的构造有几分像山洞，可并无见光的地方，土地和岩壁都是赤红色的，他好奇地抬起蹄子摸摸……居然是温热的！
　　再仔细一看，前后左右都有无数个洞口，这些洞口或粗或细，犹如无数条往外延伸的血脉，竟在缓慢地扭动交换……
　　小猪吓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地方？”
　　霍玄道：“那怪物当时在雾中化出的分身极小，既能变小，也能变大……这或许，就是他的体内。”
　　小猪惊愕地一拧眉，突然就听上方传来一阵大笑：“没错，这就是本座的内脏！换而言之，这整座山，都是本座的身躯化成！你们如今就在山底最深处，在我被吞噬魂魄前，叫破嗓子都没人能听得到！哈哈哈……”
　　“好熟悉的绑架话术。”小猪语气凝重，“不过我觉得你在胡说，山是山神的躯体，山神都很和蔼的，你太暴躁了。”
　　对方一愣，便气得立马在血壁上显出自己漆黑的头颅道：“你这臭猪！本座何时说了自己是山神？此处的山神，早就被本座吃了！如今你都落到了而本座手里，还是闭嘴吧！”
　　小猪瞪他：“我才不是臭猪，我是小香猪！你才臭，你这泥球浑身都是尸臭味！”
　　“泥、泥球？”头颅诧然，瞬间勃然大怒，震得地动山摇，“我、我现在就要吃了你——”
　　剑光闪来，一把满是煞气的灵剑直朝他刺去！
　　那头颅“啊”一声躲开，再回头，就见小猪已经被男人抱在了怀里。
　　“大人！大人切莫着急！”前方的血色洞口，一条双色蛇急忙爬了出来，“霍玄前夜为了抓我，施展了半夜的追魂阵法，早已耗费许久功力！如今又受了伤，自然是出不去的，只要等上十个时辰，他们的魂魄便都是您的……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和他缠斗，怕会引起地震，万一招来厉害的修士，易生变故！”
　　那头颅听完沉默起来，似乎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渐渐在血壁上隐去了。
　　小猪这时看到那蛇，气呼呼要冲过去，可身体被男人紧抓着，只好原地刨着蹄子冲她嚷嚷：“好哇，想不到居然是你！别人开黑店，你倒好，施黑法！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马三娘本来不打断理睬他们，一听这话，就笑了：“王法，普天之下，还有这种东西？”
　　“……老奶奶，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我们？还是快把我们放了吧，我是一只好猪，他是一个好人，你快快回头是岸吧！”
　　霍玄本来因为内伤喉头腥甜，一听这话，硬是吞下了那口血。
　　他把小猪又往怀里抓了抓。
　　马三娘气笑了：“事到如今，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好了！我确实与你们无冤无仇，是你们倒霉，偏要这时候来陈家庄！还恰好是大人最需要的阴煞之魂，大人要吃你们，我也没有办法！”
　　小猪立马回嘴：“你怎么就没办法了？你早点儿提醒我们，我就不去你家了！”
　　“……”马三娘牙齿咬得咯咯响。
　　看那蛇脸色不好，小猪识时务地缩回身子说：“老奶奶，你这是助纣为虐，身为巫咸国的后人，你这样多不好？”
　　“巫咸国？”对方剜他一眼，又饶有兴致道，“你既然知道巫咸国，又可知巫咸国如何灭亡的？”
　　小猪摇头：“你说来我听听。”
　　“……”
　　那蛇脖子一梗，还是说了：“万年前，六界被一个魔君统治了很久，无数神灵想要铲除他却无可奈何，直至熬到那魔君命数尽了，才死于此地。”
　　“此地，就是当初巫咸国的一部分，魔君虽死，巫咸国的巫师们却被他残留的魔气所影响，难以再与天神沟通，于是渐渐成了庸人，失去了巫术的能力，巫咸国没多久便被他国占领……我祖上是从巫咸国逃难离开的巫师，我自懂事起就跟着父母学习御蛇之道，才延续了巫咸国的巫术，也是因此，能在乱世中几次经历生死活下来。”
　　小猪听得入神：“你的生平很不一般啊。”
　　马三娘白他一眼，语气变得愤怒：“我马三娘虽有巫术，可平生从不作恶，也仅仅帮人找遗失的血亲、灭门的仇人，案件的凶手……可是老天却不放过我！”
　　“那日，我只是无意间发现了这座山有些古怪，好奇下连通了地脉查看而已……”说到这，马三娘的蛇瞳里忽然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恐，“我……我窥见了数千年前魔君死在此处的秘密！天道为了罚我，就夺去了我夫君和孩儿的性命！”
　　“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何其无辜？”她痛声大叫。
　　诸星子沉默，半晌后，他还是不解地问了：“既然是你窥见秘密，为何不夺去你的性命？”
　　马三娘痛苦道：“巫咸国当初是神与人之间的信使，曾与天界约定过，绝不伤巫咸国人的性命……天道无法杀我，只能杀了我的夫君和没有巫咸国血脉的孩子！”
　　“我可怜的夫君和孩子……他们至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猪眨眨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霍玄冷声道：“你看到的天机，是什么？”
　　马三娘本不想多提，可一想到他们马上就死了，天道更是杀不了自己，便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她道：“告诉你们也无妨，当初的魔君虽死了，却留下了一颗亲自孕育的魔珠，而那魔珠——便是方才那位大人！”
　　话落，就听小猪“啊”地一叫：“我、我还当是泥球成精呢，想不到他这般可怕！完了完了！”
　　霍玄：“……”


第10章 
　　诸星子很绝望，关于那位魔君的存在，他在九幽城也是有所耳闻的。
　　凡人的一生大多不足百岁，自然不知什么魔君的存在，就算听说，也都当做话本里的神话故事了。
　　可妖怪活得久，口口相传，都记得那段历史：只手遮天的魔君连天帝都能吞噬，无数神灵前赴后继要将他灭除，最后也都神陨于他的手中。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六界水深火热，鬼怪妖魔横行，乱成了一团。
　　直至那魔君的命数尽了，六界的秩序才恢复如常。
　　小猪听了不少关于魔君的故事入睡，此时分外焦灼，他来回踱步，看霍玄神色淡淡，无奈上前：“霍兄，你可真心大。”
　　“……”
　　那边马三娘一听，笑了：“到这一步，你们想什么法子都没用了！你这小猪，走来走去晃得我眼花，倒不如也放宽了心等死罢！”
　　“呃……你说的也有道理。”小猪喃喃，“我本来就是要死的，只不过吃了灵草和那个丹药……现在和过去，也没什么两样。”他恍然地看那蛇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马三娘气结，世上怎会有如此没眼色的猪！
　　想通了这一点，诸星子也不纠结了，乖乖趴下休息，小声问霍玄：“你看到了我出生的时候吗？”
　　霍玄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诸星子便当他没看到，毕竟马三娘是害他们的人，自然不会真的施法，他自己都没看到呢。
　　当时他以为会看到自己降生的场景，能再看生母一眼也不错，连沉重的心情都酝酿好了，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反而很是难受了一阵，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的魂魄似的。
　　那边的马三娘也是来气，她根本不觉得这小猪有什么来头，无非是有什么妖怪的血脉。当时只想让这笨小猪擦亮眼睛，好好瞧瞧自己在被一个什么样的人欺骗还去帮人数钱。
　　马三娘虽不修仙，但能力使然，也算是一只脚踏入修真界的人，因此早就听闻霍玄的恶名。
　　她最恨背信弃义之辈，若霍玄天生就是魔头，她倒也不在乎，可霍玄是出身仙家名门的弟子，竟做出戕害同门之事，之后百年，一直在修真界为所欲为，却没人能杀得了他。
　　大家只能干耗，想着杀不死你，总能耗死你！结果又有人传来消息，这霍玄居然炼出了长生丹，要长生不死了！
　　恐怖的噩耗。
　　马三娘当时除了抱着看好戏的心思，也想趁机找出他的弱点。
　　可对方对她早有提防，在血液里做了手脚，她不仅什么都没看到，还被一道古怪的咒光击晕了。
　　等醒来，那位魔珠大人已经将他们吞入山底……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那边，小猪开始跟男人嘀嘀咕咕起来，马三娘本想偷听，奈何那霍玄心机深沉，抬抬手指在他们之间设下一道屏障，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霍兄，咱们真的会被那魔珠吃了吗？唉，我现在又想写遗书了。”小猪说。
　　霍玄：“不会，十个时辰，足够我恢复了。”
　　小猪不是很乐观：“那魔珠说这里是他的肚子，那他现在肯定在消化我们，我现在已经感觉自己比之前虚弱了一些。你或许能撑得了十个时辰，可我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猪，应该不行了。”
　　霍玄看看他血色充足的脸，还有那四只晃动的蹄子，迟疑问：“……你哪里不适？”
　　“犯困，我明明已经睡了很久，现在突然就开始困了。这就是体虚的前兆吧。”
　　霍玄眼神微变，忽然把小猪抓到眼前仔细打量，片刻后，没发现哪里不对。
　　若是对方魂魄动荡，他不会看不出来。
　　小猪看他脸色凝重，困乏地摆摆尾巴：“霍兄，没事，我都想开了。我肚子里还有你的长生丹，应该还有点儿剩余的功效，如果我死了，你记得把我吃掉……可千万别浪费了。对了，别看我长得小，肉应该挺老的，小心塞牙。对了还有，千万要等我死透了再吃，我怕疼……”
　　霍玄脸上一片阴霾，难得出现了几分气急：“别乱想了，你不会死。”
　　“形势所逼，咱们都看开些吧。”小猪伤感地拍拍他袍子，“我活了二十年，如今也算是寿终正寝，唉，来世咱们还做好兄弟。”
　　霍玄吸气，嘴里吐出两个字：“闭嘴。”
　　小猪心想他还要面对出去的压力，也不多说了，抻开后腿，拉伸了下四肢，一转身，就在男人膝盖软软地趴下了。
　　至于遗书……还得靠这位萍水相逢却又生死之交的好兄弟带出去。
　　“霍兄……”
　　霍玄以为他又要胡说，薄唇紧抿，不搭理他。
　　“霍兄，我可以用你的衣服写遗书吗？”
　　霍玄垂眸看他，莫名想看看他要写什么，便嗯了声。
　　小猪看他答应，忙跑到旁边的血壁上，用蹄子扣下了一小块尖尖的岩壁。
　　那岩壁血红，仿佛真是什么内脏，断裂的地方竟渗出血丝。
　　他赶紧地将石块踢到霍玄跟前，对方看出他的意思，抬手从袖子上扯下一块白色布料，给了小猪。
　　霍玄本以为小猪会叼着石块写字，却见他抬起一只前蹄，蹄尖在那是石块上碾碾蹭蹭，然后就踮起蹄子热烈地写起字来……
　　这是把石块当成了墨盘。
　　白色的布料上，小猪写得非常入神。
　　——九幽城的朋友们亲启：
　　当你们看到这封遗书时，我已经死了，是陈家庄的魔珠害死了我，那个马三娘也是坏人……对了，这里有很多僵尸可以看，除此以外没什么特别的，若是游玩就不要来了，很没意思。
　　各位，咱们来世再做兄弟。
　　诸星子绝笔，写于陈家庄。
　　“……”霍玄拳头紧握，真想进他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
　　很快又觉得气恼，冷笑：“跟你来世做兄弟的人，可真多。”
　　“兄弟多些，没什么坏处。”小猪将遗书卷起来拱到男人身侧。
　　霍玄看他蹄子红通通的，还往自己小道袍上蹭，转眼间道袍就变得血红一片，乍一看还以为小猪受了重伤。
　　他蹙眉。
　　处理完了身后事，小猪又走到了他断臂的那一面，抿着嘴巴难过地看。
　　血淋淋的创面并不好看，霍玄用剑隔开他。
　　“疼不疼？”小猪后退着问。
　　百年的修炼之途，皮肉之伤最不值一提，霍玄本想摇头，可转念一想，又闷闷嗯了声。
　　小猪一听，果然有些着急，回头就对那边的马三娘道：“有创伤药吗？人都受伤了你们没看到吗？”
　　这时屏障打开，马三娘听得语塞：“……创伤药？你当在这儿借宿呢？”
　　小猪气鼓鼓的，还要理论，就被霍玄拿回了膝盖，手也收紧了。
　　霍玄绷着嘴角道：“现在不疼了。”
　　“这么快？”小猪震惊于他的恢复能力，不过一想他十个时辰内就能重振旗鼓打出去，这也不奇怪了，“你要是不舒服，随时告诉我。”虽然他解决不了，但是可以给予安慰的。
　　霍玄看着他没说话。
　　既来之则安之，诸星子不再走动，安静地趴在霍玄膝盖上。
　　趴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或许还能抢救一下，于是抬头，用鼻子对着不远处的那条蛇道：“老夫人，我死前还有一个心愿，你能满足我吗？”
　　马三娘呵呵：“之前还叫我老奶奶，现在倒是叫我老夫人了。”
　　“别这么小心眼嘛。”
　　“你一只猪能有什么心愿？若是死前想吃点儿东西，我倒是能满足你。”
　　小猪满眼写着“你真会小看人”，哼道：“我可不是那么贪吃的猪，但你非要给我吃一点儿，我也能吃……我只是有许多问题还弄不明白，要是这么死了，怕是会死不瞑目啊。”
　　对方听得眼皮直抽。
　　“陈家庄的那些僵尸，是不是那个泥球搞的鬼？那我死后，不会也变成僵尸猪吧？”
　　马三娘闻言，扭过头去，显然不打算多说。
　　小猪了然：“哼，看来就是你们搞的鬼！这里的尸臭味比外面还浓烈，都要把我熏死了！”
　　马三娘回头瞪他：“那你就当一只熏猪吧！”
　　“你……”小猪气得噘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用葡萄眼看霍玄，“霍兄，你可以把我的鼻子堵住吗？我变得虚弱，或许是被臭的！”
　　“……”
　　霍玄伸出二指，给小猪鼻子点了个封禁的法诀。
　　……白嫩的猪鼻子软软的，弹弹的。
　　他飞快压下那股想要摸一摸的念头，不自在地收了手。
　　小猪四处嗅嗅，果然丧失了嗅觉，他高兴道：“太好了，终于舒服了。”
　　又对着那边不屑一顾的马三娘道：“老夫人，僵尸的事你不想说就算了，给我点儿东西吃吧。”
　　马三娘：“你倒是想得美！”
　　小猪见她不给，失望极了：“就知道不该轻信于人。”
　　霍玄：“你饿了？”
　　“那倒没有，只是她说可以给我东西吃，我想着不吃白不吃，哪晓得她又骗人！”
　　“……”
　　那边，马三娘被这小猪气到了极点，可转念一想，这猪很快就会被魔珠吞噬，耍些口舌功夫又有何用？于是也不再计较：“哼，你这小猪倒挺有意思，若是没有阴煞之魂，我或许还会养着玩玩……别以为你那些话会激怒我，我只当解闷了，这可比之前那些一个个都死躺着的有……”话没说完，猛然噤声，显然是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小猪眯眼看去：小样，让我逮住了吧？
　　“之前那些死躺的人？就是那些僵尸吧？看来你们魔珠大人已经吃了不少啊！”
　　马三娘先是一阵气急败坏，再看那边霍玄面无表情静静打坐，小猪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恐吓道：“死小猪！到了此时还冥顽不灵！你可知自己的下场？”
　　小猪仰头不语，一副偏不回话憋死你的样子。
　　马三娘真的气坏了，这会儿顾不上别的，只想恶狠狠把这只小猪吓哭：
　　“你、你真是不知者无畏啊！是，那些僵尸确实都是新近的尸体，也都是魔珠大人的杰作，你别急，你很快就要成为他们的一员了！”
　　小猪撇嘴：“到时候一群僵尸里出现一只猪，你觉得合适吗？不会显得我很突出吗？不会引来外地的修士们前来参观吗？僵尸不稀奇，僵尸猪还是蛮值得一看的。”
　　“你给我闭嘴！”马三娘颤抖道，“大人的身躯和大地融为一体，他吸纳着魔君残余的魔气成长，他的根茎可以延伸万里之外……把你的尸体抛到外面，有的是办法！”
　　小猪：“怪不得，原来你们用这种办法，在外地找的新鲜尸体从地下运来啊！这么看来，你们魔珠大人只会吃人魂魄，不会吃人，不然也不会搞得一群僵尸弄得陈家庄人心惶惶了……既然如此，他之前干嘛追着要吃我？猪就低人一等吗？真是的！”
　　什么追着吃你？
　　马三娘只当小猪在胡说，高声道：“大人才不吃你的破皮囊！大人只吸魂魄，被吸了魂魄的新鲜尸体，无论生前是什么人，最后都会变成僵尸，他们跟你们一样，都是阴煞之魂，里面有流浪的乞丐，有寻常百姓，也有无名修士……我起初让蛇吃掉一些，后来实在太多了，蛇也吃不下了，只能任由他们破土而出……不过如那位大人所料，其他地方因为鬼怪作乱，如今修真界那群修士要么看钱下菜碟，要么为了出人头地只除说得上名号的邪祟，小小僵尸，又没伤人性命，他们才不放在眼里！若是没本事的小修士来了，也只能除除僵尸，根本发觉不了大人的存在！至于陈家庄的人……他们看尸体不是就自家的，又没性命威胁，渐渐也就麻木了。”
　　“总而言之，你们逃不出去，也不可能有人来救你们！”
　　小猪看看岩壁上无数个往外延伸的洞口，知道那些就是运输千里之外尸体的地方，道：“魂魄阴煞的人，全天下或许还能找出不少，但七日内死去保留魂魄的尸体，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马三娘冷笑：“人死了，便是尸，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若是从前，她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可如今她依仗的可是魔珠，别说此时功力大减又受伤的霍玄，哪怕是全盛时期的霍玄出现，也未必是魔珠的对手……她先前劝说魔珠用这种方式吞噬生魂，也只是怕动静闹得太大，引起六界关注，到时候各方神通赶到，还在成长期的魔珠自然会面临危险。
　　小猪安静了一阵，突然叹气：“你本来倒挺冤枉，可你害了这么多人，怕是也没处伸冤了。”
　　马三娘闻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天界从不在乎人的死活，那么多作恶的坏人，从不见遭受天谴！我只因窥见魔珠一事，天道就杀了我至亲，将我变得不人不鬼！！！我现今害了无数人，却又没天道罚我，哈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猪一愣，皱眉：“是啊，这天道怎么回事？”
　　马三娘仿若未闻，继续道：“天道如此惧怕魔珠，那我此番纵然舍了命，也要助那魔珠搅得六界天昏地暗！重回魔王统治的时代——”
　　小猪静静看着她，突然道：“老奶奶，你太大意了你知道吗？”
　　原本还在笑的马三娘顿住。
　　“你这么一干，你相公儿子轮回后，新的人生岂不是也要在魔王统治的世界生活？那时候庄稼估计也没了，我一只积攒功德的无辜小猪，转世后也吃不到谷物了，说不定还要被迫给鬼镇阴宅……”小猪摇头，“这下好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这报复路线也太不精准了！”
　　“啊啊啊！”马三娘被他气得蛇身直抖，“我、我要杀了你！”
　　她吐出蛇信子疾冲而去，下一刻，蛇身却被闪来的剑气震开，当即撞到了岩壁上。马三娘痛得呻/吟起来。
　　小猪急忙回头，就见面色惨白的霍玄收了剑，仅有的一只手将他一把捞回膝上，双唇抿成了直线，盯着他的目光晦暗不明。
　　诸星子感谢地看他一眼，这时余光瞥到他那条残臂，心底又是悲伤又是感动，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是该庄重地道谢一次。
　　小猪绞尽脑汁，仰起脑袋便道：“好兄弟，你数次救我于危难之中，让猪心里暖暖的，若你也是猪，小弟怕是要入赘以身相许了！”
　　霍玄瞬间气息不稳，噗地吐出一口淤血。
　　【作者有话说】
　　[加油]今天是粗长的宴不知~


第11章 
　　诸星子被那口血吓傻了，张着嘴巴一动不动，扑闪扑闪的葡萄眼都没神了。
　　霍玄别过头，用力擦去唇边血迹：“是淤血，现在好多了。”
　　“……原来如此。”小猪松了口气，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发困体虚，或许也有内伤，便扭过身子开始干呕起来。
　　霍玄正心乱烦躁，莫名听到小猪干呕，皱眉看去：“你怎么了？”
　　小猪边呕边道：“我……我可能也有淤血。”
　　“……”霍玄绷着唇角，伸手把他拿到膝上，仔细看看，手指又摁在他脖子探了探。
　　小猪很配合地伸着四肢看他：“兄弟，严重吗？”
　　“你内脏没有受伤……”忽然，男人眼神一变，猛地看向小猪的眉心。
　　原本只在他魂魄真身上出现的朱砂痣，此时居然在小猪的眉心浮现出了一部分痕迹。
　　奇怪……
　　马三娘的巫术属于灵视，不可能对施法者本身造成影响，诸星子此时的转变，和巫术无关。
　　他死死盯着那颗朱砂痣，这时就听小猪哼哼道：“好困，我先眯一会儿……”
　　“别睡！”男人急忙捏捏他的猪鼻子。
　　“怎么了？”小猪撑开一只眼皮，“好兄弟，我就睡一会儿，醒来再照顾你。”
　　“……不能睡！”霍玄毫不犹豫地单手结印，迅速将护魂诀打入小猪体内，他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力量在与他争夺诸星子的魂魄，而这股力量，并非山中那个只有头颅的怪物所有。
　　眼看小猪缓慢闭上眼睛，霍玄仓皇把他抱起来，挨着他耳朵就道：“咱们去酒楼。”
　　下一刻，小猪的眼皮果然往上掀开一点：“真的？这洞里还有酒楼啊？那魔珠藏得可真够深的。”说着眼皮又开始耷拉。
　　霍玄：“……你把神识交给我，我带你进幻境，酒楼自然不在话下。”
　　小猪：“幻境？那岂不是做梦？”
　　与梦自然不同。
　　做梦的前提是睡觉，而一睡觉，便是魂魄最脆弱的时候，霍玄此举只是为了带他的魂魄躲进三千小世界的幻境里，在他恢复之前，小猪和他都会呈现假死状态。
　　如此一来，那股索取诸星子魂魄的力量探查不到魂魄，自然会离开。
　　霍玄沉声道：“你就当是做梦吧。”
　　小猪眨眨眼睛：“在梦里吃顿好的，也不错。”于是点头，在霍玄结印引出他神识之际，四肢蹄子乖乖并在了一起。
　　男人那只手在他眉心触了片刻，也停在空中不动了。
　　诸星子再睁眼，就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金碧辉煌的酒楼前，他思考了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怎么来的了！左右看看，果然在身后看到了霍玄的身影！
　　男人正定定望着他，忽然又僵硬地别过头。
　　酒楼里飘出浓郁的饭菜香气，诸星子想摆摆尾巴让他跟上，紧接着却发现自己摆不了。
　　怎么回事？
　　诸星子拍着屁股低头看……然后张大嘴巴！
　　尾巴没了，猪蹄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现在不是一只小猪，是一个穿着道袍的人！
　　默然片刻，诸星子眼睛一酸，哼道：“我是已经被魔珠吃了吗？怎么身体都没了……霍兄，这是假的吧？”
　　看他一脸委屈，漂亮的眉宇间俨然还是个小猪样，霍玄再次移开目光，颔首后哑声道：“进去吧，这样吃更方便。”
　　与此同时的山底。
　　马三娘这会儿发现他们都闭上了眼睛，又一动不动，仔细观察半晌，便以为他们已经受了魔珠大人的影响，失去了意识，当即觉得出了口恶气，笑着一转身就爬走了，她要去跟魔珠大人汇报。
　　马三娘像往常那样，拐了几个血洞，熟门熟路地簌簌爬入供奉魔珠大人的主洞。
　　不过这一次，还没能靠近那个巨大的黑色头颅，就倏地被一阵强大的气场震开！
　　“魔珠大人，是我啊！”她以为是魔珠修炼走神才误伤了自己，急忙开了口，又趁机禀报道，“属下前来，是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霍玄和那小猪已经没了意识！您可以直接吃了！”
　　说完许久，前方的头颅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反而格外痛苦沉吟起来：“啊……不要……不要……”
　　马三娘怔了怔，此刻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那头颅正在渐渐变小！
　　她惊恐地后退：“您、您这是怎么了？”
　　“好痛！好痛啊！”头颅剧烈地颤动起来，“他在吃我！是他在吃我！快来把他扔出去，快……啊啊啊啊饶了我——”
　　霎时间，“嘭”的一声巨响，洞窟在惨叫声中彻底爆开！
　　“大人……啊！”滚滚灰尘中，马三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掉下的石头斩断了尾巴，她痛得恍惚一阵，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咬咬牙，忍痛往前爬去……终于，她一点一点爬到了供奉魔珠的地方。
　　忽然，马三娘的眼里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那颗头颅，不见了。
　　就像是被什么啃噬了一般，只留下一地血迹。
　　陈家庄前的桥上，一条黄犬仰鼻嗅着空气，很快一路狂奔地跑到了此地最好的客栈前，他在客栈前留下记号，便又跑去无人的巷子深处，转身就化作了个黄毛男子，他拍拍袖子一笑，学着人的姿态往那家客栈走去。
　　进了客栈一问，果然没找错，前几日还真有人带着小猪来住店！
　　小二拿了他的银子，问什么便答什么。
　　“和你这画像上一样，就是一只小粉猪……那人可宝贝着呢，有人想瞧瞧是什么品种都不干，险些都要动手了！”
　　“吃的也好，还找人做了个衣裳，说来好笑，照着道袍的样式做的，唉，如今猪都过得比人好啊！”
　　一听道袍，黄犬已经确信那就是诸星子了！兴奋地又赏了那人一锭银子，转身就跑着离开了客栈。
　　黄毛男子在奔跑中再次化作黄犬，他跑到林中，朝空中叫了几声。
　　旋即，一只青鸟飞来，叽叽喳喳问他：“有消息了？”
　　黄犬凝重道：“嗯，已经找到了，就在陈家庄。之前怪不得一直没消息，这儿离剑山可十万八千里呢！快让他们别和剑山那群鸟人打了，赶紧过来！”
　　青鸟迟疑道：“可剑山到此地，御风也需要一天，咱们先去把猪救了吧！”
　　黄犬：“你这是犯糊涂了！你可知是谁拐走的？是那个王八蛋霍玄！他肯定是蓄谋已久，为了躲避咱们九幽城的追踪，这些日子竟然都没用过法器，还用大量鬼灵芝隔绝了小猪的气味！不然我早嗅到了！要不是前一晚这山里追魂阵法不要钱一样施来施去，我都找不到这个地方！反正霍玄在，咱们可不是对手，快去请使者前来！”
　　青鸟一听，更是急得不行：“那可坏了！那家伙最讨厌猪，据说杀过不少猪妖……”
　　“没有的事，我都打听过了，他……他也迷上小猪了！”说完就尴尬地瞅青鸟一眼，“时间不等人，这是一场恶战，速速去吧！”


第12章 
　　他起初不敢随意走动，看路上有人大摇大摆进了酒楼，这才有样学样地抬步走了起来，摆着双手，也一副阔气公子哥的派头，走几步还回头示意后面的男人别跟丢了。
　　霍玄：“……”
　　这时，就听前面那纨绔子弟不耐烦地大喊：“掌柜的，小爷来啦！还不快快备好酒菜！”
　　诸星子默默看着那人被拥簇上了楼，这才走进去：“掌柜的，小爷来啦！还不快快备好猪食！”
　　霍玄：“……”
　　掌柜疑惑抬头，一看，忽然愣了神。
　　这小公子并不是他以为的富家少爷模样，此人穿着合身的蓝色道袍，乌黑的长发整齐地披散在肩后，白皙眉心一点红，一眼望去，丰神挺秀，姿容如玉，再看便如皓雪沁人，令人痴醉。
　　想来是哪家宗门的道长……
　　掌柜正看得发呆，眼一瞥，忽然发现这位“小神仙”身后还跟着一位腰悬长剑的冷峻男子，高八尺，身形峻拔，眉峰如刃，周身弥漫着与生俱来的威慑，让人避之不及。
　　掌柜赶紧移开视线，挤着笑对那位“小神仙”道：“客官里面请！咱们这儿什么主食都有呢！”他把猪食听成了主食。
　　诸星子闻言，很是受宠若惊看他一眼，拱手笑道：“多谢多谢！”
　　说罢，余光瞅到一个老爷子鼻孔朝天地背手进来，便也背起手，鼻子哼哼着往楼上去了。
　　掌柜不禁咂嘴摇头，这人看着美如冠玉，怎么脑子就有毛病呢？
　　霍玄亦步亦趋跟着他，两人很快到了楼上雅间。
　　诸星子坐下便对着小二道：“把这里最好的猪食都端过来！”
　　小二一愣，就听一旁的男人道：“上最好的酒菜。”
　　“好嘞！您二位稍等！”
　　小二一走，诸星子兴奋地起身走来走去，霍玄视线紧跟着他，看他先是把雅间绕了一圈，又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四肢，左摸摸右摸摸，噔噔噔地在原地转了个圈，便一动不动地低头发起呆来。
　　霍玄看得疑惑，突然间，诸星子抬头就朝他冲过来——两人隔着一张桌子，他双手搭在桌沿，两脚还小猪似地踮着脚尖：“霍兄，这个身体我好适应！”
　　霍玄很难不去看他的小猪样子：“……是么？”
　　“是的是的！我走路很轻盈，四肢用起来也很自在，好像是我自己的身体一样！哎呀，我做人做得真不错！”
　　霍玄淡淡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就是你的身体？”
　　“啊？”诸星子疑惑地瞅他，“霍兄，你糊涂了吗？我是小香猪，这身体哪里像猪了？算了，小弟不跟你计较。”
　　男人薄唇抽动，好在小二及时过来上菜，他便也不出声了。
　　诸星子被一桌子美味佳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先吃了几口菜，又抓了葡萄一颗颗吃，见小二在旁边倒酒，又立马接过酒杯，然后低头吐出舌头慢慢地舔。
　　小二看得一惊。
　　霍玄也脸色大变。
　　小二还没开口，就被他一声厉呵吓得退出去。
　　这边诸星子舔得正起劲，酒杯便被人抢走，茫然抬头。
　　霍玄脸上青红交加：“你现在又不是小猪，直接喝就是。”
　　“这……我自然知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成？只是二十年来的生活习惯不好改……好兄弟，你要给小弟一点儿时间。”诸星子耸肩，伸手要拿回酒杯继续喝，被霍玄一把拿走了，他愣住，然后鼻子一酸，“干嘛？克扣猪粮？”
　　“……”霍玄咬牙拿了新酒杯，倒满酒，冷脸递过去。
　　诸星子哼道：“真是浪费。”拿过酒杯，压下那股要舔着喝的潜意识，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很是得意地瞅瞅霍玄，瞧，他现在当人已经当得浑然天成了。
　　“……”
　　霍玄双拳紧握，并不动筷，只盯着他看。
　　诸星子还记得两人来之前的处境，想着霍玄还要修复身躯等着打出去，梦里吃东西这种累活，还是交给他吧。
　　至于自己……他都看开了，唉，一年后又是一只好小猪！
　　想到这或许就是死前最后一顿，诸星子胃口大开，等饱了才抽空瞅了霍玄一眼，不想对方竟还在望着自己，眼神钩子似的，也不知道望了多久。
　　他本来吃得毫无心理负担，这会儿倒是难为情了，流汗道：“你怎么不吃呢？是饭菜不合胃口么？”
　　霍玄：“……不饿。”
　　“哦，其实我也不饿，在山底下的时候我就觉得肚子饱饱的，但这么多好吃的，不吃多浪费？就算是梦，梦里这些人做饭也很辛苦，给点儿面子多好。”说完，一副你不明白我良苦用心的样子。
　　霍玄这次倒是没拆台，扭头嗯了声。
　　吃完了饭，且又喝了酒，诸星子现在只想痛痛快快睡一觉：“霍兄，你那会儿不让我睡觉，现在能让我睡一会儿么？”
　　这里已经不是现世，不必担心魂魄被夺走，霍玄叫来小二，开了间上房，带诸星子去歇息。
　　里面只有一张华贵的床榻，诸星子滚上去就躺下了，他踢踢被子，脸上已经浮现几分醉酒后的潮红，蹬蹬腿，闭眼就睡了过去。
　　霍玄入定似地站在床边。
　　诸星子醒来时，莫名发现空气冷冷的，坐起来一看，身上多了与一张厚厚的毯子。
　　霍玄正站在窗边，那木窗半开着，外面不知何时竟飘起了大雪。
　　他愣神片刻，嚷道：“怎么回事？我居然从夏天睡到了冬天？”
　　霍玄回头看他，神色复杂：“幻境的季节很随性……你只睡了两个时辰。”
　　诸星子这才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吓我一跳。这幻境也怪坏心眼的，要不是看到我现在还是人，我都要以为自己转世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变成夏季就是。”
　　诸星子倚着墙瞅他：“霍兄，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你的。”
　　“你都这样了，还如此铺张浪费，灵力修为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是省省吧，不敢想你要是有道侣，这日子可怎么过！”
　　男人身躯一滞，宽大的双肩僵着，这次倒没出声了。
　　诸星子重新躺下，没事干，只能睡睡打发时间了。
　　眼睛还没闭上，却听霍玄幽幽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你我以前或许认识。”
　　诸星子一听就来了劲，半边身子立马撑起来：“啊？你以前养过猪？”
　　“……”
　　霍玄不跟他说话了。
　　诸星子揣着手窝在床上，又要闭上眼睛。
　　霍玄余光一看，登时走过去，颇为懊恼地在他床边坐下：“别睡了，你怎么就睡不够？”
　　诸星子看看他，又看着窗外飘雪，哼道：“冬天就是要睡觉的。”
　　“……”
　　“算了，小弟陪你聊聊好了。”
　　“……”
　　他扭了下身子继续说：“其实我最喜欢下雪了，九幽城的冬天大家都不出门，全在家里陪着我，还给我攒毛织衣服穿……我最好的兄弟给我织过一件小狐裘，他们说我穿上狐裘，像是小狐狸……”
　　霍玄一怔，忍不住想象着他穿狐裘的样子，就听他继续说：“我知道他们在骗我，我照过镜子，一点儿都不像狐狸……明明像神兽白虎！”
　　“……”
　　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暖炉，外面冰天雪地，屋内暖融融的，诸星子太舒服了，他伸展四肢，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由心变回了小猪样子。
　　霍玄不动声色看着小猪眉间完全显示出来的那颗朱砂痣，抿紧了双唇。
　　他似乎冲破了什么封印……可自己却没意识到这一点。
　　这时，小猪舒坦地滚到了他身侧，猪鼻子无意碰到了他的手，当即抽抽鼻子又滚开了：“霍兄，你身体好冷啊，是受伤太重的原因么？快进被窝里暖暖吧！”
　　霍玄修炼方式阴邪，身体有时炽热有时寒冷，如今又在幻境，身体更是如寒冰一般。对他而言并无影响。
　　他正要摇头，就见小猪钻进毯子里，露出一个粉嫩的鼻子道：“快来快来，让本小猪给你暖暖！冬天我最会暖被窝了！”
　　男人双瞳骤然紧缩，不敢置信地瞪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一黑，气得脱口而出：“你、你冬天便去给你的兄弟们暖被窝？”
　　“没机会啦，他们都不怕冷的。不像是你，一点儿热气都没有，多吓人……”说完，鼻子拱了拱，下面的嘴巴翘着，一副笑眯眯招呼他来的样子。
　　霍玄耳后赤红一片。
　　等回过神，他已经脱下靴子，动作僵硬地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
　　冬至快乐嘿嘿~~~


第13章 
　　霍玄石头似地坐着，被子下的小猪蹄在他身上搭来搭去的，热情地给他取暖。
　　没一会儿，小猪脑袋就从下面钻出来，一双亮晶晶的葡萄眼满是惊喜：“我火气果然大，这么快就给你暖好了。”
　　“……”那双黑沉的眸子复杂地看着他。
　　此刻男人身躯火热，像个人形火炉，哪还有之前的冰块触感？诸星子真没想到自己这么厉害，他又试探地滚到了对方怀里，果然，热度又攀升了不少。
　　看来确实是他的功劳。
　　“你还有哪里冷？快告诉小弟，小弟帮你！”小猪在男人怀里扑腾着，圆润的身体滑来滑去，不知不觉滑到了对方胯骨。
　　！
　　霍玄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
　　他活了三百多年，第一次这般狼狈：“别、别动！”
　　诸星子以为他在客套呢，还要转着圈传递温暖，转眼就被一双青筋暴起的手抱了起来。
　　“嗐，不必客气，兄弟之间应该的。”说着，却见霍玄脸色很不好，眼睑微红地瞪他。
　　诸星子奇怪地歪着脑袋，这时低头一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变回了小猪！
　　“我、我又变回去了！”他惊喜，蹄子也打起了晃，“看来在幻境里做了好事，就能实现愿望！”
　　“……”
　　霍玄压下那股躁意，看他傻乐，也不想他继续蒙在鼓里了：“幻境不会影响外来者的样子，是你自己想要变回小猪。”
　　“什么意思，我现在可以随意变化了？对，我有时候做梦，也能变来变去……”
　　真是说了也白说！霍玄闭眼抿紧了唇，隔了会儿，感觉身上有异动，当即睁眼，小猪从他胸膛一路往上爬，正探着脑袋在他一片银色肩甲上照镜子，片刻后，蹄子一拍脑门：“啊，我眉心长痘痘了。”
　　“……”算了。
　　霍玄把他从肩甲上捞下来，瞥着小猪眉心一点红，这会儿越看越觉得……可爱，等意识到这一点，他不自在地板了脸：“那是朱砂痣。”
　　小猪：“我长朱砂痣了？”
　　霍玄觉得和他说话不能言简意赅，不做犹豫，便将马三娘施法时所看到那些说了出来，只隐去了关于自己声音的那部分。
　　他这辈子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诸星子，试图看看他能否想起什么。
　　小猪听得津津有味：“怪不得你那天问我是不是被人害成了这样，原来我上辈子不是猪啊……还有吗霍兄？继续讲讲！”那八卦劲儿，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霍玄偏过头，不理他了。
　　诸星子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变人的事，他跃跃欲试地站在霍玄身上，试探地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是人……
　　霍玄盘上腿，冷着脸正要打坐，眨眼间，身上的小猪猝不及防变成了个白到透亮的美男子，跟他抱了个满怀。
　　“兄弟，你果然没骗我，我真能变人！”诸星子一抬头，就见霍玄涨红着脸瞪自己。
　　“干嘛？就在你身上坐一会儿，至于这么小气么？”他扭身起开，生机勃勃的脸望向外面，“我还没好好玩过雪呢，以前的蹄子根本攥不住雪球，只能鼻子拱一拱……现在有机会了，你先歇着，我出去玩玩！”
　　也不顾霍玄什么反应，跳下床就飞奔出去了。
　　霍玄出去看的时候，诸星子已经玩疯了，漫天雪飞中，他捏了一堆雪球乱扔，又在雪地里踩来踩去，还堆着了个小雪猪，此时正坐在雪堆上，托腮跟那小雪猪说话。
　　“你是母的小香猪吗？好漂亮的样子。”
　　他声音立马变得软绵绵，替小雪猪说话：“你是公的小香猪吗？好威风的样子。”
　　男人立在屋檐下，看着那道身影，不能动弹。
　　诸星子玩够了，人也冻得够呛，他穿着单薄的道袍，这会儿终于意识到人不抗冻，当场变就回了一只圆润粉小猪，吭哧吭哧往回跑，只是跑了没几步，蓦地被一张毯子裹住了。
　　他听到霍玄懊恼的嗓音：“你是出来玩雪，还是给自己娶妻？给自己堆个小母猪，亏你想得出来！”
　　小猪哆嗦地蜷在他怀里：“霍兄，我好冷。”
　　那一刻，霍玄气得险些想咬他。
　　进了屋，男人就抱着全身冰凉的小猪回了热乎乎的被窝，看他冷得打颤，当即喊小二弄来了一桶热水，把小猪泡在里面。
　　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小猪舒服地游来游去，等泡得全身热乎乎，霍玄就把他捞出来，擦干了抱回被窝。
　　被窝里，小猪双眼迷离地看着他：“好兄弟，你抱得太紧了。”
　　谁抱你了？
　　霍玄回过神便想松开他，可也不知怎的，那小猪鼻子在他手背一蹭，双手不听使唤似地，黏在那小猪身上了。
　　小猪也就嘟囔了那一句，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不久后，一只手在小猪鼻子上拨了拨，颇为懊恼：“就知道睡。”
　　诸星子这一觉没睡多久就被尿意憋醒，他爬起来，就见霍玄盘腿坐着，双目紧闭，两只手抱着他。
　　他拱了拱，使劲儿从那双手的禁锢里钻出来，刚要跑，就听身后急道：“你去哪儿？”
　　“上茅房！”说着变回了人身，急匆匆往外跑。
　　虽然是幻境，也不想被人看到一只小猪去茅房。
　　诸星子下了楼，直奔后院的茅房，解决后，便笑着要走，谁知一开门，眼前就掉下了一个乌漆嘛黑的头颅。
　　是……是魔珠！
　　他大惊失色，忙喊了声“救命”，还没动身跑，一道高挑的身影就火速从楼上跳下，霍玄忙道：“怎么了？”
　　诸星子指着那个头颅道：“怎么梦里还有魔珠？真是阴魂不散！”
　　霍玄已经看到那个怪物，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不必怕。”
　　这时就听那头颅对诸星子哭着祈求：“你、你把我吐出来吧！求求你了，我再也不敢了！”
　　诸星子莫名其妙：“你胡说什么？以前不把猪当人，现在我变成人了，还当我是小猪，真是，骗人都不带认真的！”
　　“什么骗人，就是你吃了我！”那头颅急得上下乱跳，“你、你在山里装出一副傻相才害得我上当，我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吃了你！结、结果却被你消化了……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当时之所以会困，就是因为你这魔珠在消化我！我、我竟一直没发现！求求你，求求吐出我吧！我愿意从此做你的部下！”
　　“别胡说啊！”诸星子转头就对霍玄道，“你不知道，很多邪祟都会这么吓人，他见杀你不容易，就从梦境入手，有些人在梦里着了道，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就再也醒不来……哼，居然栽赃我是魔珠？以为小猪不懂行？你这就看扁我了！本小猪是一只道士猪！”
　　说罢，伸腿一踢，那头颅就被他狠狠踹进后面的茅坑里。
　　紧接着，茅坑里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不多时，彻底没了声音。
　　诸星子擦了汗道：“真是虚惊一场啊！”
　　“……”
　　与此同时的陈家庄。
　　天渐渐黑了。
　　山脚下，铁无为正带领手下与那群烟雾里的邪祟对抗，同时寻找霍玄的踪迹，忽听一阵轰隆巨响，随即有人大叫：“不好！山塌了！”
　　众人连忙御剑飞离，这才免于被巨石砸中。
　　山崩塌后，浓雾依旧不散，铁无为正想趁机摸索上去找人，余光却见漫天散魂飘然出现。他一愣，起初以为是来攻击自己的敌人，已经摆好了法阵，然而那些散魂却不靠近他们，竟直直朝着陈家庄的祠堂方向飞去了。
　　那地方关着许多僵尸……难不成是要催化那些僵尸阻碍他们？
　　铁无为怕有变故，吩咐部下继续守在此地，随即御风追去，等忙不迭赶到祠堂，却被眼前的画面惊得哑然。
　　那些僵尸，此刻全都变回了正常的尸体，一个个全没了白毛和獠牙，犹如方才死去的普通人。
　　散魂不见了。
　　铁无为很快就明白了过来，那散魂就是这些僵尸的魂魄，回到了自身体内，自然不再起尸了。
　　这时，外面传来尖叫：“妖怪，有妖怪啊！”
　　凑热闹的百姓一哄而散。
　　铁无为还没退出去，就见祠堂大门处涌进了一群人。
　　妖气冲天。
　　一只黄犬首先冲进来，嗅着鼻子道：“抓了小猪的人，就在这里！”
　　哪来的恶犬挡道？铁无为翻着白眼还没出声呢，就见那黄犬闪开，身后走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再定睛一看，他不由得惊奇，心想百里乘风怎么来了？
　　百里乘风，现世仅存的万年大妖，原身为九尾白狐，千年前曾被修仙者伤了眼睛，是个瞎子，轻易不出世。后来有妖怪投奔九幽城，才发现他成了九幽城的使者。
　　一袭白衣的男子步步逼近，那双狭长的眼睛闭合着。
　　此人气质清贵，杀意却不减分毫，此时，一只手已放于腰中佩剑上：“把小猪还来——”


第14章 
　　诸星子只记得自己在幻境踹了那头颅一脚，之后随着霍玄回房间围着炭火吃了些点心压压惊，吃完后，霍玄忽然说：“咱们该回去了。”
　　紧接着就没了意识。
　　等睁开眼睛，什么酒楼美食都没了，眼前是令人窒息的昏暗山洞，不知怎么的，还变得摇摇欲坠了。
　　诸星子唰地站起来：“地震了？这魔珠怎么回事？想把我们砸死再吃吗？”
　　谁知这一起身，诸星子就发现自己的视野和过去大有不同，他猛地想到了什么，忙伸手摸摸脸，再低头一看：“哎呀，我真成人了！”
　　与此同时，头顶的土地开始塌陷，他还沉浸在身体变化的震惊中，就被霍玄拽到身边：“到我身后来。”
　　诸星子当即乖乖躲在他身后，同时打量霍玄的状态。
　　那只断掉的手虽不流血了，但仍是触目惊心，好在霍玄脸色没先前那般苍白，显然恢复许多，此时右手执剑，震出一股黑气，就听轰地一声，面前的洞穴彻底炸开。
　　诸星子忙抬起双手捂头保护自己，随即又觉得这样不仗义，便垫脚将另一只手捂在霍玄头上：“霍兄，不要怕，我当你的左手！”
　　“……”
　　尘土淅淅沥沥在空中流动着，霍玄瞥一眼他，心里百转千回，猛地将剑往空中一抛，空出的右手瞬间搂住了诸星子，带人纵身跳上那剑。
　　这阵仗太恐怖了，上了剑，诸星子根本不敢睁眼，本来想说话，又被尘土呛到，肺里一阵难受，心里暗骂这魔珠肚子真会污染空气，赶忙扭头往霍玄臂弯躲：“兄弟，靠你了。”
　　那只手一顿，将他搂得更紧。
　　很快，他们穿过滚滚灰尘，成功御剑冲出了地底。
　　落地后，剑就飞回剑鞘，诸星子双脚踩得踏实，又感应到光芒，知道他们是出来了，急忙就推开了霍玄。
　　霍玄蹙眉要把人抓回来，却见诸星子冲到那边的溪涧前，趴下开始洗嘴巴：“呕……呸呸呸！我就不该说话！嘴里好脏！”
　　“……”
　　霍玄无奈上前：“我看看。”
　　他扭头张嘴：“啊——”
　　霍玄瞥了眼，扭过头去：“别吐舌头。”
　　诸星子道：“还以为你要帮我呢。”低头继续漱口，正掬水，下颌被捏住，霍玄绷着脸凑近，盯着那红唇贝齿低低念了声诀，诸星子登时感觉口中一阵清新，砂砾尘土带来的不适感都没了……
　　“现在好了吧？”霍玄松了手。
　　“居然还可以这样？”诸星子回过神，颇为感慨起来，“还是你们修真界的日子过得好，刷牙洗脸都不用亲自动手了……对了，你的手什么时候能好？”
　　原本这个时间够长出来，只是幻境又用了灵力，还需缓缓，霍玄道：“很快。”
　　这时，山里浓雾渐渐散去，诸星子趁机对着水面照了照自己的脸，与幻境里的人身如出一辙，也是他之前在客栈镜子里看到的人脸……
　　真是奇了怪了，总不能是在魔珠肚子里待过一遭，变成猪妖化出人形了吧？果真是近墨者黑！
　　不过这时候再多疑惑，还是逃命为上，他起身就要拉着断臂人士霍玄离开，谁知还没走两步，后方便传来一声奄奄一息的叫喊：“魔、魔珠大人……”
　　是马三娘！
　　诸星子和霍玄对视一眼，回头，就见一条血淋淋的蛇爬了出来。
　　要不是记得那声音，诸星子真认不出这是马三娘的蛇身，她的身体几乎被砸烂了，此时居然还活着，竭力地朝他爬去：“魔、魔珠……你才是那颗魔珠！千万不要走，被神界发现，你就完蛋了！”
　　诸星子赶忙看向霍玄：“咱们不会还没从幻境里出来吧？怎么又来了一个说我是魔珠的？我看上去就那么好背黑锅吗？”
　　霍玄深深看他一眼，问马三娘：“那个怪物呢？”
　　“他、他已经死了。”马三娘痛苦道，“你们晕过去后，我就去了他的洞穴……却亲眼看到他的本体被吃掉……”她眼里流露出懊悔，再次看向诸星子，“魔珠怎么会这么容易被吃掉？我不信，于是用它残留下的血窥视了它的过去……我猜得没错！它果然不是魔珠！它骗了我！”
　　“你先等等，”诸星子听得很混乱，“你是说，你那个魔珠大人已经死了？被吃掉了？不会吧？不是要弄得六界暗无天日吗？真会吹牛啊！”
　　“它才不是魔珠！”马三娘一改之前对小猪的瞧不起，几乎崇拜地看着他道，“我已经查清楚了，那只是五奇鬼里的一目魔，靠着吸取人的魂魄而活！千年前他和他的四兄弟曾被斩去身体镇压在这座山下，它吃掉了没有眼睛的四兄弟又吸食着魔君残余在人间的魔气，才得以存续……我、我有眼无珠，竟因为它身上的魔气误将他视作魔珠，还险些伤了您！他死得好！”
　　诸星子更懵了：“怎么又冒出个五奇鬼？”
　　霍玄道：“魔君统治时期，五奇鬼在人间纵行，五鬼一体，其中四个没有眼睛，只听一目魔号令，他们以人的魂魄为食，若五奇鬼单独行动，被吸食魂魄的尸体则会起尸。”
　　而一目魔吃了所有兄弟，如今再吸食魂魄，自然算是擅自行动。
　　“怪不得……”诸星子摸着下巴。
　　马三娘看他此时重点都在一目魔上，急道：“大人，您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你这人真奇怪！我跟你非亲非故，你干嘛这么关心我？”诸星子不满地噘嘴，“不过非要说打算……当然要把你押送官府！你帮那什么一目魔杀了这么多人，要有个说法。至于什么魔珠，你以为这种伎俩能骗我放过你，做梦吧！”
　　马三娘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霍玄其实知道马三娘没有撒谎，但魔珠身份关系重大，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于是也颔了颔首。
　　诸星子一看霍玄都认同自己，更加自信：“别看本小猪有了人身就要动歪心思！我也不瞒你了，在你协助那什么魔要害我的时候，我在绝境下参悟大道，才辛苦修炼出了人形！”
　　说罢哼着抱胸仰头，一副你等俗人不懂我境界的高深模样。
　　“……”霍玄唇角微动。
　　“你、你怎么如此油盐不进呢？我就是看了那一目魔的过去才能确定你的身份啊！”马三娘很崩溃。
　　“怎么？一目魔亲眼看到魔珠变成小猪了？”
　　马三娘急得气喘吁吁：“魔君统治时，五奇鬼是他的食物！除了魔君，没有任何神魔能够消化五奇鬼……可不久前，一目魔被生食了！这里除了你就是霍玄，可只有你在一目魔死后有了变化，魔珠若不是你，还能是谁？”
　　……这推测听好像很有道理！诸星子脸皱成一团，眼睫垂下，转着眼珠不动了。
　　霍玄知道他在思考，诸星子当小猪时，一思考就这样。
　　下一刻却听他道：“胡说！山里那么多蛇虫鸟草，谁知道是不是魔珠变的？哼，我看你的真魔珠大人已经跑路了，行了，别赖着我了，咱们还是官府见吧！我要状告你杀人毁尸以及绑架一人一猪！”
　　马三娘气得还要说话，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声势浩大，诸星子也听到了，当即抬手放在额前遥望：“又怎么了？不会是那些僵尸出来了吧？”
　　定睛一看，却忽然激动起来：“小黄？那不是小黄吗？”
　　霍玄感应到了妖气，正要结印击杀，一听诸星子这话，不动声色地停下动作。
　　那边，一群妖怪和魔修打得很混乱。
　　不久前，黄犬带着百里乘风前去有着铁无为气息的祠堂找小猪，不料那铁无为一听他们来此跟小猪有关，撒下烟雾阵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百里乘风怎么可能让他跑，一路穷追不舍，就追到了山上。
　　铁无为故意将他们引到浓雾里，自己则躲起来观察形势：若这群人能破除雾阵找到小猪，那他们也能找到主上，结果自然两大欢喜。若是同样束手无策，也算是借他人之手，给他们一个教训。
　　谁知一进山，浓雾开始散去。魔修们见这群妖怪来势汹汹，以为他们要趁机杀霍玄，自然阻止。
　　妖怪们则以为这群魔修把小猪囚禁在这里，更是恼怒，两方便打了起来。
　　铁无为不敢和百里乘风交手，可现在不由得他选择，毕竟摸不准霍玄现在究竟什么状态，真让他们攻上去，必然会趁火打劫，于是就硬着头皮冲上前拦住一路无阻、丝毫不受视力影响的大妖：“主上正在此地休息，没什么小猪，尔等休得无礼！”
　　对方微微歪了头。
　　“隔壁养猪的不少，你还是去那里找找吧！”
　　铁无为话音方落，百里乘风已闪至他身后，妖剑霎地刺破皮肉，欲要再刺，耳朵忽然一动。
　　铁无为自知打不过，已经全力结印护体了，结果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身后的大妖一下就不见了。
　　百里乘风一路屏息追到了那声音所在的地方，果然一落地，就听到了朝思暮想的嗓音：“乘风！怎么连你也来了？陈家庄可不好玩，你们这次全体出游怕是要失望了！”
　　他笑了笑，抬步要上前抱一抱小猪，可才靠近一步，就被一股强劲而阴诡的法阵隔开。
　　霍玄道：“哪来的老狐狸精，滚开！”
　　他敛了笑。
　　诸星子一听就嚷道：“你不准这么说他！”
　　百里乘风这边已经开始酝酿要如何避免伤到小猪与霍玄展开一场死斗，手悄然抽出妖剑的同时，那边铁无为也忙不迭地跟了过来。
　　铁无为远远看到霍玄断了一只手，来不及愕然，就发现一个陌生人正被主上抓着。
　　他细细瞧了眼，心惊之余，确定自己不认得这人，想来是什么人质？
　　但不久前那句嚷嚷，他已经听到了。
　　一个明眸皓齿的美道长，对他主上吹鼻子瞪眼的……呵呵，长得好看就是嚣张！
　　“哪里的臭道士？竟敢在主上面前撒野！不要命了？”
　　威胁完那惊讶的小道士，铁无为便转身要对霍玄说明目前的紧张情况，还未开口，竟猝不及防挨了一拳，霍玄怒道：“谁让你这么对他说话的？滚开！”
　　铁无为：“？？？”
　　百里乘风：“……”
　　【作者有话说】
　　[爆哭]今天被感冒和肠胃炎一起攻击了……
　　文中五奇鬼设定是源自清.袁枚《子不语》


第15章 
　　山里的废墟中。
　　铁无为很懵逼，主上又吃错什么药了？
　　之前重视那吃了长生丹的小猪还说得过去，现在怎么又为了一个小道士打他？你是魔头不是色魔啊！
　　突然，马三娘开口：“诸星子大人，你还是跟我留在这儿吧，你看，他们一个个都不怀好心！”
　　诸星子？
　　铁无为登时惊掉下巴：“你说这小道士就是小猪？他他他怎么突然变成人了？！”
　　奈何根本没人理他。
　　尽管搞不清怎么回事，但身为护法的铁无为还是迅速和霍玄统一战线，上前挡在诸星子面前，忍着心底惊骇，结结巴巴对着诸星子开始损百里乘风：“九、九幽城的名声也没比我们主上好多少！我们主上的长生丹一直被外人觊觎，他们之前不来找你，你一吃了长生丹就找了过来，这是要把你炼成丹药吃了啊！你可千万别上当！”
　　“哎呀你是误会了。”诸星子摆手道。
　　“绝对没有！”
　　那边，百里乘风蹙眉听着他们说话。他之前就发现小猪可以说人话，只是情况紧急没有细究，此时听了铁无为那话，便知小猪不仅能说人话，还拥有了人身，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于是也不打算和这群人厮斗，他轻声问对面的诸星子：“你吃了长生丹便拥有了人身？”
　　离得远，诸星子高声回道：“嗐！此时说来话长，咱们回去再说！”
　　霍玄道：“回去？回哪儿？”
　　话落，百里乘风和诸星子同时开口：
　　“自然是九幽城！”
　　“自然是客栈！”
　　百里乘风愣住，霍玄淡淡一笑，对诸星子道：“那就先在客栈住几日。”
　　“不可！”
　　百里乘风话落，霍玄的剑风已经不耐烦地袭来，他闪开避开。
　　此时两人都起了杀心，二话不说就纵身打了起来。
　　诸星子一看，忙要去拦，谁知那两人飞到了上方的空中，他够不着。上边打得激烈，连周围的树都被无辜劈倒了几棵。
　　诸星子急得在下面又蹦又跳：“你们这是做什么？别打了！一个没有眼睛，一个没有左手，都是可怜人，相煎何太急呢？”
　　铁无为见主上不需要帮忙，在下面趁机拱火：“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那狐狸眼睛好不了，我们主上的手还是能好的！”
　　谁知诸星子听得恍然大悟：“是啊，还好你提醒我，我险些忘了……”转眼就继续大喊，“霍兄，你不要欺负乘风啊！”
　　铁无为想要捂嘴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一股掌风从天上降下，他动作够快才免于一打，爬起来就追着诸星子道：“那什么……我们主上虽然以后能好，但现在还没好呢！你、你这不是拉偏架吗？”
　　上面打得不可开交，下面马三娘见场面混乱，心里一喜，悄悄朝诸星子靠近……
　　她计划趁着上面抢猪大战期间，在下面偷偷用毒液将人毒晕拉回地底，毕竟地下的洞穴有千万个，够她跑的了。而此时的霍玄哪还有余力使用追魂阵法？
　　等霍玄完全恢复，她早就带着魔珠大人跑到千里之外藏起来了！
　　有了魔珠，她才能复仇……
　　如此一想，霎时间喷出毒液朝前方的脚踝咬去——
　　“啊！”马三娘猝然惨叫起来，她想松开咬住的那只手，却无法做到，对方体内的血液仿佛在腐蚀她的生命，她那小小的蛇毒完全不够看……
　　霍玄见虎口被咬，厌恶地伸手一甩，将只剩一口气的蛇摔得粉身碎骨。
　　马三娘一动不动瞪着眼睛，似乎死也想不到霍玄是怎么出现的。
　　诸星子前脚还仰头焦灼观看战局，转眼却见上面的霍玄俯冲扑下来，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居然就被蛇咬了！他吓了一跳，过去抓住霍玄的手一瞧，伤口甚是恐怖，顿时急道：“完了！你中毒了……这可怎么办？”
　　百里乘风方才也在上面听到那蛇的动静，谁知慢了一步，下来一听这话，语气淡淡道：“无妨，九幽城解毒的药很多，我让人去拿，实在等不及，先把这手砍了。”
　　这也太没人性了！铁无为道：“主上已经没了一只手，你还要再砍一只？你当我们主上是壁虎？说砍就砍？说长就长？”
　　诸星子这会儿很焦灼，霍玄之前为了救他，已经没了一只手，现在又要砍手，再这样下去人还能行吗？他深吸一口气，抹抹嘴，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好兄弟，你且忍忍，先把穴位截住，别让毒性蔓延了，我、我这就来给你把蛇毒吸出来！”
　　霍玄看他真要吸，及时收回手，一吐息，就将那蛇毒逼了出来。
　　只见一股黑血噗地流出，原本发紫的伤口处迅速恢复如常。
　　“没事了。”他道。
　　“……”有修为就是不一样！诸星子看得目瞪口呆，待松了口气，又想起马三娘了，回头瞧去，那蛇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马三娘害了那么多人，死有应得，只是就这么死了，那些人命怕是都要成悬案了。
　　霍玄猜出他在想什么，漠然道：“这事有邪祟参与，就算马三娘伏法，非亲眼所见的人也不会轻易相信，还可能把你牵连其中……至于那些尸体，等修士前来，引魂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接了手，自然会把尸体送回去，你不必再操心。”
　　“可陈家庄的族长之前说修士都不愿来，现在会愿意来么？”诸星子问。
　　“山都崩了，一目魔虽然死了，但气息尚在，那些修士不可能不来。”
　　“原来如此……这群修士也是，不是大邪祟就请不动他们！”诸星子咂嘴。
　　霍玄只看着他，不作声。
　　铁无为这时记起之前看到的散魂，禀告道：“祠堂那些僵尸全部变回普通尸体了，似乎是魂魄回去了，想来之前起尸，便是魂魄被邪祟所影响。”
　　诸星子立马回想起幻境中的事，当时一目魔让他把自己吐出来，他还以为是一目魔在骗自己……没想到还真死了。
　　想来马三娘说得不错，或许是真魔珠吃了那家伙，所以一目魔一死，连接一目魔身体的山才会塌陷……这么看来，自己身份是很可疑啊。
　　他陷入沉思。
　　这会儿，那些妖怪和魔修也到了近前，本以为是场恶战，乍然一看他们如此和谐地站在一起，都傻了眼。
　　黄犬不见小猪影子，目光四下搜寻，仔细嗅嗅，却发现诸星子身上的气味和小猪如出一辙，愣了愣，很快就明白那是小猪的人身！不禁激动起来。
　　与此同时，百里乘风也收起妖剑，既然霍玄救了小猪，他也没有再与其交战的道理，开口道：“之前多有得罪，那长生丹，我们九幽城会想办法还你，届时会另送十件宝器作为谢礼，还请将人放了。”
　　霍玄：“门都没有！”
　　百里乘风脸色一变。
　　“就是，长生丹世上仅有一颗，你以为是你想还就能还的？”铁无为道，“想要此小猪，先让你们幽皇来磕头伏拜罢！”
　　“做梦！”百里乘风厉声喝道，随即朝诸星子的方向作辑，“九幽城不可无主，还请殿下跟我们回去！”
　　霍玄一顿，猛地看向诸星子。
　　诸星子还在思考中。
　　铁无为左右张望：“什么殿下？你们幽皇也来了？在哪儿呢？”
　　“……”
　　此时，诸星子思考的终于结束了，他摸摸眉心道：“乘风，我之前离开九幽城是因为大限将至，现在死不了了，却引来了不少问题，我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就不能这么迷迷糊糊地走……我必须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然总觉得会有人要害我。”
　　百里乘风急道：“无论你是什么，整个九幽城都会保护你。”
　　铁无为崩溃上前：“且等等，你们先说清楚，幽皇是谁？”
　　百里乘风不搭理他。
　　诸星子正要说话，忽见霍玄阴恻恻盯着自己，脸色难极其看，而以他为中心的地方都笼罩着一层极深的怨气。
　　诸星子看得莫名奇妙：“霍兄，你怎么回事？蛇毒是不是上脸了？”
　　霍玄气得要吐血：“你和这老狐狸什么关系？”
　　百里乘风是九幽城幽皇的贴身使者，他之前倒是没多想那两个无关人士的关系，如今得知诸星子就是幽皇，满脑子都是那个“贴身使者”到底是怎么个贴身法！
　　“当然是朋友，我都说了，我在九幽城有很多朋友！”诸星子挺胸，说得理直气壮，又对那边面色凝重的百里乘风道，“乘风，你们千里迢迢过来，也很辛苦，咱们晚些去附近好好吃一顿，等休息好了，我就去我出生的道观看看，说不定我是被掉包抱错的小猪，我生母可能是野猪什么的……放心，我以后会每个月给你们写信的。”
　　说完就要过去和百里乘风抱一抱，才走了一步，胳膊就被死死钳住。
　　霍玄一字不发，目光在他们二人间转换。
　　百里乘风：“霍玄，你别不识好歹！”
　　霍玄冷笑：“找死就尽管来！”
　　顷刻间，两股冲天的杀气朝周围压了下来。
　　诸星子见掰不开霍玄的手，很纳闷：“你们怎么回事？一见面就要打打杀杀，都是我的兄弟，这让我如何是好？”
　　众人流汗。
　　那两人面色更差。
　　千钧一发之际，黄犬在碎石里发现了一张卷起的布料，看上面有字，居然还是小猪的遗书，忙念了起来。
　　百里乘风听完，一时间哭笑不得，随即又是一阵后怕，他意识到小猪是遇到大劫才会写下遗书，之前的境况想来十分危险……再一想霍玄的断臂，也清楚大概怎么回事了。
　　他先退一步道：“既然殿下无事，我们也不再计较，至于后续事宜，且找个地方慢慢商量。”
　　终于解决了一个，诸星子擦了汗高兴附和：“是啊！大家都来了，这么热闹的气氛，跟过年似的，何必动刀动枪？咱们找家酒楼大吃一顿握手言和吧！唉，遇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我还想找人好好说说呢！”
　　说话间，又拧眉看看霍玄，叹了口气：“霍兄，你伤得这么严重，既然手臂还没能顺利长出来，那就需要找大夫医治看看了，可不要讳疾忌医呀！”
　　霍玄本来已经决定抓了人强行带走，这时听他语气伤感，似乎对自己的断臂颇为在意，身躯僵了下，冷声勉强道：“那好吧。”


第16章 
　　这顿饭是要吃的，但不能在陈家庄。
　　陈家庄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一目魔死后山体崩塌，百里乘风又带来了一群妖怪，僵尸无缘无故变回了普通尸体，小小的陈家庄现在都快变成鬼城了，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
　　这里蔓延着一目魔死后残余的气息，附近的修士想来已经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他们这时候留下来吃宴席，怕是吃到一半就要被拉出去质问打架，多尴尬。
　　黄犬提议直接去城外离得远的一家酒楼，那里他扮作人去吃过，厨子手艺很不错，饭菜一定合他们幽皇的口味。
　　诸星子听得向往，不过想起客栈还有东西没收，让他们先走，自己要回趟客栈。
　　百里乘风问：“是何物？我让人去取了就是。”
　　霍玄嗤笑：“我的房间，岂能让旁人随便进去？”
　　百里乘风一愣，就听霍玄对诸星子道：“我们住在一起，没见你带了别的东西，你说的是不是那四只小布鞋？”
　　诸星子：“……”
　　百里乘风回过味来，讥讽道：“是啊，我们殿下吃了你最宝贝的长生丹，你自然要把他放在眼下盯着。”说完，闭着双目朝着诸星子摇头，言下之意，和这恶人待在一起，早晚要被当成丹药吃掉。
　　霍玄道：“此言差矣，若是一只狐狸吃了我的长生丹，我会将他大卸八块，最后和泔水混在一起去浇菜。”
　　“……”
　　剑拔弩张的气氛又开始了……
　　诸星子深深叹息，明明都是好兄弟，可相逢后，为什么没有自己想象中大家抱在一起的相见恨晚的催泪画面呢，一见面就这么不对付，以后还怎么得了？
　　百里乘风不放心诸星子和霍玄回客栈，便让黄犬以幽皇侍从的身份跟去，他这边安排好人马，便带其余妖怪先行去城外的酒楼。
　　好久不见，小猪的寿命问题解决了，基于此，纵然对霍玄再多厌恶，他都能忍。
　　这边，铁无为还沉浸在小猪是幽皇的震惊之中。前不久听诸星子说要去客栈收拾东西，顿时以为这小猪悄悄在屋里藏了什么九幽城的宝贝，满心期待地跟过去，结果进屋一看，那小道士正手忙脚乱地将桌上没动的甜点瓜果全部收入木盒盖好，提着就走。
　　铁无为傻眼：“就这些？”
　　诸星子停下脚步，想了想道：“你房间应该也有一些掌柜送的糕点，快去拿来吧。”
　　铁无为：“……”
　　黄犬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飞身跳出窗外，钻入隔壁屋子，很快就把铁无为房间的食物全都拿了回来。
　　诸星子摸摸黄犬的头：“好小黄！”
　　黄犬乐陶陶地看他。
　　“……”
　　那边找到四只小布鞋的霍玄也是没想到，诸星子专门回客栈就是为了这个！他把四只小布鞋塞到诸星子怀里，板着脸夺过那木盒就下了楼。
　　铁无为看着霍玄一只独臂拎着饭盒暴走的背影，突然觉得主上变了。
　　诸星子不喜欢坐法器，他没修为，普通人坐在速度极快的法器上，自然不会很舒服，所以出来看到霍玄已经上了马车，很是惊喜，上去就道：“霍兄，你受了伤，确实应该静养！”
　　霍玄横他一眼。
　　这次是铁无为亲自当马夫，黄犬怕他驾车改变路线，也坐在前面盯着。
　　马车行驶没一会儿，铁无为就将缰绳交给了黄犬：“你既然不相信我，便自己来吧！”
　　黄犬自然求之不得，接过缰绳就道：“你若没事干，就去伺候我们殿下吧，我是走不了才坐这儿的。”
　　铁无为用力瞪他一眼：真是没天理了，狗都会使唤人伺候猪了！
　　不过铁无为确实是为了进去和小猪套套话。
　　掀开帘子，诸星子正在吃糕点，霍玄臭着脸。
　　铁无为坐下，倒了杯水笑眯眯递过去：“小猪弟，可别噎着了。”
　　诸星子捏着糕点赶忙道谢，又说：“霍兄不说话，我好闷，只能吃点儿东西了。”
　　霍玄：“……”
　　铁无为知道打听的机会来了，笑道：“主上不爱说话……小猪弟，你真是九幽城的幽皇啊？”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只小猪还学会模棱两可的说话之道了？
　　铁无为腹诽，见霍玄此时也竖着耳朵听，面上继续强颜欢笑问：“你既是幽皇，为何一直不说呢？”
　　诸星子尴尬道：“这个……你就当我微服私访吧！”
　　“……”铁无为强忍着才没破功，余光发现霍玄不满地瞥自己，只好继续问。
　　“我记得您只有二十岁，九幽城也就出现了十来年，难道这九幽城就是您开创的？”
　　诸星子摇头：“铁兄弟，你高看我了，我一只小猪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
　　“我从道观离开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后来决定当野猪的时候，就在野外里遇到了百里乘风，之后朋友越来越多……我们就找了新家园，大家都很厉害，只有我不是妖怪，在一群妖怪里也算是与众不同，于是他们非要推举我当幽皇，不然就要打得头破血流……唉！”诸星子很没办法的样子，“为了维护大家友好的秩序，我也不得不带上那顶皇冠了。”
　　铁无为嘴角抽搐：“……看不出来，你还是一只深得民心的小猪啊。”
　　“哪里哪里！”
　　铁无为继续问：“不过你是怎么认识百里乘风的？他一个大妖居然愿意给你做使者？这倒是难得了。”
　　说罢，就见霍玄凉凉的目光扫来，赶紧改口：“那老狐狸和你年纪差距如此大，很难沟通吧？你们居然会成为朋友？”
　　霍玄这才满意地端坐起来。
　　诸星子：“可能是因为……我们是生死之交吧？”
　　霍玄脸一沉。
　　诸星子没注意霍玄的反应，提到和乘风的缘分，他也想起了那段过去，热情地分享给他们听：
　　“当时，我独自前往深山老林讨生活，结果出师不利，一下就踩中了山里的陷阱，掉进了洞里……”
　　那天，他急得四下扑腾，蹄子在土坑里刨来刨去，可怎么都爬不上去，反而弄了一身的土。
　　正焦急着，忽然听到后面一个声音说：“别白费力气，此洞有二人高，就是人掉下来也爬不出去，何况你这么小一只猪呢？”
　　那嗓音清冷悦耳，带着一丝妖异之气，不像是人，也不像是动物。
　　小猪回头一瞧，这才发现洞里居然还有一只狐狸！
　　很大一只的白狐狸，由于洞里无光，狐狸又在对面，他之前都没发现！
　　小猪高兴坏了，他不怕掉进洞里，就怕洞里只剩自己一只猪，登时也忘了此时的处境，过去就挨着那狐狸道：“你……你也是出来讨生活掉进来的吗？咱们命真苦！”
　　那狐狸始终闭着眼睛，闻言有些惊讶，却不再理他。
　　小猪继续道：“你好，我叫诸星子，我本是道观里养的镇宅猪，外面世道乱，我的同门饿极了要吃我，我无奈下才跑了出来……唉，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那狐狸没想到他一个畜生竟将饲养自己的人类叫同门，嗤笑一声。
　　小猪听他笑了，更高兴了：“狐狸兄，你掉下来多久了？”
　　……这语气，不知道还以为在问你今天吃了没呢？
　　狐狸好笑，又不禁好奇：“你掉进了人类设的陷阱里，爬不出去了，就不怕等会儿被猎人抓出去烤了吃？还有心思问这些？”
　　小猪本来不怕，一听他这么说，就觉得背后发凉，开始害怕了：“是啊，咱们完蛋了。”
　　“……”
　　小猪焦灼了，在狭窄的洞里来回踱步，最后走不动才叹了一口气，挨着他趴下道：“看来我只能走这么远了，能被吃掉，也算是我最后的宿命吧。”
　　狐狸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认命了，深深皱眉。
　　过了会儿，他以为小猪会哭、会闹、会像被杀那般哼哼乱叫或焦躁不安，可是都没有。
　　小猪发了一会儿呆，就像是什么都忘了，凑近他好奇地问：“狐狸兄，为什么你一直闭着眼睛？你看不见吗？”
　　狐狸不想搭理他。
　　他就用蹄子在他身上搭来搭去，撒娇一样，快窝到他身上了。
　　狐狸被他弄得没了办法，无奈道：“我的眼睛被人弄伤了，看不到，可你做了什么，我都能感应到。”
　　小猪一听就怒了：“这也太坏了！你没了眼睛，就算逃出去也很难捕食了吧？”他语气悲伤起来。
　　狐狸怔愣。
　　小猪说：“还是我幸运一点，你真可怜……你现在有什么心愿吗？我会尽力帮你达成的。”
　　要不是狐狸确定眼前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香猪，他真觉得这是哪个仇家在对他阴阳怪气。
　　“心愿？你连自由都没有了，马上就要死了，能帮我完成什么心愿？”
　　“多了去了。”小猪说，“我跟人生活了很多年，可以给你讲人类的故事，还有小香猪的生活，还有道士的经文……对了，我还能教你一些经文呢！你可以趁现在提前超度自己。”
　　“……”
　　狐狸沉默片刻，道：“好，那你就给我讲讲你的生活吧。”
　　小猪高兴地一哼，挨着他脆声脆语地讲个不停。
　　……真是个话痨。
　　换作别人，狐狸早不耐烦了，可从小猪的嘴里说出来，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有趣，好像他生命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的快乐。
　　狐狸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小猪，等小猪讲到天都黑下来，听小猪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用鼻子顶着蹄子叹气，也不舍得吓他了，直言道：“其实这个洞，并不是人类的陷阱。”
　　小猪疑惑：“那是什么？是可以住的洞穴吗？”
　　“……笨小猪，若是猎人的陷阱，有一只狐狸先掉下来，陷阱已经遭到破坏，你怎么还会中招？”
　　小猪一听，茅塞顿开：“是啊！我踩中的时候，上面还遮得严严实实呢！人类又发明了什么新型陷阱吗？真古怪。”
　　“……”狐狸默然，索性直接化出人形，那是一个英俊不凡的白衣男子，修长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他睁开不能视物的淡色眼瞳，仿佛在看小猪，“因为这陷阱，就是我设的。”
　　妖怪啊！小猪脸色一变，转身要跑，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逃，这时听身后狐狸说：“别怕，我要狩猎的是人，不是猪。看在你为我解闷的份上了，我是不会吃你的。”
　　小猪瑟瑟发抖：“人你都吃，怎么会不吃猪呢？”
　　百里乘风忍不住靠近，俯身摸摸小猪，又点点小猪鼻子，他微笑道：“人很讨厌，你不讨厌。”
　　小猪身体还在发抖，脸却红了：“真的吗？谢谢夸奖。”
　　“……”


第17章 
　　狐狸便是百里乘风，当天就将小猪从陷阱带回自己的妖洞。
　　他活了太久，确实寂寞，本想将这小猪养起来，可没几天，小猪就自己偷偷跑了出去，他起初以为小猪逃了，为此闷闷不乐，结果天一黑，就听到小猪带了别的妖怪回来……
　　那妖怪本来想跟着小猪把猪窝一网打尽，不料想到了地方，里面住着的却是百里乘风！万年大妖吃一只小妖怪，简直轻而易举。
　　那妖怪没想到自己被一只小猪仙人跳了！当即跪在九尾狐面前不断求饶……
　　百里乘风没杀他，命令那妖怪留下，当小猪的陪伴妖。
　　后来，小猪带回来的妖怪越来越多……
　　百里乘风一向来独来独往，但小猪喜欢热闹，又很有妖怪缘，只能任由他去。
　　时间久了，妖洞也住不了太多的妖怪，小猪提议找个地方成立一个部落，方便日后串门儿走亲戚。
　　百里乘风也觉得凡尘不安全，就算是深山老林，也会出现打猎的人或狩猎的野兽，他就算没瞎，也不可能时时盯着小猪。
　　他要建立一个保护小猪的城池。
　　万年九尾狐的妖力，打造一个凡人无法进入的妖城并不困难。
　　待妖城建好，他便让小猪取名字。
　　小猪很纠结，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数了数人，发现包括自己正好九个，当即蹄子拍地，画了个“九”。
　　这就是九幽城的由来。
　　听完这一切，铁无为嘴角不断抽动
　　他万万没想到，被外面传得那般可怕神秘的九幽城，是这么个来历。
　　再一看霍玄，脸色铁青，眼底乌云翻滚，他瞪诸星子一眼，突然从牙缝挤出一句话：“那老狐狸用陷阱抓了你，禁锢你的自由，你逃出牢狱，主动来了我的洞府，他还有脸问我要人？真是该杀！”
　　诸星子愣住，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要喊打喊杀了。
　　铁无为眼见主上此时已经气急败坏到没了理智，都不分青红皂白了，忙岔开话题问：“那什么……小猪弟，我记得你之前在主上洞府时，外面就在传幽皇下令找你……”他不怀好意地一笑，“不会是那狐狸趁你不在，上位了吧？想来你们九幽城的幽皇已经异主了，你看看那群人，全听老狐狸的号令，这真是大不敬！”
　　诸星子嘿嘿笑着摇头，乘风一直在垂帘听政，毕竟他一只镇宅猪，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和玩，完全没其他的精力干活了。可还没开口，就听外面的黄犬哼道：“你这人可别胡说！使者只是让一个手下变成小香猪临时冒充幽皇，好稳住妖心而已！”
　　铁无为立马阴阳怪气：“还稳住妖心，骗谁呢？那老狐狸就是大逆不道，要挟小猪以令诸侯！”
　　外面的黄犬顿了下，很是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猪一走，很多长老都觉得没意思，想告老还乡了……你就当是挟小猪以令诸侯吧！”
　　“……”铁无为心里万马奔腾，合着你们九幽城创立，就是为了撸一只小香猪？
　　这时，诸星子拿了一块糕点递给霍玄：“我看你一直咬着牙，是伤口疼了么？快吃点儿甜的缓缓吧。”
　　霍玄偏过头，不理他。
　　诸星子捏着那块糕点自己吃了。
　　霍玄：“……”他气不打一处来，冷硬地一笑，“那老狐狸给小猪当使者，岂不是应该叫猪使大人？”
　　铁无为一听，忙拍手附和：“对对对！什么使者？就应该叫猪使大人！”
　　外面黄犬一听，翻了个白眼。
　　诸星子倒是认真念了一遍，摇头：“不好听。”
　　霍玄要的就是不好听，他夺过诸星子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攥着糕点淡淡道：“你都变成人了，以后离那位猪使大人远一点儿为好。”
　　说完，就见诸星子皱着鼻翼看他，眼前浮现出小猪仰头用鼻子对着自己的样子。
　　看着就软乎乎，霍玄心情转好，一口吃了那半块糕点，又瞥了眼诸星子还沾着些许糕点沫的嘴角，耳后微红，别过头端坐着身躯吐息运气。
　　怎么气氛突然就不一样了？
　　铁无为用怀疑的目光看看主上，又看看一脸担忧的诸星子，脸色复杂地出去了。
　　到了城外的酒楼，里面已经被那群化出人身的妖怪占据了。
　　百里乘风包了整座酒楼，提前到的妖怪们正欢欢喜喜在大堂喝酒吃肉。
　　诸星子、霍玄、百里乘风三人坐在楼上雅间。
　　霍玄对此很不满，他这辈子就没跟妖怪一桌吃过饭，要不是诸星子的手按着他，他真的想把百里乘风踹出去烤了。
　　好好的成人宴，一个老狐狸凑什么热闹。
　　小二上了酒肉，门一关上，百里乘风便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在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霍玄自是不搭理他，诸星子便把找马三娘看身世，结果遭到暗算，被一目魔困到山底，醒来后一目魔却就被干掉的大致情形说了。
　　他隐去了幻境中的事，倒不是不相信乘风，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弄清楚自己和魔珠是怎么回事儿，不想让乘风也为他着急。
　　霍玄听他对百里乘风有所隐瞒，之前的一肚子气瞬间没了。
　　百里乘风若有所思地抚摸酒杯。
　　诸星子之前在幻境吃得痛快，但幻境终究是幻境，这还是他变成人后第一次吃酒楼，说完了山里的事，就闷头苦吃起来。
　　霍玄看他吃东西已经不像在幻境那般伸舌头舔，顿时安心，不过一想老狐狸是个瞎子，就算诸星子舔水喝，老狐狸也看不到，上下起伏的心情这下彻底好了起来。
　　诸星子正吃着，就见碗里多了一块莲藕，抬头，那边霍玄放下筷子，微微翘起了唇角，似乎有什么开心事。
　　他迷惑地左右看看，屋里还是他们三人，而霍玄的那只断臂也没长出来，正要询问，小二这时敲门进来了，说不久前有个道长要进酒楼，得知酒楼被人包了，就问里面是不是有个眉心长着朱砂痣的俊美小道士，小二说是有一个，那道长便沉着脸不说话了。
　　毕竟都是道士，小二以为他是诸星子的熟人，问需不需要帮他进去通报，道长摇头，古里古怪地念着一句话，让小二把那句话带给诸星子，之后扬长而去。
　　诸星子摸着饱饱的肚子问：“什么话？”
　　小二回想着复述原话：“所爱之人即杀，所杀之人即爱。若想知道怎么回事，到王虚观来。”
　　霍玄面色微沉。
　　下一刻，就见诸星子用力扶额，似是头痛，霍玄当即上前紧紧扶住他：“怎么回事？”
　　百里乘风听到诸星子不对，厉声道：“定是那妖道的咒语！”
　　霍玄即刻结印要破解，这会儿诸星子已经缓了过来，阻止道：“不，不是咒语……我觉得很亲切，就像是听到了儿时的歌谣那般……那道士……那道士……”他看向那小二，急切问，“那道士长什么样子？”
　　小二吓得脸色发白，紧张道：“四、四十多岁的年纪……他容颜不老，却白发苍苍，仙风鹤骨，不像是寻常道士！”
　　诸星子瞬间一动不动，按理说，这样的道士他是没见过的，可心底却觉得这人自己应该认识。
　　他忽然想起在霍玄洞府晕过去后，梦里喊着自己的那人……
　　霍玄焦急看着怀里的诸星子，眼底一片阴霾：“王虚观……奉极天尊……想来就是他！我找不到他，他倒是主动现身了！”说罢，抬手就对整个酒楼下了一道法阵，喊来铁无为守着人，又警告地瞥百里乘风一眼，提剑就追出去，转眼没了踪影。


第18章 
　　诸星子在酒楼里等着，很是焦急难耐。
　　百里乘风安抚过他，便思索起霍玄临走的那句话。
　　奉极天尊是神界中人，无事不下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猪到底怎么和奉极天尊扯上了关系？
　　尤其那句“所爱之人即杀，所杀之人即爱”，听着就古怪诡异，可诸星子居然会觉得亲切……
　　百里乘风第一次产生如此多的疑问。
　　若那人真是奉极天尊，便有些麻烦了……
　　这时，屋里已经挤满了人，除了铁无为，黄犬一等妖怪也冲进来了。霍玄不久前出去的架势，让他们感到不妙，一进屋将耷拉着脑袋的诸星子团团围住，见百里乘风面色严肃，也不敢多问，只围着人，似乎在怕小猪被人抢走似的。
　　诸星子颇为苦闷，他是喜欢热闹，可自己左右两边的人，都开始对另一边释放出强烈的敌意，让他变得像是战场里的分界线，一时间唠嗑的欲望都没了。
　　这边，百里乘风实在想不透那句话，到诸星子身边坐下：“你自小在道观长大，从未听过那句话吗？”
　　诸星子摇头，王虚观的道士们只念经文，念经以外的日子都挺朴实的，才不会说那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若是说了，那就离中邪不远了。
　　可他……就是觉得耳熟！就是觉得亲切！
　　仿佛那句话早已长在了他的血肉里。
　　诸星子脑子乱糟糟的，这种感觉真难受，眼前一堆新鲜瓜果都让他没了胃口，喝茶也没滋没味的。
　　霍玄去追那人，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唉，当时怎么不把他也捎上呢？他还想亲自问问那人是不是附近马夫的托呢！不然干嘛大老远跑过来，知道他在里面却一声不吭离开，然后让他再去遥远的王虚观找他？
　　分明立马就能见面的事儿，非得绕来绕去，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好好的宴席，一下就吃得不开心了，由此可见，那道士绝不是什么好人。
　　为了缓解焦虑，诸星子起身来回踱步，结果走了两步就没处走了，屋子里人太多，实在走不开。
　　他尴尬地坐回去，思来想去，对百里乘风道：“乘风，看来我是真的不能回九幽城了，我等会儿就收拾收拾包袱，等霍兄平安回来，我就告辞了！我必须要去王虚观让那人给我个说法！”
　　百里乘风：“你去哪儿，我便随你去，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
　　闻言，铁无为急忙咳嗽一声，提醒他们，主上还没答应放人呢！
　　诸星子一听他咳嗽，确实想起了归途未知的霍玄，眉头忧愁地拧到一起，询问屋里最爱看书的树妖有没有带书出来。
　　树妖问：“带了些，殿下要看什么书？”
　　诸星子沉思道：“医书吧，我看看能不能学习着帮霍兄接个假肢，他不会养伤，还没好就又跑了出去，那手臂也不知猴年马月能长出来……真是让人操心啊！”
　　树妖抹汗：“……用一天时间从零变成神医的书，暂时还没有。”
　　诸星子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百里乘风看他无聊，让小二端来新鲜茶点。
　　里面有刚做好的枣糕、百花糕和糖蒸酥酪，全是漂亮的形状，有的像兔子，有的像梅花，颜色也五彩斑斓。
　　诸星子一看就很喜欢，留下一份给霍玄，便招呼大家一起吃，自己吃了一口，心情瞬间大好，片刻后又苦起了脸，觉得自己太没心没肺，霍兄还没回来呢！
　　百里乘风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宽慰道：“你且放心吃吧，霍玄那厮能为非作歹三百年，便可看出不太好杀，我想他死，也是不易。”
　　“……”
　　霍玄回来的时候，诸星子已经闷闷不乐地把一盘茶点吃完了，还趁机打了个盹儿，听到人回来，猛地起身冲去问：“怎么样怎么样？找到了那人了吗？”
　　说罢，又仔细打量他有没有受伤，一副焦心等了很久的样子。
　　自然是没能找到，连气息都无法追踪，不过他更确信那人是奉极天尊了，也就神界中人喜欢搞这种鬼把戏！
　　霍玄一路上都为此气闷，全程紧皱着眉，可回来一见诸星子积极迎接自己的样子，心里又是说不出的舒服，摇头道：“没找到，不过依我看，那道士八成就是王虚观供奉的主神奉极天尊。”
　　诸星子在王虚观生活了几年，自然知道奉极天尊是谁，又想起霍玄在幻境时告知关于他的前世画面，心情便说不出的复杂……
　　难道他上辈子真是奉极天尊门下弟子？这、这也太威风了吧？
　　那么威风，又为什么会变成小香猪？
　　话本里都说，神仙下凡不是替人皇做事，就是在修真界飞升，抑或是经历情劫大彻大悟……哪有像他这样变成只能活二十年的小香猪的？
　　越想越觉得那家伙不安好心！
　　“既然他都那么说了，我还是去王虚观看看吧。”诸星子背着手痛下决心。
　　“不可！”
　　霍玄和百里乘风几乎同时出声。
　　百里乘风急道：“他若真心想将话说个明白，不久前就该进来找你，他不进来便是有所忌讳，或许是知道在这里左右不了你，才诱你自投罗网。”
　　“……也有可能是被老狐狸的味道熏得不得不离开，神仙也怕腌臜之物。”霍玄道。
　　百里乘风微微笑道：“你离开之后，那人并未回来偷袭，如此可看，对方忌讳的不是你，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倒是猖狂。”
　　霍玄怒目而视，抽剑就要去杀，诸星子顿时走到两人中间道：“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这可让我怎么办？总不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想去便去，有我在谁干敢动你？”霍玄冷哼，放回了剑，“我已经叫人前去王虚观蹲守，若有风声，也能尽早知道。”
　　百里乘风：“那我也一同前去。”
　　霍玄哂笑：“休想！他已认了我做哥哥，和你们九幽城没有任何关系了！”
　　哥哥？诸星子忙问：“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百里乘风嘴角扬起。
　　霍玄嗓音发沉：“你整日兄弟长兄弟短，霍兄来霍兄去，现在不认账了？”
　　诸星子手心流汗：“这……听着好像是那么回事。”
　　霍玄这才满意，就听诸星子继续说：“可叫声兄弟就算认哥哥，那我哥哥会不会太多了？”
　　霍玄：“……”
　　不等霍玄说话，百里乘风就道：“不管他，他若生气了不去，我护送你去就是。”
　　霍玄咬牙：“谁说我不去？”
　　诸星子道：“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出发吧！”
　　百里乘风自然没意见，早些将小猪的事情解决，就能早些将小猪带回去。
　　霍玄嘴角下沉，一字不发。
　　出发之前，诸星子还惦记着霍玄的伤，问掌柜附近最好的大夫在哪。
　　掌柜热心地指着城外北边的方向说：“往那儿走个八九十里，再过一条河就能看见一个村子，里面有个叫武病的大夫，治病很厉害的，你们要治什么病啊？”
　　他直接忽略了霍玄没有的那条胳膊，毕竟在正常人眼里，已经没了的东西不可能再治好了。
　　病情是隐私，尽管霍玄的病情已经人尽皆知，但诸星子觉得自己还是得给他留点面子，他将这个问题敷衍了过去，随后避开掌柜对霍玄道：“你的手到现在都还没好，就不要逞强了，那大夫应该不能让你的手重新长出来，但也能让你的伤口快些愈合，减少痛苦……”
　　“不去！”霍玄拒绝。
　　这是让他先去看病，给他和那老狐狸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吗？想得美！
　　诸星子不明白他这是怎么，嘀咕：“我看铁兄弟累了一天一夜没休息，我倒是还在山底下睡了许久，还想让他们先在酒楼歇息，我先陪同你去看看手呢……”带着伤号奔波，总觉得于心不忍。
　　霍玄：“……”
　　“你要是实在不想看……”
　　“你非要去，我也没有办法。”
　　诸星子诧异地看他一眼，霍玄彻底没了之前的气焰，正垂眼望着他。
　　他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九幽城的人一出现，霍玄就跟吃错药了一样，情绪变来变去，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不过瞅一眼对方的断臂，又理解了，生病的人，尤其是这种身体不完整的人，总是容易情绪反复，暴躁易怒。
　　霍玄正想着要如何配合俗世大夫治疗手臂，就见诸星子突然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瞅着自己，心里一紧，偏过身子就喊来铁无为，让他把诸星子方才的话转告给里面的百里乘风，接着也不看那边什么反应，搂起诸星子便飞身上马。
　　那马有了霍玄的修为加持，马蹄几乎腾空，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酒楼抛得极远。
　　诸星子当了二十年小香猪，哪里骑过马，被霍玄护在前头，吹着风，看着辽阔的草地远景，忽然就有种这马由自己驾驭的错觉，一时觉得分外新鲜，不禁哼哼地笑了起来。
　　男人垂眼看他，嘴角轻轻扯动。
　　纵马过了河，果然看到一个小村庄。
　　村里房子不多，看着就冷清，诸星子本以为很难遇到人，谁知下了马，远远就看到河边有个女人在洗衣服。
　　这也太幸运了！
　　诸星子上前，探着脑袋弯腰问：“这位姐姐，请问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名叫武病的大夫？我们找他！”
　　女人缓缓抬头。
　　两人乍然间脸对脸。
　　诸星子看清眼前的面孔后，猛地后退一步，瞬间抵住霍玄的胸膛吸气。
　　跟来的霍玄察觉异样，一把将他提溜在身后挡着，冷眼盯着那女人的三只眼睛。
　　这女人相貌平平，穿着打扮都是一副普通农妇的模样，可她的眉心处，竟长了第三只眼睛。
　　那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你找武大夫？”女子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对劲，朝他们露出淳朴的笑容，“巧了，武大夫就住在我隔壁！我带你们去吧。”
　　说话间，有几个玩闹的小孩你追我赶地跑了过来，他们手里拿着树枝做的弓箭在模拟打猎，发现村里来了外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好奇地望向他们。
　　诸星子一看，更是心惊。
　　这些小孩，眉心都有着第三只眼睛。


第19章 
　　霍玄淡淡扫一眼那群小孩的眼睛，径直带着诸星子随那女人往前走。
　　女人边走边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武大夫的医术现在精进了许多，前段时间，一个村民从山上摔下，肚子都破了，家里人都准备起了后事，结果一晚上就被武大夫救醒了，厉害吧？”
　　……你们都长三只眼了，显然还是这个更厉害。诸星子斜瞅那女人，心里有些不安，这地方如此诡异，他现在哪还敢为霍玄找大夫，别最后也把人医出了三只眼了……
　　想想就害怕，他忍不住问：“姐姐，你们村里的人……从小都是这样吗？”
　　女人停下，面露不解：“什么从小就这样？我们怎么了？”
　　诸星子委婉地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女人一愣，大笑道：“你这孩子可真有意思，自己长了朱砂痣，就当人人都像你这般要长朱砂痣吗？”她也摸摸自己的眉心，“我这里可什么都没有，许是刚才溅了什么泥点，你看错了。”
　　诸星子愕然地和霍玄对视一眼。
　　对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先跟着她看看。”
　　没一会儿，那女人就停在了一栋小屋前敲门：“武大夫，有病人找！”
　　里面传来跑动声，门很快开了。
　　看到那位武病大夫的面孔，诸星子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甚至想给这个村起个名字，就叫三眼村！
　　既然人人都有三只眼，那么找谁问也没什么区别。
　　女人带了路就走了。
　　武病看他们二人一个道士装扮，另一个断臂人士浑身低气压，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人，忙问：“二位是看什么病？”
　　诸星子还没开口，就听霍玄冷笑道：“我的手臂断了一只，你可否医治？”
　　若是寻常大夫，怕是已经将他往外赶了，可是武病一听，眼底竟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他看了看霍玄那只断臂，道：“伤口已经结痂，想来已经断了许久，这样的情况，你就是把断掉的胳膊拿去让神医接上，怕也难如登天。”说着，又得意地话头一转，“但对我而言，这却并不难。”
　　诸星子为这大夫的狂妄摇头：就算你有三只眼睛，也不要这么吹牛吧！
　　他正要问问武病打算怎么接，霍玄跨步上前，一把勒住了武病的脖子：“你们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对方懵了片刻，随即吓得双手奋力挣扎，可怎么都反抗不了那一只手的力量，他张嘴要喊，又被霍玄一个发力止住了声音，只能艰难发出呜呜的沉闷嗓声，看向他们二人的目光只剩下求饶和恐惧。
　　诸星子也没想到霍玄会这么直接，忙道：“你快松手，怎么能这么对待大夫？我还没问呢……”
　　霍玄果断松开手，对武病道：“不许叫喊。”
　　武病已经见识到霍玄的可怕之处，不得不屈服地点头，霍玄的手一离开，他瞬间滑落在地哀求：“我、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若是想要钱财，我给你们拿就是！”
　　武病的样子不似伪装，诸星子扶他起来时，想起那女人的反应，直言道：“你们全村的人，在你眼里是不是都没有第三只眼？”
　　武病正暗骂现在土匪都学会唱红白脸了，闻言一愣，只以为他在胡说八道：“什么第三只眼睛？人怎么会长三只眼睛呢？我就算是医生，也没见过这样古怪的面孔！二位爷到底想要什么，不如直说吧！”
　　霍玄道：“把你家中的镜子拿来。”
　　……第一次见抢劫要镜子的！武病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跑回屋内，很快就捧着一把铜镜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霍玄：“您拿好！”
　　下一刻，霍玄便举起镜子对着他，镜子中的面孔，和他们所看到的并无二致。
　　诸星子赶紧指着镜子上武病的第三只眼睛询问：“这个你看不到？这里除了皮肤，难道什么都没有？”
　　武病摇头，已经将这二人当成了神经病。
　　诸星子这下明白了，村里的人虽然全都长了三只眼，但他们不仅看不到自己的变化，也看不到其他人的第三只眼。
　　这里位置虽然偏僻，但并不闭塞。依那位酒楼掌柜所言，村里的武病大夫也外出看诊过，其他村民偶尔也有外出买卖的需求，就算他们自己看不到，外人不可能看不到。就像他们刚一来，就发现了他们眼睛的不同寻常。
　　这多出的一只眼睛，显然不可能是自小就有的。
　　“你们村子是不是很久没有外人进出了？”诸星子问。
　　“是有段日子了，大家在村子里都能自给自足，一两个月才会出去一次，平时也很少有外人进来。”
　　“有多久？”
　　“大概……有一个多月吧。”
　　应该就是这一个多月前发生了变故，诸星子继续问：“这段时间，你们村子里有什么怪事发生吗？”
　　“没有……好事倒是有一件。”说完，不管诸星子怎么问，武病都吞吞吐吐不愿继续说了。
　　霍玄不耐烦地再次捏住他脖子，武病猝不及防又被提了起来，他连忙求救地看向诸星子：“怎、怎么能这么对待大夫啊……”
　　诸星子这次揣着双手，很是为难道：“这个这个……霍兄是个好人，或许是看你脖子有些问题，才帮你拉伸拉伸……不瞒你说，霍兄其实也会些医术，你千万别怕。”
　　“……”
　　拉伸你个头啊！看不出来这小道士才是最坏的！武病翻着白眼在心里大骂，可为了保住小命，不得不低头道：“我说，我都说！”
　　霍玄放了手。
　　武病咬牙切齿道：“一个多月前，大家突然就像开了心窍一样，做什么都比以前顺，比如我这种行医的，就像是对医学突然顿悟了，只觉得再也没有能困惑我的病症，村里人生了大病甚至重伤，我都能手到病除。之前说你的断臂我能治的好，并非大放厥词，而是我真的有这个信心……”
　　诸星子目瞪口呆：“除了你，别人也是这样？”
　　“当然了，比如村里的木匠，做的木椅、木桌也愈加精美结实，他现在打了一堆放在家里，准备下个月用驴车全部拉到镇上去卖，那样的品质，当天绝对能卖完……”
　　诸星子在他说话时一直看着他的第三只眼，这会儿看得眼疼，背着手看向别处继续问：“你们这里的人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起初倒是有，可这又不是坏事，我们思来想去，只当这是平时积德行善得到了上天的福报，只能感恩上天。这种事若张扬出去，难免引来外人的嫉妒，会生出祸端。”所以他那会儿才不愿说。
　　诸星子拧着眉头，听上去确实有利无害。
　　可天上不会掉馅饼，就像这群人能力飞跃的同时，都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多了一只眼睛……
　　武病看他们二人不说话了，迟疑道：“二、二位还治病吗？”
　　诸星子连忙摇头：“不治了。”
　　让一个身体变异的人治病，谁知道会不会被传染？诸星子思索间，开始突发奇想：也不知乘风过来住，能不能长出一只眼睛……这么一想，又赶紧摇头，这种眼睛显然不正常，他可不能害了乘风！
　　他紧接着问武病：“你们能力发生变化之前，村里有没有来过外人？”
　　武病本来要摇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回道：“非要说的话，倒是有一个，半年前，有个被流放的宫廷画师得了赦免，就在我们这里住下了。不过那画师人很好，村里人需要画像的时候，无论钱多钱少，他都会帮忙画，就是他妻子不大爱见人……村里的婶子们有时候去他家串门，他妻子总躲在房里不出来，想来性格怕羞，这倒也没什么。”
　　都长三只眼睛了，还没什么？你这大夫心也太大了！诸星子对着武病无奈地一瞅，病是不敢看了，可眼下这个情形，似乎也没办法一走了之……尤其是那个画师和他妻子，听起来很有问题啊。
　　正想着，外面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霍玄用眼神警告地瞥着武病，沉声道：“去开门。”
　　武病看他们既不夺命也不抢钱，只当是两个精神病，也不敢惹毛了他们，尴尬地在男人威胁的目光下跑去开了门。
　　打开门，一看来人，武病就惊喜道：“广先生，您怎么来了？”
　　广景明警惕地朝院内扫了一眼，随即盯着霍玄和诸星子，目光诧异，他道：“刚刚路过你家门口，听到里面有闷哼声，我来问问怎么回事儿？这二位是？”
　　“是来找我看病的，你看他那手都没了，挺严重的。”武病讪笑道。
　　广景明满脸怀疑：“是么？我还当是你遇到了打劫的呢。”
　　诸星子瞥一眼霍玄，又瞥瞥广景明，心想这位兄弟的预感还是挺准的。
　　武病可不敢把神经病惹急了，忙笑着解释：“……光天化日的，村里到处是人，谁敢来打劫？”说着，就赶紧朝霍玄介绍起来，“这就是那位画师广景明，画技一流，你们需要画像，也可以找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最好去找他吧！
　　广景明脸色略有些难看：“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不必介绍。”
　　说罢就走了。
　　这小子果然大有问题！诸星子对霍玄低声道：“咱们回去搬救兵吧，我看这村子有妖气。”
　　“不必，人多了打草惊蛇。”霍玄盯着广景明的背影，一拈诀就将还要说话的武病定了身，又封闭五感，道，“你既然是道士，必然肩负着降妖除魔的责任，妖魔就在眼前，岂能坐视不理？不如你我今晚先在这儿住下吧。”
　　他可不想回去见那老狐狸和小猪抱作一团。
　　诸星子一听，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他抖抖道袍，腰杆都挺直了，可又实在害怕脸上多出一只眼睛，思索后便拍拍霍玄：“你先回去吧，留我在这儿看着就好，我四肢健康，万一被传染多长一只眼睛，也还能忍。若是你，又是断臂，又是三只眼……怕是以后谁见了都得躲呀，多可怜。”
　　霍玄本要反驳，忽地问他：“那你会躲吗？”
　　“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你我既是好兄弟，我怎么会躲着你呢？”兄弟又不是夫妻，哪有看脸的道理？诸星子觉得他真是小看了自己。
　　霍玄闻言，嘴角翘起：“这可是你说的。”
　　诸星子点头：“你快些走吧，不必担心我。”
　　霍玄脸一沉：“想都别想！我若连这种东西都对付不了还要独留下你，不如去死了。”
　　“怎么动不动就要死？就算活得久了也不能如此厌世吧？”诸星子谴责地看他一眼，又慎重道，“那我们今晚……都住在这儿？”
　　“魑魅魍魉总爱在夜里作怪，晚上或许就能看出端倪，怎么，你害怕？”
　　“我一只道观镇宅的小香猪，魑魅魍魉怕我还差不多。”诸星子捏着汗口是心非道，“霍兄，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你可不要擅自行动啊。”
　　“放心。”
　　“不过乘风见我们久久不回，肯定会担心。”
　　霍玄也不希望那老狐狸过来寻小猪，进屋就找了一张纸，让诸星子给百里乘风写封信。届时对方一看是亲笔信，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诸星子提笔就写道：
　　乘风，我在陪霍兄治疗手疾，他的手太严重了，需要静养，治好了我们就一同回王虚观问问那老道士怎么回事。你们就先回九幽城吧，不必再来找我，等我忙完了，会带着好吃的回去看你们。
　　霍玄愉悦地唤来一只乌鸦，乌鸦转头就叼着那封信飞了出去。
　　当夜，霍玄出了重金在武病家里住了下来。
　　武病看他们出手大方，非但不劫财，还给了他那么大一锭金子，想来又确实有病，就是暴躁了点儿，于是医者仁心地收拾出一件屋子给他们歇息。
　　夜里三人吃了饭，各自回了屋。
　　霍玄将武病送来的药全泼了，盘腿坐在床上，结出法阵探查外面的动静。
　　天一黑，村民都不外出，外面除了细微的虫鸣和风声，什么都没有。
　　诸星子趴在窗边观察了一会儿，渐渐犯了困，他撩起被子把身体缩了进去，想睡觉，又怕半夜会有变故，仰头看着一旁的霍玄，瓮声瓮气道：“霍兄，有事你可要叫上我啊。”
　　霍玄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嗯了声，就给他盖上了被子。
　　然而不多时，那颗圆润的脑袋又转了过来，亮晶晶的眸子因睡意蒙上一层动人的水汽：“你也休息吧，坐着躺着效果都一样，我天天躺着，照样能镇宅，别看我闭着眼睛，其实我也没睡，我在感受这里的情况……真的，有我呢，别紧张。”
　　“……”
　　霍玄怔怔望向他，可诸星子扭了头就闭眼睡去了。
　　片刻后，一只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探出，修长的指节微微屈下，突然间，不受控制地碰了下那张雪白的脸颊，一戳即陷，面团似的，软极了。
　　男人屏住呼吸，手上脉络分明的青筋微微鼓动。
　　旋即，那张脸被又戳又捏，人却半点儿反应都没有，睡得不能再死了。
　　“……”
　　半晌后，霍玄压着唇角躺下了。
　　一片漆黑中，他侧身看着早已陷入梦乡的诸星子，一直看到东方既明。


第20章 
　　诸星子这一觉睡得很饱，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懵，床边不知何时没了人……他起初以为自己睡过了头，猛地坐起，可一看外面，竟还是黑乎乎的一片。
　　霍玄不知何时起来了，正站在床边幽幽看着他。
　　“……天还没亮吗？”诸星子惊讶。
　　“是啊，早着呢。”
　　霍玄自然那没告诉他真实情况：他用法诀使村子上方的太阳被遮住，让白天依旧维持着黑夜的状态。
　　这与他的私心有关。
　　这一夜过得实在太快，邪祟并未出面，霍玄对邪祟并无几分耐心，既然不出来，便让天现异样，逼那家伙出来便是。
　　诸星子看自己居然在天亮前就醒了，很是欣慰。
　　“我就说了吧，躺着和坐着都是一样的，你看我虽然躺着睡，但我一直保持警惕，根本没有睡死，有一点儿动静就起来了！嗐，也不知道才睡了几个时辰。”他掀开被子下了床，“不过就算天没亮，想到邪祟还在，我也睡不着了，还是多观察观察外面吧。”
　　说完就又趴在窗户边，眯眼朝外看了起来。
　　霍玄：“……”
　　然而除了漆黑的夜空，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诸星子无奈摇头：“罢了，还是等天亮后去那个画师家拜访一下，总能发现些什么。”
　　霍玄看他一副兢兢业业要捉妖的样子，不错眼珠地道：“这邪祟很谨慎，不会贸然出来行动，若那画师广景明和邪祟有关，就算我们闯进去，他们应该也早有准备，倒不如现在主动出击。”
　　“这……这会不会太冒失了？而且两个大男人半夜出门儿，很容易被发现吧？”
　　霍玄胸有成竹道：“变成其他模样便是。”
　　“怎么变？你可别乱来啊。”
　　霍玄唇线抿直，拿出两张符咒：“这符咒可以让人在一个时辰内完全变成另一个模样，大小都可控，你既然觉得人体大，变成小的活物就是，你想变成什么？”
　　“你居然还有这种宝贝，也不早说！”诸星子惊喜地拿起符咒观赏，很快歪着头思考起来，“自然是越小越好，最好小到让他们难以发现，比如蚊子或苍蝇什么的！”
　　苍蝇？蚊子？
　　霍玄一听就皱起了眉，他决定不采纳诸星子的建议，拿起符咒对着他的眉心一贴，又低低念了声咒。
　　顷刻间，诸星子就感到了变化，他觉得身子骤然一轻，低头看，下面是腾空了！再用力弯腰着低头一看，身子果然变了。
　　然而不是他所预想的苍蝇或蚊子，而是一只小蜜蜂。
　　圆滚滚的小蜜蜂扇动着翅膀转来转去，对自己小巧而轻盈的身体好奇又满意，不一会儿，诸星子就激动地直鼓掌：“霍兄，还是你有办法！我现在好小！完全可以做侦查兵蜜蜂了！”
　　霍玄愣愣地看着他，尽管变成了毛茸茸的蜜蜂，可诸星子的身体仍然是透着一层粉色，眉心一点红也在，就连面部，居然还是一个小香猪的面孔，粉色的小猪鼻子实在是过于醒目。
　　诸星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穿着蜜蜂衣服的小香猪，还在美滋滋地检查腿脚。
　　霍玄简直不想说什么了。
　　那符咒能在一个时辰内将人变形，但诸星子若异常坚信自己本体是小香猪，符咒的影响就会受到限制，例如现在，诸星子仍然保留一部分他认定的本体特征。
　　“……你就这么喜欢当小猪？”
　　诸星子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愣了一下，道：“当小猪有什么不好？有吃有喝，成天睡大觉，不用干活，只用镇宅！就算最后被吃了也没什么，毕竟大家最后都要死的。”
　　霍玄气笑了：“你就算当人，也可以这样。”
　　“谁说的？”诸星子回嘴，“当人可辛苦了，你是不知道，道观里那些来上香的香客，每个人都有着说不尽的烦恼，解决不完的麻烦，没完没了的痛苦……他们有时候在后院遇见我，都说羡慕我这只小猪，可以活得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说完摇摇头，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霍玄一想自己最近因此人产生的苦闷，咬着牙关没再说话了。
　　诸星子继续扇动的翅膀在屋里飞来飞去，突然间就有了新的问题：“霍兄，既然你有这个符咒，为什么不提前拿出来？要是我一觉睡到天亮，不就耽误事儿了吗？”
　　……真提前拿出来，到时候你只顾着那些三眼人，同床而卧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霍玄闷声道：“我的身体还在修复，这符咒也是睡了一觉才写出来的。”
　　“原来如此。”小蜜蜂同情地看他一眼，“霍兄，这次真是苦了你了。”
　　霍玄瞥开了视线。
　　诸星子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体，飞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终于掌握了飞行技术，立马对霍玄道：“霍兄，你也快变，咱们一起去抓妖怪，为民除害！”
　　“……”霍玄还是第一次被赋予为民除害的责任，嘴角抽动，随即将那符咒一烧，转眼变成了一只黄色的马蜂。
　　诸星子当即围着他转了起来，马蜂比蜜蜂大且长，有发达的飞行肌，充满警告意味的黑黄色，身躯看上去更加威猛，看着就攻击性十足。
　　诸星子又羡慕又不满：“为什么你是马蜂，我是蜜蜂？你这么长，我这么短？”
　　“蜜蜂更好隐藏，马蜂更适合攻击，这样才能更好的配合。”
　　诸星子思索了下，相信了他的胡诌：“好兄弟，还是你考虑周到，走，咱们出发吧！”
　　诸星子转头要往外飞，飞了没一会儿，就被一只马蜂的翅膀夹在了腋下，他们迅速飞出了武病的屋子，朝广景明家的方向飞去。
　　＊
　　燕儿睁开眼睛，她困惑地看了看窗外。
　　往常这个时候，早该升起太阳了，可今天只蒙蒙亮了片刻，村落又继续陷入了黑暗。
　　燕儿撇了眼身旁的广景明，悄悄起身下了床。
　　她和广景明不一样，时间一到，她必须要补充食物。
　　燕儿轻手轻脚走到后院儿，那里有一口被堵得格外严实的水井，她上前轻易掀开了厚重的井盖，弯腰将井里吊着的水桶拉了出来。
　　外面天气热，而水井有降温的作用，她低头对着水桶嗅嗅，满意道：“还算新鲜。”
　　燕儿将水桶拎到了附近的树后，靠着树坐下，便对着水桶里的食物大口撕咬起来……
　　此时，一只蜜蜂和一只马蜂同时停留在她上方的树枝头。
　　诸星子还没站稳，就被眼前的画面恶心得快要吐了。
　　幸好霍玄的翅膀夹着他，让他不至于掉下去。
　　女人面前的水桶里，堆放着手指、脚趾等肢体清晰可见的肉块……这究竟是什么肉，一眼便知。
　　那女子侧脸看上去极美，可吃肉却吃得很急，仿佛是饿得不行的野兽，吃了满脸的血。
　　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停下来。
　　诸星子紧张屏息，随即又意识到一只小蜜蜂的呼吸应该不至于吸引到别人的注意力才对……
　　果然，女子扭头，朝后面看去。
　　一道长长的人影站在那里。
　　“燕儿，是你吗？”男子柔声问。
　　女子赶紧擦嘴，回道：“是我，夫君，我太热了，睡不着，出来乘乘凉。”
　　那人影往这边走来：“天还没亮，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夫君来陪你吧。”
　　“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害怕的！夫君，你快去休息吧。”女子的语气带着一丝恼怒。
　　那男人似乎根本不觉得妻子这般异常有什么不对，竟无奈应了声，转身走了。
　　广景明一走，燕儿就继续吃了起来。
　　诸星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正想进屋去详细探查一番，下面的女子不知何时起了身，竟仰着头，径直朝他们的方向望着。
　　诸星子吓得翅膀一抖，就听女子凉飕飕地道：“今天就听说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现在天一直没亮，是你们搞的鬼吗？”
　　搞鬼？
　　……到底谁是鬼啊？真会倒打一耙！哼！
　　要不是小蜜蜂不方便说话，诸星子早就还嘴了。
　　诸星子正气鼓鼓地想着，不料下面的女子猝然往上一跳，居然一下就攀上了他们所在的枝头，张嘴要朝他们咬来——
　　啊啊啊啊！这年头蜜蜂不蜇人，人都要蛰蜜蜂了！
　　好在他和他的马蜂兄弟机灵地闪开了，马蜂带着他飞往更高的枝头，可紧接着，那女子又轻巧地窜了上来穷追不舍！
　　诸星子下巴都快掉了：怎么回事？轻功都没这么神速吧？
　　此地不宜久留，马蜂夹着他就往外面飞去。
　　诸星子被他夹得屁股朝前、头朝后，也因此，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子在后面追逐的可怕身影。
　　尽管女子容貌倾城，可那样子哪里还是人？简直就是飞檐走壁的奇行种！
　　看着女子脸上的第三只眼，诸星子想到武病的那些话。这只眼睛会将人的特长发挥到极致，难道这女子之前是表演杂技的？
　　思索间，他们已经被女子追到了河边。
　　女子作势要将他们往水中扑去——
　　霍玄已经跑得不耐烦了，把诸星子护在身后，准备出手直接解决此人。
　　与此同时，诸星子已经观察了一路女子的表情，他眼珠一转，突然大喊起来：“姐姐不要杀我们，我们这就过河离开！”
　　闻言，那女子的身形果然顿住，之后竟再无动作，无声地朝他们点点头。
　　待他们的身影在河边消失不见，女子这才幽魂般转身，慢慢回去了……
　　这边，霍玄夹着诸星子瞬移回到了武病的家中，两人一落地，都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诸星子急声道：“那个女子应该只是想让我们离开，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掉我们，不然她不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追逐，只将我们往河边引！”
　　霍玄颔首：“嗯，只要过了河就可以离开这个村子，若是我，会将人逼到一个退无可退的地方。”
　　“……”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有人在喊着什么，隔壁武病被吵醒了，出去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群举着火把的村民，为首的却是广景明。
　　广景明开口就道：“武大夫，你可知自己收留了两个妖怪？也不怕他们害死了你！”
　　武病纳闷：“妖怪，什么妖怪？我这里只有病人，可没什么妖怪。”
　　广景明推开他直接冲了进去，一看到出来的霍玄和诸星子，眼底闪过了然的神色，当即指着他们道：“就是他们！现在已是辰时，却没有任何天亮的迹象，他们一来就出了这种事。若非妖怪作祟，怎会如此？”
　　武病惊讶：“什么？都辰时了？你们没搞错吧？”
　　有村民道：“我家有刻漏，就是辰时，没错！”
　　武病傻了眼，又一想自己这一觉似乎真的睡了很久，再回头看向诸星子二人，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就在众人吵闹质疑间，天忽然间又亮了。
　　太阳升起，漆黑的院落和所有人的面孔，瞬间暴露在阳光之下。
　　霍玄前脚拈诀收起遮日法术，诸星子就冲了过去指着人一个个教训起来：
　　“世上竟有这种倒打一耙的人？我们睡得好好的，你们跑出来把我们吵醒了，非说我们是妖怪！还什么辰时天都没亮，究竟是几时谁说的准？你家的刻漏自然由你做手脚咯！我还认为你们是妖怪呢！本来天黑的好好的，你们一来天就亮了，分明就是不想让人好好睡觉，想趁我们憔悴疲惫之余吃掉我们是不是？”说罢，哼了一声，甩着袖子仰头望天，眼底一片委屈。
　　哼哼，既然你跑来找茬，那我就抢了你的路，让你无路可走！
　　广景明被他气得面色一青：“你这妖道别胡说八道！”
　　“妖道？”诸星子愣住，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道袍呢，当即伸出二指，更是嚣张地指着广景明神神叨叨起来，“既然如此，那就跟你们坦白好了！其实贫道并非过来治病，此次前来，只是看你们村里妖气冲天，恐有妖物作祟，才舍身探查！可又怕惊扰村民，就没说明来意……谁知有人故意搅局，也不知安的什么心！”他含泪摇头，意有所指地瞅着广景明，又瞥瞥迷茫的村民们，一副你们不明白我苦心的样子。
　　广景明胸前一阵起伏，冲过去就要抓诸星子的衣领，旋即却被一阵恐怖的掌风狠狠扇飞，轰隆一下，滚出很远。
　　没人看到霍玄暗中出手，只觉得广景明是突然飞了出去，村民们一时间吓得脸色大变，急忙后退。
　　诸星子看机会来了，大步上前：“呀！贫道有神灵护体，只有妖魔鬼怪无法靠近，所有村民都能靠近我，偏你不能……哼，你究竟是什么身份，还不如实招来？”
　　接着又痛心地瞥瞥众人，全然一副我为你们好，到头来你们却被妖怪迷惑的寒心神色。
　　村民们一怔，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第21章 
　　不等村民们细想，那边的广景明就叫嚷起来：“什么神灵？那是妖法，妖法啊！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快将他们赶走啊！”
　　诸星子看广景明还是这般执着找茬，背着双手摇头叹气。
　　小子，你都已经失去了大家的支持，就别挣扎了。
　　村民们这会儿也看出了广景明的不对劲儿，但也不敢贸然帮着外人，只好站在一旁看戏。
　　武病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怎么又是妖魔又是邪祟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广景明张嘴就要说什么，忽然，他头上的第三只眼迅速眨了一下。
　　那一眨，诸星子看得很清楚。
　　他预感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刻，广景明的表情就发生了变化。
　　诸星子以为他要使坏，提防地往后退了几步，可那边的广景明却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声响。
　　这不是要碰瓷吧？
　　诸星子赶紧嚷道：“你身上一点血都没有，想来伤得也不严重！别演了，我们才不会上当呢！”
　　霍玄察觉到不对，将诸星子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法阵中。
　　又是一阵寂静，广景明像是终于回过了神，他缓慢地撑着地爬起来。
　　当他抬头向他们看过来的时候，诸星子明显感觉此人不一样了。
　　克制，难以捉摸。
　　明明是一样的脸，却和之前的广景明的截然不同。
　　接着，广景明扶了扶额头，吃痛地摇了摇，便四下张望道：“我……我这是又撒酒疯了？这也太……真是不好意思，昨夜喝了一些酒……看来又给大家惹麻烦了。”
　　？？？
　　这是唱哪一出戏？
　　之前还气势汹汹的男子开始给众人道歉：“都是我的错，是我又坏事了，真是对不住大家！”又忙对着诸星子道，“这位道长，在下昨晚画了一夜的画，画完就忍不住喝了酒，可酒量不好，便这么冲撞了……让你们见笑了！二位若是不嫌弃，还请去寒舍坐坐，在下也好备些菜酒以表歉意。”
　　哪有这么发酒疯的？这是被夺舍了吧？
　　诸星子表示怀疑，可周围的村民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武病也道：“怪不得呢……广先生什么都好，就是一喝醉容易发酒疯，和平时两幅样子。我就说嘛，村子里怎么好端端的有了妖魔鬼怪？这位道长，您这边肯定也是误会了。”
　　诸星子拧着眉头看向霍玄。
　　霍玄嗤笑：“误会？为什么之前没人觉得他是喝醉？现在说他是妖魔，你们倒是为他找了借口。”
　　武病正要辩解，广景明已经上前对诸星子俯身作揖道：“道长既然觉得我是妖怪，来降服便是！”又朝诸星子走近了几步，力破之前那句妖魔不能近他身的话。
　　霍玄一看便要动手，诸星子及时伸手阻止，转头对广景明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去你家好好说开就是。村子里确实有妖气，但妖怪也未必在人之中，或许此时正躲在哪个洞中也说不准呢？”
　　若村子里真有妖怪，这个道士能帮忙捉了自然更好，大家对此没什么好说的。
　　临走前，诸星子又对武病道：“你们现在最好查一下，看看村里有没有谁少了。”
　　闻言，武病被吓得脸色一白：“好，我这就去叫人去查，若真有妖怪作祟，那还得了！”
　　村民们一哄而散，他们二人抬步就跟着广景明走了。
　　一路上，诸星子都做好了广景明突然变脸的准备，可一直到进屋，广景明都是一副和善的面孔。
　　院中的灶房上方，炊烟袅袅，里面有人在忙活，正是广景明的妻子。
　　广景明在他们落座后，便对着厨房热切地喊了声燕儿，匆匆过去帮忙了。
　　人一走，诸星子便和霍玄讨论起来。
　　“这个广景明身体里，好像住着两个灵魂？”
　　“住着几个，刨开便知。”
　　“……”
　　怎么总是这么残暴呢？
　　诸星子摇摇头：“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不过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能空手而归。要是能再变成小蜜蜂，去他们屋内检查一番就好了。”
　　“现在去看便是。”
　　“啊？”
　　霍玄二话不说起了身，主人似地撩开帘子，径直进了里屋。
　　诸星子额前留下一滴汗，又看向灶房的方向，紧张得不停祈祷广景明痴迷做饭别出来。
　　广景明显然不是一个爱做饭的人，在灶房那边没待多久，就提着茶壶过来了。
　　好在霍玄速度够快，及时回到了桌前。
　　诸星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燕儿并不知道家里的客人是谁，只当是村里的长辈，做好了饭，低头过来上菜。
　　诸星子盯着她打量，女子神色温婉娴静，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优雅。
　　燕儿摆好菜才抬头，看到他们时，愣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随即掩面去了房间。
　　如武病所说，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诸星子看着燕儿离开的背影，故作不解地问广景明：“你妻子怎么了？我们又不是豺狼虎豹。”
　　“哈哈哈，她性格怕羞，最怕外人，见谁都是这样，你们来前她已经吃过了，不必担心。”
　　当然，他都亲眼看到她吃人了……
　　诸星子眼珠一转，不说话了。
　　他怕广景明在饭菜里下毒，因此尽管那饭菜可口，也不敢动筷，只好和广景明攀谈起来：“听说你以前是宫廷的画师，那画技已必然很是了不起吧？”
　　“哪里哪里，混口饭吃罢了，若非得到新帝的赦免，我或许已经是个不知死在何处的罪人了。”
　　“嗐，都过去了，提这些作甚！你看你现今有傍身的画技，又有那般好的妻子……诶，你妻子也是村里的人吗？”
　　广景明看他一眼，似乎不是很想回答，可对方又是一副热切等着他回答的样子，不得不含糊道：“燕儿是我亲戚家的孩子，原本要被父母卖给别人为奴，得知我得了赦免，又和我情投意合，便逃出家里千里迢迢赶来相见……我们二人无法回老家，只好在此结为夫妻。”
　　这话诸星子可不信，那女子并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反而有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广景明拐骗了哪家的小姐！
　　说话间，就见向来不爱吃饭的霍玄提起了筷子，将每道菜都吃了两口，之后又夹菜给诸星子。
　　那边，广景明似乎怕诸星子抓着他问个没完，起身出去拿酒了。
　　诸星子当即看向霍玄：“这你也敢吃？有毒怎么办？”
　　霍玄道：“就算他下了毒，也毒不死我，我的身体百毒不侵。但入口的东西，我能尝出里面都有什么，这些菜都没有毒，放心吃吧。”
　　合着是为他试毒呢，诸星子立马感动了，随即又摇摇头：“没毒也不能随便吃，万一是人肉怎么办？昨晚的事你忘了？”
　　“只有鸡肉和鱼肉，吃吧。”
　　诸星子惊喜：“真的？”
　　霍玄抿唇不理他了，给他盛了一碗鸡汤。
　　鸡汤实在太香了，诸星子捧着碗就喝起来。
　　有兄弟如此，猪猪何求呢？
　　既然没毒，他就放心地大快朵颐了！
　　鸡肉不错，炸鱼也香喷喷的，清炒的小青菜特别新鲜，裹着菜汁的米饭都让人有食欲……
　　没办法，独在异乡为异猪，每逢佳节倍思饭！
　　他边吃边问：“对了，你在他们房间看到了什么？”
　　霍玄看着他吃饭，道：“满屋子的画像。”
　　诸星子吃啊吃：“都是谁的画像？”
　　霍玄：“……他妻子，还有全村的人。”
　　这倒是挺古怪，若只有妻子的画像还说得过去。可全村人的画像都放在家里……
　　难不成画好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可一两张还说得过去，那么多画像都在，他一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瘆得慌。
　　待广景明拿酒回来，他倒是一口不敢喝了，喝酒误事，他还要捉妖。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是武病。
　　他一进屋就笑道：“道长，我们刚盘点了全村的人数，一个都没少！您就放心吧！”
　　放心？
　　诸星子斜他一眼，无奈又吃了口菜，便摆摆手：“知道了。”
　　武病和广景明告辞后，转身走了。
　　诸星子两颊鼓动，吃着青菜若有所思。
　　既然村子里的人没少，那昨晚女人吃的到底是谁？难道是外面的人？
　　可武病之前就说过，这一个多月内都没有人出过村子。
　　电光石火间，诸星子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这村子里，真的还有活人吗？
　　他下意识往霍玄身边挪了挪。
　　霍玄看他突然靠近，愣住，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垂眼，继续望着诸星子低头吃饭的样子，愈发觉得眼前是一只懒乎乎的小猪在靠着他细嚼慢咽地吃饭，要不是广景明在对面，他真想伸手摸一摸。
　　吃完了饭，广景明道：“此次得罪了二位，我很过意不去，若二位不嫌我功力浅薄，我便为二位画幅画像如何？就当留念了。”
　　诸星子一听，心中警铃大作：你画了一村人的画像，搞出一个三眼村，又要给我们画像，这是要搞事啊！
　　霍玄却道：“好啊。”
　　诸星子本来不乐意，可看霍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好跟着去了。
　　行走间，他听霍玄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广景明和他妻子体内并无邪物，邪祟若非寄生于人体内，就在此人常用的物品之中。”
　　诸星子明白了，这是要找邪物的藏身之处。
　　到院子里，广景明让他们去树下站着，便回屋取纸笔了。
　　待广景明那边准备好，霍玄也伸手搂住了诸星子。
　　诸星子觉得这个姿势怪怪的，嘀咕道：“咱们不如勾肩搭背着吧？这样不太舒服。”总觉得随时能被提起来。
　　“与我勾肩搭背，你一直垫脚岂不是更不舒服？”说罢，强硬搂着不放手。
　　诸星子当小猪时，浑身圆圆润润，变回了人，身段挺拔，腰部线条在道袍里若隐若现，看着就柔软有力，搂着更是如此。
　　这边诸星子叹气，觉得霍玄太不会说话了，怪不得一群人要杀他，作为好兄弟，以后还是教教他说话之道吧。
　　不远处的广景明研了磨，之后就打开一个长形的木匣子，缓慢取出一支毛笔来。
　　那毛笔看着普通极了，却被他珍宝似地握着，他蘸了墨，又仔细地看看他们二人，低头作势要画了。
　　瞬间，诸星子就听到霍玄喃喃念咒的声音，对方念完对他附耳道：“笔里有东西，不过现在，它奈何不了我们了。”
　　……能抵抗邪物的侵害，想来就是那咒起的作用！诸星子原本的恐惧散去大半，腰杆也挺直了。
　　与此同时，燕儿匆匆跑了出来：“夫君，我、我的画像丢了！”
　　“什么？”广景明脸色大变，一改之前的沉稳克制，他似乎想丢掉笔，却丢不开，只好拿着笔往屋内冲去。
　　诸星子一脸无语，就算你们再怎么恩爱，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回头再找不行吗？
　　虽然画师跑了，但现在有了和燕儿单独相处的机会，诸星子见燕儿要走，急忙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这位姑娘，听广先生说，你是跑出来和他私奔的青梅竹马？真的假的？我怎么觉得这其中有内情呢？你别怕，若是被他拐骗，大可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女子身形微顿，道：“你们走吧，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尽管语气不好，但可以看出，女子对他们并无恶意，诸星子见此，索性坦白道：“我都看出来了，你根本不想杀人，可你既然不想杀我们，昨夜又为何要吃人？你吃的又是什么人？不搞清楚，我都睡不着觉！为了我后半辈子的好觉，我可不会走！”
　　燕儿眼里闪过一丝悲哀的神色，转眼又厉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趁现在，快滚！”
　　话落，一阵阴风呼呼吹起，整个小院上方都笼上了一层乌云，就听屋里传来广景明古怪的笑声：“燕儿，画像哪里丢了？这不好好放在你的床下么？你说你也是，干嘛总把自己的身体随意乱丢呢？”
　　身体？画像？
　　诸星子忙看过去。
　　门口，广景明耷拉着脑袋缓慢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张空白的画像，可须臾后，那画中竟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来……而院中的燕儿，却不见了。
　　诸星子揉揉眼睛，就听霍玄道：“它现身了。”
　　广景明唰地抬起头，那张面孔仿佛变成一张白纸，五官全无，仅剩下额中一只血红的眼睛。
　　男子摇着头朝他们走了过来：“这广景明可真会坏事！若不是他自作聪明跑去找你们，我还想跟你们好好玩几天呢……”说着，目不转睛地打量起诸星子，“好孩子，咱们终于见面了，我等这一天，可等了太久了！”
　　“你谁啊？”诸星子莫名其妙，“不会又那什么一目魔吧？他不是死了吗？”
　　“一目魔？那种垃圾货色也配合我相提并论！”男子暴怒地眨动着血红色的眼瞳，旋即又兴奋地盯着他，高声道，“我、我可是你父亲最得力的法器！我的眼睛可观万物，识真身，转换灵魂……我的小主人，有我在，这天下你唾手可得，快与我合力杀了你身后那个……”
　　话没说完，就被一把泥巴糊在了眼睛上。
　　“……”男子面部颤抖起来。
　　诸星子拍拍手，那泥巴在来之前就藏在了袖中，为的就是三眼人的眼睛出现问题后，好及时堵住。
　　此时，他伸出食指，义正言辞道：“真讨厌，连我是只小香猪都看不出来，还小主人？一会儿祸水东引，一会儿挑拨离间，告诉你，这一招已经不灵了！我和霍兄感情可好了！”
　　“你……”
　　诸星子打断他：“你这妖孽也是！用别人身体你都不害臊吗？洗澡上茅厕看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觉得恶心吗？赶紧现出原形吧！”
　　“……”
　　“还有，那些村民们到底怎么回事？你把他们怎么了？速速如实招来，再废话，霍兄就要打你了！”说完，扭头深深地瞭了霍玄一眼。
　　……兄弟，话都放出去了，你可不要抛下我啊。
　　霍玄被那一眼看得喉头发紧，当即移开目光，同时单手结印，指尖紫气凝结，化出剑光，猝然划破虚空，轰地就给了那怪物一击。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跨年夜我也不会停止码字的，嘿嘿[加油]


第22章 
　　那怪物猝然受了此击，身形一晃，很快却又站好了。
　　他用力抹开眼上的泥巴，失望地瞪了诸星子一眼，便怒不可遏地朝霍玄冲去。
　　霍玄让诸星子退远些，当即飞身向上，以剑气在他们之间隔出一道防御，等怪物被他引到檐上，再想越过他下去已是不易。
　　霍玄的拳风疾如闪电，不多时，怪物失去五官的面孔被打得扭曲，那只血红的眼瞳眨动起来，突然喷出一股黑白交加的烟雾，直逼霍玄身前——
　　男人封闭鼻息，双唇微动，长剑随着法诀刺破长空，化出无数剑影，斩了过去。
　　怪物身体被刺穿，头颅被砍下，四肢血流如注，可又很快会恢复如常，仿佛任何攻击都不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那怪物本体是魔君的法器，法器不知疲倦，自然不怕他的攻击。
　　霍玄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眼底微显不悦，冰冷刺骨的目光扫视过去，挥剑便要刺那只眼睛！
　　怪物见此，瞬间变回了广景明原本的脸，广景明喊着救命，第三只眼睛则在他身上移动起来。
　　霍玄追着那眼睛刺来刺去，逐渐烦了，抬手就要直接将人撕碎——
　　“霍兄不可！”这时，一直在下面跑来跑去观战的诸星子发现了不对劲，“他既然可以将广景明的灵魂调出，就能在你杀掉广景明时立马脱身，等他没了宿主，就更难找了！”
　　霍玄也想过这一点，只是在他看来，广景明此人的死活并不重要。
　　能和怪物在一个身体里共同生活，并非附身那么简单，想来是与怪物做了交易。
　　想着，就见诸星子在下面跳来跳去：“好兄弟，你且坚持坚持！我去他房间看看，说不定能找出破绽来！别急，咱们要里应外合！”
　　“哈哈哈……这是在敌人面前大声密谋吗？”怪物笑得面部抽动起来，“若非有魔珠的气息，我可不敢相信这会是主人的孩子！”
　　话落，一道剑光劈头而来。
　　“聒噪！”
　　……
　　上面轰轰隆隆地打着，下面的诸星子已经跑回了屋里，一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墙画像，那些人被画得惟妙惟肖，仿佛正在墙上看着他。
　　诸星子强忍着心底的不适，凑上前一张张仔细探查起来。
　　如霍玄所说，画的都是村民，大多数面孔虽然不熟，但他都有印象，尤其是里面的武病。
　　这些画像究竟是什么作用呢？
　　诸星子迅速分析起来。
　　怪物当时拿出一张空白的画卷，燕儿消失后，画卷就有了燕儿的画像。
　　如果画是人，那人就是画。可若全村人都是画中人，又如何能在一个本来就存在的村落里生活呢？
　　就算他们不出去，也总会有外人进来……
　　突然，诸星子眼眸泛起亮光，他拿起武病的画像就往外跑了起来，跳出门槛的时候，险些被一卷画轴绊倒，低头看，才发现是怪物先前拿的那张画卷，里面所画的是燕儿，怪物后来和霍玄打起来，就无暇顾及了。
　　他毫不犹豫捡起了画卷，往外跑的时候还不忘对上面喊道：“霍兄，你再坚持一会儿，千万别让他下来了！我真的没有抛下你跑的意思，你要相信我！”
　　霍玄：“……”
　　这边，诸星子马不停蹄地跑到武病家门口，他哐哐敲门，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脚步声：“谁呀？”
　　外面那么大的打斗声，可里面的人就像没听见似的。
　　门一开，诸星子他就冲进去，他二话不说打开武病的画像，对着他便问：“这上面是你吗？”
　　武病前一刻还在为他的莽撞摇头叹气，此时一看画像，人就怔住了。
　　他先是迷茫了一会儿，紧接着捂住头，表情痛苦。
　　诸星子看向画像，就见画像里的人和武病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他脑子里渐渐有了一个猜想：“武病，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武病动作僵住，他缓慢抬头，目光空洞地看看他，又看看画中的自己，了然道：“是，我死了……我记得那天……那天村里死了很多人……”
　　诸星子握拳。
　　看来猜测的方向没错，村里的人并非得了病或被妖法影响——不知为何，他们全都死了，灵魂被那怪物转换到了画中，他们无知无觉，还以为自己活着，和普通人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他们的第三只眼睛，就是那怪物用画卷囚禁他们灵魂的烙印。
　　这些人日复一日重复着生前的生活，所谓的出去也只是一个谎言，他们永远不可能离开这个村子——这整个村子，都是一张画卷！
　　“你们是怎么死的？”
　　武病恍惚道：“我……我只记得村里开始有人消失，消失的人全都去过广先生家，我们觉得广先生不对劲，夜里聚在祠堂商量一起报官……对！就是那个夜晚！祠堂的门突然被风吹开了，我看到了一阵血光……之后、之后再也不记得了。”
　　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你死得太快，才没来得及看到发生了什么……
　　诸星子忍不住阖上双眼，嘴里念了几句超度的经文，紧皱的眉间渐渐沉静。
　　武病悲伤迷茫间，骤然感受到了一股来自神灵的慈悲，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清明，顷刻间就知道之后要去何方了。待抬起头来，那充满少年气的小道士已经睁开双眸，看向了另一只手上开始剧烈震动的画卷。
　　那是燕儿。
　　画卷震得厉害，犹如一个被囚禁的人在竭力挣扎，很快，里面传来女人难掩哽咽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武病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自然不知道燕儿这话什么意思。
　　诸星子眼见握不住画卷，只好松了手。
　　画卷唰地滚开，下一刻，燕儿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了。
　　诸星子亲眼看到她那晚吃人肉的画面，对她颇为防备，可对方确实有几次驱赶他们离开此地的举动，一时间也摸不准她究竟什么立场，只好板着脸道：“姑娘，你也看到了我兄弟的厉害，就算杀不了那怪物，也可以在拖住他的时候把这里的画卷一把烧个干净！你若不想死，就把一切交代清楚吧。”
　　“可我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死呢？”燕儿凄凉地看着他，“我之前劝你们走，便是知道你们奈何不了他……若你真能把画卷烧个干净，那好，这里发生的一切我全部告诉你，你只要说到做到。”
　　诸星子一愣。
　　“你之前其实说对了，我确实不是广景明家乡的亲戚。”她仰头看向窗外，她长出一口气，咬着牙道，“我原是宫中后妃，因一曲长袖折腰舞，深得皇上宠幸。广景明虽是宫廷画师，可我与他并未见过几面，对我而言，他和陌生人没什么差别。”
　　“我只记得有一年，皇上让他为后妃画像。那天，一个妃子觉得她将自己画得不好看，为此刁难他……我看他可怜，出手为他解围，我那时也想不到，一次好心，竟会将自己推向深渊。”燕儿眼底闪过泪光，“后来皇帝驾崩，新帝下令，让许多后妃陪葬，我便在其中……”
　　“死的时候，我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我在另一具身体里睁开眼睛。”
　　诸星子：“广景明让那怪物将你的灵魂转换到了这里？”
　　燕儿颔首，随即恨恨地看向眼前的画卷：“那怪物名叫血瞳，原本寄生在荒野的石窟里。广景明被新帝赦免的路上，就在那石窟睡了一晚……”
　　“他们做了一笔交易，广景明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容器交给血瞳支配，而血瞳则将他所爱之人的灵魂，换到画卷中。”
　　尽管已经猜出来，诸星子还是拧紧了眉。
　　“广景明在画中画出了我的样子，我的灵魂自此被禁锢在了这里，我无法逃脱，只能按照广景明的要求，做他的妻子，我知道自己已死，才不敢出现在村民面前……”
　　“可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女人的身体颤抖起来，“我和那些后妃，是被活埋在地宫的！地宫没有食物，人又不能短时间死去，饥饿中，为了求生，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我在最饥饿的时候，吃了同类的肉。”
　　“血瞳将我自画中复生后，我只能延续着死前那一天的饮食……我无法控制自己，我、我……”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吃了人！”
　　她忽然抬头，怔怔地看着诸星子：
　　“可广景明不仅不害怕，他还帮我处理尸体残骸，甚至主动把村民骗到家中……直到村里的人发现不对，要报官，他看情况控制不住，就让血瞳出马，屠了全村……”
　　诸星子沉默。
　　第一次，他冒出了想将人碎尸万段的念头。
　　那边，武病瘫坐在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竟是这样死的……”
　　燕儿顿时跪下道：“我伤了你们的性命，到了阴曹地府，自有交代！如今既然有人能烧掉画卷……”她看向诸星子，“只请道长快快动手！”
　　诸星子甩袖便道：“要报应，也要报应在那怪物和广景明身上！你对广景明有恩，他却因一己私欲，让你不人不鬼，陷入此等境地，我看灭门之仇也不过如此！”说着，弯腰捡起那两张画卷，“想要离开此地，可不仅仅要烧掉你们的画卷，依我看，你们整个村子都是在一张画里，否则也不会这么久以来，只有我们才能进来了！”
　　对血瞳而言，用画卷制造幻境应该不难，凡界普通人自然无法进入，可霍玄修为极高，也就不会被小小幻境挡住，才这么误闯进来。
　　如此一想，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时间不等人，诸星子转身就朝外面狂奔而去。
　　那边两道残影飞来斗去，声响震天，再一看，屋檐都被掀飞了。
　　诸星子看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又想到霍玄手臂还没好，就这般与人厮打，真是旧伤未好，新伤又在赶来的路上了！可他们明明是来看病的……这叫什么事儿？不能想，一想就鼻子发酸，他揉揉眼角继续往前跑：“霍兄，坚持住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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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本《圣父？骗子！[快穿]》求收藏！文案：
　　身为快穿二代，路满很嚣张。
　　一觉醒来绑定了快穿系统，他丝毫不慌：要么跟人腻歪，要么跟人使坏，我都很会！
　　系统：你是个看上去对所有人都好，却凡事拎不清的圣父。
　　路满：我确实心善！
　　系统：……嗯，你穿进了一篇古早虐文。
　　路满：我很擅长救赎的！
　　系统：……你是导致主角患上失眠症的虚伪前男友，主角被他继弟害得跌入谷底，你却劝他兄弟以和为贵，甚至和他继弟眉来眼去，逼得主角发疯失常险些死掉，你名正言顺地分手和他有钱的继弟在一起，被三年后归来的龙傲天主角疯狂报复，凄惨落魄地忏悔。
　　路满：……
　　开始任务后——
　　路满（忧愁）：他都瘸了，你就原谅他吧？
　　主角（发疯）：他的腿瘸了，他的嘴没瘸还会吻你！
　　路满（惊慌）：啊？我明明很专一的！
　　主角继弟：嫂子别怕，是我偷偷亲的！
　　路满抹泪：我不能害你们兄弟反目成仇，今日就分手，从此我们三个只当朋友吧。
　　系统看着准备小黑屋时前所未有冷静的主角，和站起来磨刀的主角继弟，陷入沉思。
　　#【你是年代文里和稀泥的圣父亲戚，主角被欺负时不吱声，主角报复时就要主角做人留一线……】
　　路满：做人留一线，留我吧，我真没欺负你。
　　主角：……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路满：？
　　主角冷着脸给路满洗脚洗衣服，然后甩出一沓钞票：你未婚夫死了，我看你可怜才天天来看你！
　　#【你是网恋文里的圣父路人甲，看到别人吵架就会和稀泥，这次你劝架的两方，分别是网恋里被骗的霸总攻1和直男混血攻2……】
　　路满：唉，他还是个学生，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攻1（发疯）：你拿我的钱去养小白脸？还维护他？！
　　路满：那是资助，我很专一的！
　　装穷的攻2：你是男的？！
　　路满（对手指）：你应该不会跟一个热爱学外语的人计较吧？
　　攻2（流鼻血）：……男人也可以，跟他分手！
　　攻1（冷脸递黑卡）：习惯了骄奢的少爷生活，受得了跟他过苦日子么？
　　路满：……
　　#【你男扮女装，一身武艺，是乱世争霸背景里被送到暴君枕边的刺客，却总在关键时刻下不了手，延误了最好的时机……】
　　路满：不是不会暗杀，而是美人计更有性价比。
　　暴君：别以为孤看不穿你的小心思！
　　路满（心虚）：冤枉啊！我真的是姑娘！
　　暴君：？！
　　……
　　后续世界待定，不一定按照顺序写


第23章 
　　听到那阵带着哭腔的声音后，上方的人影猛然一晃，霍玄险些乱了阵脚，他以为诸星子遇到了什么危险，急忙收剑回头。
　　一看，人好好的，抹眼泪的同时，也不耽误他歪倒的大门扶正了。
　　霍玄身形如电，拦住想趁机冲下去的怪物，回头喊道：“怎么了？”
　　诸星子的悲伤来得快也去得快，尤其现在看到霍玄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重伤，当即冲他大喊：“霍兄，此地应该是一个幻境！”
　　霍玄一顿，寻常幻境会对幻境主人以外的人有所防御，若是修真界的人无意踏入，便会第一时间察觉。
　　可自从进来后，他并没有感应到幻境对外来者的抵御。
　　霍玄蹙眉思索间，就听眼前的血瞳无奈道：“这才对嘛，你若能发现此处是幻境，就说明那孩子并非我的小主人！魔君部下的幻境对主人畅通无阻，小主人有着魔君的血脉，自然进得轻松，你与我的小主人一同前来，这才被幻境接纳……不如这样，看你这般护着小主人，咱们也别打打杀杀的了，反正你看着也不像好人，不如做魔君麾下，和我一起光复魔君血脉！”
　　“别打他的主意！”男人眸底霜寒，一剑刺去——
　　地面上，诸星子终于跑回了他们下方的院子里，他跑得口干舌燥，看上边还在打，匆忙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噜大口喝完，这才感觉嗓门有了力量，随即拿着画卷就在嘴边扩音喊道：“霍兄，霍兄！！！”
　　霍玄第一时间看向他。
　　诸星子继续喊：“你听我说！那怪物叫血瞳，原本寄生在画里，现在寄生在广景明体内，广景明的能力是画画，画出人就能让死者灵魂寄居，血瞳画中人与普通人的区别，就是那只眼睛！我、我现在怀疑广景明真正的身体还在现实中的村子里，你眼前的广景明，其实也是一幅画！快烧了他！”
　　血瞳一闻言，便悚然大叫了声，转身作势就要溜。
　　可为时已晚，霍玄掌心腾地燃起大火，在扑向血瞳的同时，烟花一般炸开，幽幽火阵转眼遍布了整个村落。
　　诸星子被霍玄用法阵保护起来，四处蔓延的火焰全都避开了他。
　　广景明的身体也被点燃了，他的身体开始急速缩小，仿佛被火焰舔舐的纸张，顷刻间化作烟灰，只留下一阵凄厉的惨叫。
　　火光中，目之所及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水墨色，又如日出时分，渐渐变得色彩分明……
　　诸星子松了口气，这是幻境在消失。
　　现世的阳光更加炽烈，他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眸，望着眼前血流成河的村落，又看了眼突然从屋里跑出来拼命给自己扑火的广景明真身，道：“……果然是这样。”
　　那血瞳无法忍受火焰的炙烤，痛叫一声就从广景明体内飞了出去。
　　霍玄早就等着他出来，手一挥，剑随心动，雷电般追击着那血瞳杀去。
　　血瞳没了宿主，抵御能力大幅度降低，他被霍玄砍得越来越小，绝望下竭力转身，竟往诸星子的方向移去：“小主人，我的小主人！我是你无往而不胜的利器！快让我住进你的身体里，快！”
　　诸星子一脚将他踩在了地上。
　　使劲儿碾了碾，这才再移开脚。
　　霍玄等他踩够了，驱御法阵给了那东西最后一击。
　　巨大的爆炸声后，地上再没了任何血瞳的踪影。
　　血瞳非妖非鬼，而是法器所化，想要斩草除根并不容易。就算是神界中人，怕是也要舍上各种法器灵石，用上多年才能将其一起炼化。
　　诸星子跑过来检查，还不放心的四下跺了跺脚：“他死了吗？”
　　霍玄道：“就算没死，也没法再兴风作浪了。”
　　“那就好！”诸星子长出一口气，正要笑了，余光落在荒败的村落，彻底笑不出来了，“不管如何，这些亡魂起码可以转生了。”
　　霍玄嗯了声，擦擦他满是烟灰的脸，正要带他去河边洗洗，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奄奄一息的呻/吟。
　　两人循声望去，是已经被烧得几近毁容的广景明。
　　画中广景明的身体虽并不是实体，但和他灵魂相连，画中身体被毁后，他外面的身体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燕儿，燕儿……你在哪儿？”
　　诸星子看到他就觉得恶心，听了这话更是恶心：“你不会以为自己很痴情吧？一切恶端皆因你而起！你痴恋宫中对你有恩的后妃，就将人家灵魂囚禁在身边，逼得人家不得不认你为夫！你明知她会控制不住吃人，还要帮他把无辜的村民往家中引……这个村子好心收留了你，你转头为一己之私屠村！你的良心又黑又臭，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炸油锅的！别念了，去了地府，你都和燕儿到不了一层，呸！”
　　广景明仿若未闻，继续念着“燕儿”。
　　……诸星子这辈子最看不得恶人自我感动，当即抬着下巴道：“既然你这么放心不下你的燕儿，那我就直接告诉你吧，其实就是她让我将这些画卷全部烧毁的！她宁愿死后去地狱赎罪，也不愿灵魂被你关在这里做一对恶心夫妻！你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恩将仇报、没有良心、坏到极致、人面兽心的畜生！当然，此畜生不包含猪，猪都很厚道，你应该是老鼠那种！”
　　广景明身子一阵抽搐，似乎终于从自己的幻想里清醒了，他缓缓抬头，怨毒地看向他。
　　诸星子现在看他一眼都嫌，懒得再搭理他，转头对霍玄道：“他还能活多久？”
　　“少则三天，多则五天，他的内脏都坏了，现在只是拖时日。”
　　“千万不要给他一个痛快，就让他慢慢等死吧！不过死之前最好将他交给官府，冤有头债有主，上面的案子清了，下面的冤魂也有个说法。”诸星子皱眉道。
　　霍玄从不管旁人闲事，听诸星子这么说，便拈诀封住了广景明的身体，以防他寻死，又唤来传信的乌鸦，派附近魔修稍后伪装成过路商人，前来收拾残局。
　　村子里的那些尸体早已不成样子了，到处都是腐臭味。
　　诸星子垂下眼眸，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些人里面，有的不久前还在画中为他带路，留他过夜……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当广景明路经此地一无所有的时候，那些人是如何帮助他，才让他一个曾经衣食无忧的宫廷画师选择在此安家。
　　可好心招来了狼。
　　此处死气沉重，霍玄看诸星子垂头丧气，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唤来马正要把人带走，却听诸星子道：“霍兄，等我一会儿。”
　　说罢，掀起道袍衣摆席地坐下，双手放在膝上，闭目念起了超度的经文。
　　丝如墨，面如玉，唇如珠，青年双唇不停，越念越快，越念越从容……初阳之下，穿着道袍的诸星子犹如被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光，他坐在那里，如松如鹤，周身现出缥缈之气。
　　那股笼罩全村的怨气，似乎真的随之飘远了。
　　霍玄怔愣地看着，直至那双眼睛缓慢睁开。
　　超度完了亡魂，诸星子拍拍屁股站起来，脸上的悲哀一扫而空，仿佛不久前那些所见所闻只是一个梦。
　　他抖抖道袍，又撇撇嘴：“我说之前怎么在广景明家吃了那么多还吃不饱！合着是在幻境里，一离开幻境，肚子可不就空了？幸好咱们待得不久，不然早晚得把我饿出病来！”
　　“……”
　　霍玄只觉得眼前站着一只哼哼叫饿的小猪，他忍住把人提起来捏捏肉的冲动，问：“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
　　“就吃些素斋吧，我这次受了惊吓，也需要静养一番了。”
　　霍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番，笑道：“……是要静养，不如别去那王虚观了，直接跟我回洞府住些时日。”
　　诸星子拒绝：“我是那么贪图享乐的小猪吗？这都还没正经上路呢就要休息？不行，不弄清楚的是什么，我以后成家都不知道该和人成还是和猪成！若品种不同，以后岂不是乱了套了？”
　　居然还想和别人成家？
　　霍玄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才活了二十年，就总想着成家，这样还要当道士？”
　　“道士怎么了？道士也可以成家的，我就是那种可以成家的道士！霍兄，你虽然不是道士，但咱们也算是同根同源，你难道从来没见过娶妻的道士吗？不会吧？”
　　霍玄脸黑如锅底，简直想把他的嘴巴捏住：“我看你是六根不净，思春了！”
　　诸星子：“我才没有，但做猪做人都要有计划，我提前想一想未来，不可以吗？”
　　霍玄：“你想未来就想未来，总想着别人做什么？”
　　“……”诸星子觉得他实在是莫名其妙，想要争辩一番，开口前转念一想，唉，自己和个三百多岁的人计较什么？
　　算了，让让他吧。
　　霍玄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看他忽然关怀地多看了自己两眼，愣了愣，当即转过身去，余光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又瞥一眼诸星子，只觉得风景格外好，也忍不住开始去想未来的事。
　　扮作商人的魔修一来，他们便没再逗留，骑上来时的那匹马，从原处过了河。
　　过河的时候，诸星子想着他一只手不方便，想要帮忙去扯缰绳，霍玄以为他想玩，把缰绳给了他，不多时，又忍不住伸手，和他一起握住了缰绳。
　　诸星子一顿，紧接着他就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缰绳上一只大手，自己的腰上也有一只大手……那么，多出的那只手是谁的？
　　他吓得不敢动弹，直到目光移到男人的左臂，亲眼看到那空荡荡的地方长出了一只手……肌肉紧实，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往上，是宽阔的肩。
　　那只手此时搂着他的腰，苍劲有力，修长的手指紧紧钳着他，勒得他都有些透不过气了。
　　“你、你的手终于长出来了！”他又惊又喜，“这下好了，我不用再担心了！”
　　“……你担心我？”
　　“难不成我在担心这匹马？”诸星子白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盯着腰上那只手提出问题，“按理说，你这是新长出来的手，怎么还有剑茧呢？”
　　男人垂眸，径直朝他腰上看去：“你这衣服是有多薄？剑茧都能感觉到？”
　　诸星子：“好兄弟，这你就不懂了，我这叫敏锐！镇宅猪没有敏锐的感官，怎么镇得住宅子呢？
　　霍玄不知想到了什么，喉头一滚，紧搂着他没再说话。
　　马跑得很快，还没到河岸对面，就见不远处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要过河。
　　其中的白衣男子，他再熟悉不过。
　　“乘风！”诸星子猛地直起身子大喊，“是乘风！”
　　霍玄不悦：“至于这么高兴吗？”
　　两边的人已经距离很近了，百里乘风也感觉了诸星子的气息，及时让人停下。
　　一下马，诸星子就有说不完的话要讲，话到嘴边，又怕乘风担心，只好挑重点说了，至于血瞳叫他小主人这事儿，自然没说。
　　诸星子道：“虽然没治到病，但霍兄的手臂也算是长出来了，我的心也不用再七上八下的了！”
　　霍玄压下笑意，道：“我都说了，早晚会长出来，你七上八下个什么？”
　　就听诸星子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都说了我要当你的左手，你的手不长出来，我岂不是无法离开你去做事？那我又怎么能不担心呢？”
　　霍玄气结，转过身不再与他说话。
　　百里乘风始终保持着微笑，他拉着诸星子又问了许多，确信他跟着霍玄安全无碍后，便思索着道：“自从你化出人形，这一路上波折颇多，现在也不知那奉极天尊究竟是什么意思……到王虚观还有一段路程，我准备先回九幽城取些法器来，你现在有了人形，也该有一件称手的法器了。”
　　霍玄都抬起脚步了，听到这儿，立马伫立不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诸星子：“我又没有修为法力，要法器有何用？不过你回一趟九幽城也好，路上哪需要这么多人？你们前段时间出来找我，弄得人尽皆知，我怕有人趁机去偷你的东西，好不容易攒的法宝，别白给了别人。”
　　百里乘风一笑，不舍地拍了拍他肩膀：“我这次回去，除了拿法器，也想去找找有没有适合你修行的秘籍，你既然摆脱了既定的寿命，以后便只能走修行这条路了。”
　　嗐，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经过那次大限，诸星子已经深刻理解了，他信心十足地哼哼道：“乘风，我这次一定会好好学习，争取活得更久一点儿！”
　　百里乘风又叮嘱了他几句，留下几个小妖，当下便带着人走了。
　　诸星子目送百里乘风离开，再看着眼前陌生的山、陌生的河，心里忽然漫出了几分对九幽城的思乡之情，正想找个人说说话，一转身，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回头，霍玄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诸星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霍玄环手而立，想到他方才痴望着老狐狸离开的方向就一股无名火：“你心里清楚。”
　　“我清楚什么？难道你也饿了？”
　　“……”
　　霍玄背过身，从牙缝吐出一句话：“那老狐狸趁你不懂事把你薅去养了，你别被他给骗了！”
　　诸星子：“你干嘛又说乘风？乘风那么好，你还总是说人坏话，霍兄，你这样可不好！”
　　“……”霍玄心一梗，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都要怄死在这句话里了！
　　那老狐狸好？
　　他对这小猪那般好，这小猪怎么就不说他好？
　　不就是法器宝物吗？他洞里多的是！
　　想到这里，霍玄转身就走，经过诸星子身边，诸星子问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让铁无为将我洞府的法器拿来一些！”
　　“……”
　　*
　　另一边，缥缈的高空之上。
　　血瞳气若游丝，他此时已经变得尘埃一般小，没了作祟的能力，却觉得自己在不断上升，好像有人在将他拉起。
　　倏地，一只手将他稳稳接住。
　　血瞳无法感受那人的气息，自然不知这人是敌是友，他只记得自己本想钻入地底沉睡，待千百年后再想办法出来，怎知一股力量将他弄到了这里……
　　他根本无法抗拒，待落到那人手上，就确定这是神界中人……这自然不是友！
　　他以为对方要将他炼化，祈求起来：“饶了我罢！我再也不作祟了！”
　　话落，却听到一阵缥缈的轻笑：
　　“本座要杀你，就不会让你从霍玄眼前消失了，若非本座帮忙，你以为你逃得过这一劫？”
　　“……你、你要做什么？”
　　“你有转换灵魂之术，正好为本座所用。”
　　血瞳不解，转换凡人的灵魂对神仙来说并不难，虽然神仙受天规限制，不能在凡间随意乱来，但关系够好，大家也睁只眼闭只眼，哪至于为此救他一个魔君的部下？
　　血瞳警惕道：“你想要转换谁的灵魂？”
　　对方顿了顿，叹息道：“吾座下弟子下凡历劫，本该二十年期满归来，如今被一个魔头困住了。他现在变回了人身，破了我的封印，我想再将他的灵魂取回，并不容易。”
　　血瞳呵呵：“把一个好好的人的灵魂取出，跟直接索人性命并无差别，你直说要借我这把刀杀人便是！”
　　真是，找人办事儿都这么虚伪！
　　对方却道：“非也，我不让你杀他，只是让他回来。此人你也认得。”
　　“……谁？”
　　“诸星子。”
　　“！”
　　血瞳傻了眼，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他还奇怪魔珠为何此前一直不曾现世，原是被神界夺去了……怪不得养成那么一副要救苦救难的样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想了想便道：“让我把他的魂魄取来？可惜我想答应你，也没这样的本事了，要是能直接取他魂魄，我也不至于变成这副模样。”
　　“你自然杀不了他，他是我门中弟子，就算凡界的身体死亡，灵魂也会回归此处，更何况他的仙体还在神殿里存放。只要灵魂回来，他便能醒……你此番并非去杀他，而是将他救回来。”
　　血瞳觉得怪怪的，神界干嘛要收他们魔君的孩子为弟子？可他现在这种境地，也没资格多问。
　　“你若能助我恢复一部分，我自然愿意去做，只是有那霍玄在他身边，我根本就没法动手……毕竟前不久才吃了败仗！我不明白，你也是神界中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修真界的魔头？居然让他把弟子困在下面了，别是骗我吧？”
　　对方冷声道：“等你知道了他的来历，就不会跟我说这些了。”
　　血瞳正要问他霍玄什么来历，紧接着就被打断道：“他们接下来会去王虚观，前去的路上，本座会号令百家宗门带着神界暂借他们的法器前去围堵，那时候霍玄自顾不暇，刀光剑影不长眼，你只要趁机将诸星子魂魄转回他的仙体之中即可。”
　　听完，血瞳了然：“我知道了，届时在霍玄眼里，诸星子身死也是因他而被殃及，就算怪，那也只能怪他自己了！”
　　真是好阴毒，好妙计啊！
　　*
　　这次经过血瞳一事，诸星子不打算路上再住客栈或酒楼了，真怕再遇到个四眼楼什么的，想想就心累……霍玄得知他的想法后，便让部下一路上准备好住处。
　　霍玄恶名如雷贯耳，魔修教众也遍布天南海北，这一路上，就有几个部下的根据地在附近。
　　魔修的地盘，总不至于再出邪祟了。
　　天黑之前，诸星子跟着霍玄去了一家名叫焚月山庄的地方，里面戒备森严，跟名字一样威风，喽啰们也各个面貌凶狠，很有威慑力。
　　夜里，诸星子还是和霍玄一间屋子，不过条件好，里面几间房，诸星子决定晚上就睡最里面的软榻。
　　霍玄不知道他的想法，看那软榻很小，让人换张大的来。
　　晚上吃过饭，他也收到了部下的来信，那边已经在王虚观部署了不少魔修，目前没发现什么异动。
　　霍玄烧了那信，回到寝屋，看到软榻换了，这才满意。
　　焚月山庄的老大在魔修里派不上号，平时想见霍玄一眼都难，今日看霍玄亲自来了，全程毕恭毕敬讨好，恨不得将整个山庄的山珍海味、宝物法器都搬来献上。
　　霍玄看不上他的法器，山珍海味倒是留下了，让诸星子慢慢吃。
　　诸星子慢悠悠地吃着石榴，一边吃一边感慨这里人的热情好客，让他心里发暖，也不觉得路途辛苦了。
　　过来送水果的主事人本要走，一听这话，笑呵呵道：“小道长嘴真甜，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您是主上的朋友，便也是我们焚月山庄的朋友，我们一定全力招待！
　　诸星子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谢谢你们，已经很好了，我再洗个澡就要睡觉了，没什么别的需要。”
　　“洗澡？我们山后有四季流动的温泉，您若不嫌弃那温泉普通，我们这就带您过去？”
　　一听有温泉泡，诸星子立马来了精神：“那太好了，我最近腰酸背痛，是需要泡一泡！”
　　霍玄这时开口：“那温泉有什么效果？”
　　修真界门派里的温泉大多是补充灵力，有的是修复伤病或延年益寿，不会真在门派里弄个毫无用处的温泉。
　　主事人尴尬道：“确实没什么别的用处……就、就是对皮肤比较好……”
　　霍玄：“……那确实没用。”
　　诸星子却高兴了：“这怎么会没用？太有用了！”说罢就对霍玄低声道，“你不知道，小猪的皮肤容易干燥，有时候也需要护理的，我出生那会儿，道士们还会给我身体抹面脂面膏呢！香喷喷的。”
　　霍玄绷着身子看他：“哪来的面脂面膏？”
　　“大部分是一些有钱的香客送来的，他们知道道观中有一只镇宅的小香猪，都对我很有兴趣，有时除了给香油钱，也会给我买一些猪食，女香客比较细心，还会把自己用的面脂面膏送给我……要不是后来世道乱了，有几个香客还想把我接回家里镇宅的。唉，世事无常啊！”
　　“……”
　　想到有那么好的温泉可以泡，诸星子也不唠嗑了，收拾收拾，就拿着衣服跟主事人去了后山。
　　霍玄眼看他屁颠屁颠过去，回想着自己不久前对那温泉的不屑和评价，眼里闪过一丝懊恼，思来想去，咬咬牙，还是起身出去了。
　　诸星子急着泡温泉，早跑得没影了。
　　他问了路，半路人遇到回来的主事人，对方诧异：“主上，您、你也泡温泉？
　　霍玄抬着下巴斜他一眼：“只是过去看看。”
　　主事人不敢多问，便说要去吩咐手下拿些瓜果来，问他有没有需要的。
　　“要瓜果做什么？”
　　“小道长说泡温泉容易口干舌燥，边泡边补比较好。”
　　真是只会想享受的小猪……霍玄眼里闪过笑意，随即绷着脸对他道：“去拿吧。”
　　夜风微微，树影婆娑。
　　月下的温泉池附近，亮着几盏灯笼。
　　水池前隔着一层屏风，屏风上，摆放着诸星子的衣服。
　　霍玄绕过屏风，刚要开口，前行的脚步突然滞住了。
　　温泉里，诸星子太舒服了，不知何时变回了小猪的样子。
　　粉色的小猪全身都浸泡在水里，小脑袋只剩鼻子以上的部分露在外面。水很清澈，热气下，只见四个小猪蹄子摆来摆去地游动，游了一圈，似乎怕背部肌肤得不到护理，竟翻身仰泳起来……
　　小猪哼哼着泡温泉，泡累了才游回了水池边，期间还时不时把鼻子往水里泡泡，力求每一寸肌肤都得到公平的对待。
　　太舒服，太舒服了！
　　诸星子美滋滋地甩甩头，准备上岸边看看瓜果什么时候来。
　　乍然却见岸边站着一个男人，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霍兄，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个温泉呢！”
　　“谁说我不喜欢？”
　　“那正好，我还觉得一个人很无聊呢，你来了，咱们还能一起吃吃东西聊聊天。”说罢，抬蹄要上岸。
　　霍玄一动不动堵着他。
　　小猪莫名其妙：“霍兄，我要上去歇歇。”蹄子还在他脚上戳了戳。
　　男人的脸在夜色里看不真切，薄唇微微翘着：“偏不让你上去。”
　　小猪惊道：“你这是干什么？咱们不是好兄弟吗？”
　　“你不是说小猪的皮肤需要护理么？”霍玄说着，从袖中拿出一盒不久前问主事人要的面膏，之后的声音低下去，“泡完温泉，我给你擦擦。”
　　小猪无奈地看他一眼，只当他是闹着玩，用之前的经验变回了人形，绕过他要往上走。
　　正笑着的霍玄一下僵住，眼瞳一缩，耳根瞬间通红。
　　诸星子还要往上，上面的男人扑通就跳了下来，诸星子还没反应过来，半截身子就被霍玄摁回了水里。
　　诸星子瞪他，转瞬又愣住：“霍兄，你这脸怎么了？你才下水，怎么就这么红了？没事吧？”说着伸手要去摸。
　　霍玄忙扭过头，急声道：“别动！”
　　诸星子也懒得动，他这会儿泡累了，全身发软，正是没劲儿的时候，想起霍玄前不久捉弄自己，现在又突然凶巴巴的，气鼓鼓扭过身，趴在岸边等着瓜果不理他了。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细微的水声。
　　男人在朝他靠近。
　　霍玄长得高大，此时脱了上衣，鼓胀的肌肉条线条沾了水痕，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湿漉漉的一路往下蜿蜒。
　　诸星子转身，整个人都被他的身影笼罩在下方。
　　热气升腾，男人全身血液都在上涌。
　　霍玄微微俯身，嗓音发紧：“这里人来人往，你脱得这么干净做什么？”
　　“都是男人，怕什么？”诸星子一挺身，很是郁闷，“倒是你，穿着裤子泡温泉，也不嫌累赘！”
　　霍玄：“……”
　　这时，送瓜果的喽啰来了，本要进来送到池边，霍玄当即厉呵了声，让人放在屏风外。
　　等人走了，霍玄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湿淋淋地拾阶而上去，过去将那些瓜果茶盏全都端了过来。
　　诸星子没想到会这么丰盛，不仅有瓜果，茶水都准备好了。
　　“你这朋友都可以开澡堂子了！”他捧着一盘水果放在水上浮着，然后一边吃桃，一边晃动脚丫。
　　霍玄站在他一旁，被他脚丫刮到时，下颌收紧，却不吭声，反而顺势在他身侧坐下。
　　池里有递进的石梯，他们坐在正好泡着腰腹的位置，一个吃瓜果，一个看人吃瓜果。
　　诸星子吃着吃着，就忘了不久前和这位好兄弟的小摩擦了，期间一扭头，发现霍玄失神看着自己，还以为是自己只顾自己嘴巴，让他没得吃，赶紧拿几颗葡萄给他：“霍兄，你尝尝。”
　　男人看看葡萄，又看看他，扭过头去，声音涩哑：“你吃吧。”
　　诸星子看他是真不吃，当他是犯困：“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我还没泡好呢。”
　　“……不困。”
　　诸星子不管他了，吃好后，又喝了茶，把盘子放回岸边，伸展四肢继续泡温泉。
　　泡着泡着，就觉得后背上方有些痒，当小猪时的习惯让他下意识挨着霍玄的手臂就蹭起了痒痒。
　　霍玄脊背一颤，瞬间化为雕像。
　　诸星子蹭了几下痒痒，觉得不行，忙指着后背：“霍兄，你帮我挠挠。”
　　“……”
　　身后呼吸粗重。
　　他回头，还没看清楚，脑袋就被男人扭回去。
　　与此同时，一只有着剑茧的大手，在他脊背上控制着力道轻轻挠着。
　　诸星子满意地哼哼。
　　霍玄看着他的背，眸色越来越红。
　　白，满眼的白。
　　仿佛刚剥了壳的鸡蛋，稍一用力，就会在上面留下一道红痕。
　　“对，就是这儿！谢谢霍兄！”
　　“……”
　　蹭完了痒痒，诸星子就趴在水池边打哈欠。
　　吃饱了，又泡了温泉，困意排山倒海地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
　　只隐隐听到霍玄喊了他一声，他含糊地应了，可懒得动。
　　夜色融融，水面上忽明忽暗。
　　男人将他打横抱起，毯子裹紧了湿淋淋的身体，那头滴着水的乌发缠绕在男人紧绷的手臂上，胸膛上……
　　被抱回屋内软榻上时，诸星子半睡半醒，他迷迷糊糊感觉自己的脸被人搓来搓去，鼻间是一阵花香……他半睁开眼睛，霍玄坐在床边，正认真给他用面脂擦脸。
　　温泉泡得他浑身无力，他伸伸懒腰，任由那只大手在脸上抹，闭上眼睛前，还不忘说了声多谢。
　　脸上的手一顿，又继续擦拭起来。
　　满帐暖香。
　　床上的人额前发丝凌乱，细密的睫毛微微颤着，发与肤，黑白分明，绯红的双唇闭合，睡颜舒展。
　　男人低头，缓而慢地眨了下眼。
　　……
　　不知过了多久，诸星子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嘴角碰了碰。
　　？
　　炽热，柔软……反正不是吃的！
　　鬼使神差的，诸星子睁开了眼睛。
　　灯影下，男人锋利的下颚线近在咫尺，鼻尖蹭着他的鼻尖，近得气息交缠。
　　他听到霍玄闷声道：“做我的道侣吧。”
　　【作者有话说】
　　后面几天都是零点左右更新哦[比心]


第24章 
　　听到那句话，诸星子就反应过来了。
　　……怪不得霍兄和之前不一样，原来是在做梦！他如此想。
　　诸星子重新闭上了眼睛。
　　霍玄早就看到他醒了，搂着他说完那句话，就等着他回答。
　　根本不觉得那一句话有多石破天惊。
　　在温泉时，他被自己的反应惊出冷汗，那时如果及时离开，或许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可经过短暂的思索后，霍玄丝毫不觉得表面的平静有维持的必要。再之后，一切都不受控制了……
　　趁人睡觉混账地亲人嘴角，如此无耻行径被抓了个正着，他也不以为意，反而开始得寸进尺。
　　霍玄默默等了半晌，不相信诸星子在这种情况还能睡着，气得捏住他鼻子。
　　捏了没一会儿，人没闹，鼻子下的嘴唇却是悄悄张开了，均匀地呼吸着。
　　霍玄：“装睡？”
　　闭着眼睛的人连忙摇头。
　　“……”
　　霍玄好气又好笑：“既然真睡了，那我做了什么，你醒了岂不是都不知道？”
　　诸星子鼻尖冒了汗，似乎被闷热了，白晃晃的脚丫伸出来，把男人往外推。
　　帐中一片寂静。
　　烛光下，男人垂眼，那双脚丫本就白，泡了温泉后，滑.腻腻软乎乎的，像块暖玉，有劲儿的很，从被子里探出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推他大腿，仿佛想靠着这愚公移山之力把他悄无声息推下床。
　　霍玄喉结一动，忽然弯腰抓住了那条腿，不待对方反应，就流氓一样狠狠欺身上去，在他脸颊猛地咬了口。
　　诸星子被吓得猛地睁圆了眼睛，眼前的好兄弟不仅咬他脸，还要往他嘴巴上咬，这还得了？他四肢并用地推他，可怎么都推不开，霍玄简直是疯了，不由分说把他箍在怀里，铺天盖地的亲咬粗野至极，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滚烫的气息分外灼人。
　　诸星子只觉得大事不好，这个啃人的样子，显然是……
　　“来人啊，霍兄中邪了，要吃人！救命啊……”
　　男人瞬间不动了。
　　诸星子颤巍巍道：“霍兄，咱们都别睡了，你太不对劲了……我害怕。”
　　霍玄颤栗得双眼通红，本来因为他那句“吃人”气得够呛，突然听他委屈地说害怕，心针扎似地疼了下。
　　他松了手，直起半边身子，偏过头深吸气。
　　诸星子的脚早缩回了被窝，就剩一个漂亮的脑袋露在外面，眼神茫然而担忧，一副要被欺负的小媳妇样。
　　霍玄回头一看，刚刚压下去的邪念又上来了，他握拳忍着，弯腰抬头，摸着他的脸：“咬疼了？”
　　诸星子摇头，咬得倒是不疼，就是画面冲击力太强了。
　　“……那你怎么说我吃人？我吃你肉了吗？”霍玄语气苦闷，这辈子第一次亲人，被如此评价，也算相当难忘了。
　　“谁知道你最后会不会吃？吃人不都是先含后吞吗？你那样子，也不遑多让了……”诸星子眼圈泛红，“霍兄，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找人去驱驱邪啊？”
　　“……”霍玄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有口难言，他不错眼珠看着诸星子，低声问，“真的把你吓成了这样？”
　　诸星子看他一副被伤到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其实你就算不喊，我也不会怎么样你。”
　　他只是忍不住，那一瞬间，他是真想把人含在嘴里。
　　霍玄多年的做人标准就是，一切都可以强求，强求不了的只是实力不够。但画卷村的事才过，诸星子对广景明的厌恶历历在目，他自然不会去做他厌恶的事。
　　屋内陷入了沉默，诸星子脑子变成了浆糊，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完全没有处理的经验和能力，好兄弟要吃他嘴，谁会遇到这种事啊？
　　余光一瞅，霍玄还盯着自己呢，诸星子只好绞尽脑汁给他找台阶：“好兄弟，我看你是太累了，所以……”
　　“我才不与你做兄弟！”
　　诸星子懵了，好好的泡个温泉，兄弟突然发疯就算了，怎么又要跟他决裂呢？
　　他一脸委屈，正要问为什么，眼前阴影忽的逼近，他毫无防备，男人就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霍玄死死盯着他水润的唇，忍得心脏快要爆炸了。
　　诸星子被那一下亲傻了，如果之前亲脸蛋还能解释为中邪，这样明目张胆亲他嘴巴……除了要跟他好，他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
　　两人靠得很近，诸星子几乎能听到霍玄与平时不同的剧烈心跳声。
　　他眨眨眼睛，终于后知后觉：“你……你混蛋！”
　　“混蛋？你发现得太晚了。”男人高大健壮的身躯牢牢把他困在床角，语气强硬，“我已经说了，我要和你做道侣。你要是现在不同意，我等着便是。”
　　诸星子恍惚道：“我们是好兄弟，你这样不好。”
　　“那是你自己认为的，我此生不需要兄弟，更不需要朋友，之前也不需要道侣，你来了，我就要你做我的道侣！”
　　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就差竖指起誓了。
　　诸星子心都在颤，他眼里闪烁着迷茫、困惑，犹如遇到了巨大的难题，眉头拧起，一脸愁容。
　　霍玄看他没有激烈反驳，尽管也没同意，但已经比想象中的结果好了许多，也不敢逼紧了他，怕他着凉，俯身要为他披上毯子。
　　不料他一靠近，诸星子就以为他又要来吃自己嘴，慌乱下，急得抬手就扇了过去。
　　那一巴掌根本没出什么力，挠痒痒似的。
　　霍玄惊讶地看他一眼，然后抓过他的手，不以为意地道：“别动，手上还没抹面膏呢。”
　　诸星子这才发现他不是要吃自己嘴，立马心虚地缩回手。
　　霍玄撩开帐子，拿来一盒香味和之前不同的面膏，转身就见诸星子躺了回去。
　　不仅躺下了，还变回了圆润的小猪样，小猪背影萧索，只占了床上小小的一块地方。
　　诸星子还就不信了，他现在变成小猪了，霍玄还能对着他亲？
　　霍玄本就想给小猪全身抹抹面膏，见此，直接把小猪捞出来。
　　小猪当即发出哼哼猪叫，颤抖的蹄子要往他脸上打，一双葡萄眼都震惊了，显然想不到霍玄这么不当人！
　　“道观的道士能擦，我就不能擦？”霍玄不满，偏把他摁在怀里，挖了一块面膏就搓揉着涂抹起来。
　　“……原来是要干这个，怎么不早说？”小猪尴尬地瞅他一眼，“抹完请将我放回去，我要睡觉了。”
　　霍玄捏捏他的小蹄子，蹄尖被抹得发光，果然香喷喷的，他说：“我抹我的，你睡你的。”
　　诸星子才没那么心大，在他怀里睡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猪以后也要重新审视一下和这位兄弟的关系了。
　　好在霍玄并没有太过分，除了擦面膏，别的都没做。
　　诸星子嗅着自己身上的香味，心情很复杂，一边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太对，一边又觉得霍玄实在是一个擦香高手，涂抹之余，居然还会按摩，按摩手法也很不错，让他思绪飘远，让他昏昏欲睡……
　　＊
　　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亮了，诸星子美美地转了个身，随即大惊，啊！他怎么睡着了？！
　　诸星子火速地回想了下昨晚的事，又赶忙低头看看自己，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
　　屋里现在只剩他一个人，霍玄不知去了哪儿，他急忙变出人身穿上衣服，出去问外面的喽啰，得知霍玄被庄主请去商议事情，让他先去小厅吃饭。
　　诸星子一听，心里当下就有了个主意。
　　饭也顾不上吃了，回屋就偷偷收拾好了包袱，又往里面塞了些能带走的点心，这才从后门溜了。
　　真是的，好好的兄弟突然要做什么道侣？这不成心为难他么？
　　兄弟可以再找，节操可不能稀里糊涂丢了！
　　诸星子边走边叹气，他觉得霍玄脑子出问题的概率挺大的，这或许和前段时间打打杀杀有关。外伤看得出来，内伤未必能及时发现……在霍玄恢复正常之前，他离开一阵，两人都冷静冷静，免得尴尬。
　　等霍玄清醒了，自然会与他这个明事理的小猪继续做兄弟。
　　包袱里除了一些吃食和换洗衣物，什么都没有，诸星子决定离开焚月山庄后，就想办法联系九幽城的兄弟，找熟悉的妖怪路上蹭吃蹭喝，也能赶到王虚观。
　　焚月山庄戒备森严，但诸星子是山庄的贵客，喽啰们都认得他，看他出来，也不阻拦，只问他要去哪儿，用不用轿子。
　　诸星子说：“这里风景好，我就去外边走一走，散散心，很快就回去。”看人盯着他包袱，又道，“赏山花的时候，也要吃点儿糕点嘛！”
　　守门的似乎也不怀疑，直接放行了。
　　诸星子攥着一把汗，出门后快步跑起来，等跑到了没人的地方，赶紧变成小香猪的模样。
　　经过昨晚在温泉里的变化后，他现在已经能熟练掌握了变猪的窍门了，小猪没人那么显眼，就算这会儿霍玄发现他跑了，让手下们来追，也未必能第一时间发现一只躲在草丛的小猪。
　　郁郁葱葱的半山腰，望不到尽头的石阶上，一只小猪背着和自己身体一般大的包袱蹦蹦跳跳，速度很快。
　　即将到达最后一层台阶，小猪仰起鼻子，开心地嗅嗅空气。
　　再低头，就被一双靴子挡住了视野。
　　诸星子以为是上山的修士，忙道：“兄弟，让一让。”
　　“不让！”那声音极尽沙哑，听着又气又急。
　　诸星子僵住了。
　　他缓缓抬头，张开嘴巴，然后认命地低下头去：“霍兄，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一只小香猪，我们怎么能做道侣呢？你别开玩笑了。”
　　霍玄一夜都没睡，天没亮后就去找庄主借用炼丹炉，要为诸星子炼化一件新法器暂做定情信物，他还以为这小猪醒后会好好思考如何回答自己，谁知法器刚炼好，山庄的喽啰就跑来告诉他，诸星子跑了。
　　霍玄脸色发白：“我从未开玩笑，不管你是什么，我只要你做我的道侣！”
　　这也太霸道了！
　　诸星子用鼻子对着他道：“我要是不愿意，你还要光天化日之下强抢min/猪吗？”
　　“抢了又如何？”说完，男人一弯腰就把他抱了起来，咬牙道，“让你跑了，等哪天再见到你，你领着一群小猪崽出现，我才是真的要吐血了！”
　　“别胡说，我哪里会养孩子？”诸星子想要挣扎，却被霍玄换了个姿势四脚朝天地抱着，四个蹄子在他胸膛动了动，渐渐发现这么躺着还挺舒服的，于是也懒得动了，苦口婆心地开始和他分析这次的事件，“霍兄呀，你不会是因为我吃了你的长生丹，爱丹及猪，就这么对我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吧？你自己好好想想呢？”
　　霍玄本来生气，这一下听得怒火攻心，声音都不稳了：“谁稀罕那长生丹！你若喜欢，我再为你炼一颗就是！”
　　小猪蹄子一颤：“……长生丹哪有那么好炼，你可别胡来了。”
　　“你做我的道侣，我自然不胡来！”
　　见他这么蛮不讲理，诸星子扭过猪鼻子，也不多说了。
　　霍玄这会儿犹如乱箭攒心，生了会儿闷气，等低头一看他也气鼓鼓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低下声道：“既然都出来了，就先去王虚观好了，道侣的事……你路上慢慢想。”
　　“什么意思？我不当你的道侣，你也要陪我去？你不是只要道侣不要兄弟吗？”说着就哼了声。
　　“……我陪你去一趟，你或许就愿意了。”
　　诸星子脸上一红，之前怎么看不出他这么死皮赖脸呢？
　　霍玄：“你要是不答应，我强薅着你去就是！”
　　诸星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与其进退两难，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诸星子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这也不是坏事，或许这一路上霍玄就会看清了他好吃懒做的真面目，心思也就没了。
　　毕竟人的感情都是来自于想象，想来是自己之前表现得太英勇了，让他这兄弟给崇拜上了，唉，看来好人也不好当。
　　这么决定后，诸星子又变回人身跟着霍玄回到山庄收拾行李，坐下喝水时，就见霍玄拿出了一箱崭新的衣服。
　　诸星子不解：“你带这么多衣服，穿的完吗？”
　　霍玄：“给你量身定做的，你一天穿一件，自然穿的完。”
　　诸星子：“啊？我哪要得了这么多衣服？”
　　怕他拒绝，霍玄道：“你这道袍太过醒目，路上还是多换换衣服比较好。”
　　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可一看那里面的衣服，他就忍不住咂嘴：那一件件华丽的衣袍，都快赶上王孙贵胄的行头了，换上后，怕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别到时候被土匪给盯上了。
　　说到底，霍玄还是不会过日子，诸星子摇头。
　　这时，又见霍玄不自在地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给他。
　　“这是什么？”
　　霍玄抿唇打开盒子，里面是个光泽极好的玉镯，品质非凡，流光溢彩，看着就价值连城。
　　真好看啊，诸星子正要上手摸摸，霍玄已经捏着他的腕子给他戴上了：“这是我今天炼化的法器，你对着玉镯敲击一下并喊我的名字，我便能听到你的声音。”
　　诸星子不知道这是霍玄的定情信物，只觉得两人出门在外，万一有事不在一处，有个联系的法器也很好，不过他又有了别的担忧：“我要是不小心变成小猪，这手镯岂不是要掉到地上摔碎了？”
　　“那般容易碎，就不叫法器了！放心吧，而且它认了你作主人，你的身体就算有变化，这玉镯也会和你一同变大变小。”
　　诸星子点点头，又歪头笑起来：“那我要是再变成小蜜蜂，这手镯岂不是小得不能再小？那么小的手镯，也不知道肉眼能不能看得到……对了，要是我变成没腿的东西，它岂不是要消失了……哎呀笑死我了！”
　　“……”这是定情礼，有那么好笑吗？
　　霍玄瞪着他，心里千回百转，简直痛苦难言。可又怕一开口惹了他不开心，届时躲得越来越远，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双唇紧绷，别过头去。


第25章 
　　收拾好行李，两人即刻出发。
　　霍玄这次没让手下跟随，牵了匹马托着行李就离开了焚月山庄。
　　这正合诸星子的意，他也觉得人多太醒目，之前就听铁无为说霍玄仇家多，万一到个地方就被仇人盯上，到时候打来打去，都不知何年马月能到王虚观了。
　　路上，霍玄看诸星子一直在马上玩那玉镯，也没躲着他避着他的样子，心情很快转好，想来是他自小就没见过两个男人在一起，一时无法接受，并非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
　　想通后，那股烦躁郁闷的情绪也就没了，看地图也看得津津有味，既然诸星子想要尽快去王虚观，那他们就赶近路。
　　走水路更会快，第二天一大早，霍玄带着他去了附近码头，没想到还没上船，大船就满了员。
　　据说前面的城里过几天将举行祭神大典，每年都办得非常隆重，前去的人络绎不绝，十分热闹，商贩们便会趁机过去摆摊卖货，每年的这段时间都能大赚一笔。
　　那船上除了去凑热闹的年轻人，大多是要去卖货的，船上位置有限，他们早有准备，天亮前就来等着了，待诸星子和霍玄过来，船上早就占得满满当当。
　　诸星子倒也不失望，拍拍霍玄道：“走之前的路也是一样，慢些就慢些吧。”
　　霍玄可不想将就，他昨日说要坐船时，诸星子开心坏了，他之前是一只小猪，坐船的机会渺茫，得知后就盼着在船上好好玩玩。
　　霍玄正要想办法弄个船来，就听旁边有一个戴着草帽的船夫劝说道：“你们还是回去吧，别等了，这船出去后，没个三五天不会回来的。”
　　诸星子看他船夫打扮，忙问：“你怎么没上船？”
　　船夫道：“那又不是我的船，我上去做什么？我的船昨天坏了，还没修好，你们要是不急，不如先在这附近休息一晚，明天我的船要是能修好，就带你过去！”
　　诸星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岸上，果真有艘小些的船。
　　霍玄闻言，径直走到那船前，随即俯身，两手一抓，竟徒手将那只船高高举起，瞧向了底部。
　　？
　　船夫目瞪口呆：“好……好大的神力！”
　　诸星子：“我霍兄力气是比较大。”
　　那边，霍玄掌心聚气，往船底一抚，瞬间，船底的裂痕不见了。
　　船夫已经赶了过去，看到他一下就修好了船，震惊极了，可又怕有问题，急忙趴在船上仔细检查，确定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好了。
　　诸星子问霍玄：“你还会修船？”
　　霍玄本不觉得这点儿法术有什么可说的，然而见他神色意外，便抱胸道：“这是还原术，七日之内损坏的物品都可还原，以后你要修什么，找我就是。”
　　诸星子听说过这种法术，只是很少见人使用。
　　霍玄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凡是术法，无论正道邪道，都会消耗灵力修为，对低阶修士而言，东西坏了，能自己修自然不会浪费灵力修为，至于高阶修士……有的是人为他们做这些杂活。”
　　原来如此，诸星子同情地看他一眼：“你不是低阶修士，现在却没人帮你做杂活……唉，跟我去王虚观，也是苦了你了，你要是不来，哪还用浪费灵力？”
　　霍玄面色又青又白，随即又听他说：“霍兄，你从小就这么厉害吗？”
　　他不由得翘起唇角，真不知诸星子的嘴巴怎么长的，有时候说话能把人气死，有时候又甜得过分。
　　霍玄别扭地嗯了声。
　　诸星子隐隐觉得他在吹牛，不过也不好打击他，过去和船夫一起检查那船。
　　船夫亲眼见自己的船这么神奇地修好了，心底立马对这二人的身份有了数。
　　他上前拱手道谢：“多谢高人！不过你们既然有这般能耐，为何还要乘船过江呢？我听说你们这种修行之人，不是御剑就是乘风……”
　　“老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诸星子语气无奈，“我小时候搭了兄弟的剑，结果一下来就吐得不行，几天都缓不过来，反正又没那么急，赶路朴实点儿也好！”
　　船夫愣了：“竟还有这种事，我以为修行之人都能随意御剑飞行呢，原来也会受不住，看来都是我们这些不懂的人在瞎传！”
　　霍玄：“……”
　　诸星子忙蹲下揪起一根杂草不说话，这时候再说自己不是修行中人，好像很没面子，唉，就让老伯这么想吧。
　　那船原本能载十来人，霍玄包了船，便将装满衣物的箱子塞上去，三人再上去，船上空间还很宽敞。
　　只是船刚离开了岸边，不远处就传来急切的喊声：“停一停！停一停！我也要上船啊！”
　　诸星子望过去，是个挑着箩筐的老妇，那老妇跑得太着急，还险些摔了一跤。
　　船夫吃了一惊，忙喊道：“大娘，我的船被客人包了，你……你得问他们愿不愿意。”
　　船离岸边不过三四步远，老妇还没出声，诸星子就道：“大娘也是辛苦，挑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搭不上船又得挑着原地回去，多受罪？幸好还没走远，老伯，赶紧让她上来吧！”
　　诸星子愿意，霍玄自然没意见。
　　船夫快速将船靠了岸，那老妇一上船就忙不迭地道谢。
　　“是两位客官出的钱，谢他们吧！”
　　老妇便对霍玄和诸星子鞠躬，又从身上摸出了几文钱递过去：“这是坐船钱，你们愿意让我上船，我感激不尽，怎么能再白坐着呢？”
　　诸星子看她衣服破旧，满手老茧，头发都白了，这么大年纪还挑着两大箩筐沉重的梨子外出售卖，摆摆手道：“你不来，这船也要照常走，你实在感谢，不如给我一个梨子吧。”
　　老妇立马从箩筐里挑了两个最大的梨子给他：“多谢公子，这是我和老伴儿自己在山上种的，可甜可水灵了！您先吃着。”
　　诸星子转头分给了霍玄一个。
　　霍玄立马将梨子收了起来。
　　老妇又说了几声感谢，之后见没话说，挑着梨进了船舱。她满头是汗，想来这一路累得够呛，一进去，就抱着箩筐闭眼睡了起来。
　　过了会儿，船夫才小声跟他们说：“这大娘也挺辛苦，前段时间老伴生了病，家里需要用钱，为了把梨子卖个好价钱，经常一个人挑着两大筐梨去城里卖，不过每次卖完了，钱又都拿去买了药……其实刚才我问两位客官的时候，也希望你们能让她上船，大娘命苦，能帮一分是一分嘛，会有福报的。”
　　诸星子点头，又看了那大娘一眼，虽然那大娘满身疲态，模样很是苍老，可印堂却分外的亮，不像是日后凄苦的人，又看看她那两筐梨，便猜测她会在卖梨的路上遇到贵人，说不准就改变了命运。
　　于是对船夫道：“世事无常，或许她梨子没卖完，就有了别的出路呢？”
　　船夫只当他是不愿听这些穷苦事，笑着没再说了。
　　等船平稳前行后，诸星子就打开包袱找点心吃，吃了几块点心，又拿出几个果子，刚摆好，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里面的老妇一下惊醒了：“这、这是怎么了？遇上大浪了吗？”
　　霍玄起身去了甲板上，只见水面风平浪静，只有这艘船在剧烈晃动。
　　显然是有东西在下面兴风作浪。
　　他嗤笑一声，握住了佩剑。
　　船舱里，诸星子去捡地上的果子，才捡起来，又掉到了地上，他不捡了，气冲冲地出来：“这船怎么了？”
　　霍玄看着水面：“水下有东西。”
　　船夫本来以为是货物重量失衡，本要去检查货物，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了。
　　诸星子看出他是知道些什么，问：“老伯，你这船下不会有人吧？”
　　船夫一悚，忙摇头颤声道：“不、不应该啊……如果是那水怪，也只在十几年前闹过，现在不应该再闹了啊！”
　　霍玄沉下脸：“说清楚！”
　　船夫吞咽了下，艰难道：“你们外地人不知道，其实这条江十几年前就出现过水怪……但没那么吓人，只闹过一年，也没出过人命，但那年有个商贩被淹了一批货，想着后来还要走货，就请了道士过来，可也看不出什么，就让我们把水怪当祖宗每年祭祀一次。后来我们按照要求，每年都往水里投些好吃好喝的，只祈祷它别害人，这办法还真有效，之后这条江再也没出过事……可今年明明也祭祀过了！怎么突然就开始闹了呢？”
　　诸星子不禁想到了自己这一路的遭遇，忙低声问霍玄：“不会是奔着我们而来的吧？”
　　“抓出来看看就知道了。”说罢跳下了船，船夫一声惊呼还没结束，霍玄就把那东西直接弄上来，是一条半人大的黑鱼，那鱼还会说话，开口就朝着他们大喊：“饶命，饶命啊！先别杀我！”
　　骤然听到鱼说话，船夫和跑出来的老妇眼睛一翻，都吓得晕了过去。
　　诸星子本以为霍玄会从水里抓出一个满头黑发的水鬼，早就捂住了眼睛，此时从手缝里看过去，惊奇道：“这是什么水怪，这分明是鱼嘛！”
　　那鱼忙道：“你们别杀我！我并非害人的水怪，只是感知到故人前来，想与故人相见才弄出动静！”
　　霍玄冷声道：“谁是你故人？”
　　那鱼急忙看向诸星子，哽咽道：“你、你不记得我了吗？你一出生，我就把你抱了起来，还为你取了名字！”
　　诸星子一听就不满了，放下双手瞪他：“你一条鱼能抱得起猪？可别胡说了！”
　　“……”
　　大鱼急道：“我不是天生就长这样！我、我是王虚观的主持道士，你现在还记不起来吗？”
　　主持道士？那个老道长？
　　诸星子瞪大眼睛，快步上前，仔细打量他，怎么都无法把这条怪鱼和记忆里沉稳庄重的老道长联系到一起：“你……你怎么会变成鱼？”
　　大鱼看他认了自己，满眼热泪，开口说起了这一切的经过。
　　当年，他被抓去充军，不料在去关外的路上遇到洪灾，他和一些人在过江的时候就不幸淹死了。
　　可与其他淹死的人不同，那些人死后，亡魂就去了地府等待轮回，只有他离不开这条大江。久而久之，他的灵魂就附在了一条鱼的身上。他怨恨又不解，便开始兴风作浪，可到底是出家人，也不敢害人性命，只淹了一些货物。
　　后来那商人出钱请了道士前来除祟，他见来的道士有些道行，立马和那道士说了自己的来历，只请对方看在同门的份上，把自己的亡魂带出去。
　　那道士本想帮他，可试过之后也是无能为力，就问他是否生前对此地有过执念。
　　大鱼简直想骂人，他死前连个家人都没，比那些溺死前还念叨家人媳妇的年轻人豁达多了，唯一的执念，也是死后被逼出来的——那就是离开这里！
　　道士一听，又问他生前有没有经历过什么奇异的事或人，毕竟生前一没作孽二没执念，若没遇到怪事怪人，亡魂不可能无缘无故被禁锢在这里。
　　大鱼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关于那只镇宅猪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道士，说完还叹气：“我无妻无子，待那小猪犹如儿子，本还想着死后头七去看看它，也算了却生前心愿，哪晓得成了异乡水怪！”
　　道士一听奉极天尊曾给他托过梦，立马就觉得这事儿自己不该管，临走时又不忍，好心提醒他：“依我看，你是看见了什么天机……那小猪来历必定不凡，你说你死后还想去看小猪，天尊自然不想你将天机告诉了那小猪，所以才将你困在这里，你也是倒霉，若想出去……或许只有等那小猪不在人世了！”
　　甲板上，大鱼哭泣道：“那之后，我就被这件事打击得沉入水底，说实话，没人会盼着自己视作孩子的小猪尽快死去，我为你取名，为你做道袍，将你记入道观册子里……你虽然是小香猪，可又与人有何不同？我不明白老天为何这么对我，可我又不敢骂苍天，只怕会遭遇更多的惩罚，只能在这里等，猪的寿命不过二十来年，我不希望你被杀掉，只希望你能寿终正寝，也算咱们的缘分……前两年是比较难熬的，后来这里的百姓每年为我祭祀，投来鸡鸭饭菜作祭品，我也就不那么难受了，有时候想一想，河神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了。”
　　诸星子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和老道长重逢的机会，不过这个重逢的场景，却不是他心中所想。他从小猪变成了人，昔日的老道长却变成了一条怪物般的鱼……
　　他望着这条大鱼久久不能回神，突然眼睛泛酸：“又是那奉极天尊搞的鬼！他也忒可恶了！”
　　“不可乱说！”大鱼被他这话吓得不轻，“天神在上，可听八方，你再乱说，小心被变成水豚，到时候和我一起困在这江里出不去了！”
　　诸星子更难受了，好好的人，都被恐吓成什么样了？
　　他道：“真是没天理，既然他能耳听八方，你万分祈求他怎么听不到？偏偏骂他就能听到，我看他就是喜欢被骂！”
　　大鱼忙扑腾着过来要捂他嘴，霍玄哪能让一只鱼去碰诸星子，当即将他们隔开：“你都变成鱼了，还是回水里待着吧。”等了过江，把他灵魂拉出去就是。
　　诸星子以为他不管，急忙道：“不行，按辈分来讲，他算是我的师父，对师父见死不救，那也太不是东西了！霍兄，我不能让他这么被困在这里！”
　　霍玄：“……”道侣的师父，也是他的师父，可让一条臭鱼做师父，真是郁闷。
　　这边，大鱼被诸星子这一番话感动得不行，他叹气道：“孩子，咱们能见面，我已经满足了，只是天意不可违，你现今既然变成了人，就说明你确实和上界有关，既然天道让我如此，我也只能在此静等，总能等到重获自由的时候。”
　　“不！天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理他作甚？我一定带你出去！正好我要去王虚观，我带你亲自问那天尊要说法！”说罢就卷起袖子要去抱鱼。
　　霍玄赶紧把人抓住，那边大鱼也吓得拼命摆尾摇头：“不、不！我还是回水里去好了！”说着要往水里跳，却被一股阵法拦住。
　　霍玄：“我可以让你的魂魄离开此地，但有些问题，你要一五一十回答我。”
　　大鱼瞠目结舌：“你……你真的能帮我离开？”
　　霍玄不与他废话，问道：“他变成了人，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大鱼松了一口气：“他出生的那一夜，奉极天尊托梦给我，说我这道观日后会经历乱世，若想长存于此，需要一只镇宅猪。他说这话时，我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闭眼打坐的仙人，那人……就是小猪现在的模样，我隐隐看见那仙人变成了一个红点，飞到了猪圈的方向，再醒来，就听说有猪下崽了……今日看到他，自然知道他是小猪！”
　　霍玄默然，这和之前那些道士说的并无差别，只是他人之口说来没有这些细节。
　　诸星子的人形以及来历，想来这就是所谓的天机。
　　思及此，就见甲板上的大鱼猛地翻滚起来，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好痛……好痛啊！怎么会这样……”
　　诸星子懵了：“怎么了怎么了？你天天在水下，不会乱吃东西了吧？”
　　那鱼疼得直翻白眼儿。
　　诸星子急得没办法，赶紧扑过去，对他念起了小时候经常听得清静经。
　　说来也怪，原本浑身剧痛的大鱼，一听他念经，针扎似的痛意竟开始缓解了。
　　他舒了口气，感谢地看了眼诸星子：“孩子，我……我有种预感，我应该不行了，我又不是真的鱼，我是一个人，是一个道士，我死了，哪里还会痛呢？我的魂魄应该在消散……唉，看来是刚刚又说了不该说的话……罢了，要什么轮回，活来活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才和故人相见，就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个坏消息，诸星子傻眼片刻，本能地用力摇头：“有意思，很有意思！你要是不想做人，来世做猪好了，做猪不用干活，不用想很多问题，一辈子很短，就痛那么一次，师父，你不要魂飞魄散！”
　　分别这么多年，诸星子只是偶尔才会想起这位老道长，今日重逢，听了那些话，满脑子都是对方将自己从猪圈里抱出来的画面——和蔼的老道长抱着小猪笑：“原来你就是我们道观的镇宅猪啊，小小的一点儿，还能镇宅呢，真是了不起！”
　　一想，眼泪就大颗大颗往下掉。
　　大鱼喃喃：“傻孩子……”
　　“你等等我，我救你！”
　　诸星子擦擦眼睛，立马大声念经文，他把小时候在道观听到的所有经文全都念了一遍，他念得又快又急，很多地方都念错了。
　　霍玄过去时，就看到他眼睫下湿漉漉的，一怔，忙抹着他眼角道：“别哭，他的魂散不了。”
　　那双眼睛倏地睁大，愣愣看向他。
　　霍玄怕他又掉眼泪，二话不说抬手结印，将一股光圈全裹在了大鱼身上，那是护魂阵，在一目魔那里他就给诸星子用过。
　　大鱼已经做出等死的姿态，忽然发觉灵魂变得轻盈，痛感也消失了，惊奇地看向周身的光圈。
　　霍玄：“有这个阵法在，你的魂魄就不会消失，等离开这条江，我再将你的身体掩埋在土下，你以后便可进入轮回了。”
　　大鱼不敢置信，僵住了。
　　霍玄不管他了，继续给诸星子擦眼泪，心里也怪那鱼，好好的，把人弄哭干什么。
　　他现在一看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被撑晕的时候不哭，以为自己中毒了也不哭，就连那晚被他欺负时也不哭，现在却为了一个给他取名的老道士哭成这样，也不知道他的心是什么做的，又软又硬！
　　诸星子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看老道长的难事解决了，感谢地狠狠抱了抱霍玄。
　　这个拥抱猝不及防，霍玄动作滞住，转眼就见他跑去了大鱼那边，开心地问对方有没有要吃的鱼食。
　　“……”
　　大鱼摇头，如今喜从天降，可以转世轮回，还要什么鱼食？他想着不久后就要离开世间，忍不住问诸星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诸星子就说起了那些年道观的变故，之后离开道观和妖怪一起生活，后来又遇到霍玄，意外变成了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回头朝霍玄的方向看去。
　　霍玄还在低头看着自己的肩膀失神，诸星子刚刚就是从这里搂着他抱的，再朝那边看去，就和那道亮晶晶的视线对上。
　　诸星子朝他招手：“霍兄，师父这些年住在水里，也有许多常人没有的见闻，很多年轻人会在江边说心事，可见他老人家对年轻人的感情有很多见解，你要不要过来听听？”
　　……谁要听？
　　霍玄绷着脸走过去，背着他们竖起了耳朵。
　　就听那大鱼说：“孩子，我不懂你什么来历，也没那个心思去探究了，我马上就要走了，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过完这辈子，至于感情这种事，我不好说，毕竟强求不来。”
　　说完，头顶一凉，抬头就见本来背对着他的霍玄转了身，对他怒目而视。
　　“？”大鱼一脸莫名，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霍玄怕继续待下去，会忍不住把这鱼扔进水里，抬腿就走。
　　真是胡说八道，他都能把这条鱼的魂魄从水里强行带走，这老臭鱼居然说他们的感情不能强求？果然是在这里待久了，脑子都进水了！
　　这边，诸星子和老道长叙旧结束，看船行进很慢，终于想起船夫晕了还没起来！
　　霍玄倒是记得，他故意没将人弄醒，看诸星子那边话完了家常，便在空中简单写了个符咒，将大鱼变成了小小的一尾锦鲤。
　　“哇，这样就可以带在船上了！霍兄，还是你有办法！”诸星子屁颠屁颠跑去拿出自己吃饭的碗，把鱼放了进去。
　　“……”霍玄计划一上岸，就给他买个新碗。
　　看他把鱼藏好了，霍玄一个法诀将那边晕倒的两人弄醒。
　　船夫和老妇沉吟了声，一前一后地扶着额头坐起来，四下看看，都有些迷茫。
　　霍玄道：“水怪已经死了。”
　　船夫看夹板湿漉漉的一片，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自己晕过去的期间，这位修士将水怪除去，当即感激不尽：“多谢高人，多谢高人！真是多亏了你们啊！”
　　他这边才说完，就见老妇急匆匆跑回船舱，接着闷声哭了起来。
　　诸星子过去看，原来是不久前那阵动静让船进了水，两筐梨都被水灌了，尽管霍玄将船里的水弄了出去，可也无法改变梨子全都被泡的结果。
　　梨子泡了水，又是大热天，就保存不了多久了，情况不好的话，第二天就会表皮发黑，这老妇带着两大筐梨，离那祭神活动还有几天呢，哪是一两天能卖完的？就算一两天烂不掉，表面发黑或变了颜色不好看了，别人都觉得不新鲜，到时候想卖出去也难。
　　作为常年吃瓜果的小猪，诸星子自然知道这一点。不过两筐梨子实在没有浪费灵力的必要，他过去道：“大娘别哭了，你这两筐梨子我全都要了，等过了江，你就跟着船夫原路回家吧！”
　　老妇一愣，不敢置信，嘴唇抖着道：“这、这如何使得？你们两个人哪能吃得完这么多梨呢？”
　　你这就小看人了，诸星子说：“能吃多少吃多少吧！吃不完的，我带到城里卖了就是，你放心，我朋友多，每个人买一点儿，一天准能卖完！”
　　老妇看船上还有他们带着箱子，便以为他们也是生意人，流着泪感激道：“真是不知如何感谢你们……还请恩公留个姓名，我回去后为您祈福！”
　　“祈福就不必了，我叫诸星子，那边那位心善的兄弟不善言辞，他姓霍，名字不便多说……大娘你呢？”
　　老妇擦着眼泪，抬头看着他道：“回恩公，我叫敖元。”
　　闻言，诸星子挠了挠头。
　　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这名字听起来，怎么有股龙味呢？
　　【作者有话说】
　　要上夹子了，下一章是周日晚上十一点更新，我会多攒点稿子的！爱你们！


第26章 
　　陵阳城。
　　晋府，后院厢房，垂帘门内。
　　晋少安恭恭敬敬上了香，便对着眼前的神像双手合十拜道：“城隍神，老祖宗，今年的祭神大典，你可要保佑陵阳城多来些美人啊，孙儿已经好几个月没看到可心的人了……这么活着，还不如做鬼呢！”
　　袅袅烟雾后，只见那神像身穿金甲，一副将军模样，正无比威严地看着他。
　　晋少安丝毫不觉得自己那些话有何不妥，继续道：“您也知道，到我这一脉，咱们刘家的血脉就断了，孙儿好不容易活过来，用的却是别人的身子，以后繁衍子嗣，自然全都姓晋，我那便宜老爹晋浦断然不会让孙子改姓……孙儿此举也是没办法，只能装作喜欢男子的模样，免得便宜了晋家，并非真的有龙阳之好啊！您以后可别进我梦中骂我了！”
　　神像表情变得愤怒，气得出了声：“一派胡言！”
　　晋少安不仅不怕，反而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女人，只要长得美，孙儿都喜欢，这有什么错？你若不帮孙儿，孙儿自己物色就是！”说罢朝神像磕了个头，爬起来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门关上，空无一人的屋内便响起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
　　船上，自从水怪的风波过去后，船一直稳稳前行。诸星子啃着梨子，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碗中的那条小鲤鱼。
　　那位名叫敖元的老妇过来时看到，惊讶：“公子还养鱼？我只见过有人带狸奴或狗儿出门，带着一条鱼出门，倒是少见！”
　　诸星子强行解释道：“那是你不懂这里面的妙处，鱼不吵，一只碗就能装走，多好啊！”
　　老妇一顿，笑道：“水里的东西都不吵。这么说，公子是喜欢水里的东西？”
　　诸星子点点头，又把包袱里的点心拿出一个揉碎，随即扔进了碗里。
　　他在心里道：咱们也算师徒一场，以前你喂养我，现在我喂养你，这是咱们的因果，走之前你可要好好吃饱了。
　　那鲤鱼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追着糕点碎吃了些。
　　诸星子看得哼笑起来，满眼满足，仿佛不是鱼在吃东西，而是自己在吃。
　　按照以往行船的速度，天黑后才会靠岸，晌午的时候大家就饿了，各自找了个地方吃干粮。
　　船舱里，诸星子和霍玄坐在一起吃饼。那饼是焚月山庄的大厨烙的，特别香，他吃了一点就又撇了些喂给碗里的鲤鱼，再看看一旁盯着自己喂鱼的霍玄：“你怎么不吃？”
　　霍玄突然道：“把你的饼给我。”
　　诸星子纳闷，但还是乖乖抬手，给他了。
　　霍玄接过那张残缺的饼，另一只手却拿出了块新饼给他。
　　诸星子一摸，居然是热的，他瞪大眼睛，知道这又是霍玄的法术，嘟囔道：“总是这么浪费法术，不好吧？”
　　“这点灵力都浪费不得，那也不必修行了。”说完，靠着木板，端详着手里那块还残余着两排牙印的烧饼，偏过头就咬了一口。
　　诸星子还想着他刚刚那句话，心底也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仇家了，说话确实有些欠揍。
　　热的烧饼就是香，吃完了一块饼，又啃起了水灵灵的梨子，愈发觉得船上的日子别有一番风味，尽管不便烧火做饭，餐点也比之前的简陋，心情却是好得不得了。
　　诸星子一吃完，就抱着碗去船边玩水。
　　船夫怕他掉下去，刚要出声提醒，就见出来的霍玄朝他摇了摇头。
　　瞬间，船夫就想起了他那力能扛船和徒手捉水怪的本事，也觉得自己的担心过于多余，就算真掉下去了，人家也能第一时间捞上来……于是就专心划船了。
　　平静的水面泛着波光，远处是山林的叠影，空中吹来让人惬意的微风，诸星子捧着碗让老道长也看看。
　　老道长多年困在水里，很少见到水上的美景。他从碗里探出脑袋，望着略有风浪的水面，望着天与云，又望向了一旁傻乐的小猪人，心中那股多年积淤的憋闷之气，少了许多。
　　在船边玩够了，诸星子又吃了些老妇送他的果干，人一饱，就想睡。太阳下，他打了个哈欠，抱着碗回了船舱，安置了鲤鱼，就给自己找了块休息的床板躺下了。
　　躺下没多久，感觉有人在身旁坐下来。
　　他迷离地睁眼看过去，声音很小：“霍兄？你也要休息么？那我给你让一让。”
　　说话的同时，身体懒洋洋地往里挤了挤。
　　霍玄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他，见他给自己挪出一点儿空间，愣住了。
　　地方不大，他还是躺了上去，有些挤，大半边身躯都在空中，他轻易就能睡稳，可还是忍不住伸手，搂住了诸星子。
　　诸星子又往里挪了挪。
　　“别挪了，睡吧。”他道。
　　诸星子哦了声，气息很均匀。
　　霍玄毫无睡意，他垂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心里有种前所有的踏实，望着望着，就默默数起了他的睫毛，没数完，就听诸星子哼哼起来：“怎么回事？我睡不着了！”说着，那两排小扇子似的眼睫唰地掀开了，“霍兄，你一睡觉身上就好热！”
　　霍玄神色复杂，突然有些不敢和他对视。
　　紧接着却听他笑着说：“下次你不要用法术热饼了，你躺下睡一觉，我就拿饼在你身上贴一贴就热好了！”
　　“……”那晚被他拒绝做道侣的心情也不过如此了，霍玄移开视线，第一次在心底念起了静心咒。
　　诸星子这会儿没了困意，开始和他聊天了：“霍兄，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霍玄心里一紧，紧急停下静心咒，看向他的目光竟有几分期冀。
　　诸星子说：“如果我前世真的是魔珠，为什么会和那个奉极天尊认识呢？按照你从马三娘那里看到的画面，我还是他门下弟子？这也太奇怪了……可如果我不是魔珠，为什么那些和魔君有关的人都认为我是呢？”
　　“……”心里闪过一丝失望，片刻后，霍玄道：“如果你就是魔珠呢？”
　　诸星子皱起了眉，脚在木板上动来动去：“那些人好不容易把魔君熬走了，又来了个魔珠，还能盼着我好吗？突然就冒出一群人讨厌我，我找谁说理去？还是不要了。”
　　“讨厌你？”霍玄冷哼，“我看到是哪儿都有人喜欢你！”尤其是那老狐狸，都把他烦死了。
　　闻言，诸星子脸颊一热：“是么？算了，不说这个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还是继续睡觉吧。”
　　第一次坐船，诸星子也没什么不适应，这一觉睡得特别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月光下，霍玄正坐在不远处把玩一颗梨。
　　他迷瞪地爬起来，顺着光线往外看去，前方灯火阑珊，人影人影绰绰。
　　天黑了还这么热闹，想来就是他们要到的目的地了。
　　思及此，就听船夫道：“陵阳城要到喽！”
　　诸星子走出去，迷离地看着那边的夜景，和霍玄对上视线时，忽然醒过神，他赶忙跑回船舱，抱起了那只装着老道长的大碗，举着大碗悄声道：“快看，那边有好多花灯！”
　　他当小猪时，前几年生活在山里的道观中，后来世道乱了，外面民不聊生，更不可能有花灯看。九幽城倒是有许多漂亮的妖灯，可妖气点亮的妖灯，和人做的花灯总有些不一样。
　　老道长生前活的久，早就见过这种场面，生前不觉得有多美，死后倒是看得感动不已，也对来世有了一丝憧憬。
　　霍玄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的人影。
　　诸星子兴奋地踮着脚尖，抱着碗直晃脑袋。
　　那脑袋几乎把他的心都晃乱了，霍玄抬步过去，伸手就在他脑袋上用力摸了把。
　　对方回头，只是莫名瞅他一眼，又继续美滋滋欣赏花灯了。
　　他们下了船时，船夫看他们行李多，就在码头上找了个熟人带他们去附近的客栈。
　　霍玄看那人不是偷奸耍滑之辈，直接给了对方一笔钱，让人先把他们的行李带到客栈放下，他们晚些再去。
　　对方看他出手大方，自然连声答应。
　　诸星子抱着那只碗不离手，对霍玄道：“这边人太多，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送师父吧。”
　　霍玄嗯了声，没多久，就带着他来到一处宽阔的桃林。
　　等诸星子将那碗放下，霍玄在那碗上一抚，鲤鱼转眼就变回了原来的黑鱼大小。
　　老道长看自己真的离开了江水的范围，满眼恍惚，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诸星子问：“师父，这地方你觉得怎么样？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在这埋了你吧！”
　　好好的话，怎么听着这么诡异呢？
　　老道长哭笑不得：“好，这次真是多谢你们了……”
　　别说这么好的一片桃林，只要灵魂获得自由，把他扔到乱葬岗他都不在乎。
　　诸星子即刻扭动腰身，正要变回小猪用蹄子刨坑，霍玄就已经炸出一个大坑来。他感叹道：“霍兄，有你在，做事可真方便！”
　　闻言，霍玄心情很好地看向老道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大鱼仔细想了想，摇头：“说多错多，我还是不说了。”又看向诸星子，“孩子，我走了，你保重！”
　　“放心！”一只小猪想要保重还是挺容易的。
　　大鱼满意地闭上眼睛，霍玄撤开护魂阵，那条大鱼几乎是瞬间失去了生机。
　　两人抬头，都看到了一道幽魂从黑鱼身上脱出，幽魂朝他们一拜，转眼不见了。
　　明知道亡魂已经走了，诸星子还是认真将大鱼尸体放进了土坑里，他用手将土推一点点下去，最后又拿出了一颗梨，摆在了老道长的坟头上。起身后，这才跟着霍玄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为老道长办完了后事，诸星子心情低落，也没了胃口，说要先回客栈睡一觉。
　　霍玄都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觉，睡了一下午，现在又要睡。如此一想，又觉得日后结为道侣，要处处为他准备一张床才是。
　　陵阳城这边，魔修的根据地都比较偏远，两人到了客栈就这么住下了。
　　走进楼上的房间，诸星子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两大筐梨，这才想起从老妇那里买的梨还有许多没吃呢。
　　不过他也不觉得有负担，心情还好了很多。
　　这世上可没有小猪不希望要家里堆着水果。
　　霍玄怕他半夜饿，去了外面那条街买吃的。诸星子不想干等着，让客栈的小二拿自己的梨子熬了一份甜梨汤，之后又拿刀削起了梨，梨子被他削成了一块块圆形，其中有一块他觉得像自己的猪蹄，便全都按照那块的形状来削。
　　霍玄一回来，就见诸星子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盘上圆下尖的梨子果肉。
　　诸星子招呼他过来吃：“ 这是猪蹄梨，快来吃吧。”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一出，不过看那歪歪扭扭的梨子块，还真像是小猪蹄，也觉得十分可爱，过去就吃了一块。
　　诸星子也吃了起来，尽管味道不变，可变了形状，就像是在吃一种新东西，开开心心吃完了嘴里的，余光发现霍玄手上抱了一堆东西，正一件件放下来。
　　霍玄全放到了桌上：“糖火烧，水晶糕，蜜饯青梅，冰糖葫芦……”他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诸星子不喜欢的，就每样买了一点。
　　诸星子的反应和他想象中一样，看到这些花里胡哨的吃食就走不动道了。
　　“怪不得晚上还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好吃的，大家当然不愿意回家了！”
　　他抓起那串糖葫芦，紧紧攥在手里看了会儿，又试探地咬了一口……甜甜酸酸的，好吃！
　　霍玄怕他口渴，倒了杯茶给他。
　　诸星子问他：“你怎么每样只买一份？”
　　霍玄：“我不吃。”
　　这怎么行？诸星子连忙又吃了两颗山楂，就把剩下的半串冰糖葫芦递到了他手里：“咱们一人一半，这么多我又吃不完，别客气！”
　　“……”
　　看看那串糖葫芦，霍玄心里愈发坚信自己只买一份的决定是正确的。
　　吃饱喝足后，掌柜的送来了热水。诸星子泡完澡，只觉得这一天过得再好不过了，只是到了上床的时候，却又犯了难。
　　这间客房只有一张床，床倒是挺大的，够他们两个人睡。
　　可今时不同以往，他的好兄弟要和他做道侣，再睡在一张床，那还能好吗？
　　那边霍玄洗完澡，回屋就看到诸星子坐在床边，满脸愁容。
　　“怎么了？”
　　诸星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按理说，他理应和这位血气方刚的兄弟分房而眠，可这一路上他真是走哪儿都遇到邪祟，哪还敢一个人睡？
　　他为难地站起身，瞅瞅霍玄，背过手道：“我……我晚上……还是变成小猪睡吧！”
　　“……不必，这床睡得下。”
　　“变成小猪睡得更宽敞，反正我就这么睡了！”也不等霍玄继续问，他赶紧上床变成一只小粉猪，急匆匆用鼻子拱起了被子，扑通一下就钻了进去。
　　霍玄站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回到床边时，他已经想到诸星子这么做是为什么了，上床躺下道：“你以为你变成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话落，一只小猪鼻子拱了出来，下面的嘴巴气鼓鼓地说话：“霍兄，你可别昏了头了！”
　　“早昏了。”霍玄话落，直接将小猪抓了过来，在小猪叫出声前，手指在他的胳肢窝里挠起了痒痒。
　　？
　　小猪疑惑地看向他。
　　霍玄也疑惑：“不痒？”
　　诸星子白他一眼：“猪和人可不一样。”说完，倒是有了个反击的灵感，趁霍玄不注意，撅着蹄子猛冲过去，两只前蹄在男人胳膊下捣来捣去，“叫你对我动手动脚！”
　　“……”男人忍得很辛苦。
　　过了会儿，小猪仰着鼻子看他：“咦？你也不怕痒？”
　　说着，身体被提了起来，小猪视线升高，这才发现霍玄的耳朵红得厉害。
　　诸星子瞬间得意道：“痒到了吧？再乱来，本小猪就这么挠你！”
　　霍玄忍不住了，直接把小猪圈在了怀里，抱得紧紧的。
　　小猪动不了四肢，傻了眼。
　　烛光灭了，他听到霍玄哑声道：“睡觉吧。”
　　诸星子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可躺了一会儿，见霍玄也没有做别的，还时不时揉着他的蹄子帮他放松，渐渐合上了眼睛，睡前还嘟囔道：“别、别动手动脚啊。”
　　对方失笑：“嗯，动的是蹄子，不是手脚……”
　　“……”
　　【作者有话说】
　　一更，还有一部分存稿在捉虫中，等会儿改好再更


第27章 
　　这夜，霍玄久违地做了梦。
　　梦里，他和小猪坐在一片雾中，小猪一直用鼻子拱他，软软的鼻子拱个不停，他怕小猪鼻子拱痛了，要去揉他鼻子。
　　小猪却仰着鼻子不让他揉，后退几步，哼哼着转身跑了。
　　他立即要去追，可冲出浓雾，却找不到小猪的身影……
　　醒的时候，霍玄惊出一身冷汗。
　　他第一时间朝怀里看去……还好！小猪好好地睡着，也不知在梦里梦见了什么好吃的，还眨砸吧了一下嘴巴，鼻子在他怀里本能地往上一拱，像是在找吃的。
　　霍玄双眼微红，不知为什么，分明知道是梦，仍然心有余悸。
　　想起梦中小猪离开的背影，那种说不出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霍玄想也不想，本能抬手结印，不管不顾就给诸星子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护魂阵……
　　诸星子醒来时，霍玄已经起床了，正坐在不远处，怔怔望着窗外，也不知道怎么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云。
　　诸星子变成人下了床：“早啊，霍兄！”
　　霍玄看他一眼，嗓音发涩：“不如跟我回洞府吧，别去王虚观了。”
　　诸星子身形一顿，呆呆地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可很快又理解了，这一路上，因为他，霍玄只能正常行路，速度慢了不说，还要用法术给他做许多杂活，回想一下都觉得辛苦……霍玄能陪他走到这儿，已是仁义至极了。
　　“霍兄，你累了就回去吧，我身上还有一些盘缠，够慢慢到王虚观了……等我跟那奉极天尊问清楚了怎么回事，回头再仔细跟你讲讲。”
　　霍玄脸都黑了。
　　眼看那道人影已经屁颠屁颠要替他装点吃食收拾包袱，他起身道：“你要赶我走？”
　　诸星子不解，不是你自己不想去的吗？
　　霍玄气得过去就将他手中的东西全夺了去：“想让我离开，门都没有！要么咱们一起去王虚观，要么你跟我回洞府，要么……你就踩着我的尸体自己去吧！”
　　……霍兄心，海底针啊！
　　诸星子实在猜不透，只好道：“好好的，你怎么又心情不好了？是不是水土不服？唉，其实我也不急着赶路，你干嘛这么着急呢？不舒服的话，我带你出去散散步吧。”
　　那股气一时间不上不下的，霍玄很是拿他没辙道：“好吧！”
　　“……霍兄，你这样，我很担心你会走火入魔啊。”
　　“……”他决定消气之前，一个字都不说了。
　　然而两人还没出客栈，就看到了熟人。
　　铁无为背着一大箱法器过来了。
　　霍玄提前在路上给他留了信号，他一路顺利地找到了这家客栈，一进去就看到他们下楼，也是惊喜，再仔细一看诸星子那身贵公子的打扮，又是一愣。
　　霍玄看他把法器带来了，心情终于好了些，本来就没想散步，当即带人上了楼，让诸星子选法器。
　　屋里，诸星子看着那堆散发着各种凶气的法器，拧眉纠结道：“我又不会法术，也没法驱御法器，背在身上还沉，还是不要了吧。”
　　霍玄不高兴道：“等那老狐狸带着法器来，你就要了是么？”
　　诸星子这会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无奈摇头：“乘风也未必会找到我能用的法器，这些宝贝，你都收好放回去吧。”
　　霍玄急道：“你必须选一个。”
　　一旁的铁无为欲言又止。
　　他做魔修时就知道主上极其可怕，做他的部下必须要万分谨慎才能留得住性命，别说觊觎他的宝物，哪怕多看几眼，都不知会造成何种后果……可此时再看主上，只想摇头。
　　遇到一只小猪，居然把身家都交出去了，也是铁树开花了。
　　霍玄逼他选，诸星子也不好拂了兄弟一片好意，双手一背，对着那箱法器转了圈，这才从里面挑出一张小旗来：“嗯……那就这个吧，这个轻！”
　　“……”铁无为流汗。
　　你还真会选啊，那是所有魔修的令旗！
　　天下魔修见此旗就如同见霍玄，这令旗霍玄自己是用不上的，铁无为这种级别的魔修倒是偶尔能用，前不久寻找九幽城，他便向霍玄请了这面旗，四处号令魔修寻找。
　　那天他按照霍玄吩咐，把洞府里最贵重的一箱法器搬来了，怎么都没想到令旗也被霍玄放在了里面。
　　铁无为赶紧解释道：“小猪弟，你还是换一样吧，这件不……”
　　“那就这件吧，等你有了修为再用其他的。”霍玄满意道。
　　铁无为僵笑着闭上了嘴巴。
　　得知这小旗就是自己以后的法器了，诸星子立马对这面旗有了非同一般的感情，他摸摸小旗，便觉得有一股劲风从手中出去，那小旗仿佛能听出他心中所想，让它往左拐，它就左拐，让往右摇，它就右摇。
　　太好玩了！
　　诸星子双手攥着小旗，也学着霍玄和铁无为那样，把这“法器”绑在了自己的腰上。
　　霍玄看诸星子将自己的令旗绑在腰上，仿佛在身上写了他的名字似的，只觉得心旷神怡，看铁无为也顺眼了一点儿，正要让他离开，就听他道：“主上，这次除了送法器，属下还有一件事要禀报。”
　　霍玄：“说。”
　　铁无为：“前几日，仙山许多宗门莫名其妙开始出动，似乎对您有所动作……”
　　霍玄并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找死罢了。”
　　“是！属下也觉得他们太不识好歹，可又疑惑他们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动……”说着，看向那边把小旗快玩成风车的诸星子一眼，“他们会不会……打听到了什么，想从小猪弟身上入手？”
　　霍玄脸色一下极其难看，忽然又想到那个梦，心里不由得一颤。
　　不……不可能，那群废物没那个本事！
　　正想着，就听诸星子过来道：“从我身上入手什么？我两袖清风，什么都没有……也就有好些梨子！”说着，就去那边箩筐里拿出两个梨，感谢地塞在了铁无为的手里，“铁兄弟路上辛苦，这梨可甜了，尝尝吧！”
　　铁无为一愣，正要道谢，却见霍玄抱胸道：“你只舍得给我一个，倒是给了他两个，好大方！”
　　“……”
　　诸星子：“这梨是我们两个的，你要吃随手拿就是，跟铁兄弟计较什么，真是小心眼儿。”
　　铁无为瞬间觉得自己拿的不是两颗梨，而是两颗即将要爆炸的暗器，拿也不是，丢也不是，汗都下来了，下一刻却听霍玄道：“我们两个的？真的？”
　　语气都好了不少。
　　“当然了。”他吃了人家长生丹，这点儿梨子可还不清。
　　霍玄闻言，眼睛竟笑了一笑：“我知道了。”
　　铁无为：……主上脑子好像真的有病啊！
　　诸星子本来要带着霍玄出去散散心，现在看霍玄心情好了，铁无为也来了，听霍玄的意思，这铁兄弟很快也要走了，有些不舍地道：“铁兄弟你吃了吗？要是还没吃，咱们出去找个好地方吃顿饭吧？”
　　铁无为也好些日子没仔细看小猪了，又见主上也没有让他尽快滚的样子，欣然同意。
　　出门之前，诸星子让他们等等，跑去箩筐前数起了梨子。
　　“你这是干什么？还怕别人偷了你的梨子？”忽然，霍玄想起这是他们的梨子，压着唇角上前一步，“无妨，我来布个法阵就是。”
　　铁无为：“……”
　　那边，诸星子摇头：“这些梨子明天成色就不好了，你手下那些人也住的远，没时间去分，反正这城里热闹，酒楼的人又不缺钱，我吃饭的时候就看有没有人需要梨，我记一下数量，免得到时候卖多了。”
　　“……”
　　大福酒楼。
　　晋少安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他春光满面地品着茶，双眼放光地在下方人群中搜寻着。
　　半晌后，视线一定。
　　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一个身着锦袍，眉间有着朱砂的俊美小公子走了过来，他腰间还插着一把黑金色小旗，日光下，那双眼眸四处转动，一半惊奇，一半笑意，时不时还和身边的人说话。
　　他身边的两个男子身躯凛凛，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其中与他靠的最近的那位，面如雕刻，眼神恣睢，周身尽是不宜靠近的低气压，很不好招惹的样子。
　　晋少安紧盯着那小公子搓手，他深深呼吸了几下，才镇定下来。
　　强薅是自然不行了，可这样的美人，看着也不像能用金钱诱惑的样子。
　　他想了想，硬来不行，只能靠骗了！于是招来小厮，指着不远处的诸星子道：“阿柱，你下去想办法和那小美人搭上话，看看他喜欢些什么，是个什么性子，本少爷也好投其所好……快去吧！”


第28章 
　　大福酒楼是陵阳城最好的酒楼，临近祭神大典，来的客人多，雅间都被包满了。
　　诸星子直接找了张大堂的空桌坐下，在哪吃饭都是吃，人多也热闹，像他们小猪，小时候一群小猪嘴儿还要挤在食槽里抢着吃东西，那时候也吃得有滋有味儿。
　　何况大堂人多，正方便卖梨。
　　霍玄看他执意要在这里吃，也不多说，带着铁无为过去坐下。
　　很快，他就明白了诸星子的目的。
　　等上菜的时候，诸星子一直竖着耳朵听旁边几桌人喝酒侃大山，听到有几个外地人开始聊陵阳城的美食，立马接话道：“要说这陵阳城的美食，我觉得还是梨最好吃……对了，你们知道猪蹄梨吗？”
　　霍玄：“……”
　　铁无为：“……”
　　那几个外地来的大汉看他一副公子哥打扮，又长得白白嫩嫩，以为是此地的富家少爷，果然来了兴趣：“哦？我听说过西京雪梨，敷鹅梨，车宝梨，大谷梨，雨梨……还从没听说过有猪蹄梨？公子可否详细说说？”
　　诸星子闻言，心中又惊又怒：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多梨？我居然都不知道，更别说吃过了！
　　……真是人和猪不同命啊！
　　可一想自己梨还没卖出去呢，又不能露怯，当即起身背着手，一副让你涨涨见识的模样：“那猪蹄梨比我的拳头还要大，皮薄肉厚，又甜又水灵，是我吃过最好的梨！”又故作神秘地一顿，往前走了一步，“最关键的是，用它削出猪蹄的形状后，非常好看，家中若是有客人，削完摆上来，保证客人看了就想吃！”
　　“……”大堂鸦雀无声。
　　那些大汉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听完他后面的话，只想翻白眼了：“还以为是什么没见过的好玩意儿，听你这么说，那和普通的梨也没什么两样！别说梨了，你就算是用烂掉的萝卜，也可以削出猪蹄样式！这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谁会把瓜果削成猪蹄的样子吃？一听就没胃口！”
　　怎么就没胃口了？他和霍兄吃得可有胃口了！
　　诸星子气得瞪向他们，真是不识货！
　　这时，又有人问：“你既把那猪蹄梨说得那般好，不如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看，是不是好梨，眼见为实嘛！”
　　出来吃酒楼，谁会带着梨？
　　不过诸星子听了这话，真以为对方对他的梨感兴趣，笑道：“我那两筐猪蹄梨都在我住的客栈里，各位大哥若是想买，在我这里订一下要几颗，我给你们留着，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
　　原来是个卖梨的，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啊！
　　把那梨子夸得天花乱坠，现在连梨都拿不出来，众人只当他是骗子，不再理睬他了。
　　诸星子看自己说完了那话后，大堂的人不是偷笑就是窃窃私语，没一人来跟他订梨，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霍玄本就不想让他把两人的梨卖了，可看他认真跟人兜售却吃瘪的样子，心里反而更不舒服了。
　　他道：“别想着卖梨了，卖不掉，我自有办法解决。”
　　诸星子嗯了声，买卖不能强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实在不行，到时候拿着那些梨在街上分了人，也不至于烂掉。
　　这顿饭，三个人都吃得不是很专心。
　　铁无为看着诸星子腰间的令旗，思考着自己日后是不是该跟着一只小猪混……
　　霍玄想着那个梦，始终沉着脸。
　　诸星子小口吃着菜，脑子里开始思考着新的卖梨方式，那么多外地人都来此地摆摊做生意，他就不信自己一颗梨都卖不出去。
　　吃完饭，三人离开酒楼，往客栈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诸星子忽然发现前面路边跪着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头发凌乱，衣服破旧，身前放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卖身葬父”。
　　诸星子脚步顿住，又看看周围，并没有路人过去围观或询问，愈发显得那男子可怜兮兮。
　　他不由得上前问：“你父亲是什么时候故去的？”
　　对方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抹着眼睛道：“回公子，已经去了三天了！家里穷，无钱安葬，爹就我这一个没用的儿子，四处借钱借不到，只好如此了……小的手脚麻利，也会伺候人，公子若是不嫌弃，就买下小的做奴吧，小的只求让爹走得安心体面！”
　　霍玄冷笑起来，此人虽衣着破旧，可领口露出的里面几层布料却干净得很，头发凌乱却并不脏，哭也只出声不见眼泪，显然是个骗子。
　　他还没开口，就听诸星子道：“你这也太想不开了！人都死了，一副皮囊罢了，谁也带不走，就算买不起棺材，挖个坑埋了就是！干嘛还要将自己赔进去？你爹或许本来能安心地走，看你这般，怕是也要走得不安心了。”
　　卖身葬父之事历来并不是少见，诸星子这话算是语出惊人了，可那男子却不敢反驳，只支支吾吾道：“那、那怎么能……”
　　诸星子：“没什么不能的，你要是不放心，就带我去看看他的尸体，我给他念念经，超度一番，只要让他的亡魂好好地走了，其余的都不重要！”
　　一听他要看尸体，男子便知事情要败露，赶紧摇头说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都到这时候了，你就别顾及太多了！”诸星子过去要扶他起来，男子吓得慌忙后退，急得正要跑，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不就是要买副棺材嘛！本少爷替你出钱好了，也不要你为奴，你就别在这儿跪着了！”
　　看晋少安来了，阿柱心底松了口气，赶紧配合道：“您、您说的是真的？这可真是……小的多谢晋少爷！”
　　晋少安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让阿柱想办法和诸星子搭话，然而阿柱胆子小，又惧怕霍玄的威慑力，哪敢贸然去找人说话。
　　思来想去，就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毕竟那小少爷看上去也是一个金尊玉贵的人，想来也需要贴身伺候的仆人，若是成功被买下，别说喜好，日常做什么他都能跟少爷汇报。
　　只是没想到对方不仅不买他，还要劝他放弃卖身葬父的想法，甚至要亲自去给尸体超度……
　　晋少安一直在楼上盯着这里的情况，看出阿柱没用，就抓住机会过来解围。
　　“自然是千真万确，本少爷一言九鼎！一副棺材罢了，有什么骗你的必要？行了，别在路上挡着外来的客人，这不是让人为难吗？”
　　诸星子看向那位晋少爷，年纪与他相仿的样子，相貌周正，就是表情看上去有些怪怪的。
　　就见对方朝他拱手一笑：“在下晋少安，刚才听了公子的话，也觉得十分有理！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是么？你觉得有理就好……我叫诸星子。”
　　“诸星子？真是个好名字！诸公子，我家与这里就隔着一条街，我看公子与我有缘，公子若是赏脸，随时可来做客！”说着就想朝诸星子走近一些，却被对方身后的男子一瞥，登时脊背发凉，不敢再往前了。
　　诸星子看他这番热情，笑了笑：“多谢，不过我有住处，做客就不必了，你要是想吃猪蹄梨，到时可以来我住的地方买一些。”
　　“猪蹄梨？”
　　诸星子又将在大堂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晋少安心里发笑，面上却道：“那真是太巧了，我平常最爱吃的就是梨！公子住在哪家客栈？我这就去买一些。”
　　诸星子却看向眼前的男子道：“这个不急，晋善人，你还是将他的事情先解决了吧，天气热，尸体早些安葬比较好。”
　　晋少安瞥阿柱一眼，忙挤着笑道：“是是是！我这就带人去他家看看！”毕竟现在有那两个凶神般的男子在，他也无处下手。不过和人认识了，接下来就好办了……
　　回客栈的路上，诸星子还在为这件事情感慨：“世上果然好人多，你看那位少爷，虽然表情奇奇怪怪的，但做起善事来真是干净利落！”
　　霍玄一哂：“他可不像是好人，以后若是再见到他，别再搭理。”
　　一想诸星子不久前轻信于人的样子，愈发觉得要把人看好了。
　　诸星子倒是没多想，不过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是好是坏都与他无关，不过若是真能买些他的梨子，就更好了。
　　回了客栈，铁无为带着那箱法器就要走了，这次是奉命去调查那些宗门的问题，那些老不死的之前都对霍玄避之不及，这次突然出动，必定有人指引。
　　临走时，诸星子给了他一个包袱。
　　铁无为打开，只见里面有几个圆滚滚的梨子，还有许多陵阳城的特产。
　　他合上那包袱，许久没说话，背着包袱走出客栈，下意识回头看，就到楼上窗口处，有只小猪在朝他挥蹄子。铁无为一愣，顿时大笑了起来。
　　送走了铁兄弟，诸星子就拖着自己的小猪身体回床睡觉了，霍玄果然也上了床，只是这次没有躺下，而是盘腿打坐，气息也和休息时不同。
　　床上的小猪用蹄子卷卷被子，说话带着一股懒懒的鼻音：“霍兄，你在做什么？”
　　霍玄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修炼。”
　　修行之人都是要修炼的，就像书生都要读书，诸星子也不打扰他了，短短的尾巴拍拍屁股，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多时，霍玄却忍不住再次睁开眼，他紧盯着小猪，直到那小尾巴不再摇动，才屏息重新闭上眼睛凝气，不让自己再分神。
　　那个梦不时在眼前闪过，他心里急切地想要精进……
　　睡了不到半个时辰，诸星子就醒了，吃了太多梨，这会儿迫切地想要上茅房。
　　不远处的身影还在打坐，周身弥漫出一股淡淡的紫气，有些渗人。诸星子轻手轻脚挪到床边，变出人形便出去了。
　　从茅房出来时，正好路过大堂，就见一道人影从外面快步进来，晋少安看着他就惊喜道：“诸公子，这可真是巧了！”
　　世上自然没有这么巧的事，阿柱计划失败后，他便找人盯着这家客栈的大堂，自己躲在对面的茶馆儿歇着，但凡有诸星子独自下来的动静，就让人立马告诉他，他再以买梨为借口过去搭话，没了那两个男人碍事，想把小美人骗到府中并不难。
　　诸星子看他出现，只意外了一下，便道：“你是来买梨的？”
　　晋少安挠头叹息一声，又勉强笑着点头。
　　诸星子作势要上楼拿梨，晋少安却及时拦住他，把人请到一旁的桌上坐下道：“不急，刚不久看了别人父亲的尸体，我……我就想到了我病重的母亲，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找个人说说话……公子要是没事，就陪我坐一会儿吧。”
　　诸星子想着他还要买梨，乖乖坐下道：“你母亲怎么了？”
　　晋少安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这小美人愿意去为尸体超度，说明是个心善之人，很可能是哪个宗门家的弟子。
　　“唉，我那母亲病了好多年，前些年还能与我说说话，最近几个月连话都说不清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想想就痛心……我这儿子，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诸星子皱起了眉头，这人看着就不缺钱，不可能没钱治病，想来这病也是没办法了，便安慰他：“生老病死这些事，都是尽人事听天命，晋兄不必忧心，梨子润喉，让你母亲多吃些梨子，说不定就能说话了。”
　　晋少安险些梗住：“……哪有那么容易？请了大夫都没辙，说是修行中的人倒是有可能把她治好，可我一介俗人，又哪里去找修行中的人呢？”
　　诸星子一听，惊了：“大夫治不好，偏偏修士能治好，你家不会闹鬼了吧？”
　　晋少安汗都出来了：“那、那倒不是！也请过道士，都没用。我猜……就是母亲的心病吧！”
　　诸星子好奇：“什么心病？居然能病成这样？”
　　“唉，说来你也别见笑，母亲自小就总想当神仙，自从生了重病，就觉得只有神仙才能救她。修士算半个神仙，可我们距离仙门太远，很难找到地方……现在看，也不知何时才能找个修士来我家！”他苦着脸摇头，“唉，若是出现一位修士能把我母亲治好，别说黄金万两，我真的是死也愿意！”
　　这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孝子啊。
　　诸星子一脸严肃地思索起来：“晋兄别急，心病需心药医。这样吧，你多买些猪蹄梨，就说这是仙山仙树上结的神仙猪蹄梨，你告诉她，那梨园里有一只神仙小猪看守，梨子成熟后，由猪蹄儿亲自摘下，因此得名猪蹄梨，吃了下辈子就是神仙！她知道后，心病自然就好啦！”
　　晋少安紧握双拳。
　　……梨梨梨！真是半句都躲不开这个梨！
　　“晋兄？晋善人？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晋少安强撑着笑意道：“我没事，只是这……这……”
　　“无妨，你不要怕吃不完，你们家应该有许多的奴仆，每人分一个，就能把梨子分完了。你看你母亲病了多年，久久不见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又何况伺候的奴仆呢？你对那些奴仆好些，他们也会精心照顾，对你母亲康复也有利！你说呢？”
　　晋少安脸色愈加难看起来。
　　……第一次见这么难搞的，他心底又怒又急，可又怕把人吓跑了，那以后就彻底没了机会，只好憋着气咬牙道：“呵呵，还是公子有办法！”
　　诸星子拍拍他的肩，让他等着，便带着小二上楼取梨。
　　开门时，霍玄已经醒了，正要下去找他，诸星子先一步上前，乐陶陶地跟他分享好消息：“霍兄，我已经把两筐梨全部卖出去了！不仅卖了梨，还帮了人家忙……我第一次赚钱，晚上请你吃好的！”
　　说完，不看对方反应，就抽出小旗，积极指挥小二把箩筐轻轻往下搬。


第29章 
　　入夜，晋府。
　　晋少安失神地看着那两筐梨子，坐在椅子半晌不动。
　　阿柱怯怯道：“少爷，夫人叫您去用膳，已经叫了两次了。”
　　“你看我这样子……还吃得下饭么？”
　　“少爷……依小的看，还是算了吧！等到了祭神大典那日，参观的外地人只多不少，还怕没有美人？”
　　晋少安一拍桌子：“你放屁！错过了这个，可就再也找不到了！那等姿色，你当是这梨呢，到处都能有？”
　　阿柱无奈道：“可是那诸公子身边的人……并非等闲之辈的样子，您就算真的能得了手，怕那人也不会放过你啊。”
　　晋少安白他一眼：“左不过是个修士，还能杀了我不成？再说了，指不定日后那诸公子也喜欢我呢，今日买了他的梨，他就能高兴成那样，日后我再多讨好讨好，未必不能成！”
　　“……”
　　阿柱深知自家少爷什么德行，但也是第一次见他对别人心心念念到这种地步，简直后果都不顾了，还想劝解，可一想那男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让晋少安放弃，确实不易，也不再多说了。
　　不多时，就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进了院子，紧接着门被猛地推开，一身华服女人带着奴仆就冲了进来：
　　“你这孽障反了天了，今天你爹好不容易从外面回了家，喊你去用膳，叫了半天叫不来人，还有客人在呢，你是要气死你爹娘吗？！”
　　这人便是晋少安的母亲陈氏。
　　所有奴仆连同阿柱，瞬间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晋少安前一刻还在思索接下来如何把那小美人骗到府中，闻声，只抬头看她一眼：“娘，不过是吃个饭嘛，别这么大动肝火的，孩儿特意为你买了些梨回来，您尝尝？”
　　陈氏瞥了那两筐梨一眼，气冲冲道：“进来瞧你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我还当你干了什么大事儿呢！就出去买了两筐破梨？把你娘当猪喂呢？快滚去跟你爹吃饭！”
　　晋少安摇头拒绝，此时满脑子都是美色，什么都不想吃。
　　陈氏苦口婆心道：“你以为你爹只是找你一起用膳？你现在只顾享乐，不思进取，纵然是家里有一座金山，也迟早要被你败完！你爹一直很担心你，这次回来特意给你请了个文采很好的先生，那先生教人很有一套，之前在自己村里就把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管教好了，你爹现在呀，就盼着他能把你带上正途！先生也在那边等着呢，快去吧！”
　　本来就不想去，一听还有个先生，晋少安只以为是个老头，更不想去了！起身便要去屋里睡觉，陈氏早有预料，当即招呼着身后几个奴仆上去，强行把他绑了。
　　“娘！你这是干什么？”
　　“再不好好管管你，你都要上天去了，今晚这顿饭你必须去！我们管不了你，就不信那先生也教不好你！”
　　晋少安挣扎了半晌，力气哪能和这些天天做累活的壮汉比，眼见拒绝无效，只好配合地往前走，心里却骂骂咧咧。
　　一路被强压着到了膳厅，就见上方坐着的，除了他那便宜爹晋浦，竟还有个年轻的书生。
　　晋少安眼睛一下就亮了。
　　这书生相貌上虽不及那诸公子，但也算是一表人才。
　　书生看到他便对他笑道：“这位就是晋少爷了？”
　　晋浦一脸严肃地点头：“嗯，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自从年少病过一场后，脑子就愈发不好使了，整天净想着玩乐，这也就罢了，整天还没个正形……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也不指望他光宗耀祖，只希望他别把家产给败完了。”说着朝那书生拱手，“犬子心性浮躁，之前请的先生管不住他，您既能教好别的孩子，教他自然没问题！”
　　书生摆手谦虚了几句，又问了晋少安几个读书上的问题。
　　晋少安本来对这顿饭不抱期待，现在看来了个俊秀的书生，当即上前，又是作揖又是问好。对方问话也都一五一十回答了，尽管一问三不知的答案令对方吃惊，也保持一副敬重读书人的样子。
　　晋浦看他这副姿态，心里宽慰起来，也不再计较他来晚了的事，言语间让他日后跟着先生好好读书，早日为父母分忧。
　　晋少安嘴里答应着，余光却时不时瞄向那书生，想着小美人虽然没到手，但今夜也有乐子了。
　　用过晚膳，晋浦就让管家为那书生安排个住处，再次叮嘱晋少安几句，大家各自回屋了。
　　回了自己的院子，晋少安就有些按耐不住了。
　　那诸公子身边的男人不是善茬，一时半会儿不好得手，他这边还不能急，只能先获取他的好感徐徐图之……可被那小美人挑起的火，却得找人灭一灭……
　　他当即招来阿柱，让人请那书生过来叙话。
　　这是他的地盘，对方不过是一介书生，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夜深了。
　　平静的江面刮起风来，突然，波浪翻涌，银色月辉下，就见一条黑色蛟龙呼啸着冲出水面，转眼又隐入漆黑的空中，闪电般飞越前方的城墙，待落地时，竟化作一位英姿焕发的黑衣男子。
　　那晚，敖元目送诸星子离开后，不得不随着船夫回去，直至等到今夜水面无人，才过江前来陵阳城。
　　那天的老妇便是他的假身，实则本体是附近江河下的蛟龙，得了人身后，看人间富贵之人活得潇洒，就开始向往这种生活，于是就学着那些商人，开始做起了生意。
　　由于善用水，起初便在无人的山头种了许多果树，果子顺利成熟后，卖的却不好。
　　当时有个好心的商贩看他半天卖不出几颗梨，摇头说：“你看你穿的干干净净，衣服布料又这么好，容貌身段也是出类拔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出来玩的！一看就不像正经卖梨的，谁又会愿意在你这里买梨呢？”
　　敖元是蛟龙，也会些妖术，干活不用亲自动手，这样一副样貌再自然不过。
　　不过几次卖梨效果甚微后，他回想那句话，便觉得大受启发，也开始观察其他商贩的情况，很快就发现，越老的商贩，越容易得到客人的信任。
　　于是为了卖梨，他特意化出这样一幅假身，还找了一个小妖怪在江那边扮演自己重病的老伴博同情。
　　假身确实好用，别人一看他满手是茧，晒得又黑又老，就确信梨是他亲自种出来的，起码会过来问一问梨子价钱。
　　敖元当初选的山头好，又有及时给树浇水，种出的梨都是又大又甜，打出招牌后，就越卖越好了。
　　生意成功做起来后，他就招揽了附近一些小妖怪替自己干活，有很长一段时间卧在水底休息等着发财，也不亲自去做买卖了。
　　那天，纯属也是为了凑那祭神大典的热闹，本想直接用龙身过江，却看到江边来了两个奇怪的人，为了一探究竟，便收起全身龙气，用假身上了船。
　　上去后，他发现那个眉间有着朱砂痣的小公子很有意思，就忍不住一直观察……
　　“水怪”的事，他其实全都听到了，只是发觉霍玄修为极高，以防引火上身，才学着船夫故意装晕。
　　不过也幸好装了晕，不然以那霍玄拉走对方魂魄的能力，把他这条还没正式化龙的蛟身抽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卖梨这事，其实是个误会。
　　那两筐梨虽然沾了水，但敖元发动那些小妖怪四处叫卖，一天也是能卖得出去的。
　　当时闷哭，只是为了遮掩脸上冒出了一片龙鳞。
　　霍玄的将那条大鱼变成鲤鱼的法诀波及到了他，险些让他显出原形。
　　不料诸星子开口就要买了他的梨，他若不愿意，就显得奇怪。
　　答应后，心里却放心不下，那小公子在他遮掩鳞片时为他解围，确实算是恩公了，怎么能让赶路的人为两筐梨子奔波？
　　幸而那梨是他亲手种下的，之前以防别人偷梨，每棵梨树都被他标记了气味，结出的梨子他都能追踪到。
　　现在这两筐梨，正好给了他前去找恩公的机会……
　　敖元顺着气味一路疾驰，很快就找到晋府。
　　翻身进了那座小院时，他还有些疑惑。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陵阳城第一首富的家，恩公一个道士怎么会住在这里呢？难道他们认识？
　　如此一想，面色却难看起来。
　　外面都说晋家那个少爷晋少安是个色魔……诸星子和霍玄都是相貌不凡之人，尤其是诸星子，正是那色魔平时喜欢的美人模样，却连法术都没有……
　　思及此，就听里面传来晋少安不堪入耳的声音：“哎呦，才喝一口就晕了？本少爷还想你能给点儿反应呢！”
　　敖元猛地瞪大眼睛。
　　里面猥琐的声音还在继续：“先生不是还要教我读书吗？来，快来上床教我吧！哈哈哈……”
　　昏暗的屋内。
　　晋少安得意地搂着那书生就要往床上去，床帐还没掀开，外面忽然一阵电闪雷鸣，他登时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回头去看，什么人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
　　外面起了风，门窗都被吹得来回晃动，他只好先把书生往床上一扔，转身要去锁门。
　　然而人还没到门前，门就轰的一声被撞开了！
　　一条浑身漆黑的蛟，双眼血红地朝他冲来……
　　翌日，天气晴朗。
　　醒来后，诸星子趴在窗边晒太阳，美滋滋地对霍玄道：“昨晚打雷了，我还以为今天要下雨呢，没想到天气这么好！”
　　霍玄已经感受到那股陵阳城多出来的气息，不过什么妖怪来都与他无关，只道：“今天想吃什么？”
　　“吃面条！我最爱吃面条了！”
　　霍玄打开箱子，挑挑拣拣，最后给他换了一件紫色的袍子，这衣服款式与他穿的衣袍也相似，霍玄满意地看了几眼，这才带他去了街边的面馆点了两碗阳春面。
　　两人还没吃几口，就见几个小孩兴高采烈地往前跑，嘴里不时喊着：“去晋家喽！去晋家喽！”
　　诸星子吸溜着面条斜瞅，不解：“这是干嘛？难道晋家在门口撒钱了吗？”那他也要去。
　　一旁的大婶笑道：“看来你是什么都没听说吧？现在晋家门口可热闹了，那架势，都快赶上祭神大典了！”
　　诸星子忙问：“啊？发生什么了？”总不能是他的梨真把对方母亲治好了吧？
　　“唉，说到底也是他自己作孽，你是外地人，应该不了解那晋少安是个什么人……他平时好色也就罢了，居然把算盘打到自己先生头上了！或许老天都看不下去，在他得手之前，直接用雷电断了他的根，让他成了个阉人！那小子估计吓疯了，现在见人就说有龙，是龙扯断了他的根，哭着让城隍神抓了那龙呢！大家可不都跑去看热闹了？”
　　诸星子傻了眼，回过神连忙端起碗道：“霍兄，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事？太新奇了，咱们也去看看吧！”
　　“……”
　　【作者有话说】
　　猪寓言小剧场——小猪卖梨
　　小猪：卖猪蹄梨，卖猪蹄梨喽！
　　霍玄：怎么卖？
　　小猪：三文钱一颗，七文钱两颗！
　　霍玄：为什么买的越多越贵？奸商！
　　小猪急了：不是，我的两个猪蹄儿只能捧起一颗梨，两颗梨给你，就需要捧两次，那一文钱是多出来的猪工费！
　　霍玄：……我买一颗。
　　小猪小心翼翼捧起一颗梨递过去：三文钱，谢谢。
　　霍玄收了一颗，又道：再买一颗。
　　小猪再次小心翼翼地捧起一颗梨递过去：三文钱，谢谢。
　　霍玄拿起第二颗梨，这次抓住了他的小猪蹄：还说你不是奸商？你看，明明六文钱就可以买到猪蹄梨和你的猪工费！
　　小猪愣住，仔细一想，恍然大悟，心虚下卷起包袱里的梨子就要跑。
　　霍玄一把抓住小猪：想跑，没门！
　　小猪用荷包蛋眼看着他：兄弟，不要报官好不好？你是第一个问我买两颗梨的，我没算好。
　　霍玄抱住小猪，终于露出了自己阴险的真面目：这么不会算数，就别卖梨了，跟我回家去！等我教会了你算数，再出来卖梨吧。
　　就这样，悲悲戚戚的小猪被抓去了恶霸的洞府，每天除了吃喝玩乐睡，就是学算数！
　　小猪卖梨的道理：好好学习，真的很重要！


第30章 
　　霍玄见诸星子竟端着碗就要过去，忙把人揪回来坐下道：“急什么？吃完再去。”
　　诸星子一向爱看热闹，听他这么一说，又老老实实坐下了：“也是，端着面去，汤都要撒了！霍兄，咱们可得吃快一些，免得赶不上。”
　　“……”霍玄瞥着他这个劲头，心里不免苦闷，不过是那人作恶得了报应，有什么可看的？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对自己这么热衷……
　　吃完后，两人便前去晋府。
　　路上，诸星子还眉飞色舞地跟霍玄说起了昨天卖梨的过程，说到最后，浑然不觉地摇头叹气：“霍兄，你看人还真准，他果真不是好东西，我居然以为他是大善人，人心难测啊！”
　　霍玄脸都绿了，他本以为晋少安只是到客栈买了梨就走，此时听他全头全尾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晋少安分明是把诸星子当做了修士，想把人诱拐到自己家下手！
　　诸星子纳闷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自己只是说了几句话，霍玄怎么就突然变了脸，神情越来越难看，尤其是那双眼睛，都要冒黑气了。
　　他担忧起来：“你没事吧？”
　　霍玄幽幽盯向他，薄唇一颤，心里有千言万语，还是忍住了。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杀了晋少安！
　　诸星子还要再关心几句，腰间忽地一紧，就被他用力地搂起，没来及问，眼前景色一变，他们就已经到了街道尽头的一座府邸前。
　　诸星子抬头看看上面的牌匾，知道这是到晋家了。
　　果然人满为患，大家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或笑或皱眉，不过都没提那龙的事，他们显然都以为是晋少安为了面子在胡说八道，毕竟比起一条龙突然跑到人家家里阉人，老天看恶人作恶，因此替天行道反而更加符合逻辑。
　　诸星子也这么想，九幽城的朋友特意跟他说过，龙性本淫，长得好看的人一定要有所防备，毕竟坏龙可能会抓走好看的人，抓断人家命根子……这倒有点儿猎奇了。
　　霍玄本想直接进去，一靠近大门，又停下了脚步，他绷着脸朝里面看去，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东西。
　　与此同时，诸星子也嗅到了一股鬼气从里面漫了出来，他虽没有法力，可或许是镇宅猪的缘故，自小就能嗅到尸鬼之气，三眼村那次，也是因为进的是幻境才没能发现，可这次，虽然他之前没有来过晋家，但如果晋家蔓延着如此浓重的鬼气，住在里面的晋少安身上一定会有所沾染，他不可能一直没有察觉……难道一夜间，这里就出现了鬼？
　　正惊讶着，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凄厉的哭喊声。
　　门外的百姓一听，就笑道：“瞧，又开始了！”
　　是晋少安本人的叫骂，确实如那大婶所说，在不停地骂一条龙害苦了他。
　　之后也有几道长辈的哽咽劝解，时不时喊着“儿啊”，显然是他爹娘。
　　“什么？他娘居然没事？”诸星子气得跺脚，“霍兄你听了没？他娘分明就没生病，他昨天居然骗我说他娘重病多年！我昨天看在他母亲生病的份上，还给他少算了两文钱，真气人！”
　　“……”
　　居然现在才发现对方在骗自己，可全程又没上对方的当，霍玄心中简直是五味杂陈，也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笨了。
　　思及此，将那段手腕抓得更紧了：“等这事结束，必须给你身上下个法阵才行，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诸星子瞪眼：“什么法阵？你在怪我亏了两文钱吗？唉，不要紧，总体来说也赚了，大娘当初卖给我的更便宜，咱们就别为这事儿难受了。”说罢还在他手上拍拍。
　　“……别说话了。”霍玄真想把那张嘴巴捏住，怎么能这么好骗？
　　可又想到当初若不是被人骗，也不会来自己的洞府……
　　一时间，所有的郁结之气全集中到了里面晋少安身上，霍玄面如寒霜，瞬间带着诸星子堂而皇之地跃过墙门，转眼就跳了进去。
　　外面众人一阵惊呼，里面守着的奴仆也吓得不轻，几个小厮试图上前阻拦，霍玄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伸出两指微微一动，试图靠近的人全被定住了身子，只能一脸惊恐地眼看着他们往里面走……
　　诸星子揶揄地看他一眼：“霍兄，你还说我着急，你看你，不也急得要去里面看？想来你也没看过阉人，心里已经急不可耐了吧？”
　　“……”霍玄深深吸一口气，这次直接捏住他的嘴。
　　两片水润的嘴巴被捏成了鸭嘴，诸星子急忙瞪他，目光又急又困惑，嘴巴叭叭几声，似乎在问他干嘛。
　　霍玄被他那一眼瞪得快速松开手，不自在地道：“你要是小猪，捏你的嘴岂不是还要连着鼻子一起捏？”想想刚才的手感，和猪鼻子一样软软的，又想捏了。
　　诸星子气得直哼哼：“为什么要捏我嘴巴？”不过眼珠一转，还是解答了他的问题，“嗯，是要一起捏的，我们小猪的上嘴唇就是鼻子，所以我们的鼻子很灵活。”
　　“……”深深看他一眼，霍玄决定回去就想个法阵给他罩着。
　　就这么一路无阻地越过长廊，他们很快找到了晋少安所在的院子，远远就见一个男子下半身是血地在地上打滚：“没了命根，我不活了！不活了！你们快去求城隍神救我，快去啊！对了，一定要让他把那条龙抓到！我、我要活活烤了它！”
　　诸星子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自己乱来，怎么还要烤别人？你真不讲理啊。”
　　闻言，那群人愕然回头。
　　为首的晋浦和陈氏看有外人进来，大惊道：“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来人啊！”
　　“不用喊了，他们都被定住了，进不来。”诸星子摆手解释道。
　　果然，无论他们怎么喊，外面都没有丝毫动静。
　　这时，地上的晋少安也看到了他，看得恍神起来，心心念念的美人终于出现在自己家中，可自己成了这副样子，纵然美人在眼前又有何用？一想，哭嚎声更大。
　　霍玄早就听烦了，根本不想留这畜牲性命，正要动手，就听诸星子悄声道：“鬼气好像是从他身体里出来的。”
　　他嗯了声：“这副身体被鬼占据，身体突然有了残缺，鬼气才泄露了出来。”
　　说罢就伸出手，一股凌厉的气息自掌心闪电般疾驰而去——
　　晋少安这边还在哭爹喊娘，猛然就觉得身体一轻，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睁开眼，霍玄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眼前，正一手提起了他的脖子。
　　“呃……救……救命……”他在窒息中翻着白眼，拼命看向不远处的晋浦和陈氏。
　　好好的，突然就来了陌生人要取晋少安性命……晋浦和陈氏也被眼前的变故吓了一跳，他们同时冲过去就要救人，可还没靠近霍玄，眼前就多了一道散发着紫气的屏障，他们如何努力都跨越不过去。
　　“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快放开我儿子！”
　　“求求你们别伤害他！”
　　诸星子见霍玄不搭理他们，只专心挖那家伙的魂魄，便上前代替发言：“你们确定这是你们的儿子吗？他一出事，体内就泄出鬼气，显然有问题！你们还是别管了。”
　　“鬼气？什么鬼气？你在胡说八道！你们平白无故闯进我家，还要伤害我儿子，我看你们才是妖魔鬼怪！”晋浦怒斥道。
　　陈氏本来也想说些什么，可一看儿子在霍玄手中勒了这么半晌，没有晕也没有痛苦地本能挣扎，竟还在用眼神向自己求救，心里突然泛起了嘀咕，她一把抓住晋浦的手低声道：“老爷……咱们儿子生那场重病之前，虽也没有多爱读书，但确实没有那么好色，不会真的是……”
　　“你这愚妇！”晋浦将她一把甩开，“儿子都快没了，你居然还相信这些妖魔的话！”说完，又对着眼前的屏障一顿踢打，“快放了我儿子，你们若要钱，我给你们就是！”
　　霍玄对此毫不理睬。
　　凡人根本不可能在他手里坚持这么久的时间，此时他另一只手抬起，下一刻，一声和晋少安截然不同的惨叫声后，就见一只黑乎乎的怪物被他徒手拽了出来。
　　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怪物就像一团漆黑的泥巴，在霍玄手里拼命挣扎：“放过我吧！不要杀我！不是我强占的这具身体，是他们父母俩无法接受儿子的早死，我才来孝敬他们的！饶了我！”
　　晋浦浑身僵滞，看着那坨黑物，也不叫喊了。
　　陈氏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再看向从霍玄手里倒在地上毫无生机的晋少安，彻底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外面有看热闹的小孩见他们闯入晋府，也偷偷开门想进去瞅瞅，不料一开门，就看到里面看守的奴仆全部石像般定住，愈发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高喊着招呼着外面的人一起进去看热闹！
　　等一群人冲进去，却被眼前这个画面惊掉大牙。
　　……不是阉人吗？怎么变成鬼了？
　　诸星子看着那坨黑漆漆的东西，也是一脸嫌弃，又想到真正的晋少安已死，身体被个色鬼霸占行恶，对原主不由得同情起来，他问那边流泪不止的陈氏：“你说你儿子重病之前不是这样的，他是什么时候得了重病？你们做了什么让他好的？”
　　法力高强的鬼怪确实会夺舍附身，可这只色鬼显然没那么大本事，他在霍玄手里除了求饶，一点儿别的能力都没有。
　　陈氏脸色刷白，正要说话，就被晋浦打断：“你、你别相信他们的话，他们杀了我们的儿子，不过是用幻术欺骗我们！”
　　霍玄冷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撕那色鬼。
　　晋浦看得豆大的汗往下流，急道：“不可！千万不可啊！”
　　诸星子一看就知道里面有猫腻：“你既然说这鬼是幻术所化，那你怎么就吓成了这样？让这鬼上你儿子的身，不会就是你的手笔吧！”
　　“不！不！我只是想让我的儿子活过来！”晋浦嘶声道，“你们管什么闲事？是人是鬼，与你们有关吗？！”
　　这是破罐子破摔了，诸星子哼道：“那我们抓的是鬼，又不是你儿子，与你有关吗？”
　　晋浦还要说什么，见那边的霍玄已经不耐烦地催动火焰灼烤鬼魂，便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了，只好颓然跪下道，“不要伤了它……它、它是城隍神的子孙啊！”
　　霍玄停下动作：“城隍神？”
　　晋浦痛苦道：“是我们陵阳城这里的城隍神，也是百年前为了守住城池战死的刘将军，为了纪念他，我们为他修了城隍庙，祭他为神……”
　　诸星子不解：“他的子孙为什么会在你儿子身体里？”
　　“这要从五年前说起……当时我儿感染风寒后，一直不好，几日后忽然就没了气息。我们晋家就这一个儿子，实在无法接受，那天晚上，我就抱着儿子去城隍庙求老天开眼救救他……只要救得了我儿子，我愿给他镀金身，建更多的庙宇，无论什么要求都行！”
　　“我跪了一整夜，半夜抱着孩子睡着了，之后就做了个梦，梦里城隍神跟我说话，他说我儿子命数已到，魂魄早已去了地府，他也无能为力，但看在我如此虔诚的份上，他愿意用别的办法帮我。”
　　“他说他有一个在外面的子孙，前不久死去了，魂魄还在他那里，他可以把他子孙的魂魄放在我儿的身体里……”
　　“我在梦里浑浑噩噩，虽然觉得不对劲，可一想也只能这么办了，就当收养了个新儿子替我儿子活着，而且城隍神的子孙自然不差，保不准还会保佑我晋家……”说到这里，他双拳紧握，身体瑟瑟发抖，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等我醒来，果然见怀里的儿子睁开了眼，见我就喊爹，我那时候喜不自胜，没几日才开始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他看到个好看的奴仆就移不开眼，还没到年纪就又要通房丫头，又要纳妾，还要好看的男子……我把他狠狠打了一顿，没几天他又故态复萌……我实在放心不下，就找人去调查了刘将军的子孙，这才发现……他唯一的孙系前不久因为坑害了不少年轻好看的男女，被当地官府斩了脑袋！”
　　“可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就想着好好教育，让他浪子回头，可谁知……”他还要说话，忽然就被陈氏扑过去狠狠捶打：“我就说我好好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个混账，居然让别的东西上了我儿子身，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不远处的百姓们听得目瞪口呆。
　　诸星子看着眼前的闹剧也是说不出话来，他抱胸走到那色鬼面前，对霍玄建议道：“虽然儿孙作孽算不到祖宗头上，但城隍神助纣为虐可就不一样了……你瞧你现在都快把他子孙杀了，那城隍神也不出来，显然是想把此事躲了过去，这可没门！”他低头略想了下，道，“过两日不是祭神大典吗？乘风说，凡是千人以上的本地神祭祀大典，所祭神明必要出场收取功德，你先把它留着吧，咱们就在祭神大典上把此事说清！好好审审他，我现在怀疑，晋少安的死可能都与他也有关，不然也太巧了！神明为一己之私夺人性命，那就不仅仅是助子孙还阳了……届时人员到齐，事情说不定都能弄清楚了！”
　　晋浦显然被这话吓了一跳，修士捉鬼不惊奇，要审神明，这是疯了吗？他明知晋少安不对劲，也不敢声张，就是怕那城隍神报复自己……
　　却见妻子匍匐爬过去，哭着朝他磕头，那一磕实在用力，直接磕出血来：“神仙！求求你们了！若我儿的死真是那城隍神的手笔，请一定要为我儿子做主！我儿死时才十五岁啊！虽然贪玩，可从不做恶！如果是被害死……我就算舍上性命，也要为他讨个公道！”
　　诸星子没想到她会这样，赶紧扶起她道：“你儿子是不是被人害死，也只是我的猜测，那城隍神就算出现，会不会说出实话，目前一切都还没有定数……唉，要是能找到你儿子的魂魄，反而好说了。”
　　只是一个人死去了五年，不管如何死去，有城隍神插手，也不会让那个魂魄继续留在这里……除非像老道长那样，被囚禁在一个地方。
　　可城隍神显然没有这么做的道理，既费法力，也会给自己留下后患……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人能游过人界和冥界之间的长河，把地府的鬼魂带出来了。
　　这个更不太可能。
　　九幽城的人经常会给他讲冥界的故事，说人界与冥界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长河，只有人死后才能看见那条河，搭船过去。
　　他当时问：“妖怪也不能去吗？”
　　“当然了，妖怪也会死，等死了才能去。”
　　他又问：“神仙也不能去吗？”
　　“神仙不死不灭，倒是能去，只是去一次冥界就会影响他们的功德，他们轻易不会去，就像你一条小猪，也不会无缘无故往猪肉摊跑对不对？”
　　“……你真讨厌！我是小香猪！”
　　对方哈哈大笑，道：“不过有一种怪物，倒是可以活着去。”
　　“什么怪物？”
　　“蛟，化龙前，它可吸收冥界鬼气，也可吸收天地灵气，因此蛟可在两界畅游无阻，待化龙后，虽再去不得冥界，却可游天河，直通神界！”
　　……可好好的，哪里去找一只蛟呢？
　　诸星子摇摇头，运用上了老道长曾经教过他的知识，先安抚陈氏道：“城隍神既是人所化，靠的就是你们的祭拜信仰，他不过被祭拜百年，算不上什么真正的神明，我霍兄根本不怕！船到桥头自然直，到那天，或许就有办法了。”
　　霍玄听他似乎在夸自己，也不急着让那色鬼魂飞魄散，低低念了个法诀，就将那色鬼收入剑鞘里关着，决定就按他所说的办。
　　这时诸星子回头，发现来了一大群人，连忙挨着霍玄，随即将身板挺直了，不能让自己没了气势：“既如此，你们都好好准备准备吧，我和霍兄也要回去休息了，到了祭神大典那日，咱们就去城隍庙审一审城隍神！”


第31章 
　　围观的众人已经亲眼看到霍玄收服鬼怪，又听了晋浦那番话，确信晋少安真是被鬼怪霸占了身子，纷纷猜测霍玄和诸星子道行不浅的修士，见他们都走了，怕此地还有鬼怪作祟，也不敢多待，推搡着走出了晋家。
　　离开的人群中，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频频回头望着。
　　此人便是敖元，昨夜一怒之下伤了晋少安后，他就发现晋少安要欺辱的人并非诸星子，等那先生逃离后，他就化作府内奴仆的模样，询问慌张的阿柱那些梨哪来的，之后才知道晋少安居然真的打上了诸星子的主意，只是对方没上当，反而把两筐梨全卖了出去。
　　天一亮，敖元就急匆匆找到了那家客栈，只是还没进去，就察觉到了里面的阵法。
　　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当日那人能将困在水里十几年的魂魄带出去，道法修为自然高强，又姓霍，在修真界里……怕只能是那个人了。
　　整个修真界都拿他没有办法，他一只未化龙的蛟，也不是对手。无奈下，敖元只好乔装成附近的摊贩，等待时机再见诸星子……
　　现今见是见到了，可有霍玄在，他除了过去说说话，也做不了什么……唯一能让诸星子对他刮目相看的，似乎只有穿过长河，将冥界的晋少安带回来了！
　　破坏了晋少安的尸体，帮真正的晋少安一把，也说得过去。
　　离开晋家后，敖元又怕自己不在时生出变故，走到无人处，吹哨唤来街上一个正在卖梨的男子，他低声吩咐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刚刚的热闹你也看了，那位名叫诸星子的男子是我的恩公，你帮我照看着些，千万要让他在陵阳城玩得开心，这事你若做得好，我的梨树就分你一些！”
　　……
　　这边，诸星子一回客栈，就盯着霍玄的剑看个不停。
　　霍玄以为他想玩，将剑取下，放在了桌上。
　　诸星子忙道：“那东西还在里面呢，你把剑放在桌上，岂不是让那家伙坐在我们面前？快收起来！”
　　霍玄重新拿起剑：“……那你盯着我的剑做什么？”
　　诸星子：“你这剑之前都是用来打架的，突然往里面放一只鬼，谁不好奇？对了，你要是把剑抽出来，他会趁机逃跑吗？”
　　“……这剑是武器，也是法器，容纳一只普普通通的鬼自然不在话下，没有我解除禁制，就算把它断了，里面的东西也跑不了。”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诸星子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我就怕城隍神趁机过来，偷了你的剑来救他呢。”
　　霍玄冷笑：“来了正好，用他给你炼化一个法器想来不差！”
　　“怎么动不动就要炼化别人？”诸星子道，“我就是要法器，我也不要用别人炼化的，那和拿着人的骨头打来打去有什么区别？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霍玄听他说恐怖，当即道：“我的剑里除了我自己的血，没有其他人的东西。”
　　诸星子：“……”
　　用自己的血炼化，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他摇摇头，正要吃些葡萄压压惊，动作间一顿，忽然就盯着手腕上的那个玉镯道，“这上面不会也有你的血吧？”
　　霍玄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抬着下颌道：“这是自然。”他们的定情信物，岂容他人血渍沾染？
　　说完见他表情怪异，皱眉：“你嫌弃我的血？”
　　“……这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吗？哪有人随便就用自己的血炼东西？霍兄，长此以往，你也不怕自己虚了！”诸星子看着那玉镯，拿下也不是，戴着也不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回头对着镯子念些辟邪经好了。
　　霍兄好不容易给他炼的，不能让人寒心。
　　此时，霍玄满脑子都是他那句话——虚？不过是一点血，他怎么会虚？
　　看诸星子已经一本正经吃起了葡萄，好像真是那么想的，他登时起身道：“那一点儿血，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根头发！你掉一根毛发，身体会虚么？”
　　“怎么不会？这种事讲究积少成多，起初你不在意，但掉多了那还能行吗？”说完不服气地瞥他一眼，“你别看本小猪掉毛少，可每掉一根我都会记下来，除了自然脱落，我从来不扯自己的毛，我的颜色是白粉色，毛本来就不显眼，若不用心呵护，还怎么得了？别人要是扯，我一定会用蹄子打过去！自己更不会扯了，跟你自己放血可不一样！”
　　霍玄简直要气吐血，跟他说话，简直说不通！
　　转身要出去冷静冷静，就听身后的诸星子细声细语说：“霍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咬牙：“……我说不当讲，你就能不讲？！”
　　“那我讲了……刚才你说到毛发和血液的问题，我就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你气性实在太大了你知道吗？”
　　“……”
　　“动不动就生气，对身体不好。你之前炼了长生丹，想来和我一样，也是个喜欢养生的人，可你这样总是生气，又怎么能长寿呢？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气补……霍兄你说呢？”他说话带着淡淡的鼻音，毫无开玩笑的意思。
　　霍玄绷着脸回头。
　　诸星子在去晋家看热闹前，就吃了一大碗面，回来路上又在街边买了些零嘴吃，现在又吃了些葡萄，说完就有些犯困地揉起了眼，嘴里还在嘀咕：“我不会炼长生丹，也只能在这些方面上帮帮你了……唉，你说我吃了长生丹，万一你死在我前头，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做猪真难……”他声音越来越小，“你知道吗？其实我最近吃这么多，并非我真的想吃，我只是打算多吃些，补补气血，等解决了我身世的事，就去你的洞府放点儿血，好让你到时候用我的血炼丹，说不定有点儿用呢？就算炼不成长生丹，猪血丹应该也挺补的，你凑合凑合吃了吧……”
　　“……”
　　霍玄吸了口气，束手无策地回到他身边坐下道：“去了王虚观就跟我回洞府，这可是你说的。”
　　诸星子点头：“你到时候把我弄晕后再放血，我怕疼，还有不要放太多了，咱们少量多次……”
　　话没说完，嘴猛地被一只大手捂住！
　　诸星子抬眼。
　　男人靠近的眼睛红了几分，那双捂着他嘴的手往上一移，牢牢捂住了他的眼睛。
　　一片漆黑中，诸星子忽然感觉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在他嘴上用力地贴住了，气势汹汹的。
　　他一下瞪大眼睛，双唇抿紧了。
　　眼睛被遮住，什么都看不到，好几次想说话，可本能都不敢，总觉得嘴巴一张开……有什么就收不住了。
　　他听到霍玄说：“你就气死我吧。”
　　他赶忙摇头。
　　片刻后，对方在他唇珠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下，语气有些懊恼：“只是亲一亲，又不会吞了你。”
　　诸星子不动了，紧紧闭着嘴巴。
　　霍玄也不动，似乎只是这么和他贴着就满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手终于从眼前离开了。
　　诸星子趁机起身，看也不看霍玄，跑回床上甩了靴子就躺下了。
　　霍玄一怔，很少见他这么生气，有些紧张地走过去。
　　诸星子背对着他，手捂着脸，肩膀一颤一颤的。
　　霍玄立马俯身凑近：“我……”
　　肩膀一掰过来，却见那张没被遮住的下半张脸笑得哼出气儿来：“真、真是搞不懂你，嘴巴没滋没味儿的，有什么好吃的？我上次不懂，没经验，这次我仔细体会过了，跟我睡觉时嘴巴碰上前蹄的感觉没什么区别，哈哈哈……”
　　话音戛然而止。
　　霍玄弓着身，压倒性的力量将他死死困在身下。
　　他疯了一样咬住那张说个不停的嘴，毫不犹豫地撬开他的唇齿……
　　灼热的气息扑在诸星子的脸上，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说话，可舌头已经不由自己控制了。
　　霍玄仿佛真要将他嚼碎了。
　　隐隐约约听到对方哑声问：“现在有区别吗？”
　　有……可他说不了。
　　半晌后，霍玄喘息着放开了他的嘴巴，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一副怕他逃跑的样子：“你打我骂我都好，不准跑。”
　　诸星子还是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城隍神的事还没解决呢，我跑什么？”
　　“……”
　　诸星子还在想着刚才的感觉，他太震惊了，虽然没亲吻过，但小猪之间本就不会亲吻的，毕竟很容易撞到鼻子，他自然不会去想这种事……结果现在被自己的好兄弟吃了嘴巴，还碰了舌头，他的好兄弟还那么入迷……真是难以置信。
　　他无法说清那是什么感觉，和吃山珍海味很不一样……脚尖到现在还在发麻，全身都怪怪的，以前在山上吃错东西，食物中毒都没这样过。
　　霍玄看他懵懵的，傻了一样，索性上床睡到他身侧，箍住他的腰道：“城隍神的事解决了，你也不能跑。”
　　诸星子又看了他几眼，这会儿有些缓过来了，反而劝解他道：“我是那种不辞而别的猪吗？不会的，反正我平时也爱吃点新奇东西，就当见世面了，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
　　“……”霍玄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自找苦吃，强压下火气，薄唇微颤地吐出一个字，“好。”
　　诸星子看他想开了，自个儿也就不再琢磨这件事了。
　　……吃嘴巴就吃嘴巴吧，就当是猪生的新体验，既成事实，多想也无用，至于霍兄，只能看他什么时候会恢复当人的理智。
　　中午两人吃过饭，霍玄情绪明显好多了，时不时看他几眼，抬手在自己掌心写写画画。
　　诸星子好奇地过去看了几眼，这才发现他指尖一股紫色气焰，居然在用法力在掌心刻了一张小猪脸！
　　那小猪额头还有一个醒目的红点，不是他又是谁？
　　诸星子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霍玄看他一眼，把那小猪脸最后的猪鼻子补上了，闷声说：“我在自己手上画什么，你总不能阻止。”
　　“可你这不是自残吗？”
　　“断了手臂都能重新长出来，这不过是挠痒痒，算什么自残？”说着，他耳朵似乎有些红，“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记下来？”
　　诸星子皱眉，觉得他说的挺对，好兄弟之间亲嘴，确实不算寻常事……但也没必要这么招摇吧？他撅嘴道：“记吧，记吧，那你下次不能这样了！”
　　不能怎样？自然说的是亲嘴的事，霍玄没答应，他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看向他：“祭神大典那日要收拾城隍神，没时间玩，你不是还想看祭神大典的热闹么？大典开始前的夜里都比白天热闹，你要不要去玩？”
　　诸星子毫不犹豫道：“去，当然去，我卖梨的钱还剩下好多呢！”
　　霍玄直接将身上的钱袋掏出来给他：“你随便花吧。”
　　诸星子摇头：“你把我当存钱罐呢？你自己拿着，我有钱。”
　　霍玄以为他嫌重，立马将那钱袋变成了一条镶着珍珠的腰带，系在他腰上：“你要拿钱时，在这上面一抚就好了。”
　　这么神奇？
　　诸星子连忙伸手在腰上挠了下，果然手里多了一块银子！
　　“这也太方便了！”
　　他看霍玄一眼，又跑到铜镜那里照了照，发现这条腰带和自己的衣袍还很搭，便问霍玄：“你有这种办法，怎么不把那箱衣服也变小？”
　　霍玄看他不拒绝了，笑道：“区区一箱衣物，我提得动。”
　　“……”
　　一看就是力气多得没处使，诸星子摇头，又美美地对着镜子照了起来。
　　尽管祭神大典还没开始，气氛却早已有了，天黑后他们出门，只见到处都是商贩小摊，灯光照耀着各个街角小巷，人来人往，有出来玩的，有出来买东西的，还有不少人站在街头闲聊。
　　诸星子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跟着霍玄一路往前逛，这条街很长，人也多，大家也都听说了晋家发生的事，预感祭神大典当天的生意有所影响，很多事情都提前了，像对诗猜谜这种活动已经开始了。
　　诸星子不喜欢对诗，倒是去凑热闹猜了几次谜，不过次次都没猜对，心底觉得老板设置谜题时对猪不友好，也不再去所有猜谜的摊位了。
　　霍玄看着他：“我要帮你，你为什么不让？”
　　诸星子背着手叹气：“是我自己要玩的，我自己答不出来，赢了又有什么意思？罢了罢了！”
　　过了会儿，霍玄看他还气呼呼的，便知道他还惦记谜底的奖品——贴着“嚼一口甜，得一份福”的甘蔗，想了想，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样东西。”
　　诸星子蔫蔫地靠着旁边的树：“你去吧，我也歇歇。”
　　霍玄走了两步，又有些不放心，抬手在诸星子身上布下一道小法阵，只要他有危险，他能立刻知道。
　　回到了猜谜的摊位，霍玄付了钱，迅速答下谜底，拿了那根甘蔗就往回赶，然而一到原地，人却不见了。
　　那个树下空空荡荡，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张是他要找的面孔。
　　霍玄愣了下，忽然想起那天的那个梦，心底发慌，急忙逮住一个路人问树下的人在哪儿。
　　对方被他吓了一跳，摇头跑了。
　　霍玄四下看去，面色愈加阴沉，他没感受到法阵，说明人还没危险，当即双手结印要启动追魂雷阵，这时余光一晃，就见一只粉嫩的小猪像道光似地冲了过去，在不远处的摊位前哼哼转着圈。
　　……
　　不久前，诸星子正乖乖挨着树下等人，然而霍玄前脚才走，对面屋子就走出了一对年轻夫妻，他们先是搬出一张桌子，然后在上面摆满了新鲜的瓜果和颜色不一的糕点，之后就在支起了个招牌，上面写着：布施狸奴福孙！
　　狸奴是猫，福孙是狗，前者能捉老鼠，后者能看门，是民间普通百姓会养的宠物。
　　这应该是以往每年祭神大典都会有的活动，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抱着猫或狗过去了。
　　那对夫妻高高兴兴地喂着，同时四处巡视，似乎在看哪里还有落下的猫狗。
　　那一桌的瓜果非常新鲜，尤其是糕点，都是特制的，颜色花样都是千奇八怪，看着就很美味的样子，诸星子在外面都没见过！
　　他想过去，可一看上面并没有写要布施猪，心里很是焦灼。
　　正在这时，那桌子旁边又搬来了一个新桌子，一个背着一筐梨的男子在上面摆满了同样的瓜果蔬菜和糕点，支起的牌子却写着：布施正顺！
　　正顺……正顺是猪的意思！
　　诸星子激动得几乎要眼含热泪了，只怕自己会错过这个机会，当即跑到无人的角落变回小猪，哼哧哼哧小跑了过去，可到了人家桌前，又有些害羞，毕竟是吃白食，便此地无银地在空中嗅嗅，仰着鼻子走来走去，似乎在寻找什么吃食。
　　周围的人则在看到“布施正顺”时都吓了一跳，还当那摊主脑子有毛病，毕竟这又不是什么修行的地方，正常人养猪也都是养来吃，谁会抱着猪过来接受布施？且猫狗尚会流浪在外，饥饿下或许会自主找来，倒没听说过哪只猪在野外流浪的……
　　刚这么一想，转眼就见一只腰间围着珍珠带的迷你小粉猪噔噔跑了过来，明明是奔着食物来的，却仰头踮着脚尖转圈四处乱闻，一副自己只是寻找食物路过的样子……
　　众人懵了。
　　紧接着，又见一位形貌英隽的男子冲上前，盯着那小猪的眼睛都红了。
　　那小猪看到他，立马学着旁边那些被主人抱着的猫狗，往男人怀里一蹿。
　　诸星子用鼻子拱拱霍玄冷硬的下巴，悄声说：“霍兄，你终于来了，我一只猪够不到桌上去，你快学旁边那些猫狗的主人，把我抱上去接受布施吧！那些糕点我从来没吃过！你快帮帮我！”
　　说完一扭头，扑闪着楚楚可怜的葡萄眼儿，朝那位傻了眼的摊主哼哼着张嘴。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发点红包
　　猪寓言小剧场——小猪断案
　　小猪：哼哼，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霍玄：……
　　百里乘风：回大人，在下百里乘风，并不知这位三百岁的男子将我告到此处是为何。
　　霍玄：这条一万岁的老狐狸诱拐小猪，你就治他死罪吧！
　　小猪：点点点点点，你有何证据他诱拐小猪了呢？
　　霍玄：……我不叫什么点儿，我叫霍玄，他设下陷阱，小猪掉了进去，之后就被他在九幽城养了十几年，九幽城的妖怪全是妖证！
　　小猪：上妖证！
　　黄犬：回小猪大人，在下可以证明，小猪十几年来一直待在九幽城，但并非我们使者大人强迫，是小猪觉得世道混乱，自己要当野猪和我们一起生活的。
　　霍玄：胡说！他那时候还小小的一点，懂什么？而且野猪是品种，臭不可闻！那是他一只小香猪能当的？你就说百里乘风有没有设下陷阱吧？
　　百里乘风：在下确实设了陷阱，不过山中那么多动物和猎人都没有踩中陷阱，偏偏一只小香猪踩中了，这便说明了我和他的缘分，这是天意，而非陷阱。
　　小猪两只蹄子托着腮沉思起来。
　　谁知这时霍玄突然发了疯，抽出剑和百里乘风打了起来：去你的天意！！！
　　小猪惊得一跳。
　　铁无为：主上加油！
　　黄犬：使者加油！
　　小猪左看看右看看，实在不知道该为谁加油，急得用蹄子一拍桌子。
　　众人以为有人拍了惊堂木，收了动作回头。
　　就见最上方的小猪站在桌上焦灼地来回踱步，摇着小尾巴一叹气，忽然就用蹄子抹掉了盖住朱砂痣的月亮印，只见小猪泪眼婆娑道：其实……其实我就是那只小猪，只是当了官，遇到熟人的案子要避嫌，所以才没有告诉你们我叫诸星子。我喜欢九幽城，那里是我的家乡，乘风使者没有错，霍玄也是为了小猪的安全着想，霍玄也没有错……这样吧，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我就判自己一天不吃东西好了，结案！大家都退下吧。
　　霍玄：什么？你为了他居然要绝食？
　　登时，堂下再次打得昏天黑地。
　　桌上的小猪劝阻无果，默默掉下了一滴眼泪：猪猪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小猪断案的道理：当身处漩涡时，做猪要有自己的想法，不然只能哭成水小猪了。


第32章 
　　摆摊的男子一看小猪朝自己张嘴巴，激动得眼睛都亮了，他受敖元之托要照顾诸星子，自然暗下观察过了，毕竟是狼妖，嗅觉灵敏，早就猜出他是一只小猪，这顿布施，便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只要讨好了小猪，就不愁未来赚钱的机会。
　　这么一想，就赶紧拿出一块薄薄脆脆的枣饼喂进小猪嘴。
　　小猪咔嚓咬进去，吧嗒吧嗒地嚼着，眼睛直直地看向摊主，以表感谢之情。
　　摊主脸都红了。
　　霍玄气得心都在疼，可怀里小猪吃几口就用湿漉漉的鼻子拱自己下巴，他又气不起来了，看小猪眼睛扫视桌上的食物，索性将他放到桌上，给了摊主一锭金子，让小猪敞开了吃。
　　摊主忙将钱退回：“这是我们祭神大典的活动，布施食物是给自己积攒功德，你给了我钱，我岂不是没了功德？你要给钱，我可就要收摊了。”
　　小猪立马急了，还有糖霜饼没吃呢，他收着力道给了霍玄一蹄子，霍玄只好收回了钱。
　　周围的人第一次见布施小猪的，都当小猪是霍玄的灵宠，毕竟小猪流浪很稀奇，但修士养灵宠不稀奇，看这小猪也不比隔壁的小猫大，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还戴着珍珠和玉镯呢，纷纷拿着点心要投喂他。
　　小猪只吃自己喜欢的，可光喜欢的都能张个嘴巴吃个不停，完全没休息的时间。
　　摊主看他小猪鼻子翘起追着食物吃，着急的时候还发出哼哼的声音，歪头时眼睫毛显得格外翘，心里喜欢得不行，要不是看这小猪被霍玄不错眼珠地紧盯着，都想抱来好好摸一摸了。
　　摸不了的人，只能趁着喂食的功夫，在那小猪鼻子上点一点。
　　“哎呦，这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猪，瞧这眉心还长红点呢！是主人画上去的吧？”
　　“哼哼！”那是朱砂痣！
　　“身上真干净，主人应该常常给你刷洗吧，瞧这小蹄子，玉似的。”
　　“哼哼……”谢谢。
　　诸星子在小摊上吃了好一会儿，每样都尝了尝，吃得都累了，这才朝摊主无奈地笑了下，一副只能帮你积攒功德在这儿的样子。
　　摊主看呆了。
　　霍玄一把抱起他，径直往客栈的方向走。
　　诸星子本来也走不动了，在他怀里休整了下，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上居然还拿着甘蔗，再看上面贴着的红布，惊讶道：“你是去猜谜了呀？”
　　一提这个，霍玄就想起那会儿自己找不到人的慌张，咬牙道：“真是眼睛都不能移开一分半点儿！”
　　听他这么一说，诸星子也想起自己为了点儿吃的险些把兄弟忘了的事，很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买东西要很久……”
　　霍玄不再说什么，回了客栈，就要把那根甘蔗放在墙边再好好捏捏他鼻子，谁知才放下，身后便传来小猪小小的声音：“那个……甘蔗要先尝一截才知道里面是不是好的。”
　　霍玄一愣，不敢置信地回头：“你没吃饱？”
　　小猪立马红着脸摇头：“你平时吃得少，不知道！有的甘蔗里面是坏的，我现在帮你尝尝，要是坏了你现在就可以去找老板换，到明天再发现，人家都不认了。”
　　“……”霍玄只好拿起甘蔗问他，“要多长？”
　　小猪仔细看了看，走到了粗的那一头：“这边，砍一截就可以。”
　　霍玄用自己的剑砍下一截，几下便将表皮削干净。
　　这甘蔗很新鲜，汁水丰厚，削了皮后，在灯光下白得透光。
　　诸星子趴在椅子上，两个蹄子抱着甘蔗嚼着，他先咬进一小口，然后哼哧哼哧地嚼，甘蔗汁在嘴里瞬间漫延开，满口都甜滋滋的。
　　小猪：“很新鲜，没坏没干，不用换了。”
　　霍玄：“……”
　　好久没吃过甘蔗了，他嚼着甜甜的汁水，忍不住道：“我最喜欢吃甘蔗了。”
　　霍玄：“……你不是最喜欢吃面条吗？”
　　小猪小心地吐出嚼完的甘蔗皮，又咬了一小口脆脆的甘蔗，微翘的猪鼻子一拱一拱的：“我……我都喜欢。”
　　看他嚼来嚼去的甜蜜样儿，霍玄真想把他也给嚼了。
　　“以后不要乱吃别人的东西，别人给你什么你都吃，也不怕中毒？”
　　小猪一愣，嚼甘蔗的动作慢了下来：“我从小出生的地方，坏人很少，所有人都喂我吃东西，等离开王虚观，那时候想填饱肚子都难，更不会在意这个了，后来到了九幽城，大家都是熟人，他们感激我帮他们镇宅，都会喂我吃东西，我自己不会狩猎，不会做饭，我从小就是吃着别人的东西长大的……我就是这么吃人家东西长大的。”
　　霍玄僵住。
　　他本能地伸手要去摸小猪，小猪已经低头啃甘蔗了。
　　霍玄只好道：“你想吃什么，以后告诉我，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万一坏人想将你拐走，岂不是摆个摊就行？”
　　小猪眨了眨眼睛，又听他说：“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说，猪不害人，人来害猪的？”
　　“……当初是你骗我！”小猪瞪他，鼻子都红了。
　　霍玄：“是我骗你，可你也太好骗了，别人一把仙草把你从剑山骗到了我的洞府，你有这种一骗一个准的经历，我更要将你看好了！”
　　听到这里，诸星子就想到当初在剑山的事，也意识到了自己过去有些心大……只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因为吃别人东西出过事，又从未有谁能伤害得了他，久而久之，他确实失去了警惕心……嚼了嚼甘蔗，小猪低声对霍玄道：“我知道了。”
　　霍玄看小猪低头闷声嚼着甘蔗，咀嚼的幅度都变小了，鼻子还一抽一抽的，也不像之前那样往上微微翘了。
　　心底莫名紧张，赶紧把小猪抱起。
　　小猪眯着眼睛，像是嚼累了有些犯困，眼角有些湿漉漉的，他说话带着鼻音：“霍兄，怎么了？”
　　霍玄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猪看他不吭声，便嚼完了嘴里的甘蔗，轻轻吐到桌上，蹄子揉揉脸，把嘴边的甜汁水都揉到蹄子上：“好脏……我得洗一洗。”
　　霍玄又看了他几眼，随即抱着他出去，让楼下的小二送热水来。
　　小猪似乎也不想蹄子上黏黏的甘蔗汁粘到地上，乖乖伸直蹄子蜷缩在他手上。
　　霍玄看他绷着身子，直接揉揉蹄子把小猪抱到怀里，任由蹄子弄脏衣服，他道：“先忍忍，马上给你洗干净。”
　　小猪嗯了声，余光发现他衣服上多了几个猪蹄印，又瞄了眼他衣袖边的云纹，忍不住道：“我踩出来的印记并不比云纹难看，这些云纹还要画，多费功夫？还不如请我去沾着墨水踩几脚……”
　　霍玄一顿，居然认真想了想：“以后我的衣服，便请你来踩好了。”
　　算你识相。
　　小猪只哼了声。
　　热水来了，关上门，霍玄把小猪放进水盆里，先搓洗小猪的背部。
　　水盆里的热水只淹到小猪的肚子上方，诸星子低头把鼻子往水里泡了下，扭头对霍玄说：“你要不问掌柜借把软毛刷子吧？那样洗得快一些，也刷得干净。”
　　“不用。”霍玄已经洗好了背部，开始洗他的四只小蹄子，“我能给你洗干净。”
　　诸星子本来想说什么，这时感觉男人修长的五指和剑茧在猪蹄和腿部轻揉着擦过……别说，这清洁力度似乎也不比刷子小，便满意地点点头。
　　霍玄看他频频点头，唇线抿直，忍不住揪住了他的小尾巴。
　　小猪一惊，回头看，那只大手正捏着他的小尾巴搓洗，毫无杂念的样子。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要把我尾巴扯断了。”
　　“……”
　　洗得差不多的时候，小猪就不让他碰了。肚子下面的地方，小猪往下一沉，泡在水里说：“我自己来。”
　　霍玄收手，看他在水里扑腾着自己洗，又从旁边的水盆里拧起毛巾，给他擦脸和鼻子。
　　猪鼻子被擦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往上拱他，霍玄没忍住，捏住那截鼻子揉了揉，不等小猪抗议，把洗好了的小猪擦干抱回了床上。
　　小猪洗得格外清爽，往被子上一趴正要说话，就听霍玄道：“还要吃东西吗？我喂你？”
　　……当我是猪啊？他下意识想骂这句话，忽然想到自己就是，哼道：“不要了，早就饱了。”
　　霍玄出去洗澡了，等回了屋，脱下外衣便在他一旁侧躺下来，将他拢在怀里哑声道：“我以后再也不那么对你说话了。”
　　“什么？”
　　“你想吃谁的东西就吃谁的，我看着，不让别人害你。”
　　“……”
　　诸星子这才明白霍玄在说前不久的话题。
　　他一动不动。
　　其实那会儿没生气，洗了个澡，他都要忘掉那会儿的难过了，当时听了霍玄的那番话，发觉自己确实被骗了很多次，仔细一想，心里不禁酸楚起来，怎么就这么多人骗他？
　　现在已经不伤感了。
　　他说：“霍兄，你说的其实很有道理。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我又吃了你的长生丹，真的要防备一些。”
　　霍玄身子微僵：“……别提长生丹了。”
　　诸星子：“那我们聊聊别的吧，刚洗完澡，身体热乎乎的，我也睡不着。”
　　霍玄抱着他的手收紧了，嗯了声。
　　诸星子：“你说奉极天尊那句奇奇怪怪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真是想不通，难道是说爱一个人就要杀一个人吗？还是说杀一个人就要爱一个人？这也太自相矛盾了吧？”
　　霍玄皱眉，本能觉得不是这样：“不管他。”
　　“好吧……”
　　沉默半晌后，霍玄看怀里的小猪还睁着眼睛，疑惑：“怎么不说话了？”
　　小猪叹气，凝重道：“我还在想奉极天尊那句话，怎么都想不通，可又觉得这句话很亲切……你之前说通过马三娘看到我的上辈子，我既然曾是他的弟子，可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呢？我是犯错了吗？”
　　霍玄想也不想道：“你不会犯错，你想弄明白这些，我们尽快找到他就是。”
　　小猪嗯了一声，翻转了下身子，还是睡不着：“霍兄，咱们继续聊聊。”
　　“嗯。”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不如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
　　霍玄把他往上抱了抱：“讲吧。”
　　诸星子小时候的故事都对九幽城的人讲了无数遍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他说：“我虽然是小猪，但比人还聪明，人基本不会记得刚出生的事，但我出生后，所有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比如出生那一天，天上有一轮圆月他记得，抱起他的老道长当晚就在道观集合所有道士，将他的名字记在了道观的册子上，还为他定下了抓周宴，他也都记得。
　　小猪一百天的时候，早就可以自己走动了，抓周时，他精神奕奕地站在道观炉鼎前的长桌上，绕开琳琅满目的玩具，用鼻子去拱一个道士的道袍。
　　这倒没什么深意，那小道士的袍子里塞了许多青枣，他亲眼看到对方在山上摘的，想拱出一颗尝尝，结果还没得手，就听周围欢呼起来。
　　尤其是那老道长：“道猪！真乃天赐道猪啊！我这就为他去缝制道袍，指不定日后就从我们道观飞升成仙了呢！哈哈哈，真如此，那我们这小小的道观，可就真的蓬荜生辉了！”
　　大家也激动不已，毕竟神仙托梦这事耳听为虚，小猪抓周抓道袍，却是眼见为实，无论如何，这确实是和他们非常有缘的一只小猪！
　　自那以后，比他先进道观的人都叫他师弟，晚进道观的则叫他师兄，香客们知道他是镇宅猪，上过香后也时常过来看他。
　　小猪整日穿着一件小道袍在道观走来走去，从未有人呵斥，有的小道童甚至一见他，就双手合一地对他鞠躬，仿佛他真是主持道长的亲传弟子。
　　因为是镇宅猪，道观的人自然不敢杀他母亲，所以诸星子从小是在母亲的关爱和道士香客们的宠爱下长大的，那段时光确实很快乐。
　　直至三年后，瘟疫，战乱……母亲染病死了，老道长出门被抓走了，道观乱了，他发觉有人要吃自己时，提前逃出道观。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王虚观了，猪的一生没有多少年，出去当野猪也凶多吉少，他长得这么小，就算活下来，大概也只能去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吃吃吧。
　　“幸好我是一只镇宅猪，就算踩进了陷阱，也把那陷阱镇住了，所以才能保住性命，还和乘风交朋友，这才有了后来的居所。”诸星子得意地说。
　　霍玄并不想听到半点儿有关那老狐狸的字眼，可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没有那老狐狸，诸星子当初的处境确实很危险。
　　如此一想，又恨起自己来……十七年前的他，居然只一门心思地炼长生丹！
　　“霍兄，”小猪瓮声道，“我讲累了……你也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霍玄顿住。
　　诸星子抬眼看过去，男人的反应和他想象中很不一样，脸上几乎瞬间笼罩着一层恐怖的戾气，可再一眨眼，那张脸就又恢复如常，对他道：“我小时候的事，没什么意思。”
　　“那你为什么会去修炼呢？总有缘故吧？”
　　“我不知道。”
　　诸星子不解，他见过很多妖怪，也见过一些修士，没有人修炼是没有目的的，有的是为了成为一方霸主，有的是为了替天行道、匡扶正义，有的是受了欺负为了报仇，有的是为了长生或飞升，有的是不愿先祖失望……
　　漫长的修行过程需要极大的毅力，没有目的，又怎么修行呢？
　　他一只小猪想活得久一点，都是为了吃更多好吃的，玩更多好玩的。
　　诸星子想不明白，于是决定用另一种方式问他：“那你为什么会练长生丹？”
　　霍玄坦然道：“我灵根被废，毕生都无法成仙，魔修寿命有限，左不过几千年的生命。”
　　小猪若有所思：“你觉得几千年的寿命不够？你在追求长生不老，那你修炼的目的也是为了长生才对。”
　　“不。”霍玄突然看着他道，“你说你自出生就记事了，我也是如此。”
　　小猪愣住。
　　“自降生那一刻，我只知道我要找一个人，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必须要找到他……一百年不行就两百年，两百年不行就一千年，一千年不行就一万年。所以几千年不够……”
　　本来都已经昏昏欲睡了，一听这话，小猪当即骇然地看着他，只觉得吞了长生丹的自己罪过大了：“那……那你后来找到了吗？”
　　霍玄默默垂下眼睑，眼睛笑了笑：“找到了。”
　　诸星子也笑了，睡前听到一个圆满的结局，真让人欣慰。
　　刚刚他都已经开始想象自己余生蹲在炉子前，拼命烧火炼化丹药累死累活的情景了。
　　没了压力，他放心地闭上眼睛打哈欠：“你找到的那人在哪呢？有机会给我介绍介绍吧。”
　　“……”
　　霍玄盯着那张安然的小猪脸，似有千言万语。
　　诸星子等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在静谧中睡着了，一夜美梦。
　　……
　　翌日醒来，诸星子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霍玄也不提，两人出去吃吃玩玩，一天很快过去，天黑后，诸星子想起明天就是祭神大典，便坐在桌边攥着那面小旗思考明天的对策。
　　霍玄：“睡吧，城隍神逃不了。”
　　诸星子倒是不质疑这个，他说：“让子孙还阳的债，他躲不过去，可当年晋少安到底怎么死的……现在是死无对证了，又过去了五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搞清楚。”
　　十五岁，一个贪玩的孩子正是身体强壮的时候，若生了病，又是独子，晋家那样的人家自然会为他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仅仅因为风寒就几日内病逝，且咽气不久就有城隍神过去用子孙的鬼魂还阳……如果晋少安的死有蹊跷，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城隍神。
　　只是五年前，除了晋浦，所有人都只当晋少安病了一场，不会留下当初的相关物证，过去了这么久，许多细节他们甚至都记不清了，想要弄清楚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没有晋少安这个当事人站出来，城隍神怎么说，也都是他的一面之词。
　　霍玄道：“人死之前，自然会说真话。”在他眼里，那个纵容假晋少安对诸星子下手的老家伙，本就没必要活着了。
　　诸星子见他这么有信心，只好收起小旗点点头：“也是，这一路上比城隍神可怕的东西咱们都见过了，不怕！”
　　一听这话，霍玄就知道他怕了，也不知道如何安抚，只道：“放心吧，我绝不让人动你一根毫毛！”
　　“是么？那我就替我的猪毛谢谢霍兄了！”
　　“……”
　　天一亮，总算到了祭神大典的日子。
　　诸星子没让霍玄为他换新衣服，他穿回了自己的道袍，手里攥着小旗：“这种日子，还是穿道袍比较合适。”
　　霍玄仔细打量他，点头。
　　端着身子不说话的时候，是个眉目舒朗的俊美小道士，一开口，就是粉粉嫩嫩的小猪样……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
　　城隍庙。
　　庙宇里外人满为患，很多人要么之前亲眼看到了晋家儿子的惨状，要么已经过口耳相传知道了其中缘故，如今再看那城隍神的眼神，已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晋家是陵阳城首富，也是每年为城隍庙出资最多的人，连首富之子都能祸害，又怎么能保佑他们一城百姓的安危呢？
　　既然有道法高强的修士要主动帮他们讨个说法，一验这城隍神的好坏，他们当然没什么好说的。
　　晋少安的棺材早早放在了里面，陈氏一直在门口等着他们前来，据说晋浦怕丢人，一直没出面。
　　见他们到了，陈氏赶紧上前朝他们鞠了一躬，对他们说了接下里的祭神事项。
　　诸星子看霍玄神色如常，挥袖便道：“不用改，一切照常。”
　　陈氏放了心，回头又看了殿中神像一眼，压抑着恨意对主事人道：“可以开始了。”
　　不多时，擂鼓齐鸣，外面放起了鞭炮，待擂鼓声停止，晋家请来的乐队便奏起礼乐，主事人上前，对天念起了祭文。
　　念的是如今城隍神刘将军的生平，百姓对他的爱戴和追念……
　　除了霍玄和诸星子，所有人都已经跪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们不敢对神灵不敬。
　　礼乐声中，霍玄取出剑中色鬼的魂魄，作势就要往香炉里扔。
　　真扔进去后，这魂魄转世都不能了！
　　果然，不远处的神像前，飘起的香烟位置登时变得古怪。
　　霍玄盯着炉中烟雾的方向，判断那位刘将军出现的位置。
　　对方显然在试图过来，想趁他不备救走那魂魄。
　　霍玄不动，双手悄然结印，突然，众人只觉得一阵风过去，人已经冲到神像前，霎时间紫光漫天，那只手已经将一缕金光拔出——
　　那些跪下叩拜的百姓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听神像中传出愤怒的声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竟敢对我如此不敬！”
　　诸星子看霍玄都把那刘将军的魂魄扯出了一大半，正要喊加油呢，听他还怒了，气不打一处来：“你算什么东西要对你尊敬？作为神明，无视人道纲常，将自己祸害一方的子孙魂魄放进别人身体里还阳，你这种人还要尊敬？哼，你不如去体会下被你那子孙祸害的人是何感受！”
　　刘将军正在神像里与霍玄竭力对抗，听到这话，气得没稳住，竟被霍玄一把全扯了出来。
　　“啊——”
　　光天化日之下，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道金色的躯体，被霍玄从神像中拽出来，那躯体看起来并没有实感，想来就是传说中的魂灵了……
　　霍玄跟城隍神没什么好说的，抓着两个魂魄不方便，看附近的炉子烧得正旺，反手就将那叫嚷着“祖宗快杀了他”的色鬼踢进香炉。
　　香炉瞬间燃起大火，火星溅起，只留下了色鬼的那一声：“祖宗，救我——”
　　刘将军没想到霍玄下手这么绝，瞪大眼睛，一时间都忘了动弹。
　　待回过神，再看向困住自己的法阵，逐渐猜出此人的身份。
　　修真界的高手突破到一定程度，就算没有飞升，修为也是临近仙人的级别，他这种只靠本地供奉起的人神，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他现在面对的……应该整个修真界都畏惧的那位。
　　他此时也是不明白，若是其他宗门前来为晋家讨要说法，倒也说的过去。可霍玄给别人出头，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想要什么？”想来想去，他只能问出这么一句话。
　　“还能要什么？当然是要说法！”诸星子上前嚷道，“你用子孙的亡魂占据他人身体还阳，你认不认？”
　　刘将军疑惑地看他一眼，这人体内并不见什么修为，跑出来逞什么能？
　　他道：“晋少安的死，当初已是事实，他父亲晋浦求我救救他，我于心不忍，也确实让他的儿子死而复生了，里面的魂魄虽是我的子孙，可他知道且也同意了，并非我强迫！”
　　不远处的陈氏听到这话，眼睛都红了，她恨声道：“我儿不是晋浦的东西！你问过他，又问过我了吗？你既然是神，难道找不到他的魂魄问问他？我再清楚他不过，他从小就犟，纵然是死，也不愿意脏东西上身败坏他的名声！”
　　刘将军毫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笑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我并非强迫，而是满足你丈夫的心愿，你不满，和你丈夫吵去吧。”
　　陈氏大叫一声要冲过去，诸星子挡在她面前道：“你子孙当初被判了死刑，你却给他还阳了，这是质疑当初判你子孙死刑的大官吗？还是不把当朝律法放在眼里？唉，真是当了神灵就瞧不起人的规矩了！没天理啊！”
　　刘将军气急，还没想到如何反击，就听诸星子突然面向众人问道：“你们供奉这个刘将军为当地的城隍神，想来也经常朝他许愿。你们刚刚也都听到了，咱们刘将军为了满足人家的心愿，不择手段连自己唯一的子孙都贡献出去了，那你们平时的愿望，他也都一一满足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已经忍不住，捂嘴憋笑起来。
　　刘将军眯眼，开口要说话。
　　诸星子再次打断他：“人家是让你救他儿子，你救不了就不救，把自己的子孙那破烂魂魄塞进人家儿子身体里算怎么回事儿？我说，是你帮人家儿子复活，还是人家帮你延续唯一的子孙性命？你可得说清楚了呀！对了，等晋少安寿命到头了，你是不是又要为那色鬼再物色个好人家？各位家底好的，可要小心喽！”
　　对方仅有的泰然瞬间分崩离析，气得魂魄都不稳了：“别胡说八道！想要什么尽管说，一个死了五年的人，至于这么大阵仗吗？”
　　陈氏本来对自己孩子的死还心存疑虑，此时看刘将军竟当众狡辩，哭道：“我儿身体一直很好，当时突然感染了风寒，大夫都说喝了药就没事，为什么他那么快就没了气息？为什么？你就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命数罢了！病死的人不计其数，你儿子只是其一，与我何干？”说完，他不再管那边的哭声，望向了霍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总不会真的在帮晋家讨公道吧？”
　　霍玄一副懒得与他说话的样子，看诸星子一眼，道：“他谎话太多，问也没用，不如直接把魂灵放进炉中冶炼个七天，服下后，自然能看出他五年前做了什么。”
　　刘将军不敢置信：“你、你敢？”
　　“有何不敢？”说罢，他扯着魂灵就一跃到外面的炉鼎前，一阵巨响，掌中喷出火焰，直将那魂灵往炉中压制——
　　那魂灵奋力反抗，吓得大叫：“你若要宝物，给你一两件便是！何必与我这小小地方神过不去！”
　　霍玄不理他，专心灼烤。
　　刘将军还要说话，余光就见那个小道士拍手叫好：“等着吧，我霍兄连千奇百怪的丹都炼得出来，把你的记忆炼出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
　　百姓们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此时都不敢乱动，有几个过于害怕的跑了，但大多数人不愿意错过亲眼看神灵陨灭的机会，捂着眼睛看得很是聚精会神。
　　陈氏怔怔地望着那边炉鼎的金光，其实来之前，她并不觉得能让城隍神受到惩罚，只是做最后一博，想给自己孩子一个公道，让百姓们都知道她儿子的冤屈……
　　可现在，她居然能看到这样的一幕，仿佛自己真的在和神灵对薄公堂。
　　刘将军拼力挣扎，发现自己无法从霍玄手中逃脱，急道：“我只做了还阳一事，晋少安那小子命薄，怪得上谁？”
　　霍玄哂笑：“晋浦说你在梦中告诉他，他儿子刚死那天就去了地府，这话你骗骗凡人还行，你觉得能骗得过我？”
　　人死后，第一日魂魄并不会离开那么快，一般来说，会在尸体旁徘徊一阵才离开，就算离开，也会在七日内再回来一次。
　　民间百姓知道头七，但只觉得这是传说，因此城隍神说什么，晋浦自然信什么了。
　　晋少安若是自然死亡，他为何要撒这个谎？
　　“我、我没骗你！”刘将军一副咬死了不承认的样子，“你就算把我逼死，他儿子的死也和我无关！再说人死不能复生，逼我有何用？”
　　到这一步，承认是死，不承认也是死，他又怎么会承认呢？
　　霍玄正要再次使力烤烤这家伙，天上忽然乌云翻滚，晴朗的天转眼就变阴了，紧接着，一阵电闪雷鸣。
　　众人还以为是天谴，吓得抱头尖叫起来。
　　诸星子和霍玄同时抬头。
　　只见一条通体发黑的蛟龙，正在乌云中盘旋着！来势汹汹。
　　诸星子以为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时听身后一个人喃喃道：“龙？是龙啊！”
　　他又抬头看去，那蛟龙已经朝他的方向俯冲而下，对上视线的瞬间，他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龙其实没有龙角，严格来说，那根本不是龙，而是传说中的蛟。
　　霍玄在那龙落地前，抓着魂灵便挡在诸星子面前，那蛟龙一看他面色凶狠，似乎有所顾忌，立马转了个方向，在陈氏前的空地落了下来。
　　地上的百姓们已经吓晕了一半，剩余的一半不敢动弹，只呆呆地看着眼前梦一般的画面。
　　霍玄本以为那蛟龙是城隍神的帮手，结印准备摆阵厮杀，下一刻，却见蛟龙背上走下一个少年。
　　陈氏看到那少年，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少安？”
　　少年擦擦眼睛，朝她一拜：“孩儿不孝，让母亲伤心了。”
　　陈氏捂住嘴，随即嚎啕大哭地冲过去，却只能穿过去那具身体。
　　这是晋少安的鬼魂，他死在十五岁，魂魄也只有十五岁的样子。
　　这边，诸星子合上嘴巴，看向那条好心的蛟龙，不料蛟龙竟也在看着他，满眼笑意。
　　“……”他们认识吗？
　　陈氏见自己不能碰触儿子，忙擦着眼泪问道：“孩子，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娘，如果有冤屈，娘一定给你做主！别怕！”
　　晋少安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蛟龙说了这些事，他跪拜了母亲，又看了那边慌张不已的刘将军一眼，毫不犹豫将当年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当年生病后，虽然意识不清，但他一直记得自己喝了什么，灌入口中的根本不是药，全是白水。
　　更准确来说，原本还有浓郁药味的药汤，一入口，就毫无味道。
　　尽管只有十五岁，可晋少安知道，生病后只有喝了药才能尽快好，他分明听到爹娘给自己请了大夫，大夫也开了药，身边的奴仆和他关系极好，就算奴仆害他，那还有好多次是他娘亲口尝过才喂的药，他娘不可能分辨不出药和白水的区别……
　　唯一的答案，便是那些药一入他口，就变成水了。
　　冥冥中，晋少安深切地感觉到一股力量在阻止他恢复，有一次，他竭力睁开眼想告诉爹娘，可身体一动，就像是被什么压着，怎么都起不来，想说的话，也一个字都蹦不出。
　　爹娘就在身边，他却说不出自己的苦楚。
　　就这样，晋少安硬拖着病死了，他的魂魄甚至想在亲人身边停留一天都不行，他被那股力量强行带到了冥界，再也无法出来。
　　他才十五岁，死得懵懵懂懂，又未与父母告别，他不甘心，不愿意就这么转世，便一直在冥界的长河边徘徊。
　　直到前不久，一个名叫奉极天尊的人出现，那人说很快就会有一条蛟带他离开，他只需记得跟着那蛟走，不必回来。
　　刘将军见晋少安魂魄都来了，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此时又听他提及奉极天尊的名讳，更是面如土色。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奉极天尊怎么会管这种小事？！”
　　没人理他。
　　“又是那个奉极天尊……”诸星子拧眉喃喃，“不过他为什么说你不必回去？你死的冤枉，可身体自从那色鬼脱出后，已经腐坏了，应该没法还阳。”而且还阳之术需要人死七天之内才能施展，这都五年了，还能做到吗？该不会要阻碍这少年的轮回吧？
　　晋少安出神地看着他，他从蛟龙敖元那里听了些关于诸星子的事，知道是此人和那位修为高强的男子帮忙，他的身体才不会被坏人继续占据。
　　晋少安上前作揖，认真回道：“回恩公，那位天尊告诉我，这里的城隍神即将陨落，日后会有新的城隍神出现，我……我便是新任城隍神的座下童子。”
　　诸星子张大了嘴巴。
　　【作者有话说】
　　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写一整晚……


第33章 
　　刘将军当了百年的城隍神，自以为见多识广，然而那些他过去认定绝不会发生的事，全在今天发生了。
　　修真界恶名远扬的霍玄居然听一个小道士的差遣，就为了给一个俗世凡人讨公道？
　　甚至连神界至高的奉极天尊也插手了此事！
　　他大脑不断轰鸣着，呆呆望着晋少安的魂魄，甚至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哪个神仙的转世，这才让他捅了篓子……
　　诸星子回过神，见霍玄所抓的刘将军此时已经是一副惊恐的模样，便问：“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刘将军沉默，在霍玄又要将他往火中灼烤时，他忙道：“晋少安感染风寒后，正是我那唯一一个子孙死去的日子……我并没有亲手去杀晋少安，只是施法让他入口的药和水进行置换，他若够强健，不喝药后自己能好起来，我也不会对他再动手……只能说，只能说他运气不好罢了！”
　　夺舍会留下痕迹，他当初便想着找一个刚死不久的身体为子孙还阳，可陵阳城七日内死去的人，非老即病，要么就是乞丐或穷苦百姓，他怎能看得上？
　　那天正好听到晋少安的爹娘来庙中为生病的儿子祈福，这才知道他们儿子感染了风寒，也就生出了那么个主意。
　　一听这话，陈氏气得呼吸不畅，被奴仆搀扶着才没晕过去。
　　诸星子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上前道：“你是不想亲手杀他么？你是怕沾上了是他的因果，被神界和地府发现！晋少安的魂魄此前不知道自己身体被占据，更不知道是谁把自己的药变成了水，在地府那里，他死亡的过程是病后无法痊愈，越拖越重，死因自然是病死，他就算想说有人对自己的药做了手脚，也拿不出证据，更不知道究竟是谁，若非今日事发，谁会知道你一个地方神如此害人？”
　　见他揪着自己不放，刘将军只好愤怒地望向众人：“我当年为了陵阳城的百姓战死，我想给自己留个后，有什么错？”
　　“呸！”诸星子直接指着他的鼻子，“你的子孙害了那么多人，官府斩杀了他又有什么错？晋少安又有什么错？陵阳城的百姓把你祭为城隍神，便是记得你感激你，没有对不起你！你子孙被斩杀，是你子孙无德！要怪，也怪你们自己家怎么生出那样的畜生！哼！”
　　陈氏已经泣不成声，这两天她一直在回想五年前儿子生病时的种种，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疏忽没照看好，万万没想到儿子竟是这么死的。明明爹娘就在身旁，却无法求助……她再也无法忍受，惨叫一声，推开奴仆，抽出袖中的刀就要朝刘将军砍去。
　　刘将军并无实体，她那一刀，只穿过金光，哐当打在了鼎器上，力气极大，反而将她自己的虎口震出血来。
　　诸星子一愣，还未上前，陈氏已经甩了刀，又朝大殿跑去。
　　怕陈氏想不开，他和晋少安急忙追过去，谁知刚进殿门，就听轰一声巨响——三人高的神像金身，竟一下就倒在地上，碎了。
　　陈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这么推倒了神像……她满手是血，头发尽数散了下来，咬着牙哭道：“孩子，娘给你报仇了！”
　　“娘！”晋少安哽咽着过去，他想抱抱母亲，可忘了自己已经死了，只能不停地从陈氏身前穿过。
　　一对母子，只能对着虚空拥抱。
　　诸星子看了几眼，静静退了出去，才转身，就发现外面的人群后，有个熟悉的人躲在角落里。
　　……是晋浦。
　　刘将军那些话，晋浦都已经听到了。
　　他攀着墙滑倒在地，大脑只剩一片空白，怎么都不敢相信儿子是被自己祈求的神明所害死的，而他当初却抱着儿子，主动让凶手把儿子的尸体当做容器……
　　刘将军是城隍神，城隍庙中的一切他都能感应到，此时知道自己金身没了，猛然想起晋少安传来的奉极天尊那句话，深知再也做不了此地的城隍神，只好道：“我、我虽然对不起你们，但看在我过往功绩，又保佑了你们多年的份上……不要对我赶尽杀绝！”
　　诸星子现在看他一眼就觉得恶心，抽出腰间小旗道：“百姓们把你奉为神明，让你香火缭绕百年之久，你做出这样的事来，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错，若非及时发现，你那畜生子孙又会霸着晋少安的身体祸害多少人？想就此了结？没门！”
　　刘将军只觉得一股凌厉的风从那面小旗扇来，脸上犹如被扇了巴掌，真切无比，他从未受过此等侮辱，恶狠狠瞪了过去，下一刻就被霍玄把整个脑袋都塞进了火中。
　　没了金身和供奉，又被带着魔气的烈火灼烤，刘将军再也承受不住，魂魄爆开，瞬间化作星星点点，急速朝上方飞了出去。
　　这是神灵的碎魂，养上千百年，还有聚齐回来的可能，霍玄正要结阵将那些碎魂捉回，就见那条一直看热闹的蛟猛地飞到，张开巨口道：“恩公说得对！你岂止害了晋家，你还毁了祭神大典，让我的梨少卖了许多，今年生意都大不如前了……别想跑！”
　　话落，那些破碎的魂魄便被那条蛟风卷云残地吸噬进去，一点儿都不剩！
　　诸星子看得惊奇：“蛟还吃这个？真的能吃吗？也不知道什么味道……”
　　霍玄：“……”
　　敖元吞完了碎魂，见下面诸星子盯着自己，顿时有些脸红。
　　下一刻，却听诸星子喊道：“呀，蛟兄弟，你头上长包了！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
　　？
　　敖元一愣，忽然间头疼欲裂，他痛得甩开尾巴，仰头长啸一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上钻出来了——
　　心里骇然，还以为那碎魂搞的鬼，余光却见盘旋的尾巴变大了几分，体内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通畅灵气……
　　诸星子也以为是他乱吃东西吃坏了肚子，急得在下面举着小旗蹦道：“蛟兄弟快下来，我给你嘴巴抠抠，你赶紧把那些东西吐出来吧！”
　　“……不许抠。”霍玄气得咬牙，“他是化龙了。”
　　化龙？诸星子满脸愕然，没一会儿，果然就见那蛟的头部长出完整的龙角来！
　　一时间，其余人都纷纷跪下，激动喊道：“是龙！真的是龙啊！”
　　又听那边进了大殿的晋家奴仆喊道：“神像变了……是新的城隍神！咱们以后的城隍神是龙！就是那条龙！”
　　……这变化来得太快，诸星子攥着小旗呆住了。
　　空中的那条龙，也呆住了。
　　敖元化龙成功后，脑袋就不疼了，身体里也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他能感应到城隍庙里外的种种，仿佛那就是他另一座躯体，纵然没亲眼看到那座新神像，也知道自己就是那位新的城隍神了。
　　他很是郁闷，本来只是想在诸星子面前逞个威风，怎么就一下化龙了呢？
　　毫无准备，姿势都没摆好，一生一次的化龙机会完全没能在诸星子面前好好表现……
　　诸星子回过神来，看上面的龙眼神无措，便以为他是化龙后身体变大，不知道如何下来，立马挥着小旗让众人全部站在一边，给那条龙腾个空间停身子。
　　看空间腾够了，这才挥舞小旗指挥敖元降落：“从南边飞，那边没有大树和屋顶，快到屋顶的时候收收尾巴！对！蜷紧点儿，别把屋顶砸了，继续往下，头往北，不要随便甩尾巴，小心伤人，你脑袋可以动，那边没人……”
　　众人：“……”
　　成了城隍神，敖元自然可以控制龙身大小，不过看着诸星子那副担忧又认真的样子，他故意没有变化身体，一五一十按照他的指挥，把足有几间屋子大的龙身稳稳停在了城隍庙前的空地上。
　　一停下，诸星子就攥着小旗过去检查，敖元身体停得很好，连花花草草都没伤及，乖乖蜷缩着龙身看他。
　　诸星子还是挺担心他吃坏东西的，蹲下去想再扒开龙口检查一遍，顿时被霍玄一手提了起来：“他都成城隍神了，你还担心他？”
　　诸星子认真解释：“这是珍稀动物，马虎不得。”
　　霍玄：“……”
　　敖元目光随他移动，忍不住开口：“我原身是蛟，此次化龙的机缘，是恩公赐我的，算不上什么珍稀，恩公这么小的猪还能化人，才是珍稀呢。”
　　诸星子想不到他居然看出自己是小猪，还说他珍稀，当即红着耳朵道：“是吗？我也是珍稀动物？”说完，腾空的两只脚蹄子似地并在一起。
　　霍玄将他放在身后，挡着他的视线不悦道：“你不是很关心晋家吗？管这龙干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诸星子立马想起晋少安，现在蛟化龙成神，那晋少安岂不是……
　　他拉着霍玄往大殿跑去，里面传来陈氏痛不欲生的哭泣，两人一进门，就看到少年身上多一层金光，他朝陈氏一拜，感应到他们的到来，又朝他们拜了拜，身影旋即化作一抹光圈，飞往偏殿去了。
　　陈氏跌跌撞撞追去偏殿，便看到偏殿中多了一个站立的童子石像。
　　涌进来的百姓们震惊地看向那石像，不一会儿，就有人发现偏殿的石碑多出一句碑文，上面写的是偏殿童子的职责：不管本地事宜，司督查城隍神之责。
　　诸星子感慨万分地看着眼前的石像，纵然觉得那奉极天尊奇奇怪怪，可不得不说，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晋少安的自身经历确实适合这个神职，也避免了以后的城隍神犯错。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晋少安也在石像里看着陈氏和他。
　　几乎在成为偏殿童子的瞬间，晋少安的心就摒弃了所有的感情，上一刻还在为陈氏而痛苦，下一刻便对悲痛欲绝的母亲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了。
　　更准确来说，所有人在他眼中，再也没有任何区别。
　　他不再有爱，也不再有恨，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众人，仿佛只是一个观察者。
　　晋少安忽然想起了奉极天尊在长河边对他说的那句：“神灵心中无爱，对世人才能大爱。若刘将军能做到如此，你们家也不会遭此一劫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神像中的少年对陈氏点点头，抬手间，将主殿棺材里的尸体尽数化去。
　　登时有人喊棺材着火了。
　　陈氏一愣，回过神就疯狂往那边扑过去。
　　这太危险了，众人合力将她拦住。
　　陈氏过不去，她眼看火光将棺材烧了个干净，崩溃大喊：“少安！少安！我的孩子——”
　　晋少安无动于衷。
　　既脱出肉/身，不再是人，世间不该再有他的痕迹。
　　……
　　城隍神的事算是解决了，可诸星子却难受了几天，他想到自己小时候，猪妈妈感染瘟疫死后被扔去埋了，他当时哭了好几晚上，还偷偷去掩埋猪妈妈的地方和猪妈妈说话，在外面睡了一夜被冻醒才记得回家。
　　那时他一度觉得天都塌了……陈氏的痛苦，他感同身受。
　　霍玄也看出他心情不好，便不急着赶路，带他在陵阳城换着客栈休息了几日。
　　这期间，有不少本地的百姓过来给他送吃的，说是感谢他们帮忙，现在的城隍神是龙，还有神灵督查，这让所有住在陵阳城的百姓都无比安心。
　　诸星子肚子就那么点儿大，现在心情忧郁，胃口也变小了，没要那些吃的，不过倒是经他们的口，听了些晋家的事。
　　据说那天之后，陈氏安葬了儿子的骨灰，就找了个道观出家了。
　　晋浦劝阻妻子无果，病了一场，病好后从亲戚那边过继来一个儿子……
　　诸星子听得更加郁闷，之后便也不打听这些事儿了，收拾收拾包袱，准备和霍玄继续赶路。
　　霍玄雇了马车，里面除了诸星子的衣服，还放了许多陵阳城的特产，光甘蔗就带了好几根。
　　诸星子看着满满的食物，很有安全感，一上车，就撩开帘子看了眼远处的城隍庙，他感叹道：“那条龙当时来得可真及时！”
　　霍玄冷哼了声，他已经根据气息猜出那蛟龙是之前船上的老妇，想来是特意为了诸星子找来陵阳城，发现诸星子要和城隍神对峙，这才去冥界将晋少安的鬼魂带过来……
　　不过他并不打算说出来，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既然那蛟龙成了城隍神，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好了，别再出来乱勾搭小猪。
　　这么想着，就听外面有人在喊：“卖梨！卖梨！又便宜又大又甜的梨！”
　　霍玄：“……”
　　诸星子一听便宜，赶忙掏出钱喊道：“停车！我之前的梨子都卖出去了，我要买几个路上吃！”
　　霍玄黑着脸让马车停下。
　　两人下去，诸星子一眼就看到了那老妇的脸，他惊喜不已：“你、你不是船上那个……”
　　敖元一笑，正要说话，霍玄已经受不了地抓住他的衣领逼问道：“你敢跟踪我们？！”
　　“霍兄，你怎么能这么对老奶奶，快放手！”
　　“……”敖元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已瞒不住霍玄，只好变回真实的人身，对目瞪口呆的诸星子说了来龙去脉。
　　“此次并非跟踪，而是送行，”敖元拱手道，“当然，我也想再来看看恩公。除了梨子，我还带了陵阳城的许多美食，我现在是这里的新城隍神，理应替百姓们谢谢你们。”
　　诸星子还在恍惚：“老奶奶，你居然就是那条蛟龙兄弟……”
　　敖元：“……”
　　霍玄气道：“走开，腥死了，我都为他置办好了，用不着你的！”
　　敖元努力忽视掉霍玄的敌意，看诸星子乐陶陶地跟自己称兄道弟，心底又高兴又失落，他现在莫名成奇妙成了这里的城隍神，不能长期离开此地，心情复杂极了。
　　不过一想自己没通过卖梨成为首富，就变成了城隍神，似乎也很不错。
　　他之前一门心思都花在了做生意上，是以为自己化龙无望，才想着成为富甲一方的财主，现在成为一方神灵，因缘都和诸星子有关，这是实实在在的恩公了，无论为公为私，他都要送他们一程。
　　“不如这样。”敖元看一眼他们的马车，对一脸好奇、叉腰打量自己的诸星子笑道，“恩公坐不得法器，便是身体娇弱的缘故，无妨，龙有真气护体，我为恩公当一日的坐骑便是，这就送恩公直达王虚观！”


第34章 
　　诸星子没想到自己一只小猪还有乘龙的一天，这还用考虑？当即答应了！
　　答应完就看霍玄脸色黑沉，全然不像自己这么高兴，他想到对方不久前说人家腥，忙说：“霍兄，你要是晕龙，千万不要勉强，咱们分头行动，你的速度说不定比我们还先到，咱们就在道观前面集合好了！”
　　“想都别想。”霍玄眼神凶戾，“你还想独自跟这条蛟龙走？也不怕他路上把你卖了！”
　　“才不会，人家那么多梨子都没卖完，怎么会卖我？我又没几两肉！”
　　敖元本来挺生气，一看诸星子为自己说话，顿时心花怒放，上前好声道：“我自不会伤害恩公！何况现在又成了陵阳城的城隍神，就算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这位大哥看不上蛟龙，自行先走就是！我马上驮着恩公跟上，有何不放心的？”
　　“谁说我要先走？”霍玄要气死了，“我和他一起！”
　　敖元：“……”
　　附近都是百姓，敖元不好就地变龙，便与他们说好了地点，这就动身去城外的山下等着他们过去。
　　敖元一走，诸星子开开心心上了马车，他问臭着脸的霍玄：“我怎么觉得敖元兄弟身上没腥味呢？你怎么闻到的？”
　　霍玄不说话。
　　诸星子只好劝解道：“你不要对人家有偏见，他又不生活在海里，人家是江河里的蛟龙，多接地气啊！很多人还觉得猪臭呢，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臭。”
　　霍玄硬邦邦道：“你和他不同，就算变回小猪你也是香的！和他能比吗？”
　　“当然了，因为我很爱干净，还爱洗澡！如果有人看我是小猪就觉得我臭，我真要伤心死了！所以你也不要对人家蛟龙那么大偏见，敖元兄弟私底下估计也很伤心。”
　　“……”伤心？霍玄嘴角一抽，那臭蛟龙离开时，简直得意地要翘尾巴了！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地方。
　　他们下去时，敖元已经变回了原身——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盘踞在山脚下，很是威风。
　　诸星子看得兴奋极了，尽管那天已在城隍庙见过了这条蛟龙的形貌，可此时震撼仍然不减分毫。
　　蛟龙笑着看他：“恩公想坐我的头部还是身躯？”
　　诸星子还没开口，就听霍玄冷冷道：“离他脑袋远点儿！”
　　敖元实在没忍住，翻了个惊天白眼。
　　诸星子其实对座位没什么要求，他把马车里的糕点瓜果全放进一个包袱里背着，这才艰难地往龙身爬去。
　　那边霍玄为了方便，早就将装衣袍的大木箱换成了可以背的金丝檀木长箱，轻松背上箱子后，掐诀驱御着那马自己回了城。
　　转身，却见诸星子还在半挂在龙身上哼哼，当即过去托起人，飞身上了蛟龙的脊背。
　　敖元早有准备，他知道诸星子没有法力，自己鳞片又很滑，怕诸星子坐不稳，提前在自己背上放了块类似马鞍的华丽垫子，不大不小，刚好就够诸星子一人坐。
　　诸星子一看好兄弟没垫子坐，这怎么行？当即把包袱往脖子上挂道：“我变成小猪好了，你抱着我坐垫子吧，这样咱们都有得坐了！”
　　敖元：……现在去买个马鞍还来得及吗？
　　霍玄也有些意外，笑道：“不必，小小蛟龙而已，我能杀得，也能坐得。”
　　敖元：“……”
　　不过好在没为他人作嫁衣裳……昨晚辛苦缝制的龙鞍还是被恩公坐下了，敖元懒得再跟霍玄计较。
　　确定两人坐好，龙身微微移了个方向，瞬间一飞冲天，穿入了云层。
　　与此同时，漆黑的龙体漫出一层真气，紧紧包裹着诸星子的身躯，使他不会因高空和速度而无法承受。
　　一到高空，诸星子就激动得哇哇叫了起来，这次全然不像之前跟人御剑那般难受，尽管蛟龙不时在云中急速穿行，颠来倒去，可他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
　　风很大，乌黑的长发流水般飘在空中，龙背上的男子露出有着醒目朱砂痣的光洁的额头，他眼睛圆睁着东张西望，看得都舍不得眨眼了。
　　诸星子第一次这么舒服地在高空俯瞰大地，一时间竟有种天高任猪飞的畅快感！
　　怪不得那些神仙喜欢用灵兽当坐骑！
　　霍玄望着他发亮的眸子：“你喜欢？那我给你抓个可以飞行的灵兽当坐骑。”
　　诸星子顿时摇头：“我一只小香猪要什么坐骑？都是小动物，就不要互相伤害了。”
　　敖元听得感动不已：不愧是恩公！
　　他道：“恩公，你以后来陵阳城玩儿记得找我，有我在，你想去哪儿，我便驮你去哪儿！”
　　霍玄当即决定，以后再也不去陵阳城。
　　诸星子只当他是客套，笑着和他聊起来：“敖元兄弟，晋少安以后是不是和你一起共事？”
　　“差不多吧，不过据说除了陵阳城，其他地方的城隍神身边也都多出了一位监督的童子，想来就是为了避免再出现刘将军那么荒唐的事……不过我除了种种梨树，也不做坏事，不怕他。”
　　“这样也好。”
　　“好是好……不过那小子和之前大不一样了，我之前去长河找他时，他还是个鬼魂，对家里人十分放心不下，提起自己爹娘就会掉眼泪，但成神后，就像忽然就没了喜怒哀乐，我说他母亲出家了，要不要去看看？他无动于衷，只说人世的因果已经结束，不必纠缠什么的……唉，反正我是听不懂……”
　　诸星子也听不懂，不过神仙无情，对众生而言也不是坏事，神若像人一样，可以套近乎、贿赂、收买、与后人的关系剪不断……那似乎才让人担心。
　　又飞了一会儿，诸星子感觉他们已经飞跃了好几座城池，看了看身下一刻不停的蛟龙，怕他太累了，忍不住道：“敖元兄弟，飞不动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提前在下面给你找个空地，你这么新的龙身，可千万别摔坏了。”
　　霍玄：“……”
　　敖元哈哈大笑：“那就多谢恩公了！”
　　距离王虚观还有一段距离，诸星子看了一路风景，眼睛有些累，缩在霍玄怀里低头就打起了瞌睡。
　　睡着睡着，眼前就出现了王虚观，小小的道观被血覆盖，山路上，血水一路蜿蜒直下，瞩目惊心的红……
　　诸星子猛地睁开眼睛。
　　“怎么了？”霍玄看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皱眉，“做噩梦了？”
　　……梦？
　　对，是梦！
　　他们现在还没到王虚观呢。
　　诸星子看看下面，又恍惚地看向前方的虚空，突然对去王虚观这件事感到恐惧起来。
　　霍玄擦了他头上的汗：“没事，只是梦。”
　　诸星子不安地抓紧腰上的小旗，他慎重地想了想，道：“去王虚观前，你用之前那个变化的符咒把我们变一下，咱们先观察一番，万一有危险，就立马离开。”
　　霍玄看他真被吓到了，毫不犹豫道：“好。”
　　诸星子还是不放心，又说了一遍：“一有危险，我们就走！万一奉极天尊害我们，不管他是谁，我、我再也不见他了！”
　　霍玄搂紧他：“好！”
　　敖元按照诸星子的要求，在距离王虚观还有一座山的地方，将他们放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人肩头，待那条蛟龙离开，诸星子就在霍玄的符咒中变成一只圆圆胖胖的小蜜蜂，他攥着一面几乎要看不到的小旗，小心翼翼跟着一只凶猛的马蜂往山上飞去……
　　*
　　其实来王虚观的一路上，霍玄也觉得奇怪，无论是铁无为还是其他魔修部下，这几日都不曾传来任何消息。
　　这与常理不合，就算一起遭了暗算，传信的乌鸦嗅到魔修的血气，也会带来消息才是。
　　思及此，他就将跟在身后的小蜜蜂再次夹在了翅膀下，免得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
　　诸星子乖乖配合他，说实话，他的翅膀没马蜂那么厉害，往高处飞的时候很累，这么被夹着飞还挺省力的。
　　马蜂飞得很快，诸星子才喘了两口气，就看到了夕阳下的王虚观。
　　虽然也不至于跋山涉水而来，但一路波折终于看到出生的地方，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慨，两只蜜蜂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马蜂用翅膀擦擦他的眼睛，警惕地观察了下四周，没有部下的气息，也没有修士的气息……
　　他带着诸星子悄悄飞进了道观。
　　前脚进去，大门就轰然关上了。
　　两人刚要回头，就见里面蜡烛燃起，正中央的奉极天尊神像朝他们微微笑着。
　　霍玄第一时间抱住小蜜蜂要飞出去，然而那门仿若一面巨石，怎么都打不开。
　　殿内除了神像，不见半个人影。
　　诸星子登时觉得自己又被骗了，他左右看看，指着屋檐上的小洞道：“咱们从那里飞出去！”
　　霍玄看了眼那洞，已经被布下了禁制，他摇摇头：“那里出不去。”
　　此时变回原身，或许能用法阵打开那道门，可外面一定有人守株待兔，若他独自一人倒是不在乎……
　　霍玄看了眼诸星子，刀剑无眼，他不能冒险，当即抱紧小蜜蜂朝神像头顶飞去。
　　先看看怎么回事吧。
　　既然那些人没有守在此地直接拼杀，而是这么设置“陷阱”，想来也是怕真刀实枪地对上会输，那目的就是先捉了人，再用法器对付……
　　霍玄还不清楚他们得来的神界法器是哪些，自然也不能大意。
　　诸星子小心地趴在神像头顶，有些担忧地瞄向抱着自己的马蜂：“对不起，我又被骗了，还害了你……”
　　马蜂一顿，贴着他的耳朵安抚道：“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来。”
　　来不来王虚观，根本不由得他们选择。
　　霍玄通过马三娘看到诸星子的过去，他既然知道诸星子和奉极天尊的关系，更不可能当奉极天尊不存在，来这里，是早晚的问题。
　　诸星子也是想不明白，既然奉极天尊有那么大本事，真要害他的话，为什么非要让他来王虚观？趁他们毫无防备，在他们路过的地方布下陷阱进而围攻，难道不是更容易成功吗？
　　莫名其妙让人去王虚观，就算要去，他们来之前也会做好防御……这一出，到底是何必呢？
　　这么想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阵人声。
　　“人在里面吗？”
　　“没看到，不过天尊的法器刚刚动了，已经感应到了他们！”
　　“太好了！现在有我们百家宗门的长老，又有天尊的宝物在手，还愁杀不死那霍玄？哈哈哈哈……”
　　诸星子听得愕然，继而很生气，他悄声问霍玄：“你认识他们？”
　　霍玄：“有九天剑宗的人。”
　　诸星子看门外的人一时半会也没进来的打算，就趴在神像上继续悄声问他：“九天剑宗？是你仇家吗？”
　　霍玄点头，又摇头笑道：“我仇家多不胜数，但九天剑宗除了是我仇家外，也是我的师门，不那么容易忘。”
　　诸星子缓慢地眨了眨眼，紧接着就听门外传来一个老者的喊声：“霍玄！我知道你在里面，别想着能逃出去，你的那些部下早已被天尊困在了秘境中，你马上就能和他们见面了！哈哈哈哈……若想死得痛快些，不如现在出来！”
　　诸星子第一次听到这么渗人的笑，他看向霍玄，见霍玄也在笑，眼里尽是寒霜。
　　外面的人还在喊：
　　“霍玄，你昔日为非作歹，杀害师兄同门，做不仁不义之事！以为我等拿你没有办法，岂料多行不义必自毙，天道都要杀你，我等是顺天而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诸星子拧眉：“他们怎么这样？天道还杀了马三娘的亲人呢！天道才不是顺天而为！”
　　霍玄看他气鼓鼓的样子，眼底的凶戾消了大半，他抱着小蜜蜂道：“他们说我杀害师兄同门，你不害怕？”
　　小蜜蜂顶着猪鼻子看他：“我没看到，就不相信。霍兄你是好人，我吃了你的长生丹，你都没杀我，怎么会杀同门师兄呢？”
　　霍玄将他抱得更紧了，语气幽幽：“你不一样，别人若是吃了我的长生丹，我会直接将那人活活炼成丹药。”
　　“……”
　　“我确实杀了他们，不过那些人本就该死！”
　　小蜜蜂呆了一会儿，他这会儿想到霍玄曾说自己灵根被废，永世不得成仙，嗡嗡道：“也是，刘将军还是城隍神呢，他就不是好的……咱们都生死与共几次了，我还不了解你么？你做事一定有你的理由。”
　　“……”
　　霍玄忍不住在他毛茸茸的蜜蜂脑袋上亲了口，亲完看他懵懵的样子，又恨不得把他生吞进去才好。
　　外面的人又骂了半晌，见霍玄没回应也没动静，都觉得奇怪。
　　这不像是霍玄的风格啊？
　　骂他第一句的时候，他就该疯狗似地冲出来和他们厮杀了吧？
　　他们当时筹备了两套方案，第一套方案就是把霍玄骂出来，然后分为两队人马，一队人拿着天尊的法器围攻霍玄，另外一队人去抓那个和他同行的道士，哪怕霍玄真的能逃出去，也能拿那道士做人质……当然，最顺利的就是用那道士让霍玄分心，他们当场诛杀霍玄。
　　第二套方案，则直接用上天尊的法器把人逼到秘境……
　　他们自然想要亲自诛杀霍玄，且深知霍玄的脾性，让他忍着被骂，那比登天还难！
　　可谁也没想到，骂了半天，人还真不出来！
　　要不是罗盘显示人就在里面，他们还以为闹鬼了呢。
　　外面，九天剑宗的长老忍不住道：“不然我们直接攻进去？”
　　一旁的掌门摇头：“你忘了天尊如何说的了？万万不可进去！先前那些人消失的的教训，你都忘了？”
　　“那……那就这么等着？”
　　掌门想了想，摇头：“不能等下去了，万一被霍玄发现禁制的破绽，这一切功夫，全白费了，直接请玄冰锁打开秘境！”
　　门内，诸星子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离开，就见一阵刺眼的白光直逼进来——
　　霍玄以为外面的人杀来了，迅速变回原身，将圆圆胖胖的蜜蜂放进袖中藏着，掌中凝结剑气，挥手打了过去。
　　诸星子藏在袖中，焦灼地透过缝隙往外看，可只看到了那阵白光，白光越来越大，让他眼前一阵晃动，不知不觉就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诸星子愣住了。
　　他发现自己还在霍玄的袖中，外面却是冰天雪地，显然不是之前所待的王虚观内部。
　　他急忙爬出来，还要往上飞，瞬间被一只手拢住。
　　霍玄捧着他，语气焦急：“可有哪里不舒服？”
　　诸星子摇头，他看霍玄也没受伤，松了口气道：“我们这是逃出来了吗？怎么突然就变成冬天了？”
　　霍玄摇头：“这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秘境。”说着，将诸星子也变回了人身。
　　两人握手站着，四处都是冰雪，好像天地间仅剩他们两人。
　　诸星子揪着小旗满眼迷茫，忽然就听不远处传来喊声：“主上！小猪弟！”
　　……是铁无为！
　　他转过身循声望去，果然看到铁无为带着几个魔修飞身冲来。
　　诸星子一脸惊喜：“铁兄弟！你怎么也在这儿？”
　　铁无为苦笑：“说来话长……不仅是我，你那些九幽城的朋友也在！”
　　“什么？那他们呢？”
　　铁无为指了指远处的山头，见霍玄拉着诸星子的手，笑了下，抬步领着他们往前走：“跟我来就是。”
　　跟着铁无为走到山坡高处的石阶，诸星子才发现上面居然有座和王虚观一模一样的道观！
　　到了山顶的道观门口，果然看到了许多熟面孔。
　　百里乘风和黄犬等人都在！
　　诸星子又是激动又是担忧，人多力量大，可以一起想办法，可大家都被困在这里，又让他很难受。
　　路上他已经听铁无为说了，百里乘风在九幽城找到法器后就直奔王虚观准备等他过来，不料误入了此处秘境……已经困了很多天，怎么都出不去。
　　当时霍玄道：“此处秘境有神界气息，神界之外的人，都很难出去。”
　　诸星子看乘风等人都好好的，安心了不少，随着他们进入道观，说了来龙去脉。
　　这座道观外面和王虚观如出一辙，里面倒是没有任何神像，空空荡荡的，有些败落的样子。
　　铁无为等人生了堆火，他们待在里面，比外面暖和多了。
　　众人围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铁无为道：“这处秘境应该坐落于某座仙山上，我们试过各种方法，完全无法离开这几座紧挨着的山，像是被神界下了禁制……想要进来，应该只能通过王虚观。”
　　诸星子烤着火问：“那我们能通过这座道观，想办法出去吗？”
　　铁无为摇头：“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很多天，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这座道观每一寸墙瓦都被我们钻研过，根本出不去……我们所有人都是在一阵白光中进来的，那里有上古法器的气息，这座道观应该只是通道，想要出去，还需要那个法器才行。”
　　诸星子理解了，相当于这座道观是锁，而那个法器则是钥匙……可钥匙在外面那群人手中。
　　难道他们永远都出不去了吗？
　　诸星子蜷着双腿，脑袋靠着膝盖，他真是搞不懂奉极天尊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把他骗过来就是为了关着他吗？那为什么还要那些宗门针对霍玄？为什么还要把他的朋友们都害进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怎么都想不通，满心的委屈，这时就听百里乘风对他说：“我幼年在宗门长大，曾听过一个故事。神界看重宿命，一个与神界有缘的人如何生、如何死、何处生、何处死，都在轮回之前写好了，若有了差错，便再也回不去神界，那奉极天尊既是神界中人，又认识你，或许……就在做这件事。”
　　诸星子抬头：“你是说……有人要在这个地方死？”
　　百里乘风没再说话。
　　霍玄忽地面色惨白，他再次想起那个梦，当即抓紧了诸星子的手，猛地起身：“我出去看看！”
　　他不能坐以待毙！
　　诸星子跟着他出去，出门时，他悄悄回头看了眼，火堆前的铁无为颓丧地摇头，闭着眼睛的百里乘风只是静静坐着，其余人也是一副不抱希望的样子。
　　诸星子还要看，就听霍玄道：“你还是变成蜜蜂躲进我衣服里吧。”不把人放在眼前，他根本不放心。
　　诸星子摇头，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才小声说：“你别紧张，我怀疑乘风不是真的乘风，如果他是假的，那他刚刚说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
　　霍玄登时看向他。
　　诸星子信誓旦旦道：“乘风虽然小时候在宗门修炼过，但他一直很讨厌那里，修仙之人获取他的信任，又伤了他的眼睛，每次提及那些人，他都极度厌恶……可刚刚他的样子却不是这样！还有，他都没提给我找了什么法器，这不像是他的风格……铁兄弟也是，虽然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他今天从始至终都没偷看我的小旗，他之前总是偷看我的小旗……我怀疑这个地方，真正的人，只有我们两个！”
　　霍玄一怔。
　　除了诸星子，他并不关心任何人，根本没在意这些不同。
　　诸星子说：“我觉得道观里更危险，我们还是找个别的地方落脚，再想办法离开吧。”
　　霍玄嗯了声，看他走路的双腿有些发软，直接将他打横抱起下山。
　　诸星子起初挣扎了下，可霍玄劲儿太大了，他也就不浪费力气了，埋在他怀里闷声道：“霍兄，我们肯定可以出去，你放心吧。”
　　霍玄知道，诸星子每次给别人打气，就是自己害怕了，下颌贴着他的额角蹭道：“嗯，我一定带你出去。”
　　外面太冷了，霍玄在附近找了个山洞，进去后就将背着的衣箱打开，幸而里面备了披风，他给诸星子裹成了个茧蛹，又忙不迭在洞中生了火。
　　诸星子撩开厚厚的披风让他进来：“霍兄，我都暖好了。”
　　山洞深处和外面有一处拐角，风没法直接吹进来，可霍玄还是觉得坐在他身前比较好，可以挡风，也能第一时间预防危险降临，他道：“我不冷。”
　　诸星子看他不进来，重新窝了进去，叹气。
　　霍玄看他一眼：“饿了？”
　　诸星子摇头，他现在根本没有胃口：“我还是先睡一觉吧。”
　　“嗯，睡醒了给你找吃的。”
　　听到吃的，诸星子眼睛就有些发酸，可一想或许睡醒了就出去了，就又朝霍玄咧了下嘴。
　　火光下，霍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半夜风大了，洞内只剩下炭火，诸星子好像做梦了，哼唧了声。
　　霍玄以为他冷，过去把人连带披风抱到了怀里暖着，才抱好，那具修长柔软的身躯，一下就变成了个圆润的小粉猪。
　　小粉猪只占了披风小小一点儿位置，露出的脑袋半眯开眼睛，梦呓似地说：“霍兄，我暖好了，快进来，我不占地了，你抱着我睡吧……”
　　男人宽大的手包裹怀里的小猪，好久没动。


第35章 
　　诸星子当小猪的时候，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后来变成了人，睡觉时间才少了些，如今进了秘境，反而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合上眼就能迅速睡着，好像累了好多天似的。半夜被霍玄抱起来，迷迷糊糊说完了那句话，眼皮就沉得睁不开，呼吸间又睡着了。
　　睡梦中，他感觉鼻子痒痒的，脸也痒痒的，似乎在被什么用力亲着，他用蹄子踢了踢，踢完就浑身没劲儿，歪了头继续睡了。
　　醒来时，外面白光刺眼，厚披风里的小猪仰起脑袋，扭头看看，发现被窝里并没有霍玄，他愣了会儿，再仰头，才发现霍玄是把他连带披风一起裹在怀里了。
　　男人眼里有些血丝，显然一夜没合眼，不知为何，脸上还有个蹄子印。
　　他急忙用蹄子拍他胸膛：“真是的，让你睡你偏不睡！我都给你腾地了……今晚可不要这样了！”说完，又担忧地问，“你一整夜就坐在这里？冷不冷啊？”
　　霍玄看着他：“不冷，你热乎乎的。”
　　诸星子有些意外，又有些得意：“我确实火气大。”又问他：“天刚亮吗？”
　　霍玄摇头：“已经下午了。”
　　“什么？！我睡了这么久？”
　　霍玄似乎不觉得很久，他将披风系成一个包袱，小猪依旧稳稳坐在里面，转眼他已经把包袱斜背在身前：“饿了吧？出去给你找吃的。”
　　诸星子之前那包吃的，在上王虚观前就放在了山脚下，他们现在除了一箱子衣物，什么都没有。想要吃饭，只能自力更生了。
　　诸星子被他背在身前，一出山洞，被外面的光刺得挡住眼睛，他低声道：“你把我放下吧，我和你一起找，我鼻子很灵，说不定能拱出好吃的。”
　　霍玄根本不听他的，这里都是寒冰，拱一下，鼻子都会痛。
　　诸星子看他没采纳刚才的建议，只好道：“我是不太会狩猎，那你把我放在山洞里好了，我等你回来，免得你还背着东西消耗体力。”
　　霍玄依旧没有采纳。
　　这里一个不留神，人就可能消失，他不会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诸星子看他态度坚决，只好乖乖待在包袱里，同时露出一个脑袋，试图寻找可以吃的东西。
　　可山野间连个活物的踪影都看不到，又哪里能找到食物？
　　诸星子想起昨天去的那座王虚观，扭头朝那个方向望过去，不见任何人影，他忙问：“铁无为他们一直没下来找过你？”
　　“嗯，从昨天到现在，道观里的人都没出现过。”
　　看来他没猜错！正常来讲，他们一整夜没回去，不管是铁无为还是百里乘风，都该出来找他们才对。
　　小猪趴在包袱里，看天边的白光渐渐隐去，知道要天黑了，道：“霍兄，我们回去吧，我来之前吃了很多，能坚持一段时间。”
　　霍玄连翻了两座山都没找到猎物，他没有回去的打算：“陆面没有，就看看水里。”
　　诸星子还没明白看水里是什么意思，霍玄已经走到了水面上，提剑刺开冰面，随即割开手指，将血滴了进去。
　　小猪愣住，顿时去抓他的手指：“你这是干什么？”
　　血瞬间染红了半只小猪蹄，霍玄蹙眉，急忙给他擦了擦，这才止住手指上的血道：“仙山秘境不可能毫无生灵，这种地方不是神仙的地盘，就是用来镇压什么……那些宗门首领对这里极度恐惧，想来就是后者。”
　　诸星子一听，也害怕起来：“不会吧？”
　　话落，就见不远处的水底下有黑色的鱼过来了。
　　霍玄沉着脸提剑不动，看那条鱼的眼睛，黑得发亮。
　　这是小猪的饭。
　　小猪也吓得屏住呼吸。
　　待那鱼影循着血过来，霍玄一剑刺穿，同时半个手臂没入水中，动作又快又狠，穿过血淋淋的冰水就一把抓住鱼头，用力甩了上来。
　　那是一条肥胖的海鱼，抖动几下就不动了。
　　这么快就抓到了鱼，诸星子激动极了，可一想这鱼是寻着血来的，又觉得吓人，忙去看霍玄的手：“它没咬你吧？这鱼的牙齿可真大……”
　　找到了吃的，霍玄心情大好，摇摇头，抓起那条鱼在水边洗洗，拎着往山洞走去。
　　诸星子一直探着半边身子观察那条死鱼，一会儿觉得那鱼长得吓人，一会儿又觉得那鱼真肥，够吃好久了，他歪着脑袋说：“咱们回去做个鱼竿吧，出去之前的食物，就在这里钓好了。”
　　霍玄想象着小猪钓鱼的样子……果断摇头：“不行。”
　　鱼上钩了，准是小猪被拉走。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诸星子缩回包袱里不说话了。
　　回山洞前，霍玄在附近砍了些枯木带回去烧火。
　　生火的时候，诸星子变回了人身，他蹲在鱼旁边拨下几个鱼鳞，这鱼鳞很大，他觉得可以当铲子挖挖雪。
　　鱼被架在火堆上烤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了香味，诸星子一边烤火一边闻着鱼香味，心情好极了：“还好是冬天，吃不完可以放在冰雪里，都坏不了！”
　　霍玄眸光黑沉，看他一副庆幸的样子，好像昨天委屈的人完全不是自己。
　　吃完了鱼肉，还剩半条。诸星子紧张地在洞里找了个有雪的地方，先用鱼鳞挖了一会儿，觉得太慢，直接变回小猪用鼻子拱，拱了没两下，就被大步过来的霍玄抱起来，对方直接用剑震开一个窟窿，将半条鱼用雪埋进去。
　　诸星子顶着红通通的鼻子道：“你这剑以后不会钝了吧？”
　　“……”
　　霍玄快步把他抱回火堆前，炙热的大手暖着他的鼻子：“鼻子疼不疼？以后别乱拱。”真是一刻都不能不盯着！
　　“不疼，就是凉丝丝的。”小猪伸着蹄子烤火，“猪鼻子就是用来拱的，你别大惊小怪！”说完，就在他手掌心用力拱了拱，以此证明鼻子的灵活。
　　霍玄被他拱得手掌微颤，心里酥软得不行。
　　诸星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温甜味，他俯身抱紧小猪，想着该如何离开。
　　要摧毁这处秘境，只有两个办法：杀死此地的主人，或杀死所镇压的魑魅魍魉……这里不像是有神仙居住，也不知到底镇压着什么？
　　诸星子也在想这个问题，不过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霍玄看着噼里啪啦的火堆，决定明天去水下看看。
　　火越来越小了，小猪已经闭上了眼睛，霍玄低头，情不自禁亲了口他脑门，随后将小猪放入披风里，刚卷好披风，外面忽然传来簌簌声响……
　　他回头看去。
　　微弱的月辉下，一条通体血红的蛇尾一闪而过。
　　……
　　诸星子在暖和的被窝里睡得很香。
　　睡了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在说话。他被吵得翻了个身，结果那声音越来越近了，简直烦死人！
　　他揉揉眼睛，气得坐起来：“谁啊，没看到有人在睡觉吗？”
　　不远处，白发苍苍的男人看着他，似笑非笑：“不记得师祖了？昔日那般黏着师祖的是谁？现在全忘了。”
　　？
　　诸星子皱眉，歪着脑袋看他，越看越觉得眼熟，他一拍脑门：“我见过你！之前吃了长生丹，就是你在梦中吵我！”
　　“那时出了意外，不然你我早该见面了……”
　　“你谁啊？”
　　对方笑了：“你该叫我师祖，旁人叫我奉极天尊。”
　　诸星子瞪大眼睛。
　　……这就是他找了那么久的奉极天尊？
　　对方转过身，似乎要走。
　　他连忙追过去：“你、你骗我！你让我去王虚观，可你根本不在那里，你还害了我和霍兄！你快放我们出去！”
　　奉极天尊默不作声，只是不远不近地和他保持着距离，诸星子气得眼睛通红，还要骂他，忽然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他动动鼻子，循着味道看去后，许久没动弹。
　　白茫茫的雪地上，躺着铁无为，百里乘风，黄犬……还有很多九幽城的动物，以及那些只有一面之缘的魔修……
　　他们都死了，浑身遍布着可怖的伤痕，一条通体血红的巨蛇在他们尸体间盘桓着。
　　奉极天尊指着那条蛇道：“那是烛阴，也是烛龙，曾是上古神灵，死后阴灵常居此地，想要吞噬万物复生，我不得已便在此地下了禁制，除了镇压阴灵，也能免于他人误入……这些人闯了进去，他们被烛阴吞噬，死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不可能……”诸星子握着拳头道，“你别想骗我！”
　　奉极天尊迎着他的视线：“你不记得，我就全部告诉你，王虚观是与此处唯一的通道，我当初将你变成小猪，放在王虚观，镇的并非道观，而是此地……只有魔珠才能镇压烛阴，烛阴每逢二十年进食一次，可惜你来的太晚了。”
　　诸星子冲过去就要打他，可拳头只能从对方的身体里穿过，他红着眼睛气道：“乘风是万年的妖怪，才不会那么容易死！你才该死！你去死！”
　　“万年妖怪？哈哈哈……神界中人都杀不掉烛阴，他怎会是烛阴的对手？孩子，他们确确实实地死了。”
　　“没有没有没有！”
　　奉极天尊看着他，许久不说话。
　　诸星子用力擦擦眼睛，又歪头想了想，转身就离开那条血路：“你就继续骗我吧，我要是魔珠，你怎么会让我当你的弟子呢？你说只有魔珠能镇压烛阴，直接让我守在此地就行了，又为什么要把我变成小猪搞得这么麻烦呢？我是因为那个法器才进的这里，没有你让人使用法器打开通道，乘风和铁兄弟怎么可能进来？我不是魔珠，但你一定是邪神！”
　　“……邪神？”奉极天尊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得到如此评价，他怔愣起来，见他果真头也不回地走了，气道，“还是那么固执！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是魔珠，才需要投胎用一个新的身份飞升！不然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师祖是为了你，你却将师祖视作邪神？”
　　诸星子还是不理他，甚至已经不屑于和他交流了，变回小猪吭哧吭哧地往前跑。
　　可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这个地方，奉极天尊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好吧，你就当我在骗你好了，反正那些人的死，你早晚会知道！”
　　小猪停下脚步，浓密的眼睫抖了抖。
　　奉极天尊不再言语，耐心等他回头。
　　果然，不多时，小猪眼睛湿漉漉地回来了，小猪用蹄子使劲儿打他衣袍：“不要……你把他们还回来！都是你害的！你把他们还回来！都是你害的！！！”
　　奉极天尊叹了口气，他蹲下身：“要他们回来，其实你自己就可以做到。”
　　诸星子还想打他，闻言蹄子一顿：“我可以救他们？”
　　“当然。”
　　小猪眨眼挤掉泪珠，说话还带着鼻音：“那……那我要怎么做？你不准再骗我了！”
　　“你是魔珠，你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也有拯救一切的力量，只要你舍弃此世的身躯，按照天命飞升成神，救回那些人不过抬手间。”
　　小猪怔怔地看着他，忽而跺脚怒道：“你又想骗我！你这不是让我去死么？你以为我会那么笨地去死？”转身就要走。
　　奉极天尊伫立不语，看他走几步又不动了，微微一笑。
　　“师祖没有骗你。”他走过去，将手中那枚变小许多的血瞳交给他，“你既然还没想清楚，那师祖也不逼你。这曾是你父亲的法器，现在交还给你，你只要想好了舍弃这无用的凡胎，随时告诉他，他自会带你回到你去的地方。”
　　他原本计划在霍玄与百家宗门大战时，让血瞳趁机带走诸星子的魂魄，谁知霍玄突然不按常理出牌，不应战就罢了，进了秘境也错眼珠盯着诸星子，血瞳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思来想去，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诸星子一看手中谄媚的血瞳，惊讶又愤怒，这家伙居然没死，还到了奉极天尊的手里！真是岂有此理！
　　他气鼓鼓的，抬头就要将血瞳扔了。
　　血瞳急忙祈求：“小主人别急！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做不了！你既然想救那些人，为何不给自己留条后路？那老神仙倒也没骗你，你确实有那种能力，我昔日跟着你的父亲，可是亲眼看着他定一方生死的！”
　　小猪眨了眨眼，缓慢握住血瞳，还要再问一问奉极天尊，回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诸星子睁开眼睛，洞里，霍玄正在用炭火热那半条鱼，一切和睡之前没什么两样，除了那股血腥味……
　　诸星子皱皱鼻子，随即抖抖身上的披风，跳出去就跑到霍玄身旁，一靠近，鼻间的血腥气就变重了，他吓得用蹄子拍他：“霍兄，你是不是受伤了？”
　　霍玄把烤好的鱼撕成小块喂给他，摇头：“怎么了？”
　　诸星子扭头不吃，嘴巴抿得紧紧的，现在一闻到血腥味，他就想到那个梦，焦躁极了。
　　霍玄以为他不喜欢剩鱼，起身去拿披风，准备带他出去捉鱼。
　　诸星子焦躁地变回人身，趁机就扑过去用力拽开了霍玄的衣服，“哗”的一声，两人都是一僵。
　　霍玄最先反应过来，他皱眉将衣袍穿好，严严实实遮住了里面触目惊心的伤痕和血口。
　　“怎么会这样？你晚上去哪儿了？”诸星子呆呆地问。
　　“没什么，附近出现了一条蛇妖而已。”
　　“蛇妖……怎么会突然有蛇妖呢？”他看霍玄状态明显不对，一条蛇妖不可能把霍玄逼到这个份上……电光石火间想起梦中看到的烛阴，忍着哆嗦问：“那蛇妖……长什么样子啊？”
　　霍玄以为他被自己的伤口吓到了，心里更加痛恨那蛇，昨晚被伤及的地方居然无法自愈……他过去搂住诸星子便道：“普普通通的黑色蛇妖，不用怕。”
　　黑色的？他松了口气，那应该不是烛阴……
　　不过还是有些怀疑：“真的吗？”
　　“真的。”霍玄揽着他回到火堆前，宽大的手揉着他的脑袋，极尽安抚，“我会尽快带你出去……都饿瘦了，好好吃饭。”
　　诸星子吃下鱼肉，鼓着腮帮子，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嗯，他们会出去的，这里只有黑蛇，根本没什么烛阴，奉极天尊一定又是在骗他！
　　他不知道，霍玄黑沉沉的眼珠正盯着他，有了一个全新的打算。
　　昨夜那蛇身足有千里，身体血红，嗜血吃人，他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早已死去的上古烛阴之阴灵……
　　那么此处，就是章尾山了。
　　此处会越来越冷，没有修为的凡人坚持不了那么久。
　　他必须尽快杀死烛阴。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下章能不能写到小猪死遁，我努力……


第36章 
　　这一天过得很不好受。
　　出去抓鱼的时候，霍玄一下抓了两条比昨天还大的鱼，明明是开心的事，诸星子却高兴不起来。
　　那个梦稍微一想，就让人无端恐惧。
　　霍玄看他一直瘪着嘴，郁郁寡欢的样子，以为他在秘境里待久了太闷，回了山洞，先架起火把鱼放上去，之后劈开一个老木桩，选了较为方正的一段，就专心用剑雕了起来。
　　诸星子立马好奇地挨过去看，尽管现在是人身，可一靠近，仍是很鲜明的对比，整个人都被对方的影子覆盖。
　　霍玄怕他冷，伸手就把他搂在怀里，拢着人也不妨碍摆弄手上的木头。
　　诸星子问他：“你在做什么？”
　　霍玄看他一眼，嘴角往下压了压，很快将手上的东西削出一个雏形来。
　　“这是……猪？”
　　霍玄颔首，动作越来越快。
　　诸星子看得又紧张又惊喜：“刻得还挺好像，你怎么还会做这个？”
　　“我在九天剑宗当了几年杂役，什么都做过。”
　　杂役？
　　诸星子很意外，他一直以为霍玄以前是以正式弟子的身份在在大宗门里修炼的，毕竟谁也想不到这么厉害的人居然会当杂役，又甘愿当杂役……
　　他很好奇：“那你是怎么进的九天剑宗？”
　　关于过去的事，霍玄厌恶提及，可现在他只想让诸星子开心，想也不想道：“我一岁的时候，家人被猪妖杀死，他们赶到后只有我还活着，就将我带回了九天剑宗。”
　　至于那只猪妖的结局，和后来的事，他隐去不说，免得吓到小猪。
　　诸星子：“……”
　　他近距离地瞄向霍玄，可霍玄只专心雕刻，并没有露出他以为的难过神情，仿佛说的只是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诸星子拍拍他的手臂：“霍兄，你真好，当初在洞府看到我，都没有打我。”
　　乘风被修真界的人伤了眼睛，自此对所有的修士都恨极了，依霍玄的经历，当初就算不打他，也应该把他赶走才对，可人家居然与他做了好兄弟……
　　不料霍玄一听那话，脸瞬间变了：“谁打过你？”
　　诸星子摇头：“没有，但你的仇人是猪妖，我是一只小猪……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别人说你最讨厌猪了。”
　　霍玄把他抱紧了：“你不一样。”
　　诸星子蜷缩在他怀里，心里暖融融的：“因为我是小香猪吗？小香猪确实很难伤害别人。”
　　“……”
　　霍玄盯着他没说话。
　　诸星子往前探探脑袋，正要继续看他把小猪雕刻得怎么样了，猛然间，嘴角被一片温热贴住了。
　　火噼里啪啦烧着，空气比之前热了许多。
　　诸星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扭过头去的，他只记得霍玄咬了他的舌头，他犹如惊弓之鸟，想要离开，却被箍得更紧。
　　热，很热，哪哪都热，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抬起的手胡乱摸到了一只高挺的鼻梁，鼻梁往上，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之前都可以的。”
　　那只手最终没有推出去。
　　霍玄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瞬间激动起来，不仅咬他的唇，还咬他下巴，甚至咬上他的脸颊……最后又含着他的唇珠亲个没完。
　　诸星子被他亲得轻轻发抖，仿佛自己是一块被人叼到嘴边的肉。
　　霍玄正亢奋着，察觉到他发慌，立马抱着他哄：“好了，不咬了，别怕。”
　　倒也没害怕……诸星子埋在他肩颈下不说话。
　　他只是突然明白道侣的意思了。
　　霍玄哄了会儿，忍不住还要再亲，见他直接变成小猪用鼻子对着自己凝视，一顿，当即摸摸他的鼻子，低头又在他软软的鼻子上亲了口，这才屏息镇静，继续刻那块木头。
　　等小猪吃完烤好的鱼，木头小猪也雕刻好了。
　　霍玄将那块木头小猪放在诸星子面前，诸星子仔细打量了两眼，用鼻子拱着玩了起来。
　　霍玄看他玩得开心，把他和木头小猪一起裹进披风里，不多时自己也躺了进去，裹着小猪道：“睡吧。”
　　诸星子抱着木头小猪，脑袋盯着霍玄的下颌，他翻了个身，没一会儿就把木头放在了一旁，去抱缠着他的那条手臂：“霍玄。”
　　霍玄脊背一下绷直了，垂眸看他。
　　热乎乎的小猪甜甜地抱着他的胳膊说：“你也别担心，咱们睡一觉醒来，说不定王虚观外面的那些人就将我们放出来了。”
　　……绝无可能的事，霍玄却不由自主地“嗯”了声。
　　小猪笑了，用鼻子在男人怀里拱了拱，舒了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并不平静。
　　昏昏欲睡的时候，地面猛地震了起来，他以为是地震了，急忙睁开眼睛要跑。
　　没跑成，霍玄已经搂着他坐起身，目光一闪，刀锋般扫了过去。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靠近……
　　诸星子探出脑袋也要看，可紧接着，眼睛就被一块布紧紧蒙住了，他听到霍玄说：“是昨天的黑蛇妖，他会对没有修为的人使用幻术，不要看他！”
　　小猪呆呆点头。
　　转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又被裹到了一个包袱里，身体在晃动，是霍玄背着他在往外走。
　　四面八方都是地面震颤的巨响。
　　诸星子竖着耳朵，只感觉有什么怪物在朝他们袭来，包袱外一只手始终护着他，另一只手在拿剑抵挡，空中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好像是鳞片一类的东西被刺穿。
　　烈烈风声中，他感觉霍玄带着自己腾空飞起，忽然有东西打了过来，血腥味扑鼻而来。
　　霍玄始终没有停下过。
　　激烈交战间隙，仿佛有个长长的东西在空中一甩，诸星子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利器正朝着自己飞来，他还未出声，下一刻就是穿透血肉骨缝的声音……可他一点儿都不痛。
　　他大脑一片嗡鸣，本能而颤抖着将眼睛上的布往下扒了扒。
　　小猪漆黑发亮的眼睛穿过包袱里的缝隙，清楚看到了一条几乎覆盖整座山的赤红长蛇。
　　锋利的蛇尾骨刺穿了霍玄挡在包袱前的手，血喷涌而出。
　　霍玄始终没有出声，他弯腰将那条蛇尾骨硬生生扯了出去，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见，眨眼的功夫，人已经飞跳在了烛阴的头部，拧着对方的脑袋一剑割下。
　　一声长啸，蛇身急速隐去，空气中却回响着对方意味深长的笑声。
　　霍玄喘着气，静静望着那条巨蛇消失的地方，好久后，他托着胸前的包袱，步伐不稳地往山洞走去。
　　他边走边道：“蛇妖的幻术要一个时辰后才会消失，你不要睁开眼睛，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诸星子他抿着嘴巴，半晌没说话。
　　霍玄见他不出声，还以为出事了，顾不上手上还沾着血，快速打开了包袱。
　　小猪在包袱里缩成了一团，四个蹄子紧紧抱着那面小旗，为了不哭出声音，嘴巴咬得紧紧的，蒙着眼睛的布，早就落在了他的鼻子上，湿哒哒的一片。
　　霍玄束手无策地看着，想捞出来抱抱，又怕他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只好托着包袱蹲在火堆前，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给他擦眼睛：“……你是不是看到了？”
　　小猪眼睛水水的，瞭他一眼，又低垂下去。
　　“那是幻术……都说了让你别看了。”
　　诸星子起身，他不管不顾地从包袱里爬出去，径直看向霍玄那只露出骨头的手，目光又掠过他半身血迹，这次再也忍不住，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往下掉。
　　霍玄只觉得心都被掐住了，痛感尖锐。
　　诸星子在他靠近前变回人身，转身就去扒自己衣箱里的衣服，随即撕成布条要给他包裹伤口。
　　霍玄根本不敢让他再看自己身上的伤口，拿走布条将剩余的伤口匆匆包扎完了，道：“我很快就会好。”
　　诸星子没说话，他现在已经没那么好骗了，他能感觉到这里和外面的截然不同，之前霍玄受伤很快就能自愈，手臂都能自己长出来，可他昨晚的伤到现在也只是结痂而已。
　　他知道，是烛阴的原因。
　　霍玄洗去手上血迹，又给他擦了眼泪，便抱着他躺下了。
　　诸星子怕碰到他的伤口，正要变回小猪，却听霍玄道：“就这样，让我好好抱抱。”
　　“……”
　　他不动了，两具身体彼此传递热度，好像外面的冰寒与他们毫无关系。
　　过了一会儿，诸星子低声问他：“很疼吧？”
　　霍玄的下巴抵着他脑袋：“不疼。”
　　诸星子觉得他又在骗人，低头在他肩头的绷带上吹了吹。
　　霍玄微微僵了下，低头用力贴着他的侧脸，发了狠地蹭。
　　诸星子的脸快被他挤成包子，全程任由着他蹭脸。
　　这一夜，诸星子满肚子心事，根本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撑不住地昏睡了会儿。
　　昏昏沉沉的时候，隐隐听到血瞳在跟他说话：“你已经亲眼看到烛阴了，怎么还不做决定呢？”
　　听到“烛阴”二字，他一脸懵地睁开眼睛。
　　山洞里亮堂堂的，除了日光，还有暖烘烘的火光，霍玄正坐在那里烤鱼，看他醒了，把烤好的一部分鱼肉挑出来，过来喂他。
　　诸星子呆呆坐了起来。
　　霍玄已经换了一件衣服，身上的伤看不出来，可手上的伤痕依旧触目惊心。
　　他眼睛还残留着水光：“我去给你找点儿药好了。”
　　“这里没有药，我也用不到，很快就能好。”霍玄藏起那只手。
　　诸星子想反驳，可一想之前两人在外面找了一天，陆地上连食物都没有，又哪来的药呢？
　　他一阵绝望。
　　霍玄看他不吃东西，把他抱到了火堆前坐下：“其实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出去的办法，不过需要七天的时间。”
　　诸星子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那怪物并不能用普通的办法杀死，我要用七天的时间修一个新的道法，正好可以对付他。”
　　诸星子将信将疑：“真的？”
　　“绝不骗你。”霍玄搂着他，语气也轻松起来，“出去之前，你要好好吃饭，哪儿都不要去。”
　　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诸星子揉揉眼睛笑了笑。
　　大悲大喜也不过如此，他哼唧着去拿鱼肉要给他吃，霍玄摇头：“我本就不用吃这些，现在要修新的道法，更不必进食。”
　　诸星子只好遗憾地把烤好的鱼肉吃完了，吃得有些撑，饱饱地在洞内走了一圈，走着走着，眼睛又开始往山洞外瞄，正不甘心地要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草药，还没走出去，立马被霍玄强行抱回洞内。
　　“我只是想看看……”
　　“不行，哪儿不准去！”
　　诸星子只好变回小猪，忧心忡忡地钻回了披风里。
　　霍玄看他不再想着出去，这才盘腿坐下。
　　诸星子脑袋搭在前蹄上，发现他嘴里默念着什么，问：“你要修行了吗？”
　　霍玄嗯了声。
　　“那我睡觉了，你有需要记得喊我。”
　　昨晚没怎么睡，现在确实有些困了。
　　霍玄怕他冷，又拿了件衣裳盖在他身上。
　　小猪本来都准备睡了，发现他给自己盖被子，突然站起来，顶着那件衣裳哼哧着直接钻到他怀里：“我还是睡在这里吧，还能给你暖暖身子，你受了伤，万一再着凉可就不好了。”
　　“……”
　　山洞里，高大精壮的男人盘腿静坐，怀里窝着一只裹得圆鼓鼓的小猪。
　　霍玄确实没有说谎，他昨夜想了一整晚，才想到了个对付烛阴的办法。
　　如今的烛阴是阴灵，却又不是普通阴灵，要想真正杀死他，霍玄只能用元神。
　　霍玄已经想好了后路，用七天的时间修一套鬼术，七日后元神出窍，杀死烛阴就将诸星子带出去。
　　这里的肉/身纵然是保不住了，待出去后，用几年时间重塑一副肉身也无不可。
　　不过获取新的肉/身之前，就算变成鬼，他也要缠着诸星子。
　　那些人想要趁他不在带走小猪，想都别想！
　　诸星子这会儿睡得正香，忽然感觉自己趴着的身躯一抖，当即醒来，睁眼就看到眼前的地面喷出了一口血。
　　！
　　他急忙回头，就见霍玄双眼血红地看着自己，气息紊乱。
　　诸星子吓得不轻：“你、你怎么了？走火入魔了吗？”蹄子赶紧在他胸膛抚了下，“别着急，慢慢来。”
　　男人眼中血色渐渐消失，他怔怔看着小猪，回过神就一把将那只蹄子抓在手心。
　　“出去后，你有我的令旗，所有魔修都会听命于你，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你，你千万不要被人骗走！”
　　诸星子觉得他这话怪怪的：“我们不是一起出去吗？”
　　霍玄：“是，杀死那个怪物，我就立马带你出去！”
　　变成鬼，他也不与他分开。
　　诸星子听了这话，也没能安心，他第一次看霍玄这么虚弱的样子，拧着眉头道：“你这样……能坚持得了七天吗？”
　　“当然！”说完，又问他是不是饿了，起身要去烤鱼。
　　诸星子看他都这样了，还忙活着烤鱼的事，气得用鼻子拱拱他的腿：“不要了！我根本吃不下，而且我自己会烤……”
　　霍玄听他饭都吃不下了，有些着急地把他抱起来：“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小猪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看他脸色发白，无奈下变回人身，眼神游离不定片刻，忽然凑近他：“我吃了长生丹……这样的话，你吃我的嘴巴会不会好一点？”
　　霍玄眸色一暗。
　　耳边传来对方擂鼓般的心跳，诸星子仰头，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铁了心要试试这个“药方”，还没凑近，对方就猛地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
　　白雪折射而来的夕阳过于晃眼，诸星子的眼里透出有些许的惊愕，他似是没弄明白，两人怎么就全身纠缠到了一起。
　　霍玄不仅吃他的嘴巴，还几乎吃遍了他的全身。
　　他好像忘了自己受了伤，高大的身躯肌肉贲张，宛如一头突然捕食到猎物的凶猛野兽，恨不得将他一口嚼碎、分毫不剩地吞吃入腹。
　　天地间空旷极了，视野开始转换，天空和雪地连成一片，外面风声呼啸，听着就冷，诸星子却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火海中。
　　霍玄吻着他的耳垂，低喃着问了句话，他嗯了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霍玄疯了……
　　那简直就是一场暴雪。
　　诸星子险些晕过去，可很快，就被一股奇妙的感觉代替了，很久后，他晕乎乎醒了神，四肢与人缠在一起，耳边是霍玄的声音：“当我的道侣，当我的道侣……”
　　他一遍一遍地念，好像多念几遍，就能让人答应了。
　　这“魔咒”确实又奇效，诸星子恍惚地看了他一会儿，心里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奇怪，都这样了，还能不当道侣？
　　他打着哈欠嗯了声，翻身继续睡。
　　完全不管霍玄有多激动。
　　霍玄激动又亢奋，回过神就不停亲他咬他，最后把人箍在怀里，抱得不留一丝缝隙。
　　诸星子太累了，精神也没他这么好，可还是哼了几声以作回应。
　　想不到，和曾经的兄弟就这么私定了终生！
　　诸星子倒也不觉得怪异，除了最初的慌乱，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这事像是吃饭喝水般理所当然……真是人生难测啊。
　　……
　　此处是幽寒之地，入了夜，明显比之前冷了许多。
　　半夜，霍玄发觉诸星子在打哆嗦，第一时间把两人的衣服都脱了，只裹在披风外面，他紧抱着诸星子，这样可以控制身体的热度暖着他。
　　过了会儿，诸星子确实不冷了。
　　他感觉周围又热又烫，下意识蹭着男人胸膛，就像小时候窝在猪妈妈怀里那样，满意地用鼻子不停拱他。
　　他感觉抱着自己的力道越来越紧，那双大手几乎要将他揉碎了，他开心地直哼哼。
　　“真是只小猪……”男人薄唇摩挲着他的脸颊，上了瘾似地来回亲，“小猪猪。”
　　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诸星子从来没这么舒服过，全身心都暖洋洋的，好像自己不在冰天雪地的秘境仙山，而是森林里一个遮风挡雨的小茅草屋里，他和人家抵足而眠，互相暖脚。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不是抵足而眠，他不知何时变回了小猪，猪蹄在霍玄的胸膛上，身体包了好几层衣服，横躺在熟悉的包袱里，白芒刺眼，霍玄正背着他在抓鱼。
　　鱼已经抓好了，等回了山洞，诸星子才问他：“怎么又抓鱼？昨天的还没吃完呢！”
　　霍玄深深看他一眼：“你已经睡了三天，之前的鱼不新鲜了。”
　　“什么？”诸星子下巴都要掉了，他觉得自己听错了，“三天？怎么可能……”
　　霍玄抱着他先烤了会儿火，接着把鱼架上去：“这里比之前冷了很多，嗜睡是正常的，等你再睡一觉，说不定就已经出去了。”
　　是这样吗？
　　听他这么说，诸星子又不觉得自己睡得久了，他从包袱里爬出来，抖掉缠在身上的衣服后，惊讶地看到自己里面还套了一件贴身的小猪衣服！
　　霍玄道：“我昨晚撕了几件衣服的袖子简单做的。你这样穿衣服比人身抗冻，等睡觉的时候我再抱着你，就不会轻易生病了。”
　　……听着很有道理的样子！小猪点点头，乖乖吃完了新鲜的烤鱼，又踱步消食一会儿，这才进了霍玄的怀里：“你继续修炼吧。”
　　说完，就见霍玄拿出之前的珍珠腰带，一边缠着自己的手，另一边缠在了他的猪蹄上。
　　小猪晃晃猪蹄：“这是干什么？”
　　霍玄语气凝重：“我要修最后一程，可能短时间无法醒来，别怕，我已经摆了法阵，除非我醒来，别人都无法进入，更不会把我们分开。”
　　小猪鼻子一红：“有法阵为什么还要用这个？”
　　霍玄：“我怕你乱跑。”
　　“我才不会。”想了想，他又摇头说，“也不是，万一我饿了还是要起来吃点儿东西的。”
　　霍玄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今天多打了几条鱼，他说：“我都给你烤好了，就放在旁边，这个珍珠腰带的长度够你去吃饭了。”
　　“……”小猪斜瞅他一眼，趴下没再说话。
　　半晌后，他无聊地仰头看霍玄闭眼打坐，又看看他受伤的手，依旧没有恢复多少，一时间有些睡不着了。
　　似乎感觉到他的焦躁，霍玄睁开眼问他：“怎么了？”
　　诸星子翻了个身：“我睡一觉，再醒来，真的就能出去了吗？”
　　霍玄毫不犹豫：“能。”
　　诸星子立马问他：“你修的究竟是什么新道法，七天这么短的时间就可以吗？”
　　霍玄抿着嘴角没说话，过了会儿，他将木头小猪拿过来，放在诸星子怀里，好像在哄他玩儿似的。
　　“……”
　　诸星子以为那是秘籍不能说，只好抱着木头小猪搓搓揉揉，强行闭上了眼睛。
　　霍玄看他终于睡了，把肩上的披风往前一拉，身前的小猪就被整个罩在里面，他结了阵，缓缓闭上双目。
　　其实诸星子根本没睡着，因为他一闭上眼睛，血瞳就在他脑子里叫嚣起来：“小主人，他在骗你！烛阴岂能那么容易就被杀死？他这是要修鬼术啊！”
　　诸星子不想搭理他，比起霍玄骗人，他觉得这个血瞳才是没安好心。可又忍不住继续听。
　　血瞳继续叫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现在就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他的脸上很快就会浮出咒文，那是将他元神催为阴灵的咒文！你一看便知！”
　　诸星子僵住。
　　他撩开眼皮。
　　霍玄紧闭着眼，这么冷的天，他脸上布满了细汗，额头青筋毕现。
　　诸星子屏息，想要拍拍他，可一蹄子碰到他的胸膛，就被里面的热度吓到了。
　　“他这和找死没什么区别，很快这里除了你那些朋友的尸体，又要多一具他的了！你快做抉择吧！”血瞳简直要急死了，如果不能把他的魂魄带回神界，他敢保证那个奉极天尊会让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且再也没有苏醒的机会。
　　诸星子摇头，他想要反驳，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霍玄告诉他令旗在魔修都会听命于他，为什么让他出去后不要被人骗走……
　　如果他们可以一起出去，霍玄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的头又开始痛了，仿佛有什么在他体内撕扯着。
　　血瞳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快答应我，把灵魂交给我，我带你走！”
　　“你不是想要你的朋友们回来吗？”
　　“你不是已经做了他的道侣吗？那更舍不得他死了才对！”
　　“你不是要救死扶伤吗？现在难道要弃他们于不顾？”
　　“哎呀！不要去想霍玄的话，我没有骗你，他才是在骗你！”
　　突然，血瞳话头一变，嘿嘿笑了起来：“那个天尊确实讨厌，你是不是不想被他摆弄才犹豫不决？要我说，你就该趁机杀了霍玄夺取法器，以后男人多的是！杀完再跟我回到神界，把神界搅得地覆天翻，让六界不宁，世界重归混沌！哈哈哈哈……”
　　“你可是我的小主人，我只忠实于你，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抓住啊！”
　　“对，就是这个表情！”血瞳惊喜地在他耳边蛊惑，“你看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你甚至帮了那么多人，可那该死的天尊，居然让你做这么艰难的选择！你日子明明过得好好的，他让你身边的人全部死去，逼着你去做不得已之事，明明这一切都不该发生……恨吧，我们魔君之子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奉极天尊如此逼你，便是神界的意思！神界不容你，便是六界不容你！你不让他们屈于你的脚下，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我虽为奉极天尊做事，可这并非我的本心，我厌恶极了神界那些伪善的嘴脸！我的小主人，你觉得以一个小猪的身份飞升回到神界，神界的人就不会在意你魔珠的身份了吗？不，他日有人要想要诛杀你，你的出身永远是你的罪孽，又何苦继续为神界做事呢？”
　　“不如这样，咱们里应外合，我将你拉回神界的躯体内，你醒来直接将这里的烛阴放出去，先将王虚观外面的那些臭修士吃个干干净净，杀个血流成河！让修真界的生灵首先为你开路！重振你父亲的威风啊！”
　　好吵……好吵啊……
　　诸星子头痛欲裂，一股不受控制的戾气在胸腔蔓延开来，他想堵住耳朵，可无论如何，血瞳的声音都源源不断的往他耳朵里钻，这时眼前一片震荡，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用力甩头，直到身体也开始晃动起来，这才发现是整个山在震颤！
　　他艰难抬起头。
　　天边一道血色缓缓逼近，赤红色的鳞片闪闪发光……
　　小猪怔愣了下，他使劲儿站起身来，四只蹄子在霍玄膝盖上抖动着。
　　血瞳还在说个不停：“这个法阵虽然能抵挡一阵子，可只要你在这里，烛阴就不会放过铲除你的机会，你不尽快回到原本的身体里，他就能多一分希望，你为何跟自己过不去呢？”
　　诸星子浑浊的脑子却在这时精准地捕捉到一句话：“你是说，烛阴是追着我来的？”
　　血瞳发现自己说漏了，忙大声道：“不！不！烛阴的阴灵嗜血，活物在这里都会被追杀！”
　　听到他这么极力辩解，诸星子就更确信了。
　　奉极天尊的话如果是真的，那比起杀霍玄，烛阴现在当然最想杀他。
　　那晚的尾骨，明明也是奔着他来的……
　　他吸了口气，等脑袋不那么疼了，轻轻跳下了霍玄膝盖，正想继续往前走，蹄子上的珍珠腰带猛地拴住了他。
　　挣了两下，诸星子挣不开，他回头望向霍玄，心里一颤。
　　真如血瞳所说，那张脸上已经开始遍布诡异的咒文，想来再过不多时，元神就会被催化成可怖的阴灵……
　　时间不多了，诸星子赶紧用鼻子拱起珍珠腰带，放进嘴巴里一咬，用力将自己这头的绳子咬断了。准备走的时候，他又把那个木头小猪拱到了霍玄怀里，似乎这样对方就会以为他一直在怀里。
　　男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可身体正在修炼的关键时期，无法醒来，眉宇蹙得越来越深。
　　诸星子叼起自己的小旗，一步一步走出了山洞。
　　血瞳在他脑里崩溃大叫：“现在！就现在！赶紧把魂魄交给我！你的魂魄要是被烛阴吃了，那就完蛋了！啊啊啊！”
　　诸星子不理他，他怕吵醒霍玄，蹄子放得很轻，等离山洞远了，才撒开蹄子，朝另一个方向一路狂奔起来。
　　烛阴看到他，果然改了方向，直追他而来。
　　小猪快速往前跑着，跑一段距离就会回头用旗子往后一扇，扇出一股劲风，试图阻碍烛阴前进的速度。
　　效果微乎其微，诸星子跑得气喘吁吁，那边烛阴却追得相当轻松。
　　血瞳已经快吓疯了，怕他会死于烛阴口中，直接做主把他的灵魂拼命往外拉。
　　魂魄晃动，他瞬间头晕目眩，不得不停下脚步。
　　血瞳一边看烛阴一边看他，急得尖叫不已，要是小猪被其他人杀死或重伤，他还能趁机移走小猪的魂魄，可现在在秘境中，若是让诸星子被烛阴杀了，他根本没有机会移走诸星子的魂魄……
　　“快把魂魄交给我，快快快！我求求你了！”
　　小猪用力甩了甩脑袋，他还想往前跑，突然脚下踩了一块碎冰，这才发现自己跑到了河面上。
　　头太晕了，血瞳的那一阵拉扯，几乎让他全身都变得软绵绵的，他竭力往前走了几步，想将鼻子往冰水里泡一泡好恢复精神，他恍恍惚惚低头，葡萄一样黑黑圆圆的眼睛，忽然看着水面眨了下。
　　他的目光穿过水波上的冬日，蓦然看到了遥远时空里的自己……
　　他看到了霍玄……
　　看到他们约定好一起转世……
　　看到自己从漫无边际的黑暗里闯出去，一剑刺穿了师祖……
　　看到师祖将一颗血红的珠子变成小猪……
　　“师祖知道，是他将你变成了这样，你连鸡都不敢杀，又怎会动下杀孽呢？”
　　“你不是想下凡吗？当你不再是人，当你不再拥有这般相貌，当你毫无修为法力，失去至亲至友，当一只任人欺辱的畜牲……当你步入万千红尘，却连入局的资格都失去，又有什么看不穿的呢？”
　　“二十年后，当你死在昔日至爱手里，或许就能挣脱爱/欲枷锁，明白师祖的苦心了。”
　　冰雪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哀刺破漫长年岁袭来，与这一世短短二十年的记忆短兵相接，犹如水火，一瞬间诸星子痛不可挡。
　　他忽然瘫软倒下，看着火红的蛇尾在不远处覆盖天际，身体还在抖，却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他像是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终于从梦中醒来。
　　白芒刺破天际。
　　他对血瞳说：“带我回去吧。”
　　血瞳看他骤然间态度大变，虽然奇怪，可也不敢耽误，急忙抓起诸星子的魂魄，这次对方没有抵抗，带走得格外顺利。
　　原本还喘气的小猪，瞬间一动不动了。
　　即将冲来的烛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动作慢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它警惕地靠近过去。
　　冰面上，小猪已经没了气息，玉镯因主人身死断成两半，那只蹄子紧紧摁着一只小旗。
　　……
　　神界，浮光殿，一只血红的珠子飞了过来。
　　守在门口的仙君们激动大喊：“师弟回来了！师弟回来了！速速为师弟护阵！”


第37章 
　　眼前的画面朦胧迷离，犹如一张缓缓展开的陈旧画卷。
　　一个婴儿爬来爬去，周围是法器的碎片和滔天大火，无数人慌忙跑动着掐诀灭火，只有他在蒲团上笑个不停。
　　有人高喊道：“奉极天尊到了！”
　　人影出现，那火便被一阵灵风扑灭。
　　昔日仙气飘飘的殿堂此时犹如废墟，被人唤作奉极天尊的男人走了进来：“怎么回事？”
　　为首的神君苦着脸上前道：“师父，你看，这才抱来一年，弟子的家都被烧了，这也就罢了，可其余弟子也被他折腾得不行，找个地方闭关都能被他闯进去破坏！不久前我一个仙友过来拜访我，看到他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婴儿，刚抱起来，手就被他含住一个劲儿啃！我要去阻止，就立马啃我的手！我看他也是没有牙，以后长了牙，怕是要见人就吃了！有这么个祖宗在，弟子现在走哪儿招人嫌……还请师父为这孩子另觅良师吧！”
　　男人看了那婴儿一眼。
　　婴儿咯咯笑着，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奉极天尊叹气：“你既然已经将他收入门中，怎么随意不管？”
　　神君很委屈：“是师父当初把他交给弟子，弟子也是看他是个婴儿才同意的，哪能想得到他这般非同寻常？”
　　“那本座问你，他可否哭闹不休？”
　　“回师父，这……这倒是没有。”
　　“他可否伤过人害过人？”
　　“虽然没有，可照着这个情形下去……”
　　“你只回答有还是没有！”
　　“……没有。”
　　“他可否做出与你等为敌的事情？”
　　“……没有。”
　　奉极天尊甩袖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个淘气孩子罢了，你这就是不管了？”
　　那神君只好硬着头皮拱手道：“既然师父觉得他只是淘气，那便请师父自己教化吧！弟子愚钝，实在不会带孩子！”
　　奉极天尊皱眉正要说话，小婴儿这时候从蒲团那里爬了过来，竟抓住他衣袍下的神铃玩了起来。
　　众人脸色一变，还来不及阻止，婴儿就张嘴将那神铃一口咬下来！
　　“……”神君连忙低头忍笑，等着奉极天尊发火。
　　然而许久后，奉极天尊也只是将衣袍往上拉了拉，低头仔细看了看含着铃铛冲他笑的婴儿，也忍不住笑了。
　　神君再抬头，却见天尊俯身将那小婴儿抱了起来：“既然你师父不要你了，师祖养你就是！”
　　“……”
　　浮光殿。
　　婴儿咬着师祖的手啃啃啃，见啃不动，又去咬另一只手。
　　殿中仙童噤若寒暄，心想怪不得那位神君宁愿顶撞天尊都不收这孩子，哪怕是天尊自己亲自教养，悉心养了一个月，也没能改掉他这见人就吃的毛病。
　　婴儿专心啃着眼前的手，一副势要把这只手吃进肚子里的坚决样子。
　　奉极天尊默默看着。
　　忽然，奉极天尊朝自己的手吹了口气。
　　婴儿正努力啃着，乍然就见嘴里的手流出血来，他越啃，就流得越多。
　　婴儿一下不敢动了，他奇怪地看了看那些血，又仰头看向手的主人。
　　其他仙童也吓了一跳，不过神仙不会轻易流血，更别说那小娃娃牙都没长齐了，怎么会被他啃出这么多血呢？一定是天尊的术法！他们惊奇却不敢表露，只耐心看天尊要做什么。
　　奉极天尊一副遭受重创，很虚弱的样子：“你啃吧，啃到我的血流光了，待我死了，你就去找你的师父吧。”
　　婴儿显然被他吓到了，吐出手，慢慢瘪起了嘴。
　　一见这个方法有效，奉极天尊收了手继续道：“你不咬我，我自不会流血，你不去吃别人，别人也不会死……以后还吃不吃了？”
　　婴儿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懵懂地看了他一会儿，果然抿了嘴巴不再啃了。
　　仙童们看得恍然大悟。
　　翌日，婴儿爬了一会儿，或许是觉得无聊，他爬到了奉极天尊身边，又盯着那两只手看起来，看着看着，试探着低头，似乎想要咬一口……
　　电光石火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把剑，一下刺穿了奉极天尊的身躯。
　　蒲团上打坐的仙童们已经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了，面色如常。
　　婴儿却没明白这是怎么了，他看男人口中吐血，面色灰败，颤抖地往后退了退。
　　眼前的血流之不尽，奉极天尊气息微弱，微睁着眼看他，好像马上就要死了。
　　刚刚还在后退的婴儿又爬过去，哼哼着把之前抢来的铃铛还给了他。
　　看他还是要死的样子，迷茫的眼里终于浮出泪光，好久后，艰难地吐出两个模糊的字节：“师……祖……”
　　奉极天尊闭上眼睛道：“你既然能说话，就跟着我念。”
　　婴儿扒着他哼哼着。
　　他面色不改道：“所爱之人即杀，所杀之人即爱。”
　　婴儿发出了一句叽里咕噜的话，旁人听不懂，但奉极天尊知道，他在乖乖跟着自己念。
　　奉极天尊道，“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这句话，当你有了杀心，你要杀的人，就是你至亲至爱之人。你会对你的至亲至爱痛下杀手吗？每当你愤怒，仇恨，怨怼的时候……你都要念一遍这句话，知道吗？”
　　婴儿似懂非懂，哼哼着要去止他的血，奉极天尊这才挥挥手，不久前的一切仿佛一场幻境，剑不见了，血也都不见了。
　　一切恢复如初。
　　婴儿以为他痊愈了，笑眯眯地仰头看他。
　　奉极天尊一怔，叹了口气：“这么好骗，他们居然觉得难养？真是在神界待久了，哄孩子都不会了……”
　　千百年的岁月，在神界不过流光一瞬。
　　婴儿长成仙童，仙童长成玉质金相的高挑少年……
　　这日，少年外出历练时误入神界禁地。
　　他并不知此地有一个怪物，怪物化作人形，偷偷地跟着他，直到被他发现……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你有什么目的？”他执剑逼问。
　　男子身躯高大，面孔笼着一层云雾，只露出棱角分明的薄唇，男子笑着看他，好久才道：“他们叫我……霍玄。”
　　他似乎很久没与人说过话，沉冷的声音听着有些怪异。
　　少年没听说这个名号，看这男人目光灼灼，一直盯着自己，很想了解自己的样子，可等了许久却又不见他问，气得背过身哼道：“你问我是谁？吾乃浮光殿奉极天尊座下弟子诸星子，又怎能轻易告诉你？”
　　说完就要走，可那人影子似地怎么都甩不掉。
　　他以为这人和自己一样迷了路，是盼着他能先找到出口再跟出去呢！于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走几步就瞪他一眼。
　　那人被他瞪，也不生气，搞得他渐渐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在欺负受气包似的。
　　一时半会找不到出口，他索性爬上一棵仙树准备休息休息，哪知才在树杈上躺下，那人居然也上来了！
　　“这么多树，你干什么还要抢我的！”他气坏了，还要骂，却见上来的男人捧着许多仙桃仙果给他。
　　“你、你哪来的？”这也太丰盛了！
　　男子不说话，少年想着他应该在这里待得比自己久，遇到结了仙果的树也有可能，也不客气，拿走一个就啃着吃起来。
　　这些仙果种得不错，入口甘甜，清脆可口，他看男子不吃，只盯着自己，鼓着腮帮子咀嚼道：“这位兄弟，咱们现在也算是患难之交，我不会不管你的，你别担心，我肯定能找到出口！”
　　闻言，男子嘴角沉了沉：“出去？”
　　“不出去，留在这里当野人吗？”少年白他一眼。
　　“……”
　　吃了仙果，少年躺下就睡，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他迷惑地睁开眼睛，可什么都没有，那个奇怪的男子也不见了。
　　他赶紧爬起来，怕那男子出事，拿着剑四处寻找，找着找着，竟找到了出口，他惊喜极了，本想回去继续找那个男子，可一想这出口或许是移动的，只好在地上留了句话：霍兄弟，出口就在这里，往前走就行！你说你也真是，该跟紧的时候不好好跟，不该跟的时候乱跟，真让人着急啊！
　　回到浮光殿，少年发现师兄弟们都在四处找他：“你终于回来了！师祖险些以为你进了神界禁地，正准备亲自前往救你呢！”
　　“禁地？什么禁地？我只是迷路了。”他挠挠头。
　　师祖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问他迷路后发生的事。
　　他一五一十地说了，不过此前听说神界历练的所有弟子前不久都回来后，便把霍玄的名字隐瞒下来，这样的历练，迷路是最低级的错误，会被训斥。
　　奉极天尊听他讲不出那男子相貌，便蹙眉让他退下。
　　他一走，余下的仙君便道：“师祖应该多虑了，师弟这是第一次外出历练，迷路很正常，遇到的许是怕被责骂才遮挡相貌的其他神君弟子，绝不可能是霍玄！”
　　另一个仙君也道：“是啊，那人一直对着师弟笑，还给他吃的，听着就是个很和善的人，和霍玄完全搭不上关系！”
　　“但愿如此吧。”
　　又一次历练之后，少年得到了一处属于自己的小仙山。
　　他在仙山过得逍遥自在，没有师祖监督，时常偷懒，每日吃吃喝喝睡睡，偶尔练练剑念念经文，过得快活极了。
　　然而某一日，他突然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剑：“刚刚是不是你在说话？为什么你会说话？”说着就捏捏自己的下巴，“难道是闹鬼了？可我是神仙，我的家怎么会闹鬼呢？”
　　那声音带着笑，有些熟悉：“你当我是你的剑灵吧。”
　　剑灵？少年听说过，可是剑灵一般是千万年的名剑才能有，他这普普通通的一把仙剑，又没用生灵祭过，哪来的剑灵？
　　“你才不是我的剑灵！你就是想蹭我的仙山住！你给我出来！”
　　那把剑没有反应，他一急，张嘴就去咬剑柄，剑身瞬间滚烫，不多时就飞出一个人影来。
　　少年一看，瞬间就认出这是谁！尽管此时没有云雾遮掩面孔，可男子那神态，分明和之前那位迷路男子对他的崇拜如出一辙！
　　“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躲在我的剑里的？我这仙山还在开荒呢，你就偷偷跑来蹭吃蹭喝，你怎么这样呢？你自己没有仙山吗?”
　　男子眼也不眨地看了他半晌，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堆金光闪闪的宝物。
　　有可吃可喝的奇珍异宝，更有上等法器，许多他都没见过。
　　“哇，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宝贝？我都没有，你这家伙倒是有了！”
　　“都给我？这……”他红了脸。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的仙山，就让你住着好了！”
　　“什么？你不仅要住，还要我陪你？你想得美！我修炼很忙的，哪有时间整日待客？这些我都不要了，你走吧！”
　　不多时，男子又从袖中拿出更多的奇珍异果，少年瞪大双眼，那是师祖都很少吃到的仙果！
　　他纠结一会儿，背着手过去瞥几眼：“好吧，陪你玩玩倒也算不得什么……”然后摇摇头，“唉，连个仙山都没有，也是可怜，就当交个朋友吧。”
　　男子摇头。
　　“不愿做朋友？你可真是不识好歹！”少年气鼓鼓地抱着宝物走了。
　　此后，他们在仙山里度过了近百年，少年每日不是修炼就是数宝物，剩余的时间，只好和男子一起散步、吃饭、下棋……他下棋很没定性，坐久了就会打瞌睡，男子就将黑白棋子变成了他喜欢的食物，每次都不一样。
　　但该困还是会困，有时候睡着了，再醒来已经到了塌上，男子会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他起初觉得很怪，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那日却是不同。
　　犹如一声惊雷，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愣了片刻，忽然“啊”了一声：“大胆！你、你竟敢对我……”他用力抹了抹嘴角，气急下给了他一巴掌，“我要告诉师祖！”
　　挨了巴掌，男子却不气不恼，黑沉沉的眸子直直望着他。
　　他看男子还敢堵着他，气得嘴唇直抖：“你真不怕？我要师祖给你打下最毒的咒，要你日日夜夜经历锥心之痛，直至悔改认错！”
　　话落，男人想也不想，当场在自己掌心打下一记血红咒印，咒印结好瞬间，紫色的雷电劈下，是为天咒。
　　天咒并非普通咒印，那是打在魂魄上的，转世也无法解开，少年看呆了：“你这是做什么？”
　　“若是悔改认错，便教我灵魂日日夜夜经历锥心之痛，焚我血骨，一刻不停，直至魂飞魄散！”
　　“你、你疯啦？”
　　……
　　浮光殿，香烛燃烧着。
　　诸星子剧烈地喘气，过去的一切在眼前飞快闪过，他头痛不已，想要醒来，却又难以醒来，仿佛被什么桎梏着。
　　他听到奉极天尊说：“心不死，则道不生。为何还不醒呢？”
　　他听到师兄说：“师祖！章尾山那边出事了……霍玄强行醒来了！”
　　奉极天尊一顿：“他这种时候中断，岂不是要不人不鬼了？”
　　对方继续说着那边的情况：“他……他看到小猪被烛阴吞掉，直接扒开烛阴的脑袋，钻进了烛阴嘴里了……”
　　“什么？！”
　　弟子恐惧地跪下：“弟子们都没想到他会在施展鬼术法的中途的醒来，早知道就直接毁去师弟的凡间肉/身了……”
　　“现在呢？”奉极天尊焦急道。
　　弟子擦着汗说：“霍玄已经在烛阴的肚子里找回了师弟的小猪尸体，有、有些不对劲……”
　　这时，又一个弟子慌张跑进来：“师祖！霍玄没死！他吞吃了烛阴的阴灵，恢复烛龙的原身了！”


第38章 
　　奉极天尊入定似地站着，很久没有说话。
　　这三百多年来，他算了太多，唯独没料到烛龙会重新出世。
　　当年的不安，再一次袭上心头。
　　弟子们焦灼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明明在问他要怎么对付烛龙，却变成了三百多年前各方神尊的质问……
　　“禁地的烛龙不见了！我们已经合力探查过，就在你座下弟子诸星子的仙山上！你说怎么办吧！”
　　“他们现在亲密无间！一个是魔珠，一个是烛阴后人，他们若是里应外合……魔君的例子就在前面，你难道还要六界重回水深火热的日子？”
　　“奉极天尊，当初你因魔珠化形出的婴儿心软，执意留下这个祸害，你那时告诉我们，魔珠能与禁地里的烛龙互相制衡，未来无论是谁叛出神界，他们两个打起来，就算不能同归于尽，也能解决一个！可现在两个最大的祸害居然混到一起了！你要怎么说？”
　　他那时一字不发，许久后才道：“难道你们能诛杀了他们？”
　　“杀不了，就要纵容他们联手？”
　　“依我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先不要惊动他们，杀也杀不了，若是惹恼了他们，逼出一个新魔君，这是好事？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什么挑拨离间，祸水东引，栽赃陷害……昔日嗤之以鼻的方法全都用上了。
　　奉极天尊听得眉头紧皱，道：“他是我的弟子，这件事由我负责。”
　　他没有传召诸星子，而是先去了一趟诸星子的仙山。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那些事仅仅是他人的误会，或许只是霍玄忌讳诸星子，伪装成仙仆去仙山打探他的底细……有太多太多的可能。
　　那日仙山玉池中，奉极天尊远远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霍玄变回了原身，赤红可怖的尾巴将笑个不停的少年往空中抛起，又及时接住。
　　他看着自己那愚笨的弟子紧紧抓着红鳞，欢喜得仿佛在荡秋千。
　　“真好玩！太好玩啦！再高点儿！不过你可别想骗我！这根本不是龙，就是蛇！你连爪子都没有，龙有爪子！我看你是个蛇妖修炼成仙还差不多！”
　　烛龙和龙自然有所不同，前者是先天开辟神的血脉，后者则有诸多分类。可那烛龙却不觉得自己被小看了，还学着蛇的样子，将他紧紧勒在尾巴里。
　　少年丝毫不怕，抱着尾巴，双脚在水下拨来拨去，谁知尾巴一动，他立马从玉池的这边到了那边，呆了片刻，猛地哈哈大笑：“哎呀，我游得真快！”
　　烛龙一怔，脑袋凑过去，在他脸上蹭蹭。
　　少年水淋淋的，和烛龙额头相抵，亮晶晶的眼眸映着一片红鳞。
　　烛龙又在他脸颊亲亲，他闷哼着低头。
　　这次没有被推开脑袋，烛龙突然亢奋起来，巨大的尾巴用力拍了下水面，水花惊起，瞬间下雨般落下，尾巴又将睁圆眸子的少年缠住，无论少年怎么扒拉都不放开……
　　奉极天尊沉着脸离开了。
　　那日，他将浮光殿所有弟子屏退，和知晓魔珠之事的各位神尊商议。
　　商议了三天三夜，他终于说服众神，魔珠这边，由他了结。
　　不久后，他将诸星子招来浮光殿。
　　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见了面，只不停说着自己的仙山现今有多么好，请他有空去做客。
　　他默默听着，直至诸星子说累了，忽地道：“孩子，你有没有听过魔君的故事？”
　　少年立马眉飞色舞道：“我当然听过！就是那个曾经残害生灵、不可一世的魔王嘛！六界都拿他没办法！”
　　“那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
　　“魔君死前留下了一颗用魔气孕育魔珠，那魔珠即将出世，神界不能坐视不管……我准备让你下去，匡扶本家宗门铲除魔珠。”
　　少年愣了下，意识到自己被交付重任后，缓慢问：“师祖，我可以么？”
　　“你当然可以。”
　　少年激动地领了命，询问过转世的时间，便积极地回仙山做起了准备。
　　奉极天尊算得没错，以那孩子的脾性，一定会去告诉霍玄，霍玄得知诸星子要在众神安排下转世，会先一步下界等他。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那段时间，诸星子以为下界会带着记忆去辅助凡间的修士救世，一个人在仙山没日没夜地通读关于魔君的历史，直到师祖前来，突然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诸星子最喜欢听秘密了，忙问是什么。
　　奉极天尊问他：“你认不认识霍玄？”
　　诸星子哑口无言，一时间有些窘迫，耳尖血红。
　　奉极天尊：“我已经知道了，是他拐骗了你，你当他是寻常神君的弟子，哪里会知道他就是魔珠呢？”
　　诸星子一震，当即摇头：“没有……他没有拐骗我，他只是经常陪我玩！他是条蛇，不可能是魔珠的！”
　　奉极天尊冷着脸道：“不是魔珠，怎会自出生就被关在禁地？你是不是误入了禁地才遇见了他？唉，你不仅被那魔珠欺骗，居然还将魔珠放了出去！”
　　诸星子傻傻地站着，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现在也不是不能补救，你跟师祖下界去，杀了刚出生的魔珠，提前掐死这个苗头！”
　　这是奉极天尊和众神商议后的结果，当诸星子下定决心诛杀他眼里的魔珠霍玄时，他才算站在了神界的立场。
　　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保住诸星子。
　　“师祖？”少年歪着脑袋一声又一声地嘀咕，“你是不是在吓我？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你喝醉了吧？我不想听你说话了……我走了。”
　　下一刻，少年跟前的门被重重关上，他僵住。
　　奉极天尊道：“你不领命，就休想出去！”
　　少年回头看了他几眼，问他是不是被坏蛋夺舍了，问他为什么，说不愿意，说霍玄不坏，说他们不讲理……
　　奉极天尊闭上双目，隐去身形：“等你冷静下来，想通了再跟我说吧。”
　　他每日观察仙宫里的情形。
　　可一天天这么过去，被下了禁制的仙宫里没有任何声响。
　　昔日吵吵闹闹的小弟子，待在里面一声不吭。
　　露往霜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下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奉极天尊看出这个弟子不会改变主意，便打开那扇门进去，告诉了他真相。
　　少年躺在地上，揉着眼睛背对着他。
　　他说：“师祖确实在骗你，霍玄不是魔珠。”
　　原本红着眼睛的少年一顿，猛地坐起来，他披头散发，鞋子都不穿了，冲到师祖面前气道：“我就知道你在考验我对不对？师祖你真讨厌！”
　　“他不是魔珠，而是烛阴后人和堕神私通的后代，他的父母被上神诛杀，擅自生下的孩子本来也该被消灭，可那孩子唤醒了烛阴沉睡的阴灵，以防阴灵复生，神界就把他带走，囚禁在阴灵所在的禁地。”
　　“……”
　　“至于真正的魔珠……”奉极天尊看着他，“本座看你当初已经化出人形，便将你带回神界教化，若你作恶，大不了将你放到禁地与霍玄厮杀，不管是你杀了他，还是他杀了你，对神界而言，都不是坏事。”
　　“……”
　　奉极天尊面无表情：“你若只是思凡，倒也无妨，可神界无法容忍两个最大的威胁混在一起。众神尊商议后，便为你二人定下命数。”
　　原本的命数，是让诸星子下凡转世为猪妖，杀了霍玄全家，霍玄刺激下反杀，届时他去恢复他的记忆，若他真那般痴心，便有些许可能会自毁。那么两个祸害就都铲除了。
　　他没有同意，便先骗了诸星子霍玄是魔珠，等诸星子下凡以诛杀魔珠的理由杀了霍玄，众神就会知道诸星子站在了神界的立场，等再回神界，他会洗去诸星子所有的记忆，让他不再因此痛苦，也绝不会知道自己就是魔珠。
　　为了神界斩杀魔珠，谁还能再说他什么？
　　“原本的命数，你只要跟师祖下去做个了结就好，师祖甚至不会让他死得太痛苦……可你太固执！你以为你不下手，神界会坐视不管？”他拈诀一挥，便将一段画面放到了他眼前。
　　破败的村落里，四处都是尸体，猪妖狼吞虎咽地吃着这些人。
　　猪妖转头要活吃抓来的男孩时，忽然一阵抽搐，竟被他残余的烛龙气息压制，满身嗜血的男孩无知无觉地朝他张大嘴巴……
　　猪妖连带妖丹，全被男孩撕咬着吞了进去……
　　九天剑宗的弟子们赶到时，尸体都臭了。
　　他们不知道这个小孩是怎么在猪妖的杀戮中活下来的，只当是猪妖和某个武力高强的村民搏杀时同归于尽，男孩在数日的饥饿下不得已生吃了猪妖的肉……
　　男孩被带回宗门，宗主发现他有修仙的天分，本打算好好培养，当晚却做了个梦，梦见一个仙人将男孩的灵根除掉，并下咒让他究其一生不可成仙。
　　宗主次日去看，果然发现对方灵根消失，很是失望，便安排男孩去做杂役……
　　十几年后，身为杂役的少年却在比武大会赢了宗门所有弟子。
　　师兄大怒，斥他偷学武艺，可拿不出证据，激怒下说出了当年猪妖的事，认为他当年吃了妖丹，现在根本算不上人，而是个妖怪！
　　争执下，师兄说漏了许多事，少年这才得知，当年是这位师兄打不过猪妖，为了不被猪妖追逐而将其引到村庄，逃离后，又怕被同门笑话，竟将猪妖所去的方向隐瞒下来，耽误了最好的救援时机。
　　少年斩杀师兄，又重伤宗主与长老，自此离开九天剑宗。
　　十几年的人间岁月，苦痛折磨，恩怨是非，在神仙手里不过弹指一挥。
　　仙宫里的少年怔怔看着，青丝如瀑，几乎覆盖他整个身体，他伏在天尊的阴影里，好像失去了知觉。
　　奉极天尊：“他没了灵根，修了邪道，用上毕生精力，也只能当个下界妖魔，再也祸害不了神界。”
　　眼前一片模糊，少年不懂，不懂为什么要这样。
　　奉极天尊：“他永世不可成仙，是你让他甘愿转世到了下界，这个功劳，师祖会让神界替你记上。此后，你好好修你的道，他做他的人，待千万年后，只论功过，不会有人再记得你是魔珠。你若还是执迷不悟，师祖只能将你关在此地，直到你想通那一天。”
　　走出仙宫的时候，奉极天尊听到里面传来哭声。
　　那是他第一次听诸星子哭，哭得这样厉害。
　　“师祖骗我！师祖骗我——”
　　“我要出去！”
　　“我要出去啊……”
　　天边雷电隐隐浮现，是魔珠的天劫！奉极天尊预感到不对，急忙让周围的仙君速速离开。
　　过了天劫，谁也不知道诸星子会变成了什么……
　　雷电轰隆，蛛网似地盘踞在仙宫上方，好像要将整个仙宫都劈成两半！
　　半晌后，那道哭声渐渐变成了凄厉的诅咒：“你们欺负我！是你们不好！都怪你们！我……我要杀了你们！”
　　一声巨响，魔气爆开，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奉极天尊身后，一剑刺穿了他。
　　……
　　梦境绵长，还在继续。
　　诸星子眼前一片模糊，他用力抱着脑袋 ，隐隐看到师祖的嘴巴喃喃念着什么……
　　他听到了幼年每逢睡觉都会听到的那句话，他觉得自己要被裂成了两半，他丢了剑蜷缩在地上，他看到满地都是血……
　　他颤抖地抬头，面色惨白。
　　好多的尸体，那些面孔无一不熟悉，其中几个师兄最疼他，以前总会帮他炼药，还会偷偷给他带其他仙山的食物……
　　那些人，此时只静静地躺在血泊里。
　　诸星子看到自己手上的血，他害怕地伏在地上蜷缩起来：“我错了……我错了……不……不是我！”
　　整个梦都笼罩着血色。
　　师祖拔了剑：“这就是你想做的？”
　　他用力捂着耳朵：“不是我……我错了……霍玄在哪儿？快来帮帮我好不好……我害怕……救救他们……”
　　他蜷缩得越来越厉害，他不敢再看眼前的一切，他想逃，可是身体动不了……
　　他捂住眼睛，一颗珠子从身体里飞了出去，瞬间，他的身体不动了。
　　奉极天尊抓住了那颗珠子，珠子水淋淋的，在他手里撞来撞去。
　　“师祖知道，是他将你变成了这样，你连鸡都不敢杀，又怎会动下杀孽呢？”
　　“师祖不怪你，你好好悔改，师祖会为你洗去所有记忆，一切都可以重来。”
　　珠子呜呜地哭着："我讨厌这里！我不要当神仙！神界不好！师祖也不好！你们都欺负我，我……我要去找霍玄玩……”
　　他以为自己杀了师兄们，受的刺激太大，难以的承受的痛苦让他自动剥离一部分记忆，他失去了神志。
　　奉极天尊：“你以为现在去找霍玄，他就能认出你？师祖是为了保住你，你到底懂不懂！”
　　“师祖不好，我要找霍玄……我要找霍玄玩……”
　　“好……好……”他咬牙，“那师祖成全你！”
　　血红的魔珠慢慢落到地上，变成了一只小猪。
　　空旷的云雾里，小猪迷糊地站起来，他看看周围，只觉得一切都是全新的，哼哼着就开始到处找吃的，仰头看到奉极天尊的衣袍，还摇着短尾巴傻乐地哼哼起来。
　　……从神仙变成这副模样，却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听奉极天尊说话，顾自乐陶陶地在蒲团上拱来拱去。
　　奉极天尊失笑地看着他，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这么容易恢复快乐。
　　他有些怜悯，又有些庆幸。
　　他想，二十年后，待他这个亲手养大的魔珠按照既定的宿命重回神界，了去凡尘一生，见证生生死死，或许就能明白，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失去的，也没什么是不能妥协的。
　　二十年后，他会以镇压烛阴阴灵为由，渡引一只小猪上天当灵兽，洗去记忆，慢慢修炼，重新当回他座下无忧无虑的弟子。
　　万一……万一再和霍玄有所牵连，小猪也会按照既定的命数死在霍玄手里，届时诸星子回到天界自会死心，放下过往好好做自己的神仙。
　　生死，宿命……这些他明明全都算到了。
　　浮光殿上，奉极天尊的脸庞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如今论因果，诸星子确实因霍玄而死，可为何没有醒来？
　　更让他头疼的是，霍玄居然吞噬了阴灵，以形补形找回了原身……
　　他现在真的还能阻止吗？
　　“师祖！”弟子见他一直不出声，急切道，“烛龙在疯狂撞击禁制，快要撞开了，您快出出主意啊！”
　　奉极天尊正要说话，就听到后方传来一声闷哼。
　　他愕然回头。
　　冰塌上，诸星子用力睁开双眼，他牙齿打颤道：“气……气死我了！”


第39章 
　　诸星子拼命醒来，为的是尽快去章尾山救人，咬牙冲破桎梏的瞬间，前尘往事，也尽数记起。
　　他已经流不出眼泪，气愤地说完那句话，就扶着额头坐起来。
　　熟悉的神殿，熟悉的云雾，熟悉的一张张面孔……
　　他以为自己发狂后，死在自己手里的师兄们，全都好好地站在跟前。
　　他早该知道的……
　　师祖又骗了他，师祖总是骗他……
　　他面色苍白地下了冰榻。
　　奉极天尊惊喜地朝他走来：“孩子，你……”
　　诸星子一掌将他推开，师兄们虽然不知道师弟魔珠的身份，但也知道师弟遭遇的事情，他们身为弟子不敢多说，此时看天尊被师弟推开，也默契地不敢多言。
　　师弟当初突然被囚禁在仙宫里，遭遇天劫后，又被师尊变成小猪转世……
　　在他们眼里，简直就像是个一招手就跟人回家，还积极地要帮人看家护院的卖乖小狗被莫名其妙一脚踹开，任谁都会于心不忍。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诸星子现在实在没时间去理，他只记得霍玄还在章尾山，乘风铁无为他们，也都生死未知，他必须尽快赶过去！
　　“别出去！”奉极天尊自然知道他要去哪儿，他决不能让他们二人见面，急声道，“百里乘风他们没死！”
　　诸星子脚步一顿。
　　“这只是师祖为了让你成神设的心局！你若愿意为搭救那些生灵舍弃生命，便能过神界这一关！那些人都好好的活着，他们一进秘境，你那些师兄就将他们带到了关押过你的仙宫里！”
　　听到最后那句话，诸星子的身体微微一抖，烙印在记忆里的隐痛让他难以彻底摆脱，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伸手唤来曾经的那把剑，抬步就往外面走。
　　奉极天尊正要施法强行阻拦，一个弟子匆忙跑了进来：“天尊！霍玄撞开了禁制！往神界来了！”
　　诸星子登时往外跑去，冲出大门，便感觉到一股神力威压朝自己急速袭来，他知道那是师祖在拦他，回头朝他们一吼：“滚开！”
　　声音落下瞬间，地板一震，那声吼破坏力十足，竟让神殿都摇摇欲坠起来，几个弟子受不住，摔倒在地。
　　奉极天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口中隐现出的那颗魔珠，如今已经变得流光溢彩，待对方愤恨地合上嘴巴，他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魔珠里的魔气……居然全部净化了。
　　他摇头，喃喃起来：“怎么会这样？师祖还未给你洗去记忆……你若得了道，又怎么还会执意去找那条烛龙……”
　　诸星子本来想走，闻言瞥他一眼：“师祖忘了吧，天地玄黄，万物皆可容纳。我在梦里一直在想，魔珠与你们究竟有什么不同？我想到了马三娘，马三娘的家人被天道逼死，她被仇恨蒙蔽，为了报复天道害人性命，最后自食恶果，如此一来，似乎这就是她的宿命，可这宿命，是谁给她的？这世上的人，真有单纯的好坏之分吗？不，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在马三娘被天道惩罚前，她算是个好人，可之后，她又确实坏到害人性命，这是她的一念之差，也是她的选择……她得到了应有的报应，那么天道呢？既论因果，若非天道干涉，马三娘未必会走上不归路，那些人也未必会死……为何天道没错？不，就算天道错了，也自会定下一套自圆其说的宿命，就像马三娘害死旁人，造下无数杀孽，事后别人提起她的家人莫名急病死去，只当是她身负罪孽，家人替其承受，那么马三娘所遭遇的一切，哪怕在她还未选择错的那条路之前的无辜苦痛，也都是罪有应得。”
　　奉极天尊骇然：“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放心吧，我现在神志很清醒。”诸星子道，“我倒是要问问师祖，曾经不可一世的魔王，六界都拿他没办法，万年之后他仍是会烟消云散……为什么师祖认为可以永远掌控我呢？我现在要出去，师祖还挡得住吗？”
　　奉极天尊一僵，急道：“你好不容易净化了魔气，难道还要与整个神界为敌？”
　　诸星子哼了声：“不是我与你们为敌，是你们非要与我为敌！”
　　话落，外面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奉极天尊脸色骤变，须臾间，悲怆的龙啸声紧随而来……
　　完了。
　　诸星子飞奔出去，就见血红的龙尾直达天际。
　　天门都被那烛龙打得倒塌在地，无数神物被烈火点燃，一道道灭火的法诀降下，仍未能让烈火熄灭。
　　庞大凶猛的烛龙发了疯地冲撞神界，他微张的嘴里含着一只粉色的小猪，龙瞳沾染血泪，正要继续甩尾攻击，蓦然看到了一道人影。
　　烛龙竖着的眼瞳猛地一缩，他喘着气，疯狂朝人影冲了过去。
　　诸星子也迎着气流朝他跑去，热浪扑来，顷刻间身体已被赤红的龙尾缠住。
　　烛龙将他缠了一圈又一圈，随即小心翼翼将口中的小猪身体放到他跟前。
　　诸星子怔住。
　　烛龙渐渐发出哀鸣，竟伸出舌头一寸一寸地舔着他。
　　诸星子鼻子酸得厉害，以前在仙山时，霍玄经常用原身和他玩，那烛龙又长又威风，红得像烈火，力大无穷，可从不会伤到他。
　　此时，烛龙的脸却多了一道道黑色的咒纹。
　　这是强行从鬼术中醒来的代价。
　　冰冰凉凉的粉白小猪被卷到了他的怀里，这是他凡尘的肉/身，烛龙保护得很好，一点儿伤口都没有，就连那面小旗，都被他用珍珠腰带紧紧系在小猪肚子上。
　　诸星子在一阵舔舐中揉揉眼睛，他伸出手摸向了冰凉的小猪，小猪化作星星点点，缓慢飞入了他的身体。
　　短短二十多的猪生，并不比神界千年岁月渺小，他体会到了太多以前从未有过的感情，他不舍弃。
　　烛龙起初看诸星子的小猪身体要消失，慌张极了，张嘴要去追，紧接着发现小猪的星星点点飘进眼前人的身体，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诸星子没有舍弃这一世，连带凡间的肉身，他都拿了回去。
　　赤红的长尾巴将他绞着，生怕那些星星点点再从诸星子的身体里离开，金黄色的眼瞳紧盯着他，鳞片都在微微颤动。
　　是激动，是欣喜，是后怕，是忐忑，是无尽的爱/欲……
　　前尘往事，诸星子都记了起来，他知道霍玄也一样。
　　那些恩怨滔滔，情意绵绵，一时难以说清，他抱着烛龙的脑袋，只脱口而出一句话：“霍玄，我没有骗你下凡，是他们欺负我……”
　　烛龙将他缠得更紧，乍一看就像是在用尾巴抱着他，烛龙转头愤怒地朝神殿喷出一口火，这才低头安抚地蹭蹭他：“诸诸……”
　　诸星子一怔，视线忽然模糊起来。
　　之前在自己的仙山里，霍玄总会趁他睡着偷偷这么叫他，还以为他不知道，他根本没有睡那么死！
　　诸星子擦擦眼泪，抱着烛龙的脑袋想往上爬，可是对方箍得太紧，丝毫不松，他爬来爬去都在原地，只好道：“霍玄，我得出来，有些事还要解决呢。”
　　烛龙不为所动，失去小猪的痛苦还历历在目，他不能再让诸星子从眼前离开。
　　这么想着，直接张开巨口，一下就把他含在了嘴里。
　　诸星子就这么被他叼起来，知道他紧张什么，哽咽地拽着烛龙的獠牙道：“没事，我真的不会走了。”
　　烛龙听他说话有哭腔，还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忙又把人放回自己的尾巴上，伸出舌头对着脸又是一顿舔……舔完还把脸颊咬住，牙齿轻轻地碰。
　　诸星子在他的尾巴上坐了一会儿，脸被咬成了包子，他懵懵道：“……你怎么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烛龙摇头，以前也这样，每次等人睡着，他会变出原身，把诸星子整个脸蛋都舔一遍，按耐不住就含着脸蛋一小块用牙齿摩挲。诸星子睡得死，被舔醒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觉得实在可爱，忍不住就抱着人叫诸诸。
　　诸星子看他舔得没完没了，心中又一阵绝望，他以为霍玄受了鬼术反噬，以及被他死掉的事吓到了，神志受到了影响，不然怎么会一个劲儿乱舔呢？
　　毕竟他转世之前，误以为自己发疯杀了师兄，当时脑子也不好使了。
　　一想就生气，他抹抹眼泪说：“太欺负人了！他们说我们联手就会无法无天祸害他们！我们祸害谁了？我当小猪连庄稼都不偷！哼！既然他们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们就无法无天吧！”
　　烛龙点着头舔他眼泪，诸星子觉得眼睛更热了，正要让他别舔，缠着自己的尾巴忽然消失，转瞬间就被一双苍劲有力的大手抱起来。
　　满头红发的男子继续专心舔他的眼泪。
　　诸星子惊讶地看着他。
　　霍玄头发变红了，这应该是吞噬阴灵的影响。
　　和烛龙原身一样，他脸上也余留一条黑色咒纹，犹如刺破眉峰的细长伤痕。
　　霍玄舔着他眼睛，不让他继续看。
　　诸星子偏要看，看得眼睛水水的：“没事，其实很威风，一点儿都不难看，你现在混出龙样了，一点儿都不像蛇！”
　　“……”
　　诸星子似乎为了印证自己没说谎，仰头就在他的咒纹上亲了亲。
　　男人身体一颤，黑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剧烈的亢奋下，迅速变回原身。
　　火光下，红鳞耀目，庞大威猛的赤红龙身围着一个俊美的男子又舔又抱。诸星子被他舔得一哽，笑出泪花，过了会儿，他终于想起事情还没办，抱着眼前的灼热的红鳞大尾巴道：“霍玄，咱们先把火灭了吧，乘风和铁无为他们也被带到了天上，我们得先把他们救出来。”
　　烛龙本想摇头，一听那老狐狸还有铁无为都被关在了神界，微微颔首。
　　老狐狸养了小猪那么多年，这个人情他不能一直欠着。
　　又将诸星子舔了个遍后，烛龙才依依不舍朝远处喷出一口气，熊熊烈火逐渐消去。
　　烛龙起身要带他离开，诸星子本来想坐在他背上，可还没爬上去，就被烛龙一口含进嘴里：“诸诸，这里。”
　　诸星子：“……”
　　被长长一条烛龙叼着飞，总觉得怪怪的。
　　诸星子思考了下，觉得变成小猪比较好。
　　烛龙察觉嘴里的变化，怔愣时，小猪揣着蹄子道：“小猪身体轻，你非要叼就这么叼着吧！我也是为你着想，嘴里含那么大个人，小心下巴脱臼了。”
　　“……”烛龙垂下金色眼瞳，爱怜地舔了舔嘴里的小猪身体。
　　热热的，软软的，不冰冷也不僵硬。
　　小猪正被他舔得哼哼，这时察觉到一股磅礴龙息朝自己体内蔓延……就像是打包易碎的瓷器，烛龙在用一层又一层的龙息小心保护他。
　　小猪瘪着嘴巴没说话。
　　自醒来后，诸星子的心情一直大起大浮，尽管和霍玄重逢，也不敢全然表露情绪，只怕对方会更难过，此时却被那股龙息安抚得全身渐渐瘫软，直至再无一丝一毫的紧张防备。
　　想一想那些事，真是太伤心了，就像受尽委屈终于回到家的孩子，小猪再也忍不住，趴在他嘴里呜呜地哭起来：“他们真讨厌，我们不害他们，他们非要来害我们！霍玄，我……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是魔珠，我一直以为我是师祖收来的仙童，我好好修炼我的，我怎么他们了……”
　　烛龙听得心都碎了，鳞片颤抖起来，在口中不停舔他，舔完了道：“诸诸不怕，都杀了！”
　　小猪一听，哽咽着摇摇头：“不，我要把他们都关起来，他们做错了事，我也要关押他们！我还要审他们！我要让他们都去当过不了年的肉猪！”说罢，又抬起蹄子抹抹眼泪，怎么都擦不完。


第40章 
　　“这到底是哪儿啊？”
　　铁无为焦急地来回踱步，自从醒来后，他就用了各种办法，甚至不惜捏着鼻子和九幽城的那群妖怪联手，可费劲功夫，却连眼前大门的一个缝隙都无法打开。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囚禁他们的地方像是一座古老的宫殿，四周极为空旷，墙和门几乎只有金色和白色组成，处处透露着圣洁的气息，却又有些诡异，墙上不知为何还残留着一些的陈旧痕迹，像是被什么怪物冲撞过……
　　莫名来到这个地方，铁无为完全摸不着头脑。
　　当初在陵阳城告别霍玄和诸星子后，他便亲去了王虚观探查，不知怎的却到了一个冰天雪地的所在，之后遇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中年男子，那人一身仙风道骨，装扮和王虚观中的奉极天尊极为相似，他还来不及多问，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就到了这里，此地除了他，百里乘风和九幽城的那群妖怪，以及霍玄的许多部下居然都在！
　　问了百里乘风，才知道大家的经历一模一样。
　　百里乘风是因为选好了给小猪的法器，先一步来了王虚观等他……结果入了圈套。
　　黄犬气道：“使者大人本来还怕小猪会被血腥吓到，探知了那些修士的气息，也没跟他们正面较量，哪里想得到他们如此阴险！”
　　百里乘风沉默许久后才道：“那群蠢货还没抓我的本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神界。”
　　“神界？”闻言，宫殿里的人全都傻了眼，“不可能！怎么可能是神界！”
　　神界若想惩治他们，降下天雷便是，用得着把他们一群都骗到天上吗？
　　退一万步来说，若是想把他们九幽城的妖怪抓来当坐骑，那群魔修又能当什么呢？总不能是用来给丹炉煽风点火的吧？
　　怎么想，神界都不可能缺人到这个份上。
　　铁无为也不太相信自己身处神界，这太荒唐了，神界岂是他们能轻易进来的？
　　但若不是神界，百里乘风这种万年大妖又怎么会被轻易困住？
　　别说恶战，甚至连一场交手的都没有。
　　如此一想，铁无为又觉得百里乘风说的有道理，而且他失去意识前，还看到了一个和奉极天尊神像长得极为相似的男子……难道那是奉极天尊的真身？
　　思及此，远处猛地传来一声犹丝龙吟的威猛呼啸，众人来不及反应，地面就猛烈震颤起来。
　　一时间，不少人惊得连忙抱住柱子。
　　“怎么回事？这里不会要塌了吧？”
　　“我要疯了！就算死，也让人死个明白吧！”
　　惊叫声中，百里乘风冷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东西不是冲我们来的，害怕的话，都随我布下护身法阵！”
　　闻言，妖怪们心神一定，全都跑到百里乘风身边帮忙结阵，其余的魔修也和铁无为一起结印全力防备起来。
　　半晌的震颤后，那动静忽然就停了下来。
　　他们并不敢松懈，聚气凝神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然而等了又等，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这座宫殿的窗户全部封死了，他们根本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之前还能淡定的妖怪们，这下开始坐立不安了：“这……这会不会是那群牛鼻子老道布下的杀阵？”
　　铁无为：“那群人我经常交手，他们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突然，百里乘风猛地站起来。
　　就在方才，他嗅到了小猪的气味！
　　很淡很淡，似乎是从一股巨大神力里蔓延出来的……
　　黄犬几人见百里乘风先前还镇定自若，这会儿就急匆匆冲过去用妖力不停攻击那扇大门，顿时有些摸不着头，正要询问，不久前的威猛龙啸再次出现，甚至逼近了，紧接着，那扇巍然不动的大门，倏地被震成一地碎片！
　　赤红色的巨龙横冲直撞进来，龙嘴里，一道熟悉的声音冲他们大喊道：“乘风！铁兄弟……你们真的在这里！”
　　众人哑然。
　　那边诸星子已经抹着眼泪一咕噜从龙嘴里跳了出来：“你们没受伤吧？我这就带你们出去！”
　　“……”
　　样貌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可诸星子此时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又与以前截然不同。
　　那是一股来自神灵的天然威压感。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铁无为的目光在他和那条赤红色的龙首上来回游移。
　　百里乘风侧首站着。
　　他看不到，但他的听觉和嗅觉都在告诉他，此时来救他们的，除了诸星子，还有那个霍玄……可他并没有听到铁无为喊主上。
　　“这事吧，说来话长……”诸星子说着，见他们对门口的烛龙极为忌惮，只好焦急地指着烛龙解释，“你们别怕，那是霍玄！其实我和他上辈子就认识了，那是他的真身了，不伤人的，我、我是奉极天尊的弟子，因为一些事才会下凡做了一世的小猪……”
　　黄犬傻傻地听着，忽然道：“所以殿下你是神仙？！”
　　诸星子一愣，红着脸：“算是吧。”
　　瞬间，妖怪们表情变来变去，震惊、疑惑，骇然……最后，那些情绪全在眼中化成了一团闪亮的崇拜！
　　“殿下是神仙！”
　　“小猪神仙！小猪神仙！”
　　“不愧是幽皇，呜呜呜……”
　　原本安静的宫殿一下闹作一团，妖怪们完全忘了之前的害怕，围着他问东问西起来。
　　诸星子羞赧地看着他们，正要说话，余光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百里乘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乘风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诸星子忙推开妖怪们，冲过去就对百里乘风的眼睛吹了口气。
　　一股无形之力灌入那双无神的眼瞳，百里乘风微微一颤。
　　当初离开九幽城时，诸星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治好乘风的眼睛。
　　此时此刻，这个遗憾总算没有了。
　　百里乘风眨眨眼，恍惚看向眼前的俊美男子。
　　尽管在此前，从未看过他的人形，可真看到了，却没有任何陌生之感，那个由他在脑海中构画的可爱小猪，似乎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眼眸如明珠，像他整个人一样闪闪发亮……任谁看一眼，都会对他有所偏爱。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他道。
　　此话一出，众人才发现百里乘风居然能看到了！再看向让他恢复视力的诸星子，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百里乘风的眼睛当年被伤得非常严重，就算是神医都无法医治，有位医术高超的妖怪还曾说过一句话：“你这眼睛想要治好，怕是也只能请神仙了。”
　　别说神仙难得一见，就算见到，又能如何呢？在妖怪眼里，修真界和神界本是一家，修士打着除妖的名号伤了他的眼睛，神仙也只会觉得他罪有应得……
　　他们从不觉得百里乘风的那双眼睛还有复明的一天。
　　可这一天，居然就这么出现了。
　　看乘风望着自己失神，诸星子揉揉眼睛笑道：“这下你能看到了，我也不用担心了！走吧，我和霍玄先送你们回去吧！”
　　百里乘风这才看向门那边满眼敌意的烛龙，他自然早就发现那是霍玄，可打眼望去，仍是心中惊骇。
　　那边，霍玄本来不想过去，可发现百里乘风一直盯着诸星子看，急得撞开大门两边的墙，气势汹汹就冲了过来，一口将诸星子叼回了嘴里。
　　众人骇然大叫，下一刻就见诸星子好好地待在巨龙口中，还朝他们笑呢。
　　那烛龙居然只是将人含在口中舔，并无任何伤害的行为，不过望向百里乘风的眼瞳极具敌意，发现百里乘风要上前，还呲了呲牙。
　　铁无为：“……”看来是主上无疑了。
　　铁无为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兢兢业业上前拱手禀告：“主、主上，属下本要去王虚观打探一番，可进去后就到了一处秘境，之后被一个极似奉贤天尊神像的人带到了此地……到现在，属下都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诸星子：“铁兄弟，这里是神界……”
　　没说完，忽听外面雷电齐鸣，回头就看到五个巨大的身影带着无数神灵身影朝这边来了。
　　“……”
　　诸星子曾在神界待了数千年，那五个神尊他自然认得，其中一位就是他的师祖。
　　他们所在的神殿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此时都很狼狈，若非那些护体的金光，诸星子有一瞬都要认不出他们了。
　　这些前来的神尊经过不久前的那阵地动山摇，早已有所预感，可亲眼看到那位转世后无缘仙途的烛龙出现，仍是心中一惊。
　　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诸星子居然也回到了天界……
　　两个巨大的威胁重新回来了，且还是那么亲密无间！
　　他们不敢擅自靠近，只好回头质问落在最后的奉极天尊：“这到底怎么回事？！”
　　奉极天尊沉默无语。
　　“当初是你口口声声不让我们插手你弟子的事，现在他回来了……你要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奉极天尊微哂：“可霍玄也回来了，难道你们就办得很好？”
　　“你！”
　　“都别吵了，先想想怎么解决那两个祸害吧。”
　　也不知是不是这话被听到了，话头一落，那边的烛龙猛地冲出仙宫冲他们一吼，喷出的烈火扑鼻而来，他们赶忙施法抵挡。
　　对面的烛龙似乎还要喷火，张开的嘴巴却被什么阻挡住了。
　　就见诸星子从烛龙舌下爬了出来，他一骨碌爬到了烛龙的脑门上，威风凛凛地站起来，叉腰指着那边的人骂道：“你们才是祸害呢！不仅祸害我们，还祸害下界！我和霍玄生来什么都坏事没做，你们却无缘无故将我们骗到下界加害！这期间，又直接或间接害了多少人？你们才是祸害！祸害！”
　　“休要胡言！”一位神尊怒道，“你是魔君之子，他是烛阴后人和堕神私通的后代！你们生来就带着罪！吾等原没有将你们赶尽杀绝，是霍玄非要逃出禁地，是你们私下联合，要置神界于危难之中！吾等是替天行道，何来的无缘无故？”
　　另一位神尊顿时附和：“当初霍玄转世后，你若听你师祖的亲手将他诛杀，我们自不会为难你，可你是怎么做的？”
　　“是啊，你既然已经净化了魔珠，就该记得自己的身份，为神界做事才对！”
　　“我就说了，当初就应该斩草除根将你杀了，你师祖还想着将你关在此处保你，让你醒悟……关了百年，你醒悟了吗？如今不还是两个魔头沆瀣一气？”
　　他们目眦欲裂地说着念着。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高……
　　这些话，诸星子早就听腻了，他听得无动于衷，只觉得好笑。
　　可烛龙却听红了眼睛，汹涌的愤怒让他再也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口烈焰，扑过去就要将他们一口口撕得粉碎。
　　在章尾山恢复了前世记忆时，霍玄并不清楚自己离开神界后，诸星子所经历的所有事情……此时此刻，才通过这些神尊的口舌拼出了全部。
　　一想到最喜欢吃喝玩乐的诸星子被关在此处百年，他就心疼得浑身颤栗，喉咙发出悲鸣，恨不能将眼前的所有人都碾成齑粉。
　　血刃一般的龙尾疯狂甩过去，直接将神尊面前的那层屏障撞了个粉碎！
　　这攻击力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
　　众神急忙施法抵御，可还未显出神通，原本明亮耀目的神界骤然间陷入一片漆黑。
　　一股无形的魔气在周围徘徊，正为五位神尊护法的小神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突然就听奉极天尊大声道：“是烛阴之力！你们快走！”
　　众神脸色大变，烛阴可更改天地光明，自从诸位创世神神陨后，烛阴后人虽拥有强劲的法力，但早已没有了这般神力……
　　此时霍玄能更改天地光明，岂不是和活着的烛阴别无二致？那别说恶战了，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压制！
　　与此同时，昏暗无边的世界隐现出一只赤红的龙首，龙首眼瞳大张，猛地朝他们张开血盆大口，满眼杀意地袭来……
　　奉极天尊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知道……他们逃不掉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杀戮。
　　他道：“今日之果，是我们五人种下的因，我们用最后的神力抵挡，先让弟子们离开此地……”
　　顿时有人反驳：“现在整个六界也都在他们手中，暂时离开又有何用？不如我等拼死一战，那也算死得其所！”
　　转瞬间，灼热的龙息喷了过来，无数仙君飞身摔去。
　　漆黑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条赤红巨龙，巨龙将他们五人周围所有的弟子掀开后，转头就将不久前说话的神尊咬了下去——
　　神尊在烛龙口中毫无挣脱之力，与渺小的人类竟没有任何区别。
　　另外四位神尊看眼前的人影突然消失，有一瞬间，他们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那烛龙张开嘴，正要再吞第二个人，头顶上突然传来诸星子的声音：“呸呸呸，快吐出来！脏东西不要吃！快吐出来！”
　　烛龙一愣，原本的杀气徒然不见，正犹豫着，脑袋上的小猪已经要下来扒他的嘴了。
　　烛龙只好重新张开嘴巴，将半身是血的神尊吐了出去。
　　那神尊在进入龙口的瞬间，就被吸噬了大半的神力，如今又受了重伤，只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地瞪着他们。
　　“谁让你们欺负人，活该！”变成小猪的诸星子在龙首上站得四稳八方，说话间，也发动了攻势，只见他口中涌出一颗绚丽的魔珠，登时将他的声音变得巨大无比，“咳咳！咳咳！我、我宣布，我是神猪，霍玄是神龙，你们一个个都是魔尊！你们是六界的祸害，我要将你们关起来！”哼，就要走你们的路，让你们无路可走！
　　几位神尊瞪大眼睛，电光石火间就见小猪肚子上的黑金色小旗飞了出来，那面小旗在魔珠的照耀下，越变越大，不一会儿，就由一面小旗变成了一座黑金色的塔，轰地一声，就朝他们罩下来——
　　此处无门无窗，金色的墙壁不见任何缝隙。
　　小猪的声音在塔里悠悠回荡着：“此乃锁魔塔，你们不是魔尊，它又怎会镇压你们呢？一定是你们做了错事，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就在这里面好好想想吧！”
　　“……”
　　神塔内一片寂静。
　　奉极天尊甚至忍不住笑了声。
　　许久后，还是那位重伤的神尊气恼地开了口：“这两个魔头一定会杀了我们，你们快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我们现在和案板上的鱼肉有区别吗？”
　　“那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要将我们弄到这个地方？”
　　“这你都看不出来？那霍玄显然恨极了我们，怎么会轻易将我们杀死？这是想让我们受尽苦楚折磨再杀。我看这神塔就是诸星子专为杀我们炼化的法器，再过不久，里面一定会有至阴至毒之物出现……待我们神陨，他们就会将神界赶尽杀绝！”
　　一直没说话的奉极天尊皱了眉，他道：“不会的，那孩子和你们不一样。”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变了。
　　什么意思？明着骂人是吧？
　　四位神尊本来就对他心有芥蒂，还以为他此时尝到苦果会悔不当初，结果还在为他的弟子说话！
　　“是啊，确实和我们不一样！”重伤的神尊阴阳怪气道，“我们至多也只是对付他们两人，他们现在却能将整个神界搅得地覆天翻！想来再过不多时，魔君统治的时代就要重来了！这样的结果，你一定很满意吧！”
　　奉极天尊闭上眼睛，一字不发。
　　那神尊等了半天，等不到他半句话，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更厉害：“若非你纵容，我们就不会有这么一天，你不仅害苦了我们，六界也将被你害得生灵涂炭！”
　　奉极天尊似乎放弃了和他们争执，始终闭目不语。
　　“都这种时候了，你难道还要置身事外？天无绝人之路，你不会就要这么乖乖等死？”
　　“是啊，还是别吵了，好好保存体力要紧，看看那两个魔头究竟要做什么，现在也不是硬来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的容易，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根本逃不出这神塔，就算出去了，怕是也会入了那烛龙口中，早死晚死罢了！”
　　于是又吵了起来，结果便是谁都说服不了谁，反而闹得愈加不愉快，除了奉极天尊，另外四个都是面红耳赤。
　　神塔中不见天日，但五位神尊都能算出时间，等了一天一夜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除了神力无法发挥出来，其他的一切如常。
　　重伤的神尊这时也修复了伤势，他奇怪道：“他们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一位神尊自嘲道：“才一天而已，等等吧，这神塔说不定还没发出神效呢。”
　　“……依我看，那诸星子刚飞升成神，神力也是有限，想来一时半会儿杀不了我们，才将我们关在此地，再过些日子，待他吸嗜了天地灵气，估计才会来吃我们进补！”
　　“现在我们只能自救，各位还是放下芥蒂，合心合力离开此地吧！”
　　其余几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无声地抬手合掌，很快，涌现的神力缓缓在五人间凝聚。
　　时间一点点过去，这股神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终于，神界最至高无上的五位神尊第一次合体，拼尽全力撞向眼前的神塔。
　　那磅礴的神力却在碰触神塔的瞬间，化作一股白烟飘走了……
　　他们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
　　可一次又一次后，神塔连一丝一毫的裂缝都没出现，反倒是他们自己累得再也使不上力了。
　　“难道……难道我们真的要死在那小子手里了？”
　　“哼！这还用说？他们或许已经打着神界的名号四处杀伤抢掠了，不杀我们，就是让我们只能看着，却拿他们毫无办法！”
　　“唉……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他们为非作歹，必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当初就说了，不该留下这两个孽种！”
　　这座神塔极其封闭，他们不仅看不到外面的景象，连任何声音都听不到，至于外面的具体情况，也只能依靠想象了……
　　话语间，有神尊开始坐立不安了：“这么安静，他们不会已经灭世了吧？”
　　几人都是一激灵。
　　若到了那种地步，他们还活着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才是对他们最大的羞辱。
　　“我知道了！我知道他要对我们做什么了！他是想要让我们生不如死，让我们背负罪孽……真是好歹毒的心！”
　　他们飞升之前，个个都是修真界的天之骄子，他们可以接受被仇敌一剑击杀，却无法忍受这般钝刀割肉。
　　先前重伤的神尊再也忍不住仰头大喊：“诸星子！你在哪？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给我们出来，有本事就来杀了我们啊！”
　　没有任何回应。
　　很快，喊叫的神尊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变成了三个……
　　始终没有回应。
　　又一天过去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他们就像待在一座与世隔绝的房间里，起初还能处变不惊，渐渐崩溃愤怒后，竟开始了自哀自怨。
　　“当初就应该拼死与那烛龙一战，死在那烛龙口中，也好过如此！”
　　“要我说，当初就算杀不了那魔珠化出的人形，也该像对待烛阴后人一般，合力将他镇压在某处，如此这般，这两个祸害也不会相见相识，神界至少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我倒是觉得……如果当初不把他们逼到下界，或许……或许也不会到这一步。”
　　“你、你说什么？！”
　　“难道你们心中不是这么想？无非只有我说出来罢了！”
　　“……”
　　吵闹的声音中，奉极天尊睁眼一一看过去，曾经睥睨众生的神尊此时互相瞪视着、怀疑着、怨恨着、无力着……
　　他突然想到了诸星子的那句话——“魔珠与你们究竟有什么不同？”
　　当神不再掌控一切，又与人有何不同呢？


第41章 
　　另一边，诸星子正坐在烛龙的口中，挠着耳朵听神塔里的嘀嘀咕咕。
　　哼，之前都没发现，这群神尊比他还唠叨！
　　此时，烛龙正含着小猪冲破云层，极速往下界飞去。
　　铁无为带领着魔修和其余的妖怪，胆战心惊地趴在龙背上，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则是一条在空中飞奔的九尾白狐。
　　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被抓到了神界，居然还能从神界离开，铁无为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诸星子不久前说的那些话。
　　“霍玄，直接杀了他们，岂不是让他们太痛快了？信我的，就这么关着他们！准能把他们急死！”
　　“那神塔会给他们造成一种时空流动的假象，我们这里只过了半天，可他们在里面，就会以为过了很久……先让他们尝尝这种煎熬的滋味吧！”
　　铁无为悄悄看向龙口内的身影，仍是一阵恍惚。
　　轻而易举就将那些神尊制服，这么恐怖的力量，居然全都来自于小猪弟……
　　后面的魔修和妖怪们也没比铁无为好多少，全都梦游似地恍恍惚惚。
　　等离开神界的范围后，诸星子道：“下面的人也不能忘了！先去王虚观！”
　　烛龙轻舔他以示回应，摆尾之间，那处在天上显得极为渺小的王虚观便近在眼前了。
　　王虚观外，此时正围着不少人。
　　百家宗门的掌门和长老们已经在观外盯了许多时日，自从霍玄进去后，他们都不敢松懈，生怕霍玄会余留一分生机从秘境中杀出来……此次好不容易有天神相助，他们必须永除后患！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一阵滔天火光，那火光越来越近，他们愕然仰头，这才发现那竟是一条赤红色的无爪龙，惊骇之余，便当那是神界使者，赶忙跪下参拜。
　　他们不敢抬头，并不知在那烛龙落地之后，一群魔修和妖怪爬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到了一声小猪的哼哼。
　　有人惊奇地瞄了一眼，就见那赤红龙口中走出一位天人般的人物，张口就道：“你们这群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联合堕神戕害好人！”
　　众人懵了。
　　什么意思？神灵还有两拨？
　　诸星子也懒得和他们多说，挥手先将当年师祖给自己看的画面转给了他们，那是霍玄当年斩杀师兄的真相……
　　众人一愣，那件事早已过去了近三百年，九天剑宗的掌门和长老甚至换了几个，说实话，已经没人在乎这个真相。
　　只是霍玄为人狂妄，修的还是邪道，又处处与他们作对，修真界无人奈何得了他，比起匡扶正义，他们更需要一个合理的由头除掉这个威胁罢了。
　　于是，除了九天剑宗的人暗自抹汗，其余人都有些无动于衷：就算之前帮助他们的天神是堕神，那他们也是受了蒙骗，反正那霍玄大概率已经在秘境中死了，与他们无关。
　　就听那俊美的男子哼笑起来，一副坏坏的表情：“我和霍玄受天道之意，转世下来匡扶本家宗门，结果却被你们如此对待，你们说说，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呢？”
　　“什么？！”
　　众人哗然，再惶然望去，赤红长龙不知何时变成一位红发的高大男子，正是他们围剿的霍玄！
　　那不久前还与他们说话的天神，已然变成了一只粉白色的小猪，小猪抬蹄指着他们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为难你们，既然你们把这里的道士都赶了出去，那你们就替他们在这里做上三年的道士吧！”
　　这穷乡僻壤的破旧道观，若非为了围剿霍玄，他们根本不可能踏入一步！更别说做这里的道士了！
　　众人看他不是说笑，吓得起身就跑。
　　铁无为见此拔刀要去阻拦，小猪朝他摇头：“不用管，他们跑不了。”
　　果然，没多久，那群人就绝望地从山底下跑了回来。
　　这座山的山底，不知何时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禁制，他们怎么都出不去，昔日的深厚修为如今半点儿都使不出去了。
　　这群修士冲过来就对着诸星子磕头祈求：“大仙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受了蒙蔽！现在知道了真相，都知道错了！”
　　“你们若真心悔改，还怕在这道观里呆上三年吗？”小猪严肃道，“三年时间也不耽误你们在这里修你们的道，在山上可以自己种菜，再把道观好好修缮一下，自然有香客过来……这么好的地方，你们却不满足，不如把你们送到秘境去好了！”
　　众人吓得连忙摇头：“不不不！这、这里很好，这里很好！我等一定好好悔改，还请大仙三年后……”
　　“你们若真心悔改，将王虚观重建好，三年时间一到，那些修为自然会回到你们的身上！”
　　“多谢大仙！多谢大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性。
　　一位长老趁机将玄冰锁拿了出来：“那这……”
　　诸星子一个眼神扫过去，那玄冰锁顿时碎成几瓣，落到地上化为尘灰不见了。
　　众人看得心中一颤，再也不怀疑他的身份，能将此等法宝摧毁，不是天神又能是什么呢？
　　离开了王虚观，原本还激动不已的妖怪们偷瞄着小猪，欢喜过后，渐渐都有些落寞了，他们的幽皇既然是神界中人，那之后，自然不会再回到九幽城。
　　为首的百里乘风忽然停下，他看了一眼天际，又看向霍玄怀里的小猪，他道：“以后……以后去哪里找你？”
　　从神界到王虚观，小猪和霍玄的过去，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关于定居之所，其实诸星子早就想好了，虽然嘴上说着要将神界取而代之，但那个地方他根本就不想待，也就吓唬吓唬人，他看了霍玄一眼，笑道：“我打算扩建九幽城，一路扩建到章尾山，创建一个六界之外的存在！你们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震住。
　　随即便无法抑制的大喜，他们亲眼看到诸星子将神界的神尊囚住，根本不怀疑他能创造出一个新的“界”，比起这一点，他们更震惊的是，诸星子愿意留在九幽城，愿意和他们一起生活！
　　“到时候，我们的地盘就叫九幽界好了！”小猪看他们高兴，也自信挺胸道，“我们九幽界不管别的事，专管神界！凭什么他们能凌驾在众生之上？在凡人眼里，我看他们才是无法无天！咱们以后就专门修习雷阵吧，方便劈坏神仙！”
　　“……哈哈哈哈！”
　　“那我们呢？”铁无为急了，“我们也能去九幽城吗？”
　　小猪白他一眼，似乎觉得他的话很奇怪：“当然了，不过你们想在凡尘修炼的话，也看你们自己的意愿了。”
　　去他的凡尘！
　　铁无为忙道：“主上把令旗交给了你，属下只跟着令旗走！”
　　小猪一顿，低头挠挠之前肚子缠小旗的位置，恍然大悟。
　　怪不得铁兄弟总盯着自己的小旗看，原来是认为自己的老大换了啊……
　　他尴尬地用蹄子刨刨土，仔细想自己有了小旗后，是否表现出了老大的风采……这时就听霍玄道：“先跟我回洞府。”
　　说完，变回烛龙真身，一口含住了小猪。
　　妖怪和魔修们见他们要走，迅速回过神，纷纷道：“恭送神珠大人！”
　　……神珠大人？
　　听着还真不错。
　　小猪挥着蹄子从龙口中探出脑袋，他朝百里乘风道：“乘风，我们就先走了，回头在九幽城见！”
　　百里乘风朝他点头：“我们都在九幽城等你。”
　　烛龙已经带着小猪飞到空中不见了。
　　烛龙一跃，瞬息千里。
　　“哎呀，你也太快了，我还没和乘风挥完手呢。”小猪蜷缩在他嘴里道。
　　烛龙喷出一口愤怒的龙息，再不走，小猪都要抻着手和那老狐狸抱上了！
　　他们通过一片密林，终于到了熟悉的洞府，落地时，两人都变回了人形。
　　重新到了这个地方，诸星子很是感慨，当初离开这里，他还以为自己中了毒，结果这一去，就经历了这么多事……真是物是猪非。
　　洞府内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霍玄似乎有什么急事，牵着他的手直奔里面的炉鼎。
　　待炉鼎生出幽火之后，霍玄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只断裂的玉镯和一片赤红龙鳞，断成两半的玉镯和龙鳞从他手中缓缓升起，很快就在烈火中融在了一起，很快变成一只血红色的新玉镯。
　　诸星子瞪大眼睛，再眨眼，那只新玉镯已经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这次不会再断了。”霍玄闷声道，“再也不会了。”
　　这是他当初给小猪的定情信物，如今加了龙鳞，就算遭遇袭击，这片龙鳞也会替他抵挡。
　　当初在秘境中强行醒来时，他惊慌失措地一路追着小猪的气味去找……后来找到了，却是毕生难忘。
　　有一瞬间，他觉得天地都该就此毁灭，他在痛苦中变得混沌无序，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身怀罪孽……
　　那万箭穿心之痛，此时还历历在目。
　　诸星子看着镯子说：“嗯，等我掉了小猪毛，也给你炼一个！”
　　话落脑袋就被扣住，霍玄急不可耐地用力吻住他。
　　这一次的吻，像是要将他嚼碎了，诸星子差点儿呼吸不过来，他搂住霍玄的脖子，冰凉的赤红玉镯与手腕贴在霍玄脖颈处，男人一颤，一把打横抱起了他……
　　诸星子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起初也跟着兴奋，后来实在跟不上霍玄那个气力，就懒洋洋地任由他去。
　　期间无数次醒来，又无数次睡去，等彻底清醒的时候，他瞥一眼满身红痕，又算了下时间，意识到两人竟就这么三天三夜后……缓缓张大嘴巴。
　　霍玄此时还抱着他，在他脸上黏黏糊糊地亲。
　　诸星子是真佩服他的精力，摇摇头问：“你就不饿吗？”
　　一听这话，霍玄就知道是他饿了，抱着人起身：“我喂你吃。”
　　洞府里的桌上，摆着满满一桌饭菜，诸星子隐隐记得自己睡着时霍玄出去了一次，应该是他在那时候买的。
　　都是他在酒楼里最爱吃的那几样，烛龙一直用法力保持着菜的热度。
　　诸星子吃了几口，太香了！
　　霍玄一边看着他吃，一边给他揉腰。
　　“你不吃？”
　　“吃饱了。”
　　“……”
　　诸星子给他一个白眼，不过一想，这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无法无天了。
　　吃完了饭，还有许多喜欢的瓜果，诸星子变回小猪，用最舒服的姿势开始惬意地啃甘蔗。
　　解决神界和那些宗门的事，简直把他累得够呛，这下得好好补补。
　　霍玄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变回真身，用长长的身体紧紧缠住小猪。
　　丁点儿大的小粉猪被龙身蹭得呼吸都不畅了，他啃完最后一口甘蔗，抬起蹄子就从里面爬起来，一副要和龙干仗的架势：“我就说你是蛇吧！哪有龙这么缠着人的？”说完，小蹄子在龙身上刨来刨去。
　　仿佛被挠了痒痒，烛龙深深地看他一眼，垂首就对着他舔起来，连那对小猪蹄子都没放过。
　　小猪哼哼起来，被他舔得歪倒，又哼笑着滚来滚去，龙鳞温热，他滚得全身都暖乎乎的。
　　玩了不一会儿，烛龙重新将他圈住，爱怜地又嗅又舔，最后抱紧了一动不动。
　　小猪吃饱喝足也就玩累了，在他身上蹭了蹭：“你看你的鳞片这么硬，刚给我蹭痒痒。”说着，还把自己把猪鼻子送过去，还没蹭上，粉嫩嫩的猪鼻子就被巨龙之口含住了。
　　小猪：“……我要呼吸不了了。”
　　烛龙这才依依不舍放开他软而可爱的鼻子。
　　小猪松了口气，重新懒洋洋地趴下了。
　　缠着他的龙身始终让他处于一个相对温暖的环境里，小猪眯起眼睛，揣着蹄子思考着接下来的事。
　　关于神塔那边，最后的处置方式，他也想好了。


第42章 
　　这夜，诸星子想着神塔中的事睡去，不知不觉却做了个梦。
　　他没想到会再次梦到师祖，准确来说，这并不是梦。
　　奉极天尊用了最后的神力，来梦中见他。
　　这和诸星子想象中不一样，他的计划还没实施呢。
　　奉极天尊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这次，师祖准备先一步下去，以前我总是在妥协，此次却不是，或许是当神当得太久，师祖真的忘了如何做人了，才伤你至此吧。”
　　“……”他紧紧抿着嘴巴，不看对方。
　　“还有一件事，师祖必须没告诉你。”奉极天尊望着他道，“你是魔君之子，却也是天道之子。”
　　“什么？”诸星子忽然就听不懂了。
　　眼前一变，云雾散去，天光刺眼，他听到师祖说：“这里是虚无之境，天道存在的地方。天道虚无缥缈，没人知道是谁……但师祖现在想让你知道。”
　　诸星子下意识用手挡住光，他茫然望向虚无之境中的高大身影，突然间僵在了原地。
　　他不想在师祖面前哭，可还是不争气地掉下眼泪，他狠狠扭过头，用手擦擦眼睛，绝不让师祖就此看扁了他。
　　在此前，诸星子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可一看那个身影，他的本能就在告诉他，那便是用心头之血和天地灵气孕育自己的魔君。
　　按照人伦常理，那是他的父。
　　血脉相连，眼泪一定是魔珠带来的本能反应。
　　他道：“你骗我，魔君怎么会是天道？”
　　“人之初，性本善。那魔君也非天生恶种，他自小被厌弃被伤害，被视作污物，从未有人对他有过善念，他便以为这是世间的生存法则。为了活下去，连最穷凶恶极的妖魔都不能消化的无奇鬼他都能当做食物，他一步步变强，一步步将自己接受到的恶念释放出去……”
　　“他从未感受过爱，自不会对六界有爱，他得到的是什么，便会回馈给六界什么，可最后，他还是为了护住你，做出了一生都不可能做的事……他自知自己一死，神界一定会诛杀你，便将曾杀死的星君全部复生，让星宿为你而亮，给你制造一点祥瑞的假象。”
　　“仅这一点，我便知道他并非没有心……若他的血肉里就带着恶，又怎么会孕育出你这么傻的孩子？”
　　“……”诸星子咬住双唇。
　　“或许就是这个举动，在最后时刻化解了他所有的恨意，他自此无爱无恨，又有着掌控六界之力，才能在天道消遁之际，化为新的天道。”
　　诸星子怔怔看向他，很久才道：“你当初不让神界杀了我，是因为天道么？”
　　奉极天尊没说话。
　　诸星子使劲儿憋回眼里的酸意：“……算了，我也不在乎。”
　　“不是。”对方叹气，“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替天道守住虚无之境，如今我想转世再重新修道，天道试图阻拦，我这才知晓了天道的秘密，我只是比你快那么一步而已。”
　　诸星子默不作声地吸吸鼻子。
　　“我当初也是不信天道，所以才会养大你，后来却像是入了迷障，一次又一次向天命妥协……”那道目光复杂而欣慰，“你能打破天命，不再做不得已之事，其实很好。”
　　是么？我觉得很好。
　　诸星子擦着眼睛要说话，可眼前的神尊已经烟消云散了，他措手不及，顿时去追，可眼前除了只剩下一片云雾，什么都没有了。
　　他呆住，低头想了想，似乎有些想不明白。
　　这时，虚无之境的身影朝他转了过来，静静望着他。
　　诸星子咬住嘴唇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觉得不能就这么走了，回头瞪着对方道：“你都变成天道了！为什么还要害人？马三娘的家人是不是你害死的？王虚观的老道长魂魄是不是你困住的？那些神尊乱改人命数的时候，你怎么不管了？你讲不讲理了？”
　　高大的身影细细地观察了他一会儿，抬指间，在他面前展示出两个人的人生：一个是马三娘的儿子，死后转世到了富贵人家，一生吃穿不愁，和睦安乐。另一个是马三娘的丈夫，如今竟做了陈家庄的土地神……
　　诸星子愣住，就听对方道：“马三娘本也会有个好结局，她当初窥伺了天机，我不能让她说出去，才将她变成蛇，她若安心做蛇，百年后自会成为蛇仙……可她经不起考验。至于那个老道长，他若不执意要死后去看看你，我自不会管他，他的魂魄在水中待了多少年，下一世，便会延长寿命多少年……至于神界，他们掌管各界秩序，由不得我管，天道的公正，你无需质疑。”
　　诸星子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带着哭腔：“公正？你没有让他们自己选择！这只你以为的公正！你现在当了天道，也是一个好结局，难道当初遭受的一切残忍对待就是正确的吗？当他们这一世结束，想起前尘过往，你敢让他们的魂魄前来对峙，看他们是感谢你还是怨恨你吗？你敢吗？”
　　天道沉默。
　　“人命如蝼蚁，一脚踩死几百只蝼蚁，确实不会对六界造成任何影响，可你我若是那蝼蚁之一呢？若这蝼蚁之中再出一个魔君呢？你想守住天机，可我还是从马三娘和老道长那里知道了一切，这是不是说明，你从头至尾就不该干涉呢？”
　　天道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庞大的天道身影下，诸星子显得格外渺小，他仰头瞪着他道：“我要和你打个赌，看看没了天道的六界，万年后又是如何？”
　　天道摇头。
　　“我可不是跟你商量！”诸星子说着，张嘴朝他用力一吼，吼完，口中神珠闪了闪，震出一股无形的力量，竟与虚无之境融和在一起。
　　天道感受到那股力量后便皱起眉，这小子居然将他关了起来！
　　诸星子站在原地等了会儿，看他果真出不来，这才放了心：“哼，你就好好睡一觉吧，万年后咱们再见分晓！”
　　从神界苏醒后，他的魔珠就没了魔气，攻击力不算厉害，可困神的法阵却是一绝。
　　天道忍不住道：“你快收了这个神通！”
　　“不收，就不收！你既然是天道，那你说我这个神珠的力量，是不是就为了限制你们呢？我看这才叫天命！”诸星子喊道。
　　天道又试了一次，待发现自己竟真的被这小子压制住后，沉寂的心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道：“你困住我，我是不能再降下任何天罚，却也不能再庇护六界，日后出了祸事，你可不要后悔。”
　　“后悔？你以为六界没了你就不行？真是高看自己了！”诸星子为了显得自己不处于弱势，踮着脚双手环胸，“我偏不让你出来！”
　　看天道又要说话，他继续道：“别跟我打感情牌，你都没养过我，显然又对我没感情，那我对你也没感情！咱们就是陌生人！说一万年，就是一万年！”
　　好厉害的嘴巴……天道看了他一会儿，失笑：“既然如此，你都把我关起来了，怎么还不走呢？”
　　诸星子一愣，气道：“我这不是做梦呢，醒不来，自然没法走，你以为我是舍不得走？你真是想多了！我走了！”
　　“……”
　　见天道始终淡定地盯着自己，诸星子觉得自己的人身眼神不够锋利，立马变成小猪狠狠瞪着他。
　　天道看得一愣。
　　小猪的表情不会像人那么多，诸星子跺跺蹄子，看他被自己镇住了，得意地瞪着他道：“看什么看？别以为我是因为当了一世小猪才这么对你，不妨告诉你，本小猪过得不差！是你们欺人太甚！”
　　天道只是望着他。
　　小猪哼哧地绕着他走了一圈，仿佛在观摩稀奇物件：“师祖说你无爱无恨才成为天道，那你还算得上我父亲吗？我这么做，肯定不算大逆不道吧？”
　　“……”
　　“算了，就大逆不道了！”小猪斜他一眼，“你无法无天活了这么久，也该被人管管了！”
　　“……”
　　诸星子其实是在故意激怒他，这个天道看上去太像假人了，他看得很不舒服。
　　然而天道不仅没生气，许久后，忽然笑了声：“嗯，不愧是我的孩子。”
　　？！
　　“一万年，那就一万年吧。”他也要用一万年好好去想，这些事到底是对是错，没了天道护佑的六界，一万年又会如何？
　　死灰般的心，开始有了一丝期待。
　　诸星子愣住，还来不及回话，眼前的一切迅速变得模糊，意识开始飘逸，他知道，自己在离开梦境。
　　睁开眼睛的时候，近在眼前的烛龙正在舔舐他眼角的泪光：“诸诸，诸诸不哭……”
　　诸星子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哄孩子的样子，忽然破涕为笑，用小猪鼻子使劲蹭了蹭他。
　　两人同时变回人身，发丝纠缠在一起，霍玄抵着他的额头问他哭什么。
　　诸星子哼唧了一会儿，才将梦中的事说了。
　　半晌后，听到魔君变成了天道，霍玄也很意外，不过除了诸星子以外的事，他都不在意了，现在只想日日夜夜守着小猪。
　　他亲亲诸星子：“万年后，他要是出来了，你就躲在我的嘴巴里，我和他打。”
　　诸星子给了他一个白眼：“就不能换个地方吗？不对，就不能不躲吗？我又不怕他！”
　　霍玄亲昵地咬咬他脸颊，总觉得抱也抱不够，忍不住变成了半人半蛇的样子，赤红的龙身犹如蛇尾，紧紧纠缠着诸星子的身躯。
　　烛龙本就似蛇，可亲眼看到霍玄半人半蛇的样子，诸星子还是被吓了一跳，随即脸颊发热。
　　赤红色的蛇尾将他越缠越紧，男人的双唇依旧在他脸上啄吻着，诸星子的衣服被褪去一半，醒目的红与白几乎绞成了一体……
　　“要是别人进来看到，还以为你在狩猎呢！”诸星子小脸通红，拍拍他似蛇的龙身道，“不过你这大尾巴确实很威风，你说你要是缠住我的下半身，我上半身坐起来，是不是可以装蛇妖了？”
　　“……”这么缱绻的时刻，他还有心思想这些，霍玄不满地在他肩头轻轻一咬，将他缠得更紧了。
　　几度春风后，再醒来，诸星子发现外面又过去了两天，霍玄还是一如往昔的精神抖擞，之前还会去买酒楼的菜过来，今天直接在洞府里捣鼓了起来。
　　他把洞府里珍藏的天材地宝全都翻了出来，竟做了一桌菜出来。
　　仙莲人参汤，鲛珠炒灵竹，千年圣果汁……
　　诸星子揣着手评价：“这也太补了，虽然有些累，但也没虚到这个份上……我要是个普通人，肯定受不住。”
　　说完，就想到自己当初吃了人家的长生丹撑晕了，又摇摇头：“你也吃点吧，三百年攒了这些东西也不容易，都让我吃了，算什么事儿呢。”
　　霍玄当初收集这些天材地宝，就是为了做长生丹延长寿命，好能等到那个人出现。
　　如今人找到了，记忆也都回来了，他只想把全部的东西都给诸诸。
　　霍玄拿起勺子喂他。
　　诸星子乖乖张嘴，味道居然很不错，圣果脆脆的，还有一股甘甜，他美滋滋地嚼了起来。
　　吃饱喝足后，霍玄抱着他睡觉。
　　诸星子：“不是吃就是睡，日子终于好起来了。”
　　毕竟小猪就是这么过日子的。
　　霍玄将他箍在怀里，双手穿过他的胳肢窝把人紧紧扣着，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诸诸……”
　　“本小猪在呢！”
　　霍玄吮着他的下巴：“永远不分开。”
　　诸星子点头，他知道秘境的事给霍玄造成了心理阴影，拍拍他的胸膛说：“我现在虽然打架没那么厉害，但谁要是欺负我，我就能立马把他关起来！放心吧。”
　　霍玄用力地他嘴角啄了下：“你也不要再离开我。”
　　声音很低，话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诸星子心酸地嗯嗯了几声，为了给他安全感，搂住霍玄的脖子，主动将舌尖送了进去，贴着他蹭脸撒娇。
　　男人全身微颤，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烈的酥麻，汹涌的爱意让他再也难以抑制，亢奋地翻了身……
　　又过了几天，诸星子觉得这样不行，再多的补品也抵不住霍玄这么来。
　　此时，霍玄正精神焕发地在不远处炼丹，也是仗着这是自己家，连上衣都不穿，光着膀子对着炉鼎喷火，时不时还从火中取出丹药观摩一番，又皱眉放了回去。
　　据说是给他保养的丹药，除了身体上的保养，还有保养皮肤的。
　　诸星子挠挠脸，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些精力，坐着醒了会儿神，趁他在那边忙活，用灵视开始观摩了神塔内的情况。
　　里面的五位神尊变成了四位，奉极天尊早已不见了，尽管在那个梦里就知道他已经转世，可亲眼看到，还是失神了一会儿。
　　他生师祖的气，却又做不到那么恨他。
　　师祖算了那么多，算错了，却又在最后的时刻，将他的计划算得那么精确无疑。
　　这群神仙在天上待得太久，早已失去了对众生的怜悯，当初他们打着为救众生的口号对他和霍玄百般刁难，还写出那样一个命格，只为让霍玄断除仙缘，说着一切为了众生，可在他们眼里，霍玄那一世的父母、全村的村民……那些因为一笔命数就死在猪妖口中的人，他们的生死都不重要吗？
　　人轮回而不息，可每一次轮回，他们都不再拥有过去的记忆，对他们谈前世今生太过虚幻，他们只会记得自己的此生，也只看中拥有记忆的那一生。
　　人在神灵面前无力挣扎、艰难生存，却又一次一次被“宿命”捉弄的苦楚，他们早该体会体会了。


第43章 正文完结
　　神塔里，寂静无声。
　　自从奉极天尊在他们面前一声不吭地自毁金身坠入凡尘后，他们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其实他们心里清楚，神塔囚禁神灵，可若他们舍弃这至高无上的身份，就能逃脱神塔的桎梏。
　　可他们宁愿以神灵的身份陨落此地，也不愿再化作肉体凡胎在人界苦苦挣扎。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从人到神的不易，转世后，一个无意，或许生生世世都回不来了，到时候别说诸星子和霍玄，人界能左右他们性命的人，都多不胜数。
　　比起壮烈的死亡，当一个平庸、卑贱的人，更让他们恐惧。
　　他们简直不知道奉极天尊哪来的自信，又是哪来的勇气投入凡胎，他们想嗤笑，心里却又知道，更该被嗤笑的，就是他们自己。
　　他们感知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日日在愤怒在恐惧在不安，他们开始疑神疑鬼，奉极天尊真的是自愿坠入凡尘的吗？是不是诸星子的伎俩？下一个会是谁？
　　若真是诸星子的伎俩，他们又能如何反抗？
　　神塔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直到有人开口：“若那小子真如你我担心那般灭世，奉极天尊又如何能转世呢？”
　　这话一出，就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金色神塔倏地褪去颜色，竟在他们眼前浮现出下界的繁荣景象，以及神界的诸多改变：新的神尊从他们的弟子中出现，神界重新恢复秩序，他们修缮了损坏的神殿，新的神尊甚至根据过往教训制定新的规则……
　　他们似乎无法相信，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
　　没了他们，神界不仅没出现任何乱子，甚至连诸星子的身影都没有。
　　他们那些弟子迅速成长起来，就连最懦弱的弟子都开始独当一面；他们说神而无情，不是冷酷无情，无爱无恨只是表面，最难的是对众生平等对待，若不是那些无缘无故的忌讳、猜疑和私心，神界又怎么会有那场劫难？
　　四位神尊忽如雕像般，再也不能动弹。
　　……成神难，守住本心更难，他们就像迷路的旅人，走得太远，不愿回头。
　　到了这种地步，除了他们几个，那些没参与当年之事的神仙们全都安然无事，想象中的生灵涂炭没有，一切都和过去没有区别，甚至越来越好，就连他们的位置，诸星子都不屑于取代……
　　他们自以为站在天命的这一边，可如今，天命狠狠地打了他们一个巴掌。
　　那两人没有造成杀戮，可他们确确实实地造下了罪孽。
　　他们端坐着，犹如喉咙被扼紧，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头顶上这时传来诸星子的声音：
　　“人不犯猪，猪不犯人，我踹你们去，还是你们自己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
　　这天清晨，诸星子和霍玄前往九幽城之际，神塔那边终于传来了动静。
　　他知道，最后的四位神尊也转世了。
　　这一世，他们或成人，或成妖，或是成了畜生。
　　或许有朝一日参悟大道飞升，或许永生永世留在人界……诸星子不会干涉。
　　到了九幽城，望着眼前崭新的世界，他很快就忘了神界的那些事，这里扩建的迅速超乎他预期，由百里乘风规划，铁无为监工，妖怪和魔修们一起干活，现在路已经通到了章尾山，众人都开始挑选地段准备盖房子了！
　　不过他们都知道章尾山是那烛龙的地盘，自然不敢过去划地。
　　只有百里乘风不怕，他拿起图纸对诸星子道：“殿下，我打算在章尾山的这里山头修个小房子，以后过去看你就住在此处，你觉得如何？”
　　诸星子还没出声，就听霍玄道：“那就这里吧，我们的洞府也打算修在对面。”
　　众人显然有些意外，尤其是铁无为。
　　主上是变成烛龙，又不是变了性，怎么会容忍最讨厌的老狐狸在自己地盘造房子？
　　下一刻，就听霍玄笑道：“我们不日就要结契成为道侣，洞府不便给人借住，你以后来了就住对面也方便，若是看到什么，不要大惊小怪就好。”
　　“……”
　　看来主上还是主上，铁无为牙酸地想。
　　百里乘风微笑道：“何时结契？既是殿下的大婚，我等定要办得热闹。”
　　诸星子忙道：“乘风，以后还是不要叫我殿下了，我知道你建九幽城是为了保护我，不过现在我已经没那么弱小了，我也可以保护你们！至于婚期嘛……等大家洞府都建好了再说，现在还是开荒为主吧！”
　　百里乘风失神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时刻警惕自己的霍玄，道：“好。”
　　自从神界回来，他就知道这对天下仅存的魔珠和烛龙，没人能拆得开。
　　他曾经的愿望是小猪能够长命百岁，如今实现了，已经很好。
　　毕竟是未来的家园，诸星子和大家开开心心地聊了一通，也加入了扩建大军，他现在的禁制能力强得过头，便和霍玄一起加固了九幽城的禁制，有了神珠之力的禁制，不再具有时间和修为限制，千万年后，哪怕是神仙来了，没有他的同意，也进不来！
　　这是真正的“界”，也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家园。
　　……
　　一年后。
　　陵阳城。
　　深夜，被掌柜一顿训的王二牛疲惫地离开了大福酒楼。
　　他是这里的厨子，本来干得很好，谁知前不久算账先生把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带过来，说是在京城酒楼干过几年，会几样拿手好菜，只是得罪了前任掌柜才丢了活计。
　　自陵阳城有了真龙城隍神后，来往的商客就越来越多，酒楼生意兴旺，掌柜的考虑到最近也缺人手，就把人留了下来试试看。
　　那年轻人确实做菜不错，能吃苦，关键是要的工钱还少！几日下来，掌柜的就渐渐看他不顺眼了，屁大点儿小事儿就要训他。
　　王二牛心里清楚，掌柜的向来抠门，有了便宜好用的厨子，就不想留他了，只不过最近到了祭神大典，客人多，酒楼还需要人手……等客人恢复平常，有了个又年轻又便宜的厨子，掌柜的早晚会想办法撵走他。
　　王二牛心里苦闷极了，陵阳城其余酒楼都不缺厨子，他家里有老有小，又没办法离开此地……若是能自己开家店就好了，免得再受这窝囊气！
　　前些年倒是攒了些银子，可家里孩子生了场大病，钱几乎都花完了，现在别说开店，要是没了这份工作，一家人都没饭吃。
　　回到家，王二牛正要推开大门，忽然发现黑黝黝的门槛下滑出了一封请帖。
　　他疑惑地拾了起来。
　　街坊四邻若是有事宴请，都是直接过来说一声，给请帖这种事是从来没有的。
　　回屋后，家人都已经睡了，他对着烛光展开信封仔细看起来。
　　原来这信并非亲朋好友所写，而是以前的一位顾客，此人声称以前在酒楼吃过他的招牌菜，非常喜欢，明日正好要办个喜宴，想请他过去担当大厨，就是一人做菜较为辛苦，他若愿意，必有重谢。
　　似乎怕他不信，信封里还有一张银票作为定金。
　　王二牛揉揉眼睛，赶紧将那银票凑近烛光，来回翻看几遍，又拧了自己一把，这才确认是真的！
　　这么多钱，完全够他开家小店了，傻子才不去！
　　也不是没有疑虑，可他一想，就算对方把他卖给别人当奴隶，也是连定金的银票价钱都卖不出，他平生也没得罪过人，也不至于有人花这么大价钱害他吧？
　　且那信上也写了具体地址，离得不远，就在陵阳城外的一处府邸里。
　　王二牛将银票收好，想到明日就要去接私活，洗了个澡便赶紧睡下。
　　翌日鸡鸣声一出，他匆匆起了床，家里人都还在睡，他在桌上留了封信，说自己去城外某处宅子接私活，让妻子得空去一趟酒楼跟掌柜知会一声。
　　今日不知怎么的，晨雾浓重，外面人极少，王二牛正要雇辆车出城，前面就来了个黄发男子，笑道：“你就是王大厨吧？我们家主人怕你找不到地方，让我来接你，咱们走吧。”
　　按常理说，这种事太奇怪了，对方的手下怎么会一眼认出他，还这么准时地来接？
　　可王二牛却像是本能地接受了这一切，梦游般点点头。
　　他随着黄发男子上了前面的马车，进去后蓦然发现里面还有一人，是个身着黑色锦袍的英俊男子，这人看着贵气，脚边却放着两筐梨，看他上来，还警惕地将梨框往里挪了挪。
　　王二牛：“……”
　　马车行驶起来，很久后，前面传来黄发男子的笑声：“到了！”
　　王二牛下了马车，眼前却不是想象中的府邸，而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川，不远处，是一座极为漂亮的高大宫殿，殿门前铺着红毯，一路铺至马车跟前，他忍不住往马车后看了眼，那红毯延伸的地方竟看不到尽头……真是奢华！
　　这里冰天雪地，却一点儿不冷。
　　王二牛仿佛失去了人应有的所有警惕性，一切都接受良好，跟着黄发男子去了做饭的地方，那里所有的菜肉瓜果都准备好了，就等他来了。
　　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在一旁给他打下手，时不时盯着他的做法问几句。
　　他也不藏私，这家主人出手大方，既然爱吃他的菜，他教这些人就是。
　　做菜期间，灶台附近的人一直在笑着闲聊，王二牛听了几句，这才发现这是两个男子的婚宴。
　　王二牛知道有的男人就是喜欢男人，可这么大阵仗成婚的，倒是听都没听说过。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他赚了钱，别说是两个男人成婚，哪怕是两个动物都与他无关。
　　待婚宴结束，王二牛也累得够呛，他是厨子，和那群男男女女直接在后厨吃饭。
　　王二牛当了多年厨子，能看出菜肉的品质，这里采购的都是最上乘的菜肉瓜果，他吃得也很开心，吃着吃着，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竟看到旁边的人露出了一个狼尾巴，他一愣，再看，狼尾巴不见了。
　　王二牛心不在焉地继续吃，又看到一人露出了猫耳朵，眨眨眼睛，那猫耳朵也不见了！
　　这时，就听那黄发男子喊他，说要送他回去。
　　王二牛连忙应了声，推门出去，只见院子里的桌上，不少宾客喝醉了，原本的人身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动物……
　　王二牛目瞪口呆，那黄发男子却见怪不怪道：“您别介意，若是吓到了，这就送你回去！”
　　他还没出声，就觉得眼前一黑，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
　　居然是做梦，怪不得……
　　王二牛摸着脑袋坐起来，正感慨这梦做得真切又奇怪，掀开被子要下去，就见里面掉出鼓鼓的一袋钱来！
　　他不敢置信地拿起来，呆愣地数了数，竟刚好和那请帖上所说的金额对上了！
　　骇然间，妻子捧着药进来，看他好好地坐起身，忙放下碗抱着他哭起来。
　　一问才知，原来昨夜回家后，王二牛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了，妻子看他尚有呼吸，却怎么都叫不醒，还以为他染了重病，都准备好卖祖宅了寻医了……
　　王二牛晃了阵神，又看向手中钱袋，这才跟妻子说了梦中遭遇，说完，他激动道：“想来是以前酒楼里来过喜欢吃我菜的神仙，这才请了我去，我是凡人，身体去不得仙境，所以是魂魄去的……你看这钱都在，绝不是假的！”
　　夫妻俩抱在一起，大悲大喜后，又哭又笑，很快就商量起开店的事宜……
　　九幽界。
　　结契婚宴结束后，诸星子本来要去送送那位厨子的，从人界来九幽界一趟也不容易，奈何结契成功后，霍玄太过亢奋，一回房间，就没能从他身上下去过。
　　结契带来的灵魂触动远高于身体上的感受，期间霍玄甚至没忍住化作半人半蛇的样子，缠着他亲来吮去。
　　诸星子也得了趣，时不时过去嘬他嘴巴一口，他嘬一口，霍玄就啃十口……他们黏在一团，越黏越紧，分开都难。
　　盛大的婚宴结束，一直到夜深诸星子才醒，他浑身酸痛，但又想看看朋友们的礼物，霍玄便化为烛龙，驮着他去一个个拆。
　　诸星子晃着脚丫趴在凉丝丝的龙鳞上拆盒子。
　　乘风送了一张画，画上是一只粉白色的迷你小猪，小猪眼睛闪亮地站直了，腰上戴着珍珠腰带，蹄子上是血红玉镯，一面小旗则被他的小尾巴卷了起来，真是一只形象又生动的小猪！
　　自从乘风眼睛恢复后，最爱的就是画画。
　　诸星子很喜欢这幅画，他小心翼翼收了起来，继续看别的。
　　铁无为送的是他自己炼制的补水护肤丹药，敖元送的是两筐新鲜梨子，他还带来了晋少安送的对联，黄犬送的是他喜欢的糕点，还有其他妖怪魔修的礼物……
　　忽然，他动作一顿。
　　眼前的礼盒里，放着一个早已没了魂灵的法器。
　　那是血瞳。
　　他记得当初回到神界后，体内的血瞳就消失了……
　　礼盒里还夹着一封信，是神界一位师兄写的。
　　师兄说，这是师祖消失前，在梦中叮嘱他日后要找机会还给师弟的东西，说诸星子见到此物后，便知是什么意思。
　　“……”
　　诸星子当然知道，在奉极天尊眼里，这是魔君唯一留下的法器。
　　按照人界的传统，算是给他的遗物。
　　他发了会儿呆，又伸手将没了魂灵的血瞳彻底净化，这才放回了盒子里。
　　霍玄看出他情绪不对，忽然用尾巴缠着他荡起来，荡得他哼哼笑出声，这才和他一起继续拆礼物。
　　好多的礼物，诸星子看得眼花缭乱。
　　“我要都放进我的藏宝阁里！”洞府建造的时候，霍玄就给他建了个超级大的地宫，专门做他的藏宝阁，里面已经放了许多霍玄百年来积攒的宝物。
　　烛龙一尾巴将礼物都卷起来，又把背上的人含在嘴里，一趟全部送到了地下。
　　诸星子看着满满当当的藏宝阁，心里也满满的，现在大家都远离纷争，不管是小妖怪还是小魔修，都在九幽界有了自己的家，没事还能互相串门，九幽城除了变得更大，更安全，似乎和最初没有太大区别。
　　这就是他一直梦想的家园。
　　想到这里，他就抱住烛龙的脑袋亲一口：“好了霍玄，咱们走！”
　　烛龙怔住，随即一尾巴绞住他，亲了个没完。地宫空旷无比，周围寂静无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
　　许久后，见诸星子被亲得浑身发软，霍玄喘着气变回人身，抱着他上去了。
　　几日后，他们告别了“邻居”们，外出游玩。
　　诸星子打开乘风画的地图纠结道：“这个地方盛产荔枝，这个地方有海鱼吃，这个地方有很多中原没有的水果……”
　　“那就一个个去。”
　　“也对，你飞起来那么快。”
　　收起地图，霍玄已经变回了烛龙，诸星子一骨碌爬上他背部，抓紧龙鳞就道：“在背上能看风景，你总把我含在嘴里，我什么都看不到。”
　　原本要将他含住的烛龙只好作罢，尾巴往上摁了摁他，龙息护佑着他，这才凶猛地冲上云霄。
　　逍遥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他们一座城待个两三日就前往下一座城，每日吃喝玩乐，夜里也没消停过，累狠了，就找个客栈痛快睡个几日再出发。
　　这天，他们经过一座山，看下面草坪柔软，便下去歇息歇息。
　　好久没玩草了，诸星子玩心大起，变回了小猪在草坪上滚得乐不可支，正要起来弹弹蹄子，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急忙变回人身，和霍玄扮演一对出门的好兄弟。
　　脚步声靠近，原来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妇人，那妇人背着一个孩子在跑，乍然看到他们，吓了一跳，看他们身上没有武器，这才放心了些。
　　诸星子看她衣衫褴褛，还背着孩子，又听那孩子这时啼哭起来，忍不住问：“婶婶，你这是背着孩子去哪儿？”
　　谁知那妇人警惕地避开他们，转身要走。
　　诸星子听那孩子啼哭不止，妇人行为也有些奇怪，仿佛很害怕见人，当即飞身过去阻拦：“这孩子是哪来的？”
　　妇人面露恐惧，躲开他，跑得更快。
　　诸星子怕她是拐了孩子的人牙子，索性定住她的身子，直接施法探寻有关这孩子的记忆，待看后，却是心中一震。
　　原来这孩子父亲是个剑客，前不久刺杀了昏庸无道的暴君后被乱箭射死，母亲也死在了路上，这女人是孩子的乳娘，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怕这孩子在凡尘被人追杀，准备送往附近的昆仑山修道，不指望他混出名堂，能保住一条命就很好了。
　　妇人不能动，见诸星子口中闪出神珠后，便察觉眼前二人并非凡人，眼里不自觉流出眼泪，哭道：“还请二位仙人饶命，这孩子名叫奉极，父母都是为国为民的忠义之辈，留他一条命吧！”
　　诸星子僵住，缓缓看向她背上的孩子。
　　那孩子一岁多的样子，手里抱着一个缝着小猪鼻子的布偶，看到他，也不啼哭了，居然冲他笑了起来。
　　那妇人不知他们究竟是好是坏，看诸星子盯着孩子手里的布偶，为了引起他们的恻隐之心，哽咽着继续说：“那小猪布偶是他娘亲自给他缝的，他一出生就喜欢看小猪崽，他娘才给他做个小猪布偶，他到哪儿都拿着，还跟大人似地时不时还要喂小猪吃饭呢……明明自己都要没饭吃了……我们不求别的，只求饶一命！”
　　眼前不知不觉开始模糊，诸星子扭过身擦着眼睛说：“你坐下歇歇吧，我这里有吃的和水。”
　　妇人一顿，随即发现自己的定身术被解开，眼前的男子果真拿了一包食物过来，这才感激涕零地抱着孩子坐下。
　　等吃了对方递过来的糕点，女子终于发现对面男子眼底一片水光，她正疑惑，对方手中突然化出一把剑，递给她道：“昆仑山不轻易收弟子，但有了这把剑，或许会顺利一些。”
　　妇人大喜，急忙道谢。
　　诸星子看着那孩子没说话。
　　师祖曾给他的仙剑，在神界普普通通，在人界却是难寻，有了这把剑，昆仑山不可能不收他。
　　就当是把师祖给他的，再还给师祖吧。
　　妇人还要再问那剑叫什么名字，眼前的两个男子已经不见了。
　　她茫然四顾，回过神，更加确信那是外出游历的小仙，没时间惊奇，背上孩子继续赶路。
　　那把仙剑被绑在孩子和她脊背之间的位置，孩子双手抱着仙剑，一路再没啼哭。
　　这边，诸星子趴在烛龙背上，此时已过万里，可眼睛还是酸涩难当。
　　烛龙用龙息轻轻安抚他，他知道，奉极天尊比起魔君，更像是诸星子的父亲。
　　在神界时，就连被他偷亲了，第一反应都是告诉师祖，让师祖来惩罚他……
　　霍玄道：“以后，可以去昆仑山看他。”
　　诸星子一顿，摇摇头，他说：“凡尘往事，不记得的时候最好，我已经把仙剑给他了。”
　　神界的恩恩怨怨，不该在一个凡人身上再多牵扯。
　　霍玄没再说话，他驮着诸星子从白天到黑夜，终于飞到一处宽阔无边的海面，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月亮，他想出一个逗诸星子开心的办法。
　　在诸星子迷迷糊糊问这是哪儿时，他仰头就在空中喷出一个巨大的火圈，火圈炸开，化作耀目的星星点点，绚烂至极。
　　背上的人屏住呼吸，果然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哭后的鼻音：“你真厉害，还能喷烟花呢！不过以后别乱喷，万一被烟花商人看到，会给你抓走的！”
　　“……”
　　赤红的龙尾在水面一甩，水点溅起，诸星子笑声更浓：“我就说你更像蛇吧！哪有龙又玩火又玩水的！”说着，四肢垂下，嘴巴贴着龙鳞道：“你看水面倒影，我的四肢像是你的爪子，这样才像龙嘛！不过你的龙身太大了，我的四肢垂下去，显得爪子很短……哈哈哈，太好笑了。”
　　霍玄再也忍不住了，龙身一卷，就绞着他飞回岸边，一变回人身，霍玄就抱紧他亲吻起来，宽大的双手抓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不管我是龙是蛇，我们都是结契的道侣，生死相依，永远变不了！”说完在他颊边唆吻，一路啃到了脖颈。
　　诸星子被他亲得脖子痒痒，笑道：“好，永远变不了！”
　　霍玄亲了半晌才停下。
　　海阔天高，银色月辉照耀而下。
　　他望着诸星子，忽然抵着他的额头说：“诸诸。”
　　诸星子懒洋洋地看他：“怎么了？”
　　霍玄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诸星子也在他脸上嘬一口，嘬完就打了个哈欠，一副笑眯眯的困倦样子。
　　……真是永远一副惹人爱的小猪样。
　　霍玄心头鼓动，他揉揉这张脸，抱起人就沿着海岸走起来。
　　他身材高大精壮，抱着蜷缩的诸星子就像是抱着个软绵绵的人偶，他的手臂把人勒得越来越紧，垂首嗅着他的所有气息。
　　比起抱，更像是捧着。
　　“这是去哪儿啊？”怀里的人翁声问。
　　霍玄没吭声，不过很快，诸星子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不远处，空荡的海边竟凭空多了一处陡峭的山崖，一望无际的海面也在此堵住。
　　用了隔空取物，终于将一座山崖搬来的霍玄对他郑重道：“现在咱们天涯海角，至死不渝了。”
　　诸星子心里感慨他果然力气多到没处使，很给面子地点点头：“是啊，一不小心就走到天涯海角了，咱们可真有缘！”
　　说着撅起嘴，一副“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的样子。
　　霍玄一瞬被撩得心神狂乱，低头吻上他，本想温柔一点儿，可亲上去就控制不住，两人又滚到了沙滩上……
　　诸星子被他啃得哼哼叫，又想笑又想哭。
　　用尽全力抱在一起的时候，整个夜空都被霍玄的身影挡住了，他听到霍玄说：“诸诸。”
　　“哼哼，本小猪在呢。”
　　霍玄嘬他一口，梦呓似的：“终于在一起了。”
　　他笑开了：“早就在一起了。”
　　霍玄又嘬一口：“要永远在一起。”
　　“当然，本小猪又不是花心猪，而且铁兄弟都说了，咱们合起来是龙珠，一听就不会分开的组合，你就安心吧！”
　　“……”
　　霍玄使劲儿堵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话了。
　　沧海桑田，世事无常，万年之后，这里或许已经改头换面。
　　但诸星子永远是他亲不够的掌心珠。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全文篇幅不长，是我计划外控制不住写的一篇文，写得很开心，这就足够了，希望也能给你们带来一点儿快乐，番外休息休息等有时间就写，目前定了个万年后的现代番外，到时候会随着猪寓言作话一起更新。
　　马上过年啦，提前祝大家春年快乐！么么么！[比心][加油][害羞]
　　下一本《圣父？骗子！[快穿]》求收藏！
　　身为快穿二代，路满很嚣张。
　　一觉醒来绑定了快穿系统，他丝毫不慌：要么跟人腻歪，要么跟人使坏，我都很会！
　　系统：你是个看上去对所有人都好，却凡事拎不清的圣父。
　　路满：我确实心善！
　　系统：……嗯，你穿进了一篇古早虐文。
　　路满：我很擅长救赎的！
　　系统：……你是导致主角患上失眠症的虚伪前男友，主角被他继弟害得跌入谷底，你却劝他兄弟以和为贵，甚至和他继弟眉来眼去，逼得主角发疯失常险些死掉，你名正言顺地分手和他有钱的继弟在一起，被三年后归来的龙傲天主角疯狂报复，凄惨落魄地忏悔。
　　路满：……
　　开始任务后——
　　路满（忧愁）：他都瘸了，你就原谅他吧？
　　主角（发疯）：他的腿瘸了，他的嘴没瘸还会吻你！
　　路满（惊慌）：啊？我明明很专一的！
　　主角继弟：嫂子别怕，是我偷偷亲的！
　　路满抹泪：我不能害你们兄弟反目成仇，今日就分手，从此我们三个只当朋友吧。
　　系统看着准备小黑屋时前所未有冷静的主角，和站起来磨刀的主角继弟，陷入沉思。
　　#【你是年代文里和稀泥的圣父亲戚，主角被欺负时不吱声，主角报复时就要主角做人留一线……】
　　路满：做人留一线，留我吧，我真没欺负你。
　　主角：……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路满：？
　　主角冷着脸给路满洗脚洗衣服，然后甩出一沓钞票：你未婚夫死了，我看你可怜才天天来看你！
　　#【你是网恋文里的圣父路人甲，看到别人吵架就会和稀泥，这次你劝架的两方，分别是网恋里被骗的霸总攻1和直男混血攻2……】
　　路满：唉，他还是个学生，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攻1（发疯）：你拿我的钱去养小白脸？还维护他？！
　　路满：那是资助，我很专一的！
　　装穷的攻2：你是男的？！
　　路满（对手指）：你应该不会跟一个热爱学外语的人计较吧？
　　攻2（流鼻血）：……男人也可以，跟他分手！
　　攻1（冷脸递黑卡）：习惯了骄奢的少爷生活，受得了跟他过苦日子么？
　　路满：……
　　#【你男扮女装，一身武艺，是乱世争霸背景里被送到暴君枕边的刺客，却总在关键时刻下不了手，延误了最好的时机……】
　　路满：不是不会暗杀，而是美人计更有性价比。
　　暴君：别以为孤看不穿你的小心思！
　　路满（心虚）：冤枉啊！我真的是姑娘！
　　暴君：？！
　　……
　　后续世界待定，不一定按照顺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