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吃了师尊软饭后   作者: 鹤青烟   简介:   正剧√ 升级流√ 感情+剧情并进√ 饭不少放心吃√   1.   聂更阑十六岁那年才知道自己是修真界世家的真少爷,可当他回到聂家才发现,   父亲母亲只偏爱那个假少爷,弟弟妹妹更是以有一个废物凡人哥哥为耻。   而那个假少爷,明知他不喜男子触碰,偏偏极尽耍弄侮辱,一次次将他陷于不义之中。   聂更阑被逼远赴灵音宗,从此踏上求道问仙路。   他发誓要修炼得道,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护自己周全。   只是,他在灵音宗做外门弟子后不久,被假少爷和那帮朋友欺辱踢下了无间魔域。   再次醒来,他竟躺在了一个仙姿绝伦的白衣男人的玉榻上。   衣襟半遮半掩,锁骨若隐若现。   白衣人睁着冰魄似的眸子,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将他圈在怀里。   聂更阑一惊,剧烈挣扎后拢起衣衫要逃。   白衣人:“你身中无间魔域的诡气,双修才是唯一解法。否则将肝肠俱裂,浑身皮相剥落,受万虫啃噬之痛而亡。”   聂更阑脚步猝然停下。   他还不能死。   直到…他被那双冰肌玉骨的手强势摁着腰,聂更阑倏然抓住那双手,眼眶无声泛红。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灵音宗,正闭关的清鸿剑尊被一阵又一阵巨浪侵袭……   2.   白衣人消失,聂更阑发了疯一般去寻却无果,只能回到宗门。   不久后,修真界无可匹敌的清鸿剑尊要收从凡界来的小倌为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流月大陆。   再后来,众人看见清冷卓绝的剑尊和那个小倌并肩执手,他们的的剑灵亦是相互缠绕流连不止,在盛大的光芒下,两人的身影耀眼而夺目。   所有人全都傻了眼。   【前期恐男·后期阴郁偏执小狗受vs沉迷养阴暗小狗·清冷毒舌剑尊攻】   -阅读指南-   1.1v1双洁,he   2. 正剧√ 升级流√ 感情+剧情并进√ 私设如山   3.修为等级: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   4.封面是模板,有相同封面无须惊讶   5.伏笔多,不建议跳章,到后期会看不懂哦~   6.没看后续剧情请不要断章取义造谣作者,请不要人参公鸡,请不要成为和反派一样张口就造谣的人,请积口德,勿造口业。不喜可右上角直接退出。   7.祝盗文者财运受阻,一路堵堵堵!QAQ 以及!给正版老师宝宝们哐哐磕头!!   —2024.8.28文案已修改截图 第1章   七月,小暑。   一辆马车在山间道路上行驶。   车内,一个少年抱着双膝蜷缩在榻上的角落。虽然闷热,他宁愿这样缩成一团。   至少有安全感。   在他对面,一个留美髯、外罩白纱着黑衫的中年男人在闭目打坐,他睁眼时看到少年这副姿势,略有不满:“身正则量衡,修仙之人应超然物外而遗世独立,聂更阑,把腿放好。”   少年眸子似小狮子般瞪圆,最后还是慢慢把腿放下端端正正坐好,把男人给他买的崭新衣袍的褶皱捋平。   美髯男人这才满意,重新闭眼打坐。   少年掀开车帘,漫无目的望着外面熟悉的梧城街景。   在两个时辰之前,他还不叫聂更阑,而是唤作宝瑟,是绿苑的一名小倌。   两个时辰前,一个衣袂飘飘道骨仙风的中年男子寻到绿苑,说他是修真界聂家的少爷。而这男子则自称他的父亲——聂重远。   老鸨得知心头疙瘩宝瑟居然是仙人的儿子,在宝瑟离开前把人拉到一旁,“别忘了绿苑对你的抚育之恩,小仙君,日后可要对绿苑多加照拂。”   聂更阑蓦地望向老鸨,年过三十五的女人面上带着谄媚的笑,话里则更多的是告诫要挟的意味。   而宝瑟的父亲聂重远在得知儿子名字后,皱了皱眉说什么,只是告诉他,以后他便唤作聂更阑。   夜深人静,漏尽更阑。   宝瑟彼时还不太明白父亲取这个名字到底是何意,只是隐隐对传说中的修真界抱有一丝期待和幻想。   学了仙术,是不是就能保护自己不受欺负,不想做那些令人恶心的事了?   马车轱辘转动往深山而去,最后无路可走弃车而行,终于来到修真界入口,那里早有灵舟候着,聂更阑跟着生父坐上灵舟穿云过海,来到山峦绵延横亘的几千里之外,最终灵舟降落在一座气派恢弘的高门大院前。   宝瑟,不,此时已是聂更阑,早就看得心神震撼。   从在灵舟时起他就不断看见有御剑的修士以及来往的飞舟凌空而过。   到了聂家地界,御剑的人和飞舟数量又增添了不知凡几。   这就是修真界吗?不仅人能御剑,就连船也会飞!   聂更阑之前也只是听过传说,如今亲眼见了,才明白凡人都对这个地方极尽向往。   辉煌、缥缈、叹为观止,远不止于此。   飞舟终于降落。   聂更阑要从那守卫森严的丹漆金涂铜钉环大门进去,却被一名仆从伸手拦住。   少年下意识仰头望向聂重远。   聂重远脸色波澜不惊:“从侧门进去。”   聂更阑原本隐隐含着期待的脸顿时变得一片沉静。   *   进入侧门,没走多久就是一片连廊,还有那边隐约可见的图案繁复精致的影壁,上头刻着聂更阑说不出名字的六足神兽——聂更阑吓了一跳,这些神兽居然在石刻间游动,好似下一刻就会冲破石壁。   聂家庄依山而建,主宅曲径幽深,楼阁台榭成群,灵植蓊郁,云雾缭绕,一派庄严祥和,不愧于修真界名望世家之一。   从进门起就有仆从跟随其后,聂更阑一行人漫步在迂回曲折的游廊之上,聂重远这时出声:“原本飞舟可以穿过禁制直接到达中庭,想来还是带你熟悉一下聂家为好。”   聂更阑已经忘了回应,只是呆愣地瞧着四周如仙境般恢弘梦幻的庭院。   他居然看到了一头四不像的神兽埋头在一丛丛结着五彩斑斓的栖炎果中啃得正欢。   尽管他对果子和神兽丝毫叫不出名字。   聂重远瞧见儿子痴愣的模样,眉头几不可闻皱了皱,并未多言。   就在一行人快迈上台阶时,突然大厅内一把冰剑破空而出直冲聂更阑而来。   聂更阑因为惊恐双脚钉在原地,丝毫挪不开脚步躲闪,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直到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从里传出,聂重远拂手一挥,那把冰刃瞬间消散于无形。   “云锦,云飞,不得胡闹。”   他言语虽然责备,可面上却是微微含笑的,并无一丝严厉的表情。   两个扎双髻的孩童从里坐着把剑低空掠过直奔聂重远而来。   “爹爹!”   居然是一对七岁的龙凤胎。   聂更阑惊魂未定捂着胸口,沉沉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刚才冰剑消失的地方。   向来性子沉的少年也禁不住脱口而出:“那、那是什么?”   龙凤胎噗嗤一声,用看土包子的眼神瞪聂更阑,“就一把剑呗,还能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它为什么会消失,消失后又去了何处?”   龙凤胎之一的聂云飞睁圆了眼睛,似是从未听过如此奇怪问题。   聂重远再次轻轻皱起川字眉。   “父亲,这就是娘说的那个二哥吗?”聂云锦好奇地对陌生的少年左看右看。   “嗯,他以后就是你们二哥,先进去吧,我有事和你们母亲商议。”   聂更阑被府里的王管家带走时,始终没得到方才疑问的确切解释。   那个自称是父亲的人甚至没再看他一眼,携着龙凤胎迈上台阶离开。   看到少年回头,聂云锦和聂云飞冲他做鬼脸吐舌头,蹦蹦跳跳走了。   聂更阑被王管家带到偏厅休息,对聂重远为什么不直接把他带去见大哥和母亲这个问题思考了半晌还未得出一个结果,就有家仆进来禀报要带聂更阑去正厅。   到时,正厅已经坐着好几个人,其中有生父聂重远和一对龙凤胎,而首座之上,是一个沉静端丽的女人,以及一个和聂更阑同样岁数的俊逸少年。   “更阑,我是你母亲。”   沈端枫看到聂更阑有一瞬间的动容,似乎是想过来抱他。   但在距离聂更阑一丈远是,一个拳头时,终究是停下脚步,淡淡笑道:“更阑?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吗?”   聂更阑得知自己有个母亲时,早抱有期待,但瞧见她的动作,唇角已经抿紧几分。   他从未敢想象过,自己母亲父亲居然都是这般仙人之姿,家里的弟弟妹妹甚至哥哥,个个不俗。   一时间,他甚至觉得出身绿苑的自己仿若尘埃里的泥垢,脏污不能入眼。   沈端枫笑了笑:“说起来,斟儿知道弟弟要回来时倒是很大方,懂事得很。”   “云斟自小聪慧,虽然偶有顽劣,但也越来越有兄长风范。“聂重远亦是捻须点头。   言罢,还对聂云斟道:“斟儿,这便是你从人界回来的弟弟,名为更阑。”   十六岁的聂云斟迈着从容的步子来到聂更阑面前,仔仔细细盯着这个与自己同岁的弟弟看了半晌,然后朝他拱手。   “我名聂云斟,见过更阑弟弟。”   方才在书房外聂云斟偷听到父母谈话,得知自己不过是被抱错的假少爷,那个已经被接回家的才是聂府的真少爷,一时间起了恶劣的心思要大闹。   但聂重远沈端枫接下来的话让他打消了念头。   “……那个孩子来自人界的烟花之地始终上不得台面,这个家,还须得靠云斟他们撑起。”   勾栏之所,那不就相当于修真界桐月城的雅香楼么?   聂云斟当时便轻嗤了一声。   “更阑,你哥哥在和你说话,你在发什么呆?”聂重远这时发话。   聂更阑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对上的是聂云斟意味不明的目光。   聂更阑于是生硬地叫了一声:“哥哥。”   聂云斟含笑点点头,目光越发带上深意,不愧是勾栏之地出来的,姿色倒是不俗。   聂重远夫妇看不到聂云斟的脸,自然也就没发现养子看向亲儿子时眼里那抹一闪而逝的寒芒。   聂更阑却是注意到了。   沈端枫原本打算多多关心十几年未见的儿子,却在看到养子时转换了语气,对聂更阑淡淡道:“更阑,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弱肉强食,因此你须得想办法入道修炼,身为我聂家人,修为起码也得至金丹才算勉强——”   “端枫。”聂重远打断妻子的话,“如今尚未得知更阑资质灵根究竟如何,这些对他为时尚早了。”   “是得测一测灵根。”沈端枫颔首。   聂重远:“测灵石在二弟手里,他过两日回来。”   沈端枫:“说起来,二弟的一双儿女到时候也是和云斟他们一道前往灵音宗参加弟子大选的。”   “云斟的那几个朋友也是一同前去的。”   夫妻俩说到此处,投向聂更阑的目光变得既复杂又隐晦。   聂更阑自是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   聂重远吩咐管家带聂更阑去往他即将住下的偏院。   临走时,他听到聂重远与沈端枫商量的声音隐隐传来。   “斟儿资质优异已然筑基,自是没问题,可更阑……”   聂更阑早已一头雾水,无暇顾及欣赏聂府仙境般的景色,只是问管家:“王叔,筑基是什么?”   王管家诧异地看了眼聂更阑。   这孩子虽长得俊美,但面相倔强阴沉,他还以为他是个认生的性子,没想到居然主动和他说话。   “二少爷。”   王管家正要回答,一阵微风拂过廊下花坛里的五彩灵叶。一把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冰剑倏然袭来。 第2章   聂更阑这次有所反应,狼狈地侧过身体堪堪躲开了那把冰剑。   冰剑擦身而过后,自动消失。   两道稚嫩的声音同时传来。   “羞羞羞,连修炼等级都不知道,果然是凡界来的乡巴佬!“   “他刚才连冰剑都害怕,真是丢我们聂家的脸,胆小鬼!”   “还是云斟哥哥厉害,他已经筑基中期啦,进了灵音宗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达到金丹!”   聂云飞朝聂更阑呸呸呸几声:“我们不要认凡人做哥哥!”   聂云锦:“据说他还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云斟哥哥说那种地方脏兮兮的,会把我们的灵力变得污浊不堪!”   聂更阑虽面无表情,但恼怒早已升腾,缀在袖袍里的拳头无意识攥紧。   凭什么?他好不容易从凡界回到自己家,双亲不待见他,就连这自己的弟弟妹妹都帮着外人说话。   聂云飞忽然拉起妹妹往后撤退:“这凡人的表情好吓人,妹妹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于说罢,这对龙凤胎嘻嘻哈哈一溜烟走了。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幸好这对小混蛋走得及时,否则他下一刻定会忍不住冲上去揍人。   王管家朝聂更阑一揖:“二少爷,三少爷三小姐年少不懂事,您无须和他们一般见识。”   聂更阑不作声,面无表情随王管家往前走,不多时,终于来到一座偏院——流云小筑。   王管家这才回答了方才的问题:“二少爷,凡界和修真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少爷若有兴趣了解可以到藏书阁一看,那里会比老奴的解说更为详细。”   聂更阑回到聂家只有一个时辰,终于遇到个对他说话正常的,顿时心生感激:“多谢王叔。”   王管家看一眼聂更阑冲自己行礼的姿势,笑了笑没说话,告退下去。一路来到小花园外,王管家远远在廊下的半人高花坛旁看到那双龙凤胎和聂云斟凑在一块咬耳朵。   “……他连筑基是什么都不知道?”   “千真万确,云斟哥哥,他就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凡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除了那张脸……”   “……勾栏出身……”   忽的,王管家手腕上的信符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于是远远站在廊下向聂云斟的方向躬身:“大少爷,家主有事让您去一趟书房。”   凑在一块的三人骤然分开。   聂云斟恢复大少爷矜贵的派头,直起腰身淡淡应道:“知道了。”他朝两个龙凤胎打眼色后,径直往聂重远的院落而去,   书房。   “爹找斟儿可有什么吩咐?”   聂重远从书桌后起身来到面前,拍了拍儿子的肩,“斟儿,这个家始终还是要交到你手里的,明白我的意思么?”   聂云斟一怔,随即很快道:“爹,斟儿知道了。”   聂重远再次拍拍大儿子的肩,坐到书桌后:“两日后你去二叔那儿把测灵石拿回来,顺便也借机和他们多走动走动。”   聂云斟心里一喜,低头拱手:“是,孩儿明白。”   ***   聂更阑在王管家离开后一路向人打听,径直找到了聂家的藏书阁。   聂重远得知后没说什么,反倒是那对龙凤胎找到了聂云斟。   “云斟哥哥,那个凡人去了咱们家的藏书阁,这下该怎么办?”   聂云斟长眉一挑:“他居然认字?”   不消片刻,兄妹几人赶在聂更阑到达藏书阁之前拦在了门口。   聂更阑眼底戾气骤然加重,“你什么意思?”   聂云斟:“更阑弟弟休要见怪,你如今尚未入聂家族谱,自是不能随意进出聂家藏书阁。”   聂更阑怔愣在原地,似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层考量。   聂云斟从容地将手背到身后,朗声吩咐守卫以及看守出入口的老者,“都听到我的话了?若发现藏书阁有外人随意进出,聂家家法处置!”   “是!大少爷!”四周守卫齐声应道。   龙凤胎兄妹当即朝聂更阑做鬼脸:“凡人痴心妄想进我们家藏书阁,略略略,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云飞云锦,不得对你们二哥哥无礼。”聂云斟制止龙凤胎胡闹,朝聂更阑略微点头,带着弟弟妹妹离开。   四周寂静无风。   聂更阑脸上一阵火辣辣难堪地站在台阶下,感到了羞辱和被排斥。来聂家之前的所有幻想都在此刻被击碎。聂家人……似乎真的并不喜欢自己。   聂更阑垂眸静立原地,默默站伫立许久欲离开,却被身后的老者叫住。   “见过二少爷。”   聂更阑惊讶回头,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恭敬地向自己行礼,便也默默回了一礼。   望舒老人见状抖了抖白胡子,蹒跚走过来朝聂更阑伸手。   少年警惕地退后,把手缩回绣银丝线的广袖之下。   望舒捋着胡子呵呵笑道:“二少爷对小人寻常回礼就成,不必如刚才这么——”   聂更阑瞳孔缩了缩。   随后像是猛地明白过来什么。   他在凡界的勾栏之地学的向来是小倌如何谄媚讨好客人的之道,如今到了修真界的聂家,从未想到过这方面的礼数需要修正。   聂更阑重新微微拱手:“老人家,多谢。”   “老夫唤作望舒,”望舒老人脸上皱纹一舒展,“虽然老夫不能放二少爷进去,不过您若是有什么疑惑可尽管询问老夫。”   聂更阑愣了愣,随后又是深深朝老者一揖,“有劳老人家。”   半晌后,聂更阑别了解到修真界的修为等级——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   而直至渡劫成功飞升,便可与天地光辉,日月同寿。譬如聂云斟修为已至筑基期,那么他寿命可达二百最多三百年。   聂更阑再次被深深地震撼了。   原来在修真界十几岁时便已经可以预见自己能有多少寿元。而聂云斟身为世家子弟,族中天材地宝无数,绝不可能仅仅止步于筑基。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   聂更阑带着满心的惊异,在临走时问:“望舒老伯,能否请教您一个问题?”   望舒眉眼一舒展,乐呵呵道:“二少爷请讲。”   聂更阑犹豫几息,最终问出口:“敢问老伯修为是什么等级?我……父亲他们,又是何种等级?”   他飞快地看了眼望舒,垂下眼眸。   望舒却像是看穿什么,手指捻须一笑:“老朽不才,堪堪只修炼至元婴中期,已经两百年未寻得机缘再进一步。”   “至于家主,已臻至炼虚中期,夫人则是化神期大圆满。”   聂更阑已经在飞快地换算。   “如此说来,您的寿元最多可以到达一千二百岁?”   望舒捋了捋白胡子,微微一笑:“老朽今年已有九百多岁。”   “这么说,您是七百岁时修炼到的元婴。”   “没错,如若再过三百年老朽还未突破元婴,到时便会寿终正寝。”   聂更阑一怔。   “老伯,您……”   望舒再次捋须一笑:“少爷是否觉得我可怜?实则修炼讲究机缘,属于我的机缘未到便是天命,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就是如此。”   *   聂更阑回到流云小筑时,灯火已经点亮。   影影绰绰的前方,有两个人影凑在一起说话,看到聂更阑回来很快分开。   聂云斟从阴影处走出来,随手指向身后的人:“弟弟回来了?这是分配与你的小厮,唤作玉容,以后有什么事都可吩咐他去做。”   一个长相乖巧的小厮走过来恭敬地行礼:“玉容见过二少爷。”   聂更阑没忘记白日里聂云斟和他说话时那一闪而逝的幽森眼神,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   在绿苑每次他被老鸨逼着观摩年纪稍长的小倌如何伺候客人欢好时,他便是这种暴躁状态。   “多谢大哥,”聂更阑语气平淡,“我有些累,进去歇息了。”   不料,聂云斟上前一步攀住他肩头,“二弟。”   聂更阑瞬间感受到热源隔着衣料附着在皮肤上,心脏窒息一瞬肩头猛地颤动,急急退后几步盯着面前的人。   “别碰我!”   聂云斟愕然,待反应过来时聂更阑已经大步迈入院门只留下一个背影。   玉容慌张地朝聂云斟行礼,紧随其后跟着进去。   ……   聂更阑方才被碰到的一瞬心脏骤停,脑海中有一双手抖着肥颤颤的肉朝他摸过来。   老鸨在看到他脸色发绿之前把恩客拉到房间外边赔着笑脸:“爷,您弄错了不是这位,宝瑟要过两年才能接客呢。”   男人色眯眯往房里看去,“还要两年?真别说这可是个国色天香级别的,我看一眼都要把持不住。”   老鸨把男人拉着走远了,“爷,他还没学会伺候人呢,咱不着急,果子也得成熟了才可口不是……”   “少爷,少爷,您在想什么?”   聂更阑猛地惊醒,就看到玉容殷勤地凑在跟前手已经摸上他大腿,“少爷您一定很累了,玉容给您捏肩捶腿解解乏吧。”   聂更阑倏地浑身紧绷,暴躁地下意识拿过桌上的茶盏欲砸过去。   玉容吓得紧紧闭上眼,害怕地立刻松开手。   完了,这新来的二少爷脾气怎的如此暴戾,怪不得大少爷吩咐他多盯着点他。   玉容等了半天也没见重物砸下,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到主子已经把茶盏放下,不由松了口气。   聂更阑眉眼阴郁,忽然出声问:“厨房在何处?”   玉容“啊”了一声,很快道:“少爷您稍等,小人立刻去为您提饭食过来。”   聂更阑面无表情叫住他:“不必,你带我去。”   玉容摸不着头脑这位主子要做什么,但还是引着他一路去到厨房。   聂更阑提着一盒饭食回到流云小筑,听着玉容一直吃念叨:“老爷夫人早已辟谷多年,大公子也辟谷两年,所以厨房只剩一些今晚给三少爷三小姐挑食剩下来的吃食……”   聂更阑并未搭理,把食盒放在桌上又询问清楚沐浴等事宜后,道:“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你走吧。”   玉容错愕,再次张大嘴巴:“啊?”   *   “什么,你被他赶出来了?”   “少爷,小人办事不力,可是那二少爷确实不喜欢和人亲近,小人自诩伺候周到齐全,只不过说要给他捏肩捶腿,就被他赶出来了。”玉容一脸憋屈,一身伺候主子的本事无处施展,急得香帕都捏紧皱成一团。   按理来说,二少爷之前是小倌出身,应该对他这款清隽秀丽的感兴趣才是啊。   聂云斟沉吟不语。   这个聂家真少爷在凡界吃尽苦头,到了这里能享福却不享,行为举止奇形怪状,真是——   “等等,你方才说要给他捏肩捶腿差点被茶盏砸了脑袋?”   玉容忿忿不已:“是!二少爷好像极为不喜与旁人触碰,真乃怪胎,那他之前在……的时候是怎么伺候别人的?”   聂云斟忽然意识到什么,眉眼斜斜上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   两日后。   聂云斟从归家的二叔那边拿了测灵石回来,聂更阑随后被叫到书房。   经过昨日种种,聂更阑已经从见到失散多年亲人的喜悦中褪脱,满心都是冷淡。本以为寻到了能依靠的港湾,没想到,双亲把修炼资质比血缘亲缘看得还要重。是以再次见到聂重远和沈端枫,他内心毫无波动。   书桌上,一块隐隐散发五彩光芒的白色石头安静躺着。聂更阑静静看向生父。   聂重远:“这便是测灵石,一个人资质灵根如何都可以通过测灵石得知。”   沈端枫柔声开口:“更阑,你把手放上去。”   聂更阑从望舒老人处得知一些修真界的基本知识,此时好奇心不亚于这一家子,他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的资质究竟是什么水准。   一只手坚定地覆盖在了五彩光芒四射的白石头上。   霎时石头光芒大作,穿透了少年的掌心和指缝,没入他的奇经八脉之中。   没一会儿,白石头上就隐隐浮现出四种颜色出来。   聂重远和沈端枫见状,心里俱是一沉。   四灵根。   这在修真界来说已属于低劣的资质,莫说修炼困难,就是想拜入灵音宗这般大宗门,恐怕也不见得能将他收了,就算进去,恐怕也永远只能做个外门弟子,勉强混到筑基已经算是厚天福德。   聂云斟压下眼底闪过的一丝亮芒,面上却透着深深的担忧:“父亲,母亲,云飞云锦最低也是双灵根,我是单灵根,弟弟这四灵根……该如何是好?” 第3章   沈端枫暗叹一声,目光投向眼前聂更阑,这孩子眉眼与自己有四分相似的孩子,虽是亲生,但资质差到如此地步,她却是毫无预料。   看来重远所言不虚,这个家,还是得靠斟儿撑起来。   聂更阑瞧见双亲神色,心中一慌,故作镇定地问:“父亲?”   聂重远神情严肃冷硬:“你的事,我和你母亲须得好好思虑几日。”   “父亲,修炼的事我可以横悬粱锥刺股、焚膏继晷不敢懈怠。”聂更阑忽然从心底迸发出一股拼搏的意志。若不替自己求情搏一把,他必定后悔无穷。   好不容易来到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修真界,他绝对不能让机会白白溜走。   聂重远:“四灵根杂质浑浊修炼难于登天,不是你想努力就能成的。这些天你在家中好生待着,你前途之事我和你母亲自会替你考虑。”   “父亲,我——”   “就这么定了,无须多言。”   聂云斟这时道:“父亲,母亲,弟弟才回来与我们相认,家里何时向外宣告弟弟的身份?起码……也得告知叔父以及姑母他们吧?”   “此事不急,我与你母亲自有决断。”   聂重远夫妇瞥一眼聂更阑,身形化作两道流光飞出窗棂消失不见。   聂云斟收敛眼底的得逞之意,表情故作沉痛要拍聂更阑的肩以示安慰。   哪知聂更阑闪躲得比豹子还快,一副目光阴沉的模样直勾勾盯着他,浑身上下充满戒备。   聂云斟想起昨夜从玉容那儿听到的事,朝他温和得笑笑:“弟弟你也别难过,父亲他们没有立刻把你的存在告知家族一定有他们的考量,别难过。”   聂更阑眼底浸满冷意,并不做声。   聂云斟见状并不恼,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湛绿宝石玉佩递给聂更阑。   “弟弟,这块玉佩有驱邪之效且冬暖夏凉,就作为哥哥给你的见面礼物,请收下吧?”   玉佩通体如琉璃般纯净无暇,隐约还有流萤闪烁其间。   聂更阑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面略有怔忪。他头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居然是来自毫无血缘关系的聂云斟。聂更阑从未见识过修真界的宝物,盯着宝玉的瞳孔缩了又缩,含着渴望,也充斥着一丝警惕和害怕。   聂云斟会如此好心送他这么贵重的玉佩?   “弟弟,不要吗?”聂云斟拿着玉佩在聂更阑面前晃了晃。   聂更阑压制住心头怪异的情绪,手试探性伸向那块玉佩。   聂云斟并未有收回的动作。   聂更阑:“真的要给我?”   “弟弟,实话与你说了吧,凭你的资质家主之位将来必定不会落到你身上,既然我注定要当上家主,我定是与你和睦相处的,为难你对我有何好处?”聂云斟心知这个弟弟京防备心重,索性挑开了明说。   聂更阑对此毫不意外。聂家的家主之位,从聂重远夫妇对他的态度来看,绝不会给他这个亲生儿子。聂云斟没必要骗他。   他的话不无道理。   “多谢。”聂更阑收下玉佩,打消了心里的那点怀疑。   聂云斟露出满意的笑容,负手离去。   聂更阑握着玉佩回到流云小筑,在廊檐下怔愣许久。昨日聂云斟看自己的目光还充斥不善,今日就送了这玉佩。果真,亲生父母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在见到自己得第一日就已经决定好聂家将来的主人到底是谁。   倘若这样,那么聂云斟确实没必要再为难他。   而在此时,云莱阁。   聂云斟看着水镜里独坐出神的少年,轻嗤一声。   他就说,父亲母亲偏心眼如此明显,这个二弟怎么可能不伤心,现在他只不过随随便便扔了块破石头,他就感动得不知所以然。   如今看来,这个拥有聂家血脉的小子除了空有一张皮囊外,根本不足为惧。   ***   这几日,聂更阑三不五时到藏书阁找望舒老人聊天,从他那里了解到不少关于修真界的事情。聂更阑越发惊叹于此世界的奇幻宏大。   望舒得知聂更阑是四灵根时,亦是讶异不已。   “四灵根?老朽观二公子骨骼清奇,应当不该只是四灵根才对。”   “他们说我灵根混杂不纯净,不适合修炼。”   “确如家主所言,多灵根修炼确实修炼困难,这是从底子就决定的事,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不过——”   “不过什么?”   “若是有大量天材地宝砸上去,洗经伐髓,四灵根说不定也能慢慢提升修为,也能臻至大道成为一方大能。”   望舒说到这,欲言又止地看向聂更阑。   聂更阑岂能不明白望舒眼里的同情。以他这般资质,聂重远夫妇断不可能会把家里的资源倾注在他身上。   尽管,他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聂家的真少爷。   *   没过几日,聂重远宣布聂家庄要举办一个清谈论道会,实则就是小辈之间交流修炼心得的聚会。   而在论道会上,聂更阑的身份会初步向西南的几大家族正式介绍。   聂更阑紧张无比,不知道那些人都会以什么目光看他。   然而还没等到论道会,翌日聂更阑还未起床,玉容就急急忙忙闯进来将他摇醒。   “二少爷,二少爷,家主说那个白衣人这几日在汇阳山出没,让我们小心千万别乱出门。”   聂更阑揉着眼睛坐起来,下意识抓起被子往身上捂,脸色极其难看,“你怎么进来了?”   玉容一脸着急:“二少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您千万记着别出门啊,碰到白衣人可不是好惹的!”   “白衣人是谁?”   “白衣人是一个大魔头,已经杀了无数正道修士,您千万记住我说的话呀少爷!”   玉容没等聂更阑问清楚就急急忙忙离开,来去如同一阵风,也不管主子生气是否要罚他。   聂更阑掀开被子下床洗漱穿衣,去厨房拿早点。才吃完,流云小筑再次有了闯入者。   “人界的乡巴佬,还我云斟哥哥的玉佩来!”   一道流光从房外激射而入,伴随着轻微的破裂声,聂更阑的窗棂断了两根,紧跟着,那对龙凤胎双双闯了进来。   聂更阑从望舒老人那里知道,他的这对龙凤胎弟弟妹妹修为只是炼气初期而已,不必惧怕。可他一介凡人之躯如何能不惧,于是下意识在屏风前急转身体就地打了个滚,堪堪避开那道流光。   聂云飞大步流星奔过来,劈手就要夺挂在亲哥哥腰间的玉佩。   聂更阑神色一凛,又是一个翻滚,狼狈地从屏风另一边站起身,目光沉沉看向龙凤胎。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聂云飞双手叉腰蛮横地冲他大叫:“乡巴佬,云斟哥哥送了你一块玉佩,你把它交出来!”   “就是呀,云斟哥哥的东西你不配拿,我们都得不到云斟哥哥的礼物,你凭什么拿到呀!”聂云锦学着哥哥的模样双手叉腰,神态语气好不刁蛮。   聂更阑惧怕他们又对自己使出什么术法,警惕后退几步来到床边,神色阴沉:“这是他送我的,你们凭什么拿走。”   “你要了也没用,一个四灵根的废物,毫无灵力,这块玉佩对你来说就是废铜烂铁!”   聂云飞说着,圆溜的眼睛一转,飞身上前想趁机再次夺走那枚玉佩。   “嘻嘻,哈哈,拿到啦!妹妹我们走!”   “哥哥等等我呀!云斟哥哥的玉佩你给我嘛,人家想要这块玉佩!”   “妹妹,你别急,快上来,我还有两道飞行符咒,快跳上我的剑!那个凡人要追过来啦!”   聂云锦回头,果然看到聂更阑面色不善朝他们追赶而来。   聂云锦咯咯大笑,跳上哥哥的剑,兄妹两人倏地瞬间升空飞离地面。   聂更阑狂奔赶到时连剑的尾巴都没碰到,愤怒而绝望地看着那把剑载着龙凤胎悬停在离他三尺高的地方哈哈大笑。   聂云飞:“来呀,你来呀,你要是追到我们,我就把云斟哥哥的玉佩还给你!”   聂云锦:“哥哥你干什么呀,不是说好给我的嘛!”   “妹妹,那个凡人根本不可能追上我们,不必惊慌!”   说罢,聂云飞催动剑倏地往前方飞去。   聂更阑咬牙追上去。可纵使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有术法加成的飞剑。   龙凤胎兄妹俩就这么不远不近一直吊着他,每当聂更阑一靠近,飞剑就加速往前,保证他能跟在后面又够不着他们俩。   不知不觉间,他们穿过守卫稀松的后门,已经来到聂家后山范围。   “你来呀,你来呀,哈哈哈,你追不上我们,凡人,你来呀!”   聂更阑被两个小屁孩侮辱一路,脸险些也被高大的五彩灵叶划伤,气喘吁吁疲累不已。他到底是被激怒了。   “还给我!”   “有本事你追上来呀!光在那儿吼有什么用,略略略!”   水镜里。   聂云斟看着龙凤胎在后山引得聂更阑满头大汗地追逐,嗤笑一声,拂掉水镜继续修炼。   而正当龙凤胎两人嬉戏正欢快时,一阵怪风吹过漫山的五叶花,继而形成一股狂风,吹得花瓣簌簌掉落。   就连龙凤胎以及那把飞剑也被吹得摇摇欲坠险些掉落。不过狂风掠过后四周立刻恢复平静,飞剑也维持在半空中没再继续往下坠落。   后山,半山腰的亭子里。   聂重远、沈端枫面对面饮茶,没意识到山下方才吹过的妖风。   “……那就这么定了,更阑这辈子注定不会有所作为,四灵根的资质恐怕也难进灵音宗,邢家的长子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归宿。”   沈端枫叹息一声:“那位邢小公子在家里受宠,邢家实力雄厚天材地宝亦是不少,说不定更阑会在那里寻得机缘。”   “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聂重远道。   而在此时,山下。   龙凤胎被狂风吓得伏趴在剑上,风平息过后正准备直起腰,聂云飞手里的玉佩却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拽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玉佩如同被无形的手扯出去,从指缝中溜走。   “谁敢抢小爷的玉佩!”   聂云锦惊叫:“哥哥,玉佩不见了!是不是那个凡人!”   “怎么可能是他,妹妹,有可能是什么妖物闯入这里,我们立刻——”   “哥哥你快看!”聂云锦指着下方尖叫,“那块玉佩!”   下方,那块晶莹的玉石正以飞快的速度落入聂更阑的手里。   兄妹俩大惊失色,“怎么可能,那个凡人没有灵力,是怎么抢走玉佩的?”   聂云飞大怒,咬牙催剑往下坠落。   倏地,一道白影也同时撞向朝聂更阑,直接将他整个人悬空带起往前方密林和深渊峭壁而去。   聂云锦瞪圆眼睛失声大叫:“那个凡人会飞,他会飞!”   “别傻了,好像是一团白影把他掳走了!”   “那怎么办,咱家后山什么时候藏着一个大妖的?刚才的玉佩也是大妖抢走的嘛?”   聂家后山的护山大阵是最为薄弱的范围,因此有修为高深的大妖闯入并不奇怪。   聂云飞忽然一拍脑门:“对啦!云斟哥哥好像说过,那个什么白衣人最近在这一带出没,不会就是那个——”   兄妹两人齐齐朝早已消失的白影和聂更阑的方向望去。   远空只余下袅袅的云烟拂动,渺远静谧优美,如梦幻仙境。   *   白衣人路过汇阳山聂家地界范围时,本想继续前行,奈何他修为高超,所有感知都在一瞬间涌入灵海灵识之中。   他不仅听到亭子里聂重远夫妇的谈话,也知晓龙凤胎正在耍弄毫无修为的聂更阑。   更在一息之间得知了聂更阑就是聂重远夫妇口中的四灵根废物,以及要把他嫁给邢家长子以此抬高这个凡人儿子的身价维护聂家的门面。   聂更阑被一阵又一阵冷风吹得眼睛无法睁开。他被一只有力的手挟制身侧,无法动弹,而身在高空的失重带来的恐惧让他只敢睁开一条眼缝。   倏而感到惊恐。   他看不清挟制自己的这个人,那张脸在他眼里模糊成一团,仿佛身处云雾中,无论怎么使劲睁眼眼都没法看清。   冷静下来后,聂更阑终于开始慢慢察觉自己所处的这个怀抱冰冰凉凉毫无温度。   这个挟制自己的人,不,也许一只法力高强的山精鬼怪……他挟持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更阑忽然感到掠过眼前的冷风戛然而止。   一阵温和的气流停在少年的周身,云雾柔软似棉絮慢悠悠从他身上浮动而过。   聂更阑小心翼翼睁开眼缝。   他和那道白影停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而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渊流,嶙峋怪石从湍急的流水间穿过,但因为太高,凡胎□□根本无法听到水流声。   聂更阑从未到过这么高的高空,吓得一瞬间紧闭双目,双手下意识搂紧白影的脖子。   嗯…   虽然冰凉,但却是软的。   聂更阑看不清白影的模样,但也能肯定,这是一个人。   他实实在在搂到了白影的脖子。   等到聂更阑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一道寒冽缥缈的声音仿佛来自虚空的梵音,直直钻入耳内。   “摸够了?”很明显,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聂更阑吓得立刻缩回手,但却忘了这里是万丈高空,身体瞬间有坠落之势,然而这之前,白衣人的灵力已经将其稳稳托住。   聂更阑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道,知道自己不会再掉下去,狠狠松了口气。   他磕磕巴巴地解释:“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平常从不主动接近别人。”   一道清冷的笑声再次飘入耳畔。   像是不信,又似乎是不屑一顾。   聂更阑以为他在嘲笑自己言行不一,咬牙辩解:“我说的是实话!”   “嗯。”   清冷渺远的声音再次传来,下一刻,那块玉佩在术法操控下自动归位,系在了聂更阑腰间。   聂更阑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不知为何想解释的心情愈发强烈,“你不信?我平常真的不会主动接近男人,在凡界时,他们实在令人作恶,我……”   “噤声。”白衣人清冽的嗓音传来。   聂更阑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一般,悻悻地闭嘴。   仿佛在这个白衣人面前他是一只渺小的兽类,他只能无条件服从他的一切指令。   而一根冰凉的手指忽然点在聂更阑的眉心。   少年浑身瞬间紧绷,心脏如同被无形的铁爪擒住,口鼻不能呼吸,喘息声越来越大,胸口也一并剧烈起伏。   眼前闪过无数道油腻肮脏的虚影。   “到爷这儿来,爷会好好疼你的,快来呀小美人儿。”   幼小的宝瑟跌坐在地,鼻间全是恶臭冲天体味、酒味,以及那些男人发黄充满侵略的眼睛,仿佛一头头饿狼一般盯着他。   宝瑟双手撑地趴着,呕了一声,开始吐出脏污之物。   ……   聂更阑瞳孔剧烈收缩,眼前场景飞速退去,缥缈的云雾和凉爽的风重回眼前。   那根冰凉的指尖依旧停留在他额间,方才的回忆只过了一息而已。   这是聂更阑来到修真界以后,除了所谓的家人聂云斟外,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目张胆触碰自己的身体。 第4章   聂更阑以为这次又要吐,没想到那指尖只是静静停留在自己额头正中,并未有任何不怀好意的动作。   预料中的恶心感没传来,反而有一股暖流从他额心流向四肢百骸,瞬间缓解掉他紧绷的肌肉和凝滞的血脉筋络。   白衣人嗓音清冷:“勿要惊慌。”   下一刻,白衣人似是一怔,指尖抵在少年额间的力道重了三分。   在聂更阑还未反应过来前,他已确认心中所想,指尖迅速移开。   倏地,不远处有两道流光迅疾赶来。   “妖孽,还不速速留下!”   此处仍旧是聂家地界。   聂更阑眼睛睁圆,听出这是聂重远夫妇赶来了,身形略动。   在他出声之前,那道模糊看不清面容的白影已经消失,而他的身躯被一股类似透明气泡的物体托住悬浮在半空。   沈端枫第一个发现儿子,喝道:“是更阑!”   夫妇俩旋即停下,一人一边接住儿子。   那道白影早已瞬息消散于无形。   聂重远蹙眉:“白衣人已离开此地。此魔头实力高深莫测,竟然闯入护山大阵我们都毫无知觉,恐不好对付,还是先带更阑回去为上策。”   沈端枫也不赞成盲目追白衣人,夫妻两人于是御剑把儿子带回聂家庄。   回到聂家庄后院时,不光一双龙凤胎在,聂云斟也不知何时赶来在等着。   聂重远冷脸喝道:“云飞,云锦,还有更阑,你们几个倒是说说,你们几人为何跑到后山瞎晃!”   聂更阑这才记起去后山的缘由,一惊,下意识攥紧腰间的玉佩。   他尚在犹豫要不要照实说,聂云飞已经恶人先告状:“父亲母亲,这个凡人非要抢云斟哥哥赠给妹妹的玉佩,我们气不过所以才不小心追他到了后山!”   聂更阑眸色森冷,怒极而笑:“这块玉佩是聂云斟所赠,说是有冬暖夏凉驱邪之效。”   “呸!不要脸,云斟哥哥送你这个干嘛,这块玉佩可是拥有灵力之人才能驱使的!”   聂云飞圆乎乎的脸蛋气得通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睫也不知何时挂上晶莹的泪珠,转向聂云锦和聂云斟,“云斟哥哥,你快和父亲母亲说呀,玉佩是不是你送给妹妹的?”   聂云斟在众多视线注视下慢腾腾睨一眼聂更阑,而后击碎了这个弟弟的期待:“玉佩是我赠与云锦的,她看到这小玩意儿吵着要,没想到——弟弟,你的确不应该强抢妹妹的东西,她才六岁,万一在后山出了意外,你对得起一心为你筹谋未来的父亲母亲吗?”   聂更阑淡色如琉璃的眸子倏然睁睁圆,死死盯着冠冕堂皇说瞎话的所谓的哥哥。就在昨晚他曾还抱有侥幸,也许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废物就能在这个家找到一席之地,最起码,聂云斟不会再为难自己。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抑怒气,“聂云斟,这块玉佩是你送我的。”   沈端枫这时叹息道,“更阑,你还要嘴硬吗,你可知道这块玉佩是何物?”   聂云斟嘴角扬起一道不怀好意的弧度:“此物唤作留影石,用于记录事发当时双方一言一行所有举动,弟弟,你没有灵力修为,是无法驱动这块玉佩的。”   “咻!”聂重远已经施法让玉佩从聂更阑腰间脱离落在自己掌心,下一瞬光芒大作,一道光影组成的水镜竖立空中,聂云斟和聂云锦的身影出现其中。   “妹妹,这个送你,喜欢吗?”   “谢谢云斟哥哥,玉佩形状的留影石好漂亮呀,我喜欢!”   聂云斟摸摸妹妹的头发,笑得温柔,“云锦喜欢就好。”   聂更阑心口忽的一抽。   窒息感倏地蔓延至整个心脏,“这不是真的!聂云斟,你有胆把昨夜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聂重远厉声呵斥:“逆子,你还要狡辩么!小小年纪学了那些歪风邪气居然胆敢抢你妹妹的东西!”   聂云飞得意洋洋指着聂更阑腰间的玉佩,“无知的凡人,还不快把玉佩还回来!”   沈端枫皱眉道:“飞儿,不许一口一个凡人,他是你的哥哥。”   “可是他居然抢妹妹的东西,还撒谎,这么坏的人,哪里配做我和云锦的哥哥!”聂云飞嘟起嘴开始撒娇,“爹,娘,我不要这个凡人当我们的哥哥!”   “好了!”   聂重远厉声呵斥:“你们两个不许无礼挑衅,传出去像什么话!”   “还有更阑!”   聂更阑被这声陡然加重的呵斥吓得脊背一震。   “去祠堂罚跪,好生反省你的所作所为,休要再把凡界沾染的恶习带到家里!”   聂更阑嘴唇蠕动,淡色琉璃的眸子悄然泛红,神情倔强似要解释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只是指尖已然掐进掌心,刺痛不断传来。   王管家亲自把聂更阑带到祠堂,看着少年单薄的身躯跪在祠堂中央,一声不吭,背影孤寂清冷。   王管家暗暗叹息,“少爷,小人要启动寒冰阵法了,您坚持住。”话落,一道淡蓝色光晕从地底升起,瞬间将少年整个笼罩在内。   聂更阑打了个寒噤,微弱的声音传来。   “王叔,那块玉佩确实是聂云斟送我的,被龙凤胎强抢,我才追到了后山。”   “你信吗?”   王管家此时已经走到祠堂门口,并未回头,“二少爷,众口铄金,当你一人之言无法说服众人时,那么就该蛰伏潜心修炼使自己强大,终有一日你会成为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人信服的存在。”   聂更阑身躯一震,耳边忽然想起来到聂家的第一日他的声母沈端枫说过的一句话,“修真界弱肉强食,以武为尊。”   渐渐的,他眼里燃起一簇火苗,眸色渐趋坚毅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只是这觉醒很快在祠堂寒冰阵的侵袭下摇摇欲坠。   莫说聂更阑一介凡人之躯,就连修士在祠堂待久也不免要靠自身灵力或者符篆抵御寒冰之力。是以,聂更阑只是跪了半个时辰身躯便开始东摇西晃,双手抱着胳膊冻得瑟瑟发抖。   很快,他的眉毛、发梢结上一层雪霜,本就雪白的肌肤在霜雪衬托下仿佛一个耄耋老者。   ……   书房。   沈端枫:“白衣人修为高深莫测,我们竟连他何时闯入后山大阵中都不得知。”   聂重远负手背于身后,“我已命人前去加固阵法,只是,白衣人掳走那逆子却又让他毫发无伤活了下来,不知意欲何为?”   沈端枫神色染上责备:“重远,他是你的儿子,不能因为犯一次小小的错误就对他抱有偏见,毕竟是在那种地方长大,只要慢慢感化,他会变好的。”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已十六岁,今日能抢妹妹的玉佩,明日就能把聂家出卖给魔族那帮心狠手辣泯灭人性的魔物!”   “重远,他才回来几日,不必这么悲观,还是要多些耐心教养才好。”   “哼!他要是因此毁了和邢家的婚事,我看他这辈子是否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归宿!”   *   祠堂。   两个时辰过去,无人发现跪在刻着繁复花纹地砖上的少年已经冻得身上结了一层薄冰。   可他脾气倔强,宁愿冻死也不起来,不肯低头认输。   不知何时门外一道身影悄然出现,脚步轻盈地进来。   下一刻惊呼声充满整个祠堂,“更阑!”   紧跟着一件大氅当空落下披在冻得嘴唇发白眉毛结冰的少年身上。,抱着胳膊的双臂也已然被薄冰固定住。   沈端枫深吸一口气。   *   聂更阑被抱回了流云小筑,一道道术法施展而下打在他被寒冰冻伤的身体上。   梦中的少年一直紧抱着胳膊,身体抖成筛糠,根本停不下来。   直到术法一层层融化他身上因寒冰阵筑起来的冰层,沈端枫才松了口气,又施了一道驱寒术笼罩在少年身上。   “这孩子,怎就如此……”长久后,沈端枫又是一声叹息。   *   流月大陆西南方,邢家。   邢家的嫡子邢简打小一派英俊风流,他不光长得俊,自己也喜欢长得俊俏的人物,就连身边的小厮都是眉清目秀一类。   用他的话说,赏心悦目之物能激发人的潜力,于修行一途大有裨益。   且不说邢家家主是否把他的胡言论语当真,不过当聂家那位失散多年儿子的画像送到他跟前时,邢简当场双目发亮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灵果。   “这是,聂家的小儿子?”   邢家主:“据说才从凡界接回来不久。简儿,此子虽然肉体凡胎,不过好在邢家不缺天材地宝和法器,简儿如若喜欢……”   “喜欢,喜欢!”   邢简抱着画像亲了几口,喜不自胜,“爹,这个美人儿我喜欢!光是画像都如此令人心驰神往,不知真人该多天仙貌美!”   邢家主哼笑一声:“如此一来,你能放心前往临雾宗拜师了?”   “自然,多谢爹!”   邢简抱着那幅聂家小儿子画像哼着小曲回到房内,挥退小厮,把画像挂在屏风上,眯起眼开始细细欣赏品味。   再怎么肉体凡胎也是修士后人,不管他到底是几灵根,如斯倾城美人,他一定想方设法让他成为绝世炉鼎!   届时绝世美人陪伴身侧,他绝对能一跃成为临雾宗新弟子中的一枝独秀。   邢简正想入非非,一阵穿堂风忽然掠过,生生把四周的白纱帷幔带得狂掀飘飞,在夜色下似妖魅舞动,平添了几分奇诡。 第5章   聂更阑在梦魇中再次听到有恩客在珠帘外问老鸨,宝瑟到底何时才能接客?   老鸨笑得花枝乱颤,香帕招摇得不成样儿,“徐公子呀,宝瑟还太小,况且规矩什么的也还没学全,多谢各位公子赏脸,宝瑟若是到时接客,绿苑一定通知各位!”   “妈妈,宝瑟已经到了年纪接客,那些达官贵人都着急成什么样儿了您还不让他接客?”   “你呀还是太嫩,若能一直吊着他们胃口绿苑何愁没有生意,不过也确实不能拖得太久,宝瑟终归还是要推出去的……”   聂更阑惊吓而醒,额头一片濡湿,浑身冷汗涔涔。直到看到四周不是绿苑的香帐而是在聂家庄流云小筑的房间时,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   外面,玉容在敲门,“少爷,天亮了,小人是过来传达家主的通知,今日您得参加几大家族清谈论道会,您该起身了。”   聂更阑面色发白,眉头皱得死紧:“你出去,不许进来。”   “哎,那玉容退下了。”玉容离开小院,忍不住嗤了声,“都被寒冰阵冻成那样儿了还逞强,一个凡人而已!”   聂更阑拖着僵硬的身体摸下床,慢慢记起自己之前在祠堂罚跪被冻得得抵挡不住昏了过去,没想到自己居然昏睡了一整日。   寒冰阵后遗症颇大,手脚僵硬得让人行动笨拙,聂更阑只能慢腾腾地爬起来洗漱。   今日,是附近几大修真世家举办清谈论道会的日子。   他早前从望舒老人处得知,论道会在修真界很常见且规模不一,古往今来有不少修士在论道会上得益悟道开化,甚至原地渡劫晋阶的。   聂更阑不打算错过这个见识的机会。   ……   辰时左右,聂更阑被玉容领着来到前厅。   聂家所有人早已到场,大厅内添了不少生面孔。   看到披着大氅一脸病容的聂更阑出现,龙凤胎兄妹直接翻白眼做鬼脸,嘲笑他身体脆弱得就像院子里娇嫩的苏眠花,风一吹就枯萎掉落。   聂重远适时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在论道会开始之前,我要向诸位介绍近日寻回的小儿子,他是我和端枫多年前丢失的麟儿,当年我们抱错幼子,这些年更阑一直流落在外。不过这几日我们也已经打探过,云斟的家人早已不在人世,因此,斟儿和更阑将成为手足……”   聂重远长篇大论说了一通,大厅里鸦雀无声,众人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   聂更阑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朝自己投来,或好奇,或惊艳,或讶异,或轻蔑。   蓦地,一道清晰的呵欠声响彻大厅。   聂重远演讲被打断,所有人都朝出声的方向看去。   “重山,清谈论道会此等庄严的场合,你这模样成何体统?”聂重远不满地看着这个二弟。   被点名的男人不以为意又打了个呵欠,扬眉笑笑:“大哥,这就是你从凡界带回来的孩子?没想到容貌不俗,看来是结合了你和大嫂的精髓啊。我看大哥你也别废话了,是不是该让这位更阑侄子上去说两句?”   男人一番话让众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聂重远毫不留情地驳斥:“他有什么可说的,倒是你,还是管好自己一双惹事精再贫嘴也不迟!”   男人的小女儿一脸不忿:“大伯您这话什么意思,我和哥哥怎么就惹事精了,我爹昨日还管我兄妹为优秀的宝贝呢!”   “噗!”一位长辈模样的女子忍不住笑出声。   少女的哥哥抖开扇子装模作样扇了扇风,“烟儿,伯父一定是在批评你,我如此端方雅正,上进勤勉,爹娘赞不绝口,我怎么可能是什么惹事精?”   少女冷笑一声:“最近话本看多了,学什么凡界那些酸书生的做派,好玩么?”   “好玩,好玩,”少年又抖了抖扇子,“说起来更阑堂弟久居凡界,想必一定熟悉那里的礼仪规矩。”   他眼珠子一转,扇子转了个方向,朝着聂更阑装模作样一揖:“更阑弟弟这厢有礼了。”   端方形象维持不过几息,下一刻他狡黠地眨眨眼:“怎么样更阑弟弟,我学得像不像,以后你做我的军师指点我,我若是去了凡界一定迷倒一大片……”   “咳咳!”兄妹俩的父亲适时地咳嗽几声,“云追,你大伯训话你居然也敢反驳,你想反了天不成?”   聂云追朝聂更阑吐吐舌头,啪地一声收起折扇规规矩矩站到老爹身后。   大厅里,所有人都一言难尽地看着二房一家的“表演”,仿佛吞了猪吃的糙糠一般难受。   除了聂更阑。   聂更阑接触的第一批修士便是聂重远一家,原以为修真界都同他们一样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直到今日见到二叔一家,才知道并非全都如此。   一股酸涩悄然涌入,不知名的情绪填满胸腔。   大厅里,另一个男人冷哼一声,“整日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凡界的那些废物也值得模仿?说出去不怕外头的人笑话聂家家风不正!”   老二扬起眉毛:“老三,此话不然,终日修炼清苦,漫长人生不给自己找点乐子,那这苦修也太没意思了。再说你如此严肃端方,你儿子至今还未引气入体,而我的追儿烟儿都已炼气中期,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你!”   “哎,别气嘛,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就给你气成这样,若是被外人评头论足,你还不得气疯了?”   “聂重山,你说够了?!”   眼见大厅内要吵起来,聂重远当即厉声喝止:“好了,都吵什么!在小辈闹面前像什么话!”   聂云烟、聂云追看到亲爹怼人嗤嗤笑成一团,兄妹俩互相挤眉弄眼。   聂更阑的大氅这时被人扯了一下,低眉看过去,发现是聂云追在朝自己眨眼。   他垂下眸,心中掀起波澜。一种无法言说的滋味弥漫开来,如同疯长的藤蔓迅速在血液里滋生。   这时,一位青衣素袍的美妇人笑道:“好了,几位哥哥,今天几大家族前来赴约论道会,你们这副模样到时可别被他们笑话了去。”   这便是四妹聂重音了。   老二捋着短须点头:“四妹所言极是。”   聂重远神色肃穆:“都准备准备,贵客马上就到。”   于是,人群慢慢散开出了大厅,龙凤胎走在聂更阑面前,故意大嗓门奚落道:“也就那一家惹事精看得上这个凡人,还是我们云斟哥哥有大家族公子风范,哼,那些不入流的人怎么能比得上云斟哥哥!”   聂云斟淡淡微笑:“云飞,不得对二叔他们无礼。”   聂云追把聂更阑拉到一边,用看似耳语但旁人又能听得清的声音说道:“堂弟,你这弟弟妹妹怎么回事,像两个傻唧唧的小鸡崽子,只会吭哧吭哧啄人一口,又没什么威慑力,一只手就能把他们捏死——“   “喂,你在说谁!”龙凤胎气得一蹦三尺高,两道符篆燃着蓝色火苗直冲聂云追而来。   “雕虫小技。”聂云追嗤笑间一弹指把两道符篆挥掉,化成烟灰消失。   “堂弟堂妹,我只不过在谈论小鸡崽儿,你们激动个什么劲儿?更阑堂弟,你说是不是?”   聂更阑胳膊被碰了碰。他面无表情看一眼聂云追,没有回应。   聂云斟冷笑一声,“云飞云锦,走,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龙凤胎气呼呼地瞪向几人,跟着哥哥离开。   聂更阑朝这对堂兄堂姐拱手,无声表达感激。   聂云追熟络地攀住聂更阑肩头,“更阑堂弟,你这一副病猫子模样还来参加论道会也真够勤勉的啊。”   “你知道人生病还不赶紧把手放下来,累着人家怎么办?”聂云烟朝哥哥啧了一声。   聂更阑眸子垂下。他心知兄妹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抵触的心弦慢慢松弛下来,忍着不适始终没把肩上那只手拂开。   *   清谈论道会除了聂家,邢家、周、徐和汪家亦有人到场。   “简哥!”   邢简刚从飞舟上落地,还未回应朋友的呼唤,四周一阵风声卷过,一道几不可见的白芒没入他体内。   顷刻间,兴高采烈的邢简笑容敛去像是换了一个人,眼尾弧度凌厉,自眼底闪过一丝幽幽冷芒。   那头,三个少年奔到邢简跟前。   其中一个满脸不爽:“本来今天不想来,我娘非揪着我耳朵出门,烦死了!”   “你待会儿就偷着乐吧,今天肯定有好戏看,”火红色头发的少年抱着双臂痞气地挑起眉,“简哥,你说是不是?”   “什么好戏?你们都知道什么?”不爽的少年好奇地瞪大眼睛,还不停摇晃红头发少年的胳膊,“周炎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周少爷一把推开同伴,“别扒拉我徐之鸣,这种天大的消息你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徐少爷不屑地哼哼,“要不是我偷摘凌霜果被我娘罚闭门思过,我能不收到消息吗。”   他话音一转,开始扒拉邢少爷,“简哥,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啊,你们当真憋的住?”   他又瞪了眼缩另一个同伴,“汪淼淼,你该不会也知道了吧?合着只有本少一人不知情?”   汪少爷是他们几人的小跟班,此刻慌忙摆手唯唯诺诺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看着三个同伴在闹,从刚才起没就吭过声的邢简目光冷冷地扫向徐少扒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   徐少爷被他突如其来的眼神吓到,手松开后退一步,“简、简哥,你怎么了?不说就不说呗,别吓我啊。”   邢简目光沉冷如水,并不多言:“进去吧。”   徐少爷对好友突如其来的冷淡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向周少爷,“简哥是吃错灵药还是怎么了?”   周少爷也感到奇怪:“昨夜我用传音符同他说话时,他还很兴奋来着,怎么一大早就摆一副臭脸给我们看?”   汪淼淼小声猜测:“简哥中邪了?”   其余两人踹他一脚:“你才中邪了。”   几个人想不通干脆不想了,追上前方的人进入聂家庄。   *   四周仆从如云,侍女衣摆流苏轻晃,几个家族的人鱼贯而入来到聂家后花园的水榭之中。   论道会还未开始,水榭四处皆摆着灵力做成的糕点酒水和果子。   周少爷等人很快寻到聂云斟的身影,“云斟!”   徐少爷嘴里叼着一块清心糕,坏心眼儿一笑:“云斟大少,快带我们去见见你那位好弟弟呗,我还真有点好奇他到底长什么样儿了!”   方才进来时,周少爷已经用传音符偷偷和他说了一嘴,徐之少爷这才知道今天好友邢简要与一个从凡界界来的凡人订亲!   而那个凡人正是聂家流落在外多年的儿子,聂云斟的弟弟!   聂云斟嘴角一扬,“有何不可,随我来。”   几个少年当即以聂云斟、邢简为中心,簇拥着他们往另一处亭子走去。   此时,聂更阑拿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清心糕点放入口中。   丝丝滑滑、冰凉和软糯等多种口感一同涌上来,随即一道清凉之感顺着喉咙没入奇经八脉。   聂更阑精神为之一振,只感到丹田处有凉凉的一股气在盘旋,但又不至于太过寒凉伤着五脏六腑。   不愧是清心糕。   进入聂家以来他只吃过饭菜,厨房的点心从来都是优先供应那对龙凤胎,是以今日他是第一次品尝修真界的点心,结果滋味还算奇妙。   聂更阑拿起第二块糕点时,那边风风火火来了四五个人,一看就来者不善。   他眉头紧蹙,拿起糕点打算走开。   他分明已经找了个最清静的角落,没想到还是被人找到。   而徐少爷在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时呆滞了一瞬,待到回过神连忙伸手将人拦住,“哎,别走啊小美人!”   聂更阑不动声色退后一步,看着这些人的架势,眼底划过一道嫌恶的暗芒。在绿苑,喝醉的客人拦住小倌通常用的都是这种开场白。   而徐少爷、周少爷还在瞪大眼睛打量聂更阑。   少年唇不点而朱,轮廓线条柔和不失棱角,面若桃花却不俗艳,整个人仿佛通体晶莹的玉石。分明只是一个凡人,但就是有教人移不开眼的本事。   聂云斟哼笑道:“都看呆了?我这个弟弟确实貌美,不过你们已经没机会了,今日……”他瞥向默不作声的邢简,目光意味深长。   徐少爷干笑几声,上前几步逼近聂更阑,“行了云斟,我们已经知道了,不过简哥,好歹他也是凡界的一枝花,在你没得到他之前,我能不能摸一摸他的脸啊?这小脸一看就很嫩,好像能掐出水似的。”   “哎你说,凡人的皮肤有生得这般细腻的吗?是不是这小子偷用了什么灵丹玲珑养颜膏之类……”   徐少爷邪笑着渐渐靠近,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作弄之意。   聂更阑手脚冰凉,眸色越来越阴森,怒意悄然积聚。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脸颊时,他无声攥紧拳头打算动手。   然而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将闹剧打断:“徐之鸣,够了。”   是邢简。   徐少爷好事被中断,有些不满,“简哥,我还没见过凡人,就摸一下,好奇一下也不行么!”说着,手竟是又偷偷伸向聂更阑。   “啪!”   徐少爷的胳膊被千斤重一般的力道往下一拍,手臂和胳膊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几欲骨折,疼得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啊啊啊!” 第6章   “邢简,你他妈发什么疯!”   徐少看清是谁打自己后,拼着一只手还在剧痛中冲过去要把人扑倒,没想到被邢简一挥袖跑直接撂倒在地。   这下,徐少不光手,就连浑身上下都摔得钻心疼痛,翻来覆去打滚嗷嗷叫唤,“邢……简!你今日到底什么意思!”   邢简眸色冰冷:“谨言慎行。”   话一出,徐少、周少都愣住了,后面的汪少也睁着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看着,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   “邢简!”徐少咬牙切齿低吼,“你居然为了一个小倌打我?王八蛋你——”   没等骂完周少已经冲过来捂住他嘴,“别说了徐之鸣,你还没看出来简哥喜欢这位聂家二少?你欺辱嫂子简哥能不发火吗!”   周少说罢又劝邢简:“简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计较,他知道错了。”   聂更阑死死盯着徐少,眼底充斥阴郁之色,“什么嫂子,闭上你们的狗嘴!”   周少按住吵闹的徐少,神色揶揄地看着他,“怎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和简哥马上就要订婚,你说我们是不是该称你为嫂子?”   聂更阑浑身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   他要和男人,订婚?   聂更阑猛地拔腿往水榭外跑。   他要找聂重远问清楚!   周少以为他要找长辈告状,追上去要将人擒住,谁知一道透明的气墙横亘在前把他狠狠弹回去摔了个大马趴。   周少不死心还要追,“我就不信邪了!”   这时,各族长辈纷纷被吵闹声吸引过来,聂云追聂云烟兄妹俩飞奔而来,上前阻拦要抓聂更阑的周少。   “住手,放开我弟弟!”   徐家主看到儿子的伤势当即大怒,“鸣儿,谁把你打伤的?”   周家主亦是怒气冲天扶起儿子,“炎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少慌忙摆手,心虚地瞟一眼聂更阑和邢简,又拼命给徐少打眼色,“没、没什么,就是聂家二少不相信他要嫁给简哥,我们起了点小冲突,爹,我们没事!”   聂重远神情肃穆,冷冷喝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因何争执?”   聂更阑双目赤红,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父亲,他们说……我要与邢家公子订婚,可是真的?”   此话一出,四周皆惊。   聂云斟无声地扯起嘴角,目光带着嘲弄。   聂重远怔了怔,很快神色恢复如常,“你知道了?”   邢家主这时道:“聂家主,既如此,不如干脆在论道会之前宣布这个喜讯。”   “也好,”聂重远环视一圈在场众人,拱手道,“诸位,邢家长子邢简将与我的二子定亲,两家马上会成为亲家。”   说罢,目光终于放到亲儿子身上,“更阑,两家长辈都算过,你与邢简命格相辅相成,天造地设,届时两家寻一个黄道吉日与你二人订婚,等到你们修炼一途顺遂之时,再举办结契大典,成为道侣。”   几位家主闻言纷纷道贺,“原来是要办喜事了,聂家主,邢家主,恭喜恭喜啊!”   人群中,邢简身形微动,似要出声。   却有人赶在他之前颤抖地大叫出声:“我不同意!”   所有目光顿时投向聂更阑。   少年又惊又怒,漂亮的朱唇失去血色微微颤抖,即便呼吸不顺可还是极力支撑着站稳了,定定地与生父对视,“父亲,我不喜欢男人,并不打算和一个男人成亲!”   众人愕然。   邢家主目光沉沉,神色不满,“聂家主,这是何意?不是说,此子来自凡界的……”   既是小倌,怎会不喜男子?   聂重远看向聂更阑,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更阑,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他本以为这小子能审时度势,一个四灵根的废物能嫁进邢家已经天大的恩赐。没想到这逆子居然当众驳斥这门婚事!   聂更阑面容毫无血色,后槽牙咬得死紧,“我说的难道还不够清楚么!我不喜欢男人!”   他急切地在人群里寻找生母的身影,心想,即便父亲不理解,她身为自己的母亲一定能理解自己。   可四周却丝毫找不到沈端枫的影子。似乎从早上开始,他就没见过她。   聂重远气得美髯抖动,“放肆!你知不知道,以你的资质很难修炼得道,想拜入灵音宗门下更是难如登天!嫁给邢贤侄是你的不二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休要给两家难堪!”   聂更阑眸色寒芒闪动,怒极而笑:“如果我说不呢?”   水榭下,灵泉潺潺流过,五彩灵叶被风吹拂微微摆动。   空气一阵死寂。   邢家主气笑了,“聂家主,聂家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是否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邢家主,对不住,事发突然,也许是更阑……”   恰在这时,一道沉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爹,我不想娶他。”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发现邢简从人群中走出,眸面无表情盯着着阴鸷的聂更阑。   邢家主以为儿子不高兴:“简儿莫气,此事聂家定要给我们邢家一个说法,爹……”   “爹,孩儿是真的不想娶这个四灵根的废物,”邢简再次截断话头,“不如今日就当面说清楚。”   “为何?你昨日不是还说很喜欢他么?”   聂更阑蓦地抬头,淡色眸子布满血丝,看着邢简的目光森冷阴翳,胸腔开始蔓延起一丝丝恶心窒息感。   邢简摇摇头,神色冷漠:“四灵根的废物也就罢了,可是孩儿嫌弃他此前在人界的身份,孩儿觉得他配不上邢家少夫人的身份。”   邢家主一笑,道:“好,既然简儿不喜,那我邢家也没必要再继续纠缠。”   “聂家主,既然如此邢、聂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也正好合了聂二公子的意!”   聂重远脸色微变:“邢家主,不可!谈好的婚事如何能说中止就中止,况且小儿的身份此前已经向邢家透露过,邢家此举未免太过武断。”   “聂家主说笑了,难道不是你们聂家食言在先?”邢家主气极而笑。   聂重远要发作,却被老二聂重山拦下。   聂重山笑呵呵道:“诸位,今日主题是清谈论道会,既然两家的事已经说清,论道会可以开始了吧?”   老四聂重音:“确实如此。大哥,邢家主,无论如何论道会还是要进行的,不若两家暂时放下此事,如何?”   邢家主:“当然,请吧,诸位!”   聂重远怒不可遏,对聂更阑喝道:“逆子!滚去祠堂跪好,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聂更阑知道自己暂时躲过去了,浑身一软,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冷汗淋漓,几欲跌倒。   聂云追和聂云烟见状连忙将他扶住,“我们带你过去。”   聂重山出面求情:“大哥,更阑这孩子惊吓得不轻,不若还是免了他的责罚吧?”   “你替他说话,谁来填补聂家的面子!”聂重远一拂袖,率着几大家族之人怒而离去。   本想给那逆子找一门安生的婚事,谁料他竟丝毫不领情,还在几大家族前给聂家丢尽了脸面!简直是忤逆不孝!   众人跟随聂家的人纷纷离开花园。   临走时,邢简淡淡瞥一眼聂更阑的方向。   聂云斟嘴角上扬,面上始终挟带一丝看好戏的表情。   龙凤胎手舞足蹈地冲聂更阑做鬼脸,“活该,活该,凡人又要罚跪啦!”   ……   聂更阑被扶到了祠堂。   他才跪过寒冰阵,身体本就孱弱,没料不到几日又回到了这个鬼地方。   聂云烟姐弟俩相视一眼。   门外就是守卫,聂更阑不罚跪是不可能的。   聂云烟悄悄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指环塞到聂更阑手里。   少年惊异抬头,看到聂云烟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戴上,又指了指这个寒冰阵。   聂更阑默默把戒指戴上。等到聂云烟姐弟两人离开,热泪终于抑制不住决堤而下。   他一拳砸在冷硬的地砖上,双目赤红,森然可怖。   本以为寻回双亲能弥补之前十几年未曾有过的亲人温情,却不料依然不能摆脱成为男人玩物的命运。   聂更阑胸腔里的恶心感依旧挥之不去。   祠堂寒冰之气如跗骨之蛆,慢慢渗透进入体内。   渐渐的,他双臂滑落至身侧,开始冻得嘴唇发抖。   所幸他戴着那枚聂云烟戒指,寒气比昨日要消减两分,可这种程度的冰寒之气依旧不是一个凡人能抵挡得住的。   倏地,院子掀起一阵风,卷起一个漩涡飞入祠堂形成无形透明的罩子落在跪着的少年身上。   聂更阑身上倏然有暖流涌遍全身,已经僵硬的手脚居然能稍微动弹了。   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右手,看向那枚聂云烟的戒指。   是戒指开始发挥效力了?   ……   聂家广场。   论道会开始已有一炷香时间,坐在下方的聂重远忽然感到祠堂似乎涌起一阵灵力波动。   很细微,只一刹那而过,仿佛蝴蝶蹁跹擦过眉间的触感。   聂重远蓦地起身。   前来参加论道会的沈端枫拉过他袖袍,“怎么了?”   “祠堂似乎有外力入侵。”   聂重远坐下凝神,双手掐诀祭出元神探查祠堂那边的情形。只不过几息,他元神回归本体,疑惑地看向沈端枫。   “什么也没有,难道是我的错觉?”   *   论道会结束后,几大家族的人陆陆续续离场。   徐少已经服下丹药,手并无大碍,只是对邢简还抱有怨气,不肯搭理对方。周少只能和汪少在两人中间当和事佬。   周少:“简哥,从今天进来起你就冷着一张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小白脸会悔婚了?”   汪少小声道:“那个聂更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门婚事好吧。”   周少压根懒得理他,又道,“简哥,你是真不喜欢那小白脸,还是碍于面子才退婚?”   邢简眼神冷淡瞥过来,周少几人被看得发毛,忽然感到脊背发凉,四周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而下。   邢简加快脚步出去,周少拉起徐少追上去:“简哥你别生气,等等我们,走慢点啊!”   一行人簇拥邢简终于来到聂家山门外的广场时,几艘飞舟已经停在上空。   邢家主走过来:“简儿无须难过,你要什么炉鼎爹不能给你找来?到了临雾宗,外面的优质炉鼎只多不少。”   邢简一贯浮花浪蕊的做派今日全无,只是淡声道:“爹,我是真的不想娶那个脏东西,您只需要记住,无论之后我再如何表态,都不会再娶聂更阑。”   话落,一阵狂风平地滚过。   邢简眼珠子开始疯狂乱转,不过几息恢复正常。   他大口喘着粗气,如梦初醒。   而后,掏了一把清心丹吞下,猴急地抓住邢家主的手。   “爹!”   “那个绝色炉鼎,小美人儿在哪?”   邢家主皱眉,沉声道:“简儿,你这是做什么?”   邢简摇头晃脑,连叠声叫道:“聂更阑,他叫聂更阑对不对?爹,我一定要娶他,我喜欢他,爹,您帮帮我,爹!我非他不娶!”   周少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懵了。   邢家主甩开儿子的手,喝道:“邢简!我看你是要把我气死!刚才你做什么去了,口口声声要退婚,现在后悔也晚了!”   邢简头摇得如同拨浪鼓:“爹,我不想退婚,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我不受控制!爹,您帮帮我,我要娶聂更阑!”   “混账东西!”邢家主掀开儿子的手,“你嫌邢家丢脸丢得不够是吧!”   “那个聂更阑不许你再打主意,他不配进邢家的门!”   邢家主气得直接上了飞舟。   邢简着急忙慌跟上,不知从哪抽出一把羽扇给老爹扇风,模样狗腿极了,“爹,您就再帮我和聂家说说,我想娶他,爹,能让我喜欢的没几个,我就喜欢聂更阑那样的!”   “你想气死我!信不信我回去给你扒了一层皮!”   “爹!”   周少几个看到邢简猴急的模样和今天一整天的冷淡神态判若两人,不禁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汪少半晌才蹦出一句今晨才说过的话:“简、简哥是不是中邪了?” 第7章   聂更阑在祠堂跪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被沈端枫以再跪下去就没命了为由强行带回流云小筑。所幸有聂云烟姐弟给他的御寒戒指,以及后来偷带的糕点,否则这具身体损伤会更严重。   足足昏睡一日,聂更阑才睁眼,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   沈端枫瞥见他手上的御寒戒指,没说什么,只是叹息:“更阑,你这次太让你爹失望了,他为你的将来做打算,你却拂了他的好意,也让聂家在几大家族前丢了脸面。”   聂更阑蜷缩在被子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母亲。”   沈端枫神情略有震动。   这是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岂会不关心不疼惜,只是……   “母亲,我不喜欢男人,在人界做小倌是形势所迫,只要尝试逃出绿苑就会遭到毒打,我没办法。”聂更阑许久没一口气说过这么长一串话,喉咙隐隐作痛。   当时在寒冰阵里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濒临死亡边缘,心里想着如果能醒来,一定要对亲生母亲说出心里话。   他有无尽的委屈、愤懑和恐惧,心脏处仿佛插着一把钝刀子,不能致他死亡,却能让他一直处于无尽的痛苦中。   一只素手轻轻掖了掖少年的被角,轻柔的嗓音虚虚落在上方。   “更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娘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这个世界,以武为尊。”   “孩子,你若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努力变强。”   聂更阑一双眸子慢慢变红,鼻中泛酸。   沈端枫见状犹豫地伸出手,试图替儿子揉一揉僵硬的手脚,恰巧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母亲,真巧,您也来看弟弟。”   女子落下去的手倏然收起,淡笑着笑看向来人:“斟儿,你来了。”   聂云斟嘴角含笑:“我带了厨房新出炉的点心,有瓜秋蟹,粟裕糕,都是弟弟爱吃的。”   聂更阑抓着被子的手一紧,淡色眸子浮现一抹阴翳。   沈端枫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斟儿如此关心弟弟,母亲也就放心了,你们兄弟聊,我先走了。。”   “是,母亲慢走。”聂云斟微微弯腰,恭敬地目送沈端枫出去。   等到外头没了动静,聂云斟才笑吟吟在床头的凳子坐下。   “弟弟,吃些点心吧?我还带了一壶暖血活气的甜饮——”   “滚。”聂更阑闭了闭眼,虚弱地从唇中吐出一个字。   聂云斟笑容逐渐扩大:“怎么,这会儿不怕哥哥,敢凶我了?”   他站起身慢慢逼近床边,聂更阑条件反射搂紧被子往后退,将他视为洪水猛兽一般。   聂云斟嘴角笑意渐深,玉制的腰带随他微微弯腰的动作而向下垂落,双臂也随之撑在床的边缘,一双上挑的眉眼浮动着轻佻,“不喜男子?”   聂更阑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不适感在体内躁动,偏生身子虚弱得生不出一丝力气,无处可逃。   聂云斟轻笑一声:“看来之前我猜得没错,你果然厌恶男人的触碰和靠近。”   他一边边说着,身体越发前倾,脸几乎快要贴近聂更阑的脸。   聂更阑后背贴到墙面退无可退,只得用被子裹住全身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别过来!”   聂云斟非但不停下,手偏偏还不老实地扯开被子,少年那张敷粉如雪透着病态的面颊便一点点露了出来。   “啧。”   聂云斟蓦地钳住少年下巴,细细摩挲,“果真肤如凝脂,皎若秋月,好一张勾人的脸。”   话音才落,那张脸已经剧烈挣扎从他手里滑脱出去,少年张嘴狠狠咬在聂云斟手腕上。   “嘶!”   聂云斟吃痛退开站直了腰身,目光森然盯着飞速缩回被子里的少年。   “弟弟命大居然能从寒冰阵里脱险,那就好生养好身体,咱们来日方长”   聂云斟起身离开,直至到房门外才终于放声大笑。   没用的废物。   聂家家主的位置,只能是他的。   房中,聂更阑听着狂放的笑声渐远,拖着虚弱的身体下床来到水盆边,动作艰难地打湿巾帕。   聂更阑发狠一般搓着被捏过的下巴,恨不得把那块被碰过的皮肤都撕下来,直至那块皮肤被搓得泛起红色。   终于擦洗完毕后,他大口喘气,扶着木架看向铜镜里的少年。   这是一张被男人垂涎过无数次的脸,每每被那些令人作呕的视线笼罩,他就觉得咽喉好似被扼住般不能呼吸。   镜中的少年蓦地眼神发狠,揪住一面颊的皮肉,恨不得现在就拿刀剜掉一块皮肉,毁掉这副皮囊!   “噼里啪啦。”   聂更阑开始翻箱倒柜,终于从箱笼里翻出一把匕首。而等到冰凉利刃贴上脸时,他才犹疑地停下动作。   从前在绿苑被毒打时,他就落下了怕疼的阴影。匕首剜掉血肉,必定痛入骨髓。   况且这一刀子下去肯定不够,也不知要补多少刀才能划出满意的效果。   思及此,聂更阑的脸仿佛真的被刀刃刺入皮肉,传来一阵真实的火辣辣灼痛感。   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少年重新看向铜镜,神色幽森晦暗。   *   自从论道会那天过后,聂更阑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在毁掉自己的脸。   最后,他还真想出一个主意。   匕首利刃刺过的肌肤伤势能被迫养好修复。   若要永久留下烙印,须得利用修真界的法术或是丹药,如此才不会再生变故。   聂更阑足足卧床休息了六日,而后立刻去了趟藏书阁。   “二少爷,许久未见,您可还好?”望舒拱手道,“只是,家主未下令少爷能否出院子,您这……”   聂、邢两家联姻失败的消息望舒亦听到一丝风吹草动,之后聂更阑卧床不起数日,他同样担忧不已。   聂更阑顾不得其他,拉过望舒坐下,“望舒老伯可知道有什么术法或者丹药能让脸上永久留下疤痕的?”   问题一出,聂更阑被望舒盯着看了好一阵,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老者看穿了他的想法。   然而望舒并没有挑明   “二少爷若是想在脸上留下难以祛除的疤痕,第一,要么炼制高阶丹药,第二,要么能得到奇缘。”   “什么奇缘?”   “这不好说,全看个人造化,修炼之人在历练途中的遭遇完全不一样,遇到的机缘也不一样。”   “二少爷这个愿望和一般修士不太一样,但本质不变,都是期望得到天材地宝达成某样目的。”   聂更阑心念一动:“我要怎么样才能碰到这些机缘?”   望舒沉吟着考虑要如何解释,一个穿着家仆服饰的年轻男子这时走来,“望舒老头,上面吩咐藏书阁过两日要洗刷整顿,这活计你到时派两个人做便是,到时我爹会过来查验。”   那人说着已经走近,当看清望舒旁边的少年时不由看呆了一瞬,紧跟着脸慢慢涨红,仓促地移开眼,“望舒,你个老不正经的,都一把年纪了还招惹年轻姑娘,你——”   “咳咳!”   望舒剧烈咳嗽打断年轻男子,“冉之啊,还不快见过最近寻回来的二少爷?”   王冉之怔住,呆愣愣盯着眼前面目昳丽的少年瞅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如梦初醒般弯腰见礼,“小、小人见过二少爷。”   他此前听说过二少爷被家主寻了回来,爹也提醒过他见到人要谨言慎行,没想到传闻中的废物凡人少爷居然长得这般……夺目。   聂更阑无声地颔首,算是回了礼。   望舒摆摆手,“行了冉之,你告诉王管家,藏书阁这片儿我会派人弄好,也就一刻钟的功夫,不费事儿。”   “那就好,你别到时忘了弄得我在我爹面前不好交差。”   “行行,我现在就让人去打扫,也就两炷香的功夫,真是。”   望舒念叨叨着站起身,往侧门去了。   聂更阑则心中一动,这个青年是王管家的儿子?   王冉之尴尬地看着默不作声的聂更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二、二少爷,没别的事,小人就、就先去忙了。”   他告完退也不见主子有动静,于是摸摸脑门要走,没料后面传来一道低沉又悦耳的声音。   “王大哥,劳烦能借一步说话么?”   不消多时,两人已经来到院子里某处僻静角落。   王冉之多看一眼面前的少年就擦一把汗,瞥见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关心道:“少爷病还没好?小人那里有上好的千年人参,您要不要?”   “王大哥。”   聂更阑看着每说一句就下意识靠近一步的青年,不动声色后退,眼里防备之意明显。   王冉之尴尬地拉开距离,“对不起少爷,是小人冒失了,不知少爷叫小人过来有何吩咐?”   *   片刻后,王冉之面露诧异:“少爷想进藏书阁?”   聂更阑颔首。   王冉之愕然,二少爷是为了进藏书阁才和望舒老头打交道的么?看来老头子没答应,所以他才来找自己。   聂更阑见青年不做声以为他不答应,要走,被王冉之急忙叫住。   “二少爷,等等。”   上次聂更阑想进藏书阁的事他有所耳闻,显然家主对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并不宠爱,反而极尽苛责。   聂更阑回首。   王冉之走近一步,这次小心地不敢再过于靠近,“二少爷,小人可以帮忙。”   *   聂更阑不找望舒帮忙,一来是不忍望舒被牵连,二来王管家此前对自己态度中立,且在聂家颇有一定权利,是以聂更阑碰到王冉之便生出了进藏书阁的想法。   翌日,聂更阑穿上王冉之带给他的家仆一副,还擦了一种改变肤色的药膏,在王冉之身后低头跟进了藏书阁。   望舒老头只稍微扫了眼王冉之身后,没说什么,打了个哈欠继续打盹。   聂更阑第一次进入聂家的藏书阁,仿佛来到新天地,藏书阁有三层,满满当当全是书架和册籍。   王冉之:“二少爷,时间久了恐让人生疑,您最多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聂更阑点点头,闪身进入望不到头的书架之间。   所幸书架之间有索引,他很快便找到“丹药炼制”以及“山海怪志”这两排书架。   改变容貌的丹药炼制方法……   聂更阑一本本找过去,很快锁定一本《高阶丹药易容》的古籍,顿时喜出望外抽出书册。   没想到真的有这类书籍。   急切地翻开,一入眼就是各类灵植药材的以及用途和炼制方法,好不容易翻到一页高阶易容的页目,他睁大眼睛飞快扫视上面的内容。   “天叶木,素手莲蓬,血色鳍连……”   在看完一长串晦涩的灵植名字后,后面还缀着一句注释。   “若要容颜持久,且不易为外力扭转,须得寻一……”   “咣!”   藏书阁外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震得聂更阑手里的书掉落在地,人也跟着跌倒在地。   藏书阁三层的门被人一脚踢开,接着一群人浩浩荡荡闯了进来。   “在那儿!把他抓住!”   聂更阑只听到这句话,接着书架之间响起无数道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他大惊失色,顾不上那本掉落的书册,爬起来就跑。   然而他身体疲虚多日,根本跑不过身强体健的家仆,很快就被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上穿的家仆服饰和帽子也被强行扯下来。   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哟,这不是更阑弟弟吗?”   聂云飞稚嫩的童音响彻藏书阁,“果然是你这个凡人,父亲早就吩咐过不让他进藏书阁,他非要做贼似地偷溜进来,一定是想偷盗修炼秘籍!”   聂更阑愠怒抬头,看到聂云斟、龙凤胎兄妹被一众家仆簇拥着站在面前。而那个带他潜进来的王冉之,此刻正垂首侍立一旁,默不作声。   聂云斟视线在少年脸上转了一圈,眉毛上扬:“弟弟不做声那就是做贼心虚,莫不是真偷了什么秘籍?”   他一个眼神示意,立即有两名家仆上前搜身。   聂更阑已经被扒掉家仆衣裳,后背抵在一排书架上声嘶力竭叫道:“我没偷书!”   眼看两个家仆手即将碰到他,这时王冉之冲上来挡在聂更阑面前高声开口:“大少爷,二少爷没有偷书,他答应我只是进来看看,不会偷东西的!”   “王冉之,你倒是忠心,前头刚和我报信,后头就护着这个贼子?谁才是聂家未来的家主你不清楚?”聂云斟神色骤然冷戾。   王冉之急忙跪地:“大少爷,您永远是小人的主子,只是二少爷他真的没有偷书,小人方才一直在边上看着的。”   聂更阑怒从心头起,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王冉之,“滚开!”   聂云斟从怒转为哂笑,“把父亲叫来!”   很快,聂重远、沈端枫匆匆赶到藏书阁,了解来龙去脉后,聂重远当场勃然大步。   “不孝子!你是不是非得把聂家闹得乌烟瘴气才高兴!”   聂云斟已然换了副嘴脸,温声劝和:“父亲,母亲,弟弟年幼不懂事,念他初犯,这次就饶了他吧。”   聂重冷喝一声:“事到临头你哥哥还替你求情,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聂更阑咬牙,无声冷笑。   不管聂重远再说什么,他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聂重远被激怒得大发雷霆,当即又要命人把这逆子拖去祠堂。   沈端枫却焦急阻拦:“更阑之前已经跪了两次祠堂,再跪就真的没命了。”   最后,聂重远还是看在夫人面子上,命人把逆子押回流云小筑,“回去面壁思过,没我的命令一个月内哪都不许出去!”   聂更阑被带走后,王冉之汗流浃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家主!”   ……   聂更阑被扔回了流云小筑。   几天后,他听说王冉之被霹雳刺倒钩的鞭子打了足足五十下,遍体鳞伤地被王管家抬走了。   聂更阑抱着双膝坐在阳光明媚的廊柱下,双眸沉冷。   他初尝轻信别人的恶果是在绿苑,来到聂家后是聂云斟,如今他心急之下再次栽在道貌岸然的哥哥手里,他无话可说,只是心口处始终隐隐挟带着一股发闷和不甘心的怒意。   聂更阑无意识扯着花坛里的五彩灵叶,直到看到聂云斟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迈进院子。   “弟弟,别来无恙啊。”   聂更阑脸瞬间冷脸,腾地起身往屋里走,缺在关门之前被聂云斟一只脚卡在门缝里,聂更阑身子虚弱力气不敌,被对方轻松地把门撬开。   聂更阑踉跄后退,目光四处搜寻可以防身的武器。   聂云斟闪身挡在少年面前,“弟弟,哥哥来看望你,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聂云斟上前一步,脸瞬间贴近那张面若桃花的脸,“我没想怎么样,弟弟何必紧张?”   “啧啧,你这张脸真是遭人惦记,周炎徐之鸣他们已经问过我好几回你的事了,弟弟,你想不想让他们到家里做客找你玩?”   聂更阑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呼吸一滞,伸手要把人推开:“滚开!”   聂云斟早有防备,笑吟吟抓住他的手腕,紧紧钳制不让他动弹。   “不乐意?那我就听弟弟的,其实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舍不得呢……”   聂更阑瞳孔剧烈收缩,神色骤变。   这种轻佻的语气他在无比熟悉,如今从这个毫无血缘的哥哥嘴里听到,登时怒火丛生一脚踹向对方。   聂云斟轻而易举闪身躲开,邪笑着单手抓住聂更阑的脚。   “弟弟,你这手怎的像个姑娘似的细软嫩滑,就连脚都这么瘦,哥哥看着都心疼了。”   聂更阑眼眶瞬间赤红,勃然大怒推翻一旁屏风,房里轰然一声扬起灰尘。。   聂云斟轻笑出声,敏捷地松开少年的脚。   聂更阑怒火上头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羞辱,拼尽全力伸出双手欲掐住聂云斟的脖子。   今日不是聂云斟死,就是他亡!   孰料,在他碰到人之前,聂云斟轻飘飘吐出的三个字让他惊得愣在原地。 第8章   “火麒麟。”   聂更阑动作蓦地凝滞,缩回的手紧握成拳头。   “你想要火麒麟,对么?”聂云斟从他的反应中已经得出结论,散漫地靠在屏风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房中死一般寂静。   聂更阑心脏突突跳动,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他怎会知道?   聂云斟双手一摊:“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他拿出储物袋,从内里掏出一本《高阶丹药易容术》,笑容越发奇诡,“天叶木,素手莲蓬,血色鳍连……”   “你几日前问过玉容这些药都能在何处寻到,却唯独没问过火麒麟。”   对方一字一句重重砸下来,砸得聂更阑心神震颤不止。   玉容……他竟忘了,初到流云小筑那次聂云斟就与玉容站在一处。只是没想到,玉容连这些小事都会上报。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聂云斟的掌握之中。   聂云斟哂笑:“怎么不说话了?弟弟,你要找这几味药,聂家库房里都有,唯独这火麒麟么——”   他拖长语调,满意地看到少年露出迫切的神色,不由扯起嘴角,“看来你真的很想得到火麒麟。”   聂更阑阴恻恻盯着因为耍弄他而心情愉快的人。   可他清楚无论是体力亦或是修为法宝,他都敌不过聂云斟。   聂云斟脸上明晃晃地写着阳谋二字,不怀好意地从上至下扫视少年,“我的好弟弟,我给你一个得到火麒麟的机会,在凡界你如何讨好客人,便也如何讨好我,怎么样?”   “倘若得我欢心,就如你所愿。”   聂更阑几乎要把袖子边缘的丝线扯烂,压抑着处于爆发边缘的情绪:“你就不怕我告诉父亲母亲!”   “我好害怕呢,”聂云斟故作惊慌缩了缩肩膀,“不如你现在就去?看看他们信你,还是信我?”   聂更阑再也抑制不住眼底的冷怒,忽的上前揪住聂云斟的衣领。   聂云斟比他高出半个头,被揪着气势也丝毫不弱,反倒笑吟吟与他对视,“怎么,凡界的小倌都惯会用这一套打情骂俏么?”   聂更阑听不得他满口浑话,一只手扬起要打下去,却被聂云斟敏捷擒住,进退不得。   “好弟弟,我可吃不消这套,你不若直接到伺候那一步,我也想感受感受弟弟的温香软玉……”   伴随着挑逗的话越来越露骨,聂更阑目光阴森用尽全力挣脱出桎梏,却被擒住。   看他挣扎剧烈,聂云斟索性给他甩了张定身符。   少年如在狂风骤狼里翻滚的小舟一般停止颤动。   聂云斟笑吟吟盯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少年,手捏住他下颌,慢慢凑近。   “嗯——”   他闭上眼,发出喟叹,“好香,弟弟勾人的心思可真巧。”   “有本事你放开我,我们光明正大打一场!”聂更阑双目寒意凛冽,几欲喷火。   聂云斟哂笑:“弟弟,不如我好心提醒你,这里是修真界,可不是人界那个只会动拳头的地方,修真界拼的是修为和防身的法宝,拳头在这儿可不顶用。”   “不过。”   他上下轻蔑扫视少年,“看你这纤弱的身量,肉搏还是算了,不如讨好我还来得快些。”   聂更阑阴鸷地盯着这副丑恶的嘴脸,胃里开始泛起酸意,聂云斟捏着他下颌的手仿佛布满腥臭黏腻的野兽血液,想避却避不开。   在聂更阑“呕”的一声吐出来之前,聂云斟往旁边一闪,躲开了那滩污秽物。   酸水灼烧喉咙,搅动着聂更阑的五脏六腑,好似要把人吞噬湮灭。   聂云斟嫌弃地拿出帕子擦拭手指,尽管并没有一丝污秽沾到他身上。   帕子最后飘飘然掉落在地。   “我的好弟弟,你这副模样,平时是怎么接客的?我倒真是好奇了。”   聂更阑扶着屏风架子还在干呕,察觉聂云斟身影再度靠近,强忍难受一连后退几步。   因为那滩污秽,聂云斟嫌恶地最终没再继续逼近。   “想要火麒麟,须得前往聂家庄二十里之外的瘴雾沼泽,至于其他的灵药,你不如现在就开始好好想办法该怎么讨我欢心,说不定我一高兴,那些药材就全送你了。”   聂更阑蓦地抬眸。   聂云斟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和他对视,几息后,转身离开。   “哦对了。”   身穿天青色袍子的人在出去前回头。   “兄长好心提醒你,半个月后火麒麟就会潜入沼泽沉睡,蛰伏半年才会重新出现。”   “弟弟,你可得抓紧时间啊。”   聂云斟目光意味深长地瞟一眼少年,转身出去了。   聂更阑跌坐在地,浑身大汗淋漓如坠冰窖。   *   对聂云斟的提点,聂更阑不是没有过怀疑。   然而他被关禁闭,玉容每天看他看得很严,聂更阑并没有机会出去向望舒打听火麒麟的事。   直到几天后,聂云斟再次前来,问他是否考虑清楚了,如果要去,他可以助他暗中偷溜出聂家庄。   聂更阑只犹豫几息便立刻答应。   聂云斟对此不意外,扔给他一套家仆衣服,“明日辰时后院出口把守将会松懈一刻钟,你穿着这套衣服出去。”   聂更阑看着他离开,把那套衣服慢慢攥紧在手里,面容阴晴不定。   当夜,玉容前来送饭时,他扑通一下跪在了他面前。   玉容吓得差点没把饭盒打翻。   *   片刻后,聂更阑从流云小筑悄无声息出了流云小筑,往藏书阁方向而去。   墙角的阴影下走出来一个身影。   玉容过去恭敬禀告:“少爷,二少爷他出去了。”   “嗯。”   藏书阁。   望舒老人看到聂更阑时大吃一惊,把他拉到暗处,“二少爷,您不是在关禁闭,怎么这会儿来了?您之前……没事吧?”   “我没事,”聂更阑语速很快,“望舒老伯,瘴雾沼泽是不是有一味药名为火麒麟,而半个月后是它的潜伏期?”   望舒面露惊讶,认真地打量他几眼,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二少爷,您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我要去找火麒麟,我需要它,”聂更阑语速加快,“望舒,我时间不多,你告诉我,它是否半个月后就蛰伏进入沼泽深处?”   “对,”望舒点点头,“二少爷,不过火麒麟机灵聪敏,少爷只身前往恐怕不太容易抓得住那个小东西。”   “不过少爷若是真想把它抓回来——”望舒说着,从腰间的乾坤袋取出几张符篆,“这些低阶符篆不需要修为灵力,只要将其拍在目标上就会发挥效力。”   “二少爷,您把火麒麟抓回来以后可以拿给我看看,这东西性子难驯服,我今夜就替您找找相关书籍……”   聂更阑感激地收下符篆,“好,多谢老伯,若有机会恩情来日再报。”   看着匆匆步入夜色中的少年背影,望舒老人眼角皱纹慢慢收紧,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   翌日辰时。   聂更阑换上家仆一副赶到后院,果然发现那里并没有守卫,于是迅速溜了出去。   在他离开后一个时辰,聂云斟径直去了聂重远的书房。   “爹,十日之后便该出发前往灵音宗参加弟子大选,弟弟的禁闭就不必关满一个月了吧?斟儿认为弟弟从小在人界吃尽苦头,所以性子才顽劣了些,到了灵音宗受到教化,他会慢慢改掉那些习性的。”   聂重远哼了一声。   沈端枫:“斟儿所言有理,重远,更阑不能永远都关在聂家,假如进了灵音宗,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造化和机缘了。”   “就凭这逆子的四灵根,他能通过灵音宗的弟子大选?”聂重远冷哼。   “你总要给孩子一个机会,是不是?他也不想生长在那种环境,生来就是四灵根,重远,你也不希望他真的变成一个废物,对吗?”   聂云斟:“父亲,斟儿认同母亲的说法。”   聂重远在妻儿的殷切注视下,最终还是松了口。   “只要那逆子愿意,就让他去!”   聂云斟眼底肉眼可见地划过一抹精芒。   那废物能不能活着走出瘴雾沼都是未知,十天,恐怕二十天也等不到他了。   ……   聂更阑朝着西南方向二十里外的瘴雾沼泽而去。   他因为寒冰阵侵袭身体依旧孱弱,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瘴雾沼泽时,已经是两日后。   聂更阑找到一汪潭水,掬了一捧喝下,又洗了把脸,看向前方一片黑紫雾气缭绕的沼泽。。   随后,毫不犹豫踏入浓厚的黑紫雾气中。   聂更阑身上佩戴着望舒老人赠的驱邪佩环,早早把望舒的符篆拿在手里,以防有邪崇虫兽袭击。   瘴雾沼辽阔寂静,只有不知名灵兽的嗥叫以及虫鸣鸟叫声,除此以外再无声响。   聂更阑绕开那些看起来就浑浊的沼泽地,小心翼翼前进。   不多时,他就看到了一从丛斑斓艳丽多姿的花,形状似喇叭,有人的脑袋打小。他记着望舒的提醒,一丝一毫没碰那些花,头也不回往前走。在他路过的身后,妖艳的花朵在静谧黑雾里缓缓一张一合,仿佛吃人的山精鬼魅。   而在后方的沼泽里,一道黑影快速游移其中彷如滑鱼,紧跟在形单影只的少年身后。 第9章   “咔嚓。”   静谧的浓雾里,聂更阑脚下忽然踩到异物发出清晰的碎裂声。他一惊,趔趄几步后退。   只见浓密的草地之中,竟不知何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骷髅,更兼不少零散的躯体骸骨遍布四周。   聂更阑神色大骇,手中的符篆捏得几欲碎裂。他深呼吸一口气,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绕过那些骷髅和骸骨继续前行。   估摸着走了三四里地,才终于走出这一大片妖异花丛的范围,而聂更阑拿在手里的符篆,正散发着丝丝淡淡的灵力,护他不被黑紫瘴气侵袭。   此时,妖异花丛伸出有不少偷偷摸摸的视线尾随少年身后,热烈而诡异。   而沼泽里,跟踪聂更阑的活物蛰伏已久。一路贪婪嗅着从符篆中散发出的纯净灵力,这会儿终于按捺不住从沼泽里一跃而起。   “哗啦!”   突如其来的动静把聂更阑吓了一跳。   一转身,就看到一团黑漆漆不见形状的长条活物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聂更阑手中早已备好符篆,然而拍出符篆的速度竟比那活物还慢了一拍,在他手挥出去的同时,那活物已然闪电般贴过来。   聂更阑在一刹那间终于看清它的真面目——   这是一只火鬃色形如蜥蜴、有着亮色鳞片以及长长尾巴的怪物。   一刹那间,望舒交代他的火麒麟形状模样跃然脑海。   是火麒麟。   他终于找到了!   然而他没高兴太久,只因火麒麟速度奇快已经一跃而没入自己体内。   “唔!”   广袤的浓雾中,大群黑鹫惊得冲天而起。   聂更阑被怪物入侵受惊开始往回狂奔疾走,一边往自己身上不停地拍符篆。   可望舒给他的符篆有限。   连拍二十几下后,符篆已经告罄。   聂更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怪物在体内乱窜,同时浑身气血翻滚搅腾,燥热不已。他甚至能感觉到鼻孔有股热流堵着,随时都能喷薄而出。   那是血。   聂更阑惊慌失措之下也顾不得看脚下的路,往回狂奔时脚下胡乱一气地踩。   “啊啊啊啊!”虚空中有女子和稚童的尖叫声拔地而起。   “什么人如此放肆,竟敢踩我们!”   “吃了他,吃了他,我要他尸骨无存,血肉消亡!”   聂更阑惊吓之余终于意识过来,自己踩了连片的方才经过的喇叭形状的妖冶花朵。   眼下那些花的荆棘藤蔓正在飞速往前蹿追赶狂奔的少年。   “没人能逃得出我们的手掌心,哈哈哈,快到嘴里来化作我们养分吧!你的灵气灵力将是我们的!”   而这时,聂更阑体内的怪物也开始蹿得更为频繁,在浓厚的雾气下,沼泽光线昏暗,若是有人在场,定能看到少年的皮肤被某种东西顶得这里凸起一块,下一刻凸起又瞬移到了其他地方,速度如迅疾闪电一般。   也就是此刻,聂更阑浑身热火难忍,血流终于从鼻中喷薄而出。   而那些带着荆棘的藤蔓也如影随形缠上少年纤瘦的四肢,狠狠扎入皮肤深处。   “啊!”   聂更阑浑身仿佛被燃烧的刺扎中,难受得经脉浑身暴走。   但尖叫声不止他的,随之震动耳膜的尖锐喊叫,亦是从那些食人花口中发出。   只见聂更阑洒下的斑斑点点的血迹落在那些藤蔓上,所到之处,藤蔓和花朵就开始扭曲翻滚冒出窒息的烟火,不过几息就灰飞烟灭,只余惊恐的尖叫仍旧响彻耳际。   “不好,这小子邪门得很!”   “快逃,快逃!”   “除了火麒麟,他身上还有什么——啊!”   不断有食人花灰飞烟灭,而紧跟其后的大片食人花藤蔓意识到危险纷纷如潮水般向后撤退,远离了正在不停往前狂奔的少年。   瘴雾沼中,除了已经撤退的食人花,还有不少窸窸窣窣早已暗中盯着聂更阑许久的各种活物。   “就连食人花……”   “快跑远点,以免波及我们!”   “这个臭小子不能碰,走吧,都撤退!”   ……   聂更阑不知身处瘴雾沼泽地奔跑了多久,直到眼前黑紫的浓雾越来越稀薄,天光渐渐大盛。   “咚!”   少年惊吓与负荷过重的身躯沉重地扑倒在地,穿过最后一丝黑紫瘴气,来到了外界。   他只觉得浑身麻痒,喷涌的灼热血气依旧在头部和鼻孔堵着,令人生出一种疯狂的濒死感。   在失去意识之前,聂更阑依旧能感受到那只怪物在自己皮肤表层乱窜叫嚣。   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眼皮最终阖上,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聂更阑再次醒来时,天光仍旧大亮。   他倏地清醒从地上爬起来,浓厚的瘴气依旧在身后无垠的地界盘旋,似乎他只昏迷了一两个时辰。   聂更阑舒展四肢,昏迷之前的灼热和濒死感已经消失殆尽,但身体的疲虚和无力却强烈得很。   他脑海中忽的闪过火鬃色的鳞片,一惊,双手胡乱往身上摸——火麒麟呢?   然而身上并没有异状。   聂更阑一怔,找到火麒麟的惊喜和失去火麒麟的失望交织并存,沮丧感也在不断扩大。   他忽然觉得口渴难耐,嘴唇皲裂,决定去之前到过的水潭喝口水,再找点野果垫垫肚子。   既然火麒麟丢了,那就再进去找一次,他方才暴走时似乎听到瘴雾沼里头的怪物惧怕他。这次,他定不会再让火麒麟逃走。   聂更阑到了水潭边捧起水就要喝,只是,当他看到平静的水面下少年的模样时,登时惊骇得跌坐在地。   “这是……”   聂更阑屏住呼吸迅速爬起回到水潭边。   静止的水面上,原本面似皎月的少年脸上,静静盘亘着一道半尺长的狰狞疤痕。   而疤痕之下,隐隐透出一点鳞片和血肉搅在一起的模糊之态,且有火鬃色鳞片在发亮。   聂更阑这才惊觉脸上有股火辣辣的痛感,一抹,满手是血。   他被这副丑陋可怖的模样惊到,随之而来却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火麒麟进入体内,待在在他脸上不走了?   这道疤痕甚是让他满意。   那么是否他也不必非得再熬制《高阶丹药易容术》上描述的那种易容丹了?火麒麟是药材,就让它安静待在体内应当并无不妥。   聂更阑喜出望外之际,不觉狠狠松了口气。   毕竟炼制高阶易容丹需要修为和灵力,聂家不会帮他,唯一之法只能拜师进入灵音宗,等有了一定修为才能炼制,可这样需要等待的周期太长,他等不了。   因此,眼下便是最好的情形。   他成功了!   聂更阑慢腾腾喝够水,虚弱地从地上爬起,目的已达到,他打算慢慢走回去,只是他被冻伤未愈又加上火麒麟和食人花的刺伤和灼伤,恐怕还要花个几天才能回到聂家庄。   也不知,他们发现自己不见时是否会着急忧心?   聂更阑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轻轻摇头。   怎么可能呢?   然而恰是这时,树林那头传来一声呼喊声。   “更阑!”   聂更阑浑身一震,循着声音来源望向前方。   那声音,赫然来自他的生母沈端枫。   只怕,自己偷跑出来的事已经被聂家人知晓,果然,聂云斟没安什么好心。   聂更阑拔腿要逃进密林躲藏,然而不过几息,一阵风刮至,身穿素白衣袍的沈端枫已经御剑从高空落下,面有厉色以及隐隐的焦急。   聂更阑知道自己再无路可逃,转身双膝一弯要跪,却被沈端枫及时扶起。   “更阑!”女子容色冷肃正要训斥,下一刻却化作惊愕,“你的脸……”   聂更阑这才记起脸上新添的疤痕,默然垂眸,“没什么,受了点伤。”   沈端枫松了口气,“你毫无修为灵力,在瘴雾沼失踪十几日没有性命之虞,已算万幸。”   “你到底去哪儿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找不到你,我们都以为你逃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聂更阑一僵,“您说什么?”   *   在沈端枫的告知下,聂更阑才得知自己居然在瘴雾沼泽外整整昏睡了十三天!   “斟儿他们早已出发前往灵音宗参加弟子大选,你父亲大发雷霆,斥你品性恶劣忤逆不孝,当众宣布将你逐出聂家。”   “我不放心出来寻你,心想至少也要见到你最后一面。更阑,你暂时是回不去聂家了,你父亲他在气头上,短时间内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沈端枫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渐渐低了下去。   被逐出聂家么。   聂更阑一颗心在一息之间冷透。   他回到失散十几年的亲人身边不过才月余,就要再次成为孤儿么?   “母亲。”少年重重跪了下去。   “我打算往灵音宗参加弟子大选,唯有此道才能让我存活于这世间。”   沈端枫暗暗叹息,将他扶起。   “为今之计你只能搏上一搏,更阑,修仙大道艰苦卓绝,娘不知你是否能受得了这番苦头,若是……”   聂更阑语气透着从未有过的平静:“您看看我脸上的疤痕,我逃出来就是为进入瘴雾沼寻找机缘,给脸上添上这道伤疤。”   沈端枫愕然,旋即很快明白过来。   “孩子……”   聂更阑重新跪在地上,庄而重之地朝女人磕了三个头。   “多谢您对更阑的关心和教诲,无论我是否能顺利活下去,我都绝无怨言。”   沈端枫闻言,心绪泛起一阵波澜,不过修炼的道让她波动的心绪很快变得平淡如水。   “母亲支持你的决定,对于你成长的经历而言,顺利在修真界活下去何尝不是你所追求的道?”   沈端枫神情淡然宁远,自腰间拿出一个储物袋,“这袋子里有一些灵石,还有不需要修为就能使用的低阶符篆,如何使用我已经在上头贴上了字条,还有一些小物件,应该都是你能用得上的。”   “你求道之心初建,此时上路最适合不过,斟儿他们已经出发三天,你须得坐马车日夜兼程才能及时赶到灵音宗了。”   聂更阑又重重磕了一个头,收下储物袋,“谢谢——”   他把储物袋挂在腰间,犹豫几息,最终还是唤了声:“——娘。”   随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转身离开。   身后的人忽然叫出声:“更阑。”   少年的背影停下,并未回头。   “阑儿,你记住,娘修的是清心道。”   聂更阑鼻中一酸,微微颔首,头也不回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去。 第10章   *   沈端枫给聂更阑的储物袋里不仅有灵石、高阶丹药,也有一些低阶符篆、火折子、水囊和干粮之类不须灵力凡人也能使用的物件。   且储物袋里还放了张写着备注的字条。   一枚上品灵石可换一百枚中品灵石,一枚中品灵石可换一百枚下品灵石。   储物袋里共有五百枚上品灵石。   以及一些低阶符篆,如低阶驱邪符篆,明心静气符等等,还有丹药,有十枚高阶丹药,以及中阶丹药若干,都是补气培元的,疗伤丹药也有不少。   聂更阑一时间看花了眼。   他不知道这储物袋的东西对他一个孤单踏上修仙路的少年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在普通散修中已经算得上是“小小富豪”。   聂更阑挑了一颗疗伤丹服下,不过片刻,身上被食人花和火麒麟刺出的伤痕化出缕缕白烟,痊愈了。   又服下一颗培元丹后,他浑身疲累一扫而空,开始慢慢往树林的北边走去。终于来到镇子上时,聂更阑看一眼身上脏兮兮破烂的家仆衣服。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买一套衣服够不够,正犹豫着,已经来到一家成衣店门前。店家看到一个脸上有狰狞疤痕的少年起初吓了一跳,不过很快笑脸相迎上来,“小哥,买件法衣不?只要五十下品灵石,低阶法衣即可带走!御寒驱热防虫什么的都不成问题,买一件吧?”   只需五十下品灵石?   聂更阑暗暗松了口气,直接拿出储物袋:“拿一件。”   店家脸上笑成了花,“好嘞!”   聂更阑当场换上新法衣,由于对灵石的数目有了概念,他鼓起勇气去询问了租马车的价格,没想到只需二十枚中品灵石,于是直接包下一辆马车上路。付灵石时,车夫一眼扫到他储物袋里的东西,默默放下车帘,扬起马鞭出发。   聂更阑靠在车壁上闭目休憩时,才发觉早已饥肠辘辘。他拿出储物袋里的干粮和水,盯着发了很久的呆,心里不是滋味。   从进聂家以来,他从未在亲人身上感受到一丝温情,所有人视他为草芥,一根能随时捏在手里碾碎的最不起眼的小草。   离开聂家,聂更阑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逃离了一座随时能扼住自己咽喉窒息的牢笼。哪怕自己最后悲惨地死在他人手里,也丝毫不后悔。   从凡界回到双亲身边的少年,不过一月之余,永远地离开了聂家庄。   马车一路往北而行。   灵音宗往北走,御剑的话得三天三夜,坐马车至少也得十天的车程。   聂更阑在马车里睡了会儿,就感到身上寒气越来越重,不一会儿就被冻醒了。他这才记起,除了在瘴雾沼受的伤,他之前在聂家祠堂罚跪受的寒气还未祛除。   他在储物袋里翻找一阵,找到一枚高阶“清韵丹”,拈起丹药仰头吞下。不一会儿,体内血液脉络涌出无数细小的暖流。等到身上的寒气终于被祛除干净,少年安心在角落躺下,闭目养眠。   约莫一天一夜的路程后,马车在某处山坳忽然一震,只听车夫“吁”了一声,马嘶鸣出声,接着整个车身安静下来。   聂更阑从梦中惊醒,听到车夫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客人,路中央躺了个人,堵住了去路。”   聂更阑掀开车帘探出头,问:“什么人躺在那——”   话未说完,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上腰间。   聂更阑浑身僵住。   车夫粗哑的嗓门在耳边传来:“把储物袋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聂更阑后背冒出冷汗,脑子急速转动企图找到可以脱身的法子。   忽的,他脸上半尺长的疤痕似乎动了动,聂更阑只觉得脸上又痒又辣,还没想出任何对策,就听到车夫发出一声惊呼。   “啊!”   当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车夫自己也摔落在落满碎石的地面,疼得不住翻滚。   聂更阑惊魂未定看过去,发现是他的眼睛被符篆打中,那双浑浊的眼球正燃着一簇妖冶的蓝色火焰。   “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你胆子可真不小。”   聂更阑朝上方的树干看去,只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小乞丐正冲他眨眨眼,随之跳了下来。   车夫还在惨叫,一边从自己的储物袋里翻找丹药吞下。   小乞丐站在聂更阑身侧咯咯笑个不停,“我这符篆可是一个元婴修士好心送我的,名为毒咒符,若是半个时辰内没有相对品阶的清毒符篆给你解咒,这火焰怕是要把你的眼球灼瞎了。”   车夫恶态毕露,二话不说顶着眼部剧烈的灼痛感一跃而起,“老子先杀了你们两个乳臭未乾的小子,你们手里的宝物还不是尽归老子所有!“   聂更阑吓得连连后退,情急之中记起自己还有保命的符篆,立刻去翻储物袋。   但小乞丐比他更快,只见他左右手各捏了一张符篆,机敏地往车夫脸上扔去。   还未等车夫有所动作,他身上已经布满了和眼睛一样蓝色的火焰。   “啊啊啊!”   他猝不及防倒地,再次滚落在碎石地面,痛苦嚎叫不停地翻滚。   小乞丐啐了一口:“想杀我们两个,做梦,你还是乖乖躺在这等着被人杀和夺宝吧!”   说罢朝呆愣的聂更阑走过去,拉起他的手。   聂更阑突然清醒,猛地甩开小乞丐的手后退到马车边缘。   “嗐,别愣着了,此地不易久留,再不走,你的储物袋又要被人盯上了。”   小乞丐的话提醒了聂更阑,他一咬牙跳上马车,小乞丐麻溜地坐到车头,“我来赶车。”   聂更阑忍不住从帘子里探出头,看向依旧在打滚嚎叫的车夫,“我们抢了他的马车,真的可以吗?”   小乞丐像是在打量怪物一样盯着他,“如果不是我,他恐怕已经把你杀了,这人还扬言要杀我。小兄弟,杀人夺宝的事修真界随处可见,你从哪个世外桃源来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替杀人者说话的。”   聂更阑耳边顿时响起生母说过的话。   “修真界向来弱肉强食,以武为尊……”   原来修真界的残酷所言非虚,他头一次上路就遇到了。   聂更阑默默闭嘴,不再出声。   小乞丐眨眨眼,咳嗽一声,“一看就知道你也是去灵音宗参加弟子大选的对吧?咱们目的地一致,驾!”   他扬起马鞭一甩,驾车离开。   烟尘滚滚而起很快又平息,山道上只剩下车夫嘶哑的惨叫声,久久不息。   不知道是否因为有小乞丐在,接下来的路程异常顺利。   随后,经过一处镇子时,两人下车去补给物资。   上次急着离开那条被车夫意欲杀人夺宝的山道,这几天又都在赶路,入夜则歇息,聂更阑没怎么好好和小乞丐说过话,这次是总算是看清了小他的真面目。   这是个和聂更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有着一双灵动狡黠的眼睛,假如忽略脸上那层灰扑扑的粉尘,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清秀俊气的少年。   两人结伴进了镇子,聂更阑要补给干粮,拿储物袋里的灵石付账时,被小乞丐瞥见一把拦下。   “财不外露。”   小乞丐眼疾手快从袋子里拿了十块下品灵石付给摊主,拿上吃的拉着聂更阑离开。   回到马车,小乞丐又祭出一道符篆散于车厢内,看到聂更阑的目光,他解释道:“这是隔音符,能杜绝大部分修为低下修士的窥听。”   说着,他恢复正常音量问道,“哎,你是从哪儿来的小少爷,怎么这么不谙世事?”   聂更阑对小乞丐自来熟的模样极为警惕,面对问题只是沉默。   小乞丐朝他伸出手,“嗐,我叫许田田,就是个小散修,也打算去灵音宗参加大选,要是侥幸被选中,不仅有师父带我修行,衣食也不用愁啦。”   他又道:“你难道不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方才我见你付灵石丝毫不知道遮掩,如果不小心点儿,恐怕又会招来杀人夺宝的阴险玩意儿。”   聂更阑声音很低:“我……”   许田田自顾自地说:“你啊应该把上品灵石多换一些中品灵石和下品灵石,这样就不会让别人看到那些上品灵石了。”   “还有啊,你那些丹药什么的也往里收一收,千万别让人看到了。唉,如果不是遇到我,真怕你还没到灵音宗就曝尸荒野喽。”   聂更阑在绿苑时一直自诩机灵聪明,但到了修真界这个完全陌生的地域,可以说人界的规则很多时候不适应于人界。   出了聂家庄以后,他算是深刻意识到了杀人夺宝居然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就连一个大人都可以随意抢夺一个孩子的物品。   许田田哎了一声:“我就告诉你吧,除了那些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名门大派,散修的修炼环境是极为恶劣的,都是黑吃黑,有良心的散修不会这么做,但大部分都是踩着别人的血肉和法宝提上去的修为……”   聂更阑默默听了许久,最后按捺不住问了一句:“倘若碰上大魔头,譬如那个白衣人,我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许田田被噎住,过了好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白啊,白衣人修为已经接近大乘期,哪能看得上这点丹药和灵石,能盯上你的,修为都不会超过金丹,明白了嘛?”   “就像前几天那个车夫,我看他修为绝对不会超过筑基中期,虽然不准不过也大差不差啦。”   除了望舒老人,聂更阑第一次如此细致地了解到这么多关于修真界的事。他不免好奇地提了几个问题。   这些问题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下子打开许田田的话匣子。   于是,聂更阑就这么听了许田田一路的念叨,七八日后,两人在灵音宗弟子大选前顺利赶到了山脚下的杳鹤城。 第11章   灵音宗乃是修真界四大宗门之一,近百年来来更是跃居宗门之首,成为修真界趋之若鹜的宗门。   聂更阑和许田田进入杳鹤城之前,许田田提议把马车弃了直接进城,聂更阑不解,问为什么。   “这几天临近弟子大选,都是各路人马进城的马车和人流,不想被堵得半日进不了城最好弃了。况且以后我们要拜入宗门修炼学习御剑飞行,留着这马车也没用。”   聂更阑默然,率先起身下马车。   果然,在进城门时人和马车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城门上方的阵法入口,一艘艘飞舟也在挨个排队等待进入。   许田田看着上方一水的飞舟,有豪华的,朴素的,形形色色,忽然就捅了捅聂更阑胳膊,“哎,聂道友,起初我们为什么不租一条飞舟来着?”   聂更阑:“飞舟,应当很贵吧。”他当初和聂重远回聂家时乘坐的飞舟相当豪华,是以他印象里飞舟就是极奢侈的一个出行方式。   许田田挠了挠头:“贵嘛?我听说租飞舟最便宜也有二十块下品灵石一艘的哇,咱们当时可真迷糊……嗐,不管啦,顺利到了杳鹤城就好。”   差不多半炷香后,聂更阑和许田田终于被人流挤进杳鹤城,人流和车马摩肩接踵一眼望不到头,压根看不到前方的路。   聂更阑看向许田田,不禁对他多了几分佩服。猜得真准。   “我滴个上天无量元始天尊啊,这要到哪年才走完这条街,若不是杳鹤城灵气充沛,我都要快被这些人挤成人干了……”   许田田说着,深呼吸,贪婪地大口大口吸着充盈的灵气,“到了灵音宗来,不就是为这点灵气嘛……”   聂更阑极力用包袱抵在胸口不让自己和前面的秃头胖子前胸贴后背,低声往外蹦字:“灵、气?”   “是啊,”许田田几乎快被挤到一匹马的屁股上了,恼得干脆用手推着马屁股往前走,“你没感觉到吗,咱们一路上越靠近灵音宗灵气就越发充沛。”   聂更阑默默回想,近几日他的身体轻盈不少,灵台也越发清明,他还以为是自己伤势痊愈的缘故,原来却是和灵气有关么?   许田田得知他的想法后,道:“没错,正是和灵气有关,这灵音宗据说有清鸿剑尊坐镇,灵气是流月大陆最为充裕之地呢。灵音宗能成为宗门之首也有这层原因在,大伙都挤破了头想进灵音宗,嘿嘿。”   他想伸展腿脚结果发现没空间施展,只能一拍前面的马屁股催促前边的人动一动,“你只感到灵台清明,估计还没引气入体吧?怪不得感受不明显。”   “什么是引气入体?”   “这个嘛……总的来说,就是把灵气引入丹田或者灵根让其吸收,化为己用。”   “引气入体是修炼的基础,待你拜入灵音宗修习自然就明白啦。”许田田说着,被前边的马蹄子踩了一脚,   “嘿,马大哥你还跟我我较劲……”许田田开始和马干上了。   聂更阑:“……”   他虽然不会引气入体,也没在十里开外就感受到灵气如何不同,但进入杳鹤城后,他确实有种许田田描述的轻飘飘的感觉。   思及此,他道:“所以,灵音宗四周的灵气很充足,越充足,越利于修炼?”   “答对喽……你大爷的马大哥,你甩马蹄子能不能看着点,后面的弟兄你就不管了是吧,小爷快被你踩扁了!”   许田田和前面的马彻底干上了,四周顿时一片混乱,嘶鸣声喊叫声四起,许田田的脸再次被迫和马屁股对上。   “卧槽,你个死变态想对我的马做什么?”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是你的马企图对我做点儿什么,小爷我要是会御剑还用得着在这里挤马屁股!喂喂,说话就好好说,你别乱动,你的马屁股又要怼到我嘴——”   杳鹤城门口附近的一条主干道人山人海,聂更阑和许田田足足挤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突破重围挤出主干道。   “呸呸呸!”许田田一个劲往外吐马毛,拉起聂更阑就往街那边冲,“走,先找住的地方,否则客栈就要满了!”   不过还没等两人还没跑出几步许田田就被甩开了手,他一回头,就看到聂更阑正沉着脸看他。   许田田一拍脑门:“我一时情急忘了你不喜欢被人碰的毛病,聂道友,赶紧跟上,晚了只能睡大街和破庙了呀!”   聂更阑于是跟上许田田,凡是碰到客栈都进去问,但无一例外都已经客满了。   连着问了四五家后,聂更阑正要说住破庙也没事,就听到许田田找人问了城里最贵的客栈是哪家,招手让聂更阑跟上,再次开始讲他的经验之谈:“住得起贵的客栈的人少,咱们直接奔着那儿去,省时省力,否则再找下去真要露宿街头了。”   果然,两人找到城里最豪华的蓬莱客栈时,天地玄黄四个等级的房,还剩下两间天字号和一间玄字号的房间。   后面的木牌上,则标着天字号房一晚上三块中品灵石。   聂更阑毫不犹豫掏出灵石:“两间天字号房。”   掌柜的看到灵石顿时笑起一脸褶子,“好嘞客官,两间天字号房!”   跑堂的店小二正要引客人上楼,就听到一阵讥讽声传来。   “云斟,我没看花眼吧,这脸上有一道疤的丑东西是谁啊?”   聂更阑一僵,缓缓抬头,顿时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正从二楼俯视着大堂。   其中一个,正是他那毫无血缘的大哥,聂云斟。他正阴恻恻地盯着聂更阑和许田田,心里惊疑不定。   这废物去了瘴雾沼居然没死,还完好无损地到了杳鹤城!   方才说话的周炎此刻摇着扇子一脸笑眯眯,他们的跟班汪淼淼躲在两人身后,看一眼聂更阑又飞快地低下头,依旧不敢吱声。   许田田捅了捅聂更阑胳膊,“这些都是你朋友?”   聂更阑摇摇头。   周炎晃着扇子,神情全是揶揄,“依我看,你二人同住一间房便好,住两间作甚?”   许田田得知他们不是聂更阑的朋友,也大致明白了都是些来者不善的,扬扬眉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住不起?”   “倒不是这个意思,”周炎扫了眼许田田身上穿的乞丐衣服,为了定下房间,聂更阑都没来得及给他买身新衣服,“我的意思是,这位聂二少爷有断袖之癖,带着这么位水灵灵的……呃,小乞丐进来住房,可不得趁机住一间方便占便宜么?”   聂更阑心里一紧,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仿佛被当众抽了一巴掌,仿佛四周看过来的目光都变得怪异不少。   许田田气得指着周炎大声反驳,“休要胡说八道,聂道友连不小心碰我一下都如惊弓之鸟,什么断袖,你才是断袖!”   周炎以扇子掩面低低笑出声,随即开始放声大笑。这一笑,立即引来所有大堂以及二楼客人的视线。   聂更阑隐隐感觉到周炎要说什么,神情阴沉地攥紧了拳头。   果然,只听周炎道:“他之前可在风月场做过数年小倌,你说他到底喜不喜欢男人?恐怕他如今还在矜持没露出尾巴,这位道友你可得警醒这点儿,否则你什么时候被他吃掉的都不知道,哈哈哈哈!”   许田田愣了愣,飞快地看一眼聂更阑,随后往他身前一站将他挡住,凶巴巴瞪着聂云斟周炎几人。   “小爷劝你们慎言,嘴巴不干净要不要我塞几张清洁符给你们洗一洗?”   聂云斟轻蔑地扯着唇角,盯着楼下聂更阑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弟弟,别来无恙,你被邢家退婚后我还以为你想不开离家出走,连父亲都说不要你这个儿子了,没想到居然能杳鹤城遇到你。”   话音一落,客栈里旋即炸开了锅。   “据说聂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但却是个四灵根废物,后来聂家打算把他嫁给邢家长子,却被当众退婚……”   “不是吧这么惨?怪不得他宁愿不回聂家了。”   “我看不是他不想回,而是聂家主不想留下这么个废物儿子吧,亲生的还不如毫无血缘的,这聂云斟听说还是个天才,才十二岁就已经筑基,他日进入灵音宗可不得是天之骄子。”   “话说这个聂二少真在人界当过小倌?又是断袖又是小倌,废物还被当众退婚,给聂家丢尽了脸,聂家不要他也是正常……”   “他脸上那条疤是怎么回事,也太吓人了,看得我心里发毛,该不会是心灰意冷故意把脸弄成这样的?”   ……   聂更阑隐在袖袍下的拳头指尖掐入掌心,隐隐作痛,直至双目慢慢泛红。   那时,他在瘴雾沼看到这么多食人花才真正明白,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并不是要助他,而是要让他再也回不了聂家。   而陷害他的人却一次次在人前道貌岸然做出无辜的姿态。   聂更阑额头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体内热血翻腾,阴森的暴戾在眸中肆虐。   若有可能,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伪君子。 第12章   四周,不堪的言论如浪潮般袭来。   许田田目露凶光,干脆把袖子撸起横在聂更阑面前,嗓门拔高如同被激怒的灵兽,“小爷再重申一遍,他不是断袖,他每次碰到我都跟碰到洪水猛兽似的往后躲,烦请诸位把嘴闭上,否则别怪我把你们都——”   “许道友,”聂更阑神色沉沉打断许田田的恐吓,“无须解释,他们要说什么便随他们。”   许田田朝那些人切了一声,“走吧,赶路都没有和这帮八婆对峙累。”   两人在众多视线瞩目下来到二楼,却被周炎一把挡住去路,“哎,小乞丐,你这是打算接受聂二少的包养了?不是我说,你俩口味还真重,一个喜欢乞丐,一个喜欢脸上有块那么丑的疤痕的断袖,你俩莫非是真的天生一对——”   “唔唔,唔唔!”   周炎话没说完就被一张直奔脑门而来的符篆袭击,瞬间变成哑巴,嘴一张一合,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田田拍拍手:“这家客栈什么都好,就是有那么几只苍蝇嗡嗡在叫很烦人。”   “聂道友,我们上去吧,别和苍蝇玩儿,免得身上沾了臭狗屎弄得一身脏。”   聂更阑点点头,和许田田往三楼而去。   周炎面红耳赤:“呜呜呜!(给本少爷解开)”   汪妙妙缩着个脑袋如鹌鹑:“他、他好像在说你们是臭狗屎。”   周炎:“呜呜呜呜呜!(废话,要你说?)”   周炎转向聂云斟:“呜呜呜!(帮我解开这符咒,我要弄死他们)”   聂云斟睨他一眼,放低声音:“大选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想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得个欺凌弟弟的罪名吗?”   扔下这句话,聂云斟亦是往楼上客房走去。   周炎哑巴吃了闷亏不敢再折腾,和汪淼淼赶紧跟上。   这几人都厚,二楼和大堂议论一阵聂家这两兄弟后,慢慢地又转到了其他话题,开始谈论这次灵音宗炙手可热的拜师人选都有谁。   聂更阑和许田田把行李放到各自房里,随后聂更阑带着许田田出了客栈直奔成衣店,直接给许田田买了一身新法衣。   一件中阶法衣也才五十下品灵石。   许田田看了眼聂更阑身上的法衣,“你这件多少灵石?”   聂更阑:“三十。”   “啧”   “买贵啦,你被店家坑了。”   许田田:“中阶法衣和低阶法衣的作用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中阶的五十下品灵石很划算,你再买件中阶的吧。”   聂更阑扫了眼另一头标价二十块中品灵石的高阶法衣,眼都不眨一下掏出灵石买下两件,然后递给许田田一件。   “哇!”许田田捧着法衣瞪大眼睛,“二十块中品灵石呢,真要送给我?”   聂更阑点头:“嗯。”   许田田欢天喜地把法衣换上,“谢了聂道友!”   聂更阑又带着许田田去添置了一些新装备,譬如鞋袜,发带之类的物品。   整个过程,聂更阑沉默无言,只有许田田在旁叽叽喳喳。   许田田感受到怪异的气氛,终于忍不住推推同伴的胳膊,“那个,你别不开心了,咱们努力进灵音宗修炼,将来狠狠打他们的脸,让他们都闭上臭嘴!”   聂更阑嘴角动了动,最终,勉强扯起一个弧度。   许田田知道他心情不好,干脆转移话题开始谈论这次弟子大选都有世家弟子参加,“宗门之首不是吹的,除了你们聂家,那个周家还有汪家,听说流月大陆东南边儿的慕容家和君家也来人了,不过徐家和邢家倒是去了临雾宗,临雾宗财大气粗,估计是给他们开了什么诱人的条件吧。”   聂更阑默然。   怪不得,他没看到邢简和那个徐少,也就是徐之鸣。   两人在杳鹤城大街沿路逛下去,聂更阑添置了一个规格更大些的储物袋。   许田田:“这个储物袋啊,依旧是不需要修为就能打开,虽然贵点儿但很适合你,如果以后修为水涨船高,你再买那种需要认主的,现在这种普通的谁都能打开,所以千万不能弄丢了。”   许田田一路给聂更阑讲解了许多修真界的小知识。   聂更阑之前在绿苑,一年到头都没什么机会出去透气,成日拘在绿苑后院的阁楼和花园里头。   除了……初入绿苑他趁机逃出来那次。   这次,他是头一遭逛修真界的城池。   头顶上方三不五时有飞舟和飞剑经过,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除此之外,聂更阑还看到不少稀奇古怪的灵兽,其中有一头居然是鹿尾马身狮头兽,通体雪白无暇,正被人骑着慢悠悠地在街上走。   聂更阑盯着那头鹿尾马身狮头兽看了许久,直到那道纯白如雪的灵兽消失在视野中。   许田田声音适时插/进来:“你别看那家伙浑身雪白无暇很神圣,知不知道它以吃什么为生?”   “吃什么?”   “呵呵,那家伙专吃少女的秀发,只要不是少女的头发它都嗅得出来,还别说,为了长年四季搜罗到少女秀发,养这头家伙花费不知有多高昂。”   聂更阑惊得睁圆了眼睛。   路边摊贩不少,许田田之后又撺掇聂更阑买了不少小玩意儿,什么低阶符篆啦,玲珑球,桃木剑等等,不贵,但是买着心安。   二人正打量一块价值三百上品灵石的留影石时,这时,天玑坊那边传来一阵骚动,紧跟着有人惊呼出声:“白衣人,我看到白衣人了,就这么一闪而逝飞过去,但是我确实看到他了!”   “怎么可能,杳鹤城就在灵音宗山脚下,那位清鸿剑尊就坐镇在灵音宗,魔头怎敢在这儿露脸?“   “我确实没看错,各位,不想死的这几日还是不要出杳鹤城地界吧,若是被白衣人盯上可绝对没活路啊!”   “上次白衣人还残忍杀害了天水阁的一名弟子,据说元神俱灭,救都没法救回来,实在是人神共愤啊!”   “近几年他杀了不知多少修真界名门正派的修士,就连那位向来以慈悲著称的慧心禅师都血肉模糊死于自己禅房中,唉,除了魔族之外,不知从哪忽然钻出来这么一个嗜血残忍的大魔头……”   随着修士们的声声议论,原本拥堵的街道很快变得冷清,回家的回家,回客栈的回客栈,就连各个店铺也麻溜地收拾好关了门。   聂更阑却陷入之前一件小事的记忆中。   在聂家庄后山,那个模糊看不清面容的白影裹挟自己,之后又放过自己离开。   白衣人分明有能力置他于死地,却放了他,还是……白衣人被赶来的聂重远沈端震慑了?   聂更阑尚且没想明白,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许田田拉着往蓬莱客栈快速跑。   聂更阑浑身瞬间打起颤栗,下意识甩开许田田的手,眉眼闪过一丝阴沉。   许田田一愣,赶紧道:“抱歉抱歉,我一时着急想拉着你赶紧跑,这不是害怕碰到白衣人嘛,对不住对不住。”   聂更阑看着许田田的神情,忽而心头涌上歉疚,声音变得低沉,“无妨,只要不是怀有恶意的触碰,其实……我可以忍受。”   “嗐,看你这委屈的,别这样,要是不喜欢就别委屈自己,”许田田潇洒地一摆手,“我以后尽量不让你为难,放心吧。哎走走走,赶紧回客栈,要是碰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咱们小命可就交代在这儿了。”   聂更阑点点头,和许田田迅速离开。   回到客栈时,所有人都堵在窗前朝外张望,既紧张又兴奋。   “白衣人到杳鹤城有什么目的,难道是打算破坏这次灵音宗的弟子大选?”   “灵音宗的护山大阵可不是这么好闯的,哼,况且还有清鸿剑尊坐镇,他要是来就是自寻死路。”   “白衣人现身灵音宗山下,很快就要有宗门派人过来查看,老天保佑那个大魔头已经走了,否则我出游得都提心吊胆的……”   有人道:“我赌白衣人不敢光明正在现身,轻鸿剑尊就在山上,他敢露头,只有死路一条!”   那人的同伴小声嘀咕:“可是,听说剑尊不是轻易不能出山么?以那白衣魔头的实力,就算是宗主亲临恐怕也敌不过吧?”   众人闻此言论,又是一阵唏嘘。   “事急从权,倘若白衣魔头真来了,我还是希望清鸿剑尊能出面的……”   客栈内一片人声鼎沸,二楼处,聂更阑和许田田也在窗户旁往外张望。   外面街道已经萧条冷清,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   那头,周炎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故意拉长声调,“哎,云斟,你不是说前段时间白衣人在你家后山出现过,还掳走过你那个废物弟弟,怎么他一点事儿都没有,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啊?”   四周嘈杂的声音渐渐趋于安静。   周炎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词:“汪淼淼,你来说说,是不是白衣人被聂二少爷美色蛊惑,所以放他一马,哈哈哈,我就知道——唔唔唔!唔唔唔!”   周炎剩下的话没说出口,惊怒地瞪向许田田,才看见对方手里多了几张符篆,正鄙夷地和他对视挑衅。 第13章   “再乱吠试试?”许田田丝毫不惧地迎上周炎的目光。   聂云斟皱皱眉,祭出一张解咒符,周炎被堵住的声音瞬间飚出,“……丑八怪,脸上多了道疤还有本事勾得别人替你出头,信不信本少爷……唔唔唔!”   许田田手一挥,再次封住了他的声音。   聂云斟沉着脸一挥手,再次将周炎的符咒解开。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拉扯十余次,一直寒着脸的聂更阑终于出声:“够了。”   许田田也就没再祭出符篆,挑眉把储物袋拉好。   聂云斟冷笑出声:“弟弟,虽然你被父亲驱逐出聂家,可只要你愿意我们依旧是兄弟,现在,你居然要向着一个外人与我作对?”   “你假惺惺够了?”聂更阑心中的怒气终于被激起。   只差一丝契机,阴冷的怒意和暴躁就会面临爆发。   周炎恶狠狠道:“你到底怎么勾引小乞丐为你出头的,本少爷我倒是愿意洗耳恭听!”   许田田怒道:“你给我闭嘴!”   客栈里所有人都被这边的吵闹吸引了过来,看着两方人对峙,都在窃窃私语。   就在战火一触即发之际,不知道楼下大堂有谁喊了句:“灵音宗派人过来查看情况啦!”   果然话音落,七八人执剑而入,穿的都是统一沧浪色弟子服,端的是仙气飘飘,仪态肃清端正。   其中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出列拱手,“诸位道友,在下灵音宗执事堂安如风,我们得到消息白衣人出现在杳鹤城,故而前来巡查,顺便提点各位道友,在明日弟子大选到来之前,切莫生事端让白衣魔头钻了空隙再次残害修士。”   说着,安如风目光一一环视过众人,尤其在聂更阑等人身上停留几息,神情甚是肃穆威严。   客栈里一时鸦雀无声,都被安如风的气场镇住了。   安抚风身边的一个师弟这时一眼看到聂更阑,先是被他那道疤吓了一跳,然而多打量几眼之后,心里顿时被勾起一股躁意,凑上前:“哎,你是来参加弟子大选的吧,你脸上那道疤是怎么回事?需不需要在下帮忙看看……”   “朔!”安如风厉声喝止,“不得放肆,回去领二十戒鞭!”   叫朔的师弟没想到自己会被罚鞭子,人一下子蔫了,“师兄,我是一时没忍住,不是故意的,就别罚我鞭子了吧。”   安抚风瞪他一眼:“还敢狡辩?不领罚,我就把你交给——”   不等他说完,那个师弟已经慌忙过来要捂住他的嘴,“别别,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我还是领罚吧,千万别告诉他!”   在他手还没碰到安如风之前,一道红色光芒已经急速将他缠住,手停在安如风嘴唇半尺不到的距离。   小师弟进退不得,张牙舞爪要他解开。   安如风冷扫他一眼:“三十戒鞭。”   说着,他对客栈众人再次拱手:“我等须得前往下一个客栈巡查告诫,请诸位道友在明日到来之前切莫出客栈,灵音宗已经在杳鹤城以及每间客栈都加固了防护阵法,切记。”   众人齐齐拱手回礼:“多谢安师兄。”   安如风一笑,率领身后七八个弟子出了蓬莱客栈。   许田田这时道:“不知道某些人听到了吗,安师兄说严禁闹事,你们那些个臭嘴就快闭上吧。”   周炎冷嘲热讽:“某些人明日能不能通过大选进入灵音宗还未可知,如今早早唤别人安师兄,到时落选岂不是尴尬?”   “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咸吃萝卜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嘁!”   许田田说着,招呼聂更阑上楼。   聂云斟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离去,神色阴晴不定。   热闹的杳鹤城在半日内变得清冷肃萧,只余白烟平地而起,在黑夜降临之前,笼罩了整座杳鹤城。   翌日,旭日东升之际,各个客栈收到了来自灵音宗执事堂的通知:   杳鹤城及灵音宗四周再无白衣人踪迹,众人可放心前往参加弟子大选。   许田田高高兴兴洗漱完毕,直接去了隔壁敲门找聂更阑,两人一块出门,随着人流三五成群地往灵音宗山脚的广场而去。   为表诚意,会御剑的都跟着所有人一同步行,一群人浩浩荡荡步行十里路终于到达目的地。   广场上早已人满为患。   许田田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忍不住动手开始数,数来数去还是放弃了,“怎么看这里都有超过六千以上的人吧,果然灵音宗不愧是四大宗门之首哇。”   旁边有人插话,“可不是吗,想当年临雾宗还是龙头老大,但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儿,灵音宗就把老大给比下去喽。”   许田田熟稔地和旁边的人聊起来:“对头,不过即便灵音宗已经成为宗门之首,但由于竞争太过激烈,还是有不少人选择临雾宗,其他的门派更别提了,选择的人也不少。”   插话的人又道:“可不是,想进灵音宗的都是拼着一丝赌博的成分来的,就赌自己能通过大选比试,我听说西南几个世家大族邢家和徐家没选灵音宗,反而跑去临雾宗了。”   聂更阑暗想,邢简和徐少去了临雾宗,那么二叔的那一双儿女又去了哪个宗门?这倒是不得而知了。   “嗐,这灵音宗大选五年一次,要是进去了对修炼一道大有裨益,谁不愿意赌一把呢,去临雾宗的那都是有钱的子弟,不缺天材地宝的陪衬修炼,嘿嘿嘿。”   聂更阑忍不住问:“灵音宗弟子大选每年通过考验的人有多少?”   许田田朝他挤眉弄眼,“还以为你对这类话题不感兴趣呢,咳咳,据我所知,每次参加都有三四千人,但能通过考验的只有那么寥寥数百人。”   “很难吗么?都是什么类型的比试?”聂更阑原本并不担心比试,但听到许田田等人的讨论,也不禁开始有些担心了。   有个马尾束冠的少年大大咧咧道:“不外乎都是些什么考验意志和毅力的比试,宗门就是想看看咱们求道问仙的决定到底有多少,心志坚定与否之类的,但是具体比什么,嗯……似乎每年都不一样。”   “废话,每次都一样那还考什么,题目不早就透露光光啦,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什么意思?”许田田哼道。   “这位道友所言极是啊,啊哈哈哈……”   广场上人头攒动,几人的谈话被人听到,忽然从那边费劲地钻进来一个穿粗布麻衣的少年,“各位道友需要题吗?虽然今年的题目咱不知道,但是我手上有历年比试题目,保管诸位看了能对今年的比试心里有底不至于到时太慌张,诸位看如何?优惠大酬宾,五块下品灵石即可领取一份题目,很划算哦!”   聂更阑和许田田等人面面相觑。   方才插话的少年及几个同伴纷纷举手,“哎,给我来一份儿,我要我要!”   粗布麻衣少年举着一沓纸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叫道:“不要抢,先付钱,别忘了付钱啊,五块下品灵石!”   聂更阑看了许田田几眼:“你是不是很想要?我给你买。”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灵石要往那边走,许田田拦住他:“哎嘿,其实我确实想知道历届的题目是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么?”   聂更阑和他对视几息,摇摇头。   “无论题目是什么,我都必须进灵音宗。”他已经无路可退。   “知道了,知道了,”许田田下意识要挽住聂更阑胳膊,手停到半空及时收回去,拍拍他肩头,“但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走走,买一份瞧瞧去。”   聂更阑颔首,和他挤进人群把灵石递给少年,拿了一份题目出来。   两人和方才那拨人凑在一块各自看着题目,“上一届,比试的题目是……给一只鸵鸟精孵化蛋?谁孵化得多谁获胜几率越高?”   “噗……”   “这是什么题目,孵化蛋?这比试的目的何在,这蛋应当有一定关窍,想必很难孵化?”   “哎,再看上上届的,帮助小花妖找到迷宫出路,给她的指甲涂上风染花的汁液?嘶,这给花妖带路和染指甲……这任务也够新鲜的。”   “哈哈哈,还有给小老头儿树精捉虫梳头的,捉虱子吗?”   许田田被逗得捧腹大笑,手里的纸一挥,不小心打到了旁边路过的人,“哎哟,对不住哈哈哈,逗死我了……”   当他看清打到的是谁后,脸一板,哼了声:“原来是那两个仗势欺人的混账的跟班儿啊。”   汪淼淼瞥了眼许田田,迅速低下头,一声不吭迅速躲到聂云斟和周炎身后去了。   周炎眉毛一横:“你说谁仗势欺人!”   “嘿,不光仗势欺人,年纪轻轻耳朵还不灵光,真是够可怜的,啧啧啧。”许田田语气极尽讥讽,挤眉弄眼朝周炎几人做鬼脸。   周炎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混账东西!敢对我们阴阳怪气,看我不教训你一顿我就不姓周——”   眼看周炎要动手,那边人群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哭求声。   “你一个女儿家家修什么仙?我们家千辛万苦耗尽家财送你弟弟到这儿来挣一个求仙问道的资格,不是让你到这儿来瞎凑热闹的!” 第14章   “盼娣,咱们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你忍心看着我和你娘露宿街头和饿死吗?镇上的那个王员外一直属意你,给的聘礼也不少,你就嫁了吧,咱们家马上吃不上饭了,还修什么仙呐……”   广场中央,一对包着头巾的乡下夫妇苦口婆心劝着一个跪地的少女。   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清秀,看得出平时在家中干活颇多,手上茧子遍布,嘴唇也有皴裂,但眼神却格外炽热坚毅,那双有茧子和细小伤口的手紧握成拳,听到父母的劝阻,愤而振振有词。   “爹,娘,那位道长说过,我比弟弟更有资质求道问仙,弟弟资质太差,为什么不让我参加大选呢?万一我通过了对家里难道不是好事?”   那个妇人急忙过来打了几下少女的胳膊,“瞎说什么,你要是通过了我们家怎么拿到王员外家的聘金?谁给你弟弟挣娶媳妇的钱?”   汉子也苦口婆心地劝女儿:“是啊盼娣,你娘她还想再生两个弟弟,你要是走了家里怎么办,听话啊,还是让你弟弟参加比试,过了也能给家里光宗耀祖,你参加也没什么用……”   名叫盼娣的少女一昂头,清澈的双目充满激愤,一声比一声高:“弟弟待在家也能挣钱补贴家用,我资质高凭什么不能让我参加比试!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和弟弟都参加?!”   妇人一听恼得推了一把盼娣,直接把少女推倒在地,“你这不孝逆女,我和你爹还没老得走不动路你就开始造孽,不顾一家子的生计,你你你,你是要气死我啊,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你是要我们许家亡啊!”   说着,妇人索性往地上一坐,开始嚎啕大哭,在地上打滚撒泼。   许盼娣一看亲娘这副眼泪滚落的模样,眼眶迅速红了,但还是紧咬嘴唇,不吭一声。   许汉子则是止不住唉声叹气。   而那个被爹娘变卖家里所有值钱东西送来参加比试的少年此时从包袱里掏出一纸契书,得意洋洋摔在姐姐身上,“你已经被卖给王员外做小妾了,聘金可是有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可够家里吃穿好几年呢!姐姐,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和爹娘回去,否则他们就要被乱棍打死了!”   许盼娣目光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张契书。   弟弟:“我劝你仔细斟酌,你要是害得爹娘死在王员外打手的棍棒下,你就是杀人凶犯,沦为全村,不,全镇的笑柄,为人人唾弃和不齿!”   许盼娣惊得跌坐在地,手无力垂落到地面,嘴里喃喃,“我明明说过我不愿意嫁给王员外,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擅自替我做主!”   “呸,王员外能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能值十两银子就偷着乐吧,王二狗那妹子嫁到邻村也才有一两银子的彩礼呢!”少年恶狠狠地瞪着姐姐,“资质差不差口说无凭,参加了才知道,你一个妇人家还是老老实实回村里嫁给王员外,这样才是你的功德圆满!”   妇人和许汉子这会儿也过来拉女儿了,“盼娣啊,求仙问道有你弟弟,你就跟我们回去吧,听话好不好?家里都指着你过日子,王员外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咱们家也能跟着沾光不受罪,皆大欢喜的事儿你就懂点事,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盼娣,求求你了。”   许盼娣震惊又愤怒,久久不能出声,却也瘫坐在地不愿起身。   广场上围观的人早已议论多时。   许田田和聂更阑耳语:“这姑娘可真惨,被整个家拖累,这什么弟弟还有爹娘的一看就是吸血虫,把这姑娘累得够呛,以后有她苦受的。”   少年这时忽然厉喝出声,“许盼娣,难道你真想看到爹娘死在王员外乱棍之下?他院子里还有几条狗,你想爹娘被咬得血肉模糊扔在村口老树下被野兽叼走吗?!”   许盼娣吓得一个激灵,瞬间回神,手上力道一松,当即抠不住地面,被妇人和汉子轻而易举从地上拉起来。   妇人见状欢喜地擦眼泪,“盼娣,娘就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咱们家你弟弟修仙,你嫁给王员外,你两个都是有出息的,咱们家以后会越来越好,过上好日子,盼娣,跟娘和爹一块回家吧。”   许盼娣呆愣愣地任由妇人和汉子拉着,人群中立刻让出一条道,许盼娣被拖着拽着穿过人群走了。   四周的人都在低语:“这姑娘太可怜了,唉,太可怜了……”   聂更阑眉心紧皱,嘴唇始抿成一条线,脑海里反复回放刚才那一幕。那个姑娘明明已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求仙问道她有没有资格马上就能见分晓,却被家人生拉硬拽离开。   就因为她是女子,是盼娣,就应该承担家里所有的重担,没资格活得随心随性,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么?   聂更阑某中充斥阴霾,蓦地转身拨开人群朝那一家三口追上去。   人群中,有姿容不凡的一少女一少年比肩而立,见状也要追赶。   许田田看到同伴追过去,连忙拨开人群,“聂道友,等等我!哎,你怎么像滑鱼似的溜得这么快?”   因为人群躁动,许田田和那一少年少女都被挤在人群里寸步难行,压根不比一路怒气冲冲把人推搡开的聂更阑速度快。   很快他已经挤出人群边缘,看到刚才的少女许盼娣被妇人和汉子一左一右搀扶走得极快,三个人已经往广场的台阶下走去。   聂更阑沉着脸从储物袋里捏出两张定身符,这是低阶符篆,无须灵力也能使用,对付普通凡人可使其僵在原地不能动弹两个时辰。   到符篆时效时,许盼娣那时早已经参加完比试了。   聂更阑一手一张定身符,喝止那三人:“站住!”   许盼娣和爹娘回头,看到一个同年龄的少年目光沉沉盯着他们,不由面面相觑。   聂更阑语调阴恻恻:“这位姑娘资质秉性更适合修炼,速速将她放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妇人和汉子面面相觑,许盼娣也懵了。   “盼娣,这是你相好的?”妇人问。   许盼娣摇摇头。   许汉子忽然面露凶恶,“小伙子识相的赶紧走,耽误了盼娣的婚事,你想让我们被打死吗!”   聂更阑神色又阴沉了三分,“这位姑娘说过不想嫁给王员外,你们擅自做主替她签了契书,被打死也是你们活该。”   “你!你你你,你怎么能说出如此黑心肝的话,盼娣是我们女儿,我们生她养她,有权利决定她的一切,你算个什么鸟东西敢管我们的家事!”   许汉子边说着边撸起衣袖凶神恶煞往聂更阑这边走来。   聂更阑捏紧了定身符后退几步,在那汉子距离自己还有一丈远时骤然甩出符篆,一道微弱的流光射向汉子,下一刻汉子立即如同木偶人般定身在原地,动弹不得。   妇人见状大惊失色,急急奔过来,第二张符篆也随之而来,又是一道流光闪过,妇人也被定了身。   汉子和妇人惊恐不已,“你、你想作甚,你快放开我们!小心我们向这里的仙师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聂更阑脸色难看地扫一眼他们,缓缓走到许盼娣面前:“姑娘,你爹娘至少有两个时辰不能动,你安心回去参加比试,如若过了,以后不必再受他们管辖控制。”   许盼娣眼中涌出热泪,方方正正跪下给聂更阑磕了三个头,“恩人,多谢,若我真有幸能进入宗门拜师修炼,来日定涌泉相报恩人的恩情。”   “不必,我只是看不下去罢了。”   聂更阑朝许盼娣微微点头后,转身重新往广场走去。   他也就没看到,身后的许盼娣唇边的笑容扩散得越来越大。   才走出没几步,聂更阑四周乍然爆发出一阵白色强光,紧跟着,中心一阵强大吸力把人拖拽进入漩涡,消失在那白芒阵法之中。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救。   而广场上的人似乎没看到这边的情形,即便是一直在奋力挤出人群的许田田。   *   聂更阑仿佛被挤压在强大的气流旋涡中,器脏和五官皆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眼前有五光十色的色彩飞速掠过,但他一点儿也看不清那些景象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他察觉手臂被一股浓厚的黑雾缠绕而上,并且黑雾中似有尖利啸声传来。   聂更阑心脏骤然被攫紧,仿佛被扼住咽喉不能呼吸,但不过一息之间,就有另一道白色影子咻地出现,一道强光闪过。   下一瞬,聂更阑被扼住的喉管被松开,大口大口开始呼吸,胸膛剧烈起伏。   哗啦。   一团阵法包裹的白光从湖面冒出,聂更阑被包裹其中抛扔在湖岸边的地面上,身体滚了几圈才堪堪停稳。   顾不得五脏六腑残留下来的挤压和窒息感,一个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   刚才在那个可怕的挤压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流里,那团黑影似乎要加害于他,而那团白影则解救了自己。   那个人,是众人口中的魔头——白衣人么? 第15章   聂更阑脑海中闪过那次在聂家庄后山被看不清面容的白影挟持的场景——居然已经恍如隔世了。   可,白衣人不是为名门正派所不齿的大魔头,怎么敢在灵音宗地界出没?   聂更阑思绪混杂,被摔得头昏脑涨,双手勉力支撑爬起来时才发现广场已经消失不见,四周取而代之是广阔澄澈的湖面,万里无云的蓝空倒映其中,湖水如同一颗湛蓝的宝石镶嵌在平地。   在岸边,伫立着一棵高大茂盛、叶子漂亮火红的红晶树,它的枝条如同柳条那般长而绵软,袅袅垂在湛蓝的湖面,流光四溢。   四周则是五颜六色的各色灵植,散发着萤火一般星星点点的光芒,有的甚至比人的个头还高,随风摆动时仿佛流光轻舞。   聂更阑看呆了。   直到缓了很久他才如梦初醒,猛地眨眨眼睛开始打量四周。   这里没有一个人影,许盼娣和那对夫妇不在,也不见广场上的任何道友。   他是被什么仙门术法缠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时间在流逝。弟子大选就在眼前,再赶不回去恐怕就错过了这五年一次的选拔。   但再着急也无济于事,聂更阑压根不清楚此处是哪里,该怎么样才能回到刚才的广场上。   他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往前走找出路。   不料在经过那棵高大光彩夺目的树时,一不小心踩到它的根系,忽然听到平地传出一阵愤怒的尖叫。   “大胆小儿,竟敢踩本树的枝干,我看你是找死!”   瞬息件,方才寂静的红晶树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整棵树的枝条疯狂抽动摇摆,平静的湖面被枝条拍打出“啪啪啪”的水声,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就在这时,遥远的天边响起一阵尖啸声。   聂更阑手忙脚乱躲避发动袭击的红晶树枝条,但又有更多密集的枝条形成一个网状朝他扑过来。   危急之下他朝空中看了眼,发现尖啸的是只仙鹤,仙鹤正往湖的方向飞来,并且转瞬就到了他眼前。   聂更阑惊险地躲过第一轮枝条的攻击,惊愕地看到仙鹤在朝自己扑扇翅膀,“你要我上去?”   仙鹤再次扑扇翅膀,同时脑袋轻轻点了点。   聂更阑没再废话,在第二轮红晶树枝条铺天盖地袭来前,果断爬上仙鹤背部,“走!”   仙鹤平地冲天而起,朝着湖的另一边飞去。   湖面辽阔,湖对岸是宽阔平坦的一片白沙地。红晶树眼睁睁看着聂更阑被仙鹤放在对岸,枝条却远远够不到湖对面,越发狂怒地拍打枝条。   聂更阑被仙鹤放下来时,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仙鹤红色的长喙碰了碰他的手,调转方向准备飞离。   “等等。”   聂更阑伸手拦住它,“仙鹤,请问能否将我回到灵音宗山门前的广场?来日有机会晚辈必定报答大恩。”   也不知大选是否已经开始,他此刻心急如焚,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仙鹤身上。   可仙鹤从喉咙里发出咕叽咕叽声,随后,居然摇了摇头,尖啸一声,扑扇翅膀冲天而飞,很快消失在天际。   聂更阑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仙鹤是不愿意带他离开,还是没办法离开这里?   此处究竟距离灵音宗多远,又是谁将他带到这片湖的?   而此时,对岸的那株红晶树依旧在狂怒地大吼大叫,全树躯干的枝条狂怕骤打在湖面,一圈圈波纹急剧荡开。   “小兔崽子,吃我一枝条!有本事给我滚过来!”   聂更阑被吓得连连后退,在确定树精只是发怒无法越过湖面够到自己时才稍稍松一口气。   他向湖对岸扬声叫道:“对不住前辈,方才晚辈无意中踩到您的枝条,向您说一声抱歉。”   红晶树不管不顾,也不听任何解释道歉,“兔崽子,你们这帮兔崽子,竟敢随意踩踏我的尊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不知死活!我要把你们卷进我的树干慢慢折磨,再一口一口把你们吃掉!”   树精的枝条如同无数只触手在湖对面张牙舞爪,在清澈的湖面倒映出不计其数的影子,其形可怖,在聂更阑这个初初踏入修真界的少年人心里留下了极为震撼的一幕。   与此同时,遥远的天边再次传来尖啸。   聂更阑一喜。   仙鹤回来了。   这次他一定要好好求仙鹤,或许真的有机会赶在比试开始前回去。   聂更阑脑子里快速组织言语该怎么恳求,一抬头,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得得瞳孔倏地放大。   湛蓝如宝石的天空,出现的并非一只白鹤,而是密密麻麻、成群结队的仙鹤,正浩浩荡荡往湖的方向飞来。   不过须臾,成千上百的飞鹤已经悬停在聂更阑头顶上方三四丈的地方。   他这才赫然看清,每一只仙鹤背上居然都坐着人,说话声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把我们带到这儿来了。”   “好美啊!这片湖可真漂亮,这里也是灵音宗的地界吗!”   “喂喂,这里还有一棵红晶树,还会说话!”   红晶树听到这么多兔崽子像看耍猴儿一样看着自己,越发恼怒张狂,枝条疯狂甩动暴躁不已,但是尚未来得及叫嚣,它忽然所有枝条都静止不动了,仿佛被什么术法凝固了一般。   而不知哪只仙鹤之上,有个激动的声音忽然喊出声:“聂道友!聂更阑!原来你在这儿!”   聂更阑循着声音望去,这才发现许田田居然坐在其中一只仙鹤背上,正兴奋地朝他招手。   他定睛一看,仙鹤背上这些不正是参加弟子大选的众人么?   这时,半空中倏然现形十几个灵音宗弟子服的仙人,飘然落地。   为首的正是之前在蓬莱客栈出现过的安如风,随着他一声“准备落地”令下,仙鹤们整齐划一慢慢降落把所有参选弟子放在了白沙地上。   许田田拨开人群冲到聂更阑跟前,拉着他上下打量,“聂道友你到底去哪了?急得我都快要跪下和安师兄求他把比试时间延后了,”   聂更阑:“我没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怎么到这里来的,对了,你们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许田田意识到自己抓着聂更阑的胳膊,赶紧放开,看向那边的安如风,“我们当然是被带到这里来参加比试的呀,我告知安师兄你忽然不见踪影,他说我到这儿来就能看到你。”   许田田这会儿像个八哥似的叭叭叭说个不停,“话说你怎么会独自到这儿的,你是被抓来的?”   聂更阑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但把遇到的那两团黑雾隐去了不提。   “啊哟,你这是被阵法送到这里来了,你是触发了什么阵法机关吧?哎,假如那个阵法机关能传送人,为什么不直接让我们通过阵法到这里来,而是让我们乘坐仙鹤?”许田田叽叽咕咕自言自语。   聂更阑却问:“什么是阵法?”   “阵法你也不知道?罢了罢了,我才记起你真的是个凡……”   许田田话头忽然打住,尴尬地看一眼聂更阑,清了清嗓子,“阵法嘛,顾名思义就是,法术之阵嘛,具体的我也解释不清楚,还得拜师后学习才能通晓,不过据我所示这阵法用途还挺广泛,囚禁镇压,亦或是把人传送到另一个地方,用处多得很,阵法可是很实用的术法呢!”   聂更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在一大片人群中,安如风燃起一张扩音符篆,声音忽然扩大了数十倍。   “各位道友,比试马上开始,请各位道友切勿再乱走动,比试马上就要开始,切勿再乱走动!”   所有人便不再走动,待在原地等待比试开始。   聂更阑趁此机会穿过人群找到安抚风,告知了许盼娣被家人阻拦参加比试一事,还问了许盼娣是否已经在参加比试的行列之中。   安如风只是一笑:“聂道友,此事之后会揭晓,你无须担心,有缘之人灵音宗从不会错过。”   聂更阑一听,估摸着盼娣已经在这些参加比试的人群当中,遂放心下来,回到许田田那边。   这时,安如风呼哨一声,天空中再次传来一阵尖啸声。   只见方才大批的仙鹤再次出现,群鹤扑棱翅膀优雅地集体停在所有参选弟子对面的宽阔的白沙地上。   许田田:“这不是我们方才坐过的仙鹤吗,怎么又来了,难道还要去别的地方?”   “诸位道友。”   安抚风在扩音符篆的效力下声如洪钟,声音在几千名参选弟子耳边格外清晰。   “本轮比试题目如下。”   “请在众多仙鹤中找到自己方才乘坐的那一只,并且与仙鹤配合收集掉落在湖中的红晶叶,搜集到越多红晶叶者排名越高。”   题目一宣布,众人哗然,埋怨声此起彼伏。   许盼娣的弟弟许刚率先叫起来:“这么多仙鹤都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找得到原先坐的那只啊!”   附和他的不在少数,“是啊是啊,这怎么找啊?”   ……   许田田用胳膊肘捅了捅聂更阑:“哎,从这里开始,比试就是个人的事情了,如果我俩在比试中遇到要互相帮忙,加油啊,争取都进入灵音宗!”   聂更阑点点头,“好。”   与此同时,之前在蓬莱客栈觊觎聂更阑、安如风的师弟朔指着岸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座高台,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巨型沙漏,“沙子漏尽,本轮比试即刻结束,现在我宣布,比试开始!” 第16章   安如风手一挥,案台上的沙漏被翻转倒放过来。   许田田交到:“聂更阑,加油啊!”说罢,他和无数参选弟子一同冲入那一大群仙鹤当中。   聂更阑定定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后慢慢步入仙鹤群。   现场一片混乱。   大多数弟子不知所措只能边跑边大叫“方才载我的是哪位仙鹤”,而清醒一些的则尝试翻找储物袋里的法宝,譬如定位符、玲珑八宝球等办法尝试是否可行。一时间,偌大的一片沙地闹哄哄乱作一团。   除了那些仙鹤。   每只仙鹤都井然有序,安安静静待在原地等待上一轮的乘坐者找到自己。   而许田田已经不知钻到哪个角落去了。   聂更阑站在白茫茫的一群仙鹤中,起初时还有些无措。   每只仙鹤比所有人高大,红色长喙时不时啄几下沙地,安静乖顺。   聂更阑一时间想不出应对之法,只能信步在不同的仙鹤之间来回走动,试探地出声呼唤:“仙鹤,仙鹤?”   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是这么做的,有人呼唤着“白团子”,也有人叫着“小鹤鹤”,更有甚者,有凡人恭敬地大声呼唤“白毛红嘴神仙大人”,一度引来一阵笑声。   聂更阑叫了不下两百次“仙鹤大人”之后开始口干舌燥,忙不迭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瓶之前在杳鹤城买的甘草露喝下,重新开始呼唤寻找。   仙鹤数量众多如大海捞针,直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一只疑似他坐过的那只仙鹤。   他开始怀疑仙鹤是否能分辨出每个人的声音。   聂更阑也开始从储物袋里翻找物件。   里面是一些寻宝符、隐身符、以及隐匿气息的符篆,都是些低阶且不需要灵力就能驱使的符篆。这些还是许田田让他买的,说也许在比试时能用到,但买无妨。   聂更阑看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而某处已经传来欢呼声,“我找到啦,找到啦,诸位道友我先走一步收集红晶叶去了!”   人群中立时传来一阵阵羡慕的叹息声。   安如风微微一笑,指尖发出一道光芒朝红晶树激射而出,之前忽然静止不动的红晶树再次开始狂甩枝条,“安小子,今天怎么会来了这么多兔崽子,我看你就是故意折磨羞辱我,啊——”   红晶树狂怒地往湖对岸这边延伸枝条,被安如风一道光芒再次打过去,枝条便也在前进不得,只能在那方寸之地活动。   “可恶,可恶!”   众人都被红晶树妖这阵动静吸引,默默地旁观一阵,很快,再次投入到寻找仙鹤当中。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瞥向那边案台高高矗立的沙漏,蓝色的砂砾正在飞快地流逝。他提高声音再次一边呼呼仙鹤,一边快速地再次搜寻起储物袋里的东西。   匿息符、隐身符、气息伪装符……   等等。   聂更阑情急之中闪过一个想法,既然不确定仙鹤是否能辨别自己的声音,那么气味呢?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伪装气息的符篆,将之前在某处摊贩前捡到的一只小松兽的毛放在符篆上。符篆亮起金芒,将那根毛没入符篆当中。   接着,他把符篆往自己身上一拍,随后在他身上同样跟着闪过一道金芒。   聂更阑开始迅速在无数仙鹤之间奔走不停,一边呼唤“仙鹤大人”。   这种伪装气息的符篆,一般用于修士想抓捕某种灵兽,因此用这种符篆放出灵兽的气息,诱惑对方放松警惕心。   聂更阑才奔走了不到一刻钟,忽然听到那头传来尖啸和灵兽奔走的脚步声。   一只仙鹤正往他的方向奔来,并且很快在他面前停下,企图用红色长喙轻轻碰他的胳膊。   聂更阑惊喜不已,试探地叫道:“仙鹤?仙鹤大人?”   仙鹤低低叽咕一声,红色长喙改为贴到他脸上,小心地蹭了蹭,还冲着他扇了扇翅膀。   这对比第一次仙鹤载聂更阑的态度来说,实在亲热不少。   聂更阑惊喜地摸了摸仙鹤的脑袋,“仙鹤,劳烦载我一程,在那个沙漏漏尽之前,我需要搜集掉落的红晶叶。”   “咕叽咕叽。”仙鹤的长喙再次蹭了蹭他的发髻,然后缓缓矮下身躯。   聂更阑弯腰拱手:“多谢!”   在他坐到仙鹤背上时,恰好许田田从那边狂速奔过来。满脸喜色:“聂更阑,好你个家伙怎么这么厉害,怎么做到的!”   聂更阑让他伸过耳朵,悄悄道出自己的办法。   许田田:“你真聪明!我明白了!这就去找,你先去搜集红晶叶!”   “好。”聂更阑轻轻拍了拍仙鹤,随即被载着飞向湖面。   此时已经有大约百来人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仙鹤,正在湖面上穿梭如织,在仙鹤爪子碰到水面时,上面的人迅速捞起湖面的红晶叶放入宗门分发的储物袋里。   聂更阑也驱策仙鹤开始搜集红晶叶。大约摸一盏茶功夫后,许田田也跟着飞上来了,还兴奋地朝聂更阑挥手。   聂更阑:“你怎么这么久才上来?”   “一言难尽,先把这关过了之后细说!”许田田也冲着他大喊。   湖面掉落的红晶叶洋洋洒洒,尤其是靠近红晶树的水域范围,数量更多。   但红晶树枝条一直在固定区域舞动狂甩,寻常人近不了身,只能在红晶树够不到的地方活动。   许田田这时靠过来冲聂更阑大叫:“我们合作吧!”   不一会儿,许田田指挥仙鹤冲过去挑衅红晶树,趁其火力对准他时,聂更阑趁机靠近捞起一大把红晶叶放入储物袋。   而后两人如法炮制,轮番上去吸引红晶树各自捞叶子,很快红晶树发现两人的小动作后暴躁不已,越发频繁地甩动枝条。   其他弟子发现这个办法后纷纷开始效仿。   “唉哟,这不是聂二少爷嘛,没想到你跟了个小乞丐居然还能倚仗他助你通过比试,啧啧啧,果真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儿!”   聂更阑许田田扭头一看,发现聂云斟周炎以及汪淼淼几人也乘着仙鹤在四周飞翔。   嘲讽的人正是周炎,   聂云斟对周炎和汪淼淼喝道:“别浪费时间,你们俩去调虎离山,我先捞叶子!”   许田田毫不留情嘲讽回去:“有本事你们就别学我的办法,恬不知耻,又当又立的给你脸了是吧!”   周炎还想和许田田拉扯,但被聂云斟狠狠瞪了一眼,只得作罢。   聂更阑飞到许田田身边对他低语:“趁他们吸引火力,我们去捡漏。”   许田田顿时双眼放光:“好啊!你这招妙,气死他们哈哈哈!”   于是,两人跟在聂云斟几人身后捡便宜,叶子搜集的数量反倒比之前快了许多。   这一举动很快被周炎他们发现,但也无可奈何,因为有不少人也在跟着一同捡便宜。   最后,不知是谁建议轮流吸引红晶树注意力,因此所有人都开始协力合作,比之前的进程又更快了一些。   而湖边案台的巨型沙漏,里面的砂砾也在不知不觉前悄然漏尽。   “咣!”   声如洪钟的动静响彻了湖面上每一处角落,安如风的声音再次传来:“本轮比试结束,请乘坐仙鹤回到湖边,把储物袋交上来!”   聂更阑和许田田以及众人飞回到岸边,一个个把储物袋上交。   随后,安如风宣布:“下一轮比试在半个时辰后开始,请诸位道友抓紧时间休息,力争在下一轮比试展现自己对求仙问道的的决心和毅力!”   许田田高高兴兴招呼聂更阑来到湖边的一处角落休息,迫不及待询问刚才寻找仙鹤的细节。   两人都使用了伪装气息的符篆,并且许田田也按照聂更阑的办法加入了灵兽的毛发,但许田田却比聂更阑多花了一些时间寻找仙鹤。   “这是为什么?我们俩的步骤不是一模一样么?”许田田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你那只仙鹤还是主动跑过来找你的呢,还蹭你!”   聂更阑也心存疑惑,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许田田又道:“我方才观察过,四周这么多人没有一只仙鹤对其他人亲近的,也就只有你了,莫非你身上有什么法宝吸引仙鹤?”   聂更阑:“我所有的东西都在储物袋里了。”   “也是。”   许田田早就看过聂更阑的储物袋,里面有什么法宝他一清二楚,反正怎么都想不通,也懒得再纠结此事了,而是说起另外一件趣事。   “那个许盼娣的弟弟你还记得吗?”   许盼娣的弟弟许刚因为久久找不到自己的那只仙鹤开始着急,强行要爬上其他仙鹤的背,被仙鹤给摔下来,不死心又爬,干脆最后被甩进了湖里,然后被红晶树枝条打伤,小腿骨被敲断,已经被抬下去医治了。   “哈哈哈这个蠢货,果然如她姐姐所说丝毫没有天资和悟性,他们的爹娘真是一言难尽。”许田田边吃着干粮一遍疯狂吐槽许刚。   聂更阑想起那个倔强的姑娘的脸庞,默默祈祷许盼娣能顺利通过这一轮的比试。   ……   半个时辰休息时间结束。   仙鹤再次出现载起通过比试的弟子。在空中,聂更阑终于看清,原来这方湖水在半山腰的位置,而山脚的广场则在更低的地方。   没多久,所有人来到一处仙雾渺渺的天梯面前。 第17章   天梯由通透的的通灵玉筑成,绵长看不到尽头。若是行走在阶梯上,四周仅有鸟儿鸣蹄水声潺潺,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动静。   安如风扬声开口:“此为登天梯,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台阶,只有攀爬到终点才能站在灵音宗的山门前,拥有求仙问道的资格。可若是连这份攀爬的毅力和勇气都没有,我劝诸位不妨现在就离开。”   人群中无一人动弹。   安如风:“很好,既然都有这份决心,那么请听好规则。本轮比试全程不可使用任何灵力,倘若中途坚持不住可以按亮分发给诸位的玉牌,会有人赶来解救,但也意味着你本次大选失去了最终角逐的资格。本次时间限制为三天三夜,三日后没到达到山门者,亦视为挑战失败。”   安如风说到这,再次问:“诸位道友,听清楚规则了?”   “听清楚了!”   “很好,那么本轮比试正式开始,希望我们能在山门见!”   安如风言毕,手一挥,连带着身后的一众师兄弟姐妹消失在空气中。   通过红晶叶比试的只有一千四百多人,但也足够壮观,乌泱泱的人群开始慢慢往登天玉梯上涌去。   许田田:“哎,聂道友,咱们慢慢爬吧?前面不保存体力,后面会吃亏。”   聂更阑赞同这个提议,和许田田慢慢沿着玉阶往上爬。有不少人和他们策略一样,是以,一开始他们四周的人还算不少。   但过一天后,身边的人开始渐渐稀少。   聂更阑不清楚他们爬了多久,也不清楚还剩多少台阶,只感觉越往爬越高,回望身后,下方云雾遮掩如同深渊一般,见之心惊胆战。   而高处亦是云雾缥缈,游云缓慢穿过,四周静谧得仿佛他们已经腾云驾雾身处九天之上。   聂更阑累得开始喘/息,双眼发黑,脑袋发懵,仿佛能闭眼直接睡过去:“我、我们昨日爬了多少层玉阶?”   许田田同样也累得嘴唇发白,说话:“我估算了一下,约莫是一千多吧,至多也有一千七百多一点儿。”   两人为了计算一天一夜大约能爬多少台阶,十二个时辰没休息过了。而如果照这个速度爬的话,他们三天爬上的台阶数量最多也只有五千多,根本不可能到达灵音宗的山门。   许田田:“聂道友,我想我们可能得就此分开了,尽量少说话留存体力。”   这是他们在爬玉阶之前就商量好的对策,聂更阑并无异议。许田田于是加快了速度,双手并用往上爬取。   约莫一刻钟后,聂更阑疲累不堪,只能原地坐下休息,再次睁开眼时,许田田已经变成一个小点,慢慢地再也看不到身影。   聂更阑恢复些许体力后,重新动身。   他需要加快速度了。   最关键的决赛点,是明天的最后几个时辰。应当有不少人拼尽全力不管不顾往上爬,势必要到达山门。   因此,在那几个时辰之前,是必须要好好睡一觉巩固体力的。   聂更阑也有一样的想法。   他在一片寂静声中,心中慢慢数数,“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两千三百,两千三百零一……”   第二天,他爬了大约两千七百多个阶梯。加上第一天的,也只有四千四百多。   只因中间聂更阑休息了整整三个时辰,浪费了一些时间。   聂更阑临时改变计划,决定接下来不浪费任何一刻钟,拼尽全力往上爬。   他喉咙冒烟发疼,呼吸刺痛困难,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酸痛,汗水早就从眼皮流淌而下打在眼睛。脸颊上,顺延到脖颈和锁骨上。   但他不敢停。   不知过了多久,聂更阑停下来稍微喘/息时,忽然听到上方传来一道讥讽声。   “哎哟,这不是我脸上有道疤的好弟弟么?没想到你居然能坚持爬到这里,之前小看你了。”   聂更阑身体一僵,幽幽抬头,往玉阶旁的石台看去,聂云斟正抱着双臂居高临下打量他。   他模样不算狼狈,甚至可以算得上从容。他已经筑基,按理来说应当早已遥遥领先,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聂更阑不做声,沉着脸只管闷头继续爬。   聂云斟被冷落,嘴角扯起个轻蔑的弧度,悠哉跟在艰难攀爬的少年身边,“弟弟,以你的体质想爬到山门简直是痴人做梦,不如这样,我这里有一枚高阶大力丹丸,吃了保准你生龙活虎爬到终点,如何?”   聂更阑眼角余光冷淡,依旧没有看这人,直接视他如无物。   聂云斟冷笑,“我知道你很想要这枚丹丸,这样,你过来亲哥哥一口,这枚丹丸我立刻送到你嘴边,怎么样?”   聂更阑瞳眸极淡,极冷,充耳不闻只管往前爬,   聂云斟一恼,冷笑着靠近聂更阑手一捞欲将人扯过来,“弟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聂更阑早就处于脱力状态,被一拽手立刻松开玉阶,却也不肯让对方得逞,一脚踢了过去。   对方吃痛放开他,聂更阑失去支撑点,骨碌骨碌往下滚了足足十几级台阶才在一处宽阔的台面停下。   他前胸后背被嗑得生疼,尤其手腕脚腕,被嗑出七八道血印子。   聂云斟优雅地从上面走下来,慢慢蹲在聂更阑身前,捏起他的下巴,“弟弟,你参加灵音宗的弟子大选,本身就是个错误。倘若你委身于我,我可以考虑助你事成。”   ……   灵音宗,妙音峰主殿立着一面巨大的水镜。   宗主和几位真君看到玉阶上被掐住下巴的少年,都面面相觑。   宗主若有所思:“这不是聂家家主的公子?没想到聂大公子私底下……”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青炎真君指向狼狈的少年:“这位是聂家主寻回的那位私生子吧?心性倒是坚韧,有得大道之志,只是这资质么,嗯……”   诸位真君闻言面面相觑,没人再做出任何评价。   ……   玉阶上。   聂云斟:“啧啧,遮住疤痕依旧是一副魅惑狐狸精的样儿,弟弟啊,你就该去合欢宗,好好学习怎样成为一个优秀的炉鼎才是正事。”   聂更阑被捏得下巴生疼,唇色苍白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放、放开我!”   他牙齿在打架,高处风大,只要稍微停下攀爬寒意就会一阵一阵钻入骨缝刺得人直哆嗦。   聂云斟声音嘲弄:“这次比试你注定折戟,届时合欢宗你定能顺利拜师,弟弟,你四灵根若是想修炼,只能倚仗他人,别怪哥哥没提醒过你。”   说着,他倾下身子,渐渐靠近聂更阑的脸,以及那张色泽虽苍白可形状依旧勾人的唇。   聂更阑扭过头死死咬住嘴唇,开始剧烈挣扎。   “滚……”   “滚开!”   异样的气息喷在聂更阑面颊上,温热又恶心至极。   聂云斟:“劝你还是不要浪费体力,否则剩下的台阶你根本爬不完。”   话一出,聂更阑果然不再动弹,绝望地闭上眼。一股泛酸的恶心感慢慢翻涌,而那股灼热的气息正在慢慢靠近他。   聂云斟嘴角咧开,笑容扩大。   正当他即将碰到那张昳丽的唇时,不知从何处激射而出一道灵力。这道灵力不算高强,但对付筑基期却是绰绰有余。   聂云斟毫无防备,惊叫一声摔在一旁。   聂更阑被叫声惊得睁开眼,看到聂云斟摔倒,心神一凛,收拾起力气迅速往上爬去。   神佛保佑。   千万别让他碰到聂云斟的跟班,那些人只怕会用更恶心的方法对付他。   好在接下来的路程他没再碰到周炎或者汪淼淼,只是会时不时碰到一个个筋疲力尽的参选道友。   半个时辰后,落后的聂云斟不知何时已经赶上来,他面上有了道摔伤的血痕。这次四周有人,他只是狠狠瞪一眼聂更阑,没再刁难,自顾自迅速往上而去。   聂更阑抿着唇,汗滴一颗颗砸在玉阶上。   时间流逝得异常漫长。   玉阶两旁有不少力竭的参选弟子,在朝过路人伸手求救,聂更阑根本没有力气再多看一眼,只能继续往前爬。   玉阶上时不时会传来升空的灵力信号。那是实在无法支撑的人按亮玉牌向宗门发出的求救信号。   聂更阑不敢停,不能休息,只能往前。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多停留一刻就会被寒气和疲劳席卷再也爬不起来。   繁星和露水交替时,又是新的一天。   今日是比试的最后一天。   在最后的几个时辰,聂更阑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然而他却已经忘记自己到底爬了多少阶梯,只能大概估算一个数目,不敢停歇地继续爬。   寒风猎猎,刮着身上的皮肤掀起阵阵刺痛,有时候甚至睁不开眼睛,嘴唇也皴裂出数道裂纹。   而他脸上那道疤痕也在隐隐发痒。   聂更阑不敢挠。他指尖因为用力抓着玉阶而早已泛白,此时恨不得把指甲嵌进阶石里。   这玉阶到底还有多少路程?有没有可能在结束之前他爬到终点?如果没有可能,那他现在还不如好好躺下来休息。他实在太累了,喉咙干燥火辣辣,鼻腔里亦是。   这样永无止境攀爬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修仙的意义又是什么?   就在他眼前渐渐发黑,那似乎永无尽头的玉阶模糊成一片时,遥远的上方传来声声呐喊的回音。   “聂道友!”   “聂更阑!”   “千万挺住啊!”   “挺过这关咱们就距离灵音宗又近一步了!”   聂更阑一个激灵从迷糊中惊醒。   是许田田。 第18章   ***   灵音宗,玉髓峰。   洞府仙气杳渺,气势磅礴的主殿内,一条龙游蛇般在殿内游走,攀沿上粗壮的柱子盘成一圈又一圈,金色的脑袋时不时轻点,静静打量玉榻上闭目打坐的男人。   男人一身霜色长袍,倾泻而下的袍角委顿于地,一头青丝未束冠长长披散而下,与堆叠的袍角交织在一处。   蓦地,男人清冷的眸子微张,唇半启:“何事?”   龙的竖瞳动了动,脑袋往殿内的水镜一点,“我说剑尊大人,宗门弟子大选,宗主和长老特意连接了水镜请你观看,你真不打算看一眼?”   男人微张的清冷眸子彻底闭上,没有答话。   龙哼了一声“没意思”,目光重新投向水镜,恰好看到玉阶上少年被掐住下巴,顿时大怒发出一声咆哮。   “该死。”   “我要走了。”   龙从柱子上急速游走而下,穿过大殿欲往外飞走,却被阖眸的男人叫住,“站住。”   龙声音急切:“作甚?我有急事!”   男人:“阵法里,你见到他了?”   “放心,见到了见到了!他好得很,无事发生,一切顺利!”   龙急吼吼答完飞出大殿,穿过整座玉髓峰,在飞出峰头禁制的一刹那幻化成人形,飞往妙音峰。   ***   “聂道友!聂更阑!撑住啊!”   许田田高亢的激励声在头顶回响。   聂更阑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许田田应当是已经达到了终点个,清楚最后这段路是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于是特意用这种方式鼓励他。   聂更阑闭上双眼,往事一幕幕闪现。   在绿苑时,老鸨发现他对男人厌恶以后,命其他小倌轮流亲近触碰他,聂更阑吐得最严重的一次,是被绑在床上,老鸨强行让一个小倌压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压了整整两个时辰,那次聂更阑不仅吐了满床都臭,身上还过敏出现一大片红疹子。   意识回笼,眼前还是延绵无尽的玉阶。   生疼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脑袋昏沉,手脚无力。   聂更阑咬紧牙关,从旁边灵植灌木丛里找到一块尖利石子。   “刺啦。”   一划,手腕上出现一道口子,刺疼和鲜血同时袭来。   聂更阑犹觉不够,在另一边手腕、脸、大腿小腿以及脚腕都划破了无数道口子。   聂更阑闷哼出声,多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手脚忽然不知从何处涌出无穷的力量开始拼尽全力往上爬,速度比前两天任何时候都要快。   越往上,人越多,这些都是在朝着胜利靠近的弟子。   聂更阑动力剧增,兼之许田田时不时从上方传来呐喊声,他的爬行速度越来越快。   山门前已经站了不少达到终点的弟子,都各自在向下方的人加油鼓劲。   “安师兄说时间马上就到了,各位道友加油,胜利就在眼前啊!”   聂更阑一鼓作气,四肢并用全速前进。不多时,一道气势恢宏壮观的山门在缭绕云雾中出现,和玉阶一样皆是由通灵玉筑造而成。   刹那间众人仿佛看到了仙歌乐舞、威严渺远的九重天上的盛景,就连筋疲力尽都消散几分,精神为之一振。   聂更阑已经将嘴唇咬破,划破的各处伤口也在滴血,只为全力加速前进。   山门前,他居然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聂云斟及其小跟班汪淼淼。   聂更阑再次咬牙。   通灵玉山门就在眼前,还差十几级玉阶就能触到那道巍峨高大的山门。   在最后几级台阶时,倒数声已经在响起。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加油!”   “聂道友,给我冲啊啊啊!”   聂更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只差三四阶台阶就能碰到山门。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脚。   脱力的聂更阑乍然停下,耳边是震耳喧天的倒数声,心跳也如同擂鼓般咚咚直响。   他回头,蓦地对上周炎那张阴鸷的脸。   笑容在对方脸上扩大,逐渐放肆。   是周炎。   而周炎在钳制聂更阑的同时,自己也在往上快速攀爬。   很快,他就超过了聂更阑,而后者依旧不能动弹。   许田田在上面看到,当场破口大骂:“操,这孙子是不是找死,小爷要弄死他!”   安如风凉凉地开口:“师弟慎言,宗门内禁制斗殴杀戮,否则会被驱逐出宗门,重者被宗门刑法处置,神魂俱灭。”   许田田闻言气得走来走去,恨不得冲下去把那王八蛋撕碎。   倒计时还在继续:“十、九、八、七……”   周炎已经超越聂更阑三四个台阶,手够不到,就改换做脚踩在聂更阑手上。   “唔!”   聂更阑吃痛,手脚差点脱力滚落。关键时刻,他迅速从怀里掏出那块尖利石头往周炎脚上一挥。   “啊啊啊!”   惨叫声响起的同时,聂更阑顾不得疼痛迅速站起,越过了最后几级台阶穿过山门倒在了门内。   “……三、二、一!”   最后一声倒计时结束,山门前的空气响起一片欢呼声。   许田田狂笑不止,冲过来抱住聂更阑,“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可以的,过了过了,这一关我们过了!”   抱完之后看到聂更阑脸色不太好,赶紧放开,“糟糕,我又忘了,你不喜欢……”   “无事,”聂更阑冲他绽开一道灿烂的笑容,“你没有恶意,我知道。”   许田田尴尬地挠挠头:“聂、聂道友……你长得确实挺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聂更阑向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   从小到大夸赞他好看的人不计其数,但大多都带有不怀好意的成分,像许田田这样真诚夸赞的,可以说是从未有过。   是以聂更阑对他的称赞并不反感。   山门前热闹拥挤,全是欢呼声。   许田田看到周炎也在,瞪大眼睛不满叫到:“这孙子怎么也在,不是被你划伤手脚了吗!”   周炎对他横眉竖目:“你他娘的骂谁是孙子!”   不知从何处赶来的朔立即喝止他们俩:“宗门禁止斗殴无事生非,都给我闭嘴!”   说罢,朔急吼吼冲过来对聂更阑嘘寒问暖,“聂师弟,你受伤了?让我看看严不严重?我这里有疗伤丹药,给你!”   聂更阑看着热情的师兄从储物袋掏丹药,淡声制止:“多谢师兄,丹药就不必了,师兄有水囊么?”   “水囊?”   朔还未反应过来时,许田田已经从储物袋里掏出水囊,“我有我有,聂道友我没碰过壶嘴,你放心喝吧。”   聂更阑冲他舒展眉眼,拿出一块巾帕用水打湿,用力擦在下巴上,一下,两下,把皮肤搓得生疼火辣。   许田田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朔却懂了,视线盯着少年白皙的下巴,喉结动了又动,已经看得痴呆了。   安如风这时哂笑道:“朔师弟,宗门禁止斗殴?听到你这么教训师弟,我还真有种今夕不知何夕的错觉呢。”   朔悻悻低头:“师兄,这个时候你打趣我?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安如风哂笑,随即,放大数倍的声音再次响彻所有人耳边。   “恭喜诸位师弟师妹通过了本届大比的最后一轮比试,请诸位移步上方一处偏厅稍作休息,我们即刻统计通过本届大选的名单。”   人群中当即炸开了锅。   “最后一轮比试?不是统共有三轮吗,怎么只有两轮?!”   “是不是临时改了规定?那原先通关两轮进入宗门的规定就得改成通关一轮就能进宗门了?”   聂更阑和许田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震惊,忍不住面面相觑。   安如风:“肃静!”   众多弟子瞬间安静如鸡。   安如风:“第一轮比试早已举行,就在第二轮比试之前,诸位不妨想想,在红晶叶比试之前,都发生过什么?”   人群中,在广场上和许田田一同买题目的少年之一叫道:“广场上,那个许什么的姑娘……”   经他一提醒,众人纷纷想起了许盼娣一家子的事。   周炎眼里划过一丝戾气:“什么?这也算是考验?”   许田田表情呆滞:“我的本家……他们居然是比试的一环?”   有人叫道:“所以那一家子是师兄师姐们假扮的?可是那个许刚不是还参加了比试么?他也是假的?”   “是啊是啊,我还看到那个许盼娣也参加比试了,她也是假的?”   这时又有人指着人群惊叫:“许盼娣和许刚在这!”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这对自称是姐弟的两人身上。   许盼娣神色沉静从容:“许刚确实是我弟弟,我们是真的。”   许刚也参与了登天玉阶的比试。   此时他恨恨地瞪着亲姐姐,恨不得爹娘真的把她拽回家才好。据他所知,红晶叶和登天玉梯的比试许盼娣都通过了。   可恶!   女子就该在家织布耕田相夫教子,修什么仙?!她就该一心一意助自己进入灵音宗才对,如今却夺了他的风头和资格!   朔这时懒洋洋地一歪头开始显摆,“许盼娣和许刚确实是一对姐弟,只不过那对夫妇么……”   许田田恍然大悟:“那对夫妇是假的?!”   假的?   许盼娣、许刚面上浮现出一抹疑惑的神色,他们……没有爹娘么?   安如风打了个响指。   姐弟两人瞳孔逐渐涣散放大,直至,重新聚焦,最后恢复了清明。   许盼娣低声喃喃:“是的,我们的双亲……早已亡故。” 第19章   那一年,因为天灾,许盼娣一家在路上逃亡,因为许刚闹着要吃肉,许盼娣在发烧的情况下被爹娘支使出去给弟弟抓野鸡,随后她因病体支撑不住晕倒在小山洞里,翌日醒来回去时才得知爹娘已经葬送在虎口之下。   从此许盼娣和许刚相依为命,许盼娣担起了抚养弟弟的责任。   今年灵音宗大选,许盼娣想着弟弟既然要上路参加比试,觉得自己也应当争一争,于是决定跟着弟弟一块上路。   谁知道许刚却心生不满,“若我落选,家里停止耕织两个月,待我回来时吃什么?你不如安分点在家里绣花样织布!”   许盼娣:“咱们还有点存银,就是一路上辛苦些,回来后朴素半个月就能回到之前的日子,若是我们都入选,就更加不愁吃穿,还能学习仙道法术,不是更好么?”   但许刚死活不同意姐姐参加大选,许盼娣只能偷偷跟在后面出发,直来了杳鹤城才露面,许刚不满呵斥姐姐回去,许盼娣生气坚决不肯。   而安如风带着一众弟子前来杳鹤城巡查时,发现姐弟俩的争执,当即将此事上报宗门长老,随后,提出了临时改变题目的建议。   ……   许盼娣这才惊觉,前几日广场上的双亲不过是幻象。此时不禁潸然落泪。   许刚却目露凶光狠狠瞪着姐姐:“没用的东西,当年你若是能早点找到吃的回来,爹娘也不必葬身野兽腹中了!”   许田田跳起来:“你怎么说话的,没良心的混账玩意儿,你对得起你姐姐吗?!”   许刚冷笑:“你这么帮着这个贱蹄子,难不成是喜欢她?”   安如风不耐听这种争吵,竖起一只手制止:“都不许吵了。”   “许盼娣的爹娘皆是幻象,他们在广场上演的情形正是此次的比试题目。”安如风解释。   张琥珀举手提问:“安师兄,那怎样才算通过这轮比试?”   安如风一一环视众多参选弟子,神情肃清:“修仙是为修心,修真界的正义需要我们匡扶,倘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修士岂能有一个安心修炼的环境?因此,也希望诸位道友学有所悟,以除魔卫道、歼灭宵小为己任,绝不可任其败坏修真界的秩序和风气,摧毁我等修仙之人的风骨节气!”   这番荡气回肠的发言感染了在场所有弟子,引得众人纷纷应和:“谨记安师兄教诲!”   除了许刚。   许刚气急败坏地指着安如风破口大骂:“你骂谁谁是宵小呢,我姐姐就该供着我一人吃穿住用,供着我上灵音宗拜师,她一个弱流女子能成什么大事,我……”   他话没说完,被朔手一挥,一道强劲灵力扫过去将其掀翻在地。   安如风看着许刚从地上狼狈地爬起,神情淡然超外:“许道友,不妨提前告知,你比试只通过了最后一轮,现在就可以离开了,不送。”   许刚凶恶地还要争辩,被安如风一挥,所有人瞬间消失在山门前,只余许刚一人留在原地。   “喂!喂!”许刚孤零零一人在山门前呼喊,“你们把老子扔在这算怎么回事,来人,来人!”   他欲往前冲上另一道台阶,却被无形的灵力障墙挡了回来,无论怎么试皆是如此。累得筋疲力尽之后,许刚猛地看向来时的路,向下是云雾缥缈的望不到尽头的玉阶。   难不成要他再重新爬下去?!   ***   众弟子转瞬间出现在一处偏殿内,被安如风告知稍后片刻,需要统计最后通过比试的总弟子名单。   聂更阑等人依旧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对方才发生的事尚未没反应过来。   还是许田田忽然记起什么,小声问:“哎哎,安师兄好像还没说到底怎么样才算通过第一轮比试,你觉得……”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盯住聂更阑,满脸惊讶:“该不会是你通过了第一轮的比试吧?怪不得你会被阵法单独传送走,而安师兄他们对此丝毫不意外,还告诉我会见到你的!”   聂更阑垂眸。   他通过了第一轮比试?   第一轮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是他赶上前劝阻解救许盼娣?这就是安师兄所说的,心怀正义,维护修真界的和平与秩序么?   ……   一炷香后,一张比试榜单排名出炉。   众人竞相争看。   许田田挤在人堆里大叫:“聂道友,我帮你找,你在外面等——啊!这位道友你踩到我的脚了!”   聂更阑在人群外静静等待。   第三轮比试他已经确定通过,第一轮尚未确定。而第二轮,则是依靠搜集红晶叶数量决定胜负,数量越高,排名越靠前。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紧张。   一声讥讽从后面响起:“合欢宗无论男女精魅妖怪都能诱之,伺候人的本事亦是一流,你还不如听我的去合欢宗,那里能发挥你的所长。”   聂更阑不用听也知道是谁,神色一寒,不动声色走到另一侧,不打算理会聂云斟。   没想到这混账又跟了过来,悠闲地看着周炎和汪淼淼在替他挤人堆查看榜单。   “怎么弟弟,你不肯相信我的话?”聂云斟话语饱含逗弄调戏,“那里不仅能发挥你的长处,若是能碰到一个修为高的做他的炉鼎,你的修为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无须自己拼命努力。”   “弟弟,凭你这四灵根的资质,还是要为自己早做打算,否则后悔晚矣。”   聂更阑咬紧嘴唇,身上的伤口隐隐传来刺痛,极力想忽视这人的话引起的心神震动。   “聂道友!”   许田田这时终于看完榜单,兴奋地挤出人群奔过来,“过了过了,我和你都过了,我们都是灵音宗的弟子了,我们做到了!”   聂更阑淡色的瞳眸倏然张大,旋即露出惊喜。   他通过了?   从此以后,他能开始修炼,步入修仙大道了!   许田田喜出望外之余,看到聂云斟神色阴沉盯着自己和聂更阑,急忙奔过来,“聂道友,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走,别理会这厮。”   许田田拉着聂更阑去了大殿另一头。   殿中有人哭有人笑,也有人喜得在殿内狂奔打滚,大吼大叫,真有点凡界金榜题名和名落孙山时的人间百态的意味了。   不多时,安如风率执事堂弟子再次出现,命师弟师妹把落选的人负责送下山。   很快,院子里泱泱一片只剩下三百多人。   安如风微微一笑:“恭喜在场的诸位道友,从今天起正式成为灵音宗弟子。”   “关于第一轮比试方才尚未解释完毕,想必你们看过榜单后也已经清楚,通过第一轮比试的仅有一人,便是,那位聂更阑的师弟。”   安如风目光准确地落在人群中的聂更阑身上,“师弟,是你,没错吧?”   所有视线顿时纷纷落在聂更阑身上。   “没想到是他啊,他不是那个从凡界来的小倌吗?”   “通过比试就是上去制止许盼娣被双亲带走?啊啊啊,我当时也想去来着,现在后悔了!而且当时人又挤又多,我就没行动了!”   “我不信我比不过这个丑八怪,要是再来一次,我绝对能通过比试!”   聂云斟和周炎相视一眼,神情极为复杂。汪淼淼小声道:“他好厉害……”   周炎一个凶狠的目光瞪过去,汪淼淼立刻噤声,喏喏地低头。   安如风这时又道:“可能诸位心里多少有些不服,若你们知道这是比试,我想这项比试所有人都能通过。可恰是因为不知情,才有其特殊的意义。”   张琥珀这时怏怏不乐地嘀咕:“可我会以为这是别人的家事,我没资格和立场插手。”   许田田不满:“你们不服就不服,骂什么丑八怪,嘴巴干净点多点友善和睦不行吗?再说了,当时小爷我也想追过去来着人太多没挤过去,我都没出声你们跳什么脚?”   那些嚼舌根的弟子碍于师兄师姐在场,顿时不敢作声了。   人群中,风华绝代的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相视一眼,从头至尾并未说话。那日他们在广场上也本来打算要追,亦是被拥挤的人群阻隔而放弃了。   安如风这时淡淡开口:“诸位,这就是比试的意义所在,通过这项比试,说不定能对诸位起到一个警醒亦或教导的作用,结合我今日在山门前的话,诸位好好领悟,说不定也能从中寻到你想要的道。”   “好了,你们接连疲累几日,先休息,而后是测灵根、分内外门弟子以及拜师大典,我在这里提前祝诸位好运。”   安如风交代好事情,吩咐朔领及其他弟子带领几百名师弟师妹前往清竹阁。这三日他们将睡在大通铺,在确定内外门弟子后才重新分配住处。   人群慢慢向外涌去。   许田田高兴地招呼聂更阑往前走,一掌呼在他胳膊肘上,“你小子居然通过了第一轮比试,真有你的!”   “我当时没想这么多。”聂更阑低声道。   “嗐,知道,你是出于本能,这也是安师兄所称道的一种品德,就让他们嫉妒去,你别理那些人。” 第20章   “总之啊,能进入宗门就是最厉害的!”许田田因为通过比试,心情格外风和日丽,“希望我们都能成为内门弟子!我听说内门弟子得到的资源都是最好的,他们资质佳悟性足被视为宗门重点培养的对象,什么天材地宝,丹药之类的分配都是上乘的!而且就连住宿都是单人单间!”   “哇,内门弟子有这么多优待?”   广场上和他一块买题目的少年张琥珀和同伴魏禧这会儿凑了过来。   许田田:“是啊是啊,我还听说外门弟子一般都会成为宗门内的杂役弟子,总之修炼的增益一定是比内门弟子少的,毕竟资质限制嘛,因此只能把他们往各方面的人才培养了。”   魏禧:“那就没有外门弟子逆袭成为修炼天才的励志故事么?外门弟子也不想一辈子只当外门弟子呀!”   “当然有,不过都是极少数,还是得后期靠自己的秉性天赋之类的吧。”许田田下了结论。   没多久,几百人被带到清竹阁,旁边是涧月阁,再旁边是溪水阁。众人分成几拨住在这三个院子,几天后会正式分配院落。   人群涌动中,许田田忽然想起一件事,拉了拉聂更阑的衣袖。   “哎哎,你不是不能与男子亲密接触,那这个大通铺怎么办?要不要我去找安师兄说说,让他给你安排个单独的住处?”   聂更阑摇摇头:“不必这么麻烦,我总得学会克服。”   前方领头的朔师兄闻言,微微转头瞥了眼聂更阑。   很快,许田田聂更阑被领进清竹阁。这院子有九间厢房,他们随人流进了最东边的房间。   一进去,才发现里头有二十多个通铺。   “哇,这清竹阁看着不大,居然一个厢房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不过环境还是比俺村里那个破茅屋好多了嘿嘿,我喜欢!”   许田田一本正经道:“也比我之前乞讨睡过的破庙好多了。”   他兴奋地问聂更阑:“聂道友,你想睡哪里?咱们俩挑个好位置吧,嘿嘿嘿。”   聂更阑指向一个角落:“我睡靠墙的——”   “咚!”   话未落,他整个人轰然倒地。   “聂道友!!”   ***   灵音宗,玉髓峰。   盘在柱子上的龙盯着男人看了半天,吐吐信子,出声道:“最近几天宗门弟子大选我玩得很开心。”   清鸿剑尊阖上眸子:“嗯。”   “我不仅玩得开心,还碰到了一个心上人。”   “我喜欢他。”   “心上人?”   “对。”   清鸿剑尊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淡漠的眸子微睁,很快又合上,“嗯。”   “我想追求他,日后打算把他接到玉髓峰上住,这事儿你没意见吧?”   清鸿剑尊再次睁开眸子。   龙对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瞳眸有一瞬间的畏缩,继而又梗着龙首理直气壮道:“我又没有洞府,有了心上人自然是要将他接到玉髓峰住了!”   清鸿剑尊声音淡而渺远:“情之一事,两情相悦为上佳。”   “呵呵,像我这么威风凛凛的龙,他不可能不喜欢我,只要我展开追求,他必定动心!”   龙骄傲地摆了摆尾巴,脑袋又开始左右摇晃,“你就说答不答应嘛!”   清鸿剑尊蹙起眉峰,从喉间溢出冷哼,“从前也不是没有随侍弟子住过玉髓峰。”   龙瞬间兴奋地扭动躯体狂甩尾巴。   “当真?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   聂更阑醒来时时,已经是一天后。   许田田赶紧端了饭菜过来,开始碎碎念,“真是难为你了,身上新伤添旧伤,要不是你晕倒我都快忘了你受伤的事儿,先吃点东西然后继续休息吧,对了,我看你昏迷没征求你的意见就给你喂了丹药,你不介意吧?”   聂更阑摇摇头。   “那、那……要不我喂你?还是说你自己能动弹?”   聂更阑点点头,身上有力无气,看起来确实很虚弱。   许田田得了准许,把聂更阑扶起靠墙坐好,端起一碗粥慢慢喂他, “这可是宗门里的灵粥,都是用灵谷制成的粮食,对修炼大有裨益,你多喝点。”   聂更阑慢慢吞咽这灵粥,只觉得寡淡无味,尝不出什么滋味。   “味道不好?”许田田偷偷摸摸看四周一眼,“其实我们也是可以吃点儿有滋味的。”   他悄无声息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聂更阑眼神透出疑惑。   许田田拧开塞子往灵粥里抖抖抖,抖出一些淡褐色的粉末,“嘿嘿,胡椒粉,我拿了你一块中品灵石问厨房换来的,你快尝尝!”   聂更阑喝了一小口,有味道了,果然变成了能入口的粥,就连里头的豆腐和蘑菇都美味不少。   一碗粥喝下肚,恢复一些力气,他这才发现四周一丈内的范围毫无人影,而在一丈外的通铺上满满当当都睡着人,并且都在偷偷打量这边。   很显然,这些人都不想靠近两人。   许田田放低声音:“别搭理他们。”   他把盘子端出去,片刻后回来时,看到聂更阑依旧靠坐在角落里,头低垂,房中的烛光昏暗,少年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因为是侧脸所以看不到那道疤痕,在弧线流畅的光影力,不知为何生出一丝漂亮的靡颓感,。   许田田轻手轻脚过去,在聂更阑身旁的铺位拉过被子铺好,轻拍他肩头,“别难过,我们做好自己,无愧于心便好。”   聂更阑抬眼,安安静静冲他扬了扬眼尾。   许田田看得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同伴。   厢房那边这时有人在嘀咕:“也真是可笑,小乞丐抱小倌的大腿,也不怕被染病,想想都瘆得慌……”   “哎,不过看小乞丐在他旁边睡了一夜似乎没出事,我们要不要……”   “得了吧,就算他没病,就不怕他大半夜爬起来对你动手动脚?我可没有龙阳之癖,他要是摸我,我估计会恨不得悬梁自尽吧。”   “哈哈哈哈,岳道友,你说话可真是幽默风趣。”   许田田掀开被子倏地站起来,对那些嗤嗤发笑的人怒目而视:“你们说够了没?!”   “哟哟,小乞丐这是急着维护饲主,生怕没人养啊?”那些人嘻嘻哈哈嘲笑,“小乞丐,你用着小倌伺候男人得来的灵石,能心安理得么?”   “也不知道啊,那是小倌被多少个男人上过才换来的钱,在杳鹤城时就听说他们逛街买丹药符篆小倌都是买双份,小乞丐也有一份呢!”   “哗啦!”   许田田再也忍受不了,踩了一脚床铺直接跳下床,发出的动静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狗东西,小爷我要把你们都打趴下,看你们这张嘴还胡说!”   许田田张牙舞爪要冲过去,衣角却被人扯住。   回头一看,是聂更阑。   许田田怒不可遏:“别拦着我,我不会把他们打死,放心吧!”   聂更阑虽然面有愠色,却是摇头:“打架的话。”   “算我一个。”   幼时他也曾有一段时日做过乞丐,但为了保住吃食从来都是忍气吞声,而进了绿苑后一直被老鸨和护院镇压,就更没有了。   许田田愣住,本以为聂更阑要阻拦,没想到他即便受着伤还要和他一块打架,可见他有多生气。   怒气像忽然被浇了盆冷水,迅速熄灭。   “算了。”   他走回去,对聂更阑摇头:“不与傻瓜论长短,咱们三日后还要拜师,先拜师了再说!”   聂更阑原本打算陪他放纵一次,毕竟,是自己连累了他。被许田田一劝后,聂更阑也迅速冷静下来,阴沉沉地盯着那些人。   张涛嘲笑:“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拜师,你们这话是否说得太早了?哈哈哈哈!”   岳道友附和:“没错,我听说这小倌可是个四灵根的废物,最多也就做个洒扫的外门弟子,还想拜师,呵,简直痴人做梦!”   旁边的弟子大笑:“哈哈哈,笑死老子了,真是会做白日梦!”   许田田拍拍聂更阑的被子,低声道:“忍一忍,等过了这几天再说?如果你实在忍不了,我可以陪你和他们干到底。”   聂更阑却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他一个人出事不要紧,但不想连累许田田被执事堂责罚。毕竟这踏入仙门的资格实在来之不易。   于是两人盖好被子一同躺下。   在许田田的解释下,聂更阑才明白,白日里周炎带着汪淼淼来过,大肆宣扬了他在凡界的出身经历。   这之后,张涛他们足足在背后议论了聂更阑和许田田一整日。   聂更阑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眼眶慢慢冒出许多红血丝。   许田田以为他气昏了头,扯了扯他的被子,“莫气莫气,就把他们都当做时一只只胡言乱语的大萝卜就成。”   “是我连累了你,”聂更阑出声,“我是小倌是事实,却拖累你一块被嘲笑。”   许田田:“你说什么呢,谁也不想生来就当那伺候人的玩意儿,难道我一出生就乐意做乞丐吗?你记住,这并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错。”   聂更阑眼眶忽然涌上热意,偏头定定地看着许田田。   因为怕聂更阑不适应,许田田是隔着一个铺位躺下的,不过两人挨得也极尽。   这意味着,许田田没有因为旁人揣测的“脏”、“不干净”而嫌弃自己。   许田田嘴唇又动了动:“别管他们怎么嘴碎,就当听不到,休息吧,你身上还有伤。”   说完,他给聂更阑递了两团东西。   聂更阑看了过去。   是两团棉花。 第21章   ***   聂更阑这一觉睡得尚且算踏实。   他的伤势在丹药的作用下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用许田田的话来说,那可是花了十枚中品灵石买的回春丹,疗效那肯定是没话说.   许田田便寻思和他出去在清竹阁四周逛逛。商定好后,两人还在穿衣,就看到张涛和几个人喜气洋洋进来了,眼神里还带点玩味,“聂小倌,聂头牌,外面有个姑娘点你,这单生意你要不要接啊?”   许田田气得暴起,“张涛,大早上你们就嘴臭!是不是找死!信不信我去告诉安师兄!”   张涛笑容极其猥琐:“我说的没错啊,确实有个姑娘找聂小倌。”他挤眉弄眼朝身后看了过去。   “你、你们在说什么?”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接着从张涛等人身后走出来一个少女。   聂更阑从刚才起就沉默不语,这时看清来人面容,不禁感到愕然。   这不是被家人阻挠修仙的那位姑娘,许盼娣?她出现在此处,说明已经通过了灵音宗的弟子大比。   聂更阑沉郁的心情顿时舒缓不少,至少,能证明当时他的举动是正确的。   而此时,许盼娣因为张涛的调侃不知所措地打量聂更阑和许田田。他们两人正在穿衣服,此刻身上的衣裳都有些凌乱,结合方才张涛的嘲讽,确实容易惹人生疑。   张涛嘻嘻笑道:“你不知道吗姑娘?这位救过你的之前在凡界可是个小倌,你可要问清楚了,见他一面到底收不收钱?”   许盼娣瞪大了眼睛。   一个枕头骤然飞过来砸向张涛。   张涛敏捷地抓住,神色揶揄地凑近闻了闻:“许田田,你枕头靠近聂小倌,让我嗅嗅看上边儿到底有没有他用的脂粉香气?嗯……好像没有呢。”   许田田气急败坏又要再砸,许盼娣急忙制止。   “你们别吵了,我、我今天是来感谢恩公的。”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聂更阑恭敬地行了一礼,“谢、谢谢聂道友那日在广场上的相助之恩。”   聂更阑摇头:“没有我你也能参加笔试的,许姑娘,恭喜你通过比试进入宗门。”   许盼娣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饱含感激之意。   “哟哟哟,聂小倌人这是刚进宗门就虏获了姑娘的芳心,不简单哪?许盼娣,我可告诉你他只喜欢男人,你趁早打消其他念头,别白费力气了。”   许盼娣脸瞬间通红,“你们别胡说!”   说罢,她拨开人群冲了出去。   张涛等人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许田田大吼:“趁小爷发火之前,张涛你个孙子最好滚出去!”   没想到张涛真的带人从善如流出去了,“好好,我们可不是那不识趣的人,就不打扰你们卿卿我我了。”   ……   聂更阑和许田田去了清竹阁后面的膳堂吃早饭。路上,许田田忍不住用担忧地目光瞟了聂更阑好几次。   聂更阑察觉后,只是道:“我已经习惯了,没事,如今还未拜师,能忍则忍。”   许田田只能暗暗叹气。   聂更阑和许田田在膳堂找了地方坐下,边喝粥边吃馒头,再配上小菜,虽是灵谷灵植做的,倒也比昨夜聂更阑喝的豆腐白菜粥能下咽。   四周有不少过来吃早饭的弟子,大都是这次刚通过大选的弟子。   许田田忽然指向膳堂大门方向:“你看,他们是这次比试的第一名第二名,分别是流月大陆东南边的君家和慕容家,都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   聂更阑偏头看过去,只见龙章凤姿的一少女一少年并肩步入膳堂。少女气质清雅不俗,少年则玉树临风公子翩翩。   许田田低声八卦:“听说君家和慕容家是世交,就如同西南地域你们聂家、周家邢家和徐家一样,而且嘛,这君姑娘和慕容公子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据说将来也是要结为道侣的。两家强强联合,倒也正常。”   君杳然和慕容证雪一进来确实光芒万丈,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一时间议论他们的饭桌不在少数。   这时,聂更阑和许田田看到张琥珀和魏禧他们,许田田正要打招呼,魏禧却拉了拉张琥珀说了几句什么,张琥珀神色尴尬地看了眼这边,扭头和张琥珀走掉了。   许田田哼了一声:“这个张琥珀和魏禧真是……”   “随他们,”聂更阑声音沉沉,“与谁交好是个人自由。”   “你看得真开。”   聂更阑唇角扯了扯浮起一抹苦笑。   像他这种出身,即便形单影只都是正常。可现在有许田田肯跟他作伴,也算是他人生旅途上的一件幸事。   在聂家时望舒老人就告诫过他,修仙路上注定要一人承受孤独,属于自己的道,只有自己能走下去,没人能永远陪着自己。   在短暂路途中给自己带来力量和慰藉的,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聂道友,许道友。”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是许盼娣。她正和一个同伴端着饭盘,微笑地看着两人。   聂更阑和许田田相视一眼。   许盼娣:“我就是路过看到你们打个招呼,我和小茹去用饭了。”   许田田:“好,许道友请便。”   许盼娣和同伴走后,许田田道:“还以为她被气走之后不愿搭理我们了,没想到是个有勇气有主见的姑娘。看来她能偷偷跟在弟弟背后不远千里到灵音宗参加大选,也是有一定心性和魄力的。”   两人吃着早饭,默默听着四周的话题逐渐从君杳然和慕容证雪身上转移,开始聊到这次大选过后的拜师。   “哎你们知道么,听师兄透露,说玉髓峰的那位这次似乎也要收徒呢!”   “你是说清鸿剑尊?!那位一剑平万象,剑气横扫流月大陆的清鸿剑尊!天啊,听说剑尊当年被几大宗门围剿将诸多大能重伤而面不改色,若不是那些宗门手握神器,恐怕他们根本困不住剑尊。”   “你是说当年劫虚神器那事儿?”   “就是劫虚神器,不过自打那次风波过后,各宗门和世家已经不敢低看清鸿剑尊了,也就是因为双方元气大损养伤多年,所以到如今都相安无事呢。”   聂更阑默默听着众人议论,又听到许田田低声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越靠近灵音宗地域,灵气就越发充裕丰沛么?此事正是和清鸿剑尊当年那件事有关。”   “当年的事……到底是什么?”   “说来话长,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弟子中又有人道:“清鸿剑尊多年未曾收徒,如今要收弟子,想必那人资质和心性一定是万里挑一吧?”   “谁说不是呢,这第一步起码得是个内门弟子,像你我这种三灵根、四灵根的就别肖想了,清鸿剑尊肯收,我们悟性不足根本无法领悟他的剑道啊!”   “对对对,我看也只有几大世家的公子小姐有资格了吧,譬如聂云斟,慕容证雪,君杳然,听说他们几个已经筑基中期,慕容证雪似乎已经筑基大圆满,离金丹不远喽。”   饭堂另一头,聂云斟面上浮现淡淡的傲色,但掩饰得极好。周炎狗腿地给他倒茶、夹菜,笑容格外晃眼。   众弟子:“像他们这种家世和资质随随便便堆些天材地宝上去,金丹还不是唾手可得?我真是羡慕啊,要是我也出生在这样的世家,那我也得一飞冲天名扬流月大陆。”   “没办法,我们比不过,只能老老实实日积月累修炼呗。”   “最强剑尊就该教最聪明有悟性的徒弟,这个我没什么意见!”   聂更阑听着听着,唇角越来越耷拉,面色有些黯淡。   流月大陆的最强剑尊么?   他心里对于武力值的渴望始终存在,若是可以,他也多么希望能拜入厉害的师父门下。   可他如今只是个不纯净的四灵根罢了。   再无机会。   聂更阑失望之际,默默低头喝粥。   许田田用手肘推推他,“你怎么了,是不是也很想当清鸿剑尊的徒弟?”   “我只是四灵根的废物,没资格。”聂更阑语气平静。   许田田:“别这样,听说修真界中也不乏杂灵根逆袭一跃成为一代大能的,你心志坚强,心中有道,加油努力的话,一定会有所成。”   聂更阑仙途渺茫,自己都没把握的事,许田田却能看好他。   “嗯,你也是。”聂更阑心中稍宽,对许田田道。   既然已经排除万难进入灵音宗,就代表他有潜力走这条修仙路。他为何不尽全力一试?   众弟子:“不过聂云斟并不是聂家亲生儿子,而是抱错的,那个真少爷近日回到聂家,听说只是个四灵根的废物,哎,你们说是不是造化弄人?”   “噗,樊道友,你还不知道么?那个聂更阑在凡界做小倌的,他就是聂家的真少爷,和聂云斟是兄弟啊,”   “什么?竟然是他?”   “这要是搁我得发疯吧,听说他回到聂家行事作风有失仙风道骨被聂家主赶出来了,不认他这个儿子。”   “不是赶出来,是据说他德行有亏被关禁闭私自出逃,聂家庄一气之下宣布没有他这个儿子,他那道疤就是因为出逃不知道被什么灵兽灵植伤到了……”   聂更阑脸色森森,腾地站起身:“我吃好了。”   他推开椅子端起盘子离开,许田田瞪了说闲话的弟子一眼急忙跟上,“等等我。”   然而聂更阑走得过急,也或许是不知道谁伸出脚绊了他一脚。聂更阑在经过慕容证雪和君杳然位置时轰然摔倒。 第22章   四周传来一阵哄笑声。   许田田赶紧放下盘子要去扶聂更阑, 居然出乎意料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了先。   “道友,没事吧?”   聂更阑一怔,稍稍抬眸。扶他的弟子恰是方才话题中心的主人公之一——慕容证雪。   “没事吧?”慕容证雪看到少年不出声, 又问了一遍。   聂更阑摇头,对上慕容证雪的目光, 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不动声色把胳膊从对方手里抽出。   慕容证雪神情并未有异, 只是淡淡回以一个微笑。   许田田出声:“呃, 慕容道友,没事的话我们吃好了,先走了,你和君道友慢用。”   聂更阑和许田田离开膳堂,出去时, 隐约听到有人在和慕容证雪说话。   “慕容公子, 您要小心那个聂更阑,他之前可是小倌出身, 不清不白的,也不知道身上是否染疾, 且他还是个阴损之人, 实在不配和您……”   慕容证雪:“……我已然筑基大圆满,有灵气修为护身, 凡界的病气与我何干?”   再走远,已经听不到里面的说话声。   许田田噗嗤笑出声, “没想到这个慕容证雪还不算坏。哎, 聂道友你还真够神奇的,那些对你没抱有恶意的触碰,你还真没有恶心犯呕, 也太神奇了。”   “聂道友?聂更阑?你在听吗,你在想什么?”   聂更阑平静开口:“在想,如何能成为轻鸿剑尊的徒弟。”   许田田不做声了,似乎不忍心打击同伴。   “我明白我没这个资格。”聂更阑道声音有些闷。   许田田连连点头:“嗯嗯,谁不想拜轻鸿剑尊为师呢,有这个想法就是对自己最好的期许!无须妄自菲薄啦!”   于是,两人从饭堂一路散步回去,经过不少地方。   “这里可是三座山峰相连,据说有悬赏阁,灵兽堂,执事堂等地,像藏书阁的话在另一座峰头上,再比如咱们平日里上课要乘坐仙鹤到别的峰头,因为那些丹药、符篆都由长老们授课,他们都拥有独立的峰头和洞府。”   这些都是许田田在聂更阑昏迷的一天里向别人打听来的。   许田田:“总之,上大课就是在这座妙音主峰,其他分门别类的课在对应的真君或者长老的粉头,其他办事的地方都在这三座相连的峰头上。咱们住的那个外门弟子的宿阁啊,是在妙音峰的右峰,这是是所有外门弟子的住处。”   “那内门弟子住在何处?”   “嘶,这个么,内门弟子一般都是跟随真君住在单独的峰头上,他们的洞府都是殿宇,和外门弟子待遇不一样的。”   许田田:“对了,你有想过要修什么道?剑修,符修,阵法,丹修,琴修等等。”   聂更阑语塞,他其实从未想过这么长远,只是模糊的有个概念,轻鸿剑尊若是流月大陆最强,那么他也要成为如他这般实力强劲的修士。   只有如此,他才能在修真界有自保之力。   “剑修。”聂更阑毫不犹豫地回答。   许田田:“也对,你仰慕轻鸿剑尊嘛,自然也想当一个剑修啦。”   “你呢?”聂更阑问。   许田田嘿嘿一笑:“其实我挺想当个丹修,这儿不是叫灵音宗吗,实际上最初灵音宗创世祖师爷就是一位琴修,靠着卓越的琴修之道开山立派,闻名了整个流月大陆。只不过近几百年轻鸿剑尊光芒太盛,实力超群,一把太初剑横扫诸邪,给灵音宗收揽了大批资质卓绝的弟子前来。”   聂更阑点点头,心里对那位轻鸿剑尊的敬意又增添了几分。   忽然想到什么,他停下对许田田道:“我想去一趟藏书阁。”   “藏书阁?”许田田吃了一惊,“你现在去藏书阁做什么?”   没等聂更阑回答,一个人影从一株高大的灵植后闪身而出,“你们还未正式成为宗门弟子,没有弟子玉符是进不了藏书阁的。”   “你是……朔师兄?”许田田打量几息,记起来这是安如风师兄身边的那位朔师兄。   不对,这家伙一开始不是还被聂道友嫌弃了么,或许他对聂道友别有居心呢!   思及此,许田田挡在聂更阑身边扬起笑脸:“朔师兄,一定要弟子玉符才能进藏书阁么?”   “对。”   “那现在想进去,是没一点机会了?”   “有。”   “啊?什么意思,还望朔师兄指点一二。”   朔看看许田田,又看向聂更阑,“你们谁想进藏书阁?”   聂更阑:“我。”   “那,我想单独同师弟你说几句话。”朔道。   许田田看向聂更阑,不禁目露担忧。   聂更阑:“我和朔师兄说几句话,许道友,你先回去吧。”   许田田点点头,三步两回头地走了,却并未离开,而是找了近处一个亭子坐下来等着,不时朝这边张望。   朔这才开口:“聂师弟,你和这位许师弟感情很好?”   “你们……是什么关系?”   聂更阑:“师兄,这个能否进入藏书阁有关系么?”   “咳咳,倒是没有,只是如果你不回答清楚我的问题,这藏书阁嘛……”   朔欲言又止。   聂更阑了然:“我与许道友前往灵音宗途中认识的,一路相伴到此,也都通过了灵音宗的弟子大选。”   “哦?是吗?”朔脸上开始有了笑意,神情也比之前多了几分热切。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瓶洗颜丹塞到聂更阑手里,“师弟,这是高阶洗颜丹,对祛除你脸上的伤疤很有奇效,如果还是不管用,你尽管随时找我。”   聂更阑低头注视泛起幽幽光泽的玉瓶,眉头蹙起,“师兄,这是何意?”   “傻子,看不出来吗,师兄这是在助你恢复原本的容颜,你应当到处都寻了恢复的法子但是无果吧?”朔眼神极其热烈,看着聂更阑仿佛在看一件珍宝,“难道你想成日顶着这道疤痕被人指指点点么?”   聂更阑:“……”   聂更阑把玉瓶递还给朔,淡声摇头,“我并无去掉这道疤痕的打算,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啊?”   朔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你、你不想去掉疤痕?”   “嗯。”   “为何?”   “没有为什么,随心而已。”   朔忽然变得结结巴巴:“哦、哦。那、那我就收回这瓶养颜丹了,你要是有需要,可以找我拿。”   “多谢师兄。”   聂更阑道:“现在师兄可否告知我,如何才能进藏书阁么?”   朔挠挠头,磕巴地点头,“可、可以,随我来吧。”   要抱得美人归,极尽所能满足其要求是必不可少的。总有一天,他会说服小美人服下这养颜丹!   聂更阑跟着朔穿花拂柳,经过重重奇石轩榭和缥缈云雾,终于来到另一座峰头。坐落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琉璃塔,正是灵音宗的藏书阁。   藏书阁三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恣意苍劲,横在整块牌匾上。   朔向管事长老出示了玉符,“我带这名弟子进来帮忙找几部丹药书籍。”   长老一看那玉符,惊讶地看了眼朔,又瞥向聂更阑,不敢多说什么,直接放行。   聂更阑终于进入琉璃塔,身处塔内第一层之中。   “这塔拢共有十九层,藏书浩瀚如烟,师弟要找什么,我带路路。”朔开口道。   聂更阑毫不犹豫回答:“我对修炼一事一无所知,想查阅有关修炼事宜的书籍,最好是入门基础之类我能看懂的。”   朔若有所思,“唔,你还挺上进,还未拜师就想着修炼的事了,也罢,跟我来吧。”   两人拾级而上,途中遇到洒扫的弟子,都纷纷打招呼:“朔师兄。”   朔张笑眯眯一一回应,显然对这些弟子的表现十分满意,毕竟嘛,想在心爱的人面前展现实力,弟子们恭敬的态度能起到不小作用。   两人在爬到第九层时,朔停了下来,“这里书架浩瀚如烟,符合你要求的典籍也不少,聂师弟,师兄替你寻来如何?”   聂更阑直勾勾盯着朔,忽然道:“多谢师兄,只是不知该如何报答师兄的恩情?”   朔豪爽地摆摆手,“什么报答不报答,我是看你勤勉刻苦这才带你前来,好生看书,我去给你寻一些书籍过来。”   没等聂更阑再说,这人已经消失在重重高大的书架后面。   聂更阑垂眸,往第一排书架走去。绕过几个架子后,很快找到一本《修仙:基础炼气入门》,便盘腿坐下来安静地翻阅。   他记得,修为的等级最基础便是炼气,然后是筑基,像聂云斟、君杳然和慕容证雪几人便都是筑基。   才翻看了几页,朔已经抱了□□本书过来堆在他身侧,“喏,找到了师弟,这些都是,你慢慢看!”   聂更阑定睛看去,发现是些《修仙入门论》、《教你如何吸纳灵气入体》、《论杂灵根的自我修养》、《如何从多灵根逆袭成为修真界大佬》等诸如此类的书籍。   光看书名的话,倒是都符合他的需求。   “多谢师兄。”聂更阑朝朔拱拱手。   朔笑眯眯地在聂更阑身边坐下,看着他安静地翻动手里的书页。   窗外耀目的光线投射进入窗棂,映照在少年线条流畅的轮廓上。   朔眯起眼,利用光线刻意忽略那道疤痕,时间流逝,越看心跳越快,心也跟着变得痒痒骚动起来。 第23章   少年完全长在了朔的审美上。若是没有那道疤痕, 定然是张惊艳绝伦的面孔。   朔激动地肖想了半天,爪子在不知不觉间朝少年伸了过去,最后还是脑子里响起某个清冷声音的警告, 悻悻地将手收回。   好想捏一捏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将人抱进怀里狠狠蹂躏*   忍住!   别到时追人没追到, 反倒把人吓跑了。   聂更阑不知道身旁的人内心正经历着什么挣扎,回眸望过去, “师兄?”   朔讪讪地笑笑:“没什么, 我方才拍虫子呢。”   聂更阑便继续翻阅书籍。在藏书阁足足看了两个时,最后才跟着朔离开。   藏书阁在妙音峰左峰,朔陪着聂更阑回到外门弟子所在宿阁的右峰,站定,“聂师弟, 明日你若是还想去藏书阁尽管可以找我, 我随时奉陪。”   聂更阑神色淡而疏离,拱手道:“太过劳烦师兄了, 还是不必了。”   “不麻烦,一点儿也不麻烦!”朔急忙摆手, “师弟有任何事都可以找师兄, 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   “直到我成为宗门弟子拿到玉符为止,我不会再去藏书阁, ”聂更阑能穿透眼前人的脑袋,看穿他的想法, 微微颔首, “多谢师兄。”   朔有些不知所措,这、这和他之前追过的小美人都不太一样啊!这个小美人的心思也太难揣测了。   他再次清了清嗓子,“甚好, 用不了几天你就能进出藏书阁了,不过师弟,你真的不要养颜丹吗?毕竟这道疤老是待在脸上也不太好?”   聂更阑语气平静:“我觉得很好。”   话毕,他不再理会朔脸上是何表情,告辞离去。   朔呆愣愣立在原地,直到把脑门薅了一遍又一遍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师弟不同以往他追过的那些美人。   这一位,很难搞!   ……   聂更阑往清竹阁走时,注意到假山后下有人在探头探脑,发现他看过来,慌慌张张掉头就跑。   是汪淼淼,聂云斟和周炎的那个小跟班。   聂更阑进了院子,许田田早已在月洞门处等着,看到他回来立刻上前上下打量他:“怎么去了这么久,没事吧?那个师兄有没有怎么样你?”   聂更阑摇头,把方才的事大致说了。   许田田给了个评价:“看来这个朔师兄还算是个好人。”   两人边说着话边进去,没多久,周炎带着汪淼淼进了聂更阑所在的厢房。   房里这会儿人多,周炎倚靠房门双手环胸,再加上肆无忌惮打量聂更阑,众人就知道又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周炎开始添油加醋,把朔对聂更阑大献殷勤的事捅破,众人看向聂更阑的目光不由都带了一丝鄙夷。   张涛当即嗤鼻:“怪不得失踪了老半天,原来是出去勾搭男人了。”   还有人打趣许田田:“小乞丐,该不会你就要被抛弃了?长点心吧哈哈哈,小倌花心起来可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许田田二话不说抄起房里一个小花盆打算砸向那些嚼舌根的人砸,把张涛那些人吓得直往外面逃窜,边跑还一边大笑:“小乞丐要被抛弃恼羞成怒啦!”   汪淼淼吓得也抱头就跑,临走时还歉意地偷瞄一眼聂更阑。房里一片混乱。   周炎达眼看目的达成,心情不错,也笑眯眯地走了。   许田田放下花盆气冲冲回到床榻旁,安抚聂更阑:“你别生气,等咱们修炼得成大道时,那些人就等着哭去吧。”   聂更阑只是轻轻点头,“没事,我早习惯了。”   许田田长长叹了一口气。   实则,聂更阑已经开始神游,脑子里满室在藏书阁看到的关于修炼的细节。   盘腿,入定。   “……夫人身血气流通,其循环升降,原应周天之度;动中不觉,及至静时,则脉络骨节之间,曛然而上升,油然而下降……”   他一步步按照书中所描述的,平心静气至血脉经络通畅,打算引气入体,可却在丹田处感到一阵发热后,似乎有股气凝滞受阻,随后便像泄了气的筏子,不了了之。   聂更阑心境开始不稳,吸气声比平时更大,眉眼透着几分焦躁。   “聂更阑,聂更阑?”   聂更阑猛地睁眼,看到许田田一脸担忧地在看着自己。   “你没事吧?被魇住了?”   聂更阑摇头,“我在尝试引气入体,但丹田处十分难受,很不顺利。”   许田田惊呼一声,在他旁边的铺位坐下,“你好勤奋,这么快就开始修炼啦?”   说着,他有些犹豫,“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其实我听说,杂灵根修炼确实要比纯粹的灵根修炼更困难,因为灵气入体后要分散到多个灵根中,不能专一地只提供给一条灵根,如此便会大大降低修炼效率,阻塞之感更是家常便饭……”   “总之,灵根越少修炼越佳,反之则……”   许田田吞吞吐吐说完,小心翼翼看了眼聂更阑。   聂更阑静默,久久不语,   良久,才沉沉出声:“多灵根,就真的没办法顺利修炼了么?”   许田田:“一般来说是这样,我听说啊,杂灵根要修炼到筑基都千阻万难,有些杂灵根的道友,也许寿元到头了都不一定能……”   他说到这,及时闭嘴打住话头。为了安抚聂更阑,又换了种轻松的语气,“嗐,我不是说过么,修真界藏龙卧虎之人多如牛毛,也有四灵根五灵根的修士能达到炼虚合体期的,更有甚者大乘期也不是没有——”   “他们分别是哪些前辈?”聂更阑冷不丁地问。   许田田一时语塞,然后着急地抓耳挠腮,“这,这,我也只是听说,其实我也不清楚这些传奇人物都有谁,我的意思是,你只要坚持不放弃,日后定能有所造化的。”   “多谢。”聂更阑说完这句后,便沉默下来,重新开始打坐,试图引气入体。   许田田看他这副模样,暗暗叹一口气,也不打扰他了,出去找人。   一路出去都是清竹阁的人,张涛早已到处宣扬他们房里有个小乞丐和小倌暧昧不清,引得许田田走到哪都被目送八百里远。   直到在清竹阁瞥到一个身影,许田田大吼一声,“张琥珀,你给我站住!”   ***   玉髓峰。   银色鳞片的蛟龙从大殿柱子游走而下,出了殿门绕七绕八后,在玉髓峰后山一出寒池旁找到了人。   蛟龙熟门熟路盘绕上寒池边专门为他定制的魂玉柱,从柱子里头散发出来的千年寒魂气息让他感到一阵舒畅。   蛟龙舒适地张开血盆大口,金色竖瞳一直在滴溜溜打量寒池里打坐的男人。   不知时间流逝多久后,男人冷冽的瞳眸微微睁开,但不过一息又再度合上。   蛟龙见状抓住机会,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叨叨。   “别装死啊,你告诉我,一个美人的脸上如若有道丑陋的疤痕,而眼前又有能祛除疤痕的丹药送给他,你说,他为什么不肯接受这丹药?”   清鸿剑尊瞳眸未睁,“你喜欢的那人?”   “是!就是我上次跟你提的那个美人师弟,自从认识他,我没有一日心肝脾肺不发痒,憋得慌!”   清鸿剑尊神情,“龙族向来浮花浪蕊,荒淫无度,天性使然罢了。”   “你你你!”   “我们龙族并非只有好色,也有很多优点的,你这属于歧视!”   “皮相乃是虚妄之物。”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我们龙族本性就……”蛟龙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坑,气哼哼从鼻子里喷出鼻息,“我也没办法控制啊!”   寒池里许久没传出动静。   又是不知何时,清鸿剑尊终于再次出声,“不接受丹药,也许是那人并不在乎自己容颜美丑与否。”   蛟龙从魂玉柱间抬首,认真地听着分析。   寒池水汽氤氲绵绵,水滴不断从剑尊清冽的轮廓滴至下颌线、锁骨,再洇进胸膛前的衣领口。   “第二,”剑尊薄唇微动,“若他对你有意,怎会不接受你的丹药。不过是对方识破了你龌龊的心思,没有挑明罢了。”   “嗷?”   蛟龙唰地从眼里掉下两行热泪,“果然过了几百年你那狗还是没变,什么冷清萧肃举世无双清鸿剑尊,我看你就是个超绝极品死毒舌!”   “不行,真相太残忍,下次你能不能直接做个锯嘴葫芦?!我的心脏承受不住!”   “不是你求着问我的么?”   “嗷!给我闭嘴!”   ……   ***   三日时间很快过去。   一大早,众多通过大比的弟子被执事堂的师兄弟领着前往妙音峰的主峰——浩气殿。   聂更阑和许田田并肩在人群里行走,不知何时已然看到朔站在身边,还不停朝他挤眉弄眼求关注。   妙音峰的主峰仙气渺然,四处皆飞阁流丹,绣闼雕甍,灵植蓊郁,飞瀑如银河壮丽。饶是平日再张扬傲然的弟子此刻也不敢大声喧哗,唯恐惊动了此处的真君仙人。   浩气殿气势磅礴宏伟,殿中更是别有洞天,比外头不知扩大了多少倍。   三百多名弟子齐齐排列在殿内,而四周依旧宽阔空旷,丝毫不显拥挤。   弟子们列队完毕,几天不见的安如风师兄从侧门进来,朔也跟在后面,和几个弟子搬了一张桌子进来。   而桌上,则是聂更阑在聂家时见过的测灵石。这是这一块通体泛着浓郁的紫色灵力,光芒也更为通透。   安如风扬声宣布:“诸位师弟师妹,请先测灵根。”   “如若成为内门弟子,便有机会被长老收做亲传弟子,祝各位好运。” 第24章   许田田在下边低低啊了一声:“也就是说, 资质不佳的弟子只能靠自己本事修炼,如果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还能有别的出路, 往实干方向走,但一般来说职位不会太高, 通常也坐不到掌事的位置,毕竟修为不高也不能服众。”   聂更阑轻轻点头, 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大殿中, 安如风清晰地拍了三下掌:“开始测灵根!”   测灵石有三个,弟子们一个个上前,流动得很快。   聂更阑早已知晓自己的灵根资质,并不期待什么。   而聂云斟、君杳然和慕容证雪几人灵根结果出来时,殿内起了一阵骚动。   “不愧是西南和东南的世家大族啊, 都是单灵根!”   “慕容证雪变异风单灵根, 君杳然是变异单冰灵根,聂家那位是单木灵根!”   “哗, 今年进来宗门的天之骄子可真的不少啊,还有好几个并非世家出身的, 也都是单灵根呢。”   “这些资质无论多少年我们都赶不上, 从源头上咱们就矮了一大截,实在望尘莫及啊。”   许田田对聂更阑低声道:“别听他们的, 咱们只管自己努力,只要毅力非凡道心坚定, 一定能感悟天道对我们的考验。”   聂更阑:“好。”   很快, 轮到许田田所在那支队伍先上前测了灵根。   光芒闪烁过后,一名师兄宣布:“水单灵根!”   许田田欣喜若狂,似是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是单灵根, 手舞足蹈奔下台回到队伍里,对聂更阑道:“我是水单灵根,水单灵根!”   聂更阑衷心地替同伴高兴,冲许田田出个灿烂的笑,“恭喜!水单灵根!”   周炎这时在那边队伍大声嘲讽:“水单灵根呢!看来某人没押错宝,日后就可以抱内门弟子大腿了呢!”   许田田狠狠瞪了周炎一眼。   很快,轮到了聂更阑上前。他将手放在测灵石上,闪烁白芒的灵石重新开始泛起紫色光芒。   不少人都在盯着这边动静。   就连聂更阑都无比紧张,在此前,他曾幻想过无数次,假如自己不是四灵根,假如是聂家那块测灵石出现纰漏了呢?   测灵石紫色光芒大盛,几息过后,光芒散去。   聂更阑定睛看去。   只见灵石之上,漂浮着四个光影,分别是木、土、火、水四条灵根息影。   四周传来一阵高低起伏的笑声。   “他好像还在期待什么,四灵根期待个什么劲儿,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被埋没的天纵奇才?”   许田田朝张涛那伙人举起拳头,“笑什么,笑什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还有资格笑别人!”   张涛:“我可是三灵根,笑话四灵根又怎么了?话说,一个四灵根能通过灵音宗的大比也实在蹊跷,喂,这聂小倌该不会是通过作弊进来的吧?”   “你少他妈胡说,当心小爷揍你!”许田田实在受不了这帮孙子,冲他们怒目而视。   “吵什么!”朔在上边厉喝出声,“同门弟子理当对师兄弟姐妹互敬友爱,三灵根嘲笑四灵根,五十步笑百步,你也好意思攻讦同门!领罚十手鞭!”   他话落同时,大殿十几道灵光从天而降,宗主和一众真君出现在大殿内。   测灵石的台子已经撤掉,安如风正命人统计各个弟子的灵根情况,见状忙率众人叩拜。   “宗主,诸位长老。”   弟子们齐齐行礼:“见过宗主和诸位长老!”   宗主是个俊眉修目的男子,面目祥和,现身时听到朔的训斥,粲然一笑,“哟,我没听错吧,朔居然在教训人?你往日不是——”   朔见状迅速瞥一眼聂更阑,赶在面前截断话头:“宗主!”   “哈哈哈,好,我不说,不说,”宗主仰头大笑,看向聂更阑和张涛,“不过这种风气确实需要整改,还没进宗门就开始恶语中伤同门,有失我灵音宗弟子风范与道骨,手鞭十下的惩戒我准予,嗯,就这么办吧。”   很快,安如风命护法弟子上前把张涛押到众人面前,同时,祭出一根附带冰属性灵力的倒刺消灵鞭。鞭子通体寒芒,望之生畏。   “消灵鞭,以极北之地万年寒冰魂晶制成,鞭之重则元神消亡,轻则灵力消散几日,如今只是十鞭子,下次再犯可就不仅是打在手上 了。”   张涛还未辩解,消灵鞭已经唰地打下来,痛呼声顿时响彻整个大殿。   待到十鞭子抽完,张涛手掌不仅又红又紫,整个双手更是被冻得僵硬犹如死物,经络血脉凝滞,单看手还以为这是一双已经断绝生机多时的尸体。   张涛剧烈喘气,忍痛大声叫道,“弟、弟子不服。”   “聂更阑以美色勾搭朔师兄,师兄这才处处维护聂更阑!弟子平日在房里亦是这么与聂更阑开玩笑,没成想朔师兄竟然当众污蔑弟子!”   宗主扬起眉毛,视线扫向聂更阑那张疤痕狰狞的脸,唔,似乎没了那道疤,这少年容颜确实顶尖。   朔看上这个少年了?   “聂更阑,你此前可是与张涛如此说笑的?”宗主问。   聂更阑拱手:“回宗主,张涛在清竹阁到处传播弟子谣言,污蔑弟子名誉,弟子从未与他开过什么玩笑,更未主动搭过话。”   张涛怒目圆睁,“呵呵,你一个人界的小倌,声名狼藉,还用得着我造谣?你若不是狐媚子到处勾搭男人,旁人能无中生有诽谤你么?”   “人界,小倌?”宗主重复道。   大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视线都聚集在聂更阑身上。   许田田一脸义愤填膺,正要开口帮腔,聂更阑再次拱手回话:“回禀宗主,弟子确实在人界时是小倌,可弟子一直洁身自好,从未以色侍人……”   “口说无凭!”张涛忍着痛大声反驳,“敢做不敢认,怎么,在宗主面前怂了?有胆子勾引男人,没胆子承认?”   聂更阑平心静气,直视前方的元千修,“弟子所言皆是实话。”   “你就狡辩吧,若非如此,怎么勾得师兄对你鞍前马后,热情似火??!”   元千修身后的长老们都在交头接耳,看着这场闹剧。   朔怒容满面上前要揪住这混账收拾一顿,宗主一道流光激射而出将人拦在气墙之后,“朔。”   朔被阻拦,目光森然恨不得把张涛上去撕烂。   “朔,你这次出来也是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休要妄生事端。”   朔怒气斐然双目发红,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张涛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心虚,何必要动手?”   聂更阑声音不咸不淡,平静地看向张涛:“你确定,我到处用美色勾引男人,让他们为我做事?”   “是!”   “你觉得我一个脸上有疤痕的人,能勾引他人为我驱使?”   “呵呵,我怎么知道你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也许你偷偷下了什么灵丹媚药呢!勾栏的小倌下流手段多的是!”   聂更阑轻轻一笑,面容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面,“很好。”   下一刻,只见一道人影冲上前。   众人还未看清发生什么事,就听到张涛传来尖利呼叫。   ——聂更阑已然狠狠踹上张涛的小腿胫骨,紧跟着和他抱摔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团。 第25章   张涛才受过鞭刑, 手根本使不上力气,一个身高体壮的人居然被瘦弱纤细的少年拳打脚踢毫无招架之力。且还是个被人骑的小倌儿!   张涛边闪躲边惨叫,“啊——”   “住手, 你给我住手!臭兔儿爷,你给我住手!啊!别打了, 别打了!”   偏偏聂更阑心火直蹿专门攻他的手,于是殿内不断惨叫连天不绝于耳。   许田田满脸兴奋挥着拳头给同伴鼓劲:“加油, 加油!打扁他, 让他下不了床!”   四周皆是一片哗然和讶异。   宗主和长老们似是也没想到,当着他们的面居然也有弟子敢动手的。   安如风皱眉,欲上前阻止,却被一道细微的灵力缚住双脚,他一怔, 往那头望去。   只见宗主朝他眨了眨眼。   众人看宗主并未阻止, 惊异的同时,更是无一人出面阻拦   正当殿内热闹之际, 宗主忽然呵呵一笑:“清鸿,来了怎么不现身?”   话毕, 殿中一道光芒出现, 一道缥缈的青黛色身影出现在殿内。   男人甫一出现,整个大殿的人都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威压, 尤其是这批新进的弟子,个个被压得抬不起头, 更不敢轻易喘气呼吸, 心里升腾起一股油然而生的敬畏和恐惧。   清鸿剑尊驾临!   弟子们第一次见到流月大陆传说中那位一剑轻鸿平万象、剑意横扫流月大陆的剑尊,心底的震惊久久抹不平。   而更令人胆颤的是,而正在扭打的聂更阑和张涛居然不受影响, 张涛依旧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嗷嗷大叫。   为何他们两人没受到清鸿剑尊的威压压制?   宗主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是一笑:“清鸿,昨日我告知你今日拜师,原以为你不会出现,没想到这次居然肯给我这个面子,我可真是荣幸啊。”   弟子们此时都惶然下拜:“弟子见过清鸿剑尊!”   清鸿剑尊微微一抬流月纹广袖,唇微张,“起。”   众多弟子瞬间感受到身上的威压散去,浑身立刻轻松自在如常,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大乘期大能的威压如斯可怖!   据说清鸿剑尊如今随时能轻轻松松渡劫到大乘期,甚至能升到渡劫期大圆满直至飞升上界。   可他却一直保持在大乘期大圆满的境界,迟迟没有突破渡劫期。   宗主:“清鸿,你今日终于肯过来收徒了?”   清鸿剑尊并未答话,只是循着殿内的声音看向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少年。   聂更阑方才早已放开张涛随众人一同向剑尊行了礼。而张涛却起连身都起不来,浑身剧痛难忍,尤其是那双手,被聂更阑特意击打了不知多少下,如今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宗主:“清鸿,这聂小道友的脾气倒是与你年轻时很像,呵呵,怪不得你没把威压释放到他们身上。”   此话一出,震惊满殿。   什么?   这么说来,方才清鸿剑尊出现时聂更阑还能继续揍张涛,是因为剑尊大人刻意为之?   安如风也微微扬眉。   他还以为又是宗主纵容……没想到居然是剑尊。   “到底何事?”清鸿难得开口,然而声落如鸿雪,如渺远梵音,只简单几字落入众人却不啻于天籁洪钟。   朔早已经迫不及待把方才的事说了,末了还把张涛臭骂一顿,拱手对剑尊道:“还请剑尊定夺,对这个诽谤污蔑同门的弟子做出惩处!”   清鸿剑尊眼眸微微低垂,扫在满目赤红的聂更阑和形容狼狈的张涛身上,淡淡开口:“此子今日已然受罚,此事就此揭过,若日后再犯便交由执事堂或宗主决断。”   “哦。”朔丧气地垂下头。   许田田挖了挖耳朵,他没听错吧 ,“剑尊,宗主,您的意思是,聂更阑不用受罚么?”   宗主呵呵笑道:“一切便按照清鸿所言照做!”   安如风开口:“张涛乃三灵根,按规定也是划为外门弟子,既然受了重伤就不必继续观礼,来人,把张涛扶下去休息。”   张涛双手血迹遍布,带着怨恨与羞辱被带走了。   大殿内鸦雀无声。   假如在谣言里,朔、许田田等人都是受聂更阑蛊才维护他,而如今清鸿剑尊居然亲自替聂更阑做主,这恐怕传出灵音宗也是一件震惊流月大陆的事儿。   这可是清鸿剑尊,岂能是一介从凡界来的小倌能诱惑得了的?   聂云斟周炎等人相视一眼,纵使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在这时再当出头鸟。   宗主笑眯眯看向聂更阑,“聂小道友真是好运气,我已经五百多年未曾看到清鸿替人说话,你今日面子可真大。”   聂更阑扑通一声跪在地砖上,满脸惶然,“谢剑尊替弟子做主,谢宗主明鉴!”   这时,元德长老捋着胡子开口:“宗主,时辰不能耽误,收徒大典是否可以开始了?”   宗主抚掌而笑:“不错不错,是该给你们吸收新血液了,如风——”   安如风便站到面前,朗声开口:“请三灵根及以下的弟子站成三列,双灵根及以上站到另一边。”   许田田看向聂更阑。   “没事,你去吧。”   许田田朝他嗯嗯点头,走向另一拨队伍。   很快,两队之间泾渭分明。   宗主于是宣布收徒大典开始,由执事堂的管事昊天长老开始一一询问单灵根弟子的灵根属性以及自身具体情况。   长老们对新弟子的情况多少有所了解后,宗主道:“诸位,此前我就知会过你们,今年选弟子让清鸿先挑,各位可有异议?”   紫业长老:“剑尊多年未在收徒大典现身,当然是剑尊先收徒,我们每一届都收了不少徒儿,如今玉髓峰也该有弟子住进去了。”   诸位长老纷纷表示赞同。   宗主:“好,既如此,清鸿,请——”   这话一出,所有双灵根以上的弟子都不由开始紧张地咽口水。   若是能被清鸿剑尊看上,这辈子的修仙大道可谓是一片坦途可窥见光明了。且,听说这位剑虽然脾气古怪,但极其护短,若是能得剑尊庇佑,从此不仅能在灵音宗站稳脚跟,甚至可以说在流月大陆名扬四海也不夸张。 第26章   大殿内气氛静谧而紧张。   试问在场谁不想被清鸿剑尊收入玉髓峰?那可是清鸿剑尊的第一个徒弟, 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关门弟子,这是何等的尊荣与骄傲。   不过,单灵根以下的弟子都不抱什么希望, 清鸿剑尊若要选,也定然是从资质更佳的单灵根或是变异单灵根里挑。   而此刻, 清鸿剑尊神色云淡风轻,眸光一一扫过几个单灵根以及变异单灵根弟子。   许田田屏住呼吸, 不敢漏过剑尊的一个表情和一个眼神。他是单灵根, 或许,他会有那么一丝希望?   而几个见多识广的世家子弟——变异单灵根,此刻也不由被轻鸿剑尊的注视弄得一动也不敢,就这么如同任人采买的灵器丹药一样等待挑选。   其实,抛开灵音宗不说, 谁的巅峰梦想不是能拜到清鸿剑尊门下修炼?   如若不然, 即便能被剑尊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此刻清鸿虽撤去了威压,众人也根本看不清剑尊的真面目。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出, 眼前人朗朗似月如仙人之姿,身影萧疏清冷, 可望而不可即。   他们家族中也见过不少大能之辈, 可从未见过如轻鸿剑尊这般有皎皎之姿的男子。   清鸿视线扫过众弟子面上时,底下的弟子都如许田田那般不敢大声呼吸, 唯恐惊扰了天上仙人。   几息后,清鸿在宗主和众真君的殷切期盼目光下, 微微摇头。   “这里的弟子与我并无师徒缘分。”   宗主惊讶地大了嘴巴, 看起来有些滑稽,“啊?”   “清鸿,你确定?要不再看看?这届的弟子资质其实不错。咱们宗门近五百多年没出过优秀的剑修了, 总得后继有人不是?你不妨再瞧瞧。”   说着,宗主开始给朔打眼色。   朔急忙开口:“呃,是、是啊,剑尊,这里这么多优秀的弟子,你不妨再看——看?”   朔把最后两个字刻意拉长,视线不停往杂灵根那一拨弟子聂更阑的方向转。   同时心里默念。   快把小美人收入你门下!   快把小美人收入你门下!   快把小美人收入你门下!   朔疯狂地给某人传音。   咻。   清鸿切断耳里那股躁动的呐喊,耳根子清静后,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宗主,诸位真君,我意已决。”   君杳然等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单灵根的弟子都不能入清鸿剑尊的眼,那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得流月大陆第一剑尊的青睐?   众多单灵根的弟子不由暗暗感到失望。   许田田呼出一口气,幸好他没抱多大希望。不过,君杳然和慕容证雪没被看中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轻鸿剑尊挑亲传弟子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   另一边队伍中,聂更阑望着上面如同谪仙般的清鸿剑尊,莫名觉得他身影透着一股熟悉感。   但尚未想明白,他脸上的疤痕已经悄悄升温,紧跟着开始变得滚烫、发痒。   聂更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是以食指挠了挠,并未放在心上。   岂料这疤痕仿佛火山爆发的岩浆一样越发滚烫,倘若这时有人转头,能立刻看见那道疤痕在诡异地蠕动。   “嘶。”   聂更阑忍不住有一次挠了挠那道疤痕。即便如此,仍旧未能缓解这突如其来的泼天痒意。这痒意堆积、叠加,不断爆发,聂更阑只感觉浑身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涌动。   到最后,他浑身一震,力气一松。   “噗!”   一阵清晰的五谷轮回之气体在大殿中清晰响起。   宗主正准备再劝说清鸿剑尊,孰料殿内居然临时出了这等小岔子。   众弟子目瞪口呆看向声音源头。   聂更阑四周的弟子忽然开始疯狂往后撤退,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最后,只余下少年孤零零一人站在那,被众多灼灼视线钉在了原地。   “噗嗤!”周炎等人忍不住笑出声,四周接连不断传来嘲笑。   上边,清鸿剑尊被这阵动静吸引,无声瞥了过来。   朔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替聂更阑捏了把汗,看到清鸿的视线,朔激动地再次在心里呐喊。   对,就是他,收他为徒!他很好,他很特别,收他为徒吧!   聂更阑从未因这种不雅之事受到瞩目,况且上边还站着他极为仰慕的清鸿剑尊。   少年白皙的面容瞬间红了个透。   而那道突兀的疤痕方才还泛着诡异的红,这会儿却又突然销声匿迹,变成了一道普通的疤痕。   “不……是我。”聂更阑耳根子的温度从未这般滚烫,咬牙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气势却十分弱,显得很无力。   宗主一脸和善:“聂小道友,我可要多谢你在这时调节气氛了,无须惶恐,安心便是。”   聂更阑向来神色较沉,可他始终是个少年,此时从耳根到脖子红了一大片,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宗主,真的不是我……”   “好啦好啦,你暂且还是凡胎□□,有这种反应实属正常无须自责,可明白?”宗主笑意未减。   聂更阑神色沉沉,实则欲哭无泪。   他真的……真的没有释放那种气体。   方才他只觉得疤痕一阵滚烫,然后,不知怎的就发出了不雅的动静。 第27章   另一边队伍里, 周炎嗤嗤嘲笑:“聂更阑,你该不会是借此吸引剑尊的注意力让剑尊收你为徒?未免也太自大狂了些!”   弟子们这几日听过不少聂更阑的流言,这会儿也都跟着发笑。自从灵音宗剑宗以来, 拜师当天能在剑尊、宗主以及诸位真君面前如此出尽洋相的,除了聂更阑, 也真是空前绝后了。   眼看殿内起了一阵骚动,安如风一个肃穆的眼神扫过去, 周炎及众人瞬间低头噤声。   清鸿剑尊目光淡淡掠过人群中那个耳根红得发亮的少年, 再微微偏头,视线对上朔的目光。   仿佛在说,这就是你所说的心悦之人?   朔这会儿眼珠子在疯狂乱转,见这人装死不理会自己的眼色,手在宽大的袖袍下悄悄祭出一张传音符, 透明传音符悄无声息一路爬到清鸿剑尊脊背, 直至耳旁。   “聂师弟平时不这样,他平时不这样!方才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猜是太紧张了!你赶紧收他做徒弟!”   清鸿剑尊神色淡然,指尖一掸传音符化为粉末消失, 正欲开口。倏然, 他似是从空气中嗅到什么不寻常气息,眸子划过一道寒意很快又恢复平静, 从容不迫道:“宗主,诸位真君, 清鸿先行告辞。”   宗主大为意外:“清鸿, 你这就要走了?真不收徒,也不继续观礼了?”   没有回音。   清鸿剑尊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化作流光消失在大殿内。而他眼里的寒意却被宗主看在了眼里。   宗主已经有千百年未曾在清鸿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不由暗暗嘀咕:“看他这副模样,估计是……”   心思未落,就听得大殿外响起一道略微嘶哑的声音。   “宗主,我来迟了。”   待宗主以及诸位长老看清来人时,俱是一怔。   “独孤,你也来了?”   怪不得……方才清鸿剑尊匆忙离去,原来是提前察觉到了独孤的灵力波动。   独孤真君一身玄袍步入殿内,施施然拱手向宗主行礼,“宗主,难得我休养多日恢复了一些,今日收徒大典我特意前来观礼,你们不欢迎?”   宗主立即摆手,“哪里哪里,我们只是感到意外罢了,你愿意走出天境峰我不知道多开心。”   他面上这么说,心里却在腹诽,我就不信,你今日不知道清鸿也在此处!   紫业真君:“既然来了就与我们一道观礼吧,说不定还能收个符合眼缘的徒弟回天境峰。”   元千修:“独孤啊,你可有精力收徒?别身体还没养好倒把自己累着了。”   独孤真君:“若碰上有缘之人,我定当竭尽全力,宗主无需担忧,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难得你想通了愿意放下往事,我自然乐意看到,”宗主呵呵笑道,看向殿内的弟子,“你们可能不清楚,这位独孤真君是乃清鸿剑尊的师兄,此前一直在天境峰休养,他的剑道与清鸿师承一脉,你们今日也算是有造化了。”   殿内顿时又起了一阵骚动,看向独孤真君的目光瞬间炙热无比。   独孤真君是清鸿剑尊的师兄?   也就是说,孤独真君也是归墟太尊的徒弟了!归墟太尊万年前一剑劈开混元仙人留下的混沌秘境,一举震惊了整个流月大陆。   他教出的徒弟,再差也差不到哪去。更何况这还是清鸿剑尊的师兄!   弟子们思及此,内心开始蠢蠢欲动。   若是能被独孤真君收为徒弟,也算是一桩圆满之事。得不到仙人之姿实力卓绝的清鸿剑尊青睐,能得独孤真君另眼相看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宗主:“既然独孤好不容易出关,那么你今日也先挑徒弟可好?”   独孤真君略略颔首,丝毫不客气,环视一圈大殿后,发现了站在宗主旁边的朔。   朔一直担心聂更阑,时刻都在关注他。也因此,独孤真君目光也跟着停在了聂更阑身上。   这下不仅弟子们诧异,就连宗主和诸位真君面上都浮现怪异之色。   宗主:“独孤,内门弟子都在另一边,你看——”   人群中,周炎已经叫嚷开了:“孤独真君,这只不过是一个四灵根的外门弟子,资质差不说还德行有亏令人生厌,真君,您可千万不能——”   “啊!”   只见一道流光闪过,周炎惊叫出声后被无形的力量攫住狠狠摔在地上。   独孤真君眉眼间闪过一丝戾色,拂袖的动作仿佛是在拂掉一只惹人厌的苍蝇。   宗主板起脸呵斥:“放肆!当着我与众真君的面也敢贬低同门,谁给你的胆子!”   不等独孤再发话,宗主向安如风打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命弟子抬周炎下去疗伤。   人群里,许田田看得一愣一愣的,今日这清鸿剑尊也好,独孤真君也罢,怎么一个个都在替聂更阑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   聂更阑则眼观鼻,鼻观心,泰然自若,面对众多视线的打量神情并无异色。   独孤真君:“好了,弟子的话,我看这位——”   他语气一顿,目光停在队列前方的慕容证雪身上,“我看他倒是不错。”   宗主微微一笑:“独孤,你挑弟子的眼光不错,这是慕容家的公子,变异单风灵根,资质上乘,你若愿意倾心教导,此子将来必有所成。”   慕容证雪适时地跪拜下去,神态恭谨:“独孤真君在上,弟子愿拜真君为师,悉听教导,苦修勤学,继承真君剑道意志!”   独孤真君因为长年养病闭关,从方才出现起脸色就泛着苍白,这会儿倒是嘴角扯起一丝弧度,似是笑了笑,“甚好。”   宗主由衷地暗暗松了口气,“恭喜独孤,收了个好徒弟!”   四面八方皆传来诸位真君的道贺声。   慕容证雪是个芝兰玉树的俊美少年,向来是个温润沉稳的性子,如今拜师成功,脸上不免出现笑意。   有了独孤收徒在前,接下来便轮到各个真君。   很快,许田田拜了擅长炼丹的青炎真君为师,君杳然拜入琴修玄芜真君门下,聂云斟则成为紫业的亲传弟子。   所有资质优异的弟子都顺利拜师后,收徒大典才算是顺利结束。   宗主发表了一番类似于激励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的言论,内门弟子欢天喜地,外门弟子也斗志昂扬振奋不已。   聂更阑和许田田跟随人流出了大殿,离开前,遥遥回望一眼里面,依稀能看到方才的独孤真君似乎正在打量自己。   下一瞬,独孤真君似是在同宗主等人告辞,之后原地化作流光消失。   殿内,紫业真君道:“宗主,您让独孤收徒就不怕……”他微微看向了玉髓峰方向。   元千修长长叹一口气:“假如这件事他们二人各自退一步……”   “宗主,你明知道不可能。”   “唉,我知道,但独孤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天境峰,我此举亦是为了试探清鸿,若他没表示,也就说明他尚能忍受,独孤也就……唉,真是造孽。”   ……   “聂更阑,你在看什么?”   许田田龇牙咧嘴乐呵着回忆方才拜师的高光时刻,回头一看,忍不住向身旁的人发问。   聂更阑:“没什么,我可能看错了,走吧。”   许田田忙不迭点头,“没想到今日能亲眼看到清鸿剑尊本尊,即便是他没收徒,我也知足了!方才他匆忙消失,我还觉得这是不是一场梦呢,有些不太真实。”   两人边说边离开妙音主峰,回到了清竹阁。   四周都是繁忙的身影,内门弟子都在忙着收拾东西,今日便要去往璇玑峰,那里不仅有演武场,亦是内门弟子所在的宿阁。   而若是真君的亲传弟子,便跟着入住真君所在的峰头。   许田田兴高采烈向聂更阑展示了青炎真君交予他的玉符,“药峰有青炎真君额外设置的法阵,需要真君制作的玉符才能进出。”   聂更阑提醒他:“你现在该改口称他为师尊了。”   “啊,是是,”许田田挠挠头,“嘿嘿,一时还没适应过来。”   两人沉默几息,许田田又接着道:“我马上就要搬去药峰了,你一个人在这……”   “没事,修仙大道一途只有短暂的陪伴,是人就总有分离的那天。”聂更阑直言。   “没想到你倒是看得很开,”许田田讪讪笑了两声。   气氛安静下来后,两人面面相觑几息,聂更阑终于开口:“真人不露相,恭喜你啊,木单灵根!”   许田田不欲表现得太高兴以免惹他伤心,麻溜转移话题:“对了聂道友,不是我揭短啊,我就是单纯好奇,方才……清鸿剑尊在时,你是不是太紧张所以才失仪了?”   “我就是单纯好奇,我发誓!”许田田对天竖起三根手指。   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   聂更阑耳根迅速浮上一层淡淡的红,往日阴沉的语调此时居然覆上一层软绵,仿佛在做无力的辩解,“若我说,那不是我发出的动静,你信么?”   许田田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嗤嗤笑出声,“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脸红着呢!你说我信不信?”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脸红!解释就是掩饰,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就别骗我了吧,我不会向真君他们透露的!”   “……”   聂更阑算是知晓,今日在浩气殿他发生的糗事也许要被长久烙印在众人记忆了。   不过,当时他面红脸热无暇顾及,有一处地方却是被忽略了的,如今想起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他怀疑,那道失仪的动静是脸上的疤痕作怪发出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 第28章   *   许田田正式搬去药峰, 离开之前,三步一回头对聂更阑挥手,最后坐上接他的飞鹤。   “若是有人欺负你, 一定要到药峰找我!”   聂更阑点点头,朝他用力挥手, 表示听到了。   很快,仙鹤越飞越远, 终于在空中变成一个点。   聂更阑久久站在原地, 然后垂下仰酸的脖子默默往院子走,却被一道清脆的声音叫住。   “聂道友。”   聂更阑回头,发现来人是许盼娣,略微有些愕然。   许盼娣是双灵根,果真应了之前道士的推测, 她极有修仙资质。   许盼娣落落大方绽开一个笑容:“我就要搬去璇玑峰了, 离开之前还是想与聂道友说一声,真的很感激你之前在广场前对我出手相救。”   聂更阑:“那只是一个幻境, 许道友,即便没有我你也能不受许刚干扰参加弟子大选。恭喜你成为内门弟子, 许道友。”   “谢谢。”   许盼娣冲聂更阑扬眉, “聂道友,到时上课我们再见, 我先走了。”   少女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聂更阑回到清竹阁, 思索着接下来要上的课。外门弟子在一年内须得与外门弟子共同上课, 补足一些基础必备知识,除此之外,外门弟子的修炼资源比之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如今玉符已经下发, 他已经可以自由出入藏书阁。看来外门弟子修炼还是得靠个人修行。   翌日,聂更阑就跟着其余外门弟子搬到了清竹阁旁边的拓音阁,聂更阑被分配到了一处六人居住的厢房,比之前二十多人大通铺条件好了不少。   由于睡过大通铺,这届外门弟子多少都认识,聂更阑来到厢房外时就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一进去才发现有脸熟的弟子。   张琥珀和魏禧看到聂更阑进来极其尴尬,尤其是魏禧,像是翻了个白眼,却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   魏禧语往最里的角落一指,语气很生硬,“只剩一个位置了,你睡那儿吧。”   聂更阑对他们二人颔首,来到最里的铺位,刚坐下,张琥珀就带着魏禧磨磨蹭蹭地过来,“聂、聂道友,之前我和魏禧都是听信传言才对你……不过你放心,我们现在都不信那些了,以后我们愉快相处好不好?”   聂更阑心思明朗,略略思索便明白,许田田如今成为青炎真君的亲传弟子,而他又与许田田走得近,张琥珀魏禧讨好他也属于正常。   聂更阑并不在意,少两个敌对者对他来说没有坏处。   但两天后,就有找事的上门了。张涛被几个弟子搀扶着找到他们厢房外头大呼小叫。   “姓聂的婊子,你给我记着,老子日后绝不会让你好过,走着瞧!”   张涛那日被消灵鞭惩罚手掌,到如今掌心还红肿未消,水一丁点碰不得,又痒又疼,难忍不堪。   张琥珀原本在旁边儿看戏,一个猛子记起什么,立刻上前维护:“张涛,你胡乱辱骂同门,信不信我们明日就去执事堂告状,呵呵,都不用执事堂,我们告诉许道友,青炎真君必定为聂道友撑腰!”   张涛伤未痊愈气势弱,听到这话恶狠狠瞪一眼聂更阑,随后逃之夭夭。   张琥珀转过身:“聂道友别生气,你甭听他的,就当他是个——”   “我没在意。”聂更阑声音沉沉,只是眼中的晦暗怎么也无法消解,“不必管他。”   聂更阑率先进屋了。   张琥珀和魏禧以及同屋的三个同门面面相觑。   “分明就很在意,脸都黑成那样了。”魏禧咕哝道。   张琥珀用手肘撞他示意他闭嘴,几个人随后也进了屋子。   *   翌日,新弟子上课第一天。   辰时刚至,拓音阁的弟子在梦中就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悠扬清脆的笛声。   起初众人不在意,直到后来,那阵笛声忽而转为高亢嘹亮的鸟鸣。   “懒虫,臭虫,起床!该上学了!再不起床本鸟把你们扔到红晶树那里挨揍!”   “懒虫,臭虫,起床,起床,起床——”   这声音叫了几遍后,有不少弟子被惊醒,须臾,几十个枕头陆陆续续从房里砸出来。   那高亢的叫声越发来劲了:“放肆,你们敢砸本鸟!臭虫,起床,起床,起床啦!”   简直如同魔音缭绕,惹人烦躁。   聂更阑早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在房里众人在被窝里赖着时,他已经迅速起身穿好新发下的弟子服,去外面打了水梳洗。   院子里尖利的叫声还在,已经有不少睡眼惺忪的弟子被迫出门观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在扰人清梦。   打眼一瞧,拓音阁墙外边的树上直挺挺站着一只银蓝色大鸟,体型堪比野猪,正翘着鸟喙吱哇乱叫制造噪音。   睡眼惺忪的弟子们对着这头猪指指点点,“怎么回事,也没通知是一只鸟喊我们起床啊,一大早吵死了,吓得我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呢!”   “之前每日不是有钟声嘛,我听一位师姐说钟声就是起床时间,怎么这会儿是一只猪……不是,一只鸟……”   枝头的大鸟听到了,愤怒地绷紧浑身羽毛,圆滚滚的肚子一抖一抖,肉也跟着颤动,“我才不是猪!无知小儿,本鸟要把你叼去给红晶树作伴,受死吧!”   说着,竟真的扑扇起两只大翅膀直奔那名弟子而来。   弟子们惊慌大叫作鸟兽散,再困也瞬间吓得清醒了。   大鸟失去目标,转头看到独自站在另一边廊下的聂更阑,眨眨那双豆豆眼,响亮地打了个鸣蹄,“丑八怪,你怎么脸上有这么一道红得发亮的疤?就你了!”   聂更阑未来得及躲闪,已经被巨大的鸟嘴叼起飞出了拓音阁。   院子里各个房间乱成了一锅粥。   “来人!大鸟把人叼走了!大鸟把人叼走啦!”   ……   聂更阑被银蓝大鸟叼着出了拓音阁,飞出妙音峰的右峰,向着山门下方的湖泊而去。   他一动也没动。   主要是怕摔下去受了伤,到时耽误了上课。   “鸟兄,你先送我回去,有事好商量。”聂更阑被冷空气吹得睁不开眼,只能高声和大鸟打商量。   大鸟扑棱翅膀振振有词:“我答应了红晶树必须带你过去,否则本鸟还如何有颜面在灵音宗存活!”   聂更阑干脆不出声了。   直到大鸟把他一路带到山腰下方的一处澄澈的湖泊,聂更阑这才记起,这里是弟子大选第二轮比试他们乘坐仙鹤搜集红晶叶的地方。   红晶树大老远看到银蓝鸟把人带过来,满树枝条张狂地抽动,“哈哈哈,好鸟,亏我没白白信任你,快把这小子给我——”   聂更阑一惊,腰迅速被十几道枝条缠上腰身,紧跟着传来红晶树的吼声。   “死鸟你耍我呢!送来这么个脸上有丑疤的玩意儿!”   “嘶,不对,这小子有点眼熟啊,这不是那日那个踩我枝条的臭小子么!”   下一瞬聂更阑腰间的枝条一松,身体迅速往湖中心掉落。   红晶树妖哈哈大笑:“真是巧极了!先变成落汤鸡,然后再让我慢慢折磨——”   恰在这时,空中传来一声厉喝,“红晶树!休得胡来!”   聂更阑在即将掉落湖面之前,被一阵柔软的气流托在半空,慢悠悠载回岸边放下。电光火石,惊魂未定。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脚下踏到坚实的土地,聂更阑略松口气。   半空中,居然是安如风和一位女子御剑而来,几息后已经掠至湖岸边。   “师弟,你没事吧!”安如风和女子急忙查看聂更阑有无伤势。   聂更阑不着痕迹退后一步,摇头,“师兄,师姐,我没事。”   在红晶树枝条袭来之前,安如风抓住聂更阑手臂跳上剑,“先到对岸再说。”   两人写着聂更阑飞到对岸着陆后,红晶树枝条够不到后,安如风介绍了一句“这是你们柳师姐”,那头红晶树暴躁地开始大骂。   “你们拿了我这么多红晶叶,我要一个弟子过来陪我玩玩怎么了!这世道还有天理吗,不公平,不公平!”   柳师姐淡定回答:“是叶子就总会掉,落入湖里飘走还不如让宗里的青炎长老炼药制丹。”   “这些叶子是我的,是我的!”   “难道珍珠鸡掉了一根鸟毛也要藏回它的窝跟宝贝似的供起来么?”   正准备悄悄溜走的银蓝大鸟怒而回头:“喂!我叫灌灌,不叫珍珠鸡!”   “我和红晶树关系很好的,你少挑拨离间我们!”   就是趁大鸟回头间隙的功夫,安如风已经打了一道定身术过去,遥遥将鸟给召回跟前。   银蓝大鸟奋力挣扎:“喂喂,你们想干什么?我只是受人之托,不是,受树之托,一切后果我不承担的啊,你们快放开我!”   红晶树大怒:“死鸟,你说什么?!”   “本来就是嘛,你给我叶子,我替你抓人,你出事可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死鸟!给我等着!”   柳放青和安如风仿佛对这一幕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听着一鸟一树吵架。   等到它们吵累了,柳放青才看向讶异不已的聂更阑,“师弟,你受惊了吧?”   聂更阑沉沉摇头,“柳师姐,安师兄,这是什么情况?”   柳放青,“师弟,你刚入宗门不熟悉也正常,那是珍珠鸡,那个是红晶树妖,你们第二轮比试想必早已见过。”   银蓝大鸟也不挣扎看,恼火地甩着爪子,“我才不是珍珠鸡,我大名是灌灌,女人,能不能不要损坏我英名?”   柳师姐干脆单手捏诀,一道灵力弹出,下一瞬银蓝大鸟不受控制凭空飞起,在半空形成一道弧线落在她手里。   “放开我女人,别胡来啊!”灌灌翅根的羽毛在扑腾,张牙舞爪打算用喙啄柳师姐。   安如风淡淡道:“你伙同红晶树挟持宗门弟子还有理了?知不知道宗规处置,你半年都不能飞出妙音峰——”   灌灌豆豆似的黑眼睛充满不屑。   “——并且罚半年内只能吃粗灵谷——”   灌灌的鸟脖子发出尖利的咯咯声,“我要吃灵虫,吃五神谷,你们不能克扣我的口粮!我要同宗主告状!” 第29章   聂更阑瞥向这只鸟圆滚滚的肚子, 不置一词。   这只鸟能把自己叼走,属实不容易。说不定吃粗灵谷还能稍微减点重量。   安如风哼笑:“宗主并无权限干预执事堂的日常处置,小珍珠, 若还有下次,一年内你的口粮都别想恢复原来的档次了。”   柳师姐干脆利落祭出一个锁灵袋将灌灌放进去, “回去好好打鸣,再祸害宗门弟子我就禀报宗主, 把你烤了吃。”   “——喂, 我不是鸡——”   “嗤啦。”锁灵袋一拉,抗议声彻底淹没。   湖岸边的地面,红晶树的无数个枝条正悄无声息从地面缩回去。   柳放青扬声:“红晶。”   缩到一半的枝条倏然停住。   “执事堂会将今日之事告知宗主,你好自为之吧,难不成, 你还想在这守上万年都无法离开?”   红晶闻言气咻咻把所有枝条都抽了回去, 窸窸窣窣间还能听到嘀咕声:“不就是一个脸上有疤的丑小子,本树又不会吃了他。”   “红晶, 慎言。”安如风声音冷了几分。   红晶树的方向传来一声低哼,接着枝条垂直不动, 再也没发出一丝声音。   安如风和柳师姐示意聂更阑站上飞剑, 两人御剑带他飞往妙音峰。   路上,在两人口中聂更阑才得知, 当年宗主在与魔族的魔后对战时,因为红晶树妖传递的情报, 宗主心仪的女修命丧于魔后之手。   女修陨落之前, 一再叮嘱宗主不可杀生,因为他命格如此,在突破合体之时不能有差池, 否则心神动荡,再难有进阶机缘。   当时宗主眼中布满红血丝,硬生生忍下雷霆杀意,将树妖抓回灵音宗镇压在这方灵音湖边,从此树妖每日受晨钟梵音洗礼,万年不得踏出灵音宗地界。   聂更阑听得一阵感慨。   没想到这红晶树妖与宗主竟然还有这种过往。   “那……灌灌呢?”聂更阑问。   柳放青:“珍珠鸡啊,纯粹是一只被美食耽误无法化形的鸟,原本它是某位的灵宠,只差一丝机缘就能化形,只不过两千年前宗主请回来一个大厨后,珍珠鸡自此变成一个胖球,修炼之路受阻,宗主恨铁不成钢干脆由它去了。只是这膳堂的食物也不是白吃的,每一届新弟子到了它得负责为期三个月的晨间打鸣,使新弟子习惯宗门的作息。”   聂更阑:“原来如此。”   安如风:“师弟今日受惊了,此事是我们管理不周,我会向执事堂长老禀明,届时给你发放补偿。”   聂更阑表示不必,自己没受伤就是最好的,安如风也只是一笑不再说话。   聂更阑被送回妙音峰时,弟子们早已洗漱用膳完毕去了主峰,众人今日都会在那里听课。   匆匆洗漱穿衣用过早膳,聂更阑在柳放青的指点下来到拓音阁面前的草坪,那里早有一只仙鹤等着载他飞往妙音峰主峰。   甫一落地,许田田早已急吼吼冲过来拉住聂更阑,“聂道友!你没事吧?”   “一大早我就听说你被那只打鸣的胖鸟抓走了,我要去找你,师兄却说你不会有事,你真的没事吧?”   聂更阑:“嗯,我没受伤,安师兄和柳师姐已经妥善处理此事。”   张琥珀和魏禧这时也挨过来好奇地问:“聂道友,听说那只鸟在宗门里又唤作灌灌猪,它长得一副吉祥灵宠的模样,没想到这么凶恶居然会抓人,就连一个师姐都说第一次看到灌猪会擒人,聂道友你一大早真是触霉头了。”   “哼,这鸟谁都不抓偏偏抓这小子,怕不是他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人群里,张涛翻了个白眼,鄙夷之色再明显不过。   周炎打开手里的折扇,跟着附和:“张道友所言有理啊!”   人群里,许盼娣开口帮腔:“都是同门,你们何必在这阴阳怪气。”   周炎语气揶揄:“哎哟,许道友,你这是上赶着维护恩人?我看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你直接以身相许不就好了,哈哈哈,不过依我看,聂小倌可不一定接受你,人家可是有龙阳之好的哈哈哈哈哈!”   众弟子都不由嘀咕起来。   许盼娣脸色有些难堪,狠狠地瞪着周炎。   一道清泠泠的女声这时响起:“许道友知恩图报,心向善之,反观某些人心胸狭隘妄自揣度他人,心思阴暗,这样的热恐怕在修炼上永远也不能臻至大道。”   “君杳然,你放什么——”   “都在这里喧哗什么?”   这个时候,授课长老终于赶来,严厉地制止了这场闹剧。   所有弟子不敢造次,鱼贯涌入室内开始准备上课。   聂更阑面对这种闲言碎语已经习惯冷着脸,在看到许盼娣和君杳然时,微微颔首。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因为这件事,并排坐到了一起。   许田田拉着聂更阑坐下,气愤地朝周炎那几个使眼刀子。   “这几个王八蛋,一天不编排别人就不舒服,早晚有一天会被收拾!”   聂更阑沉声开口:“不用为了我和他们起冲突,好好修炼便是。”   “那不行,我气不过!”许田田捏紧拳头,“等着吧,这些混蛋!”   台上的胡长老这时一道符篆扬起,“噤声!”   沸腾的课室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弟子们惶然发现,自己嘴巴虽在一张一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胡长老瞪眼吹胡子:“这届弟子也忒吵闹放肆的弟子,当真不如上一届的乖巧守礼,第一课就不知礼仪规矩,禁言一炷香!”   弟子们纷纷端坐好,无人再敢交头接耳。   胡长老从鼻子里哼出一生,手一挥,所有人的桌面都出现了一本小册子。   上曰:灵音宗纪事辑。   胡长老严眉肃目:“本门课将持续一个月,之后会进行小考,夺得第一名者奖励火炎珠,不合格者罚抄一百遍册子内容。”   “一百遍啊!”   底下的弟子想哀嚎,无奈发不出声音,嘴巴只能张开又合上,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胡长老一弹指,禁言术瞬间解开。   “好了,开始上课!”   没人敢再说笑话,都整齐划一地翻开桌上的课本。   胡长老捧着书本,开始摇头晃脑地念起第一句话:   “天地混沌,万物伊始,流月大陆被天神劈为一隅,各界混乱之际……”   约莫是胡长老全程照着书本念,底下不少弟子都昏昏欲睡。聂更阑旁边的许田田脑袋和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口水差点没留下来。   聂更阑全程坐得端正,认真听讲,遇到关键处会做记录。   半个时辰后,纪事课结束,许田田打着哈欠站起身,看到聂更阑在书本上写得满满当当的一页纸,惊讶地张大嘴巴。   “聂道友,你好认真,居然写了这么多……”   聂更阑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许田田心虚低头解释:“我不是刚搬去师父的峰头嘛,每日兴奋地满山跑,逛不够,再加上新到一个地方有很多事儿要忙,就没睡好。”   聂更阑笑笑:“换做是我,能成为真君的亲传弟子我也会开心得睡不着。”   “对嘛对嘛,我下次一定好好听讲,绝不瞌睡了!”许田田嘿嘿两声,“不过长老说的那个奖品火炎珠,倒是个稀罕玩意儿,据说是从听杀兽腹中剖出的兽丹,冬日这珠子就如同个大炉子暖融融的,而且还能调息培元,稳固灵根,对修炼有益处呢!”   许田田猝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尤其是对杂灵根而言,这火炎珠简直就是个圣品。当然,这对纯净灵根的人而言,作用就没这么大了,也就照照明罢了。”   聂更阑心中不免掀起了一丝波澜。 第30章   许田田指了指自己脑门:“不过这听杀兽据说很难捕到, 倒不是说它实力有多强劲,而是这家伙狡猾多智,有时候你脑子不灵光反倒被它摆了一道, 因此很多金丹修士都不一定能捕到它。我猜这颗火炎珠应当是宗门里的师兄师姐接悬赏任务带回来的,看这难易程度, 奖励应当很丰厚吧。”   “悬赏任务?”   “对呀,筑基以后的弟子可以视自己能力大小下山接任务, 能获得一定的奖励, 灵石法器都有,品阶不一,就看悬赏的具体是什么了。修士若是能碰上适合自己的法器,对修炼可以说是日进千里,所以说机缘很重要。接任务对没有家族势力背景的弟子而言也很重要。”   聂更阑表示明白了:“嗯, 走吧, 下一堂课是引气入体。”   两人收拾好东西出了课室,来到对面的一间课室。   进去时, 听到四周有弟子在低声议论,说君杳然慕容证雪那些单灵根的弟子往另一个课室去了, 似乎是炼气以上的弟子与其他弟子分开上这门课。   结果张涛那拨人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讽刺许田田一个单灵根还要和他们这些杂灵根一块上课,还嘲讽聂更阑找了个菜鸟当靠山。   许盼娣看不过眼出声帮腔, 反而被张涛他们刺了一顿。   许田田气恼,不跟跟他们扯犊子, 准备祭出他师尊给他的拜师礼物捆仙索给张涛一点颜色看看, 教引气入体的何长老这时进了课室。   众人记起上一门课长老的严厉,纷纷噤若寒蝉各自找蒲团坐下了。   因着是修仙基础课,在座弟子都不同纪事课那般轻慢, 个个都全神贯注。   而这,也是聂更阑最期待的一门课。   修仙入门基础——引气入体。   这门课对他而言是重中之重,他此前在藏书阁吃不透的地方,希望能在这里弄明白。   何长老不喜欢废话,快刀斩乱麻大致讲解了引气入体的重要性,很快,开始教授其口诀:“……静坐至无思无念之时,则真息绵绵,元神见而元气生矣……”   聂更阑比谁都专注,跟随指示一步步感受四周灵气的变化,感受静思之下气流在丹田血脉里的流动。   冥想,入定。   这堂课,是最为平静安宁的一堂课。以至于所有弟子都觉得时间流逝飞快,下课时,何长老让所有人睁开眼。弟子们恍若隔世,几乎都以为自己不在课室里,而是身处洞天福地打坐修炼中。   何长老:“今日只是第一课。日后你们想起来会觉得引气入体根本不算什么,但这却是至关重要的一道门槛,尤其是对外门弟子而言。因此谁都不许懈怠,都给我打起精神好好练习!”   “是,长老!”弟子们齐声应道。   何长老捋胡须:“嗯,灵音宗灵气充沛,条件得天独厚,你们要珍惜进入宗门的机会,不可荒废了修炼正事。”言罢,他宣布下课。   下课后,弟子们收拾东西时都在议论下午没课该干什么。   许田田手肘碰了碰聂更阑胳膊,“哎,你发什么呆,想什么这么出神呢?”   聂更阑回过神,无声摇头,“没事。”   他只是觉得自己身处梦中,幸福来得太突然罢了。   他九岁之前都在大街上乞讨为生,九岁那年进了绿苑,虽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但也时常担惊受怕,忧思过重,三不五时受罚,也会吃不饱。   小宝瑟那时最羡慕的生活,就是能吃饱穿暖,能每日和同伴一块去私塾上学,放学回家后帮爹娘干活儿,一家人开开心心吃饭聊天。   最平淡的愿望,却是奢望。   是以,今日课上,聂更阑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飘飘忽忽好似进入了一望无尽的天宫云层。   原来这就是和同龄人上学的感觉。   热闹又新奇。   聂更阑拽回飘远的思绪,“去膳堂吧。”   许田田哎了一声,“走走走,今日有樱桃肉和桂花鱼,走慢了就没啦!”   两人随着人潮一路杀到膳堂。许田田揪着聂更阑的衣袖带他挤入人群杀进重围,成功打了两份樱桃肉和桂花鱼。   二人正吃饭,旁边有弟子凑过来好奇地文:“哎许道友,青炎真君的药峰不是有小灶么,你怎么还专程跑到妙音峰的膳堂吃饭啊?”   聂更阑终于从沉思中回神,闻言不由得将视线投向许田田。   许田田筷子夹的鱼肉放到嘴边又放下,讪讪地挠挠头,“那个,膳堂的饭菜我才吃了几天啊还新鲜着呢,我还没吃够,而且师父药峰上的小厨房吃食都是灵植灵谷做的,我吃不惯……”   “是么?”   “是啊,不然呢!”   问话的弟子不怀好意地在聂更阑和许田田之间打量,最后什么也没说,端着饭食去别的桌坐了。   气氛安静一瞬。   聂更阑垂眸又抬眸,抿了抿唇,终于还是道:“你不必特意陪我。”   许田田吞吞吐吐:“我、我这不是怕张涛周炎那帮找事儿吗,那几个混账嘴贱得很,到处传你的闲言碎语,我怕你应付不过来。”   聂更阑无声注视他的眼睛,几息后,沉沉开口。   “谢谢。”   “不过你该把时间用在自己身上,专注修炼,提高自己,否则我会愧疚。”   许田田羞愧地挠了挠头,“知、知道了。”   ***   许田田回药峰后,聂更阑也回到拓音阁,刚进院子没多久,就听几个弟子议论过几日会有古琴课。   “咱们还要学琴呐?”   “毕竟是灵音宗,听说师祖极擅音律,一把洛水古琴神器当年无人能敌,把魔族杀得落花流水元气大伤呢!”   “反正啊,宗门是意在培养更多出色的琴修吧,不让弟子们忘本,近几百年清鸿剑尊的一把太初剑光芒过盛都差点让人忘了灵音宗是靠师祖的洛神古琴开宗立派的。”   聂更阑默默听着几个弟子聊天,不多时有人喊话,说几个师兄师姐都在院子里。众人来到院子里,人差不多齐了,师兄和师姐开始给所有人发放小册子。   “杂役弟子?”人群中,张琥珀听完师兄师姐的讲述,捏着手里的册子打量,好半天才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聂更阑,“那个,聂道友,我不识字,你看得懂吗?”   魏禧也赶紧凑过来,“我也不识字,这册子上说的都是什么啊?”   聂更阑拿过册子阅览后,便一一向他们解释。   册子上的都是外门弟子需要挑选的杂役类别,诸如给各峰洒扫,给灵植浇水,辅助炼器峰炼器、药峰炼丹,给各峰浆洗衣物等等。   每个外门弟子都需要挑选一样宗务,并且每月会得到固定的月俸,宗务不同月俸数目也不同。   魏禧和张琥珀在聂更阑的解说下,很快选定浆洗衣物和辅助炼丹的宗务——这两种宗务的月俸灵石最多。   张琥珀因为受了聂更阑人情,选完以后过来热络地问他选了哪个。   聂更阑不语,指尖点在册子某一栏上。   “这是什么?”   聂更阑瞥向他,差点忘了他不识字,“给玄芜真君的琴室除尘。”   魏禧惊呼:“给琴除尘?这活儿也太简单了些,也是月俸最少的差事,你怎会选这个宗务?”   且,给琴室除尘并无晋升空间,纵使再有才干也无法施展,不为人看到。因此张琥珀两人都觉得聂更阑是不是脑子抽风了还是被欺负傻了。   聂更阑垂眸,纤长眼睫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清闲的差事正中他下怀。宗务繁忙只会占据他的修炼时间,分散他的精力。他并没有在宗门占据一席之地的打算。   提升实力才是正道。   ……   选完宗务,聂更阑便回到屋里开始入定打坐。   他的床临窗,雕花窗棂外绿意盎然,灵植五光十色,更兼有不少弟子在言谈说笑。他强迫自己摒弃外界嘈杂,平静气息神思,试图进入无我境界。   按照胡长老的教导,初学打坐者,数刻之后,方能屏除幻妄。   聂更阑自诩自己有这个定力。   可他灵台一片清明,血气畅通平和之时,四周的灵气却一直在他周身飘荡萦绕,就是不能进入体内。   聂更阑不免感到着急,额间隐隐有细汗渗出,眉心皱起,眼球在眼皮子地下乱转。而他原本清明平和的世界,忽然涌入了清晰的人声。   “哎,看,那不是那个聂更阑吗,他在打坐?”   “应当是在修炼?毕竟今日可是刚上过引气入体课。”   “噗嗤,一个凡界来的小倌,还是个四灵根,无论再怎么修炼都不会掀起什么水花,他这是不知道还是真的蠢?”   “就是啊,咱们外门弟子能进入灵音宗已经是天大的机缘和福分,外门弟子的目标就不是什么金丹元婴化神,能修炼到筑基已经算是多灵根里的佼佼者了。”   “我猜啊,他定然是被这丑陋的疤痕所困,失去倚仗的美貌,只能靠修炼增益自个了。”   “嗐,他以后就会慢慢就明白,资质从出生起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一切,浪费时间还不如好好在宗门里拼一份差事呢。”   因为在入定,四面八方的议论声其实并不如正常听到的大,可这些非议就如同藏在耳里的小锯子,一下一下,刺耳挠心,令人心浮气躁。聂更阑原本清朗的心境开始一点点瓦解,钻入耳里的噪音逐渐由低转高,变得清晰。   “喂,聂更阑,有人找!”蓦地,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如同惊雷炸响。   聂更阑额头满是细汗地从入定状态惊醒回过神。   他心悸之余,按捺下烦躁的神思,沉声问:“多谢,请问是谁找我?”   “是那个朔师兄,你快去吧!”窗外的人叫道。   聂更阑定了定心神,起身拿过巾帕擦拭细汗,随后理了理衣襟和鬓发,这才出门。   下台阶时,他听到背后有隐约的说话声传来,“哎,你看他,还特意整理了仪容,脸上有道疤还想靠脸勾引师兄,真是……”   聂更阑视若罔闻,直直穿过院子出了圆形拱门,果然看到朔师兄站在花坛旁背手等着他。   聂更阑走上前,微微拱手:“师兄,敢问找我有何事?”   朔一看到他脸上立即绽开笑容,又连忙关心道:“聂师弟,听说你今晨被那只珍珠鸡抓走了,你没事吧?”   聂更阑如实回答:“我并未受伤,安师兄柳师姐将我及时带回来了,多谢师兄关心。”   “哦哦,那就好,我一出来就听到你被那死胖鸟抓走,担心得立刻赶过来,你没事就好。”   “出来?”聂更阑疑惑,“师兄从何处来?”   朔连忙摆手,“没、没什么,对了师弟,我这儿有两枚高阶丹丸,是培元丹和冰心丹,在修炼时也许能助你一臂之力。呐,你收好,日后说不定能用到。”   说着,他要拉过聂更阑的手把丹药放入他手心。   聂更阑后退一步避开朔的动作,只是问道:“敢问师兄姓氏是什么?”   朔一听喜笑颜开,还以为他终于愿意过问自己的事了,当即回答:“我姓北溟,大名唤作北溟朔!”   聂更阑微微颔首,再次后退一步拱手:“北溟师兄。”   朔,不,现在应当是北溟朔了。北溟朔以为聂更阑是要同自己拉进关系,没想到却摆出一副生疏的姿态,不禁感到愕然,“呃,师弟,你……”   聂更阑:“北溟师兄,无功不受禄,你的丹药我不能接受。”   北溟朔大感挫败,垮下一张脸做出恳求姿态:“师弟,就当做是交个朋友,可以吗?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很正常么?”   “北溟师兄,可是我没什么能帮得上你的。”   “不是这么个理,朋友之间并非需要给予什么才能成为朋友,有时一见如故也能成为交心者,对不对?”   聂更阑本意是要劝退北溟朔,没想到居然被这番大道理给说得愣住。   趁他愣神的功夫,北溟朔把两枚丹药塞进他手里,然后飞速溜走,“师弟,我会每隔几天就来看你,时间不定,你一定要等我,我争多来看你,一定要等我啊!”   不等聂更阑有回应,北溟朔已经踩上剑飞走了,风风火火的,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拒绝人的伤心话。   聂更阑:“……”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两枚丹药,默默收入储物袋,回到院子。   进到房里,他整理床褥时时,闲言碎语顺着风飘入窗棂。   “就知道他是为了勾引朔师兄才整理仪容的,我都看到师兄赠他丹药了。”   “可是说来也奇怪,他那道疤分明可怖又丑陋,朔师兄为何会看上他?当真教人不解。”   “也许是他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吧,可别小瞧了从勾栏之地出来的人。”   聂更阑面无表情整理好被褥,出去时看也不看那些人一眼,径直出了院子往藏书阁方向而去。   他引气入体遇到瓶颈,需要去藏书阁参详书里的经验,说不定能发现不足在何处。   他走得很慢,在终于快要走出外门弟子宿阁所在的竹林时,两旁花坛的灵植渐渐开始高大。据说这些灵植都是青炎真君的药峰种的,既有观赏之用,也可入药炼丹。   这些灵植个头和人身等高,里头若是藏着什么小灵兽也是轻而易举——   这个念头才闪过,聂更阑就听到灵植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极大的动静,窸窸窣窣。   鬼鬼祟祟。   下一刻,就从灵植丛里滚出来一只肚皮圆滚滚的猪。 第31章   哪里来的小猪?   且这只猪似乎知道自己露出肚皮很可爱, 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不肯起来,摆明了是要故作姿态撒娇。小猪只有婴孩体型大小,和早晨的灌灌相比, 灌灌才更像是是一只猪。   聂更阑思索的功夫,地上的小猪就这么直挺挺地滚了一圈过来直接躺在了他脚背上。   少年对毛绒绒的小兽没有抵抗力, 于是蹲下身,摸了摸小猪的肚皮。这小猪的皮毛是藕粉色, 绒毛软绵绵, 手感居然还不错。   “小猪,你是哪个峰头的灵宠?”聂更阑低声问。   “哼唧!”   在聂更阑提问后,小猪脑袋又蹭了蹭他脚背,模样极亲昵,水汪汪的大眼睛和聂更阑对视, 好不可怜。   实则小猪抖了抖尾巴在心里骂:要不是为了勾引你们, 我至于变成一头猪吗!   聂更阑却疑惑:“猪的叫声怎的同小鸡小鸟这般相似?”   小猪闻言,立马装死躺在聂更阑脚背上, 一动不动。   聂更阑:“?”   “你怎么了?”   小猪:“哼唧……人家饿得没力气走路啦~”   聂更阑默然。   也不知道这是哪个峰头养的灵兽,主人这般粗心, 居然忘了给小猪喂食。所以, 这是出来觅食饿昏倒在路边了?   聂更阑想了想,低头道:“膳堂的食物你吃不吃?”   小猪一歪脑袋, 刚要激动大叫,想起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 柔柔弱弱地“哼唧”了一声, 脑袋拼命点表示可以。   聂更阑立刻起身要去膳堂,“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回。”   “哼唧~”   聂更阑回头:“怎么?”   “要肉、肉~这样才能恢复力气, 哼唧~”   “好。”   聂更阑来到膳堂,要了四五根鸡腿和一盘肉包子,出膳堂时还收到不少视线注目。回到树丛时,小猪已经昂着脑袋在不停张望了。   聂更阑把小猪带到一处僻静的亭子,将食物放在石桌上,“吃吧。”   小猪欢呼一声,硕大的身躯跳上石桌开始用扒拉食物,狼吞虎咽。   吃到尽兴时胖脑袋一偏看到少年在盯着它进食,没来由一阵心虚赶紧低头继续吃。   哼,这臭小子,心地还挺好的。   ……   假山后,去而复返的北溟朔疑惑不解地盯着少年喂着小猪的这一幕。   这胖鸟不是早上才掳过聂师弟到妙音湖,怎么变成一只猪在这骗吃骗喝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因为想多看几眼聂更阑偷偷摸回来,没想到却撞见他心善温柔的一面。   北溟朔眼里顿时一片水汪汪。   他的小美人就是全流月大陆最心善的人!   聂更阑喂完小猪后直接去了藏书阁。   而北溟朔也御剑远去,一路飘飘然不知所以,一边露出痴汉傻笑:“人美心善……我果然没喜欢错人……”   片刻后,他一头扎进玉髓峰禁制时,立刻有一张金色传音符飘到他面前,清冷渺远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弟子大比结束,切记不可再频繁出入玉髓峰。”   化为龙形的北溟朔瞬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哦。”   ……   聂更阑在藏书阁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才一脸疲倦地出来,日落月升,他回去草草吃了几口干粮,洗漱后倒头就睡。   聂更阑引气入体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遇到了巨大屏障。   因为疲劳过度再加上方式不对,他血脉经络凝滞酸胀,最后连灵气都无法聚拢,只能强行中断回去休息。   快入睡的朦胧瞬间,他似乎听到同个房间的弟子的说话声:“装模作样,又没人看着,做这副勤奋模样给谁看呢?”   聂更阑拿出许田田留下的那对棉花团,塞进耳里,沉沉睡去。   ……   翌日,晨曦初露,天将亮未亮时分,房间最里边的床位腾地坐起来一个身影。   聂更阑蹑手蹑脚洗漱后回到床上,趁着房里其他人没起,坐回榻上安静地开始打坐。但还不到一刻钟,他就眉心狠皱大口喘气,四肢一松垂落到榻边。   不行,还是不行。分明磅礴的灵气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可就是在丹田处打转,无法进入。   聂更阑大汗淋漓喘着气,正要擦掉汗再来,蓦地,从院子外遥远的地方传来清晰的鸣蹄声。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废物们,起床啦!”   所有弟子从梦中惊醒,被这一声声“废物”弄得肝火旺盛,和昨日一样,许多弟子奔出院子把枕头往枝头上的灌灌砸去。   “什么破鸡,叫起床就叫,干嘛喊我们废物!”   灌灌愤怒地扑棱翅膀,“叽叽,你们才是鸡,你们都是鸡!”   横竖它要三个月不能好吃好喝,那它就要拿这些弟子当出气筒。   哼!   叫起床任务完成,还成功引起众怒,灌灌很满意,正要再挑衅几句,这会儿却看见一抹熟悉的丑陋疤痕脸出现在视野里。   一半昳丽一半可怖的脸。   灌灌心虚地扑腾起翅膀,哗啦啦从枝头飞走,溜了。   聂更阑看着灌灌远去的胖嘟嘟背影,在一片骂声中离开拓音阁去了膳堂。匆匆用过早饭,他在附近暖池旁的竹林里寻了个清净处,继续打坐。   就这样,一连几日,聂更阑早出晚归勤恳修炼,除此之外就是背那本灵音宗纪事辑,以应付小考。但关于修炼,无论他如何努力,灵气不是无法进入体内,就是在快要引入丹田时受到强大阻力,无疾而终。   聂更阑心中焦急,吃不好睡不好,几天下来明显清瘦了一圈,上纪事课时,许田田终于看出他的变化,低声惊呼:“聂更阑,你怎么了,这几日是不是很累?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聂更阑摇头:“无事,打坐修炼太累而已。”   “是吗?”许田田表示很怀疑。   不过没等他继续问,胡长老适时地进来,纪事课开始了。课上到末尾时,胡长老终于提及到灵音宗近百年来灵气大盛的问题。   流月大陆所有地域里,灵音宗的灵气最为充裕,灵脉遍布四周山脉几千里,大大小小有一百多条。而在五百年前,这里的灵脉不过十来条而已。   许田田终于忍不住好奇举手提问:“胡长老,弟子想知道,灵音宗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导致的这变故?”   胡长老捻须微微一笑:“变故么?倒也未必,目前看来是天道厚爱,但是福是祸,且看将来如何罢。”   众弟子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恰好此时钟磬敲响,胡长老讲课结束溜之大吉,不再给弟子提问的机会。   许田田对聂更阑吐了吐舌头,二人收拾了东西放入储物袋,前引气入体课的课室。   何长老单刀直入,抽点了几个弟子询问引气入体练习的结果,但无一例外都不尽人意。   “嗯,在座的诸位大都是杂灵根,进展不顺畅属于正常现象,少则五六年,多则百十来年,修炼到筑基已算是天道眷顾。”   “因此,如何在此等逆境里平衡心态,不急不躁,坚守属于自己的道,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   何长老的声音清晰无比,坐在底下的聂更阑却脊背发凉,如坐针毡。   五六年,百十来年?却只能到筑基而已么。   他从进入灵音宗之前就一直听说多灵根修炼有屏障的事,但从不以为意,心想有志者事竟成,灵根资质顽劣可以通过勤奋弥补一切。   可这几日他每日从早到晚打坐修炼却连基础的引气入体都无法做到,他这才终于明白,杂灵根和纯净灵根之间真的存在一道巨大的天堑,并且无法跨越。   不知何时,课室里的人都走光了。   许田田一胳膊肘捅过来,将聂更阑的沉思打断,“喂,想什么这么出神?对了,你引气入体到底顺利吗?”   聂更阑深深瞥向他,忽然问道:“你引气入体成功了?”   “当然,引气入体不是很容易吗?”   许田田脱口而出后立即意识到什么,瞬间捂住嘴然后又放开,小心翼翼觑着同伴的神色,“你、你你,真的很不顺利?”   聂更阑难得将眉毛高高扬起,直言道:“嗯,确实不顺利。不过我们资质不同,你修炼神速无须避讳我,不用担心什么。”   许田田松了口气,又开始滔滔不绝,“是啊是啊,何长老也说了,多灵根确实比较困难,不过没事,我相信你有潜力,一定能后来居上赶超我们的!”   聂更阑静默不语,此前的坚定的心态也开始摇摆不定。   真的可以么?   ***   下午新增了一门古琴课,许田田没回药峰,坚持要同聂更阑去膳堂。   膳堂里,许田田吐槽了资质更优的那几人,“君杳然,慕容证雪,聂云斟那几个我实在是望尘莫及,他们御剑课无师自通,而且啊,那几位真君都说了,除去纪事啊、丹药和古琴等硬性要求的课程,其余时辰他们可自行修炼支配时间。”   许田田再次吐了吐舌头。   “哎,反正现在的情况是,若我与外门弟子说引气入体易如反掌,他们以为我在炫耀,可我说的都是实话,更可怖的,是那些资质天赋更优的世家公子和小姐。”   聂更阑终于明白,在真正的天赋面前,一切努力都会成为笑话。   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哥哥——聂云斟的忽然在耳边闪过,竟是如此真实。   并不是恐吓。   用完膳,聂更阑和许田田去了竹林里打坐修炼,时间一晃而过,下午的古琴课很快到来。   这次所有弟子都到齐了,包括君杳然,慕容证雪和聂云斟。   教授古琴的玄芜真君出现时,众弟子起身行了弟子礼。尤其是君杳然,面对师尊神态尤为崇敬恭谨。   玄芜挥手示意众人坐下,再度挥手时,案台上立时出现一把流光四溢的苍青古琴。   课室里惊艳之声此起彼伏。   汪淼淼低声惊呼:“这是……上古苍青神木制成的古琴,我没看错吧?!” 第32章   君杳然淡声道:“不错, 这把苍青古琴出自远古神祇瑶音神君的紫府秘境,神君飞升之际将苍青古琴留下以助益更多修士悟道飞升。近几百年师尊教出了不少优异琴修,没辜负神君留下的这把苍青古琴。”   弟子们恍然大悟, 看向玄芜真君的目光又多了几丝崇拜和敬意。   玄芜真君拂开衣袍坐在苍青古琴前,神色庄而重之:“琴修者, 以琴为心,音律为器, 琴心合一, 造诣方可更上一层楼。”   “鉴于你们基础不同,今日便由杳然向你们介绍古琴的一些入门知识。”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君杳然起身走向案台,玄芜真君则给她让出位置。才刚入宗门没多久,玄芜真君就让新晋弟子以助教身份给弟子讲解知识, 这说明君杳然天资是何等的卓越。   君杳然大致把宫商角微羽的知识以及古琴的构造讲述一遍, 开始询问有谁会弹琴,可以上来展示一段, 还说这是个能得玄芜真君指点的好机会。   课室内顿时骚动起来。   周炎道:“云斟,你不是也会抚琴么, 上去试试呗, 你那琴艺可是受过几大世家长辈称赞过的。”   聂云斟脸上浮现傲然之色。   周炎便狗腿地举手喊道:“聂云斟会弹——”   然而有一个人赶在他之前出声道:“我来。”   所有弟子都看了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人居然是聂更阑。就连许田田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周炎当即出言嘲讽:“你一个小倌会抚琴?该不会是哗众取宠让真君高看你一眼吧?”   张涛紧跟着落井下石:“聂道友, 你是靠不了美色,打算靠才艺博眼球了?”   君杳然柳眉倒竖, 厉声呵斥:“休得无礼!”   “大家既然已经来到灵音宗, 前尘往事都应当抛却,无论之前是何种身份都不应再计较量度,成为炫耀或贬低他人的谈资。”   玄芜真君静静注视徒弟训人, 面上无喜无怒,并未阻止徒弟。   这也代表这是默许了。   众人凛然,周炎张涛更是脊背发麻,讷讷地应了是,不敢再出言讥讽。   君杳然扬声道:“聂道友,请到这儿来。”   聂更阑在众人瞩目下缓步来到案台后,撩开衣摆坐下。   君杳然正要问他对古琴了解多少,但见聂更阑手势一打,就大约明白他真是个懂琴的,微微一笑退到玄芜真君身后。   少年玉面隐红妆,浓淡相宜雾若冰。   少年抚琴画面极美,只是脸上那道疤始终煞风景了些,众人便刻意不去看他的脸,只觉得这画面越看越顺眼。   就连周炎张涛等人都看得一愣一愣,失了言语。   众人但听琴声流淌,起初还觉得惊艳,只是到了后来,就连玄芜真君也渐渐蹙起眉头。   一曲终了时,聂更阑手势骤停,慢慢离开苍青古琴。   许田田率先带头鼓掌喝彩,底下稀稀拉拉也响起一小片掌声,都是些不懂琴音之人。   聂云斟却眼带鄙夷,率先出声,“靡靡之音绵软无力,毫无清朗乾坤正气,弟弟,你这曲子该不会是烟花巷柳流传出来的吧?”   此话一出,震惊满室。   周炎一下子为方法的的狼狈找到发泄口,狠狠道:“我就说这曲子听着令人玩物丧志根本不是名门正派之风,如今看来果真伤风败俗,下流可耻!”   君杳然虽有维护聂更阑之心,但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弹了一首艳丽颓靡的琴曲,实在没办法替他说话,只能看向聂更阑。   聂更阑根本无可辩驳。   他打小待在绿苑,老鸨花钱命人请先生教他们琴棋书画读书识字,为的就是让他们走花魁才子的路子,抬高他们的身价。以求牢牢拴住那些个王公贵族的心。   而聂更阑几乎算是在绿苑长大,对淫词艳曲耳濡目染,因此这一弹,便越发暴露了他之前的身份,是切切实实从烟花之地出来的小倌。   聂更阑声音变得很低,“我只会这种曲风。”   满室再次哗然。   张涛狞笑道:“你终于承认自己是肮脏的……”   “休得妄言。”   玄芜真君泠然出声:“琴音没有高低之分,你是何种心境,听在耳里的便是何种琴音。本君倒是以为,聂道友赤诚坦率,品质难能可贵。且聂道友的琴技确实高超,无可挑剔。”   许田田高兴地跳起来摇晃聂更阑的肩膀:“哇!就连玄芜真君也夸你的琴技高超,聂道友你真厉害!”   君杳然:“师父,聂道友的琴技娴熟,张弛有度,虽曲子不合场合但与相应的场景主题呼应,弟子认为聂道友的琴艺倒是与弟子不相上下的。”   玄芜真君轻轻颔首,“杳然,你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有此等觉悟心境便提升了一层境界,很好。”   君杳然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偌大的课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再胡言乱语。   许田田压低声音兴奋道:“许道友,君大小姐居然承认她的琴艺与你并驾齐驱!啊啊啊,聂道友你也太出色了!”   他声音不高不低,很多人都听见了。然而这话得到君杳然和玄芜真君的认证,居然没人敢反驳。   本打算在众弟子面前大秀琴艺的聂云斟,此刻袖袍底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玄芜真君淡声吩咐徒弟接下来教授众弟子古琴,接着一挥袖原地消失。   君杳然目送师尊离开,随后看向众人:“现在我便开始教大家古琴弹奏。”   说罢,她看向还在琴台后的聂更阑:“聂道友,你可愿意辅助我?”   聂更阑没想到君杳然丝毫不嫌弃自己,感到一丝受宠若惊,“当然,君道友不嫌弃的话,请多赐教。”   “自然不会,”君杳然朝他微微颔首,又看向弟子当中的慕容证雪,露出个极为熟稔的淡笑,“证雪,你古琴造诣也颇高,也一块来吧。”   慕容证雪在下方旁观许久,闻言端方从容地缓缓走上台,对聂更阑君杳然微微拱手。方才他在台下看聂更阑弹琴,嘴角一直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是一种欣赏的神情。   紧跟着,两人在君杳然带领下给几百名弟子教授讲解古琴的知识。   因为有两大世家的公子小姐坐镇,上有玄芜真君的赞誉,全程无人敢再造次。   只是,底下的聂云斟始终阴着一张脸,眼底郁色挥之不去。   ……   古琴课结束后,聂更阑被关注度比从前更甚。   无论走到哪,议论他的前缀都会多加了一句“他就是那个琴艺被玄芜真君称赞过的从凡界来的小倌”。   只是,很快流言蜚语又演变成,“那个凡界的小倌居然在玄芜真君面前弹奏靡靡之音。”   “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竟把主意打到真君头上了,我听说他还勾搭了好几个弟子,还包括那个朔师兄呢,估计是个见风使舵的,看谁是潜力股就对谁示好……”   不到几日,类似的风言风语已经传遍整个灵音宗。   就连宗主也被惊动,先是投去水镜询问了玄芜真君,得到答案后不放心,思来想去,又是一挥手,向玉髓峰那位发送了水镜联络请求。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那边才终于有了回应,紧跟着,清鸿剑尊的人像在水镜中出现。   “何事?”   宗主瞥向他身后的寒池:“没想到你居然肯回我讯息,怎么样,这几十年泡寒池身体可有恢复一些?”   “尚可,”清鸿剑尊,“有事直说。”   宗主轻咳一声,试探地问:“近几日宗门关于某个姓聂的弟子流言传得风风雨雨,你可曾听说过?”   “谁?”   元千修轻叹一声:“我就知道。”   “这样说罢,朔近日和那位聂小道友走得极近,哦不,应当说朔对这位弟子极为殷勤讨好,不过这弟子身上流言颇多,据说他来自凡界的勾栏之地……”   说到这,他看向清鸿剑尊的神情欲言又止。   “说。”男人淡淡吐出一个字。   宗主:“朔追求这位弟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你不打算管管?毕竟,当年他可是调戏过不少弟子的小霸王,差点弄出过人命来,我是怕——”   宗主再次恰到好处地停顿了话头。   清鸿剑尊:“当年之事已经责罚过朔,你此次并非为了指责朔而来吧。”   “还是你了解我啊,”宗主竖起大拇指,“我只是担心,恐怕仅凭聂更阑的身份,朔的父母不会答应,朔若是执意要与他结为道侣,恐怕到时宗门会闹出一场腥风血雨。”   清鸿剑尊这才明白宗主的来意。   说起来,近日朔谈起那位心上人的次数,确实有些多了。   宗主见清鸿明白自己的意思,便让他继续泡寒池,告辞撤去了水镜。   寒池中,清鸿剑尊面前的水镜消失,抬眸望向寒池前的魂玉柱。   “都听到了?”   龙吐着信子,从嗓子眼里发出轰隆隆的哼声,“元千修不就是害怕宗门再被我闹得天翻地覆么。”   清鸿剑尊:“倘若那弟子答应,你父母也不会允许。”   龙冷哼道:“聂师弟不是一般人,他不仅容颜绝世,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我父王母后一定会喜欢他的!” 第33章   “容颜绝世?”   “没错, 人美心善!”龙被噎了一下,气恼哼哼地把少年在路边喂灌灌的事道了出来,“他那道疤早晚会消除, 本殿下会娶到全流月大陆最美的美人!”   说到这,龙又嘲笑道:“话说, 全天下人的皮囊在你眼里都无甚差别吧,剑尊大人, 你还能分辨得出何为美何为丑吗?”   话一脱口, 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修长卷曲的龙尾骤然拍打几下魂玉柱,将脑袋缩回了回去,心中没来由泛起一阵胆战心惊。   清鸿剑尊眸子淡淡扫过去,看不出任何情绪, “知错了就休养生息, 勤勉修炼。”   空气迅速沉寂,寒池里没有动静, 水面的波纹再没有一丝荡漾。   龙嘶嘶嘶吐了吐信子,龙尾变长悄悄从魂玉柱上滑下来探入寒池, 在水里勾了勾男人的袍角。   “喂?威武的剑尊大人?”   池水毫无动静。   龙尾又勾了勾, 男人的衣襟自胸口滑落了一些。   “剑尊?你比从前更清冷出尘了。”   “越发好看了。”   “唔,真心话, 你的身材也比从前……不是,一直都很好, 现在更好了!”   水池里的人已经重新入定了, 似乎根本没听到,衣袍边角任由龙尾摆弄,如同玉雕一般寂静无声。   龙窸窸窣窣收回龙尾, 丧气地游下魂玉柱飞往大殿补眠去了。   别待会真惹得这尊大佛生气,他在玉髓峰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   聂充实地过着在凡间未曾享有的日子,这些日子上学,放学,到琴室除尘,背书,打坐。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修炼。   和所有外门弟子一样,聂更阑引气入体依旧困难。事实上,这一届外门弟子当中,目前还尚未有人成功引气入体的。   为不受干扰,聂更阑每日早出晚归到竹林、后山的仙音崖打坐修炼。每次回到宿阁,都会收到同房的弟子甚至整个拓音阁弟子异样的目光注视。闲言碎语从未停止。有人讽刺他装,有人嗤之以鼻,说他不自量力,有人嘲笑他愚蠢不堪。   十六岁的少年如何能对这些言论无动于衷?只是他每次都装作充耳不闻并默默告诫自己,他们骂得越狠,自己就越不能停下脚步。   他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然而,引气入体困难的情况持续十多日后,决心坚如磐石的少年也不禁开始动摇,对灵根资质带来的天赋差距越发有了深刻的认识。   就连引气入体都如此艰难,接下来的修仙路,会艰苦卓绝成何种程度?   而这些时日,“那个小倌在古琴课上搔首弄姿、大肆表现妄图勾引真君的”言论也开始尘嚣甚上。   聂更阑每隔两日到玄芜真君的琴室除尘,更在嚼舌根的弟子眼中落了口实。   “如若不是要勾引真君,他为何独独选了一门月俸少的差事?”   “我看他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就是为了勾引玄芜真君呗,先是选了琴室除尘,之后又在古琴课上卖弄,不就是为了博得玄芜真君的关注?”   无论聂更阑走到何处,刺耳的声音与目光从未短缺。   对此聂更阑不在乎,只一心扑在修炼上。   他在正式成为宗门弟子那日已经抑制不住怒气和张涛斗殴,可如今在拓音阁他孤身一人,没法再如同那日一般任性。   唯有修炼。   “可恶!”许田田气冲冲把一味天星草扔进炉子,骂骂咧咧,“那些碎嘴的人真是吃饱没事干不知道好好修炼,就会说人闲话!”   “聂道友,我要不禀报师尊去,让他给你主持公道!”   丹药课,四周都是炼丹炉滚水沸腾的咝咝声和聊天的吵嚷声。   许田田的骂声不绝于耳,四周并未有人听到。   聂更阑专注地看着册子上的炼丹步骤,将红晶叶扔进炉子,摇摇头。   “那,我们去禀告执事堂,让安师兄处理这事儿怎么样?”   聂更阑:“不必,这次他们受到惩戒,下次呢?只会引来他们越发疯狂的攻讦。在实力还未强大到能独自动手教训他们时,一切都是徒然。”   “说得好。”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聂更阑回头,发现君杳然居然和许盼娣并肩站在一处。   君杳然:“聂道友,关于近日宗门里的流言蜚语,我之前禀报过师尊,可他只说弟子之间的纠纷亦是我们修炼的一部分,聂道友,不如我出面替你澄清?你古琴课上认真辅助我,课后除尘认真负责,他们却肆无忌惮造谣,实在污人耳朵。”   许盼娣:“我同意杳然的提议。”   聂更阑:“君道友,倘若你出面助我澄清,届时你亦会被拉入舆论风波之中,许道友,想必你上次也体会过了?”   许盼娣振振有词,“我才不怕他们说三道四呢!我问心无愧!”   聂更阑:“可我却会因为连累你们而感到愧疚,多谢你们的好意。”   君杳然注视少年的目光添了一丝敬佩和赞许,“聂道友,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坚持了,倘若你撑不下去,可随时找我帮忙。”   许盼娣:“我也是!”   “多谢君道友、许道友。”   两位姑娘微微颔首后,双双回到自己的炼丹炉前。   许田田:“这两位道友可是比那些中伤诋毁的人都强多了。”   他又小声嘀咕:“不过,这君道友和许道友什么时候走到一起了?看上去感情不错啊。”   ……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个月,自古琴课后,又慢慢增加了炼丹、御剑等课程。   这日丹药课结束,许田田同师尊青炎真君打过招呼,和聂更阑出了课室来到外面的平地,那里已经停了成千上百的仙鹤。   除了君杳然那几个已经筑基的会御剑外,所有人都乘坐了仙鹤,前往下一堂课的地点——天境峰。   到了天境峰,从仙鹤背上爬下来,许田田对聂更阑碎碎念说着自己知道的八卦,“知道吗,御剑课是独孤真君授课,听说他几百年不曾教授过弟子,今年不知为何忽然出关,我师尊说漏嘴提过一句,说他其实早就养好病了,却在今年忽然出来了……”   聂更阑听着许田田口中的八卦,跟随慕容证雪带领的队伍往御剑坪走去。   他是独孤真君的徒弟,自然而然担起了主人的角色。   修为到达筑基才能御剑。   这一届外门弟子毫无基础,而也有资质优良的内门弟子还未达到筑基的,都只能在御剑坪的另一边练习挥剑,以及刺、劈、点、挑、削、斩等基本套路招式。   而上一届花了五年终于筑基成功的外门弟子佼佼者,也夹杂在队伍里,终于拥有了学习御剑的资格。   是以,今日学习御剑的人数十分可观,御剑坪上密密麻麻都是人。   聂更阑练习挥剑一刻钟后,手臂已经酸痛无比,只能停下来歇息片刻再继续。   他这边队伍的大多数弟子也都累得坐在地上休息,羡慕地看着那边剑已经升起、颤颤巍巍踩上剑的弟子。   许田田:“什么时候我也能学习御剑啊,好羡慕他们能自己飞起来。”   聂更阑:“你是单灵根,修为要达到筑基应当不难,加油。”   之后,他们又练了一轮挥剑劈刺砍,第二次休息间隙,聂更阑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聂师弟,聂师弟!”   聂更阑起初还疑惑,到底是谁在叫他,直到从一块刻着硕大的“剑”字石碑后看到一抹眼熟的身影。   这会儿已经有弟子注意到这人在叫聂更阑,都开始嘀嘀咕咕,“这不是那个朔师兄么?”   聂更阑镇定自若起身来到石碑后,“北溟师兄,你怎么会来天境峰?该不会……你也才刚筑基,是来练习御剑的?”   北溟朔一听喜欢的人质疑自己的修为,梗着脖子骄傲宣布:“小瞧你师兄?告诉你吧,我修为早就已经是化神了好吧!”   “化神?”聂更阑吃了一惊,“对不起,原来师兄这么厉害。”   不过是一句稀松平常的客套话,北溟朔却听得十分受用,嘴角的笑容咧开,怎么也藏不住,“那是,你师兄我自然厉害!”   北溟朔说着,上手打算拉聂更阑的胳膊打量。   聂更阑呼吸一滞,用力将他手甩开急速后退,“师兄,你做什么?”   北溟朔赶紧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想检查你有没有受伤。”   “我为何会受伤?”   “自然是因为这里有危险!”北溟朔直肠子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说漏了嘴,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挥剑会伤到自己,我担心你受伤。”   聂更阑没听出他话里奇怪的意思,拱手道:“多谢师兄关心,不过还请师兄不要随意与我触碰。”   这段时间,北溟朔逮着机会就会来看他,不是送他灵丹妙药,就是送他天材地宝,亦或是嘘寒问暖。许是感受到他并无恶意,聂更阑才会每次平和地与他说话。   但也从未接受过一次对方的好意。没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   他明白北溟朔到底在图他的什么,因此从没松过口。   北溟朔锲而不舍,不能每天都亲自来,有时还会驱使仙鹤前来,有一次,那只灌灌居然还被差使过来给他送问候的口信,因为北溟朔给了它一大堆好吃的。   北溟朔势头猛,宗门里谣言也就越凶,有时候还会压过勾引玄芜真君的流言风头。   聂更阑从未理会,心想,只要拒绝的次数多了,这人自然会消停。   没想到北溟朔非但不停,这次居然还跟到了天境峰。   “对不起师弟,我只是担心你,”北溟朔紧张地问:“你没受伤,那、那,你有没有被人为难?”   “你是说那些嚼舌根的弟子?”   “呃,除了他们,你……还有没有被其他人为难?比如说真君之类的。”   聂更阑感到奇怪,为何忽然提到真君?想到北溟朔今日跟到天境峰,他心底涌起一股怪异,“师兄是说,独孤真君?” 第34章   北溟朔细细打量少年, 见他愕然之余全然没有表现出奇异的神情,这才松了口气,“没什么, 师弟,我就是怕你被欺负, 随口一问。”   “师兄,你想多了, ”聂更阑不明所以, “若你说的是独孤真君,他只在半个时辰前出现过一次,不过看得出来,他对待弟子极为严厉。”   “既然没事,那就是我想多了, ”北溟朔顺势干笑一声, 很快转移了话题,“师弟既然没事, 我可否问你问题?”   “师兄请说。”   “我听说,师弟最近修炼似乎不太顺利?”   聂更阑眼睫眨了一下, 眸子低垂, 情绪明显低落了一些,“嗯, 至今还未能成功引气入体。”   “许是我还不够努力。”   北溟朔忽然激动起来,把聂更阑吓了一跳。   “不!不是你不够努力, 而是你的灵根资质限制了你, 这不是你的错!”   聂更阑眉头一松,“多谢师兄安慰。”   北溟朔从未听到少年以这副自然放松的姿态与自己说话,自动忽略了少年半边脸的丑陋疤痕, 只觉得朦胧中有一个姿色绝伦的美人在言笑晏晏,心里那股热血冲到头顶,脱口而出,“聂师弟,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面对忽然变得吞吞吐吐的北溟朔,聂更阑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他似乎能隐约猜到,北溟朔要同他说什么。只是,他上次不是已经摊开了说了么?他还没死心?   北溟朔却道:“师弟,你是不是很想引气入体成功,甚至修为水涨船高,越高越好?”   “是。”聂更阑干脆利落地回答。   北溟朔忽然将手伸过来,似乎想抓住少年的手,但想起他不喜与人触碰,于是又迅速缩回去,双手无所适从不知该往哪放,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地开口。   “师弟,我喜欢你!请你与我结为道侣吧。”   聂更阑:“……”   果然是这件事事。   北溟朔瞥了四周一眼,压低声音道:“师弟,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   “与我结为道侣,我家族的一切天材地宝都供你任意使用,甚至你要洗经伐髓,将那多余的灵根洗掉也不在话下,这些对我的家族来说易如反掌,不过是区区小事而已。”   “只要你与我结为道路,莫说是引气入体,洗经伐髓,甚至之后修炼的每一次渡劫所需要的机缘亦或是天材地宝,家族都能替你寻来。”   北溟朔一边说一边紧张得不行,忐忑得手指想把袖袍抠出两个洞。想他此前是龙族风流倜傥的小太子,什么美人不都是投怀送抱主动贴上来,不曾想如今追一个小美人心情都七上八下,真是没出息。   聂更阑看着神情明显紧张的北溟朔,沉默不语,   他在藏书阁看过典籍,明白修为等级越往上,每次渡劫都会更艰难,轻则受伤,重则挨不过雷劫身死道消也是常有的事。因此,修为越高,每次渡劫所需要的灵器法宝越多越好,品阶越高越好,如此一来挨过雷劫的几率也能大大提高。   北溟朔的家族实力究竟大到了什么地步,能让他信誓旦旦许下这种承诺。   聂更阑修炼的这些日子已经深刻认识到灵根资质差距带来的限制,他不是没有懊丧过,怨怼过。可他更清楚,自己从未对北溟朔动过心。   他永远不可能喜欢一个男子。   但他却极度艳羡北溟朔。   就连处于流月大陆西南地域的聂家,也不能这么豪爽阔气的拿出这么多天材地宝来,北溟朔却亲口承诺,家族的天材地宝供他任意驱使……   北溟朔见少年沉默不语,心中欢喜。他有在考虑,他一定是在考虑自己的提议!   良久,却见聂更阑轻声开口:“师兄,有一事我不明白,我脸上的疤痕恐怖如斯,令人生畏远避,师兄为何不嫌弃?”   “咳,你说的这什么话,你那个同伴许田田,他们不是也没嫌弃吗?”   北溟朔看到聂更阑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盯着自己,知道不说实话会惹美人生气,只能投降:“呃,我第一次遇见你就看出,你是个绝世美人,你这道疤若是治好,会比现在光彩夺目十倍不止。”   “所以,师兄是因为我这张脸才想与我结为道侣的,对吗?”   北溟朔想回答不是。   他追过的美人加起来能绕上灵音宗一圈,知道他们最想听到什么话。   可是他似乎不想在这个少年面前说违心之言。   北溟朔咬了咬牙,答道:“是。”   但他又立即道:“可是我认为你心性坚韧善良,品性上佳,不光是脸……”   “师兄,无需多言,”聂更阑唇角漾开一丝淡淡笑意,“我只是想问清楚而已,我从未喜欢过男子,将来也不会。”   “多谢师兄与我说实话。”   这句话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北溟朔想装傻听不懂都难。   少年的意思是,我不喜欢你,所以不会同你结为道侣。   北溟朔眉眼瞬间耷拉下来,挫败感深深涌上心头。   怎会如此,他龙族小太子追求一个小美人居然失败了?!   而聂更阑感谢北溟朔对他说实话,不仅仅是随口一提。   尽管北溟朔看中的是他那张脸,可他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对他皮囊的渴望表现得极尽露骨,并且永远试图强迫他。   北溟朔能对他说实话,已经比那些人强太多。   聂更阑微微朝北溟朔点头致意,转过身绕开宽厚的石碑往御剑坪走去。   从始至终,他与北溟朔谈话的距离都有一剑之隔。   只是才从石碑后走出来,聂更阑迎面撞上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慕容道友?”   慕容证雪露出个尴尬的神情,目光往石碑后面瞥了一眼,“聂道友,我担心你被朔师兄欺负,毕竟我听闻他整日缠着你,所以过来看一眼。”   只是没想到,居然让他听到了朔表白要与聂师弟结为道侣的震惊之言。   聂更阑顿时有些局促,“慕容道友,我没事,北溟师兄只是找我问几句话。没事的话,我就先去练剑了。”   慕容证雪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口里喃喃道:“朔师兄,原来姓北溟么?”   ……   御剑课结束后,慕容证雪目送仙鹤将所有弟子送走。   “证雪。”虚空中忽然传来一道苍茫的声音。   下一刻,独孤真君倏然出现在御剑坪上。   慕容证雪上前行礼,“弟子见过师尊。”   独孤真君在御剑课一开始短暂地露过面,之后便回了峰头的殿内,把场子交给徒弟把控。   “证雪,你方才对着崖边发什么呆?修仙之人最忌讳道心波动,若不坚持笃定,恐怕道心消弭碎裂,会危及性命也未可知。”   慕容证雪急忙一揖:“弟子没有道心不稳,弟子只是今日听到一些事情,一时走神罢了。”   他不敢欺瞒师尊,如实把方才所见所闻一一禀报:“君杳然与弟子青梅竹马,她曾托我对聂师弟多加关照。弟子生怕聂师弟受欺负,没想到却听到了……”   慕容证雪不禁感到汗颜,他自小端方持正形象翩翩,如今却在这说着别人的轶闻八卦,生怕师尊觉得他与那些长舌妇没什么区别。   独孤真君却眯起眼睛,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你是说,北溟朔要与那个姓聂的弟子结为道侣,但他没答应?”   慕容证雪这会儿不敢多言了,“是。”   没想到独孤真君却道:“你继续说。”   慕容证雪:“啊?”   “……是,弟子遵命。”   于是他把这段时日北溟朔在宗门里对聂更阑大献殷勤之事详细讲述了一遍,“这些传言弟子也是听说而已,没成想今日撞见,居然是真的。”   只是,他还以为师尊严峻肃冷,没想到竟然对一个小小弟子的八卦也感兴趣。   独孤真君略一拂袖,将手背到身后,神情若有所思,“倒是很有意思。”   “师尊,谁有意思?”   独孤真君扫了眼自己徒弟,“这位聂小道友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慕容证雪顿时一脸惊愕。   这可是他的师尊,冷面冷情的独孤真君啊,平日对徒弟严苛不苟言笑不说,慕容证雪就从未听到过师尊对谁明确表示过如此明显的赞赏之意的。   “师尊?”慕容证雪不确定地问。   独孤真君:“这聂小友虽然资质不佳,不过心性倒是不错,若有可能——”   若有什么可能,他却没再继续说。   只是到了第二日,天境峰独孤真君要收外门弟子聂更阑为随侍弟子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风声,总之,到了古琴课时,就连聂更阑许田田都已经听说了。   许田田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疑惑:“?”   “聂道友,你与独孤真君接触过?”   聂更阑:“并不曾。”   “那就怪了,这种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许田田摸了一把自己面前的琴,“难道又是周炎张涛那群人造谣?”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田田说这话时,慕容证雪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   许田田吐了吐舌头,对聂更阑嘀咕:“咱们别心虚,反正这流言又不是我俩传出去的。”   聂更阑点头。   他对这些不是很在乎。   反倒是慕容证雪,神色尴尬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唇角。   实际上,昨日师尊确实表明,也许、可能、大概,会将聂更阑收到天境峰当随侍弟子。只是不知怎的,还不到半日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传得整个宗门都是了。   满室“魔音缭绕”的琴声里,周炎张涛那伙人时不时发出嗤笑声,以一种暧昧奇怪的眼神时不时扫向聂更阑。   不用想也知道,大概这帮人又在传什么“聂更阑居然用狐媚子手段勾引了独孤真君,一定是在御剑课上的事”之类的谣言。   许田田狠狠瞪一眼那几个坏笑的刺头,挪了挪身体挡住他们的视线,不让聂更阑看到。   琴室那头,聂云斟目光似一把利刃,仿佛扎穿了许田田的身体刺在聂更阑身上。   呵呵,他这个弟弟可真是有能耐啊。   ……   是夜,月明星稀,玄音峰。   硕大的弧月珠将房里照亮得如同白昼。   聂云斟在提笔写传讯符篆,“母亲亲启,斟儿近日已经拜师成为紫业真君亲传弟子,特意报来喜讯。对了,这则简讯万不能让父亲知晓,斟儿恐母亲担忧,特意告知一句,更阑弟弟也已经顺利通过灵音宗弟子大选,现如今已是一名外门弟子,他一切都好,请母亲勿要挂念。”   写完传讯符,聂云斟去了一趟师尊紫业真君的寝殿,紫业真君检查传讯符后,向符篆注入自己的气息,接着打开玄音峰禁制。   传讯符迅速出了玄音峰,一路往前,在紫业真君气息的护持下,顺利飘出灵音宗飞往流月大陆西南方。 第35章   聂家。   聂重远捏着传讯符听完儿子的传音后, 重重哼了一声,看向坐在对面的妻子,“这逆子!”   沈端枫面色平静, 语气淡然听不出涟漪,“斟儿成为灵音宗紫业真君的亲传弟子, 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聂重远:“哼!”   这之后,房里久久不曾有人说话。   沈端枫只是捻着手里的一串珠子, 以求心平。   不知过了多久, 聂重远终于再次开口。   “这次,就由你去看望斟儿,顺便给他送一些补给。”   闭眸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睛。   聂重远不耐烦挥了挥手:“还有,倘若那个逆子不愿听话,以后就永远别踏进聂家的门!”   沈端枫捻珠子的动作遽然一顿, 几息后, 叹息道:“好,我知道了。”   聂重远从书房出去后, 沈端枫沉重的表情缓和不少,即刻命人去库房打点灵器法宝等物, 准备几日后启程前往灵音宗。   ***   无论外界如何非议, 聂更阑没再理会。   引起入体不顺利,他强迫自己镇定, 或许时机成熟引气入体也就水到渠成了。于是,他把一部分精力放到即将到来的灵音宗纪事课小考上。每日不到辰时, 聂更阑在一阵鼾声中爬起来梳洗, 到竹林里打坐修炼。待到天光稍亮时,他就借着光线背书,之后再去膳堂用饭, 在上课之前赶到课室。   几天下来皆是如此。   同屋的张琥珀也就发现聂更阑每次都早出晚归不在屋内,好奇地问了他去何处。   魏禧:“这还用问吗,之前他不是在房里修炼,后来不在了,应该就是出去偷偷修炼了吧!”   聂更阑没说话,默认了,接着又道道:“再过十来日便是纪事课小考了。”   这段时日张琥珀魏禧并不刁难非议他,相反还会时不时问他一些字怎么写,如何念。正因如此,聂更阑此时便好心提醒了一句。   两人立刻垮了一张脸,为难地互换了一个眼神,“哎,虽说宗门有给外门弟子开设识字课,但是这才不到一个月,我们字都没认全呢,这小考我看还是别挣扎了吧。”   魏禧一拍手:“哦!原来你早出晚归果然是背书去了呗!聂道友,你可真勤奋啊!”   聂更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径自去洗漱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没两天,宗门里就传出,那个新来的外门弟子聂更阑每日早出晚归修炼,为纪事课小考做准备。   消息不胫而走,最后就连内门弟子也都知道了。   “你说他一个四灵根干嘛还这么拼命,是真蠢还是脑子有问题?四灵根再怎么拼命也不可能修出什么花样来吧。”   “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都不知道他是蠢还是可怜!”   “道友们,换个角度想,他难道真的是去修炼吗?贪黑起早的,莫不是到竹林里和男人幽会去了?”   “道友,你莫非真的道出了真相?!”   “最近话本看多了,嘿嘿。”   许田田对此义愤填膺,悄悄甩了张灵火符过去,那个意淫聂更阑与男子幽会的弟子衣袍立即被火舌包裹,当即吓得弹起来,“着火啦,我的衣服,好烫,救我救我!”   聂更阑以口型对许田田道:“干得漂亮。”   许田田骄傲地扬起下巴,顺便偷偷朝那边混乱的现场比了个鄙夷的手势。   然而这件事似乎并未结束。   过了一日,不知怎的就有流言传出,说聂更阑十分渴望拿到胡长老许诺的那个小考奖励,所以才这么拼命背书。   很快,聂更阑就又听到小道消息,说张涛也很想要那个火炎珠。   聂更阑并未放在心里,依旧早出晚归。   这日酉时左右,落日西斜,稀松射入几丝光线进入竹林。   聂更阑打坐结束后,拿出灵音宗纪事辑开始背。他这些日子将时间计算得很好,等到他背书结束再去膳堂就能清静地吃一顿饭。饭后回到宿阁,弟子们也大都已经各自回屋,他也就不用承受异样的目光听着一路的流言蜚语回到所住的屋子。   只是没料到,这在傍晚时分冷清的竹林里来了不速之客。   “哟,这不是聂小倌吗?这么努力刻苦啊,在背书呢?”   聂更阑蠕动的嘴唇骤停,眼神迅速冷了下来。   这声音他熟悉,每日上课都能听到,是那一群诋毁他的人当中最积极的。   聂更阑没回头,二话不说收起书本往竹林更深处走,不打算理会这人。   张涛无非是想干扰他,让他无法静心背书。最好,能激怒他再打上一架,弄出动静让执事堂做出惩处事最好不过。   聂更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岂料张涛就和那癞皮狗似的,聂更阑走一步,他走一步,面上阴邪的笑再明显不过。   聂更阑倏然停在原地,身后,张涛果然也停了下来。   聂更阑手已经悄然伸进储物袋,打算寻一张合适的符篆甩过去,他记得,似乎前两日许田田给过他几张能令人两眼一抹黑的符篆,还有一种碰到就浑身发痒的灵药粉末。据说也是从红晶树妖的叶子提取了某种成分制成的。   不过聂更阑还未来得及用上,就听到头顶突兀地响起一阵“笃笃”声,紧跟着是熟悉的嗓音传来:“这人都这么明目张胆刁难你了,要不要我替你收拾他?看着也太窝囊啦!”   聂更阑一抬头,发现居然是那日在路边饿得走不动路的小猪。小猪扒拉在竹子上,快把一根上好的清竹压得弯断了腰,此景属实有些不忍直视。   “小猪,你先下来。”   小猪于是哼哼唧唧着从竹子上滑下来,鼻孔朝天冲着张涛喷了个鼻息。   张涛一脸嫌恶,“哪里来的猪精,看着就浑身滂臭,脏死了。”   小猪勃然大怒,鼻孔转向聂更阑:“喂,年轻人,我替你收拾这个混货,你继续给我弄吃的怎么样?”   聂更阑心想这小猪还挺会打算盘,明明是想挽回自己的颜面,不过他没有戳穿,只是爽快答应:“好啊。”   小猪得了承诺,肥胖的身躯一个飞扑往前撞,居然从嘴里伸出两只獠牙要刺向张涛。   张涛怎么也想不到这种看起来圆润粉嫩的家养小猪居然有獠牙,吓得拔腿就往竹林外跑。   小猪一路穷追不舍,骂骂咧咧把人成功赶出了竹林。重新转回来,时一看,这小子居然又在背书了,“喂,你还真是够处变不惊的,刚被人骚扰还能看得进书?”   聂更阑抬眼看它,“我背完书给你带吃的。”   小猪干脆一屁股坐在满地的竹叶上,“好啊,我等着。”   约莫一刻钟过后,聂更阑终于合上书册,进了膳堂很快出来再次进入竹林。看着小猪狼吞虎咽在啃肉包子,聂更阑不禁疑惑:“你为什么不与我一块在膳堂吃?”   小猪吧嗒吧嗒嚼东西:“我就是一只受罚的可怜小猪,当然不能让人看到我吃这么好。”   聂更阑好奇:“你到底受了什么罚?据我所知,宗门里有一只珍珠鸡受罚也是降低吃食标准,难道宗门里的生灵受罚都是用这一套么?”   “咳咳,”小猪差点没被包子噎到,“珍、珍珠鸡啊……那家伙我认识,一身银蓝色鸟毛晃得我眼睛疼,我从不跟它一块玩儿。”   “是么?”聂更阑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脸蛋,“好好吃吧,我回去了。”   聂更阑起身往回走时,听到小猪气冲冲对他喊:“别随便摸本、本猪的脸啊,我又不是你的灵宠!”   聂更阑没回头,只是伸手在半空挥了挥,径直出了竹林。   这个时辰弟子们大多都回到了院子,聂更阑得以清静地吃了顿饭,才出膳堂,廊下闪过一个人影挡在了面前。   “聂道友,我有话对你说。”   聂更阑发现来人是聂云斟和周炎的那个话少的跟班,汪淼淼,“你?”   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汪淼淼对他没有恶意。   汪淼淼不敢抬头看他,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想来告诉你,那个张涛他也想得到火炎珠,也许会拼命干扰你考试,聂道友,你、你要小心了。”   聂更阑:“……”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汪淼淼猛地抬头:“我、我知道你不信我说的,可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实在看不下去他们欺负你,但是我人微言轻平时不敢违抗他们,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汪淼淼说完,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后飞快地埋头走了。   聂更阑注视那道背影走远后,才慢慢往宿阁方向走去。   汪淼淼一直以来确实没有主动挑衅过他,从来都只是跟在那两人身后默默无闻,时不时会被周炎呵斥一句。   原来,他也对这两个朋友的做法早就有所不满。   朋友……聂云斟和周炎当真把他视为朋友么?   ……   自那以后,张涛隔三差五依旧会到竹林里干扰聂更阑背书。   只不过他没聂更阑能熬,往往骚扰几轮以后聂还是无动于衷,他只能悻悻离开,第二日照常过来。   聂更阑从未见过他拿书本的情形,心道,张涛其实并非是想要火炎珠,而是单纯想干扰他拿到恶心一番他罢了。   于是也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反倒是翌日古琴课后,北溟朔又火急火燎找到了聂更阑。几日不见,他上来二话不说就是掏一把夜明珠欲塞给聂更阑。   “北冥师兄!”聂更阑不动声色退后一步。   北溟朔:“不喜欢夜明珠?”   聂更阑不做声。   他不知从哪又掏出一个储物袋,把夜明珠放进去,又陆续掏出许多法器灵石,“夜明珠先放着吧,以后用得着再拿出来,这是隐匿身形符篆,七杀玲珑球,缚仙索,紫光琉璃瓶,神女羽衣,留影石,一万上品灵石……” 第36章   储物袋里的法宝很快堆积成小山, 数目直接令聂更阑瞠目结舌。单凭他,也许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灵器法宝。   聂更阑眼看北溟朔往储物袋塞的法宝越来越多,不禁扬声阻止:“北溟师兄, 你这是做什么?”   北溟朔嘴里还在念叨法器的名字,闻言语出惊人:“这些都是要赠予你的, 师弟,师兄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不好?”   聂更阑一头雾水, 不知道他忽然弄的哪一出,“师兄,我一名小小外门弟子,你却已是化神期,我有什么能够帮得上你的呢?”   “有!”   北溟朔在把一瓶高阶清魂离火丹塞进储物袋后, 斩钉截铁同聂更阑对视, “师弟,你千万别去做独孤苍眠的随侍弟子就算是帮我的忙了!”   聂更阑慢慢念出他嘴里那个名字, “独孤……苍眠?”   “师兄可是是说独孤真君?”   北溟朔咬牙切齿将拳头攥紧,“就是这心肠歹毒不知死活的的混账, 小爷我——”   他话头戛然而止。   “总之, 我与他有仇!”   聂更阑瞥一眼四周,低声道:“师兄, 嘘。”   北溟朔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小声道:“对不起, 差点给你带来麻烦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聂更阑:“师兄, 你与真君有过节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在宗门里四处宣扬,独孤真君品行的事我在宗门并未听到风声,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不是误会!”   北溟朔忽的提高嗓门, 瞧见聂更阑眼里的惊愕时又立刻收敛表情,故作云淡风轻道:“总之,你相信我便是,我不会害你。”   聂更阑却觉得诧异,“若独孤真君果真是个心思歹毒的小人,师兄为何没有告知宗主和各位真君?又为何单单只告诉了我?”   北溟朔的反应一下子变得激烈,“自然是要单独告诉你!将来师弟是要与我住同一个洞府的,可千万不能与那个混账产生联系!”   北溟朔嘴快,话一出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耳根迅速变红移开目光不敢直视聂更阑。   “师兄,你方才说什么?”聂更阑平静地问。   北溟朔尴尬得东张西望,不敢吱声。   糟糕。人还没追到手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但他尚未想好如何找补,就听到少年语气淡淡地扔下一道惊雷,“师兄在宗门为何会有自己的洞府?”   “师兄,你到底是何人?”   北溟朔没想到少年如此敏锐,一下子便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越发慌张,抓耳挠腮开始支支吾吾,“我……我……我的意思是……”   聂更阑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可恶。他嘴就没个把门的。   总不能说自己住在宗门身份最尊贵最厉害的清鸿剑尊的峰头上吧?   到底该如何解释比较好!   “北溟师兄,”聂更阑语气渐冷,“你到底是谁?”   原本他对北溟朔的身份并未起疑,实在是他话里露出的马脚过于明显。元婴期的长老,确实有资格拥有独立峰头,但化神期从未有先例。更何况自打进宗门以来,北溟朔在所有人眼里北溟朔都是宗门弟子身份。   而这会儿,在在北溟朔急得不知如何解释时,他忽的灵机一动,道:“我也不瞒你了,师弟,我是元德真君的徒弟,若我与你结为道侣,自然是将你接去我师尊的峰头另辟一处洞府居住。”   聂更阑:“徒弟有了道侣还可以继续住在师父的峰头?”   北溟朔在聂更阑的注视下咳了一声,“额,我脸皮厚,自然是能的……且师尊他对我看管较为严格,是以我不能时常过来看望你。”   笑话,他这尊贵的龙族小太子的身份,自然只能住在地位最高的清鸿剑尊的峰头了!   聂更阑:“是么?”   “是,你打听一下便知,我师尊最是严厉,我修为能臻至元婴都是他督促我的结果。”   聂更阑没再追问,气氛便沉默下来。   之后,他定定注视北溟朔,“师兄,我说过与你不会有结果,你不必思虑如此深远。”   北溟朔见他终于放过刚才的话题,松了口气,“师弟话别说得这么满,也许将来你会答应与同我住一个洞府的。”   聂更阑没忍住,嘴角弧度到底是扬了扬,“师兄,你很自信。”   “但此事绝无可能。”   说完,他就要离开。   北溟朔却把方才那个储物袋往他面前一送,“那刚才的要求你答应师兄好不好?千万别与独孤接触。”   聂更阑只是淡淡点头,没再看北溟朔,走向向远处的许田田招手,两人结伴走了。   许田田好奇地往后看了一眼眼巴巴在后面目送他们离开的北溟朔,问道:“朔师兄又来献殷勤了?这次他送了什么?   聂更阑只说北溟朔送了他一储物袋的灵器法宝。   许田田差点没咬到舌头,吃惊捂嘴:“老天啊,那可是一袋子的高阶法器和丹药,你若是收下就发财了。”   聂更阑:“然后呢?我把你送去给他当道侣?”   许田田被口水呛了呛,“咳咳,那就不必了,我喜欢女子。不过朔师兄可真是有钱,追你也是真大方,宗门里的师兄师姐混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得能拿出这么多法器来,今天我算是大开眼界了。”   他说着,忍不住偷偷瞥了眼身旁的少年,“聂道友,你若是喜欢男子,说不定真的能少走弯路,起码炼气和筑基对你而言还算是易如反掌的……”   “许道友。”聂更阑声音忽然淡了几分。   许田田吐吐舌头,“好好好,不说了,走吧走吧。”   ***   几天时间一眨眼而过。   聂更阑引气入体虽然不顺利,但灵音宗纪事辑背得滚瓜烂熟——即便张涛每日都明目张胆到竹林里干扰他。   小考前一晚,聂更阑洗漱完毕,端了木盆去后院洗衣服。   十月初,寒露将至,处于流月大陆北域的灵音宗昼已是深秋,尤其入夜,寒气更重,更何况是在山上。   “阿嚏!”   聂更阑泡在冷水里的手冻得稍微有些红,很快将洗净的贴身衣物晾在绳子上。   像他们这种没有灵力傍身的新入宗门弟子,毫无对抗寒冷的能力,只得依靠外物取暖。   聂更阑趁着月光将衣物晾好,在冷风中摸了摸冻的凉冰冰的鼻头,慢吞吞回到屋内。   恰好,明日便是小考。若能赢得那颗火炎珠,他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冬日会好过很多。   聂更阑带着这个迷迷糊糊的想法裹在被子里睡去。   ……   翌日,纪事课小考当天。   晨光微熹,天边星子还未褪去。聂更阑果断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手习惯性去够床头小柜子上的弟子服。   但摸了半天,却发现平日放衣服的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聂更阑还残余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借着照进窗棂的晨曦微光往床以及地面搜寻。   可没有就是没有。   四处静悄悄,万物俱寂。房里都是均匀的呼吸声,张琥珀魏禧等人都睡得很熟。   聂更阑想了想,出了兀屋子直奔后院来到昨夜晾衣服的地方,绳子上空荡荡,晾洗的弟子外袍已经不知所踪。   相反,地面放着一个大木盆。   聂更阑心惊之下,小跑来到木盆边,一眼便看到自己的衣服正被浸泡在水里。   他目光迅速冷下来,将那一坨衣物从水里捞起,却发现木盆里不止昨夜里晾洗的那套。   包括他睡前放在柜子上的那套、以及柜子里的另一套弟子服,此刻都在水里泡着。   宗门拢共发了三套弟子服,如今全被人刻意扔进了水里,还选在小考的今日。   不用想也知道大约出自谁的手笔。   只穿着里衣的少年站在寒风里,忽然打了个寒颤,神色阴沉得可怕。   一个强烈的念头冒了出来,他们想破坏他参加这场小考。倘若不穿那套夹棉的弟子服,他在这山上很快会被冻得感染风寒,甚至冷得全身僵硬无法参加小考。   看来之前张涛干扰他只是小菜一碟,真正的好戏原来在后头。   聂更阑神色沉沉地顶着寒风重新回到屋子,打算从储物袋里翻找之前在杳鹤城买的法衣穿上,他记得有一件中阶法衣,抵御这种程度的寒冷不是问题。   只是,他翻遍了储物袋也没能找到那件中阶法衣,甚至另一件低阶法衣也毫无影子。   聂更阑心彻底沉到谷底,立刻去看床头的小柜子,果然,就连宗门弟子统一束发的银冠也不见了。   ……   天光大亮时,屋子终于传来起床的动静,张琥珀几人很快发现聂更阑还躺在床上,都无比诧异,“聂道友,今日你没去打坐和背书么,怎么还躺着?”   聂更阑裹在被子里背对着众人,“我有些不舒服,你们先去吧。”   魏禧:“哦,那我们先去膳堂了啊。”   几个弟子洗漱完毕,呼朋伴友地走了。   等到房里彻底安静,聂更阑终于翻了个身。   早晨,他试图用许田田给他的传音符联系他,没想到这出自药峰的传音符根本无法驱动,他只能先钻进被窝确保不受寒气侵袭。   在小考开始前赶到课室,他想,尽量保证自己手还能写字就好。   ……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小考将至。聂更阑估摸着差不多了,咬牙从床上爬起,冷空气顿时从四面八方钻入骨髓,冷得他直打哆嗦。   聂更阑果断扯下被子批在身上,他没有束发的银冠,索性在房里随意找了一根破布条扎了高马尾,而后,裹着被子走出屋子。   拓音阁外的草地上,依旧有仙鹤在等。在看到聂更阑出来时,没等他到跟前已经翩翩飞起滑翔至他面前。   聂更阑从被子里伸出手摸摸仙鹤修长的脖颈,“你是不是也被我这副装扮惊到了?好仙鹤,载我去胡长老的灵一峰吧,今日在那里会进行小考。”   仙鹤用脑袋蹭了蹭他掌心,然后将身体矮了下去。   聂更阑爬上仙鹤的背,将背子裹好,“出发吧。”   仙鹤长啸一声,双翅展开往空中飞去。   今日胡长老要求弟子们都到他的灵一峰进行小考,妙音峰到灵一峰距离不算长也不算短,半刻钟就能到。   从高空俯瞰,灵音宗云雾缥缈景色奇诡壮丽,但冷风呼号也同样让人睁不开眼,尤其是寒风刺骨,让聂更阑更是裹紧了披在身上的被褥,尽管如此,他还是被冻得嘴唇泛白。   可他一只手要拽被子,一手还要扶稳仙鹤,一边还要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很快就开始变得吃力。   这个时辰,弟子们大约都已经陆续赶到灵一峰。   他一定要赶上小考。   只是下一瞬,一把飞剑不知从何处流星飒沓般出现,转瞬就到了他附近。   聂更阑本就因为与寒风抗争吃力,这会儿看到飞剑上站得笔挺如松的人正居高临下俯视自己,起初还吓了一跳。   此人相貌平平,皮肤生得比寻常人黝黑,身姿却挺拔如松柏,一双清冷的眸子似沉了一汪寒潭,幽寒浸人,居然使得他生出了一丝与众不同的气质。   聂更阑看得愣神,手一个没扶稳仙鹤瞬间差点踩空,另一只手拽着的被子倏然松开。   “呼啦——”   凛冽寒风瞬间把掀开一个口子的被褥刮走,根本不给聂更阑反应的机会。   “啊!”   聂更阑浑身上下只穿了中衣,寒气似无数把利刃刺入皮肤,而他那随意用布条扎着的马尾也随风散开,一头长发如瀑般散下,肆意张扬飘散。   而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抱紧仙鹤的脖颈绝不松手。   可,实在是太冷了。   刺骨寒风激得他眼睛睁不开分毫,只能无意识喃喃:“小考,一定要赶到……”   没想到方才那人咻地一下瞬间飞至他身边,清冷得将人头皮炸开的声音在耳边瞬时扩大。   “再飞下去,会染恶疾。”   聂更阑不知这人是谁,只是有些微恼,若不是他忽然蹿出惊吓了自己,他也不会被风刮走被褥。但聂更阑也做不得任何举动,是以只能咬着唇不作声。   他身体底子本就弱,这会儿吹了一阵风,能隐约感觉到额头温度在上升,浑身又冷又热,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实在难受。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目光投向旁边御剑飞行之人,开口时,牙齿都在打架发出“咯咯”的动静,“师、师兄……” 第37章   聂更阑牙齿不停打架发出清晰的咯咯声, “师、师兄,请问可否借我一件法、法衣。”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狼狈, 道出请求后偏移了视线不好意思看对方。   飞剑上的师兄不多废话,只沉声答应:“好。”   下一刻, 聂更阑就听到一阵风掠过,自己穿上了一套尺寸不合乎身材的玄色衣袍。然而这玄色衣袍并非加厚夹棉的弟子服, 只是普通单薄的衣袍, 没有半分御寒的作用。   这不是那位师兄的衣袍么,怎么会——   聂更阑看过去时,发现飞剑上师兄此时已是全身只着中衣,和他方才的情形完全倒了过来。   聂更阑大惊失色,“师兄, 你做什么?”   师兄答得简洁:“储物袋, 没有多余衣物。”   “师兄,这样你会受寒, ”聂更阑不忍心苛责这位师兄的“天真”,牙齿还在打颤, “况且, 这身衣服并不如弟子服那般有御寒效果。”   师兄垂眸扫向坐在仙鹤上的少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策, “我乃化神期,有灵力护身并不畏惧严寒。”   聂更阑几欲崩溃, 泪差点从眼眶飚出, “可我现在很、很冷!”   意识到自己失策的师兄再次瞥向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的少年,一挥手,一层结界从他头顶上方笼罩而下, 严严实实将他包裹在内。   四周呼号的风声霎时归于平静,寒意顿消。   聂更阑冻得哆嗦的身体处在一个温暖的空间,抱着胳膊的手松开,惊奇地看着这层球状一般的结界。   师兄言简意赅:“我将你送至目的地。”   聂更阑浑身舒适不少,连忙隔空向师兄拱手:“多谢师兄,有劳了。”   师兄不再多言,淡淡颔首,御剑跟着仙鹤齐头并进。   聂更阑身上暖和不少,从容下来后,忍不住多看了身旁的师兄几眼。寻常弟子第一次看到他,要么会盯着他脸上的疤痕反复打量,要么因为他的身世多少流露出鄙夷之色。可这位师兄与他交流始终淡淡的,仿佛他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师弟。   聂更阑眼睫微眨,心里划过异样的情绪。   那是难以寻求的一种状态。   但还未等他多想,右脸的疤痕突如其来泛起一股热和躁动,并且开始在脸上四处蠕动游走,速度极快。   “嘶。”   聂更阑手掌捂住那道疤痕,忍不住想挠一挠。熟悉的痒意和躁意充斥心田,和收徒大典那日一模一样。   聂更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这道火麒麟促成的疤痕,该不会又要生出事端——   “啊!”   念头甫一冒出,脸上的疤痕咻地蹿至嘴角位置,聂更阑疼得眼泪直飚,身体一个坐不稳,连带着所处的球状结界跟着倾斜要往高空坠落。   眼看他要摔下去,飞剑上师兄手轻飘飘一挥,结界稳住飞回了仙鹤背上。   聂更阑惊魂未定,重新抱住仙鹤的脖颈,但“多谢师兄”几个字尚未出口,那道疤痕再次作起了怪。   这次更甚。   聂更阑在翻涌的躁意和刺痛之下,身体忽然在结界里翻滚不止,连带着结界又开始摇晃摆动,在危险的边缘颤动不已。   “师兄!”   聂更阑怕得下意识喊出声,抓住仙鹤却被摇晃得根本无法施力。   飞剑上,师兄目睹了这一幕,眉心微微皱起。情况紧急,他没时间思虑太久,下一瞬收剑飞入结界出现在聂更阑背后。   “师兄!”聂更阑受惊,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拼命想往前挪动身体,却被师兄一把扶住胳膊,清冷的嗓音在耳边乍然响起:“坐稳,别动!”   聂更阑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师兄,你、你能不能回到飞剑上……”   师兄似乎冷笑了一声,“你当想同你共乘仙鹤?”   “没我在,你脸上的疤痕会不受控制,看好了。”   师兄祭出飞剑重新回到剑上。   果然下一瞬,聂更阑疤痕发出巨大的灼热刺痛感,一挣扎,他所在的结界再次开始飘摇摆动,再次出现坠落之势。   聂更阑心再次提起,还未呼救,他后方一沉,师兄已然回到仙鹤身上,与他坐在了一出。   疤痕倏然停止躁动,老老实实安静下来。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不再挣扎后,结界也不再摇摆。   师兄极淡的声音传来:“信了?”   聂更阑:“……”   聂更阑说不出话了,只觉得方才的一幕诡诞至极,却又无处可言说,只能默认让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师兄坐在他身后。   只是,师兄就在他身后,且还只穿着一身里衣,这画面想象起来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聂更阑忍不住紧绷脊背,尽量让自己不要贴到身后的人。   “吱吱。”   蓦地,一声微小的动静传来,少年右脸疤痕猛地动了动,疼得他惊叫一声,身体晃动之余,脊背不受控制完完全全贴在了身后人的胸膛上。   少年身体顿时僵住,浑身如触电般弓起脊背,呼吸也忍不住凝滞,“师、师兄,对不起。”   一只手及时扶住他肩头,清冷嗓音再次响起,“你还未能控制好体内之物。”   聂更阑一愣,他看出来自己体内藏着火麒麟了?   只听师兄又道:“你体内之物暂时无法安静,不过一旦靠近我便会感受到我灵力压制恢复安稳,这一路你可以靠着我。”   聂更阑不知为何面颊忽然爆红,太阳穴青筋冒起,“不要!”   师兄:“?”   他注视着少年后脑勺的高马尾,注意到那双白皙的耳根慢慢变红,似乎想到什么,道:“也罢,我给你施一道定身术。”   聂更阑还未出声,下一瞬浑身已经动弹不得。接着,师兄将他脊背扳正,脱离了自己的胸膛。他终于感到自在许多,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心中不由生出感激。   “多谢师兄。”   身后之人仿佛已经把所有该说的话说尽,没有回应,气氛恢复至冷清。   聂更阑没来由从心底浮起一阵怪异感,脑海里迅速闪过一抹白色身影,下意识脱口而出:“师兄,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身后之人这次终于吐出两个字,淡然清冷,“未曾。”   “也是,”聂更阑喃喃,“若是见过,你不会认不出我。”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师兄。”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没有再进行交流。   当灵一峰终于近在眼前时,聂更阑心神终于放松。仙鹤载着两人在灵一峰停剑坪缓缓降落。   师兄手轻轻一挥,聂更阑的定身术被解除,当即从仙鹤背上滑落到地面,生怕再触碰到身后之人。   “今日多谢师兄出手相助,”聂更阑神情尴尬,“不过还望师兄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以免师兄受我牵连累了名声。”   “你名声不好?”   “师兄不知道我事?”聂更阑惊讶之余苦笑一声,“没听说过也好。”   “他日师兄若是有需要,尽管可以找我帮忙,我是外门弟子,名唤聂更阑。”   “师兄,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聂更阑再次拱手,之后匆匆离开停剑坪。   清鸿剑尊瞥着少年仍旧泛红的耳后根,重新踏上飞剑回到寒风中,而后,不免垂眸瞥向自己身上仅着的中衣。   大乘境界之人早已风雨严寒不侵,体魄强韧。如果不是因为世俗礼教,他甚至不需要衣物蔽体,因此身边从来不会有多余的衣物。   清鸿剑尊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失礼的一日,还是因为一个陌生的外门弟子。   那日收徒大典他见过这少年,也只是匆匆掠过几眼并无印象。宗主提醒他朔与这弟子之事,他这才亲自出玉髓峰过来看一眼。   这少年,并未如同传言中的那般放浪轻浮,反而举止克制有礼,行为正常。   看来他几百年不出山,这个世道依旧和过去一样,几句流言就几乎能把人杀死。   这孩子生命力很顽强,到现在还能好好活着,实属难得。   ……   聂更阑往课室走去,还未进去许田田已经冲了出来,“聂道友!你差点迟到了!你去哪了?”   “对了,你束发的银冠呢?为何只扎着马尾,头发也乱糟糟的?”   课室里,早有许多弟子在张望,从停剑坪那头远远开始,他们早就注意到聂更阑是被一个只穿着中衣的男子送下仙鹤的,因此都开始议论纷纷。   “那个只穿着中衣的是何人啊?”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聂更阑身上穿的明显不是弟子服!这身衣裳明显不符合他的体型,一看就是方才那个人的!”   “我的神君上仙啊,他们这是怎么了?”   张涛发出猥琐的笑声,“一个小倌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你们觉得还能发生点什么?况且他仪容不整,头发凌乱,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不是吧,聂更阑真的和男人……”   “你们没看到方才在停剑坪上他与那男子依依不舍的情景?”张涛神色讥讽,“看来是舍不得与情郎分开,也不知昨夜他们到底都做了什么,看看,今日还差点迟到了。”   周炎抚掌大笑:“妙啊,张道友,你这推测可谓是十分合理,我赞成!” 第38章   课室内众人议论纷纭。   课室外, 聂更阑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玄色外袍,冷得牙齿打颤,对许田田道, “说来话长,你有没有多余的衣物?”   许田田虽讶异, 但还是很快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套弟子服递给他,“赶紧穿上, 考试马上开始了!”   聂更阑拿着衣服去假山后的僻静处穿上, 回到课室时,众人的议论已经被君杳然阻止,因此他并未听到什么不堪言论,只是察觉出,周围的视线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戏谑和怪异。   聂更阑没深究, 只是深深呼出一口气。   所幸, 终于赶上了考试。   课室另一头,张涛露出了懊恼的神情。   早知道弄湿衣服不够, 他就再添一把火好了。没想到这兔儿爷如此拼命和不要面子,硬是撑着赶来考试了, 而且还是个不知名的师兄送他过来的。   张涛阴鸷地瞪了眼聂更阑。   也就是这时, 胡长老进了课室,郑重宣布:“纪事课小考开始, 希望诸位都尽力而为。”接着,开始下发题目。   许田田用口型隔空对聂更阑说了句“加油”。   聂更阑稳住心神, 提笔唰唰书写, 专心致投入到考试当中。   诸如张琥珀魏禧之类字还未认全的弟子,只能抓耳挠腮东张西望看着别人作答,毫无参与感。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截止。   所有弟子把卷子交到胡长老手里, 长老当场批阅。   这场考试,外门弟子是最期待结果的,内门弟子对火炎珠不感兴趣,甚至在自己师尊的峰头待久了,会得到更好的灵宝法器,因此对这个小考并不放在心上。   不多时,考试结果当场公布。   胡长老捻须笑着宣布结果:“这次居然有弟子全都答对了,当之无愧的魁首,恭喜啊聂更阑!聂小友,火炎珠今后就是你的了,祝你继续保持这股韧劲和心性,在修炼大道上也能有所成!”   聂更阑在一众诧异和艳羡的目光中起身谢过胡长老。   周炎嗤了一声,满脸不屑。   许田田拼命冲聂更阑竖大拇指:“好厉害!”   胡长老:“今日起纪事课全部结束,希望各位小友修仙大道一路坦途。”   “哦对了聂小友。”   聂更阑:“长老有何吩咐?”   胡长老开口:“差点忘了一事,这火炎珠昨日被药峰的青炎真君借走,聂小友今日去上课直接向青炎真君取回来便是,我已经同他打过招呼了。”   “是,长老。”   胡长老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看他一眼,又道:“下次仪容须得干净整洁,不可坏了宗门纪律,今日看在你小考不错的份上就不追究了,知道了么?”   聂更阑躬身行礼,“弟子知错,自当谨记教训不会再犯。”   胡长老满意地嗯了一声,“好了,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说罢,他自行先出了课室。   许田田一脸崇拜钦佩的目光看着聂更阑,“聂道友,这次小考你居然做的全都对,你也太厉害了!那些题目光靠背下来是不能全部答对的,死记硬背根本行不通!”   一早上的有惊无险再到顺利赢得考试获得火炎珠,总算没白费力气,聂更阑终于露出个淡淡的笑,“还好,我——”   话没说完,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山上的冷风一吹,聂更阑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在发冷,尽管已经穿上许田田的法衣,但此前在仙鹤上他受寒厉害,寒气早已入侵体内,若不是有那位不知名师兄的结界,恐怕他现在已经高热了。   尽管如此,聂更阑现在也浑身轻飘飘的,头重脚轻,走路还踉跄了一下。   许田田赶紧扶了他一把,“对了你怎么会穿这身衣服过来,你的弟子服呢,怎么银冠也没束弄得这般狼狈?”   周炎张涛等人这时簇拥着聂云斟过来,停在二人面前。   张涛不知何时已成了聂云斟阵营的人,神情阴恻恻故意拉长了语调,“也不知道聂小倌这是穿了哪个野男人的衣服,这是才完事儿吧,啧啧,小考前一晚你们还翻云覆雨,果真是郎情妾意缠绵不休啊。”   周炎:“张道友可真是一针见血了,新晋弟子在宗门里□□勾引师兄,这可是一个不小的罪名呢,某人担得起吗?”   许田田愤而攥起拳头:“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聂更阑不出声,寒着脸二话不说冲上去狠狠往张涛脸上揍了一拳,后者猝不及防踉跄两步。   从早晨起发现衣服全被浸湿到储物袋被人动过,就连束发的银冠也不翼而飞,聂更阑胸口早已堆积满腔怨气,此时再也忍不了,拳脚使劲往张涛身上砸。   这些小人手段,用脚趾头也想得出自谁之手!   张涛身上的伤早已养好,这回哪还由得聂更阑揍人,“呵呵,你个贱蹄子,该不会以为上次打不过你是因为自己厉害吧?老子今天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聂更阑显然不是张涛的对手,两人力量悬殊,他脸上很快挂了彩。   许田田本想让聂更阑打个痛快,一看不对劲连忙祭出一张定身符,几乎是同时,君杳然、慕容证雪也出手,各自祭出一张符篆。三张符篆同时打在张涛身上,顿时让他身体腾空而起狠狠摔在地面,发出惨叫声。   许盼娣连忙上前将聂更阑扶起:“聂道友,你没事吧?”   聂更阑嘴角流出一道血渍,闻言摇摇头,只是看向躺在地上的张涛神情阴沉不少。   他还是太弱了。   方才他被张涛钳制得死死的,丝毫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和他打。若这里无人在场而对方起了歹意,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当场毙命。   汪淼淼蹲在张涛身边查看后,扬声道:“张、张道友的肋骨似乎断了!”   张涛嚎叫不已,眼里迸发出恨意,“我要向执事堂告发聂更阑昨夜与男子颠鸾倒凤,□□宗门,败坏宗门风气!”   ……   妙音峰,执事堂。   众多弟子围在执事堂大厅看好戏,低声议论着什么。   张涛的声音异常清晰:“安师兄,弟子要告发聂更阑勾引男人颠鸾倒凤,□□宗门!”   大厅里安静一瞬。   安如风声音冷了几分:“你可知污蔑诽谤同门是什么罪过?”   “弟子没有污蔑!聂更阑今晨纪事课小考穿着无名男子的衣裳姗姗来迟,浑身凌乱不堪,头发也未束,他此前身份便是小倌,想来这些事应当做过不少了!”   所有目光聚集到只囫囵扎了个高马尾的少年身上。那身玄色衣袍在他身上极不合身,无论是哪个部位都长出了一截,一看就是别人的衣裳。   且,对方比他身量比他要高出不少。   如此情形,一般人下意识会觉得发生了什么,再经过张涛刻意拱火,这下所有人都很难不怀疑聂更阑与那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有一腿。   安如风眉头皱了皱,转向聂更阑:“聂师弟,为了你的名誉着想,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能否配合?”   聂更阑接收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审视目光,声音低沉,“师兄请问。”   “聂师弟,此前在凡界可是小倌身份?”   “是。”   “师弟身上的衣裳是否属于其他男子?”   “是。”   “师弟昨夜可曾与男子私会,一夜风流?”   “不曾。”   安如风眉头再次皱了皱,“那么,师弟为何小考迟到,形容这般狼狈?”   聂更阑慢慢抬起眼睛,目光定定与安如风对视,“安师兄,那这就要问,昨夜是谁将我的衣服全都浸泡在水里,偷走我的发冠,让我不得不穿着里衣出门了。”   “你是说有人偷窃你的衣服和发冠?”   “是。”   “那师弟这身衣服从何处而来?”   “半道一位师兄借与我的。”   “姓甚名谁?”   “不认识,他送我到灵一峰便自行离开了。”   话问到这里,安如风也不由得静默一瞬。   张涛刺耳的笑声在大殿回响:“你说有人偷你的衣物?安师兄,现在派人回去一查便知,到底是谁在撒谎!”   聂更阑闻言,心一沉。   许田田熟悉他,看到这表情,也跟着张大了嘴巴。完蛋,该不会又被人算计了?   ……   七名执事堂弟子御剑流星般赶到妙音峰的拓音阁,直奔聂更阑所住的房间。   一刻钟后便从拓音阁回到了执事堂,向安如风禀报:“聂更阑的铺位上整整齐齐放着三套弟子服,束发的银冠也在上面,”   张涛闻言,缓缓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这下,谁在撒谎已经不言而喻。大厅内所有视线齐齐投向聂更阑。   人群中,就连周炎也忍不住对聂云斟耳语:“没想到张涛这小子真是瞎猫碰死耗子了,啧啧。”   大厅内,安如风脸色已经变化了几回,最终还是发问:“聂师弟,你所有衣物和发冠都好好地躺在床上,你为何要撒谎?是为了掩饰你所做之事?”   “你昨夜到底在何处,请如实交代!”   许田田扬声喊道:“师兄,聂更阑昨夜在哪,问与他同住一间房的弟子便知!”   柳师姐出言训斥:“执事堂问话,旁的弟子不许插嘴!”   许田田顿时蔫巴了,恼怒地瞪向张涛。   安如风:“与聂更阑住一间屋子的弟子都在何处!”   话落,张琥珀和魏禧等五名弟子分别在人群里不同的位置举起手,“弟子在此。”   安如风:“好,你们来说说,昨夜聂更阑到底在不在房里休息?”   聂更阑抬眸,眼中含着希冀朝那几个弟子看去。   却瞧见,张琥珀、魏禧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立即缩了回去,像是看到洪水猛兽一般。   下一刻,张琥珀与魏禧等人一唱一和开始阐述昨夜的事:“回禀师兄,昨夜子时弟子起夜如厕,并未看到聂道友床铺上有人,当时还以为他也去方便了,如今看来,他是,他是……”   他是什么,后面的话已经无须多说。   聂更阑昳丽的眸子剧烈颤抖,目光不可思议地扫向那几个弟子,“你们为何要睁眼说瞎话?”   同屋的其他弟子沆瀣一气,纷纷站出来作证,“我们没胡说,早晨起来我们也没看见你啊,聂道友,你昨夜该不会真的与男子幽会去了吧?”   大厅中的弟子哗然,嗡地一下爆炸开来。   “我的无量上仙啊,这聂更阑自打进入宗门以来都和多少个男子有染了?三四个了吧,他就这么不知检点吗?”   “我看应该是急着找靠山吧,我听说他早出晚归打坐修炼却始终无法引气入体,应当是着急了,想广撒网呗,看谁能带他往上爬。”   “真恶心,他脸上那道疤也有人能受得了?而且他还找了这么多个男人,也太□□了吧……”   议论声不绝,每一句都如针尖刺耳膜一般扎得聂更阑心口发闷,隐隐作疼。   许田田气得要发疯:“简直是一派胡言!安师兄,还请您彻查此事,还聂更阑一个清白啊!”   柳师姐干脆一道禁言术封了他的嘴,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安如风忽然厉喝一声:“聂更阑!你昨夜到底在何处,与谁见了面,若是能从实招来,执事堂或许还能对你从轻发落。”   少年只是无声抬起眼,泛红的眸子让安如风一愣。   “师兄,”少年声音含着嘶哑,“我没有见谁,昨夜我一直待在房里睡觉,哪里都没去。”   周炎嗤笑:“嘴硬!这么多弟子都指认了,你还不承认!”   安如风皱眉道:“聂师弟,你若是执意不肯承认,那就请恕我们得罪了!”   他打了个眼色,立即有三名执法弟子上前强行将聂更阑的外裳扒了下来。   聂更阑拼命挣扎却也无济于事,一身里衣暴露在众人视野里。   那件外裳本就不抵御寒气,一脱,寒气立即侵袭缠绕而上。   许田田急得不行,要冲破阻拦上前,许盼娣即使将他拉住,“许道友,你急也没用,还不如让执事堂查个清楚,恰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许田田这才消停了,愤懑地又跺了两下地板。   安如风神色肃冷睨视聂更阑:“师弟,你不愿报对方姓名,执事堂只好用非常手段了,来人,把追息钟拿出来!”   “什么是追息钟?”弟子们交头接耳地议论。   柳师姐解释道:“追息钟,顾名思义就是能追踪对方灵力气息的法器,这件衣服若是那男子的,追息钟定能查到他的去处!”   柳师姐从执法弟子手里接过追息钟,得到安如风的示意,把从聂更阑身上脱下的外袍笼罩在追息钟上。   大厅内所有人都目不转睛,接着看到追息钟上方散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芒,接着,紫芒幻化成一只飞鸟径直往执事堂大厅外飞去。   这就进一步佐证了,玄色外袍果真属于聂更阑。   安如风一思量,果断下令:“你们在这守着,我去追!”   说罢,当即御剑追上那道幻影紫鸟。   人群里,周炎和聂云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涛邀功似地撇了眼聂云斟和周炎,无得意洋洋,周炎悄悄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聂云斟本只想干扰聂更阑纪事课小考,再稍微丢个脸,没想到居然有了这个意外收获,简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   紫鸟幻影一路飞出妙音峰,往北而去。   安如风御剑而行,暗想,看来那人并不是外门弟子。这是否也恰好从侧面证实了,聂更阑只勾搭实力强劲之人?   安如风收起心思,循着紫鸟一路前行。   灵音宗所属地界范围甚广,大大小小几百个峰头,安如风的飞剑跟着紫鸟一路向北,越飞,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方位往北,附近没有认真真君长老的峰头洞府,而唯一一位拥有峰头洞府的,是那位宗门地位堪比十个宗主的主儿,清鸿剑尊。   追息钟怎么会带他来这儿?   安如风倏然联想到最近宗门里沸沸扬扬的流言,说是聂更阑勾搭的人之一就有朔。   他来宗门已有两百多年,多少也听说朔似乎是那位剑尊身边的人。   难不成,聂更阑昨夜幽会的对象正是朔?   若果真如此,聂更阑还真是找到了大靠山。   又飞过不知多少个峰头后,紫鸟幻影最终停在玉髓峰外,双翅振动停滞不前,再也没离开。   玉髓峰有禁制,它无法进去。   那件衣袍果真出自玉髓峰!   安如风神情变得凝重,召回紫鸟远离此地,寻了一处无人的峰头降落,随后祭出一张传音符。   传音符咻的伸出两只翅膀,直奔宗主所在的神音峰。   片刻后,在神音峰观星台上喝茶的宗主看到了传音符慢慢降落在他的棋盘面前,蹭蹭收回了两只翅膀。   “执事堂?”   宗主大感奇异。   执事堂近年来很少有无法做出决断的宗务,今日是怎么了,居然少见地给他传音询问宗务事宜?   宗主挑起眉,指尖一道流光弹过去,传音符立即像长了嘴的小人开始叽里呱啦说话:“宗主,今日有一事……”   “噗!”   不过几息,听完事情经过的宗主当场喷出嘴里的茶。   “你再说一遍?”   传音符的小嘴再次开始叭叭起来,“宗主,今日有一事甚是奇怪……”   宗主这次听了个一清二楚,到最后,将一段音讯注入传音符,“待在原地勿要离开。”   之后,他便匆匆忙忙将水镜投在棋盘上方,朝里扔了一枚自己的信符。   水镜亮了亮,但似乎没动静。   宗主如此急躁还是五百年的事了,好家伙,这会儿又让他重回当时那种着急的心情,实属不易。   他又接连投了好几枚信符,催促对面赶紧同意他的传音联络。   “关键时刻不出现,真是的……”   宗主又投了七八枚信符,对面终于传来沙沙声响,水镜里出现影像,似乎是清鸿剑尊堆叠在地面的织锦金丝袍角。   而后,清鸿剑尊半边锋利的下颌角出现在水镜里,“何事?”   宗主哼了一声:“那日我不是与你说过,朔追求那位聂更阑张扬得很,闹得宗门人尽皆知,那你可知,昨夜他们两人幽会了一整夜?!”   水镜里,锋利的下颌线微微抬起。   清鸿剑尊额角跳了跳,“为何如此说?”   宗主把执事堂禀报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那追息钟的紫鸟幻影就停在玉髓峰外流连不去,你说,不是朔还能是谁?”   “清鸿啊,我本意是让你劝劝朔,你是不是还没同他提起这件事?如今都有弟子告发那位聂小友淫/乱宗门祸害弟子了,这个罪名可不小啊!”   宗主语重心长对水镜道:“我看那聂小友并非什么浮花浪蕊之辈,你说,会不会是朔勾引的人家,唉,龙族毕竟天性就——”   “元千修!”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我昨晚在玉髓峰睡得好端端的,你怎的给我乱安罪名!我出没出去剑尊还不清楚吗!”   水镜视线不能及之处,北溟朔的声音怒气冲冲传了出来。   宗主:“……”   “啊?”   下一瞬,他震惊地看向水镜里。   里边却没有动静再传来,甚至那道下颌线在水镜里一闪而过瞬间消失,只留下那堆叠的金丝线锦绣袍角。   宗主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之下,最终得出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当即震惊失语,“难道昨夜那人是……”   “清鸿?!” 第39章   宗主还欲问个清楚, 然而水镜通道已经关闭,不知道那一人一龙此刻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玉髓峰。   龙咆气势汹汹将清鸿剑尊当成柱子缠绕了个紧,龙首在他头顶龇牙咧嘴喷出鼻息, “我几日没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衣物为何会在聂师弟那儿!”   清鸿剑尊目光一寒:“再不下来,你的龙尾别想要了。”   龙瞬间成了怂货, 蔫嗒嗒松开清鸿剑尊游到旁边的柱子上缠绕成几圈,耷下脑袋气势不足地嘀咕:“事关我喜欢的人你也不告诉我, 真没义气。”   清鸿剑尊冷淡道:“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我喜欢的人穿了你的外袍, 这个举动多么地暧昧,在我眼里就是背叛我,要同我抢人!”龙激动地又开始喷鼻息。   清鸿剑尊:“是么?”   “是!”   清鸿剑尊神情渐渐变得讳莫如深,周身灵力散发出寒凛之意,整个大殿发出咔咔声, 地砖、墙壁和穹顶覆盖上一层冰, 冷冽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龙自知说错话,心虚地从柱子上游下来打算溜走。就在他快要滑溜出大殿之际, 清鸿剑尊却淡声开口了。   “凭你们这点三脚猫的修为,加起来也不及我半根指头, 抢人?”   嘲讽, 浓浓的嘲讽!   龙气恼地转头要和人对峙,清鸿剑尊已经原地化作流光离开, 只留下一声毫不留情的冷笑。   龙气得大叫:“杀人诛心!”   这人分明知道他做错了事惭愧,还要再添上一把刀子!   龙委屈地缩起脑袋, 这才记起他似乎还没弄清楚聂更阑为何会穿这毒舌的衣物。   龙已经气迷糊了!   ***   安如风不知在无名峰头待了多久, 发髻都快被吹成鸡窝形状时才意识到宗主也许可能没这么快回复,于是自己笼罩了一层防风结界。而结界才落下,宗主的传音符就到了。   传音符表面凸起成嘴唇的形状, 一张一合:“如风,此事无须再查下去,聂小友并未触犯宗门律法。”   “切记。”   随着最后两个字的声音消散在空中,传音符也逐渐化成灰烬不见。   安如风一头雾水,“不查了?”   本来宗主的吩咐并未有什么不妥之处,但他最后添的那两个字却给这件事笼上一层神秘阴影,简直像是在欲盖弥彰。   可宗主之命,他不能不从。   安如风疑惑地踏上飞剑,原路返回妙音峰。只是脑子里仍旧止不住在想这件事。   紫鸟幻影已经飞到玉髓峰,聂师弟身上那件衣袍分明出自此处,衣物主人除了朔还会有谁?   可宗主这姿态分明是看在清鸿剑尊的面子上维护朔,还不准许执事堂将聂更阑定罪。   安如风脑子转得快,一下子便福灵心至,难不成,清鸿剑尊和宗主是打算默认朔和聂更阑的事了?   他忽然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没让其他弟子跟来。此事恐怕越少人知道越好。   ……   执事堂里,安如风离开多久,聂更阑就在寒冷的穿堂风里跪了多久。   直到安如风回到大厅当众宣布:“事情已经查明,完全是一个误会,这件事到此为止,聂师弟可以走了。”   许田田松了口气,立刻冲过去把法衣披在聂更阑身上,“赶紧穿上,别冻坏了!”   聂更阑嘴唇在颤抖,手脚僵硬膝盖也发疼,在法衣披上的瞬间倒抽一口气,双臂抱紧了自己。   大厅里人群骚动,张涛首先表示不服:“安师兄,敢问那件衣袍是哪位师兄的?”   安如风:“师弟,你在怀疑执事堂的判罚结果?”   “弟子不敢,弟子只是想知道,那只紫鸟幻影最后停在谁身上了?聂更阑分明亲口承认了那件衣袍属于某位师兄,安师兄,您到底看到了什么,能否给我们一个交代?”   一个姓樊的弟子和张涛同屋,也跟着附和:“是啊安师兄,这结果也太草率了,我们怎么清楚每天朝夕相处的同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搞得人心惶惶的我们也没法修炼啊。”   “放肆!”柳师姐喝道,“执事堂判罚向来分明,安师兄已经说明聂师弟无罪,你们这是要造反?”   安如风摸了摸鼻子:“……”   忽然觉得有些心虚是怎么回事?   安如风清了清嗓子:“怪我没把话说清楚,紫鸟幻影最后停在某处荒山上,恰好有一个人在砍柴呢,说来也巧,此人我认识,因为长年只在荒山活动,所以宗门里并未有太多人认识。”   “为免牵涉到这位无辜的师兄,姓名我就不透露了,总之一切都是误会。”   张涛等人原本兴致勃勃地等着看聂更阑出丑,没想到却来了个反转。   聂更阑真没和那男子幽会?   张涛悄悄向周炎那边望了一眼,悻悻地低头。   执事堂都如此申明了,他们也不敢再闹出动静,否则真对峙起来,吃亏的是他们自己。   安如风:“好了,方才主动告发的张师弟,我想你应当向聂师弟道歉,此事便就此揭过,聂师弟,你以为如何?”   许田田愤愤举着拳头:“凭什么,他们这么污蔑聂道友,光道歉能顶什么用!”   他手忽然被用力扯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聂更阑在对他摇头。   聂更阑虚弱开口:“安师兄,我接受道歉。”   安如风满意点头,“好,那就这么办。”   他们这边倒是有商有量,张涛却不乐意。   笑话,让他给这个婊子低声下气道歉?想都别想!   安如风见张涛一动不动,沉声催促:“张师弟?”   张涛脸憋红,阴恻恻地剜了一眼聂更阑,接着求助一般看了眼周炎聂云斟的方向。   这两人这会儿冷眼瞧着,根本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周炎嘀咕:“还以为这蠢货真能给那废物一个教训,没想到失败了,真是够废物的。”   许田田怒声道:“张涛,你冤枉好人败坏同门名声,还不赶紧道歉!”   柳师姐:“张师弟如若不道歉,只能接受消灵鞭的惩罚了,每只手掌各五鞭。”   张涛立刻想起那日收徒大典被消灵鞭支配的恐惧,登时瞳孔张大,瞬间服软,“我、我道歉。”   他咬着牙走到面色苍白的聂更阑面前,扭过头愤声道:“对不起。”   许田田:“哪有道歉不看着对方说话的,你这是诚心道歉吗?”   张涛欲发作,转头看见安如风冷冷盯着他,只好看向聂更阑,不情不愿道:“聂道友,是我冤枉了你,对不起!”   聂更阑只低低回了一个字:“嗯。”   安如风见状,宣布这件事就此翻篇,让大家都散了。   张涛怒气冲冲大步离开,魏禧张琥珀更是如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出去了。而在执事堂外面的墙根处,周炎正等着聂更阑同屋的几个弟子……   安如风来到聂更阑跟前,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清融丹,“抱歉师弟,我也只是例行公事,还望不要见怪。你恐怕是被冻伤了,服下这颗清融丹即可恢复。”   聂更阑不做声,接过丹药服下,看了一眼安如风。   谁知对方竟是心虚地别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他。   柳师姐好奇地来回看着二人,感到莫名。   药效发挥还需要时间,聂更阑依旧感到虚弱,“多谢师兄,我们先走了。”   许田田扶着聂更阑出了执事堂,两人终于晒到暖和柔软的日光,不由微微眯起眼睛。   “可恶!”许田田想起这件事就来气,“张涛分明和周炎聂云斟那帮人一伙的,他们之前造谣也就罢了,如今居然直接指认你与男子幽会说你□□祸害宗门!这件事我怎么想都很气!”   聂更阑因为浑身冰冷僵硬,步子缓慢,被太阳晒了一会儿后,稍微好受了些,但手脚被冻得发痒肿胀,依旧难受。   许田田又道:“对了,你同屋那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居然联合起来污蔑你,我看他们就是被周炎那两个人收买了吧!”   “你那些衣服肯定都是被他们偷偷拿去泡在水里了!”   聂更阑声音沉沉:“低阶储物袋,谁都能打开。”   许田田立刻哽住了。   是啊,他们的储物袋当初都是挑最便宜最低阶的买,因为没有灵力法术,只能买不需灵力就能打开的。   但凡有一丝灵力,都能使用认主的储物袋,别人也就不能趁机钻空子。   许田田难过地垂下头,“那、那你以后怎么办,张琥珀魏禧现在都是周炎他们的人了……以后,你的日子会更难过吧。”   聂更阑发出一声苦笑,“他们应该都是被聂云斟收买了。”   许田田恼怒:“不行,这样下去你都不够他们玩儿的,我去同师尊说,让他将你收在药峰做随侍弟子,你和我待在一块安全些!”   聂更阑拦住他:“不必,青炎真君怎会轻易收没有资质的弟子进药峰,况且我的名声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他们还能再污蔑到什么程度?”   许田田攥着拳头愤愤不已,最终还是妥协,送了聂更阑回拓音阁。   聂更阑被扶着进院子时,所有弟子视线都粘在两人身上,尤其是回到聂更阑住的屋子,魏禧张琥珀几人都心虚地不敢看聂更阑。   经过他们时,许田田冷冷哼了一声。   把聂更阑扶着躺下,许田田在叮嘱他好好休息后,再次返回,张琥珀小心翼翼地叫住他:“许、许道友,对不起,我们真不是故意的,可是聂道友一夜未归,他的东西也都不是我们动的,我们也是实话实说而已……”   许田田出声打断他:“跟我出来。”   “啊?”张琥珀愣了愣,给魏禧使了个眼色,“哦哦,我们这就来。”   两人跟着许田田到了外面,还要再解释,没想到许田田一出手就照着他们眼睛各自给了一拳。   房内,闭上眼的聂更阑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又一声惨叫,蜷曲身体让裹在被子里,眼睫在苍白的脸投下阴影,显得他尤其脆弱无助。   他本以为这段时间与张琥珀魏禧等人已经相处得足够好。两人有不懂的字总会问他,他也总是耐心教导,时间久了,他也偶尔会拜托他们在日落时替自己收晾晒在外头的衣服。   可是为什么,到头来,他们还是……   他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太过愚蠢了。   少年用力地闭了闭眼,自嘲地屈起唇角。   ……   聂更阑整整躺了一下午,到了夜里只爬起来吃了两个馒头,回来又继续躺着。对屋子里的事不闻不问,也不管张琥珀他们怎么说笑打闹。   起初他们还时不时担心地往聂更阑床铺这边看几眼,后来便没了顾忌,恢复了往日的谈天说地。   因为服了清融丹,聂更阑被风寒和冻伤的身体休日半日后慢慢恢复了。   翌日,他依旧起早去了竹林打坐修炼。快到上课时间,直接乘了仙鹤来到药峰。   纪事课的胡长老说,火炎珠借给了药峰的青炎真君,今日上课直接问真君拿回来便是。   许田田兴高采烈等着看聂更阑从仙鹤背上下来,“师尊待会儿就把火炎珠给你,嘿嘿,这可是你在宗门得到的第一件奖励,值得纪念!今天咱们好好在膳堂大吃一顿怎么样?!”   聂更阑淡淡笑道:“好。”   两人随着人流一块往炼丹室走去。   果然不一会儿,青炎真君在上课前当着众弟子的面把火炎珠交到了聂更阑手里,“本君从胡长老手里接的火炎珠,现在物归原主。”   聂更阑百感交集,恭谨接过,“多谢真君。”   掌心的火炎珠在光线昏暗的炼丹房散发出橙光,里头有一撮小火焰在跳动,炙热而明亮。   为了这颗火炎珠,昨日他吃尽苦头,被人陷害差点名声尽毁,是以此刻看着这颗珠子,他心中实在感慨。   另一头,聂云斟冷眼注视着这边,张涛狗腿地和周炎说着什么,两人皆是一脸讽刺的神情。   许田田悄悄朝这几个孙子比了个中指,招呼聂更阑坐下开始上课。   今日炼丹课的内容,青炎真君要教他们辨认几种新的灵植,以及再炼制一味新的丹药。   台上,青炎真君捻着长须,调子抑扬顿挫而有力,“仙人须,也叫仙人花,往往以人形示人,能驱除一定魔气,清心、解毒活络血液筋脉,更有温和灵根的作用,但它性质娇嫩,不能经受高温,若被火烤,不出几息便会枯萎,是以它们都喜欢阴湿之地……”   等青炎真君介绍完毕,便按照惯例由他新收的亲传弟子许田田带领众人炼制一味驱魔清心丹。   聂更阑在底下按照许田田的讲解步骤一步步进行,将桌面的仙子须捻烂成汁,放入蒸屉……   他操作专注入神,连许盼娣什么时候走过来都不知道,一抬头,恰好看到她冲自己点头,“聂道友。”   “许道友,请问有何事?”   许盼娣:“是这样的,方才我去暗室拿仙子须,有一个弟子肚子疼来不及赶过来,让我转告说青炎真君找你,让你去暗室等着。”   “真君找我?”聂更阑讶异,看向许田田,他正在上面大声提醒弟子别把仙子须的根捣得太烂以免汁液过于浓稠。   许盼娣:“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关于火炎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聂道友去了便知。”   室内炼丹炉开始飘出氤氲雾气,聂更阑再次瞥了眼在那边讲解的许田田,快步出了炼丹房。   暗室在连廊的另一侧,那一排都是青炎真君培植或存放特殊灵植药草的屋子。   聂更阑来到第三间屋子前,看到门上挂着“仙人须”的木牌,敲了敲门。   “真君,弟子进来了?”   聂更阑等了几息,里头无人应声,他没有擅自进去,选择在屋外静等。   才不过一会儿,连廊那头传来脚步声。   聂更阑以为是青炎真君,抬头要行弟子礼,却看到周炎那张惹人厌的脸出现在廊下。   “哟,这不是纪事课第一名拿到火炎珠的那位聂更阑么?这不是昨日差点被发现私情的聂小倌吗?啧啧你倒是跟我说说,分明你就与那个男人有一腿,你到底如何躲过追息钟搜查的?”   聂更阑冷眼睨他:“你们蓄意陷害我,如今还想怎样?”   “陷害?”周炎从鼻中发出轻嗤,“你披头散发穿着其他男人的衣服出现,也亲口承认这是别人的衣服,还要我多说吗?”   聂更阑神色阴郁:“我从不与狗说话,让开。”   周炎哈哈大笑,边出言嘲讽,一边从袖中悄无声息飞出个纸片人,偷摸绕到聂更阑身上,从肩头滑到了他腰间的储物袋——   “聂更阑,谁是狗不是一目了然么,你不过就是一只被耍得团团转的狗,我和云斟逗一逗你是给你面子,别不识抬举!”   聂更阑听出他弦外之音,眸子阴沉沉问:“你什么意思?”   “呵呵,还不明白吗傻子?”周炎哂笑,“我们随随便便找个人骗骗你,你还不是屁颠屁颠跑到这儿来了?”   聂更阑眼睫明显抖了抖,迅速意识到什么,“是你们把我骗到这里的?你想干什么!”   在他怒气攀升不注意时,纸人趁机将他的储物袋打开——   周炎哈哈大笑:“没干什么,就是想看看一只可怜的小狗被我们玩弄于鼓掌间是什么感觉。”   “嗯,这感觉还不赖!哈哈哈哈!”   聂更阑阴恻恻剜了周炎一眼,当机立断推开仙人须暗室的门,果然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青炎真君并未找他。   聂更阑心知被人耍了,转身关门大步往回走。周炎紧跟其后讥笑:“聂二少爷生气了?别气嘛,就是玩玩儿而已,别当真啊!”   聂更阑头也不回,加快速度回了炼丹房。   周炎嗤了一声,招招手,方才的纸人吭哧吭哧飞过来,把偷到手的火炎珠放到他掌心。   ……   丹药课结束后,许田田死活不让聂更阑一个人吃饭,坚持要陪他在妙音峰的膳堂,以防张涛那伙人又发疯搞事情。   聂更阑方才悄悄找过许盼娣问,知道许盼娣也不认识那个捎话的弟子,就明白她也被那些人算计进去了。   聂更阑没把这事告诉许田田,生怕他去找周炎打架。   许田田道:“你还有灵石吗?到时休沐我陪你下山,买一个品阶高一些的储物袋,这样就不会被人打开了。对了,留影石也买一个,到时候他们再犯贱,咱们就保留证据,让宗门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一群人!”   聂更阑:“灵石,似乎也不剩多少了。”   昨日回去他检查过储物袋,里面的上品灵石少了大半,他知道自己没证据证明是别人偷了自己的东西,闹起来完全斗不过张涛那几人,尤其是在同屋都被聂云斟收买的情况下。因此并未声张。   许田田吐吐舌头,“那怎么办,光靠每个月的月俸,攒不了太多灵石。”   聂更阑:“尽快修炼到筑基,下山接任务。”   “只能这样了。”许田田赞同道。   两人边说边来到外面的停剑坪,正打算离开,却听得虚空中一声厉喝炸响,震得人耳膜颤动不已:“所有人不得离开!”   正欲乘坐仙鹤的弟子们纷纷停下,惊愕地看到青炎真君忽然现身在此处。   许田田吃了一惊,小跑到面前,“师尊,您有何吩咐?”   青炎真君黑着脸从虚空中落地,声音冷厉在崖边回荡,“聂更阑!你竟然顽劣至此!”   在场众人顿时把目光聚焦在聂更阑身上。   人群里,周炎看好戏似的抱着双臂,聂云斟则一脸不屑。   许田田不解:“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聂更阑行了个弟子礼之后回话:“青炎真君,敢问弟子做了什么让您如此生气?”   青炎真君愠怒不已,手往某个方向一指:“整个暗室的仙人须被你毁得一干二净,还敢装傻?!”   “师尊!”许田田大惊失色,“您怎么会忽然这么说?聂道友他一直与我待在一块,况且他又怎会无缘无故毁坏仙人须?聂道友不是这样的人。”   “哼,你可知为师为何如此笃定?!”   青炎真君说着,手里缓缓浮现一颗橙芒四射的火炎珠,目光却盯着聂更阑,恨不得立刻将他捆了。   聂更阑见状惊异不已,连忙打开储物袋,一摸,自然是没找到那颗火炎珠,不由得惊愕地看向青炎真君。   “我的火炎珠为何会在真君手里?!”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视线猛地瞟向人群里的周炎。   后者得意洋洋地朝他挤了挤眼,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   聂更阑心下了然。   青炎真君怒不可遏:“这颗火炎珠并非不小心落下,而是端端正正放在暗室的一块绸布上,暗室的需要推门而入,聂更阑,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聂更阑慢慢咬紧嘴唇,眸色渐趋阴沉。   许田田连忙道:“师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让他自己说,方才是不是到过暗室!”青炎真君吹胡子瞪眼地指着聂更阑。   许田田和众多弟子纷纷把目光投向静默的少年。   聂更阑心如死水,硬着头皮承认:“弟子,确实到过暗室。”   许田田震惊:“什么?!聂道友,你……”   “但是弟子绝对没有进去暗室,”聂更阑道,“真君,仙人须并非弟子损毁,而是有人故意陷害。”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把自己被叫到暗室外且碰到周炎的经过说了出来。   周炎懒洋洋地把手搭在聂云斟肩头,“聂道友,你说这话可是污蔑,自己毁坏了真君的灵植到头来还要找个替罪羊,你觉得我是这么容易被栽赃的人么?”   张涛:“就是,坏事做了还要陷害同门,没见过你这么心肠歹毒的!”   许田田气恼大叫:“你们给我闭嘴!”   青炎真君:“徒儿。”   许田田脸上怒气瞬间收敛,不敢再造次。   青炎真君目光严厉地扫向聂更阑,“你说别人陷害你,可拿的出证据?”   聂更阑低头,“弟子拿不出。”   “好,很好,”青炎真君怒气冲天,“外门弟子聂更阑损毁药峰暗室灵植,这就交由执事堂审理惩处!”   许田田当即下跪拉住青炎真君的袍角,“师尊!此事尚有疑点,您不能就这么将他交给执事堂!”   “再替他求情,为师就将你一并罚了!”   许田田干脆扑到聂更阑身前护着他,“师尊!”   “逆徒!”青炎真君见状,一拂袖,许田田立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摔到不远处。   许田田疼得目眦欲裂但还想爬过来,却被一层结界拦在了几丈之外的距离,“师尊!”   “你给我去关禁闭!”青炎真君冷哼一声,拿出玉符按亮。   执事堂不到片刻便来了人。安如风看到聂更阑时,神色无比复杂,对青炎真君拱手:“真君,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青炎真君神色冷厉无比:“你认为是本君冤枉了好人,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安如风:“并非如此,不过,若聂师弟的火炎珠真是被偷了去,追息钟可以查探出火炎珠沾染的气息,真君不如——”   “哼!灵力低微之人追息钟可探查不出来,这些弟子大多连炼气这等修仙的门槛都未达到,你认为能追踪得到吗?”青炎真君冷冷哼了一声。   人群中,周炎脸上仿佛被打了两个耳光,就如当面被青炎真君怒斥是废物一般,脸上一阵火辣辣。   安如风露出尴尬的神色:“原来如此,我竟不知追息钟居然还有这样的漏洞。”   啪啪。   周炎再次被无形空气扇了一个耳光。   青炎真君:“好了,将人带走吧!”   “我那批仙人须本来要炼制成清心驱魔丹,如今看来也要搁置了,要等仙人须重新开化,还得要半年时间!药峰这次损失不小,执事堂该知道如何惩处弟子吧?”   “真君放心,弟子明白。”   “好了,去吧!”青炎真君不耐地挥了挥手。   安如风示意两名弟子将聂更阑押走,“聂师弟,对不住了。”   聂更阑沉下眸子,不吭一声。   许田田在结界里眼睁睁看着聂更绿被执事堂的人带走,拼命大喊大叫:“师尊,师尊,聂更阑他是被冤枉的!师尊!求你们再查查吧!”   青炎真君气愤徒弟不争气,一拂袖直接让他变成了哑巴,“你给我面壁思过,哪里也不许去!”   于是,在众人瞩目下,聂更阑就这么被押上飞剑。他遥遥看过去,向许田田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执事堂把人带走。   君杳然若有所思道:“聂道友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难道又是周炎等人构陷?”   许盼娣眼里流露出愧疚的神情,和君杳然的视线对上。   几息后,君杳然读懂了同伴眼里的意思。   许盼娣喃喃出声:“是我,是我替聂道友传达了消息,他才如此相信我,去找了青炎真君……”   慕容证雪走过来,低声叹息:“这也许是属于聂道友成长必经的磨炼。错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些自恃身份高贵枉顾他人感受的人。”   君杳然:“盼娣无需担心,我们现在不能出面,越出面,青炎真君怒火更盛,反而弄巧成拙。”   许盼娣拭了拭发红的眼角,无声点点头。   ***   “哗啦。”   聂更阑跟随执事堂弟子一路在山峦中疾行,最后,停在了一处荒草丛生望之阴森可怖的山头前。   此处名为苦海峰。   眼看着几个弟子要把聂更阑押进去,安如风忽然道:“等等。”   一名弟子问:“安师兄,怎么了?”   安如风:“我有一事要禀明宗主,你们在此处候着。”   “是。”   安如风想了想,还是放出一张传音符,看着飞鸟扑扇着翅膀离开。   这次,宗主比上次回音快得多了。安如风收到回音后立即施了一道结界,让飞鸟传讯只让自己听到。   宗主:“关于聂更阑的惩处,他所犯之事如何,该怎么判定惩罚就怎么罚,无需多虑。”   安如风不禁瞠目结舌。   这聂师弟不是玉髓峰那位的人么,宗主还这么不假颜色,不怕那位生气?也不怕那位小的在宗门里闹起来?   不过这些事是安如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只能按照宗主吩咐行事。   他撤掉结界来到聂更阑面前,道:“师弟,真是恭喜你了,才入宗门一个月就到这苦海峰一游,你可真幸运。”   聂更阑:“……”   “好了,不开玩笑了,”安如风神情恢复严肃,“按照宗门律法你应当在石牢关上七日,这七日你好生反省吧,出去后莫要再犯了。”   聂更阑被带进了石牢。   进去时,才发现他所在的那间石牢不过一丈宽,里面布满荆棘,能容得下人坐卧的空间,过四尺余长。这就意味着,聂更阑在石牢里只能打坐,倘若要入睡,腿须得蜷缩起来,半边身子和手得靠在荆棘上才能入睡了。   聂更阑看着执事堂弟子将玄铁栅门锁上,忽然叫住要走的安如风,“师兄。”   安如风转身,“怎么?”   聂更阑:“师兄,这七日会有人给我送饭么?”   “我还当你是害怕想求情,”安如风笑了笑,“有人送饭,放心吧。”   ……   执事堂弟子离开后,石牢彻底恢复寂静。   黑暗和冰冷也如影随形。   事已至此,聂更阑只好盘腿坐下,试图让灵台清明引气入体。   这些日子他虽没有引气入体成功,但也不是没有收获。那便是,入定之后能感受到汹涌的灵气在丹田的灵根处旋转,疯狂绕着入口打转。   起码,他能感受到灵气存在了。   约莫两个时辰后,聂更阑听到铁栅栏有响动。   有弟子进来送饭。   送饭的弟子出去后,大门重新关上,石牢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聂更阑默默把食物吃掉,重新开始打坐。   不知是否因为此处至暗至静,没一会儿,聂更阑就感觉到丹田处的灵气似乎凝滞了许多,没有进食之前那般汹涌磅礴。   聂更阑无法证实这个猜想,因为接下来他发现,石牢的送饭每日只有一次。   于是第二日时,他特意留意了进食前和进食后的灵力状态对比,发现确实如此。   进食后的灵气的确要比进食前阻滞很多。   看守石牢的弟子送饭食并非灵植灵谷所制,而是是膳堂普通的粗茶淡饭。因此聂更阑无法判定,灵气缠绕在丹田处的浓厚与稀薄程度是否和进食有关,还是与进食有关。   聂更阑还想进一步验证,不过因为过度疲乏,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然而石牢阴暗寒冷,空间又狭窄,他只能蜷曲起双腿,才能勉强在那方寸之地躺下。   第三日聂更阑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脚不知何时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刺,且伤口已经干涸凝固。   他抱着双腿坐在冰凉的地上,愣了好一会儿。   从小他睡觉就不安生,估计再晚一些时候醒来,身上的伤口会更多。   身上传来钻心剜骨般的疼,聂更阑咬牙以手撑在地面,足足攒了好一会儿力气才勉强使自己坐起来,摆好打坐的姿势。   每日只吃一顿确实没什么力气,为不阻碍修炼,他不敢分成三餐吃,只能选择将这一份食物一次性吃完。   在他沉浸于修炼时,此刻,从流月大陆西南方的一艘灵舟疾速而来,一个时辰后,已然靠近杳鹤城。   镶着金标聂字的灵舟停在杳鹤城外,沈端枫带仆从下了灵舟,进入杳鹤城直奔灵音宗而去。   终于到了山脚下的广场,沈端枫禀明守卫弟子后,没多久,聂云斟御剑而来,出现在山脚下的广场。   “母亲!”聂云斟俨然一副翩翩少年郎慕鸳,小跑过来后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斟儿见过母亲!”   沈端枫将儿子扶起,道:“许久未见,斟儿似乎又长高了,也消瘦了一圈,修炼是不是很苦?”   聂云斟用脑袋轻轻蹭了蹭沈端枫的胳膊,作撒娇状:“母亲您这是关心则乱,才两个月未见,我哪里就瘦了呢,孩儿在灵音宗过得甚好。”   “你呀,”沈端枫手指轻点儿子的额头。   她视线往后移了移,道:“对了,更阑呢怎么没来?”   聂云斟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接着露出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母亲……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斟儿,但说无妨。”   聂云斟在母亲的注视下,终于吞吞吐吐把事情说了,“是这样,孩儿前几日就告诉过弟弟母亲到时会前来探望,可他那时居然大言不惭说什么根本不会见您,他恨您和父亲,要不是你们他也不会流落凡间这么多年,回来之后还要被赶出聂家。”   聂云斟边说边觑着沈端枫的脸色,神色故作担忧,“母亲,弟弟在外吃尽苦头性情阴郁也实属正常,您千万别怪他。要不孩儿再去劝劝弟弟,看他愿不愿意下来见您一面?”   沈端枫垂眸静默许久,手上的念珠缓缓拨动。   “好,那就劳烦斟儿去同他说说。”   聂云斟弯起眼角,模样乖巧懂事,“斟儿不辛苦,倒是辛苦母亲不远千里赶来看望我和弟弟了。”   “母亲那您稍作等候,斟儿去去就来。”   “好。”   沈端枫看着大儿子御剑腾空穿过灵音宗的结界,消失在缭绕的云雾后。   女人发丝飘扬在风中,衣袍猎猎而动。   阑儿,终究还是怀恨在心,责怪自己么?   也是,阑儿恨她情有可原,她确实没有尽到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   聂云斟拿着紫业真君的玉符信物,径直往苦海峰石牢而去。   玉符是他前一晚提前找紫业真君要的。   他早已知道今日沈端枫会到达灵音宗。   石牢的铁栅栏打开时,聂云斟适应了几息里面的光线,才在一大片荆棘丛里找到一团打坐的身影。   聂云斟拿出一颗硕大的银月珠,亮如白昼的光芒瞬间照到了每一处角落,眼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坐在地面,双手盘膝捏诀正在打坐,双目紧闭眉目皱紧,似乎修炼不太顺利。   聂云斟冷笑出声,“哎哟,看看我亲爱的弟弟,在石牢也不忘打坐修炼,当真是刻苦得很呢。”   聂更阑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开始疯狂乱转,意识要从混沌中跳脱却不得法,只能在黑暗中旋转坠落。   聂云斟再次冷笑,“弟弟,我来是想告诉你,母亲不远万里到灵音宗看望我们,她很想你,不如你去见她一面?”   “机会难得,我劝你还是好好珍惜啊。”   荆棘丛中,聂更阑眼珠子蹿得越来越快,忽然,猛地睁眼,唔地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   ……   “师兄,求求你,让我去见见母亲,师兄,求求你了!”   石牢内,看守弟子看着在荆棘包围圈里的聂更阑不断磕头,浑身衣袍沾满血迹,发丝凌乱,形容狼狈不堪。   石牢弟子被动静惊动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见状不由厉声道:“受罚弟子不得随意出入苦海峰,更别提出入山门了!”   无论聂更阑如何求,看守弟子都不肯松口帮忙求问真君亦或宗主,态度十分坚决。   聂云斟轻笑出声,“弟弟,母亲时间有限,若等得太久,她会以为你怪她,就会伤心离开了,你可要抓紧时间啊。”   “只半个时辰,你可要努力走出石牢,我听说你若再顽劣不听训,爹可真就彻底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聂云斟说到这,轻笑了一声。   之后,他大步出了石牢,脚步声渐行渐远。   聂更阑忽的往前爬行欲将人拦住,可铁栅栏已经哐啷关上。   他手掌和膝盖划过荆棘刺,几道新鲜的伤口迅速出现。   看守弟子扫了眼跌坐在地的少年,面无表情出去了。   聂更阑浑身血迹跌坐在地,双目在恢复黑暗的光线中渐渐赤红。   上次在瘴雾沼与生母一别,他一直后悔没能好好和她说说话。   当时沈端枫最后一句话是,“阑儿,你记住,娘修的是清心道。”   直至到了灵音宗,他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他在聂家祠堂寒冰阵里晕倒后,母亲能来房里看望照顾他,恐怕已经处于她修炼的清心道所能做的最大极限。   起码比起父亲聂重远,他更能感受到沈端枫对他的关切,只是受制于清心道,母亲的关心始终淡如水。   两行清泪簌簌从聂更阑面颊滑落,砸在坚硬的石牢地板上。   他想见母亲一面。   哪怕只有他说,母亲安静地听着都行。   他想将在灵音宗所受的委屈尽数向至亲之人倾诉,不回应也没关系,只要让他能倾诉就行。   可他却被困在这石牢里,寸步不能出去。   聂更阑狠狠咬住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半个时辰,还有半个时辰他再赶不到,母亲就会失望离开。   而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   少年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   不知何时,安静的峰头忽然传来熟悉的玉石碰撞声。   “丁零当啷。”   看守弟子惊讶的声音响起:“朔师兄,您怎么来了?”   “放我进去看望聂师弟。”   铁栅栏在吱呀声中再次打开,聂更阑被照射进来的光线刺得闭了闭眼,看清果然是北溟朔后,顿时热泪盈眶。   “北溟师兄。”   北溟朔被聂更阑满是血迹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师弟,你怎么了?!”   聂更阑不顾荆棘满地迅速爬到北溟朔跟前,一抬眼,已是满脸清泪,“没时间了,我能不能求师兄一件事?我如今出不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024   北溟朔从未见过少年如琉璃般脆弱的模样。   此刻他就趴在荆棘丛里,满眼泪光鼻尖通红,涕泗横流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自己。   语气透着浓浓的哀求。   北溟朔有些慌乱地去扶聂更阑,“师弟,你有什么事要帮忙,你说,我一定帮你。”   聂更阑不知道时间还剩多少,他说话语速从未如此快过,只感觉牙齿之间在打架,但还是力保自己能描述准确。   “师兄,我被关在石牢无法出去,我母亲就在山脚广场等着见我一面,求你替我下山转达,就说我现在并非不愿见她,只是被人陷害无法现身,请求她能不能……等我几日。”   聂更阑本以为这只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请求,却见北溟朔瞬间露出为难的神色。   “师弟,我……”   聂更阑见他面露难色,不顾手背脏污抹了一把泪痕,急声解释:“只是转达几句话,北溟师兄,要快,母亲只等一个时辰,如果见不到她,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从方才起已经过去许久,师兄,你立刻下山应该来得及。”   谁知,北溟朔却露出万般为难的神情,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神色极为歉疚。   “师弟,我……”   “师兄?”聂更阑急切的眼神含着一丝茫然。   北溟朔平日对他大献殷勤,那架势仿佛他要天上的星星也能给他摘下来。   所以想来只是这么一个小忙,北溟朔一定会帮他。但没想到,他居然在他脸上看见了迟疑,唯独没有坚定。   聂更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北溟朔这时吞吞吐吐:“对不起,师弟,我、我不能下山。”   聂更阑喉头一哽带了呜咽,“师兄,只是转达一句话,日后我定会报答你的恩情,可以吗?”   少年的希冀再卑微不过。   “师弟,我没办法告诉你原因,但我真的不能下山,”北溟朔看不得美人落泪,语气也急了几分,“不如这样,我去找你那位朋友许田田让他下山给聂夫人带话,可以吗?”   聂更阑狠狠擦了一把泪水,“许道友被青炎真君关禁闭,如今出不来。”   他呼吸急促着,喉头再次哽咽,“师兄,没时间了,你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从聂云斟走后,一个时辰的时间不知已经流逝多少,实在很紧迫。   北溟朔慌张不已,也跟着急切起来,“你等着,我去寻个弟子替你传话!”   他转身蹬蹬蹬跑出石牢,脚步声在空洞的空间发出回响。   很快,聂更阑听到御剑声腾空而起,石牢大门轰隆关闭。   少年在黑暗中盘腿坐下,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母亲一定还没走。   他的话,会传达到母亲耳里的。   ……   北溟朔出了苦海峰御剑直奔妙音峰,一落地逢人就抓过来问:“能否帮我一个忙?”   “能否帮我一个忙?”   但每当弟子听说是要替聂更阑传话,个个都摇头不已。   “那个小倌?听说他夙夜未归与不知名的师兄颠鸾倒凤,又损毁药峰青炎真君的灵药,这种人就是活该,我才不帮!”   “到处勾引男人的狐媚子,虽然执事堂澄清了,但我还是怀疑他用了什么手段使得执事堂相信他是无辜的!”   “就是,我可不敢跟他沾上关系,惹得一身骚得不偿失。”   “果然风尘里摸爬滚打过的就是不一样,别看他一身正义风骨的,实际上私底下不知有多恬不知耻……”   北溟朔听不得这些,怒吼着让他们滚蛋。   弟子们吓了一跳,纷纷低头匆匆逃走。   北溟朔气急败坏一掌朝路边的玉芝树轰了出去,参天大树应声倒地。   时间不多了。   他记起少年的恳求,只能强压下怒火继续拦过路弟子。   又问了三四个弟子后,他实在觉得行不通,略一思考,咬牙御剑往山门下冲。   时间紧迫,他不清楚聂更阑的母亲是否还在山脚,当务之急是先确认清楚——   北溟朔御剑出现在通灵玉阶的山门前。   就在他即将飞下玉阶穿过那道山门时,他身上忽然光芒暴涨发出金光。   “嘭!”   北溟朔重重摔在了台阶上,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噗!”   他元神受创,一时间竟无力支撑爬起来。   “可恶……”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束魂阵威力仍旧不减——噗。”   北溟朔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靠在玉阶上,最后连一丝起来的力气也彻底失去,只能完完全全仰躺下去。   本以为找个人帮忙很简单,没想到居然如此费力。   北溟朔已经没力气飞回玉髓峰,只能勉力摸到储物袋,从里掏出一张传音符。只是,他连最后驱使传音符的力气也消失殆尽,符篆从手里滑落飘到几层玉阶之下。   失去意识之前,北溟朔倦怠地想,即便找了清鸿也没用,不过是徒劳罢了。   他又想,这下真的完了,小美人好不容易求他一次,结果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他算是彻底失去小美人的信任了吧。   北溟朔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灵音宗,山脚下广场。   聂云斟与母亲沈端枫并肩而立,静静遥望着云雾缭绕的妙音峰方向。   一个时辰已至。   聂云斟叹了口气,不忍看向沈端枫,“母亲……”   “方才我苦口婆心劝弟弟,他就是不肯赶来见您,我便让他好好想,母亲能等他一个时辰。”   “可现在,他是铁了心不愿见您了。”   沈端枫从仙雾云集的峰头收回视线,神色淡然平静,“也许,我与更阑母子缘分已尽。他许是从心底里怨恨我吧。”   聂云斟目光沉重:“母亲,弟弟只是年少不懂事,您千万别同他计较。”   沈端枫声音毫无波澜:“也许真是他年少心性吧。”   她拿出一个储物袋交到儿子手里:“高阶储物袋,里面容纳了一整个库房的天材地宝,斟儿好生收好,切记须得勤勉修炼。”   聂云斟顿时笑逐颜开:“母亲勿要担心,斟儿会专心修炼,也会劝解弟弟的。”   沈端枫淡淡点头,伸手抚了抚聂云斟的发髻,“斟儿长大了,懂事了许多。”   聂云斟轻轻蹭着女人的掌心,姿态似一只可爱的灵宠,“母亲,斟儿永远心系你与父亲。”   到了沈端枫离开之时。   她回头看了一眼灵音宗,视线再转回朝她招手的大儿子。   沈端枫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停下告诉儿子,或许她可以在杳鹤城多等一日。   直到聂更阑想通了来见她一面。   可念头一出,沈端枫就感受到这股多余的情绪被所修炼的道压制而下。   一旦她说出这句话,表达的情感再浓厚一分,心头血随时能喷薄而尽。   结局只能是道心破碎,当场毙命。   沈端枫强压下回头的冲动,最终还是渐渐走远。   聂云斟看着女人率领几个仆从登上飞舟,逐渐消失在蓝天白云之中。   风声似乎静止了,整个广场了无声息。   ……   白日轮转,直至星夜。   通灵玉阶的山门后,昏迷的北溟朔在入夜之后还未曾苏醒。   而苦海峰的石牢中。   聂更阑在黑暗里等了又等,直到他确信,北溟朔离开已经离开足足三四个时辰却再也没回来。   少年心口忽的一痛,双手无力垂落至腰间,身上新伤不断,再加上旧伤以及悲痛过度,他嘴角已经渗出鲜血。   满地荆棘刺以及狭窄的石牢内壁立即沾染上触目惊心斑斑点点血迹。   ……   北溟朔直至子夜时分才醒转,茫然几息后,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哪里,于是吃力地扒拉出储物袋,服下一枚九转冰魄丹。   稍微恢复力气后,他当即御剑赶往苦海峰。   石牢的看守弟子看到北溟朔三更半夜前来,皆是一惊,“朔师兄,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再接着看清他胸口前喷出的血渍时,又是一怔,面面相觑。   北溟朔声音嘶哑开口:“不小心被灵植伤了,无妨。我要进去见一见聂师弟,想起今日还有话未曾对他说。”   寻常弟子只知宗主对北溟朔有所偏爱,但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北溟朔说要看望聂更阑,看守弟子全当他是在关心心上人,也就放他进去了。   北溟朔当即往里冲,拿出夜明珠将石牢照得如同白昼,却发现聂更阑已经倒在荆棘丛不省人事。   少年的弟子服血迹斑斓由内而外渗透,见之触目惊心。尤其是那双手,修长白皙,如今却是血洞遍布,惨不忍睹。   “师弟!”   北溟朔冲上前要将人扶起,少年却在他触碰到自己之前倏地睁眼,喃喃吐出两个字,“母亲。”   伸到少年面前的手猛地缩了回去。   北溟朔惭愧地低下头,声音近乎于无,虚得异常,“对不起,我没能见到聂夫人,也……找不到人帮忙。”   聂更阑眸子里燃起来的一点光骤然降落,熄灭。   北溟朔嗫嚅着,有些语无伦次,“他们都不愿帮忙,时间来不及了,我想亲自下山却出不去……”   “咳咳!”聂更阑忽然开始猛烈地咳嗽。   唔地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北溟朔慌张地欲再次扶起他,却被聂更阑偏过手吃力地躲开。   “你走。”   冷冰冰的两个字砸下,让北溟朔愣在原地。   “师弟……”   聂更阑忽然哽咽出声,强忍着不痛哭流涕以至于崩溃,“或许,我永远也见不到母亲了。”   北溟朔抿紧唇,面色沉重。   他私下打听过聂更阑的身世,知道他被聂家赶出来后独自一人来到灵音宗。也许是他通过灵音宗弟子大选,聂家人好不容易愿意见他,他却生生错了过这一次机会。   北溟朔将嘴唇咬破也丝毫感受不到痛意,哑声道:“师弟,对不起。”   聂更阑抬起朦胧泪眼看他,声音哽在喉间:“你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为什么北溟朔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强大得无所不能的模样,却又在关键时候连帮他转达一句话都做不到。   他这一丝希望被扼杀坠落到冰冷的深渊,火光被浇灭再无点燃的迹象。   安静的石牢内,北溟朔听着少年开始发出一声又一声抽泣,布满血洞的双手抱着膝盖,始终颤抖不已。   北溟朔心疼他,从储物袋里翻出一瓶丹药,要给他疗伤,“师弟,先服丹药,疗伤要紧。”   但少年骤然抬头,凌乱的发髻下露出的那双充满寒意的眸子让他动作停滞在半空。   “走!”   只这一个字,北溟朔已经胆颤,若是再不走,少年很有可能再也不原谅自己。   北溟朔三步一回头离开了。   石牢重新恢复寂静。   聂更阑支撑不住,咚的一声倒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石牢里隐约传来隐忍的呜咽声,直到天明。   ——北溟朔身心俱疲。   懊丧、懊恼和悔恨多种情绪交织,使得他御剑飞往的方向都是飘忽不定。   意识到自己身处哪里时,已经再次来到山门他方才昏倒的地方。   北溟朔眼眶发红,静默两秒之后,猛地发狠,再次撞向那道山门结界。   ……   天将明之际,东边浮现一抹染紫晕的白。   北溟朔再次苏醒。   这次,他没有服用丹药,御剑拖着带伤浑身是血的身体飘飘忽忽回到了玉髓峰。   甫一穿过结界,清冷嗓音带起的回声在整个峰头炸响。   “一夜未归,去了何处。”   北溟朔撑着重伤的身体从飞剑上摔下,滚在怪石嶙峋的石碓里。他没用灵力护着自己,是以全身上下都被尖利的石子嗑出了血痕。   下一瞬,清姿无双的身影飞掠而至,冷喝声跟着落下。   “北溟朔!”   石堆里的人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托起升到平整的地面,轻轻放下。   清鸿剑尊眉头皱得死紧,淡金色的灵力顺着地上的人缠绕一圈,正要医治,却被北溟朔一只手拂开,将金色灵力挥了下去。   “你想死?”清鸿声音冷厉,喜怒不辨。   北溟朔虚弱地摇头,浑身无力但强撑着要爬起来给清鸿剑尊磕头。   清鸿剑尊神色寒凛至极:“发什么疯!莫不是意识到当年做错事,如今才想起来给我磕头?”   北溟朔苦笑,“要真是当年的事就好办了。”   他骤然将额头嗑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面,喘着气忍痛出声:“我、我想求你另一件事。”   清鸿剑尊眉眼萧疏冷淡,不置一词。   北溟朔等了等,知道他这是愿意听自己说下去,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你,能不能教导聂更阑修炼?就当做是替我弥补偿还他,好不好?”   空气变得沉寂。   北溟朔索性一五一十交代了事情经过。   说到最后,他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的血渍,哑声又道:“他应当不想再见到我了。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个。他很渴望能在修为上有所进步。”   清鸿剑尊听着跪在地上的人一连三个“他”,眉心越皱越紧。   北溟朔察觉到气氛静得诡异,面前的人似乎心生不悦,又一连磕了几个头,到最后,两行泪居然从眼里夺眶而出。   清鸿剑尊冷笑:“演戏?”   “你多少年没流过泪了。”   北溟朔狠狠擦了一把泪痕,猛地摇头,“不。”   “这次是真的。”   他眼里几乎是再次泛起水光,额头重重往石堆里嗑,声线在颤抖。   “这么多年我都没求过你,这次就算是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哥!” 第40章   一辆飞舟自杳鹤城徐徐起飞, 徐徐驶往西南地域。   “呕。”   花纹繁复的窗棂内,传来女子呕血的动静。   “夫人!”侍女慌忙将一粒培元丹喂与女子服下,替她轻拍脊背舒缓在体内暴走的灵力, “夫人这又是何苦,之前二少爷还在家中您就已经元神受创, 如今还亲赴灵音宗,所受疾苦二少爷一概不知, 还忤逆不孝不来见您, 就该让婢子将他骗出来打一顿,给您出气!”   沈端枫用帕子捂着唇角,又咳出血来,“不得胡言。是、是我亏欠于阑儿……”   “夫人您心里再怎么有愧,这些事也不必亲力亲为, 您心力若是耗尽枯竭, 将来——”侍女说到此戛然而止,像是于心不忍。   沈端枫露出一抹苦笑:“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舐犊之情上亦然。既然已经生忧, 我注定逃脱不了。”   侍女:“如今二少爷不愿见夫人, 日后您慢慢闭关休养回来便是,切莫再过度操心了。”   沈端枫发出长长叹息:“论道会那日我并未出席, 就是不忍看到他失望的模样,聂家, 终究由不得我做主的。”   说着, 她竟是又呕出一口血。   侍女急忙扶她到榻上打坐调息,“夫人,您还是好生养生, 切勿多思多虑了!”   ***   灵音宗,苦海峰石牢。   聂更阑翌日醒来已是午时。   半边身体躺在荆棘丛上,清晰的痛楚传来,他终于慢慢记起昨日没能见到母亲的事实。浑身剧痛之下,他一声不吭抹了把嘴角干涸的血渍,慢慢爬起来把今日唯一的一顿饭吃了个干净,而后再次昏睡过去。   等到终于苏醒,伤还在,苦闷情绪也依旧没有消失。   聂更阑终于挣扎着起来,开始盘腿打坐。既然无法规避痛苦,只能强迫自己入定试图将其屏蔽。   很快,他就进入灵台清明虚无忘我之境,就连看守弟子何时送饭进来他也无知无觉。   从第四天起,聂更阑没再进过食。   痛苦的情感逼他屏蔽了五感,反倒是在虚无之境从容自在,悠然自得。   渐渐地,石牢里灵气越发浓厚,尤其是在少年身边,大量灵气盘旋围绕,堆积在他丹田以及奇经八脉处。   第五天,聂更阑没进食。   第六天,聂更阑没进食,也不曾脱离忘我之境。   第七日,聂更阑身上大大小小的血洞早已干涸凝固,凌乱的发丝随着蹿进牢里的微风摆动。   少年对此毫无知觉。   第八日,禁闭时间结束。   在看守弟子前来放人之际,盘腿而坐的聂更阑倏地睁眼,茫然四顾。接着,眼里慢慢浮现惊喜之色。   他引气入体成功了!   聂更阑忘了身上有伤,从地上一跃而起欣喜地打量手脚,最后看向丹田处。   方才他还在入定状态时,能感受到丹田处终于有灵气慢慢涌入丹田,顺着灵根盘旋而上,随后渐渐填充了整个丹田。   尽管吸收得并不多,但他总算能吸纳灵气了!   “哐啷。”   看守弟子将石牢大门打开进来道:“聂更阑,可以出去了。回去切记遵守宗门法规,否则下次刑罚只会更重。”   “是,弟子一定谨记。”   聂更阑沉郁的心绪一扫而空,从石牢出来站在苦海崖的停剑坪上,观看峰与峰之间的云海涌动。   天空似乎比之前都要澄明几分。   他忽然觉得,人生前路漫漫,似乎也没这么糟糕了。   至少从今日开始,他拥有了修仙资格。   至少,他在这流月大陆拥有了一个为之努力的目标,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   聂更阑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药峰求见青炎真君。   本以为青炎真君会给他吃闭门羹,没想到传话的弟子只去了片刻便回来道:“跟我走吧。”   聂更阑随传话弟子来到芍药殿,才进去,就看到青炎真君肃面而立,神情看不出喜怒。   聂更阑上前行礼后,开门见山询问许田田是否已经被放出,他能不能前去探望。   青炎真君哼了一声:“本君还以为,你是来替自己求情的。”   聂更阑又是深深一拜,道:“真君明鉴,弟子自知仙人须损毁一事不是弟子所为,可弟子确实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清白,因此没资格开口替自己求情。”   青炎真君脸上浮现意外之色,“你倒是不傻。”   “这么说,真君相信此事不是弟子所为?”聂更阑讶异地问。   青炎真君冷哼:“本君可没这么说,这仙人须,依旧是你损坏的。不过看在你特意前来关心田儿的状况,本君便准许你去看望他。”   聂更阑躬身行礼:“谢真君。”   随后,有弟子领着聂更阑出了芍药殿,穿过两座院子和四五处药田后,终于来到一座小苑。   领路弟子:“许师弟就在里面,他的禁闭已经解除了,你进去吧。”   聂更阑谢过这名弟子,上前叩门。   还没等敲到三下,许田田已经哗啦从里面开门探出个脑袋,闷闷不乐地抗议,“师兄,我不是说过了吗,不准我去看聂更阑,就别给我送饭!”   话落,他才看到眼前的人是谁。   “聂更阑!”   许田田兴高采烈把人拉进屋里坐下,倒了杯茶,“你已经出来了?你没事吧?”   聂更阑正要摇头,许田田下一秒惊呼出声,“怎么会没事,你这身上到处都是伤,你在苦海崖都遭遇了什么啊?!”   聂更阑没说什么,只是问他在药峰如何,青炎真君有没有惩罚他之类。   许田田摇头:“师尊只是把我关在房里不许出去,然后就是抄写药经,这都没什么,倒是你,怎么受的这么多伤?!”   聂更阑淡笑着,把自己成功引气入体的事告诉了许田田,“石牢里荆棘丛众多,我睡着时不小心刮到的。”   许田田得知他引气入体成功,一下子跳了起来竖起大拇指:“哇塞!你终于引气入体了!我们终于能一块修炼了!”   聂更阑展颜一笑,跟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模糊中,聂更阑似乎听到有人争执,是许田田想把他留在药峰养伤,遭到青炎真君呵斥。   聂更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拓音阁的床上。   旁边躺着许田田的传音符,看到聂更阑醒了自动发出声音:“师尊不许我留你在药峰,也不许我在拓音阁照顾你,我就偷了一瓶离火丹塞进你储物袋了,醒了记得服用!”   聂更阑忍俊不禁,这像是许田田能做出来的事。   屋里没人,他看了看外面天色,似乎这个时辰弟子们都在上课,看样子也马上快回来了。   聂更阑拿过储物袋,开始找离火丹,只是翻了翻,最后也只能找出六枚。   而许田田的说法,是给了一瓶。   聂更阑蹙眉,仰头服下一颗离火丹,不顾身上的伤和寒疾尚未痊愈,当机立断出门。   谁知到了停剑坪,恰好碰上下课回来的张涛等人。包括张琥珀和魏禧在内,一群人有说有笑,说起什么还会发出阵阵怪笑。   直到看到聂更阑迎面走来,这帮人笑容顿时越发阴阳怪气。   “哟,这不是被许田田抱回来的小倌吗?你到底被多少个男人抱过,脏不脏啊?”   “咱们的手段都不如他,每次遇到点什么事都有人替他鞍前马后打点,哎,你们知道吗,据说他被关在石牢里,朔师兄还先后去看过他两次呢,哈哈哈!”   聂更阑袖袍下的拳头攥紧,眸色沉郁望向魏禧张琥珀,尽量让自己不要失控,“把我的丹药还给我。”   魏禧紧张地瞄了眼张涛,心虚地嚷嚷:“你不要污蔑好人啊,谁、谁偷了你的丹药,真是丑人多作怪!”   “受伤了,找不到丹药啊?”张涛笑得极暧昧,“所以这是打算出门找你的相好们撒娇求救去?”   弟子们顿时发出阵阵嗤笑,看向聂更阑的眼神越发古怪。   聂更阑心里迅速做出判断,他们人多势众,他一人讨不了好处,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恶气。   还没等他思索清楚,张涛桀桀笑着走过来,猝不及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哟,这细皮嫩肉的,身上还挺香,怪不得能把这么多男人勾得三魂丢了七魄。”   聂更阑呼吸凝滞,脸色瞬间煞白间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胃在翻滚搅腾,当即“唔哇”一声将污秽物吐了出来。   张涛脸色大变迅速松开聂更阑手臂,怒容满面,“小贱蹄子,你吐在谁身上呢!”   聂更阑眼冒金星,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群出现了重影,东摇西摆。张涛的脸也分成了好几个,狰狞地盯着他。   一想到方才张涛满怀恶意的触碰和眼神,他胃里搅腾“唔”地又吐了一次。   “晦气!”张涛登时破口大骂,紧跟着捂住鼻子和其余弟子纷纷逃离现场。   聂更阑胃里泛酸,忍着不适拿出帕子擦拭唇角,扶着一旁的石雕慢慢站直身体。   他尝试着往前走两步,没想到却又再吐了一次。这次胃里什么都东西都吐了出来,已经空空如也,连胃都在灼烧般疼痛。深呼吸一口气,他试图站稳几息,确定不会再吐,这才踉踉跄跄出了院子往停剑坪而去。   仙鹤御风飞翔,往遥远的璇玑峰而去。   聂更阑面色始终苍白,阴翳沉郁。   他们造谣,中伤,调笑,侮辱,偷窃,栽赃,他都能忍。唯独身体触碰是他的逆鳞。   他已经不能再等了。   ……   仙鹤终于到了璇玑峰。   聂更阑先去了内门弟子所在宿阁,直接找到许盼娣。   许盼娣看见他脸色极差吓了一跳,“聂道友,你怎么了?”   聂更阑摇摇头,吃力地开口:“许道友,可否帮个忙,让君道友给慕容道友传个音?”   ……   片刻后,聂更阑顺利进了天境峰。   慕容证看到他难看的脸色亦是诧异,在听闻他的请求后立即将他带去见师尊。   实则慕容证雪心里也没底。师尊除了第一次御剑课露面后,也只指点过他几次修炼,之后便很少见到,都是通过传音符联系。   慕容证雪思虑几番,鼓起勇气,直接带聂更阑来到师尊的秋悦居。   他示意聂更阑站到一旁,自己恭恭敬敬在秋月居院门外跪下,扬声开口:“师尊,请恕弟子斗胆,聂更阑聂道友有要事求见,还请师尊莫见惯弟子唐突,实在是——”   他话还未说完,秋悦居院门结界洞开,一道嘶哑声音传出。   “进来。”   慕容证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瞥向一旁的聂更阑,“聂道友,请随我来。”   聂更阑跟着慕容证雪穿过秋悦居的连廊,绕过中庭,辗转经过几处水榭和池塘后,最后来到正厅。   慕容证雪只到过这地方两次,没想到聂更阑第一次来就能进入师尊的秋悦居,这属实有些不可思议。   独孤真君端坐在首位,视线清清淡淡飘下来,掠过徒弟,锁定在面容苍白的少年身上。   “何事?”   慕容证雪看向聂更阑。   后者抿紧唇,双膝一屈直接跪了下来,深深磕了几个头。   “独孤真君,弟子请求能成为真君的随侍弟子,还望真君成全!”   慕容证雪惊诧地睁圆了眼睛。   师尊要收他为随侍弟子不过是无意中泄露出去的流言,聂道友却当真了?但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居然亲自上门要求成为师尊的随侍弟子。   独孤真君却是不意外,也不见喜怒,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跪在地上的少年,“哦?”   “理由呢?”   聂更阑忍着胃里翻腾的恶心,咬牙开口:“因为弟子不堪其扰,身上背负了许多沉重的东西,只想寻一处清净地修炼,弟子听说真君有意收弟子入天境峰做随侍弟子,因此前来斗胆请求真君答应。”   慕容证雪倒吸一口凉气。   师尊的脾气他清楚,喜怒由心且无常。聂道友居然毫不避讳赤裸裸表明来意,按师尊的心性,定是要大发雷霆的。   而独孤真君不咸不淡地打量聂更阑,“你还算诚实。”   不知是不是错觉,慕容证雪总觉得师尊眉间阴郁了几分,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立即拱手道:“师尊!聂道友赤子心性,还望师尊勿要怪罪,弟子……”   “留下来吧。”独孤真君淡淡打断徒弟的陈情。   “什么?”慕容证雪吃了一惊,“师尊,您……”   独孤真君:“你负责安置他。”   只留下这一句,首座上的人一挥袖,已经消失在正厅内。   聂更阑愕然抬头,和同样惊异的慕容证雪交换一个眼神。   “弟子多谢真君。”聂更阑对着空荡荡的椅子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   独孤真君肯同意自己进入天境峰,这是聂更阑无论如何想不到的。   他原本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一试,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聂更阑回到拓音阁,开始收拾东西。   同屋的弟子都往他这边不停张望,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聂更阑把所有物品都塞入储物袋以及包袱,最后,只剩下那套已经洗净晾干的玄色外袍。注视半晌,他将其叠好放入包袱。   得找个时机,把袍子还给那位不知名的师兄。   等到他终于提着一个包袱出门时,张琥珀终于忍不住叫住他:“聂道友,你这是要去哪?”   聂更阑停下,一道冷淡的视线扫过去,张琥珀顿时心虚得不敢吱声了。   他在院子里弟子的瞩目下,出了拓音阁,乘仙鹤出了妙音峰,只身一人到了天境峰。   慕容证雪一早已经等着他,直接把他带到了秋悦居旁的无名小院。   “师尊说,也许你不能一直住在天境峰,并且你暂时只能负责天境峰洒扫等简单的峰务。不过既然名头是随侍弟子,你须得住在秋悦居隔壁,方便师尊有事传唤。师尊已经同宗门那边打过招呼,你现在算是天境峰弟子了。”   聂更阑并未奢望能一直待在天境峰,闻言应道:“好,有劳慕容道友了。”   他上次衣物丢失,灵石也缺了不少。如今那个低阶的储物袋已快满格,而且,他很需要一个留影石。   这些都需要一笔不菲的灵石。   聂更阑只期望在离开天境峰时,他能攒齐买这两样物品的灵石。   ……   玉髓峰。   寒池里,龙扑腾着冰冷的池水,整条龙将打坐的男人手足缠绕着,模样颓靡好不可怜。   “剑尊。”   “清鸿剑尊。”   “哥。”   “求你了……”   北溟朔磨了清鸿剑尊许久,后者不答应他的恳求,他就坚决不肯服丹药疗伤。   “咳咳,哥……我好难受,”龙的长尾轻轻甩了甩,在寒池激起一阵涟漪,“山门那处的阵法好生厉害,足足将我震得口吐鲜血躺了四五个时辰才醒过来,我心口很闷,疼,太疼了……”   寒池里的男人眼皮子动了动,眉心蹙起。   龙见状越发来劲,哼哼唧唧个不停,铆足力气扮可怜,“这阵法是宗主和那些真君联合布下的,其中关窍有多厉害你也清楚,我接连挨了两次反噬,我、我应当是命不久矣了。”   他虚弱地絮絮叨叨了一阵,终于迫使清鸿剑尊不耐地掀开眼皮吐出几个字:“滚下去。”   龙废话这么久终于得到回应,哪里肯走,拼着力气将清鸿缠得更紧,“哥你答应我,我就要死了,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你就答应我吧,咳……唔……”   撑了这么久,他又呕出一口血。   清鸿剑尊眸子一凛,终于掀开一条眼缝,心念而至之时,龙倏然被无形的力量卷起飞向寒池旁的魂玉柱。   “啪叽。”   龙自动在魂玉柱缠绕成一圈又一圈。   清鸿剑尊声音冷然:“待在上面,若擅自离开,你神魂不保。”   龙大喜过望,尾巴甩在魂玉柱上动静激烈,“哥,你答应了?!”   寒池边,白色衣袍自动附上男人身躯,系好腰带和束冠。   清鸿剑尊已经飘然离去,没有回音。   龙喜不自禁,“呕”地又吐出一口血,高声叫喊:“哥,我一定会好好疗伤的!”   ……   聂更阑搬去天境峰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整个灵音宗。   周炎知道时正在璇玑峰的演武场和人过招,当场瞠目结舌,震惊地看向坐在一旁观看的聂云斟。   他撂下兵器蹬蹬蹬跑向聂云斟,一副被雷劈到的模样,“云斟,聂更阑这小子居然真的去了天境峰做随侍弟子,难道传闻是真的,他果真勾引了独孤真君?”   聂云斟目光阴鸷,几乎快把牙齿咬碎,“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苦海崖的石牢居然没把他打垮,还让他有机可乘去了天境峰!”   想当初,他就是听闻天境峰独孤真君要收聂更阑为随侍弟子才设计的这一切,为的就是阻止聂更阑有任何飞黄腾达的可能。   可如今却让他歪打正着去了天境峰!   怎么可能?!   独孤真君是脑子进水了吗!   周炎见聂云斟怒容满面不出声,不可思议道:“该不会真是勾引了独孤真君上位的吧?”   ***   聂更阑在天境峰秋悦居旁的小院住了下来。   这里杂草丛生许久无人居住。聂更阑收拾了大半日,慕容证雪要用法术帮他,他也不让。   慕容证雪便靠在门扉上,告诉了聂更阑一些信息。   “这无名小院已经多年荒芜,师尊也多年未收徒,自从我拜师后,他并不让我进去,也没让我打扫过,没想到居然让你住进去了。”   聂更阑听出他的意思,道:“难道不是因为住在隔壁方便真君传唤我?”   慕容证雪轻拍额角,自嘲道:“说的也是,我太过激动,居然连自己说过的话也忘了。”   说话间,他看向挂在门扉上的包袱,好奇地问:“聂道友,这包袱莫非是凡界的特色?是不是每个人出行,都得背这么一个小包?”   聂更阑将一撮杂草连根拔起扔到墙角:“嗯,凡界没有储物袋。不过我的储物袋已经满了,剩下的东西只能装在包袱里。”   “原来如此,这好办,我有不少闲置的高阶储物袋,聂道友,你随意挑一个喜欢的便是。”慕容证雪道。   聂更阑笑了笑:“你忘了,尚未炼气之人只能使用最低阶的储物袋。况且,储物袋我想自己挣灵石买,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慕容证雪颔首:“我倒是疏忽了,也好,就按照你的说的办。”   聂更阑用帕子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表示没什么,除完草又去井里打水,打算擦洗整个小院。   慕容证雪看着少年把水盆端进屋里,看了眼门扉上的包袱,心想替他拿进去好了。但不知是不是不熟悉包袱的结构,不小心一挑,居然把包袱挑散开来。   哗啦一下,从里头掉出一件玄色袍子。   慕容证雪视线不由在这袍子上停留了一会儿。   玄袍?莫非这件便是前些日子聂道友被污蔑与不知名师兄颠鸾倒凤的那件?聂道友为何还收藏着这件袍子?   虽然好奇,他还是尊重别人的隐私,打算将袍子收好放进去。孰料就是这时,一阵幽风拂过,一道身影不知何时依然现身在眼前。   慕容证雪受惊双膝几欲跪倒,手里的黑袍也随之一松。在黑袍落地之前,一股灵力已经将黑袍托起,轻飘飘落到了独孤真君手中。   “师、师尊!”   慕容证雪连忙低头行礼,“弟子只是在帮聂道友将行李放置妥当,并非无故消磨时光倦怠修炼。”   独孤真君并未出声,右手拇指与食指摩挲着手里的玄色袍子,动作极为缓慢。   慕容证雪半天未听到师尊发话,好奇地抬眼飞快瞧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就看到师尊瞬间收敛了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寒凉的视线扫了过来。   慕容证雪急忙低头维持行礼的姿势,装作没看到。   “这玄袍,是何人之物?”独孤真君终于淡淡开口。 第41章   慕容证雪还未回话, 聂更阑这时从院子里走出来,道:“回真君,这是弟子从妙音峰带来天境峰的衣物。”   独孤真君扬起玄袍, “这件,也是你的?”   聂更阑瞥见这件黑袍, 神色顿现尴尬,声音低了下去, “真君, 这袍子并非弟子所有,乃是一位帮助过弟子的师兄的衣物,弟子已经洗净,打算来日遇到再还给师兄。”   慕容证雪点点头。他听到的流言有两个版本,其中之一便是聂更阑本人的说辞, 另一版本, 便有些不堪入耳了。   “师兄?”独孤真君却低喃,指尖搓着那玄袍, 神情若有所思。   聂更阑:“那些闲言碎语…还望真君明鉴,弟子并未做那些事, 真的只是受了一个路过的师兄帮助, 他连姓名也未曾留下。”   独孤真君不语。   慕容证雪却好奇地问:“聂道友,可是前些日子流传的那位皮肤黝黑的师兄?”   “是。”   “也就是说, 一位助人为乐的师兄,被传成了与你私下幽会的男子?”   “正是。”   慕容证雪闻言对独孤真君一揖:“师尊, 我相信聂道友的为人, 他所言的确属实。”   独孤真君手里仍旧握着那件袍子,居然难得“嗯”了一声。   就像是稀松平常的与人谈天的语气。   慕容证雪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师尊上次对八卦感兴趣他已经大为纳罕,在那之后没想到这次居然也……   独孤真君冷淡的声音传来:“这件袍子——”   “真君, 弟子再遇到那位师兄时自当还给他。”聂更阑立即道。   独孤真君指尖收紧,很快又松了开来,将袍子递还给聂更阑,“那便收好,切莫掉到地上弄脏了。”   聂更阑接过袍子,行了个弟子礼:“是,真君。”   独孤真君淡扫一眼他,这次,没有原地消失,而是沿着石子小径和假山,慢慢往秋悦居方向去了。   慕容证雪心底浮起一抹怪异感,但又无从说起。总觉得,似乎事关聂道友时,师尊总是特别在意……   ***   聂更阑搬到天境峰的消息不胫而走,震惊了整个灵音宗。   倒不是因为他名气如何响亮。而是,独孤真君在宗门几乎是与玉髓峰的清鸿剑尊一般神秘的存在。   弟子们向来只知独孤真君性子冷僻,行事茕茕孑立,从不与人来往结伴。且那日收徒大典上,独孤真君行事中透着几分冷厉,让不少弟子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样一位真君,怎会对一个脸上带疤的小倌另眼相看,还因此开恩让他住进天境峰?   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头,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之事,北溟朔不顾伤势偷溜出玉髓峰,满山头听到的便是独孤真君与聂更阑的流言,顿时大惊失色。   “不行,我得去问问!”   他一转身立马想冲到天境峰当面问个清楚,但才刚踏上飞剑就怂了。   想起少年那日在石牢失望和冰冷的表情,他就已经望而却步。他如今不敢去惹他烦心,思来想去只能忍着气溜回玉髓峰。   甫一穿过禁制,刚化为龙形的北溟朔就被一道强悍无匹的灵力凌空卷起径直飞向寒池旁的魂玉柱。   “啪叽。”   龙把整个柱子盘满了一整圈。   随后,头顶有冷冰冰的嗓音遥遥渺渺砸下来。   “静养。”   “否则打断你的龙脊。”   龙张开血盆大口冲他晃了晃龙首,咆哮声震天响,“聂师弟搬进了那个狗东西的天境峰,简直是羊入虎口,我要疯了!”   “哥,你帮帮我,直接帮我将他掳回玉髓峰好不好?”   “我的聂师弟不会被那狗东西害死吧?”   “他定是为了修炼才去的天境峰,哥,他要是死了怎么办?都是我害了他!”   清鸿剑尊眼神寒凛:“呵——”   “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说你们没有师徒缘分,反正我不管,你就负责指点他升到筑基,这对你来说应当不是难事吧?”龙见势不妙,立刻堵住某人的毒舌言论。   不过,在清鸿剑尊扔过来一个眼刀子后,龙顿时讷讷地缩回脑袋,气势顿时弱了半截,   “哥?”龙眨巴两下眼睛,可怜兮兮晃了晃脑袋。   清鸿剑尊:“。”   清鸿剑尊不耐地没入了寒池,没再传出动静。   龙见状,知道他是答应了,尽管精神恹恹,还是缩回魂玉柱安心地养起了伤。   岂料不过须臾,宗主就投来了水镜,劈头盖脸就是问:“清鸿,朔不在吧?”   寒池里,清鸿剑尊眼皮未掀,“嗯。”   魂玉柱上的龙睁开金瞳,不善地甩了甩尾巴。   他这个哥哥恶劣起来还是这么恶劣!   “清鸿,聂更阑不是玉髓峰的人,为何又会去了天境峰?”宗主得知朔不在,急急出声询问。   “独孤这人先斩后奏,居然让聂更阑先住进天境峰,今日才向我上报,我得知后越想越后悔,你说朔若是闹起来,这灵音宗恐怕……”   “哗啦!”魂玉柱上,龙的长尾轰地甩进寒池,溅起了滔天水花。   被打断倾诉的宗主:“……”   “清鸿,是何动静?”   清鸿剑尊眸子未睁,唇轻启:“无事。”   “还有,此事你无须插手。”   宗主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好,如此我便放心了。我昨日夜观星象,发现啊……”   “你占卜最准的一次,是两日后下了场大雨。”清鸿剑尊无情打断宗主,“以及那只灌鸟无法生育……”   “咳咳!”   宗主用力清了清嗓子,“清鸿啊,我宗务繁忙就不与你闲聊了,你好生泡着吧。”   说罢,宗主撤了水镜脚底抹油溜了。   龙终于忍不住昂首发出无情嘲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还记得那只胖鸟的事!”   笑到最后,他似是想起什么,却又笑不出来了。   ***   许田田得知聂更阑成为天境峰杂役弟子的经过后竖起大拇指,直夸他厉害,“我就怕你夜里睡觉都要被那帮白眼狼偷东西,现在好了,再也不用顾忌他们了。”   “只是,这闲言碎语恐怕只会来势更猛,唉,有得必有失吧,那些兔崽子的碎嘴就没停过……哎,我说了大半日,你在写什么呢?”   今日的古琴课是基础理论知识讲解,君杳然正在上面讲述先贤大能与神器古琴的奇缘际遇,聂更阑头一次心不在焉,在纸上写写画画几笔。   “高阶储物袋,一千上品灵石,留影石,三千上品灵石。”许田田低声念了出来。   “你不是搬到天境峰了么,还打算买这两样东西?加起来可得要四千上品灵石,咱们恐怕在宗门做牛做马一百年都挣不到吧?”   聂更阑放下笔,掸了掸宣纸,“只是定一个目标。”   许田田朝他竖起大拇指,“向你学习。”   ……   时间飞快溜走。下课后,聂更阑许田田要走,慕容证雪这时过来了,问道:“聂道友,一块吃饭,我同你顺路一道回天境峰?”   许田田诧异地张大嘴巴,正诧异慕容证雪为何主动过来攀交情,然后才想起,聂更阑如今是与他同住在天境峰的。   聂更阑看向许田田,以目光询问他的意思。   “那就一块呗,”许田田道,“多个人还能多分热闹。”   许盼娣、君杳然这会儿也走了过来,两人听闻他们谈话,便也干脆加入,于是五人索性一块前往膳堂吃饭。   由于只有聂更阑一个外门弟子,其余都是内门弟子,因此今日许盼娣干脆带他们去了璇玑峰内门弟子的膳堂,“聂道友平日都在妙音峰,其实璇玑峰也有不少美味的膳食,而且还都是灵植灵谷烹制,味道也不错,不会寡淡无味。”   四人听了她一路的介绍,到了璇玑峰膳堂,寻了个位置,五人一块坐下。由许盼娣介绍,他们干脆点了五份不一样的菜式,以便能品尝到不同的菜色。   吃饭时,许盼娣得知聂更阑已经成功引气入体,忍不住惊叫出声:“什么?聂道友,你已经引气入体了?”   “恭喜啊!这在外门弟子当中可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儿了。就连三灵根都做不到在短短一个多月就能成功引气入体的呢!”   君杳然:“聂道友,祝贺你,接下来你即将开启新一段修仙大道,加油!”   聂更阑举起杯子里的甘露饮,同他们举杯,算是接受了他们的祝福和希望。   几人谈话声音不大不小,而这一行人在新晋弟子中因为各种原因算是较为是瞩目的存在,因此他们很是被其他弟子关注。   是以,聂更阑引气入体的事他们自然也听到了,纷纷倒吸一口气,露出惊异之色。   慕容证雪见状不禁感到佩服:“没想到聂道友不仅悟性佳,为人也低调。”   膳堂另一头。   “咔嚓。”   周炎手里的筷子当场被折断,“云斟,那小子居然已经引气入体了!他是不是果真勾引了孤独真君用了什么妙药仙法,否则怎么可能做到!”   聂云斟脸色阴鸷一声不吭,实则握着杯子的指节早已泛白。   是啊。   四灵根在一个多月内引气入体成功,怎么可能?   可他聂更阑就是做到了。   聂云斟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只是袖袍下的手拳头松了又捏紧,骨节咔咔作响。   ……   吃过饭后,君杳然几人要回各自的峰头。   许田田君杳然先后走了,许盼娣也朝剩下两人招招手回了宿阁。   慕容证雪道:“聂道友,你与我共乘一剑吧?”   这属于弟子间的寻常邀请,但聂更阑摇摇头拒绝了,“慕容道友,多谢,我还是另乘仙鹤为好。”   慕容证雪诧异,想起聂更阑在收徒大典上所言,不由感到惊异。   聂道友,果真惧怕与男子触碰?可他同宗门师兄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聂更阑乘了仙鹤,慕容证雪御剑,两人并驾齐驱往天境峰而去。   在他们离开后,周炎和聂云斟出现在停剑坪上。周炎收到聂云斟的暗示,朝妙音峰方向传了一道符篆   “聂更阑成功引气入体了,你给我盯着点,注意他平日都与谁接触,到底是如何修炼的!”   ……   最近新开了一门阵法课,聂更阑没有修为,因此还没能力辨识阵法,只能学习基础理论。他打算今日下午用来复习阵法和丹药课,最后便是继续打坐修炼。   慕容证雪知道他要修炼,道:“聂道友,天境峰的峰务你不必着急,每日做一点,在三日内把荒芜的院落清理干净就行。对了,你每月的月俸是三枚中品灵石。”   聂更阑:“好,明白了,多谢。”   两人一路闲谈,就在快要靠近天境峰时,聂更阑忽然瞥见斜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   依旧穿着玄袍,身姿笔挺如峭石。   聂更阑一时间有些好奇,为何皮肤偏黑之人居然还喜欢穿同色的衣物?   聂更阑道:“慕容道友,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慕容证雪还未说话,他已经驱使仙鹤往那抹身影飞去,一边飞一边呼唤:“师兄,请留步!”   慕容证雪听到聂更阑的喊话,飞剑嗡的一声急速刹住,迟疑地往那边张望。   果然,看到了一具宽阔的背影。   这便是上次执事堂没有追踪到的无名师兄?   慕容证雪踟蹰几息,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倘若聂道友刻意隐瞒,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向人打招呼。   慕容证雪兀自御剑飞向天境峰。   ……   聂更阑只呼叫了一声,前方那道身影停滞在半空,显然是在等他。   聂更阑驱使仙鹤上前,很快来到面前。   “师兄,终于碰见你了。”   “师兄未曾留下姓名峰头,我便一直没有机会将那袍子还与师兄,实在万分抱歉。”   那位师兄侧过头,看到聂更阑时微微颔首,“是你。”   聂更阑:“是,师兄可否随我到天境峰,我去把袍子拿出来还给你。”   师兄淡淡瞥向天境峰的方向,道:“我在妙音峰的竹林等你。”说罢,调转飞剑方向,流星般离去。   聂更阑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在峰峦叠翠间,颇为疑惑。   天境峰就在前头不远,为何师兄还要绕远特意去妙音峰等他?   不过聂更阑并未多想,驱使仙鹤回到天境峰,去了无名小院拿上那套玄袍,然后去了妙音峰。   独孤真君明确表示过不许他在天境峰修炼,恰好下午他是要去妙音峰的竹林修炼的,正好顺路。   到了妙音峰,他一路往竹林走去。在路上,还看到几个身影熟悉的弟子。   聂更阑并未理会他们异样的目光。   终于进入竹林后,果然看到黑皮师兄双手负在身后等着他。   聂更阑上前双手递还衣袍,“多谢师兄之前借的衣裳,现在归还于你。”   师兄转身,接过衣袍打量一眼,没说什么将其收回储物袋,而后问:“为何搬去天境峰?”   聂更阑怔了怔,“师兄听说我的事了?”   他停顿几息,如实回答:“为了修炼。妙音峰环境对我不利,我深受其扰,所以……”   他说到后面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因为师兄的脸色沉冷夹杂厉色,似是一位严厉的师者在透过他的皮囊看穿了他的内心。   “拂意时吞冰啮雪,或许能窥见另一番天地。”师兄道。   聂更阑缓缓抬眸看向面前之人,随后,像是鼓起勇气般直言道:“可若有办法寻得更为安宁静心的住处,为何不要?”   “他们偷窃我身上之物,肆意污蔑我,害我被关入石牢,我——”   聂更阑面色涨红,说到激动处拳头不自觉握紧,最后忽然戛然而止。   接着,惊愕地同面前之人对视上,一个事实缓缓浮现在脑海里。   他一个四灵根的外门弟子,之所以能在一个多月内引气入体,便是在石牢里满心痛苦和伤痕的艰苦环境下达成的。   师兄嘴角勾起:“看来,你悟到了?”   聂更阑抿起唇,颇有些不服,“师兄之言,意思是只有在艰苦困境中才能磨炼成材,那世家之流便没有机缘修成大道了?”   这不是一个问句。   世家子弟向来资质不差,家族天材地宝无数,想要修成大道,几率远比普通修士要高出几千几万倍。   师兄听出其意,眸子划过一丝利芒。   “你确是有悟性。”   “如此一来,环境好坏与否对你的修炼倒是并无太大影响。”   倒是不负朔撒泼赖皮跪下求他指点他。   聂更阑闻言并不怎么谦虚地呛声:“既如此,我尝试求了独孤真君,还成功了,为何不住天境峰?难道喜欢受虐才是修炼之法么?”   这一连串反问,让师兄淡淡瞥了他一眼,“倒是与他一个德行。”   “什么?”   师兄没回答,正要再说,竹林那头窸窸窣窣有动静传出,紧跟着蹦出一个身影猝不及防扑向聂更阑。   聂更阑毫无防备,脖颈被人掐住连带着身躯一齐被扑倒在竹林满是落叶的地面。   “唔,咳咳!”   聂更阑被掐得喘不过气,费劲地睁眼时,张涛那张驴脸充斥着得意正盯着他。   “我就知道你引气入体成功和勾引男人脱不了干系,还嘴硬呢?哈!这下让我逮到了吧,人尽可夫的小婊子!”   聂更阑被掐得喘不过气,加之胃里酸水翻腾,只不过几息之间脸和脖颈迅速涨红。   “唔,咳咳,呕——”   张涛高大的体型压制在前,聂更阑眼前不可避免闪过在绿苑时被迫观看的某种场景。   他痛苦地仰起脑袋,双拳在地上蜷曲,抓起一把泥土猛地扬起往人眼睛洒。   张涛眼疾手快摁下他双臂,尖声大笑,得意洋洋转脸看向一旁站着的人,“这位师兄,你尝过这兔儿爷的滋味,可否让给我一回?我可以给你灵石。”   聂更阑睁大眼睛,在悬殊力量面前被压制丝毫动弹不得,眼珠子凸起眼眶遍布红血丝,吃力地偏头往师兄那边看。   而方才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下一刻发生之事,也在一息之间,迅疾如闪电。   ——聂更阑唔的一声吐出了出来。   张涛则被一道强悍的灵力嘭地甩到了几丈以外的地方,发出不小的惨叫声。   “滚。”   师兄眼神凛冽得如同能从人身上剜下一层肉的利刃,只一个字,张涛吓得忍痛立即爬起来跑了。   这人的灵力修为太过恐怖,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也绝对不是什么一般的外门师兄。   怪不得,聂更阑会勾搭上这个人!   张涛逃走后,聂更阑兀自在大口喘息。   一股轻柔的力道将他轻轻托起,靠坐在一簇竹子跟前。   聂更阑猛地咳了几声,却忽然看到手背上出现了一片红疹。他急忙扒开袖子,发现两边手背都是一颗颗凸起的红色,密密麻麻,见之惊心。   再一摸,脖颈和脸上也都是。   他在方才形势危急迫害下,身体做出应激反应,竟长了一大片这红色疹子。一时间,竟觉得又痒又麻又疼,呼吸越发急促了几分。   聂更阑对上俯瞰下来的师兄的视线,吃力地开口,“师兄……你现在明白,我为何要、要搬到天境峰了吧……”   师兄沉吟不语,望着他的目光复杂难辨,须臾,他道。   “张嘴。”   “什么?”   聂更阑唇只稍稍动了动,一粒丹丸已经激射而来,骨碌一下滚入喉间。   “吞了。”   聂更阑听话吞下。不一会儿,身上的红疹点子泛起丝丝凉意。几乎是瞬时,他便看到手背上的红点尽数消失。一摸其他部位,亦是如此。   他吃力抬手:“多谢师兄,”   师兄居高临下觑着他,只道:“跟我来。”   聂更阑:“师兄要带我去何处?”   前面的人没回答。   聂更阑直觉这人不会加害自己,于是,脚步虚浮地跟了上去。   妙音峰怪石嶙峋飞瀑绮丽,他们绕过主峰七拐八拐的小径,最后终于来到一处山崖边。   聂更阑从未发现这里有一条小径可以直通这处悬崖。待走近了,他眼前顿时一片开阔,仿若踏进雾霭仙境之中。   崖之外,是一片广阔无垠的云海,远处奇形怪状的峰头林立。云海上金色日光倾泻而下,若是从云海下面看,能窥见千丝万缕的金光从云层里漏下,恍若霎那间听到了九重天的仙音缭绕,身临其境。   聂更阑从未见过如此震撼人心的景致,忍不住问:“师兄,这里是?”   “仙音崖。”   聂更阑喃喃:“我竟从未听人说起过这里有这么一处地方。”   “以前,此处唤作仙音台,乃灵音宗开山始祖时常到此修炼打坐之地。”   “那为何如今这里看上去有些荒芜?似乎不常有人来了。”   “据传仙音台发生过不详之事,宗主后来便明令禁止弟子到此,渐渐也就无人知晓了。”   聂更阑点点头,“那师兄为何带我到此处?”   对方道:“这里僻静,你日后可以到此打坐修炼。”   聂更阑默了默。师兄定是看到他方才被人欺辱,这才将他带到这个鲜为人知的地方。他一时觉得有些感动。   “师兄,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我……”   聂更阑没能顺利地诉衷肠。只因这时人影一闪,师兄残影已至他身前。   下一瞬,聂更阑的手臂被一只宽阔的手掌钳制。那只布满青筋的手将他衣袖掀起,露出一截肤色如雪的小臂。   由于长年练剑,师兄指腹带茧粗粝,就这么握着少年的手腕,缓缓往上抚去,粗粝的触感激得少年心头一跳,呼吸凝滞。   “师、师兄?”   师兄不语,只是自顾自往上——   “师兄!”   聂更阑惊叫出声,身鸡皮疙瘩冒起如同过电一般,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适的感觉再次从胃里涌出。   “师兄,你放开……”聂更阑咬牙从齿关往外蹦出字。   他竟挣不脱对方宛如铁钳似的手,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了手上,半点不由己。   “不舒服?”师兄问。   “自然!”聂更阑义愤填膺,“我方才又是吐又是起红疹,你说呢?”   “那为何现在没吐?”   “因、因为我察觉出你没有恶意,你……并无侵犯我的意思。”   师兄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聂更阑牙齿快咬碎了,“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他小臂已经抖成筛子。   假如再擒着他手不放,估计他再怎么忍还是会吐。   □□触碰的温热感觉无法言说,但着实令他头晕恶心。   师兄:“我虽无冒犯之意,可你依旧不适。”   聂更阑见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意思,眼眶迅速红了,点点头,“是。”   这下,师兄应当会松手了。   谁知这人不仅不放,而且还用拇指、食指摁住他小臂,结结实实从上至下全捏了一遍。   每捏一下,少年肌肤如同被火燎过一般,一颗心高高提起同时咚咚咚加速跳动。   聂更阑:“?”   “……”   聂更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并没有。   这人不光捏他小臂,末了掌心还摁到小腹、脸颊等部位,通通捏了一遍,并且给出了口径一致的评价。   “太软。”   “太,软。”   “还是太软。”   聂更阑:“……”   尽管聂更阑察觉出他无恶意和绮念,但仍旧被摸得怄火。   这人脸皮未免也太厚,摸了手臂还要得寸进尺,居然还摸他的小腹和脸。   聂更阑沉着脸伸手擒住这人作乱的手臂欲掰开,然而对方手掌稳稳地覆在他小腹上,无论聂更阑怎么掰都纹丝不动。   师兄目光落在少年手臂上。   白如雪的手与偏古铜色的手搭在一处,一小一大,一黑一白,反差和悬殊实在过于夺目。   聂更阑掰不动男人的手,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丘宿鱼。”师兄从善如流地回答,最后,手掌覆在聂更阑腰间掐了一把。   聂更阑腰间软/肉属于敏感处,顿时“啊”地细细叫了一声。   “太软。”丘宿鱼对少年的肉/体做出最后一条评价,目光凉凉掠过少年的脸。   聂更阑对他怒目而视,   丘宿鱼视而不见,蓦地,一脚踢向少年的小腿骨。   “啊!”   聂更阑毫无防备,被过重的力道踢得双膝一块弯曲,彻底跪在了仙音台上。   “下盘也不稳。”丘宿鱼面无波澜地再次给出结论。   “除了脸上的疤能唬得了人,你还有什么底牌能击退敌人?”   聂更阑脸上好似被人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   不光是脸。   他小腿胫骨处此时也钻心般地疼,疼到恨不得劈晕了自己。   丘宿鱼?   他现在很想把这条鱼扔到砧板上宰了! 第42章   “你的意思是我体格太弱?可修真界不是靠修为说话, 和体格有什么关系?”聂更阑忍无可忍,咬牙说话时肩头都在在颤动,“还有, 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丘宿鱼的手这会儿还擒在他肩头,闻言将手拿了下来, 同时将一股灵力隔空朝他输入。   聂更阑方才因为被触碰而紧张的神经和肌肉慢慢放松,呼吸也渐趋平缓, 恢复了镇定。   丘宿鱼神色平静道:“谁告诉你, 在修真界就一定灵气充沛用之不尽?”   “什、什么意思?”聂更阑初踏流月大陆几个月,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有些懵了。   丘宿鱼:“阵法,秘境,幻境, 法器, 不同情境场合下,总有灵气阻隔无法施展之时。到那个时候, 你也甘愿受他人桎梏毫无怨言么?”   聂更阑听得呆怔,认知重新受到了冲击。   丘宿鱼又道:“丹修剑修你听过, 那你可曾听过体修?”   “体修?”   “不错, 在修炼□□中感悟天地灵气变化,感受万物之道, 最后臻至你所求之大道。”   居然还有这么一种类别的修道之法。   聂更阑不禁为之震撼,思索片刻, 问:“丘师兄建议我成为体修?一则能强身健体抗击欺辱我之人, 二则也能入体修一道?”   丘宿鱼神色稍稍满意了:“孺子可教。”   “即便成不了体修,也能锻体增强体质,于修炼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聂更阑默默想象了一下烈阳下自己一身腱子肉在武场虎虎生风挥着大刀的场景……   同时又闪过另一道飘逸出尘、矫若游龙的仙人在月下舞剑的唯美画面, 果断地将武场那位身影踢出了脑海。   聂更阑神色多了一抹坚定:“师兄,我希望能成为一名如清鸿剑尊那般超群拔萃的剑修。”   丘宿鱼:“。”   “理由?”   “剑尊为众弟子所仰慕,我自然也一样。”   丘宿鱼再次沉默了。   良久,才语重心长劝阻:“此事你还是放弃为好。”   “为什么?”   “师弟有所不知,清鸿剑尊只收容颜姣好出众的徒弟,你么……”丘宿鱼边说,视线边移到少年右脸的疤痕,意思不言而喻,“且,你资质也根本达不到剑尊收徒的标准。”   “此事丘师兄如何得知?”   丘宿鱼脸扭曲了一下,表情忽然透出一丝神秘,“实话告诉你吧,当年我就曾因为容貌过于普通没被剑尊看上,这是我师尊偷偷告诉我的秘辛,师弟,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聂更阑视线忽的停在丘宿鱼脸上,约莫几息后,道:“师兄,这不可能,清鸿剑尊不是这样的人。”   丘宿鱼:“不信?”   他退后一步靠在一面岩壁上,双手环胸,神情慢慢浮现出一丝懒散。   聂更阑将他的举止看在眼里,眉头轻轻挑了挑。   丘宿鱼啧了一声:“也罢,既然师弟是我任务历练的对象,我就再透露你一个秘辛。清鸿剑尊当年被容貌丑陋之人陷害,因此心里有了阴影。从此他眼里只容得下漂亮的事物,就连玉髓峰的寝殿也造得金碧辉煌,身边物件无一不精致。”   丘宿鱼说着说着,瞥见小师弟的脸色不太好看,讶异极了:“还是不信?这么多年我就告诉过你一人,此事绝对真实,我师尊……”   聂更阑听着这不过才第二次见面的师兄开始喋喋不休,不禁陷入沉思。清鸿剑尊若果真喜好昳丽之物,那他是不是该直接一刀把脸上的疤痕给剜了?   兴许是察觉到少年所想,那道疤痕突然蠕动了一下。这一动,少年立刻觉得面上火辣辣地疼。   “嘶。”   他捂住脸,诧异这疤痕怎么忽然又开始闹出动静,疤痕却又再次在他皮肤下涌动了几下。   “啊!”聂更阑手脚登时控制不住崴向一边。   脚下站不稳,自然就要跌倒。   但当聂更阑抑制不住扑向丘宿鱼时,他忍不住闪过一个念头,这火麒麟每次都要让他在人前丢尽脸才罢休么?   下一刻,他整个人结结实实把丘宿鱼扑倒在仙音台上。   “嘭!”尘土四溅。   丘宿鱼大约是没想聂更阑忽然手脚扭在一起摔向他,等到反应过来时,胸膛上已经趴着一具软绵绵的躯体。   与丘宿鱼想法相反的是,聂更阑手撑着这人的胸口爬起来时,第一个念头就是硬。   这人胸口的肌肉硬到他以为是铁做的。   接着他便闪过一丝懊恼,他何时对别人的身体做过任何评价?聂更阑垂下眼睫要爬起来,手腕忽然被抓住。   他怔愣抬眼对上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不期然在其中窥见了赤裸裸又坦荡的注视。   聂更阑在浑身不舒服之前慌乱地从丘宿鱼身上起来,脱口而出:“你为何这样看我?”   身形高大的丘宿鱼掌心撑着地面慢慢坐起,虽是仰头与俯瞰的聂更阑对视,可后者依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   丘宿鱼:“我是人,是人就自然会有反应。”   聂更阑心里咯噔一下,目光不自觉往那一处瞥去,而后像是惊弓之鸟疾速往后退。   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又要起疹子,浑身都极为不舒畅,呼吸不自然,血,表情不自然,哪里都很别扭。   仙音台上,丘宿鱼面部肌肉不为人察觉地扭转了几个弧度,然后,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弓腰狼狈喘气的少年。   “你的弱点太过明显。”   “倘若真心想修炼,那就按亮这枚戒指联系我。”   聂更阑无暇应答,只是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觉得方才起过疹子的肌肤密密麻麻全都泛着痒意。   丘宿鱼见状,留下戒指不再多言,召唤出飞剑要离开。   少年在身后叫出声:“等等。”   “师兄为何要帮我?”   丘宿鱼转身:“我说过,我的历练任务是助人圆满,功德收到,我的境界才能提升。”   飞剑在嗡鸣,丘宿鱼说罢,踏上飞剑。   “慢着。”聂更阑再次开口。   丘宿鱼停下,回头,眼底又浮现了初次见面的那股子清冷之意。   聂更阑目不转睛盯着丘宿鱼,缓声开口:“师兄,能否告诉我,你真的与那日借我衣裳的是同一个人么?”   背对他站在飞剑上的人脸不为人知地扭曲了一下,身体僵住。   ***   苍茫群峰中,飞剑如矢,很快就抵达玉髓峰穿过禁制来到峰头。   丘宿鱼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边走脸一边飞快地扭曲不停。   很快,他凭空飞身而上掠过几处岩石峭壁与飞瀑,来到寒池不远处的亭子里。   凭栏远眺群峰的清鸿剑尊转过身,和迎面走来的丘宿鱼对上视线。   看到后者扭曲的脸,清鸿剑尊扬起手,一道灵力直直往他眉心没入,“分神不稳,你还需多克服几日——”   “不必。”   丘宿鱼眼底划过一抹邪肆光芒,下一刻,又瞬间切换成明媚舒朗的笑脸,“这趟出去感觉还不赖,许久没接触玉髓峰外的人和物,果真有趣。”   清鸿剑尊:“……”   他活了一千多年,还从未在自己分神脸上见过这种“明媚阳光”的笑。   简直诡异至极。   清鸿剑尊蹙眉,再次将一道灵力没入眼前的分神体内。   很快,竹林和仙音台的一幕幕飞速传回他的本体。   忽而疏冷忽而话痨的“师兄”、少年被欺辱、少年白如雪的手臂与肤色古铜的师兄手臂交缠在一处、少年尴尬地摔倒扑入师兄怀里,师兄被碰到某处两人气氛怪异的对视……   就连少年呼吸凝滞下意识抿紧未点而朱的唇这种细微的动作都清晰无比地放大,仿佛少年此刻就在这亭子之中嗔怒地瞪着自己。   清鸿剑尊紧闭双眸,深吸一口气将探查分神的神识收回,半晌,眸子冷淡睁开看向已经靠着柱子闲适坐下的分神,气极而笑。   “丘宿鱼?”   “喜好容貌姣好之物?”   “是个人自然会有反应?”   丘宿鱼抱着双臂靠在柱子上,姿态这会儿已经变得懒洋洋,“有问题?”   “有本事你亲自去教?”   “横竖你也出不去玉髓峰,该怎么行事还不是由我说了算。”   清鸿剑尊头一回被自己的分神怼,神色不由变幻莫测。   丘宿鱼嘴角斜斜上挑,“总之我替你教好他便是,其他的事,你少插手。”   正说话间,他手上的戒指亮了亮。   丘宿鱼把戒指按灭,看向清鸿剑尊,嘴角弧度上扬:“看来他已经想通了,答应让我助他修炼。”   清鸿剑尊敛眸:“不可对他动妄念。”   丘宿鱼不以为意:“你成日待在这玉髓峰无聊透顶,还不许我玩个够?”   清鸿剑尊闻言,冷眸划过一丝慑人寒意。   “好了,开个玩笑还不行?”丘宿鱼摆摆手,打了个呵欠,“你不让我回归本体么?”   清鸿剑尊脸色木然:“……”   “不必。”   丘宿鱼一耸肩:“那我去歇着了。”   说罢,他凌空飞起朝山峰那边的大殿飞去,似飞鸟一般落入殿内,飘飘悠悠寻到一处角落,然后身体似一具皮俑般倒下只留下空壳。属于丘宿鱼的这一缕分神从壳子里飞出,钻入了大殿里一颗温养神魂的神海珠中。   亭子里。   清鸿剑尊脸色不明,思索着是否该把丘宿鱼扔出玉髓峰直到完成任务再让他回来。   罢了,横竖暂时不回本体,他不必每日体验这缕分神与旁人的往来互动与感受。   “哈哈哈哈!”远处密林的寒池忽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嘲笑声。   “哥,大乘期的清鸿剑尊居然被一个小小分神嘲笑,你也太逊色了吧!”   流年不利。   玉髓峰为数不多的活物居然胆大包天都敢笑清鸿剑尊。后者凝眉,一抬手,硕大的龙凭空向亭子这边飞过来,身形也倏然变小,最后化为小小一只啪叽一下缠绕在清鸿剑尊的手指上,宛如一只金戒指。   “吱?”   缩小的龙尝试说话,结果只能发出小灵宠那般撒娇的声音。   “吱吱吱?哥,我错了!”   清鸿剑尊不予理会,飞回寒池没入水里,眸子慢慢阖上。   “哥,我错了,别把我泡寒池里啊,这寒气我受不住,我没你这么变态!”   剑尊的手沉浮在雾气缭绕的寒池里,缩小的龙被冰冷的水浸着,此刻十分后悔。   末了,只能含泪乖乖做起掌上灵宠。   先把哥哥哄好再说吧。   ***   仙音台。   难得有这么一处清静处,丘宿鱼离开后,聂更阑顺势坐下开始吸纳灵气修炼。   只是,他迟迟无法专注入定,眼前总是忍不住闪过方才的场景。   方才丘宿鱼被问到是否是同一个人后,转过身直勾勾盯着他,似笑非笑道:“这么快就发现了?”   聂更阑眼神沉了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丘宿鱼轻笑出声:“我若对你有歹意,你根本无处可逃。”   聂更阑一想也是,便不再动了,只是语气比之前冷了几分,“你到底是谁?”   丘宿鱼站在飞剑上,双手枕在后脑勺,发梢被山风吹得摇摆不定,姿态一派悠闲。   聂更阑清晰感受到了这一刻的丘宿鱼与方才的性子又有了变化。倘若忽视这张平常的脸,那么此刻飞剑上站着的应当是一位意气风发潇洒恣意的青年。   他心里划过一丝诧异。起码在此前,他从未能如此清晰感受出一个陌生人的细微变化。   冷清,话痨,恣意潇洒。   短短半个时辰,这人已经转变了三种不同的性子。   属实匪夷所思。   丘宿鱼在日光下笑容张扬随性,“罢了,我就告诉你,其实那日是我的真身,现在这具不过是我的分神罢了。”   “分神?”聂更阑头一次摄入这个概念,有些不解,“相当于分身么?”   丘宿鱼:“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分神乃元神的一部分,能单独脱离出来成为独立个体。”   “咳咳,其实这段时日我的本体在外历练,不过我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积满属于自己的功德,齐头并进才能事半功倍嘛。待我历练归来功德积满也恰好能升一个小境界了,何乐而不为?”   聂更阑:“那为何本体与分神性格大为迥异?”   丘宿鱼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小师弟,本体在外历练消耗灵力过大,再加上距离太远,本体早已不能操控分神如何行事了,现在的我算是一个独立个体,明白了么?”   ……   聂更阑收起方才回忆的那一幕场景。他之所以下定决心按亮戒指接受丘宿鱼的帮助,正是因为能清晰感受到这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且这人并无恶意。   聂更阑决定试一试。   ……   聂更阑修炼到了酉时。   日暮西悬,淡橘色光辉笼罩在仙雾云层之上,他无所收获回到了天境峰。   枯坐许久却毫无进展的感觉他并不陌生,并且能预感到,这种状态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有可能是几个月,甚至是他人口中的几年。   这也是聂更阑接受丘宿鱼帮助的原因之一。   聂更阑回到天境峰,才进了无名小院没多久,慕容证雪就匆匆进了院子,交给聂更阑一个小铃铛。   此刻铃铛正在“铃铃”作响。   慕容证雪:“聂道友,这是师尊曾经的贴身法器,不过他早已不用铃铛作为灵器,因此现在是个闲置的小物件。若师尊要传唤你,此铃便会响起,你且收好。”   “对了,师尊现在要见你,你即刻去一趟秋悦居吧。”   慕容证雪交代完毕,又匆匆走了。   聂更阑视线停留在掌心的银色铃铛,须臾,抬脚出了屋子往秋悦居走去。   秋悦居不大不小,但整体雅致清新,布局明朗,说起来倒也清幽超脱凡尘。   倒是与独孤真君本人的性格有些出入。分明其他真君住的都是殿宇,他的住处却并不是。   聂更阑穿过连廊一路来到正厅,独孤真君已经在喝茶等着。   他走进去,规规矩矩行了弟子礼:“弟子见过真君,不知真君有何吩咐?”   独孤真君放下茶盏,淡淡开口:“你今日去了妙音峰修炼?”   “是,弟子下课后便去了妙音峰。”   “可曾见过谁?”   聂更阑闻言诧异,“真君,弟子——”   他还未回话,身体已被一股强大力道吸过去,转瞬间就到了独孤真君面前,两人一坐一站,聂更阑恰好与他对上视线。   聂更阑惶恐低头,手忽然被独孤真君捉住手腕。   他心头重重一跳,身躯僵硬地看向男人,“真君?”   独孤真君擒着他手腕不放,目光定格在他拇指的戒指上,声音轻如鸿羽,“这是?”   聂更阑忍着不适咬牙回话:“弟子今日将那间玄袍还给了师兄,他便赠我一只戒指。”   “是么?”独孤真君声音低低的,手缓缓抬起刚要触碰到聂更阑的手,后者惊得一下子用力挣脱了出去。   “真君!”聂更阑低头退到安全距离,抿唇不语。   只不过几息功夫,他身上今日起过疹子的部位,这会儿又开始泛起了痒意。   独孤真君似乎是轻轻笑了笑,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看这枚戒指眼熟,方才想仔细瞧一瞧。”   他看少年实在过于紧绷,温声开口:“好了,无事便回去休息吧。”   聂更阑抬眸看了一眼以手支额的独孤真君,他模样虽然闲散恬静,可总隐约给他一种毒蛇在吐信子准备随时发起攻击的错觉。   他怎么会冒出这种念头?   聂更阑晃晃脑袋,再次行礼:“是,真君,弟子告退。”   他躬身退出正厅,往院子走去。直到快要看不到那扇素雅的门扉,他才遥遥转过头看了一眼,发现独孤真君赫然正直勾勾盯着他看。   聂更阑吓了一跳,脊背后顿时传来阴森森的感觉,连忙低头快速退了出去。   分明整个秋悦居灯火通明,可却像是忽然笼罩上一层巨大的黑布,里面仿佛是一个黑暗阴森的铁笼一般。   聂更阑奔回自己住的无名小院,稍稍喘息了一阵才缓过劲来。   他一撩袖袍,小臂上的红疹将将冒出头,方才受过的惊硬是被吓了回去。   惊吓之余,他不可避免地想,独孤真君为何如此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但聂更阑实在想不通。干脆洗漱后去了榻上打坐继续修炼,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夜安眠。   只是在天将亮时,丘宿鱼的脸忽然入梦,先是冷冰冰睨着他,下一瞬蓦地扬起明亮肆意的笑,前后反差巨大,令聂更阑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这才发现,惊醒自己的并不是丘宿鱼,而是拇指上那枚戒指。   戒指此刻正一闪一闪发出亮光,并且温度奇寒无比。   这表示,此刻丘宿鱼在呼叫自己。   他们事先说过,修炼会用这种方式联系对方。   聂更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看看天色,也将近他每日早起修炼的时辰了。于是顶着山上深秋的寒气起床穿衣洗漱,然后,他将那颗纪事课小考得来的火炎珠揣在掌心。   冻得僵硬的手瞬间被温暖包裹,暖意迅速遍布全身。   聂更阑呼出一口气。   果然没有白费他努力背书的苦心,这颗珠子能让他在山上安然度过整个寒冬。   聂更阑揣着火炎珠出了院子,匆匆往停剑坪而去。   走得近了,果然看到丘宿鱼正悬空御剑停在天境峰结界外等着他。   聂更阑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丘宿鱼倒是率先开口了,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太慢了,这就是你修炼的决心?还需要我叫你起身,你怎么不干脆直接让我替你修炼?”   聂更阑脸慢慢浮上一层薄红,他其实平日也是这个时辰左右起床,只不过被梦里的丘宿鱼缠着,这才迟了一会儿。   向人求助修炼第一天,被指责态度惫懒不积极,这比聂更阑被嘲笑其他任何事还来得难受。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聂更阑忍住羞愧,咬牙低头认错。   丘宿鱼:“嗯,态度尚可。”   “走吧,去妙音峰。”   聂更阑爬上仙鹤的背部,跟随御剑的丘宿鱼离开。   天境峰上,虚空中缓缓浮现一只巨眼,目送两人飞远后,又慢慢闭上,消失不见。   ……   聂更阑怀里揣着火炎珠,顶着寒风顺利抵达妙音峰。   这一路风大刺骨,但因了这颗珠子,他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聂更阑从仙鹤背上跳下,正要问他们到底是去竹林还是仙音台,就见丘宿鱼瞬移到他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怀里抢走了火炎珠。   聂更阑瞬间被透心的寒意侵袭,寒风从衣袍的各个缝隙钻入,冷得让人缩了缩脖子。   “师兄!”   聂更阑不满出声抗议,手一伸就要抢回珠子。   丘宿鱼踮起脚将手举高,嘴里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聂更阑见状停下动作,沉着脸问:“你今日抢师弟东西又算是哪个性子?”   丘宿鱼掂着火炎珠,一下一下抛往空中,笑意吟吟:“你喜欢什么性子,我可以为你固定为其中一种。”   “……”   聂更阑头一次想对一个翻白眼,这人大概就是丘宿鱼了。   不过想想对方已经同他解释过分神不可控之事,似乎也不能过于苛责对方。   思及此,聂更阑出其不意蓦地跳起来,双手一拦就要抢回火炎珠。   这一动,他脸上的疤痕适时发作,也跟着蠕动了几下,聂更阑登时惊呼出声,重蹈覆辙人狠狠扑到了丘宿鱼身上。   后者显然没想到这种事会连续两天发生,猝不及防被撞了个满怀。   与此同时,上方的枝头传来放肆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愚蠢的人,大清早你们在做这种苟且之事——啊,叽叽!”   “嘭!”   树上的灌灌因为笑得太猖狂,肥硕的身躯没站稳整个从树上坠落,恰好把想爬起来的聂更阑压了回去。   “唔!” 第43章   聂更阑原本有机会就地滚到一旁闪避, 然而脊背被庞大的灌灌一屁股坐下来,直接把他压得整个人趴到了丘宿鱼身上。   “……唔。”尽管有肉垫,聂更阑依旧摔得浑身疼, 他顾不得自己在谁的怀里,一瞬间只觉得眼冒金星, 不知今夕何夕。   丘宿鱼昨日才被扑倒,今天再来一次, 不禁眨了眨眼睛。   他能感觉到喉结被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贴着。触感说不上来的奇异, 酥酥痒痒,很软。少年的体重也很轻,趴在他身上仿若无物似云朵,软绵绵的。   少年还晕乎乎爬不起来时,丘宿鱼饶有兴趣地伸手捏了捏他脸颊的软肉, “师弟, 你在勾引我么?”   晕乎乎的聂更阑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唇贴在了哪,耳根爆红急忙想起身, 无奈灌鸟还压在他身上,他只能勉强抬起脑袋吃力反驳:“谁、谁勾引你……”   “你啊, 从昨日到现在, 两次,”丘宿鱼身体后仰双手抱着后脑, 笑容意味不明,“难道不是你主动投怀送抱么?”   聂更阑浑身鸡皮疙瘩暴起, 恨不得一掌将他拍进土里, “你明知道,那是火麒麟在作怪!”   “哦,是么?你脸上这道疤……唔, 我似乎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聂更阑忍无可忍推了这人一把:“能不能先起来?”   他最气的一点是,这人虽然毫无绮念歹意,但就是喜欢逗他。   实在恶劣之极。   丘宿鱼哦了一声,“师弟,那你倒是先起来,我被你压着如何动?”   聂更阑:“……”   他怀疑这人就是故意的。   这时,上方传来一道受不了的抗议:“喂,你们两个居然胆敢在本鸟面前卿卿我我,当我不存在吗?”   聂更阑瞬间脸黑,阴恻恻咬牙:“谁卿卿我我?”   灌灌还没回答,丘宿鱼先有了动作,扬起手似乎要摸聂更阑的脑袋。   聂更阑心一沉,头皮发麻就要躲开:“别碰我——”   还未说完,他就感到自己后脖颈被捏住整个人凌空飞起,同时传来灌灌气急败坏的大叫。   “喂,你们把本鸟掀翻倒是把我扶起来啊啊啊啊,我翻不过来了!!!”   聂更阑听到丘宿鱼懒洋洋的声音在空中传来:“你太胖,该减肥了。”   “你才减肥,你才胖!”   被带着飞到半空的聂更阑听到灌灌恼羞成怒叫出这么一句后,彻底被丘宿鱼拎着加速前进往仙音台而去。   聂更阑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领口有风一直往里灌,且飞行速度过快,他甚至来不及抗议,人已经被带到了仙音台附近一处飞瀑下面。   聂更阑被提着放下地面,不等喘一口气,丘宿鱼已经笑嘻嘻再次把他拎起来,“师弟,你方才该不会以为我要摸你脑袋吧?”   聂更阑一个少年被师兄像小鸡崽似的提溜在空中,恼得手脚并用往他胸口踹,然而这点儿如棉花般的力道在丘宿鱼面前就像小打小闹的调情,压根没有威慑力。   丘宿鱼轻轻松松擒住少年作乱的两只手,哂笑出声:“师弟,少自作多情了!”   话落,他将少年直直扔到了飞瀑里。   “哗啦啦!”   聂更阑从头到尾被浇得透心凉,在这寒冷的温度中无异于被雪水浇灌,冷得彻底而刺骨。   “你发什么疯——”聂更阑恼怒得要大叫,却发现被飞瀑冲击得根本发不出声音,也睁不开眼睛。   他当即要拔脚冲出瀑布。   “不准出来!”丘宿鱼的声音再次传来,透着一丝冷厉。   他将方才抢过来的火炎珠嗖的一声扔过去,准确无误落到聂更阑怀里,“揣着这个,还有,接住剑。”   聂更阑得到火炎珠,浑身顿时被巨大的暖意包裹,连带着飞瀑的水也包含了一丝暖意。   他眼皮子被水冲刷得无法睁眼,从眼缝中看到剑飞来,下意识接住了剑。   丘宿鱼的声音再次传来:“每日在飞瀑里挥剑三千下,活动后的筋骨和血液流通能让四灵根更易吸收灵气。多灵根吸收灵气困难,只有这个办法能稍微改善,想修炼,就按我说的做。”   聂更阑被飞瀑冲得说不出话,只是在心里大叫,“三千下!”   他甚至连让剑在飞瀑里举起来都做不到!   聂更阑咬牙,艰难地试图把剑往上举,而水瀑一直与之抗击,过重的力道将抬起的剑身往下压。   不过一会儿,他的小臂和胳膊已经开始隐隐发酸。   太艰难。   在凡界的绿苑时他从未吃过干体力活的苦,即便有也是偶尔被老鸨惩处,因此从小便是一副单薄的身材。如今乍然加强锻炼力度,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聂更阑咬紧牙关,撑着剑抵抗水流,极其缓慢地往上举起剑……   相比起不能吸收灵气修炼的痛,他愿意进行这样的训练。   可是,这未免也太苦了。   不到半炷香时间,聂更阑的手臂已经像灌了铁铅一般沉,他手脚在水里发抖,举着的剑也开始拿不稳。   正当举步维艰时,哗啦一声,他上半身的衣服突然被隔空剥落飞了出去落在大石上。火炎珠缩小到他发髻上嵌入银冠,稳稳待着。   聂更阑一惊,手里的剑差点掉落水潭。   丘宿鱼语气十分松快:“衣袍打湿会过重增加负担,脱了比较好。”   “你!”   聂更阑怒而咬牙。他从未在男子面前裸过□□,此刻突如其来的暴露身躯让他身体为之一颤,羞得以手遮在面前,脸和耳根也迅速漫上一层薄红。   既羞,又恼。   丘宿鱼叼着灵草懒洋洋躺在大石上:“我有的你也有,害臊做什么?不然我也脱了一块在这陪你?”   “不必!”   聂更阑察觉出这人并无恶意,于是咬牙忍着羞耻慢慢放下遮住胸前的手,重新开始艰难地挥剑。   丘宿鱼姿态闲适:“坚持住啊师弟,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一开始是辛苦,之后便轻松了。”   不过,毕竟是第一日。   他没期望少年能坚持太久。   果不其然,半炷香过后不久,少年脸色煞白,再也坚持不住从水瀑里跌了出来,剑“当啷”一声掉在山石丛里。   丘宿鱼扔下嘴里的灵草,隔空一道灵力打过去将少年吸到自己身边。   聂更阑此刻发髻全被水流打散,那颗火炎珠无处安放已经被他叼在嘴里。他两边手臂轮换挥剑早已胀痛发酸发麻,没有力气再做任何动作,只能任由丘宿鱼把自己抱到巨石旁靠坐好。   丘宿鱼要给他施一个烘干术,视线却忍不住停留了几息,定定打量靠在巨石旁的人。   少年一头青丝如瀑散乱,因为淋了水,水珠从白皙的脸颊一路滚落至脖颈,又顺着精细的锁骨往下滴落。   洇过水的胸膛,那两瓣花蕊也就格外嫣红。   丘宿鱼不过多看了几眼,聂更阑已经迅速察觉,脸爆红之下费劲地抬起双手捂住胸口,“你往哪看!”   “嘿嘿。”   丘宿鱼讪笑两声,直白道:“师弟,不是师兄多舌,若没有这道疤痕你确实是个美人”   “当然,现在也很美。”   而后,他忙着把湿透的衣袍拿过来施了烘干术,又将聂更阑的头发以及全身再烘干一次,也就没注意到聂更阑呆愣在原地。   聂更阑从未被人如此坦率而毫无绮念地称赞过美这个字。   美,玉容仙姿,清雅绝伦等等字眼,是那些带有浑身醺臭的男人加诸在他身上的欲念。   对于过去的聂更阑而言,无异于是一个紧箍咒。   他意识到容貌带来的困扰后,在聂家庄终于下定决心寻求法子毁掉脸,以求能顺利踏上修仙大道。   但就在方才,他听到了十六年人生中最为真诚的一句赞赏。   这时,丘宿鱼伸手在聂更阑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还不赶紧穿上衣服,省得待会儿脸红又怪我盯着你看。”   聂更阑迅速回神,生出的一丁点动容因为这人的唠叨迅速消弭。   他咬牙冷脸否认:“没脸红!”   丘宿鱼:“啊?”   “死要面子硬撑也很美,”他拍了拍聂更阑肩头,“少年人就该有些生机活力,走吧,师兄送你去上课。”   丘宿鱼说罢转身向前走去。   聂更阑目视着走远的人,心口猛烈跳动两下。   他甩了甩脑袋,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   聂更阑初始挥剑数量少,修炼暂时不能有成效,按照丘宿鱼的意思,起码得等聂更阑能每日挥剑一千下才能开始修炼。   因此,丘宿鱼先送聂更阑前去药峰上课。   不过聂更阑并不答应,直接乘了仙鹤起飞,“不必,我自己能去,多谢师兄。”   丘宿鱼索性御剑跟在他身边,站也没个站形,懒散地抱着双臂,“你确定?师弟,不是师兄多嘴,你到了药峰恐怕不能安稳落地——”   聂更阑狠狠瞪向这人,“你到底何时才能恢复借我玄袍那日的性子?”   虽然那日的丘宿鱼容貌平平,可他气质清冷出尘,身姿端正挺拔,不得不说给了人很大的好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聂更阑实在想不通丘宿鱼是如何从端方冷淡变成此刻这副张扬不羁的模样的。   丘宿鱼哈哈大笑:“师弟莫不是爱上了我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不过,我发现还是这个性子用起来有趣,师弟,你恐怕要失望了。”   聂更阑:“……”   聂更阑木着脸驱使仙鹤加速往前飞去。   他算是发现了,这副性子的丘宿鱼不光放荡不羁,还爱逗他。   若是给他点好脸色,估计他能立刻开起染坊。   聂更阑决定对这个人进行冷脸处理。   在他身后,丘宿鱼被忽略非但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催剑跟上前方的仙鹤。   然而聂更阑很快就发现“冷脸”的决心遭受了巨大挑战。   仙鹤到了药峰停剑坪,聂更阑要从仙鹤背上跳下,不料双手因为挥剑酸疼无力,一个不小心从仙鹤身上翻滚往地上砸去。   丘宿鱼眼疾手快御剑俯冲而下,在聂更阑砸落地面之前将他捞在了怀里。   聂更阑惊魂未定,吓得双手无意识勾住男人的脖颈,因为受惊瞳孔睁圆,呼吸也因此不稳。   也就是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嘲讽,“我早就同你们说过他和那个黑皮师兄有一腿,这下相信我没胡说了吧?”   周炎仰天大笑,“哈哈哈,美人和野兽倒是绝配,还是个丑美人,啧啧啧,聂更阑,你可真会找,这位师兄便是你未来的道侣吗?”   聂更阑脸迅速变得阴沉。   怀里抱着人的丘宿鱼缓缓抬眸,眼里划过一丝异样的亮芒。   “你再说一遍。”   “美人,和野兽?” 第44章   丘宿鱼反问时面上是带笑的, 也就导致周炎几人有些愕然,心想这莫不是个傻子,被当众辱骂看上去居然还透着一丝高兴。   张涛讥笑道:“说你们是美人和野兽, 怎么,有说错么!”   丘宿鱼浓眉斜斜上挑, 漫不经心以拇指捻着腰间束发的飘带,下一瞬, 身形幻影移形闪至张涛几人面前。   由于速度太快, 众人还未看清发生什么,就听到张涛和周炎发出惨痛的嚎叫。一看,两人居然一左一右被丘宿鱼踩在脚下,神情分外痛苦。   丘宿鱼脚下力度渐渐加重,两人嚎叫声就更重了一些, “这个说法倒是能令我耳目一新, 不过侮辱了我师弟,就该死。”   周炎、张涛的骨骼在咔咔作响, 大有要被踩断的趋势。   众弟子惶然面面相觑,压根不敢上前阻拦。而后面赶到的许田田君杳然等人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脸愕然。   “啊——别、别踩了!”张涛脸惨白, 嚎叫着求饶。   丘宿鱼脸上慢慢浮现一抹冷然笑意,“知道痛了?不过看来还不够, 不然今日我把你们骨头卸下来几根,拿去烤了给我师弟吃。”   “我不吃人肉人骨。”聂更阑寒着脸蹙眉。   “哦, 不吃的话, 那就扔给那只灌鸟,”丘宿鱼道,“它应当会很开心。”   周炎痛得脸涨红眼珠凸起, 吃力地向聂云斟求救:“云、云斟救救……”   人群里,聂云斟终于皱眉走出来,厉声喝道:“不过都是同门之间的一点玩笑,宗规明确禁止不许同门斗殴,这位师兄,还请立刻放了他们。”   “我若是不放呢?”丘宿鱼嗤了一声。   聂云斟沉下脸,没再说话,下一瞬骤然出手把一道符篆打向对方。   丘宿鱼懒洋洋伸出一根手指,符篆刹那化为灰烟消失。   聂云斟知道此人修为或许比他高出很多,咬牙御剑飞到半空,从储物袋拿出一座玲珑神火宝塔直直朝聂云斟扔下来,“这是件高阶法器,你要受死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有弟子惊叫:“玲珑神火宝塔!乃是某位名震流月大陆的大能遗留下的,据说里面关押着高阶凶兽,人一旦被吸进去,元神要被这灵兽吞噬啃食,神魂俱灭!”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眼看那座塔笼罩而下要将丘宿鱼吸入进塔里,后者冷笑一声,自袖中激射出一道灵力,灵力扩散迅速成为一道气墙,在宝塔威压碰到自己之前,气墙已经将这宝塔震得轰隆作响。   “咔嚓。”   宝塔竟然从由外到内断裂开来,渐渐化为一堆粉齑。   那只被关押其中的高阶凶兽九幽噬魂蛟当即喷着火朝丘宿鱼袭来。   “啧,一条小虫也敢造次。”   丘宿鱼只甩出一张符篆,那头九幽噬魂蛟在半空戛然而止,接着越缩越小化为了一只小小的虫子,砰地炸为了烟雾。   有人惊叫:“九幽噬魂蛟可是高阶凶兽啊,这位师兄居然一道符篆就把它炸成血雾了?!他到底是什么修为!”   聂云斟惊得说不出话,脸色十分难堪。   丘宿鱼漫不经心打了个呵欠,“既然你请我看你的小灵宠,那我也得礼尚往来对不对?”   说罢,他再次打了个响指。   仿佛是一声令下般,玄音峰上方的天空骤然间乌云密布,阴沉沉一片笼罩在方圆十多里地界。   聂更阑和众多弟子一样,长发被吹得飞舞张扬。也不知是从何处吹来的狂风,一时间竟叫人睁不开眼。   下一瞬,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自玄音峰峰底传来,整座玄音峰都为之颤动。   许田田差点踉跄摔倒,喃喃低语:“这到底是什么啊,天呐。”   下一刻,一座庞然大物缓缓从峰底升上,回答了他的疑问。   一头金额黑鳞巨蟒仿若一座大山般将众人视线隔绝。众人竟连后面延绵的群峰都看不到,可见这黑鳞巨蟒到底有多庞大。   遮天蔽日下,黑云重重,紫雾弥漫。   黑鳞巨蟒缓缓睁眼,那双比九幽噬魂宝塔还宽的竖瞳居然是金色的,透着一股诡谬的可怖感。   黑鳞巨蟒的金瞳眨了眨。   众多弟子从这双幽深巨大的金瞳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深渊巨物的压迫和恐怖感让所有人纷纷尖叫着后退。   “这到底是何处来的魔物!”   “别杀我,别杀我!是聂云斟周炎张涛他们几人惹的事,不要抓我!”   有胆小的弟子这会儿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跌坐在地。   丘宿鱼冲巨蟒又打了个响指,“去,和那位聂家大少打个招呼吧。”   巨蟒闻声而动,吐着齐长无比的信子朝着玄音峰上的聂云斟探出头。   “啊,别过来!”   聂云斟早已惊慌失措,三魂丢了七魄不知该如何退避,在这种庞然大物面前,恐惧只会让人毫无动弹的能力。   “何人在此放肆!”   一道厉喝声从玄音峰内传出,而后,紫业真君身形由远及近,倏然出现挡在了徒弟聂云斟面前。   “师、师尊!”聂云斟嘴唇颤抖已经失了魂,躲也不会躲,嘴里只会说这两个字。   紫业真君皱眉,再次飞起在空中四面八方来回施法,不过须臾,方圆十里的浓云黑雾紫气尽数消失,那座和山峰一般宽阔的金鳞巨蟒也散为烟尘。   湛蓝晴空恢复,艳阳高照,四周仙雾缥缈,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紫业真君从空中降落停在丘宿鱼面前,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肃敬,“敢问,你是哪座峰头的弟子,这阵法幻境出自何人指点?”   此话一出,四周皆大惊。   “什么,方才那庞大的魔物居然是阵法?”   “他是何时布下的阵法啊,我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丘宿鱼想了想,动作生疏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弟子乃是元德座下弟子,方才我师弟被同门欺辱,因此才出手略施小惩一番。”   聂云斟牙齿颤抖着告状:“师尊,我们不过是戏言几句,这人居然放出这等庞然巨物恐吓……”   “逆徒,你给我闭嘴!”紫业真君一声厉喝把聂云斟吓了一跳。紫业重新看向丘宿鱼,神情依旧恭敬,“这位道友教训得是,同门之间确实不该出言侮辱败坏门风。”   聂云斟何时在师尊脸上见过这种恭敬的神色,讶异得不行,同时心里沉了沉。   丘宿鱼轻笑一声,再次拱手:“紫业真君是个明事理的师尊,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上课了。”   他转向聂更阑,眨了眨烟:“师弟,好好上课,紫业真君的阵法精湛,你须得加油啊。”   说罢,再次朝真君点头,踏上飞剑离开玄音峰。   紫业目送飞剑离开,神色微凛。   没看错的话,那名弟子方才的布阵手法和当年的清鸿剑尊同出一脉。   灵音宗所有弟子的阵法教习都出自他手,唯有当年的清鸿剑尊另辟蹊径,布阵手法别具一格,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路子。   他到底与清鸿剑尊是什么关系?   人群里,众弟子还在为那条金鳞巨蟒幻境啧啧称奇。   而紫业真君对丘宿鱼态度的尊敬,也落在了所有人眼里。   许田田忍不住捅了捅聂更阑胳膊:“你的这位师兄也太厉害了!他到底什么来头啊?”   聂更阑冷脸扯起嘴角,“他不是我的。”   “啊?”   “……”   ***   这节阵法课,所有人明显比之前都更为认真。显然是被方才如此真实的幻境震惊了。   紫业真君捻须笑得极为慈祥。嗯,倒是个不错的教学例子。   下课后,紫业把徒弟聂云斟叫去谈话。   聂更阑和许田田出了课室往停剑坪走,方才在课上聂更阑大致告诉许田田他和丘宿鱼的事,惊得许田田艳羡不已。   “这位师兄必定是个厉害角色,就连紫业剑尊对他都极为恭敬,太震撼了!”   “聂更阑,你真是走运了!”   聂更阑忍不住沉思,虽然丘宿鱼没个正经,但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他开始觉得觉得自己的运气确实不错了。   ……   聂云斟从大殿内出来,神色阴云密布。   方才师尊警告他不要与那个黑皮师兄作对。   自从拜入师门以来,师尊何曾用这种严厉的语气和他说话。   聂云斟神情冷怒,拂袖而去。   大殿内。   紫业真君一挥袖,水镜亮起光芒。少顷,里头传来宗主和几位真君的声音。   宗主:“紫业,这个时辰召唤我们是何事啊?”   紫业:“今日我玄音峰来了名弟子,他布阵手法与清鸿剑尊如出一辙,宗主,剑尊私下何时收过弟子了?”   宗主:“哦,竟有这等稀奇事?那布阵之人是谁?”   “一名肤色黝黑的弟子。”   “啊?肤色黝黑?”宗主想了想,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随后道,“这是元德真君的弟子,平时深居简出,早年托了元德的福得过清鸿几句指点,呵呵,这小子也是有福气了。”   紫业:“哦?元德真君呢?他还在炼器峰打铁?”   “元德真君不爱参与这些宗务,你也知道的嘛。”   水镜里,真君们听着两人谈话,无人出声。   只听独孤真君忽然问:“元德真君何时收过一个天分如此高的一个徒弟?”   宗主尴尬地看了眼紫业,咳了两声,“这个嘛,大约是两百年前的事,你那时还在闭关自然不知晓。”   独孤真君颔首,没再出声。   紫业得到解答后便撤了水镜。   那名弟子当然是天分极高的,但光是得到一次指点布阵手法就能和清鸿相媲美,未免也太超群出众了。   ……   金鳞巨蟒幻境对那日在玄音峰的弟子留下了深刻印象。   聂更阑因此被激发得拼了命的在飞瀑里挥剑。   他们在课上经常听到真君说,若能得高人指点,哪怕只是几句话,也就够他们受用一生了。   丘宿鱼的实力今日得到紫业真君认可,这代表他是真的有实力。   两天后,聂更阑在冰凉的飞瀑里做到了每日能挥剑三百下,只不过代价就有些大了。   他的手臂在第三日疼得彻底抬不起来,又肿胀又疼,尤其是吃饭洗漱,他几乎差点坚持不下几度要服丹药消肿止痛,但想到丘宿鱼的话,又生生忍了下来。   洗漱吃饭还能花更多的时间自己解决,可到了丹药课,不少灵植需要切片捻汁,聂更阑根本没法完成。   丹药课每个人都很忙碌,要随时注意自己丹炉的火候,还要一直准备不同的灵植灵药,就算是与聂更阑同桌的许田田也无暇顾及他。   这会儿,聂更阑吃力地握着小刀切鼬鼠根,切了半天才把一层树皮一样的东西给切下来,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操作已经把他手臂弄得酸痛无比,再往下将其切成片,是一步都动不了了。   聂更阑为难地抬眼看向手忙脚乱的许田田,深深叹了口气,忍着疼再次尝试拿过小刀。   不料,这时有人从旁一把夺过他的刀,笑声飘了下来,“师弟,看你这么为难,我就大发善心帮帮你吧。”   聂更阑的刀被抢走,抬头一看,果然是丘宿鱼。   这人拿了刀子坐下,埋首认真地切起药材,一句话也没再说,光看侧脸,神情专注得仿佛手里是什么珍稀的法宝。   四周的弟子看到丘宿鱼这番举动,都开始窃窃私语。那日在玄音峰见识过丘宿鱼的精妙阵法得知他的实力后,这会儿根本没人敢在面前自找苦吃。   魏禧凑到张涛耳边小声问:“聂更阑果真与这师兄在一起了?”   张涛那日被踩得骨头几欲断裂,到现在还残留心理阴影,恨恨地剁了一刀鼬鼠根,“在一起?分明就是傍上了人家,不要脸的小贱蹄子!”   那头,许田田一回头看到丘宿鱼在替聂更阑切药材,猛地眨了眨眼。   聂更阑在指挥:“水三瓢。”   丘宿鱼二话不说往里加上三瓢水。   “鼬鼠根三片,树皮一块。”   丘宿鱼往里添了鼬鼠根和树皮。   聂更阑说什么,丘宿鱼就一字不落照办,还时不时抬头笑嘻嘻问:“我做得不错吧?还有什么要做的,师弟尽管吩咐。”   聂更阑闭了闭眼,垮着脸呵斥他:“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笑?有什么好笑的?”   不就是添加几位药,加了几勺水,这人怎么跟一只狗似的好像有一条尾巴老是在后面晃。   许田田则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这幅画面未免也太和谐了些,和谐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还从未见过聂更阑与哪个男子相处得如此“愉快”,简直像两个欢喜冤家似的。   许田田挠着头,“聂更阑,你和丘师兄的感情还真好啊,他可真听你的话,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如果不是清楚聂更阑的事情,他都快相信聂更阑和丘宿鱼在一起的传言了。   聂更阑闻言,恍然大悟看向对他傻笑的丘宿鱼。   难不成这厮今日是个谄媚的性子?他在绿苑见过不少恩客都是如此对小倌,说要买什么都答应,那德行用小倌的话来说就是“舔”。   丘宿鱼这会儿就和“舔”的状态差不多。   聂更阑思及此,对丘宿鱼下命令:“待会儿你帮我把丹炉清理了,然后从膳堂给我带饭回来。”   丘宿鱼回过头冲他一笑,爽快应下:“好啊,要不要再帮你把衣服洗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   聂更阑点头:“再把衣服晾了。还有,我手疼,你替我把天境峰的所有寝殿都擦洗一遍。”   “没问题,小事一桩。”   “对了,我晚上要吃宵夜,你得给我做宵夜后才能离开天境峰。”   “没问题,师弟想吃什么?我都能做,包你满意。”   许田田听着这顺畅无比的对打,倒吸一口气,莫非,难道,真的……   下一刻,只见聂更阑将一本《八千种灵药大全》拍在丘宿鱼脑袋上,语气忍无可忍:“你正常一点!”   “不是说能固定一种性子吗,怎么今日格外欠揍!”   丘宿鱼挠了挠下巴,“唔,对不住师弟,那还是换回昨日的吧,不过今日是暂且不能了……”   聂更阑眸色唰地阴沉下来:“……”   所以他还得再忍受这厮变态一整天?   许田田:“?”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啊!   ……   丹药课结束后,许田田一行人去了膳堂。   君杳然几人对丘宿鱼好奇已久,这会儿看到实力如此强悍的人忙前忙后替聂更阑拉开凳子,打饭,还专门去买了一瓶聂道友爱喝的甘露饮,都不由瞠目结舌,纷纷生出和许田田同样的疑问。   聂道友真和丘师兄在一起了?   许田田和许盼娣嘀咕:“别误会,丘师兄今日有些不正常,估计是吃错丹药了,明日便会恢复。”   许盼娣于是向君杳然传话,君杳然又给慕容证雪传话。   几人此刻都是表现出同一副表情:   即便明日换回来,也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儿,聂更阑依旧会嫌弃。   聂更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正艰难地握住筷子尝试夹菜,但他小臂和胳膊实在太过酸痛,掌心和虎口也被磨出一层微微薄茧子,正是最疼的时候。   不出意外,筷子“啪嗒”一下掉在桌上。   许田田:“你这也太可怜了,又不能服丹药消肿止痛,这吃饭可怎么办呐?”   聂更阑咬牙重新去抓筷子,“再过一段时日,习惯便好了。”   不过他没能碰到筷子,就被丘宿鱼夺走了。   “师弟,要不要师兄喂你?”丘宿鱼已经从盘子里夹起一块清蒸鹿肉递到了聂更阑嘴边。   殷勤得简直离谱。   聂更阑一如往常木着脸:“不用,我自己可以。”   “可是你的手根本拿不住筷子啊。”   “那也不用你管,你觉得给我喂饭像话吗?!”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师兄帮助师弟,不是很正常?”   聂更阑:“……”   聂更阑累了。   罢了,横竖这条鱼没什么歪邪心思,只是分神性子不可控而已。自动屏蔽他这狗腿嘴脸就好了。   许田田越看越忍不住啧啧称奇:“聂道友,你和丘师兄感情真好啊,这才几天你已经不怎么排斥他的接近了。”   聂更阑抖着手在夹一块灵糕,闻言眼皮子狠狠颤了颤。   “错觉罢了,”他木着脸道,“师兄对我没恶意,就是风骚了一些。”   许田田给了他一胳膊肘:“怎么能这么说师兄,他这叫热情!”   丘宿鱼从聂更阑碗里抢走一块灵糕,笑嘻嘻地承认了:“还是风骚这词适合我,多谢师弟赐给我的头衔。”   “噗!”许盼娣忍不住喷出了一口汤。   真够狗腿的!   ……   吃过饭,稍作休息后,聂更阑和许田田等人告别,便同丘宿鱼去了飞瀑训练。   尽管胳膊酸胀疼痛,聂更阑仍旧坚持挥剑了五百下,最后累得跌坐在水流里大口喘气。   丘宿鱼:“找个干燥的地方坐下,把火炎珠揣在怀里,立刻打坐入定。”   聂更阑依言行事,入定开始吸收灵气。   训练过后四肢酸麻,浑身燥热,一般来说是灵气吸收的最佳时刻。   很快,进入忘我境界的聂更阑清晰地感受到一丝灵气顺着经络钻入丹田,慢慢沿着四条灵根攀爬而上……   虽然速度不快,但总算是有灵气进入丹田了!   这一修炼时间过得飞快,再睁眼便是漫天星辰当空。   聂更阑吓了一跳,原来修炼时时间竟过得如此快,他还以为只不过才过去了几个呼吸之间而已!   他撇下这些不管,兴奋地叫道:“有灵气进了我的丹田,在绕着灵根盘旋!”   丘宿鱼一直在对面的巨石替他护法,闻言灿然一笑:“很好。”   “看来我之前低估了你的进度,明日起就可以开始修炼了。”   “不过,四灵根总归是资质太差,若是想顺利修到筑基,少不了要洗经伐髓。”   “不过无妨,先修炼一段时间再说。”   聂更阑爽快地应了。   撇开引气入体成功那日,这大概是他进宗门以来最开心的一件事。这足以说明,他也是可以修炼的!   夜色浓厚,聂更阑寒凉山风吹乱了一丝鬓发。   他将发丝撩到耳后,笑容亮如明月,“明日继续,我要回去了。”   丘宿鱼将少年的笑容看在眼里,眼睛眨了眨,狗腿言论张嘴就来:“师弟,你今夜真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聂更阑果断转身离开,把这狗腿鱼扔在仙音台上。   他忍了一整日,实在忍不下去了。   ……   仙鹤在满天星空下飞翔。   才飞过几个峰头,聂更阑就发现丘宿鱼又跟了上来。   聂更阑没管,由着他跟在身后,一路到了天境峰。   “你快回去吧,师兄。”   聂更阑落地天境峰停剑坪,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再不走,我可能就要揍人了。”   丘宿鱼讨好地笑:“是是,师弟,师兄这就走,你别生气。”   ……狗腿人设在子时到来之前坚决不倒。   聂更阑眼看着他御剑要走,独孤真君却在这时从天而降,一开口就是严厉呵斥:“聂更阑!这几日你疏于峰务,洒扫除尘一样没做,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要御剑离开的丘宿鱼停在了半空。   聂更阑惶然行了个弟子礼,“真君息怒,慕容道友说过峰务不急于一时,再加上弟子这几日四肢酸痛乏力,因此便打算过几日再做。”   独孤真君神色冰冷,言语近于苛责:“无须找借口,便罚你今夜把后山药田的杂草全都拔了,不许借助任何法术灵力!”   聂更阑:“真君……”   他的双手根本使不上力,如何能将那一大片药田的杂草除净?   独孤真君:“再啰嗦,就不止药田的杂草了!”   聂更阑看了一眼飞剑上的丘宿鱼,对独孤真君行了一礼,咬唇退下。   待到聂更阑走后,丘宿鱼御剑飘然停在独孤真君面前,面部扭曲一阵后,最后淡淡开口:“真君,聂师弟双手有伤痛,还请真君允许我前往助师弟一臂之力。”   独孤真君不悦皱眉,上下打量他一番,“想来,你便是紫业口中的那位肤色黝黑的弟子了。”   丘宿鱼浑身气息冷冽,凝眉不语。   独孤真君忽然笑了笑:“怎么生气了?本君又没对你做什么。”   顿了顿,他定定注视丘宿鱼,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你这张分神的脸也太过平淡了些。” 第45章   银月高悬, 夜色寒凉。   独孤真君试探地问完,定定注视着青年。   尽管这张脸平凡不起眼,但轮廓还是有着他当年熟悉的锋利清冷, 以及浓厚的压迫感。   丘宿鱼眸底有一刹那间的戾色浮现,转瞬间又消失殆尽。他朝独孤真君拱手, “真君果然厉害,能一眼看出弟子乃分神现身。数日前弟子已经下山历练渡劫, 与聂师弟接触是为了完成另一个历练任务, 之后分神会逐渐回归融合。”   独孤真君:“是么?”   他视线在青年脸上逡巡片刻,见对方神情坦然,倏然一笑,仿佛黑夜里的鬼怪罗刹透着森然,“今夜你想助他完成惩罚任务?去吧。如若完不成, 天境峰也许留不得他了。”   独孤真君说罢, 消失在崖边冷月下。   丘宿鱼凝神伫立许久,眸中的冷意渐渐压下后, 才慢慢踱步往后峰而去。   若不是分神修为被压制,他方才已经出手了。   ……   天境峰的药田旁挂着几个灯笼。   丘宿鱼到时, 聂更阑正弯腰艰难地拔除野草。慕容证雪说过这片药田荒芜了近百年, 独孤真君打算重新拾掇种上灵药。   聂更阑吃力地拔着草,忽然感到四周大片光芒亮起。抬头一看, 居然是丘宿鱼来了,他还在四处安了几颗东海银珠, 将药田照得如同白昼。   丘宿鱼徐步沿着田埂走过来:“师弟是不是很惊讶?你若是完不成惩罚任务, 独孤真君一怒之下极有可能将你赶了出去。我自然不能让师弟受这等委屈,立刻赶过来了。”   他将袖子捋起,殷勤地上前询问:“师弟, 那么师兄就开始了?”   语气抑扬顿挫富有感情,还是那副白日里狗腿的模样。   聂更阑没有底气阻拦他帮忙,这一大片药田,就凭他这酸痛肿得像馒头的手,三天三夜也除不完这么多草。   罢了,只要独孤真君不赶自己走,什么惩罚他都甘愿承受。这次的确是他懈怠了。   聂更阑继续手里的任务。刚开始,他是弯着腰拔草,然后慢慢手疼握不住镰子,只能用手生拔。再后来实在吃力,他干脆蹲了下来,渐渐地额头和脊背冒出细汗。即便不用火炎珠,在这寒气侵袭的夜里居然也不觉得冷了。   半个时辰过去后,丘宿鱼已经把四片药田的草拔光,一回头,看到聂更阑居然已经坐在了地上,显然是疲倦至极。   丘宿鱼冲那边扬声打趣道:“年轻人,你还行不行?”   聂更阑累得气喘吁吁,一双细嫩白皙的手掌被野草割出了数道细小划痕,加之此前挥剑的薄茧也以及肿胀的双臂,他这双手现在动一下都钻心般疼。   聂更阑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阴恻恻扔给丘宿鱼一个眼刀子,“敢问师兄贵庚?”   丘宿鱼洋洋洒洒拔下一片草扔到田埂间,随意扔出个数字:“唔,我么,修炼至今有两百二十多年。”   聂更阑哑然。   在凡界,这年岁的都是太爷的太爷了,确实有资格叫他一句年轻人。   不过,丘宿鱼的容貌和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没什么区别。   聂更阑忍不住问,“如此说来,师兄在二十多岁就已经达到了元婴境界?”   “唔,过去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了,约莫是二十七岁左右吧。”丘宿鱼又薅了一把草扔出去,“年纪大,记性不好了嘿嘿。”   聂更阑:“……”   “师兄资质必定优异过人,据我所知,三十岁修炼到筑基的人少之又少,几乎说可以是万里挑一。”   一般的天才,诸如聂云斟君杳然慕容证雪那一类,即便十几岁就已经筑基,可到了金丹以后,修为停滞不前的状况也屡见不鲜。   而如丘宿鱼这般在二十七岁就突破元婴期的,属实罕有。   普通修士光是要从炼气爬到筑基往往也要花费个几十年,困难的也许百十来年,甚至更有甚者两百年寿元到头也未必能突破。   像丘宿鱼这种资质的,在修真界已经算得上是绝无仅有的天才,凤毛麟角,百年难得一遇。   聂更阑思及此,忽然生出一个疑问:“以师兄这般资质,应当在宗门甚至在流月大陆赫赫有名才对,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关于你的事迹?”   “咳咳!”   丘宿鱼手里的一把杂草滚落到药田,“师弟,你看我这不是在元婴大圆满边缘已经徘徊五十余年了么,声名显赫的是那些一路畅通无阻修为升上去的,那才叫天才。我就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修士罢了。”   聂更阑:“一路畅通无阻?譬如清鸿剑尊?”   “对对,据说清鸿剑尊二十三岁已经元婴大圆满,这才是真正的天才,我当然不能和剑尊大人相提并论。”   丘宿鱼越说越心虚,总有种王婆卖瓜的感觉,忍不住又清了清嗓子,“师弟别难过,四灵根毕竟有局限性,不是你的问题,你在我心里悟性极高,只要持之以恒,总有一天能见到曙光。”   丘宿鱼唠叨了一大堆,发现没人回应,猛地转头,才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累闭上了眼,手里还握着小撮野草,要掉不掉。   “就这么坐着睡着了?”丘宿鱼嘀咕着,起身走过去,快要走近时,少年身躯一歪慢慢要倒下,他眼疾手快过去将其腰背揽住。   才十六岁的少年,身躯纤薄,靠在他怀里仿佛没有重量一般,仿佛一捏就能轻易碎掉的玉。   丘宿鱼瞥见他因为呼吸而轻微起伏的胸膛,想了想,脱下外袍铺在药田埂上,将少年放在上面躺着,从他储物袋里拿出火炎珠塞进怀里保暖。   完事后,他回到田边重新干活,后来觉得里衣碍事索性也都脱了,露出一身健硕的古铜色胸肌,然后开始专注给药田除草。   银月清辉一泻千里,同药田的东海明珠光线交织,在天境峰后山熠熠生芒。   丘宿鱼边除草边嘀咕,“清鸿这人也真是,干脆把人家带回玉髓峰收为徒弟不就好了,说什么因果未到,啧……”   害得他这会儿徒手拔草不许使法术,着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丘宿鱼忙活了大半夜,直至天边晨光熹微时分,总算是把药田所有杂草除净,而后拍拍身上的泥土草屑,看向熟睡多时的聂更阑。   他慢慢走过去,俯下身将少年双腿架在小臂上,将他整个拦腰抱起,顺手将地上的外袍拾起披在肩头。   “住在无名小院?”   丘宿鱼记得聂更阑提过一句,于是抱着人慢慢出了药田往北走。   才靠近秋悦居,他便感受到一股令人不适的气味弥漫鼻间。   丘宿鱼是分神所化,对本体的记忆其实感知并没这么强烈,可这股气味依旧浓烈腥臭令他眉头直皱。   他神识一扫,遽然发现秋悦居上方有视线悄然蛰伏,于是给自己弄了个隐身结界,面不改色直接往无名小院而去。   秋悦居内,独孤真君视线在上半身裸露的青年身上流连不去,看到他和少年一同消失,便隐去了监视的法术痕迹。   ……   聂更阑毫无知觉,脑袋歪在青年健硕宽阔的胸膛,手脚软绵垂下悬空,随着青年走路而微微摆动。他面颊贴着古铜色的胸肌,偶尔脑袋偏了,会被一只大手扶着扳回来。   直到被抱着进入正屋放在床上,聂更阑都没醒来。   实在是疲累到了极致。   丘宿鱼把人放下躺好,盖上被子。   瞥见少年安静的睡颜,他将那只落在被子外的纤细手臂捉起,啧了两声,“什么反应也没有,呕吐恶心起红疹,看来是心理作用了。”   他将那只手放下,嘀咕道:“还是太瘦,看来得多补补,增加训练强度。”   这时,睡梦中的聂更阑忽然翻了个身,几乎半个身子要跨出床外掉到地上。   丘宿鱼扬起眉毛,略一思索,捏起他的腰和胳膊将人往里推了推,重新盖好被子,自己使了个清洗术而后上床,在床沿坐下盘腿打坐入定。   ……   聂更阑做了个梦。   梦里,他被无数双手包围,无路可退,四面八方都是桀桀的笑声,闻之令人胆战心惊。   “来吧小美人,到小爷怀里。”   “今夜保准让你舒服,跟小爷走怎么样?”   “小美人身上都是香的,让本少爷闻闻,嗯!果然是个极品,雏儿的香味我光是闻着就能当一夜七次郎,值了!”   聂更阑双目迅速泛红,胃里作呕,急急拨开围堵的人群要逃,却不期然撞上一堵坚实的胸膛。   “嗯……”   聂更阑捂着额头猛地从梦中惊醒,一看,床沿坐着一个脊背裸露的人,他方才撞上的便是这人的脊背。   这触感,居然是硬邦邦的。   怪不得梦里的他被撞得红了眼眶。   而这人不是丘宿鱼又是谁?   聂更阑混沌的思绪终于清晰,一惊,急速抱着被子往床里退去。   那堵宽肩慢慢转了过来。   丘宿鱼摸了摸被撞到的腰背,咧嘴开始抱怨,“师弟,被撞的人是我,你倒像是被迫害的那个,弄得我极其冤枉。”   聂更阑太阳穴青筋突突地跳,嗓音尖利得不像自己的声音,“你为何会赤身裸体在我床上!”   丘宿鱼低头看一眼自己,“啊”了一声,“元婴境的修士不惧冷热,我抱你回来便直接入定了没想这么多,等着,我这就把衣服穿上。”   聂更阑太阳穴更疼了,似乎难以相信丘宿鱼说了什么,深呼吸一口气。   “你说你把我抱回来的?”   “对啊,你累得睡着了,师兄好心把你抱了回来,不用太感谢我。”丘宿鱼眨眨眼。   聂更阑正要怄火,只听这人不紧不慢又道:“该碰的不该碰的我都摸了一遍,你发火也没用,淡定些,师弟。”   “你、你说什么?”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色骤变之余勃然大怒,火气噌噌暴涨。   “丘宿鱼,你找死!”   伴随着一声大叫,少年拼着全身力气扑过来,本打算掐丘宿鱼脖子,然而他忘了双手疼痛无力的状况,人还没到就已经摔在床上。   屋里传来丘宿鱼的轻笑。   “师弟何必动怒,师兄不过是开了一句玩笑。”   “哎呀,你看看你,不过是说句摸了一遍,你这身上又……”   聂更阑蓦地扒开袖口,只见胳膊上密密麻麻泛起了触目惊心的红疹,一摸脸上,也全都是。   他眼眶泛起一层水雾,恶狠狠瞪向戏弄自己的人。   丘宿鱼满脸是笑,“至少有一点你现在该明白了,对于□□触碰的恶心反应,完全是心理作祟的结果。”   “在你睡着时,我抱你触碰过你的手,你的身体也贴着我的胸口,但当时你毫无反应,如今我只不过说句摸了个遍,你反应却如此惊天动地。”   “师弟是聪明人,应当能明白我的意思。”   聂更阑神情呆滞,双手无力垂落到床上。   半晌,他终于回过神,苦笑出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可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我能有什么办法?”   丘宿鱼:“你只是困在某地太久生了魔障。”   “跟我来。”   聂更阑只听到这么一句,架子上的衣袍自动飞向他穿上,而后被丘宿鱼裹挟着飞出小院,又急速飞出了天境峰。   妙音峰,竹林。   竹叶萧疏,满地落叶寂然。   聂更阑被丘宿鱼放到地上,还不等站稳,后者一挥手,眼前的场景霎时变化无穷。   无数个画面在飞快切换,最后停留下来的情景,直接让聂更阑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   在他眼前,四周荒凉无垠,遍地是砂砾,无数枯骨林立其中,黑云当空笼罩,气氛阴沉压抑。   好似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枯骨冢。   聂更阑还未从这惊悚的场景中回过神,一转头,就看到一具较为崭新的人骨立在眼前,那骷髅头嘴部骨架一张一合,发出丘宿鱼的声音。   “师弟。”   聂更阑惊得睁圆瞳孔,琉璃般的眸子倒映着阴云密布,以及眼前的这具站立的人骨。   “丘宿鱼?”   骷髅点点头,朝他向前走了两步,似乎要伸手来抓住他。   聂更阑一颗心提起,再次警惕后退。   骷髅丘宿鱼:“你怕什么,再怕,还能有□□害怕?”   聂更阑一想也是,便不再动弹。   骷髅丘宿鱼于是伸出白骨手臂拉起聂更阑往那些站立的枯骨走去,“摸摸这个。”   聂更阑看一眼丘宿鱼。   “没毒,放心。”   聂更阑便把手放了上去。   “什么感觉?”   “硬,冰凉。”   “很好,恶心么,难受么?”   “不。”   骷髅丘宿鱼点点头,随即将一具远处的枯骨召唤而来。   聂更阑眼睁睁看着那枯骨飞至面前,朝他诡异森然伸出一只骨架来。   “啪嗒。”   骨架瞬间搭在了他肩上,还蹭了蹭。   骷髅丘宿鱼:“可有难受的感觉?”   聂更阑看着人骨在用骨架碰触自己,缓缓摇了摇头,“不。”   这不过是一具枯骨架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骷髅丘宿鱼颔首,“很好,那么,我呢?”   说罢,他伸出自己的骨架手臂,放在了聂更阑腰间。   后者不禁翻了个白眼,把那只骨架子甩了开来,“骨架对我没有影响,一开始害怕是因为对鬼神的畏惧,明白过来它们仅仅是一副骨头后,也就不怕了。”   “再怕,也怕不过活生生的人。”   骷髅丘宿鱼点点头,“既然如此,你悟到了什么?”   聂更阑答不出来。   骷髅:“很简单,无论是骷髅还是活生生的东西,只要侵犯了你,就把他们打到变成一具骸骨。你要做,就是提升实力变强。”   聂更阑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把他们当做一具枯骨,这样便不会恶心了。”   丘宿鱼反问:“你能么?”   “不能……”   “那不就了了,你的性子刚烈,就该走以暴制暴的路子,你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是吗?”   聂更阑心情复杂,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是定定地凝视骸骨形态的丘宿鱼。   从小在绿苑时,所有人都劝他看开点,别这么矫情。逆来顺受没什么不好,因为他们没资格反抗。   聂更阑其实明白,身处那个环境的人并不能给出更好的安慰和建议,因为人人自危不暇,哪有人能顾得上他的心情呢。   但时间跨越了这么多年,直到他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来到灵音宗,听到有人亲口对他说,假如害怕,那就把他们都打成不能说话的白骨。   尽管他目前根本不能做到,但还是不禁眼眶一热。   没指责他矫情,没苛责他麻烦,没有嫌弃他多事。   “宝瑟,你怎的如此矫情,客人不过是说了句要买你的c夜,也值得你吐得满地都是?做人还是不能太矫情,会讨客人不喜的。”   年少的宝瑟于是一日又一日活在恐惧中,即便是在梦里也不能安生。   老鸨对外说他还不到时候接客,实则对他的身体反应没辙,只能派人教他琴棋书画,把他往清倌头牌的方向打造,以此吸引王公贵族这类高层次的客人。   骷髅丘宿鱼看到少年眼里渐渐泛泪,有些慌了,“喂,师弟,你还好吧,师兄说得哪里不对?”   “不是,你别哭啊。”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的,你哭我也没办法,别哭了,我这白骨也没办法给你擦眼泪……”   “算了,还是给你擦一擦吧。”   白骨丘宿鱼伸出了骨架子往聂更阑脸上摸索——   恰在这时,化为一条手指大小的龙倏然飞入了竹林。   北溟朔早就已经来了。   他没在幻境里,在竹林看到的便是人形的丘宿鱼伸手摸向少年,而少年似乎正在垂眸神伤。   北溟朔当即寒毛倒立,疾冲飞向两人,啪叽一下贴在了丘宿鱼的后脖颈,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嘶嘶声怒吼:“丘宿鱼!你竟敢趁我不在欺负聂师弟!”   “啪。”轻微爆裂声传来。   幻境破碎。   聂更阑正情绪低落,忽然被丘宿鱼提起飞向仙音台,然后干脆利落扔到了飞瀑里,“练习挥剑。”   被兜头淋了个透的聂更阑:“……”   丘宿鱼把人丢到水里后,把脖颈上的小龙解下缠在自己手指上,指头捏了捏龙的脑袋。   北溟朔气愤:“别摸本太子的头!”   “你赶紧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欺负聂师弟了!”   “还有,你方才牵着他的手,你你你!丘宿鱼,你是不是趁机……”   北溟朔气得语无伦次,怒得龙脑袋都扁了扁,“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上我的小美人了!”   最关键的是,他的聂师弟居然没有反抗,而是乖乖任由他牵着!   一想到这,北溟朔更委屈了,有一种他看中的宝贝被人挖墙角的感觉。   丘宿鱼屈起手指敲了敲小龙的脑袋,“你这色龙一天天到底都在想什么?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脑袋疼,伤也还没好,不准敲!”小龙嘶嘶嚎叫着,“聂师弟方才丝毫没有排斥你,你一定是对他做了什么!”   丘宿鱼懒洋洋看了眼飞瀑那边,“你很生气?”   “废话!我要向我哥告状,你假公济私,你趁虚而入,你……”   小龙还没数完罪状,啪叽一声被丘宿鱼化为一道龙形戒指戴在了手指上。   丘宿鱼哼笑:“告状,我还没替他教训你,伤势还没痊愈就偷溜出来,你想找死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北溟朔:“……”   “你放开我!”   “你和我哥怎么都一个德行喜欢把我变成戒指戴在手上!”   “这是赤裸裸的侮辱!”   丘宿鱼直接把他当成空气处理,往巨石上一躺,欣赏起少年挥剑的狼狈姿势来。   ……   好不容易挥剑了三百下,聂更阑实在坚持不住,只能中止去了膳堂吃了饭,便在丘宿鱼的陪同下回到天境峰。   今晨是御剑课。   北溟朔一路上嗡嗡嗡不停:“你也是每日这么送聂师弟上课的?该死的,本太子都没能陪他上课,你居然……”   丘宿鱼闻言,露出个邪肆的笑,“既然已经这么生气了,不妨再恼怒一些。”   说着,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瓶甘露饮走向正在练习劈刺的聂更阑,以一副温柔体贴的姿态道:“师弟渴了吧,喝些甘露饮,歇会儿再练?”   聂更阑神色淡漠朝他看过来,视线停在白瓷瓶上。   丘宿鱼朝他眨眨眼,又扬了扬手里的瓷瓶。   聂更阑没说话,面无表情接过来喝了,又将瓶子递回来给他。   全然是当这条鱼今日又犯病换了另一副人设。   毫不知情的北溟朔:“……”   不是,聂师弟这含情脉脉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啊喂!   难道他真的被撬墙角了?! 第46章   蜷缩在手指上的小龙北溟朔正兀自凌乱, 丘宿鱼这时垂眸看了下来,和北溟朔对上视线,唇角勾起一丝坏笑。   丘宿鱼从储物袋拿出一盒透花酥, 殷勤地又捧到聂更阑面前,“师弟, 从晨起到现在练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 吃块点心?”   聂更阑确实有些累, 于是停下挥剑,想了想,把许田田也叫过来吃点心,许田田又叫了许盼娣他们几个,不过君杳然和慕容证雪已经筑基辟谷, 所以并未过来。   许田田咬上一口透花酥, 嘿嘿笑着,“丘师兄真是贴心, 我也是托聂更阑的福才能在休息时间吃到点心了。”   他嚼巴两下吞了食物,又好奇地问:“不过, 师兄成日跟着聂更阑, 没有别的事做么?”   丘宿鱼拿出一块透花酥递到聂更阑嘴边,“师弟, 张嘴,啊——”   许田田惊得嘴里的点心差点喷出来。   小龙人戒指北溟朔这才明白这厮要做什么, 气得大叫:“丘宿鱼, 把你的脏手拿开,你居然敢喂我的聂师弟!”   所幸他传音只有丘宿鱼能听到,否则旁人还真以为有哪个良家妇男被欺负了。   这会儿, 四周也有弟子往这边偷偷看了过来。   大多数人都默认聂更阑攀上了一个化神期的师兄,见识过丘宿鱼实力后他们不敢当面议论什么,但依旧暗中关注两人的一举一动。   看到丘宿鱼要给聂更阑喂点心,张涛魏禧等弟子都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别说他们,就连许田田都惊掉了下巴,就差没问一句“你们俩结是准备结为道侣了吗”。   聂更阑没想到同伴已经在脑子里意淫了一篇精彩连篇的话本,冷脸一巴掌拍在丘宿鱼小臂上。   “啪!”   本就黝黑的皮肤打过之后也看不到印子,聂更阑只感到似乎揍了一块铁似的,自己掌心反而隐隐作痛,忍不住对某人冷脸道。   “师兄,你这性子为何还同昨日一般?”   丘宿鱼:“啊,我,这个嘛……”   他还确实没想这么多,纯粹是想气一气手上戴的这枚龙形戒指罢了。   聂更阑见他支支吾吾,冷笑:“无法压制这股狗腿子的冲动?”   丘宿鱼看到有台阶下,赶紧接住了:“是,是是是!”   “忍不了也得忍着,”聂更阑已经拾起剑起身,黑着脸咬牙,“再喂东西,我削了你头发。”   放了狠话后,他便重新去练剑。   丘宿鱼目瞪口呆看着少年走到一旁,看来师弟已经对他这副做派免疫了啊。   小龙人北溟朔开始得意了:“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他才不会被你这个劳什子黑皮师兄骗了。”   话虽如此,他却在心里疯狂嫉妒。   呜呜呜,聂师弟对他一向客气有礼,哪有方才对这条死鱼那般随性,那一掌拍在死鱼的胳膊上,他恨不得是拍给自己的。   美人一掌打过来,也许连挨揍的地方都是香的,心口应当也是甜滋滋的吧。   丘宿鱼看到小龙人瞪着自己,邪魅一笑:“你以为这就完了?”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帕子,笑眯眯朝聂更阑走过去,“师弟,你出汗了,师兄替你擦一擦。”   还在黯然伤神的小龙人:“……”   “丘宿鱼你够了!给我住手啊啊啊!信不信我告诉我哥!”   “我要告诉我哥!”   丘宿鱼逗小龙人逗得眉开眼笑,同他传音:“我也是你哥。”   小龙人北溟朔:“我呸!你算哪门子的哥!你别忘了,我哥说过不许你动他,你最好给我安分些!”   若不是他伤势未愈,他早就一口把这厮吞了!   聂更阑才教训过丘宿鱼,见他又凑过来讨骂,一剑朝他刺过来要把那块帕子挑开,“我不是说过——”   “你们在此处喧闹什么?”   一道凌空而来的嘶哑嗓音突然响起,接着,独孤真君凭空现形在聂更阑和丘宿鱼眼前。   四周弟子们见状赶忙纷纷行礼:“见过真君!”   就连慕容证雪在那头也小跑奔过来见了礼,讶异地问:“师尊,您怎么亲自来了?”   御剑这种小课师尊一般不会亲临,而是由慕容证雪负责教授弟子,是以场上的弟子这会儿都惊讶万分。   独孤摆摆手示意无事,“你们自去练剑。”   弟子们便都依言照办,但目光还是止不住偷偷往这边瞄。   独孤真君终于朝丘宿鱼瞥了过来,视线冷冷淡淡停在他举起的那块帕子上,重新又问了一遍:“方才你们在做什么?”   “真君看不出来么,弟子在给给练剑的师弟擦汗,”丘宿鱼语气不咸不淡,“师兄照顾师弟,不是很正常?”   独孤眯起眼睛,显然极为不悦,“现在是弟子练剑的时辰,你在天境峰干扰他们,元德真君就是如此教弟子行事的?”   演武场一片静悄悄,这次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剑。   周炎小声讥笑:“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得被真君教训得狗血淋头。”   丘宿鱼眸子慢慢浮上一层寒光,无声与独孤真君对视。   二人间仿佛存在一道无形的空间,自身威压悄然散发开来。   丘宿鱼虽然只有化神期大圆满,不知为何,气势居然不输炼虚期的独孤真君,两人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场上弟子见两人一动不动,都在嘀咕。   而小龙人北溟朔瞥见独孤眼里的阴冷森然,忽然打了个寒颤,虽然此时是一枚戒指,依旧瑟瑟发抖,从心底有一股惧意弥漫而上。   “他、他怎么忽然来了……”北溟朔哆嗦着开口。   一些关于往事的回忆迅速闪过。   仙音台上,阴风呼号。   龙形的北溟朔怒吼着挣扎咆哮,一剑被独孤真君捅穿了龙腹,剑身在里头翻搅转动,“不如干脆将你的龙筋一并抽了,让你这个北海四太子尝点苦头,怎么样?”   独孤真君脸上溅满龙血,眸子乱转尽是疯狂,看到北溟朔疼得目眦欲裂口不能言,仰天得意大笑。   “哈哈哈哈哈!”   “敢插手我的事,活得不耐烦了!”   ……   缩小为戒指的北溟朔猛地晃了晃脑袋,当年钻心蚀骨的疼似乎再次复刻。这么多年他都未曾见过独孤苍眠,除却后者闭关的原因,再者就是自己刻意避开了这狗东西。   此时猝不及防撞见这阴鸷疯狂的老匹夫,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龙形戒指在嗡嗡颤动,是下意识的恐惧,“他、他怎么来了。”   独孤真君听到丘宿鱼说照顾师弟,面上居然缓缓浮现一抹温和的笑,“当年,我也是这般照顾师弟,本君甚是怀念过往。”   北溟朔打了个寒颤,仿佛看到这狗东西的笑脸下是一条阴冷的毒蛇,在吐着信子虎视眈眈,“我呸!”   “狗杂种居然还敢恶心人!”   “丘宿鱼你这都不上?换做是我哥早就一剑劈过去了!”   丘宿鱼冷冷传音:“你哥不肯收聂更阑为徒,如今他能待在一位真君的峰头上才是最安全的。”   北溟朔怒道:“可是聂师弟待在天境峰恐有危险!这狗东西就是个变态!”   一旁,聂更阑早已被丘宿鱼和独孤真君释放的威压逼得跪了下去,浑身颤抖呼吸急促。不光他,所有在场弟子亦是如此。   聂更阑咬牙勉强使自己抬眸,却瞥见丘宿鱼眼神阴冷扫着对方,好似同独孤真君有什么血海深仇。   昨夜送他回天境峰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聂更阑不解。   再看独孤真君时,却见他居然眼里含着笑。   聂更阑使劲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下一瞬,就看到独孤神色阴寒开口:“你在同谁说话?”   聂更阑一怔,独孤真君这是在问谁?   可他此时直勾勾只盯着一人,除了丘宿鱼还能有谁?   丘宿鱼,在和谁传音么?   “真君这是何意,弟子不明白,”丘宿鱼语气极淡,瞥了眼单膝跪地咬牙的聂更阑,“不若先撤了威压,他们快受不住了。”   独孤眼里暗芒肆虐,汹涌乱窜。   他不喜这人明明就在眼前,眼神却游离在虚空,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过好在他还能同自己说几句话。   思及此,独孤真君心神稍霁,一抬手,威压尽散。   所有弟子都狠狠松了口气,胸口闷滞感消失,不少人都跌坐在地捂着胸口喘气。   聂更阑手扶着双膝,同样在喘息缓神。   也就是这时,他右脸疤痕突然蹿出一股热辣感,接着开始游走不停。   聂更阑暗道不好。   按照前几次经验来看,一般疤痕出现异动,必然会让他……   “唔!”   聂更阑念头还未闪过,身体已经不由自主朝前一扑,居然不偏不倚到了丘宿鱼身上。   而后者反应竟也还算敏捷,第一时间将他接住,手揽在他的腰间。   “师弟,没事吧?”   好巧不巧,此前他手里的帕子被撞得轻飘飘落到了聂更阑脸上,完全遮盖了去,包括那道疤痕。   美人如珠似玉,仙容玉姿。   尤其是那双不点而朱的唇,饱满而线条流畅,恍然一瞧,当真与捻了汁液的桃儿一般,诱人不自知。   清鸿剑尊看不出美丑,可丘宿鱼却是识得的。一时间,他竟然看得失神了片刻。   他此前不曾夸错,这少年,确实是极美的。   四周,不少弟子也传来低低惊呼。   “看呐,不愧是小倌出身的,这艳若桃李的,也太昳丽了些。”   “遮住了那道疤,确实美得不可方物!”   这些议论聂更阑不是没听到。他脸伤火辣辣一般,慌张地从丘宿鱼怀里挣开。   之前几次出糗都是在无人处也就罢了,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异常心慌面臊,也不知这股莫名的臊意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丘宿鱼感到好笑:“师弟,慌什么?”   独孤真君目光如毒蛇般凝视着两人,视线从方才聂更阑歪在丘宿鱼怀里的身体,到丘宿鱼手拦在他纤薄的腰腹之间,再到丘宿鱼那刺目的笑脸。   目光渐渐幽冷阴森。   聂更阑彻底从丘宿鱼怀里挣脱而出,面色沉沉,“没事,多谢师兄。”   丘宿鱼却饶有兴致瞥着他耳根后那一抹红。   年轻人就是好玩儿,和只猫儿似的。   可爱。   “铛!”   蓦地,独孤真君毫无预兆一剑当空朝聂更阑面上刺过来。   少年心跳几乎骤停,不敢置信瞪大眼睛。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在神情阴鸷的独孤真君眼里窥见了一丝狠辣。   炼虚中期大能的一剑,充斥千钧灵力,磅礴森寒。   聂更阑根本无法闪避,即便这一剑不是突然刺过来,他也躲不开炼虚期大能的一剑。   独孤真君为何要刺他?   聂更阑即将被刺中的这一瞬闪过无数想法,只来得及闭上眼静静等待这雷霆之剑。   “聂更阑!”许田田的惊叫声自那边响起。事实上,所有人都震惊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许田田即使想阻止,也根本来不及。   “铛!”   就在所有人以为聂更阑必然会刺中时,一声清亮的剑身碰撞声传来。   丘宿鱼眸色凌厉,一剑将独孤真君的剑格挡住,逼得对方抽身退开。丘宿鱼却不打算放过,收回剑,一掌虚虚劈出。   放大数倍的手印法相轰然砸向独孤真君。   独孤骤然飞身上空,很快同丘宿鱼在空中斗起法来。   许田田焦急奔来扶起聂更阑,“聂更阑,你没事吧?!”   聂更阑惊魂未定,没听到许田田问话,只是看向掌心的一枚戒指。   那是丘宿鱼飞上去斗法之前扔给他的一枚龙形戒指。   小龙人北溟朔:“……”   北溟朔心虚地避开聂更阑视线转向天空中斗法激烈的两人,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大声呐喊。   “揍他!丘宿鱼,给我狠狠教训他!”   “回头我向我哥上报,给你奖励!头等功!给我往死里揍那个死变态!”   大能斗法,瞬息万变。   在场都是未超过筑基的弟子,压根看不清上方斗法的细节,只能感受到强大的威压和灵力在争相缠斗,你来我往,焦灼异常。   北溟朔扼腕:“可恶!若不是丘宿鱼修为被压制,换做我哥亲自来,定要把这匹夫剁成肉泥!”   上方两人斗了半晌,终于从高中缓缓降落。   两人发丝衣袍毫发无伤,也不见有受伤痕迹。   丘宿鱼眸色凛然彷如利剑,倘若有实质,此时已经将独孤捅了个对穿,可惜,化神期大圆满和炼虚中期相隔了两个小境界。   他如今不能把独孤苍眠怎么样。   “一个炼虚期真君无故偷袭弟子,传出去也不怕沦为流月大陆的笑柄?”丘宿鱼声音冷若寒潭。   独孤眉头舒展,却是又笑了。苍白的脸携带病态的笑,若是熟悉他之人瞧见,必定暗暗心惊。   他近乎迷恋般欣赏眼前人冷怒之色,只觉得这人表情终于不似五百年前那般古井无波。   只要他还肯对自己生气,不再像从前那般对他置若罔闻,足矣。   小龙人北溟朔:“靠!这死变态笑个屁啊,我寒毛都竖起来了!真想一剑送他归西算了!”   独孤真君嘴角淡淡噙着笑,视线不曾离开过丘宿鱼,“你有所不知,他体内有灵兽作祟,我方才打算将那灵兽挑出来,以免它再兴风作浪害人。”   他,指的是聂更阑。   聂更阑一怔,心下骇然,独孤真君知道他体内藏着火麒麟?   “真君,”聂更阑惶然下拜,“弟子体内灵兽并无害人之意,请真君明鉴!”   独孤真君语气较之一开始还要和蔼,几乎是柔声道:“是么,那就好。”   聂更阑背后当即冒了冷汗。   这语气怎么听都阴柔幽森,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小龙人北溟朔义愤填膺:“阴阳怪气!聂师弟,他在阴阳怪气!”   独孤真君这时看向丘宿鱼:“你倒是很关心你师弟。”   丘宿鱼面不改色:“当然,受人所托。”   独孤真君心下了然。   昨夜他去苦海峰石牢打听过,那姓聂的弟子与北溟朔确有一段故事,想来是吵架了。   是他受了北溟朔所托,看顾这弟子呢吧。   独孤真君思及此,神秘一笑,化作流光消失在练武场。   众弟子面面相觑,愕然不已。   慕容证雪连忙过来赶人,“好了,都回去练剑吧!”   人都散了之后,丘宿鱼过来扶聂更阑起身,许田田也冲了过来关心地问,“聂更阑,你没事吧?”   聂更阑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让许田田去练剑。   “好吧,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诉我,我没有的丹药君杳然那边有,你千万别自己硬扛啊。”许田田生怕聂更阑受惊魔怔了,担忧地一再嘱咐才继续往那边练习去了。   丘宿鱼:“师弟,当真无事?”   聂更阑再次摇头,没再坚持练剑,转到场地边缘坐下休息。   方才惊心动魄的情景令他现在小腿还有些发抖。   以及独孤真君和丘宿鱼之间怪异的氛围也让他产生了疑问,但又毫无头绪。   丘宿鱼看出他不安,正欲开口,小龙人北溟朔又咋呼起来:“聂师弟不能再住天境峰了!你没看到吗,今天他差点命都没了!”   丘宿鱼于是顺口问道:“师弟,你可还愿住在天境峰?”   聂更阑脑子懵乱如乱麻,茫然抬眸,“为何不愿?”   “方才……你不害怕?”   聂更阑想了想,拼命从混乱中理出一点思绪,“真君是误解了我体内之物是凶兽,如今解释清楚也就没事了。”   小龙人北溟朔:“不!聂师弟,你不知道,那是个变态,他——”   丘宿鱼给小龙人施了禁言术,龙形戒指唠叨的话头便戛然而止。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住在天境峰。”丘宿鱼道。   独孤阴私残忍不假,但不会乱来。   他还不敢惹怒清鸿剑尊。   ……   午饭时,聂更阑心事重重去了膳堂。   许田田等人默认他一定是受了惊吓,都没打扰他,让他在一旁静静地吃饭。   丘宿鱼的禁言术时间一过,戒指又开始叽叽喳喳。   北溟朔:“聂师弟今日受惊,我要赠他一件礼物压压惊,喂丘宿鱼,你先替我出个什么法宝灵器,之后我再还给你一个更好的!”   丘宿鱼眼皮子未抬,夹了一块排骨到聂更阑碗里,顺势问:“师弟,你今日受惊,可有想要的礼物?”   聂更阑怔然,旋即回神,“我无事,也不需要礼物。”   小龙人:“必须让他选一件礼物!”   丘宿鱼原话转达了,“师弟,你必须挑一样。”   聂更阑:“……”   旁边几人听了都暗自惊讶。   尤其是许田田,拼命低头扒饭,生怕别人看到他压不下去的嘴角。这是什么霸道师兄的怜爱戏码?难道是他话本看多所以多心了?   聂更阑懒得知道丘宿鱼又在玩什么把戏,只觉得今日有些累,于是起身告辞:“你们先吃,我回天境峰了。”   许田田:“哦哦,那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联络啊!”   聂更阑没回头,挥了挥手走出膳堂。   丘宿鱼自然而然跟了上去。   一直到了天境峰,聂更阑从仙鹤背上下来,才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丘宿鱼,“明日继续练剑,我先回去休息了。”   丘宿鱼点点头,看着少年离开停剑坪慢吞吞往无名小院方向而去。   他调转剑,离开天境峰。   龙形戒指嗡鸣不停:“你都没让他挑礼物!”   “聂师弟受委屈了,你看不出来吗!”   丘宿鱼悠悠开口:“闭嘴吧,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   聂更阑回到无名小院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慢慢走到镜子面前。   方才课上,独孤真君一剑劈过来时,他只觉得今日生死难料,却不想真君是因为体内的火麒麟而动怒?   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窥到了独孤真君眼中的寒意。   聂更阑手慢慢抚上右脸的疤痕。   从收徒大典到近日来,火麒麟确实闹出太多动静。   每一次都让他陷入尴尬境地。   尤其是最近,他同丘宿鱼的流言蜚语到处都是,整个宗门津津乐道无人不晓。   “哗啦。”   聂更阑蓦地拿过镜子旁的小刀,铁了心往脸上一挖。   剧痛过后,刺啦一声,一只火色麒麟啪嗒跳了出来,软趴趴地垂在桌上。   聂更阑面颊鲜血横流,神色沉沉低头,对上一双圆溜溜豆儿般的眼睛。   火麒麟还以为看到了什么阴间罗刹,登时拼命扑腾双腿求饶,“救命啊,别杀我!我很有用处的,别杀我!” 第47章   翌日, 戒指亮之前聂更阑已经起床洗漱,之后乘着仙鹤到了妙音峰的仙音台。   丘宿鱼赶来后第一时间发现聂更阑右脸的异样,着实惊讶了:“师弟, 你的脸?”   龙形戒指见状也大呼小叫:“聂师弟,你的脸怎么了!”   少年右脸的火麒麟已经被挖空, 因为服了止血丹药,血液已经凝固成怪异的形状。   丘宿鱼扔过去一瓶丹药, “疗伤。”   聂更阑似乎不太愿意服用丹药, 面露犹疑。实际上,昨夜他才知道,火麒麟遗留下的伤口其实也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伤疤在,他似乎才能维持安全感。   丘宿鱼许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淡声道, “还记得我说过的, 把所有人当成一具枯骨即可?”   “飞瀑练剑,火麒麟留下的伤口便不能碰水。既然下定决心将其剖出, 就接受会发生的一切事情。”   聂更阑怔了怔,似乎之前并未考虑到不能碰水的问题。   他之所以决定剖下火麒麟, 最大原因也是昨日丘宿鱼在枯骨环境中的点化。   再加上火麒麟近日来的确作妖频繁, 他恐在将来又惹了真君不悦,索性一刀剖了痛快。   昨日独孤真君一刹那的冷酷眼神, 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思及此,聂更阑还是接过丘宿鱼的丹药, 仰头服了下去。   “乖孩子。”丘宿鱼拍了拍聂更阑的胳膊, 神色格外慈祥。   聂更阑:“……”   小龙人戒指不合时宜地又叫了起来:“等等!师弟头上戴的是什么啊!”   聂更阑弟子银冠上,赫然插着一根类似簪子的饰品,然而却又不像簪子, 倒像是什么潦草的褚色树干,未经雕琢打磨的那种。   聂更阑发觉丘宿鱼在看自己的发簪,出声解释:“火麒麟要求的。”   只不过,这模样委实有些过于潦草了。   昨夜——   聂更阑把刀架在瑟瑟发抖的火麒麟身上,语气阴沉沉质问:“为何每次都耍弄于我?”   火麒麟小心翼翼睁着一双豆豆眼看他:“我、我就是觉得你同那位丘师兄般配,想撮、撮合——”   火麒麟被少年阴恻恻的目光震慑住,吓得闭了嘴。   “这么说,上次收徒大典你也觉得我和谁般配了?”聂更阑冷笑。   “当然是清鸿剑尊。”火麒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在看到聂更阑充满杀气的目光时,又讪讪地低下脑袋。   “唰!”   聂更阑的刀再次挪了挪,贴近火麒麟的触角,“一派胡言!”   小东西吓得惶惶然无措,拼命大喊求饶:“别、别杀我,我很有用的,我能给你带、带来气运!”   聂更阑本就是吓唬它,何来杀了一说,闻言把刀挪了挪,眯起眼,“气运?”   “没错,难道你没发现么,每一次你都能化险为夷,或者说,你每次能从倒霉的事里获益?”   聂更阑抿唇不语。   经火麒麟一提醒,他倒是想起来了……苦海峰石牢成功引气入体,纪事课小考遭陷害遇到丘宿鱼,因为张涛在竹林掼倒他,他下定决心求独孤真君搬到天境峰……   似乎冥冥中,他的气运确实有所扭转。   聂更阑目光重新投向火麒麟。   后者赶忙投诚:“小友,我观你气运不错,加上我的加持,你将来必定飞黄腾达,你若是不嫌弃我便化作簪子待在你头上,横竖我也没地方可以去,小友,我句句属实,你千万别杀我……”   “闭嘴。”   “哦。”   聂更阑被火麒麟念得头疼。深思熟虑一番后,最终还是答应了。   “簪子。”   “上来吧。”   火麒麟欢天喜地化为流光,“咻”地飞进了少年的发髻中,静静变成簪子不动了。   只是这支簪子委实丑陋了些,和野生原木一般,实在谈不上精美好看。   火麒麟才不管,悄然浮现一抹得意的笑,美美地睡大觉去了。   他只要待在这少年身边就能万事大吉。   ……   丘宿鱼闻言:“原来如此。”   “不过师弟,你这簪子委实素了一点,不如交给我,我把它打磨炼制一番,能成为一支小小的法器。”   聂更阑将火麒麟簪子拔下,递给丘宿鱼。   小龙人戒指适时地大叫道:“我要当聂师弟的头饰,我也要,我不管,丘宿鱼,你让我陪他待几日,我保证之后乖乖回玉髓峰疗伤,也不向我哥告状了,好不好?”   下一刻,聂更阑便看到丘宿鱼取下左手的龙形戒指,“师弟,打造簪子这几日你先戴着这枚戒指,也算是一枚小小的法器。”   龙形戒指长度和簪子相差无几,银黑色相间,花纹繁复,确实算是一件精美的饰品。   聂更阑还未回答,身形高大的人已经站到他面前,伸手将龙形戒指插入他银冠。   由于背光,青年身形完全将聂更阑笼罩在阴影中,包括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清冽冷香。   聂更阑呆愣了几息。   待到反应过来,丘宿鱼已经替他戴好了戒指。   聂更阑心乍然加速猛烈跳动。头皮炸开和发麻的触感这才迟钝地如潮水般齐齐涌上来。   “好了,练剑吧,”丘宿鱼道,“在洗经伐髓之前,你需要增强体格。”   直到丘宿鱼走出很远,回头看到少年仍旧愣愣站在原地,于是停下,“怎么了,师弟?”   聂更阑恍若梦醒。   “没、没什么。”   他抬脚跟了上去。   思绪却惊涛骇浪地在翻滚。   一如许田田那日所言,他似乎慢慢并没有一开始这般排斥丘宿鱼了。   而这个发现,比方才丘宿鱼靠近给他发髻戴戒指时的那点头皮发麻更如同惊雷一般在心里隐隐撬开一丝不为人知的裂缝。   ……   练剑结束后,聂更阑要去上课。   今日新开了一门灵兽课。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最多能同内门弟子一块上课到来年开春。把基础入门知识学完,便不能再与内门弟子一同进修。   丘宿鱼难得没有厚脸皮缠着要送聂更阑去灵兽峰,只说要办事,须得去趟他师尊元德真君的炼器峰。   聂更阑没说什么,转身爬上仙鹤的背就要走。   后面丘宿鱼的声音懒洋洋响起:“师弟,你怎么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你还真舍得师兄离开啊?”   小龙人戒指当即炸了,气得叽叽哇哇大叫:“丘宿鱼,你不准调戏我师弟!”   聂更阑听不到小龙人的怒斥,只是木着脸扫一眼丘宿鱼,果断驱使仙鹤升空。   丘宿鱼在下方提高嗓门:“师弟,我会想你的。”   仙鹤飞翔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些。   ……   灵兽峰。   许田田几人在等待上课,看到聂更阑便立即招呼他过来,也就第一时间看到了他脸上的新疤痕。   “聂更阑!你这脸上的疤怎么不一样了?这是新伤吗?”许田田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   聂更阑低声同他们解释一遍,并且自己也服过丹药,让他们不要担心。   慕容证雪道:“聂道友,昨日……我师尊在,也不好问你,你没被吓到吧?”   聂更阑:“无妨,我体内确实藏有灵兽,真君谨慎些没什么坏处。”   小龙人美滋滋待在头上听着聂更阑和同伴聊天。   原来这就是参与喜欢的人的相处日常的感觉,倘若每日都能和聂师弟待在一处就好了。   只听许盼娣这时问:“聂道友,你那位丘师兄今日怎的没送你过来,他不是都陪着你上课的么?”   聂更阑:“师兄有事要办。”   “啊!原来如此。”   小龙人戒指一听又炸了。那条鱼不过是照看聂师弟一段时日,这小姑娘的语气听着怎么哪里都不对,就好像他是聂师弟的什么人似的!   许盼娣又问:“哎聂道友,那上次那个朔师兄很久没找你了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想问问,他从前不是对你最殷勤吗?”   小龙人闻言顿时紧张无比,静静等着少年如何回答。   聂更阑口吻却很随意,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回答:“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小龙人心口一滞。   很着急。   想解释,却如同哑巴一般不能开口,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许盼娣:“没事没事,这不是还有丘师兄陪着你吗?丘师兄修为高深,人也贴心,我看他把你照顾得很好——”   许田田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聂更阑和丘师兄不是那种关系!”   许盼娣奇异:“本家,丘师兄难道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好兄长么,你想到哪儿去了?”   许田田当场傻眼。   ……   炼器峰。   殿内,丘宿鱼微微颔首,“元德真君。”   元德真君捋着胡子淡淡一笑,“本君最近可真是好运道,东海四太子在外说是我的徒弟,如今又多了一个清鸿剑尊,本君何德何能啊。”   说着,元德真君微微俯身,庄重地见礼:“见过清鸿剑尊。”   丘宿鱼言简意赅:“无需多礼,此事还请真君代为保密。”   “剑尊行事自有深意,我记下了。”   丘宿鱼颔首,接着提到正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将那枚粗糙的簪子递过去,将需求简单进行了说明。   “火麒麟簪子?”元德真君接过,细细打量一番,“制成法器倒是简单,只是须得花上几日功夫,真君届时派人来取便是。”   丘宿鱼颔首,“本尊须去一趟药峰,真君,告辞。”   元德真君连忙将人叫住:“剑尊且慢。据我所知,今晨独孤真君去了趟药峰,硬是要走了一枚洗髓丹,青炎真君仅有这一枚洗髓丹,如今正怏怏不乐,剑尊此时前去或许讨不了好处。”   丘宿鱼步伐戛然而止。 第48章   流月大陆, 西北极北之地。   魔族虽分布于流月大陆各个地域,但老巢却在北部的天魔谷。   据说还是在几千年前,魔族盘踞之地并非天魔谷, 而是偏西北的极北之地——无间魔域。   在千年前,无间魔域还在魔尊与魔后管辖之下, 可后来无间魔域被强行关闭,魔族众人失去魔域的保护, 这才迁徙到了天魔谷。   魔尊与魔后陨落后, 小魔尊稹肆便一直筹谋划策,盘算着将无间魔域再次打开——   无间魔域,十里开外驻扎地。   “尊上,我方前面探查过无间魔域入口并无异常,这次一定能进去。”帐子内, 魔族麾下大将骁尤拱手向主人禀报。   轻飘飘的纱帐里, 从床榻深处的灵兽皮毯子下伸出一双柔若无骨的细腕,接着传来人声声动吟。   充满男性张力的喘息响起, 随后便是毯子与衣袍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   骁尤在台阶下等了好一阵。   最后,瞥见纱帐里那截细腕垂落, 接着便是衣袍腰带自动附体, 魔尊穿戴整齐,双目炯炯自榻上站起, 将纱帐掀开走了出来。   男人眉眼极细极长,凌厉而不失柔和, 眼中盛满妖异和风情万种, 任谁只要看上一眼少不得要沉溺其中。魔族里,女子没有谁不为魔尊倾倒,都以能上魔尊床榻为荣, 并且为之津津乐道到处大肆宣扬自己的光辉事迹。   “入口四周没有异常?”魔尊稹肆自纱帐内步出,眼角妖异的紫隐隐流光四溢。   骁尤正欲回答,这时自帐外有小兵来禀:“尊上!方才接到消息,白衣人出现在无间魔域附近!”   魔尊稹肆神情一凛。   ***   无间魔域。   魔域入口掩映在西北极北之地一处深崖之下。   稹肆赶到时,四周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神识笼罩,天地间浑然都是同一人的气息和威压。   白色衣袍在深崖边猎猎鼓动,鬼魅身形在无间魔域上方跳跃,似乎在解开某种阵法。   只差最后一步,滴入一滴心头血,无间魔域就能认主。   ——又是白衣人!   此人最近在流月大陆残害不少修真界名门正派之士,罪名却都统统由魔族揽下。   魔尊虽然不在乎名门正派的性命,但也容忍不了背锅扣上这份罪名。只是,白衣人行踪飘忽不定,他从始至终无法找到这千刀万剐的混账。   此时见白衣人就要打开无间魔域,魔尊稹肆心头大震,当即飞身上前阻拦。   “住手!”   白衣人遥遥回眸,瞬间衣袍飘动,一掌虚虚拍来。   霎时间灵力四溢交织缠斗,无间魔域上方魔气缭绕,身影飞速蹿动。   ……   三日后。   震惊流月大陆的消息传出。   “你们知道吗,那个千年来连魔族都无法踏入的无间魔域,居然被白衣人打开了!”   “无间魔域居然认了白衣人为主?”   “魔尊稹肆抢不过白衣人负伤退败,真是闻所未闻,这无间魔域原本不就是魔族老巢么?”   “魔族本就邪肆妖冶,行事无度狠辣,如今来了个更为妖诡的白衣人,流月大陆恐怕又要生灵涂炭了!”   “这白衣人野心不小,天魔谷他看不上,直接对无间魔域下手,这分明就是在打魔尊的脸嘛!”   一时间,多年无人问津的无间魔域重回大众视线,成为修真界茶余饭后的最热话题,包括那位白衣魔头。接踵而来的便是人心惶惶,不知白衣人将会给流月大陆带来何种腥风血雨。   而首先嗅到危机的,便是仙门之首的四大门派——灵音宗、临雾宗、春雨阁和药宗。   四大宗门当即以水镜联络进行了紧急商讨。   临雾宗宗主:“近年白衣魔头行事越发弄得人心惶惶,他这两年杀了多少名门正派弟子了?诸位,恐怕将来修真界会有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药宗宗主:“当年抵御魔族时便只有灵音宗的清鸿剑尊可与之一敌,如今看来,也只有剑尊能再次镇压这些邪肆魔祟了罢。”   春雨阁阁主沉默不言。   灵音宗主更是不语,摆明了是不想理会这一茬。   临雾宗主轻咳一声,不得不主动点名,“元宗主,倘若修真界大乱——”   春雨阁主出声反对:“不行,当年几大宗门一致商议好了,清鸿剑尊不能出山,他若下山,流月大陆将乱矣。”   “这我自然知晓,我也是拿不定主意,因此才召唤各位商议这事么。”临雾宗主叹息。   药宗主与两位宗主齐齐看向水镜中的灵音宗宗主元千修。   “元宗主,你以为如何?”   元千修捋着短须,沉吟做思考状。   他心中早有判断,但仍旧拖了一阵才慢悠悠给出结论:“清鸿如今不能下山,流月大陆人才辈出,确实还未到即刻需要他出面镇压的时候。”   临雾宗、药宗以及春雨阁几位都暗暗松了口气。   清鸿剑尊确实不能出山。   他们此番不过是想探探元千修的口风,闻言不由都放下心来。   商议得了结果,几面水镜撤去之前,临雾宗宗主还不忘叮嘱一句:“这两年也快到临雾宗弟子到灵音宗进学的时候,元宗主,届时还要烦扰贵宗了。”   元千修点头,大殿内的水镜便一齐撤了。   他一翻手,四周再次竖起十几面不同的水镜。这是灵音宗内部联络的水镜。   陆陆续续的,水镜里出现了诸位真君们的身影。   这一次,属于清鸿剑尊的水镜也在。   众位真君见状面面相觑。   元千修揉了揉眉心,“诸位,我也不废话,此次白衣人成功夺走魔族的无间魔域,再加上近年他残害了不少仙门子弟,流月大陆将来恐怕会有一场恶战。”   “因此,清鸿——”   元千修一上来便点到清鸿剑尊,真君们不由都看向最东边那面水镜里模糊的身影。   这话暗示性足够明显。   不过清鸿剑尊还未出声,青炎真君倒是开口了:“宗主寻我等商议,想必是已经与临雾宗那几个门派商讨过了?”   “不错,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紫业真君:“呵,临雾宗那边必然不会答应剑尊出山,即便天塌了也有其他人顶着。可是除了剑尊,你们谁还能找得出能镇压得了魔族与白衣魔头的第二个人?”   众人都不出声,显然是找不出。   宗主元千修颔首,“紫业所言极是,必要时,清鸿还是得出面一趟啊。”   虽这么说,不过众人还是再次看向那面人影静止不动的水镜,等待里头的人发话。   半晌,清冷嗓音传出:“此事无须着急,灵音宗按兵不动,我自有安排。”   元千修面上一喜:“清鸿,我就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理,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我们会尽全力支持你。”   诸位真君都纷纷附和,于是,此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蓦地,西边一面水镜传来声呼唤:“师弟。许久未见,你可无恙?”   在场众人愕然,旋即敛眉垂下眼睛。   然而属于清鸿剑尊的那面水镜已经没了声息,人影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不知剑尊已去,尴尬地等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抬头,却见水镜里人已经不在了。   元千修咳了一声:“诸位,没什么事便散了吧。”   众真君都应是,一一撤了。   最后,只余西边独孤真君的一面水镜。   元千修叹息:“你何必自讨没趣?你明知清鸿在还要露面,这不是惹他不痛快么,莫非你想存心找事?”   独孤真君:“宗主,本君只是许久未见师弟,关心一二罢了。”   “行了,你觉得他需要你的关心?你不给我惹事已算万幸,”宗主一个头两个大,“我可事先警告,这次若是再出什么岔子,我第一个将你驱逐出宗门。”   独孤真君低眉顺眼作揖:“谨记宗主教诲。”   “你最好也是这么想的。”   宗主哼了一声,最后也从水镜消失。   独孤真君垂下广袖,以手支额,渐渐地,居然从心底生出一丝满足感。   ***   丘宿鱼得知洗髓丹被独孤真君取走,径直去了天境峰。   而对方与他见面的速度之快,也足以令他涌起一股恶寒。   独孤真君亲自到了停剑坪同他见面。   丘宿鱼唰地一声拔剑,剑尖颤动停在独孤真君喉间,灵力澎湃汹涌,伺机而动。   “你取走洗髓丹到底是何意?”   独孤苍眠手指摁下剑尖。因为受伤,他脸上是常年的病态白,整个人好似浸在药罐子浮沉的白骨。   他打定主意,丘宿鱼不是清鸿,只要那姓聂的弟子还未洗经伐髓,他就还会留存三分面子不会立刻对他动手。   果然,丘宿鱼剑尖往下沉,只是冷冷注视对面的人。   独孤苍眠神情似笑非笑:“看来,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独孤苍眠:“唔,也是,宗主前脚才告知我等,元德真君尚未来得及通知弟子也是正常。”   丘宿鱼浓眉紧锁,神色冷然。   “罢了,本君如今提前透露与你也无妨,你可知流月大陆最近白衣魔头从魔族手里夺走了无间魔域?”   丘宿鱼怔了怔。   清鸿剑尊封闭了与他联系的五感,他自是不知这些事。   独孤苍眠:“魔头横行,修真界自危,看来,你很快也要被派下山了。”   独孤所指,是清鸿将来不久会出山,在旁人听来便是宗门弟子会被派下山查探敌情。   独孤苍眠:“既然你要完成历练任务,这次洗髓本君倒是可助你一臂之力。”   丘宿鱼面无表情:“不必,还望真君交出洗髓丹。”   “洗髓丹可只有一枚,青炎真君若要再炼制起码要两年之久,”独孤苍眠暗中欣赏丘宿鱼想动怒却又忌惮自己是元德真君徒弟的表情,“聂更阑既然在天境峰便算是我的人,本君助他也并不稀奇。”   丘宿鱼神色依旧冰冷。   独孤苍眠似乎是笑了笑,但那抹笑一闪而逝,并不明显,“天境峰的弟子洗髓,就只能在天境峰进行,你若要帮忙,我自是欢迎。”   丘宿鱼已然不耐,强压下眼中的冷意,略一拱手便御剑飞离了天境峰。   不消几息,消失在苍茫群峰之间。   独孤苍眠苍白的脸渐渐浮现一丝病态的红。   师弟性子一向烈,就该是如斯神情脾性地活着。总好过憋闷在心中,伤了自己。   ……   玉髓峰。   丘宿鱼径直去了寒池,丝毫不废话劈头就问:“白衣人抢了无间魔域?”   清鸿剑尊微微掀开眼帘。   丘宿鱼:“需要我下山查探消息?”   清鸿剑尊:“可以。”   “好,来年立夏之后我下山,”丘宿鱼确认了接收的信息正确,便有了开玩笑的心思,扬起眉毛,“否则我一直待在宗门里,我聂师弟可舍不得我。”   清鸿剑尊一记眼神扫过来,丘宿鱼无辜地摊了摊手:“防患于未然,毕竟有个嘘寒问暖的哥哥跟着,做弟弟的哪舍得哥哥离开。”   若是北溟朔本体在此,定要跳起来指控他他了。   清鸿剑尊不欲与他多舌,一挥手将恢复了嬉皮笑脸的人送出了玉髓峰外。   丘宿鱼猝不及防被扔出结界,喂了一声,“我还没给你看看我与聂师弟相处的场景,你确定真不看一眼吗?”   无人回应,只有山风潇潇,松林浪涛阵阵。   丘宿鱼朝着群峰喊了声:“将来你可别后悔啊。”说罢,随即御剑潇洒离去。   ……   聂更阑上课回到天境峰,才落到停剑坪,崖边已经伫立着一个人。   聂更阑敛眉上前拜见:“弟子见过真君。”   独孤苍眠侧头看过来,淡淡“嗯”了声,单刀直入道:“你那位丘师兄可曾提过要替你洗经伐髓?”   “是,真君知道此事?”聂更阑忍不住讶异地问。   独孤苍眠:“你是天境峰的人,本君自然也该助你。”   “多谢真君,可是我只是一名外门弟子,怎敢劳烦您?真君能收容我在天境峰,弟子已经很感激了。”   独孤苍眠:“无妨,算是替我自己积了功德。”   “也许不日丘宿鱼便要下山,因此洗髓也许需要我的助力。”   聂更阑彻底愣住,好一会儿才从懵然中回神,“丘师兄,要下山?”   “尚未确定,随时都有可能。”   独孤苍眠没再多说,道出此次谈话的重点:“洗髓之前须得淬体增强体质,从今日起除了他给你的额外训练,你还得浸泡一个时辰药浴。”   “是,真君。”   “本君须闭关一段时间,浸泡药浴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都可寻求你丘师兄的帮助。若是有需要,让他与你同住也不是不可,到时不必再向我禀明。”   聂更阑再次露出讶异之色,很快又低头作揖,“是,弟子记住了。” 第49章   “嗯, 洗髓之后勤加修炼,切莫辜负你师兄助你的一番苦心。”   独孤真君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待他一走, 聂更阑发冠上的小龙人开始嗡嗡大叫:“聂师弟,你别信那老匹夫的, 什么药浴,什么助你一臂之力, 他哪有这么好心!你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只可惜聂更阑听不到。   丘宿鱼不知在何处, 聂更阑便去了仙音台的飞瀑打坐修炼。   期间小龙人一直试图告诉他别信独孤苍眠那个神经病,但却无济于事。   翌日。   聂更阑一大早到仙音台练剑。这段时间他总算开始适应在飞瀑里挥剑的强度,手臂不会再像初时那般酸痛。   距离每天挥剑三千的目标,他现在只能做到六百多。   才从飞瀑里出来,他拿起火炎珠要烘烤衣服, 丘宿鱼飘飘然来了。   “哟, 今日我贪睡了一会儿,没想到师弟居然能自己起床, 也没从仙鹤上边摔下去,好端端地过来练剑了。”   聂更阑:“……”   他何时不能自己起床, 何时从仙鹤背上摔下去过了?   “师兄, 你没来送我,去了何处?”聂更阑幽幽开口问。   话一出, 他自己也有愣了。   这语气倒像是在埋怨丘宿鱼为何不来接他。   偏偏丘宿鱼是个打蛇随棍上的,聂更阑这么一说, 他也就笑吟吟地走过来, 主动拿起淋湿的衣服施了个术法,“师弟,师兄一日不来送你, 你便不习惯了?”   聂更阑立即意识到这人又“犯病”了。   且两人此时贴得极近,聂更阑又还裸着上半身,意识到距离过近时,他想退一步已经来不及了。   丘宿鱼一把擒住少年的胳膊,细细打量起来,“哟,师弟,你这……”   聂更阑能清清楚楚感知到,眼前的人眼神可以用赤裸裸来形容。   赤裸裸的毫无欲念。   仿若在欣赏一件漂亮的瓷器,不带任何目的和私欲。   可就是这般张扬纯粹到“赤裸裸”的凝视,竟也让聂更阑生出一丝慌乱,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为何这么看我?”   丘宿鱼:“师弟,我莫不是年纪大眼花了,你居然长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聂更阑便低头去看。   丘宿鱼:“啧啧,没错呢,确实长了一层胸肌?虽然很细微,但细心如你的师兄我,还是看出来了。”   聂更阑甚至没看出来哪里有什么不同。   丘宿鱼瞧见他疑惑的目光,将他胳膊抬起,指给他看,“喏,胸肌不明显,这儿总看得出?之前你胳膊全都是软的,如今也开始有一层肌肉了,胸肌亦然。”   “只不过嘛……”   “不过什么?”   “只不过还是太瘦了,我一只手都能将你胳膊完全包起来。”   聂更阑瞥向那只手,耳根升腾起热度而不自知,“是你手太大了。”   “那也是,毕竟师兄长了你将近两百岁,”丘宿鱼转动着少年的细胳膊不停打量,“啧啧,太瘦了,得食补,再辅以练体,一定能长得和你师兄我一般壮实。”   丘宿鱼把自己胸肌拍得嘭嘭作响。   聂更阑瞧他炫耀的模样不禁咬牙,“是啊,在凡界,你这岁数都可以当我太爷爷了。”   丘宿鱼从善如流接话:“太爷爷这是在给你树立榜样,乖孙子。”   “少自恋,把我放开。”聂更阑阴恻恻露出个笑。甩是甩不脱丘宿鱼的,只能主动要求松开,但也绝对不会苦巴巴地求。   也是说完这话,才后知后觉丘宿鱼居然握着他胳膊说了好一会儿话。而他居然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小龙人却忽然叫起来了,“该死的丘宿鱼,还不赶紧让师弟穿上衣服!你不准看他的身体!”   他待在聂更阑发髻上看不到,凭什么这条鱼能看!   然而丘宿鱼是个越不许就越来劲的,小作怪的恶劣性子这会儿体现得淋漓尽致,偏偏不放开少年那截胳膊,反而还像捏面团般又捏了捏。   聂更阑不禁咬了咬后槽牙,“丘宿鱼!”   丘宿鱼这才把人放开,嬉皮笑脸开口:“师弟,你越来越厉害了,如今也不怵我碰着你了。”   小龙人嫌弃地啧道:“聂师弟是觉得没必要防着你,你还上赶着认领功劳呢,脸皮还能再厚点儿?”   丘宿鱼懒洋洋随口一答:“叫声哥哥听听,我就承认你说的。”   小龙人:“打死我都不会叫你哥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等等,你怎么说出来了,聂师弟听到了怎么办!”   空气有刹那地凝固。   聂更阑正在穿衣服的动作蓦地顿住,脸黑地抬头,“你说什么?”   在绿苑,客人调戏小倌便会要求小倌叫哥哥。方才丘宿鱼这家伙语气如此飘飘然,瞬间让聂更阑记起不好的回忆。   丘宿鱼说漏了嘴,索性不慌不忙与他对视:“你唤我一声哥哥也是当得的,难不成还真要叫我太爷爷?”   聂更阑直接把这人当空气,面无表情自顾自穿衣服。   小龙人得意洋洋:“哈!活该!”   少顷,聂更阑记起什么,把独孤真君叮嘱他泡药浴一事告诉丘宿鱼,还说今夜便可以开始泡。   小龙人:“对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那独孤变态肯定没安好心,你千万别让聂师弟泡那个药浴,说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聂更阑又道:“真君说,你可以到天境峰监督我泡药浴,他已经闭关了。”   ……   接下来的一整天,小龙人都在劝丘宿鱼别去天境峰,说不如他去求他哥让聂更阑住进也玉髓峰算了。   丘宿鱼一句“不好好养伤偷溜出来的人没资格求情”把小龙人的叽叽喳喳堵了回去。   丘宿鱼瞥向正在上课的聂更阑,最终还是决定夜里去一趟天境峰。   ……   入夜,星子满天,寒风潇潇。   聂更阑打坐结束后,看看时辰,也该泡药浴了。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聂更阑起身去开门,发现是慕容证雪。   “聂道友,师尊命我把这些药材和汤桶给你备好,药汤已经烧好,你直接进来泡着即可。”   聂更阑吃了一惊:“慕容道友,我怎好意思劳烦你……”   “不麻烦,师尊说你要淬体,聂道友,要加油啊。”慕容证雪说罢,微笑着出去了。   其实他也不明白,孤僻冷情的师尊为何忽然对聂道友这般无微不至。不是丘师兄在积功德做任务么,师尊为何也这般上心?   慕容证雪想不通,索性懒得去想。他一个世家的少爷还是第一次这么伺候别人,这等体验委实稀奇,说不定能在修炼上有所感悟。   慕容证雪回房里入定去了。   聂更阑看着摆在院子里的汤桶,才走过去,丘宿鱼已经从虚空中现形。   “待我查验一番。”   他来到木桶旁,将一股灵力注入到药汤里。   片刻后,惊讶地凝眉,久久不语。   小龙人最着急,一个劲地问:“怎么样,药汤是不是有毒?”   丘宿鱼看向聂更阑:“汤药没问题,甚至都是上等的灵药熬制的药汤。”   他拍拍储物袋,“看来,我准备的灵药用不上了。”   小龙人:“你行不行?是不是弄错了,那个变态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心?!”   丘宿鱼无视他,拍拍手:“药没问题,泡吧,两个时辰的时间,顺便在里头打坐修炼。”   聂更阑没再多问,脱了鞋子跨进汤桶。   药汤很浓,有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来的香气。   聂更阑在药汤里入定,开始吸收灵气和日月之精华……   丘宿鱼便在一旁打坐替他护法。   两个时辰很快结束。   聂更阑从浴桶站起身时,丘宿鱼从入定中睁眼。   小龙人开始大呼小叫:“你不准看聂师弟湿身的模样,闭上眼睛!”   丘宿鱼给他传音:“上半身裸着都见过,你现在叫有用吗?”   “那不一样,湿身更、更……”更什么,小龙人实在说不下去了。   丘宿鱼直接给他禁了言。   “呜呜呜!我还没说完呢!”小龙人憋屈地呜呜大叫。   丘宿鱼已经在给聂更阑施法术了,不到一瞬浑身上下干干爽爽,不沾一丝水迹。   已经快到子时,聂更阑打了个呵欠要回屋歇下,回头一看丘宿鱼居然也跟了过来,诧异停下脚步,“你跟进来做什么?”   丘宿鱼双手枕在脑袋后,神情随意闲适,“毕竟是第一夜泡药浴,今晚我在此替你护法。”   聂更阑立即明白他还是不信任独孤真君,于是点点头,“我去拿一床新的被褥。”   “师弟,你忘了筑基以上便不需要睡眠,我在屋外打坐即可。”   丘宿鱼说着,走上前将一只手搭在聂更阑肩头,语气戏谑,“还是说,师弟希望我同你进屋一块睡?师兄不介意同你盖一床被褥,两个人更暖和嘛……”   聂更阑冷笑出声,把搭在肩上的蹄子甩开,自顾自进屋,“嘭”地将屋门关上。   他若是给这人脸色,他会越发来劲。   丘宿鱼轻轻笑了笑,仰头巡视一番这方院子。   今夜他过来时,天境峰各处并无异常。也没有遗留独孤的任何气息。   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警惕。按常理来说,天境峰应当遍布主人的神识,可他丝毫探不出任何痕迹。   丘宿鱼一扬手,把整个无名小院笼上一层新的结界,随后,才坐在屋檐闭眼,入定。   不多时,在无名小院旁的秋悦居,一双窥视的眼睛悄然消失。   那道影子苦笑了一下。   果然,这才是师弟的作风。   没了结界,他看不到里面的情形,那缕分神悄然撤退回了秋悦居。   ……   一夜无事。   翌日,清晨,寒风呼啸。   外面天光黑沉浓郁,聂更阑准时起床洗漱。   在拿起桌上的龙形戒指后,他看向镜子时,神情瞬间变得愕然。   下一刻,屋外的丘宿鱼被里面小龙人的喊叫声惊动。   丘宿鱼心神一凛登时破门而入,厉声问:“怎么了!”   聂更阑讶异道:“我没叫你,你怎么忽然进来了?”   丘宿鱼先是瞪了眼他手里的龙形戒指,而后看清少年的脸,终于明白过来小龙人方才为何发出惊叫。   聂更阑脸上的火麒麟疤痕在丹药的温养下,此时已经彻彻底底消失。他脸上肌肤如新,右脸与左脸一般别无二致。   少年眸如新月,虽然大部分时间神情沉郁,但却依旧掩不去少年朝气。   如今疤痕彻底消失,这张脸属实令人惊鸿一瞥,见之不忘。   丘宿鱼在憋出一句“师弟,你当真美极”后,终于想到,师弟的容颜大约可以用“流月大陆极北之地雪巅那捧最清新的雪”来形容。   他尴尬地巡视一圈屋内,“我以为师弟出事了。”说着不忘给小龙人使了个眼刀子。   小龙人:“……”   “聂师弟太太太太美了!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会错!美人,美人!”   “丘宿鱼,你回去替我求求我哥,我不回玉髓峰了,你就说——”   丘宿鱼打了个响指。   小龙人直接变成哑巴。   下一瞬,聂更阑手里的龙形戒指被夺走。   聂更阑:“……”   丘宿鱼拿着戒指大步往外走,“火麒麟已经锻造完毕,我去趟炼器峰。”   聂更阑:“……”   还真是分得清楚,火麒麟一旦炼好,便将那戒指拿去了。   ……   丘宿鱼拎着戒指一路去往玉髓峰。   小龙人大声反抗,“我才看了几眼聂师弟,你好歹再让我多待几日,我还没看够!”   丘宿鱼:“再让你待下去就该出事了。”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想自己一个人看,你也太小气了,我哥要是知道——”   丘宿鱼已经来到玉髓峰外,准确无误将他往寒池方向扔,龙形戒指就这么化为一条完整的龙呈直线落在了魂玉柱前。   寒池里的人眸子微睁,冷冷开口:“舍得回来了?”   北溟朔尴尬地吐了吐信子,老老实实攀上魂玉柱精养神魂,不敢再胡闹。   只是忍不住在心里咆哮,他同聂师弟的误会还没解开呢!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   还未至立冬,灵音宗群峰已经被皑皑白雪包裹,银装素裹方圆千里山峦,好不壮观。   近日来,有两件事谈论热度居高不下。   一是白衣人在魔尊手里夺走无间魔域将其认主。   二,便是众人都知道凡界来的那个小倌脸上的疤彻底好了,丑八怪成了光彩夺目的美人。   每日上课,都有许多弟子从别的峰头赶来,只为了一睹传说中“清雅绝伦”的美人的风采。总之惊叹有之,不屑者有之。   表面上不屑的是聂云斟周炎那一伙人,每次见了少不了要冷嘲热讽一番,说什么小倌找到了天命道侣,嫌弃自己疤痕太丑,这才恢复了容貌生怕男人弃自己而去。   不过这些话,他们当着丘宿鱼的面不敢说,每次专挑了他不在场时出言讥讽。   聂更阑只当没听到,把挥剑的次数又往上增加了五百下。   许田田替朋友气愤:“要不是你拦着我们,我们几个早就把他们揍扁了!”   许盼娣:“聂道友所言有理,没必要,还不如把这份心气存着好好修炼。倘若他们要动手,咱们也绝对不怵。杳然近日已经快要突破筑基中期了呢,我们一起加油呀!”   君杳然微微一笑:“证雪同我一样,马上就要突破筑基中期。”   聂更阑惊讶又惊喜:“恭喜,你们距离金丹又近了一步。”   修为至金丹者,寿命可达五百年上下,容貌从此定格。威压可致凡人重伤,从此成为真正的修士。   金丹对于聂更阑而言遥望不可及,如今他还处于在为洗髓前的阶段,不知将来他是否有机缘能突破金丹,到那时,又会是何种光景?   ……   聂更阑在每日药浴淬体下,渐渐地,挥剑次数达到了一千五百下。   丘宿鱼开始教给他一套太初剑法,因为没有灵力,他只能学前面的三十式,权当强身健体用了。   这日,聂更阑从仙音台离开,踩着咔吱作响的厚厚白雪要去停剑坪,准备前往药峰上课。   雪层厚,他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尽管火麒麟在发簪里替他保驾护航,他鼻尖依旧冻得通红,不过浑身倒是暖洋洋不受寒风侵袭就是了。   “喀拉。”   前方雪层忽然传来一股动静。   聂更阑还未走近,便看到一只圆滚滚的粉色肚皮在不断膨胀变大,最后终于变成野猪体型大小、带翅膀浑身是羽毛的灌灌。   聂更阑瞳孔倏地一张。   是那只许久未见的可爱小猪。   聂更阑还以为它冬眠去了,没成想它居然就是那只灌灌。   这时,灌灌张开了翅膀,捧着两只不知从哪得来的果子,鸟喙正起劲地一口一口迅速啄食,显然这果子味道不错。   聂更阑蹑手蹑脚走进,正打算吓一吓这灌灌,后者忽然抬头,豆豆眼一转。   “叽叽!”   吓得鸟的果子都差点掉了。   聂更阑皮笑肉不笑盯着灌灌,“原来你惯会伪装从我手里骗吃的,小猪。”   灌灌睁大豆豆眼,大叫一声:“美人!”   接着,翅膀把果子卷起来悄悄藏到背后。   即便是鸟,也对聂更阑重获新生的脸看呆了,不似之前那么嚣张骂他是丑八怪。   灌灌心虚地往四周东张西望:“那个,那只鱼没来吧?”   “你别告诉他呀,我也是逼不得已,我饿得慌,实在对不住,对了,药峰如今正有人发果子呢,可好吃了,我告诉了你,这下可以放过我了吧?”   “发果子?”聂更阑扬起眉。   “对对,他们正在发果子,应当是新种出来的品种,香甜多汁!可惜每人只能拿两个……”   灌灌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后挪,趁着聂更阑不留神,抓起果子展开双翅,扑棱棱飞走了。   聂更阑气极而笑。   还知道跑。   他摇摇头,失笑着去了停剑坪,乘坐仙鹤来到药峰。   果然,才刚下仙鹤,他就看到几个师兄师弟在发放一种朱红色的果子,和方才灌灌爪子里的一模一样。   “师弟师妹们,药峰师兄新研发的灵果,吃了包治百病,养颜美容强身健体,限时无偿品尝三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聂更阑顺着人流过去,好奇地打量这些灵果。   已经有不少弟子拿到了果子,有说有笑去了课室等待上课。   有个师兄热情地将两个果子塞到聂更阑手里,“哟,这不是灵音宗最美的那位师弟嘛,来来,这果子不要白不要,每人只能拿两个,师弟你拿好了啊!”   聂更阑捧着果子看了一会儿,而后向师兄道谢,去往课室。   一进去,看到许田田几人在议论这果子。   “哎,聂更阑,这果子你领了没?我方才吃了一个,可甜得很呢!”   聂更阑闻言,于是顺带啃了一口果子。这果子只有婴儿手掌大小,不到两三下便吃入腹中。   确实香甜多汁,且,这香气似乎有些熟悉。   聂更阑还没想出个头绪,他桌上余下的另一枚果子忽然发出声哭泣的尖叫。   不止他,课室内许多吃了一个果子的弟子,剩下的那枚果子也都发出了动静。   “我好可怜啊,我的伴侣被吞吃,我不想活了,你干脆把我也吃了吧!”   聂更阑受惊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一个拇指大的小人站在果子上对他嘤嘤啼哭。   许田田几人都笑了,“哈哈哈,就是等着看你被吓到的模样呢,果然美人受惊都这么美,谢谢你了啊大善人!”   许盼娣:“聂道友,你还是把这枚果子吃了吧,你不吃,他会一直哭闹,寻死觅活,我们的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   聂更阑好奇地问:“你们都吃了?”   “都吃啦,我们可不想被吵死,”许田田双手堵住耳朵,“你快吃吧,也不知道那些师兄怎么想的,居然研制出这种果子,新鲜感一过便是耳朵遭殃啦。”   聂更阑捻起那枚果子,上面的小人正在抹眼泪,嚎哭不已:“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要殉情,我要随她一同归去,求求你了好心人,你就把我吃了吧!”   聂更阑堵住了耳朵。   确实聒噪。   他将果子放入口的意刹那有些不忍,毕竟这看起来像是在吃人。   不过开始咀嚼时,果子已经没再发出声音。   聂更阑终于把余下的这只果子吃了个精光。   许田田:“我们这边总算是清静喽!”   课室内兵荒马乱了一阵,不久,所有弟子也都把果子吃下,课室这才恢复了安静。   青炎真君这时恰好进来,宣布开始上课,“诸位,今日我们要辨认的一种果子,名为雌雄果,此果一体双生,一直果子被吃掉,另一只果子将会啼哭不止……”   课室内弟子们皆面面相觑,越听越惊讶。   这特征,不是方才他们吃下的朱红色果子么?!   等等,雌雄果,这名字为何越听越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青炎真君还在上面念念有词:“……若服下雌雄果,半刻钟内,性别将与服用者原本的性别调换,长达七日之久……”   “什么!!!”   弟子们听到这,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无一例外都面露惊恐之色。   也就是这时,聂更阑忽然感到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最直观的,便是胸前产生了两处沉甸甸的事/物…… 第50章   聂更阑如遭雷击, 伸手缓缓摸向胸口。   两团软软的东西长在了胸口……陌生的手感,熟悉的位置……   聂更阑眉心皱得死紧,一个念头从脑海里蹦出。   他该不会, 长了一对女子的胸脯!   这时,许田田好奇的声音从旁传来:“聂更阑, 你摸自己心口作甚,是不是不舒服?”   紧跟着, 课室内接二连三响起惊叫声。   “啊, 我的脸,我的胸!”   “我头发怎么变了个样儿!头上的簪子又是从哪来的?!”   “我脸上的脂粉又是怎么来的!”   “岳道友你帮我瞧瞧,我模样到底有没有变?”   课室里登时乱作一团。   许田田见此情景,又瞧见聂更阑惊恐地捂住胸口,当即去摸自己的脸和胸, 立刻发出更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啊!我、我变成女子了!”   四面八方皆是同样的鬼哭狼嚎, 惨状不一而足。   就连许盼娣与君杳然也变成了男子,而慕容证雪此时也是一副女子模样。   他们的脸倒是没变, 但其他的特征都变成了与原身相反的状况。   一向庄重端正如君杳然,此刻也忍不住拿出镜子同许盼娣不住打量自己, 片刻后, 发出无奈地苦笑,接着又是哄堂大笑。   魏禧哭丧着脸向青炎真君求救:“真君救救弟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们怎会都变成了这副模样?!”   青炎真君呵呵笑着, “你们不妨想想?”   君杳然:“应当是与方才我们都吃了雌雄果有关。”   脑子活络的弟子这时也猜出来了, “什么,那朱红果子就是雌雄果!”   “那我们岂不是七日都要带着这副身体吃饭睡觉!真君,这可怎么办呀!”   张琥珀难为情指着自己胸口, 神色犹犹豫豫,“这、这女子的事物长在男子身上,那我们岂不是能、能看到……”说话间,他还含着一丝不好意思。   许田田当即站起身,“虽然这是幻化而来的身体,但你们也不能随意乱摸。”   “谁说要摸了,你这么急着站出来,莫非是你想在无人处偷偷摸一摸?”张琥珀嗤了一声。   许田田:“你!”   许盼娣:“真君,女子该不会也长出了男子的……”她惊恐地张大嘴巴,说到一半,却是说不下去了。   青炎真君捋着胡子呵呵一笑,只说了句:“那是面粉团子。”   “啊?”众弟子纷纷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   聂更阑悚然,伸手再一摸,果然,手感确实和面粉之类相似。   他放下心的同时,女弟子们也暗暗松了口气。   而如张涛等弟子,却略有些失望。   许田田恨不得把那两坨面粉团子拿出来扔掉,一想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他浑身就止不住冒鸡皮疙瘩,义愤填膺道:“师尊,为何要七日才能变回原形,还有,那些师兄为何要陷害我们吃下这雌雄果?”   青炎真君略有些尴尬:“说来话长,这传统应当延续了有几百年,当年……”   在青炎真君的讲述下,众人终于明白,原来几百年前有一次课上有弟子被同门作怪误服了雌雄果,被嘲笑了整整七日。于是五年后新弟子进入宗门,他便以一人之力骗得那批弟子服下了雌雄果。   自那以后,每一届新入宗门的弟子都会受到上一届弟子的“残害”。   众弟子听完以后都哭笑不得。   许田田埋怨道:“师尊,那您也不拦着点他们,那个弟子受害他应当有冤报冤去找骗他的人,为何要害下一届弟子,而且还是这么多人。”   青炎真君:“唔,此事本君并未提醒你们防范,一来是寓教于乐,此举能让尔等对这堂课印象深刻,二来,将来你们下山历练须千万记住,外面人心险恶,危险重重,杀人夺宝之事时有发生。届时可就不止是被骗服下雌雄果这么简单了。”   聂更阑不由和许田田相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来灵音宗的路上那个车夫的事。   众弟子凛然:“是,谨遵真君教诲!”   青炎真君满意地点头,继续上课。   这节课,众人都少了以往的嘻嘻哈哈,神色认真无比。   直到下课后,众人离开丹炉满是蒸汽的屋子。   来到外面,许田田伸了个懒腰,不经意看向聂更阑,这才终于呆住了,“聂、聂更阑……”   聂更阑停下,“怎么了?”   却见许田田目光呆滞,愣愣地盯着他看。   聂更阑蹙眉,摸向自己的脸,难不成这雌雄果还有别的副作用,他现在的脸很奇怪?   许田田拼命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许盼娣、君杳然和慕容证雪也看清了聂更阑的脸,接着也和许田田一般表情变得呆滞。   还是许盼娣率先反应过来,掏出一面小镜子递过来,“聂道友,能说实话吗?你可不许生气啊。”   聂更阑疑惑地接过镜子。   一张貌若天仙、风华绝代的脸出现在镜子里。脸还是他原本那张脸,可就是莫名多了一丝娇媚如花的气质。雌雄果让他完全融入了一名女子的气质里,若是不点破,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名男子。   许盼娣瞧着揽镜自顾的人,低声喃喃:“老天爷,真的太美了……”   许田田:“天啊,为何我这张脸不伦不类,聂更阑你的脸简直是神来之作,也太叹为观止了吧!君道友,慕容道友,你们认为呢?”   君杳然、慕容证雪纷纷表示同意。   许田田的这一声惊呼也引来了不少驻足的目光。   以聂云斟为首的那伙人就站在不远处,意味不明地直勾勾盯着这边看,顺着风,似乎还能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   “……怪不得当初邢简看上了他,看这天姿国色,不愧是勾栏出来的,惯会媚人,当初还装模作样要退婚……”   因为他们的议论,不少弟子都巴巴地往聂更阑这边瞧,这一看也都露出痴傻模样,甚至有人张大嘴巴,一个没提防口水竟流了出来。   聂更阑神情顿时阴沉无比。   他身边几个朋友都不知他曾经被许配给男子过,不由相视一眼。不过大家都默契地没问。   君杳然没说话,递给许田田一块面纱,许田田当即唰地给聂更阑遮住脸,冲那边叫嚷:“你们贱不贱,没人强迫你们看,看了就别说话,嘴能不能别这么臭一天天的……”   周炎冷笑,“许田田,你这副娘们的模样好不到哪去,还是赶紧撒泡尿照照自己,闭嘴吧!”   许田田气得横眉竖目:“你们!你们还不是一样!男不男,女不女,有资格笑话我?”   君杳然:“同他们啰嗦什么?”她直接祭出一只埙状的法器,开始吹奏曲子。   很快,周炎等人手脚不受控制开始乱舞,且动作妖娆妩媚,再配上他们男不男女不女的脸,画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许田田忍不住放声大笑,四周看戏的弟子也都嗤嗤发笑。   张涛怒道:“君杳然,你给我们解开!”   君杳然:“你们不服,大可以去向真君告状,这曲子会持续一刻钟,你们就在这跳个够吧。”   若非她修为不够,起码也得让他们跳上一天一夜才罢休。   慕容证雪:“走吧。”   聂更阑转身和朋友们一同走向停剑坪。   他会积攒闲言碎语带来的愤懑,终有一日,他会让这些人得到教训。   离开药峰,许田田还笑个不停,“有疤痕被嘲讽,没了疤痕也要嘲讽,他们那张嘴何时停下来过?对了,丘师兄今日怎么不在?若是丘师兄在,他们定然要被好一顿收拾。”   聂更阑脸上的面纱随风而动,“师兄今日有事……”   “今夜才会见到”这几个字,他猛地打住没有说出口。   聂更阑忽然惊醒,今夜泡药浴,丘宿鱼岂不是会看到他这副女子扮相的身体?   不知为何,他对于即将被丘宿鱼看到女子模样的心情开始七上八下,竟然生出无限的紧张来。   许田田这会儿似乎记起什么,从胸口处抽出两个面团子,“这雌雄果可真会幻形,聂更阑,慕容道友,你们的呢?”   不一会儿,六个面团子整整齐齐从高空扔了下去。   ……   是夜。   聂更阑依旧戴着面纱坐进了药汤同规格。   丘宿鱼果然来了。   看到少年无故戴着个面纱,丘宿鱼打趣道:“师弟今夜怎的这般神秘,是不是脸上长疹子了不愿让师兄看到?”   聂更阑:“……”   “这些日子辛苦师兄,今夜无须替我护法,师兄回去休息吧。”   丘宿鱼:“不行,我不放心。”   聂更阑强装镇定:“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段日子都没出事,独孤真君应当就是真心助我,师兄,你还是回去吧。”   丘宿鱼若有所思:“师弟所言不无道理。”   不过瞬间,他又换成一副受伤的神情,“师弟,这些日子都是师兄守着你入睡,没想到你居然丝毫不想念师兄,我一来,就要赶我走,唉……”   聂更阑已经麻木了。   呵。   丘宿鱼见状,摆了摆手,“好嘛好嘛,别生气,那我今夜就不打扰师弟了,师兄会走的。”   他一副怨妇的语气,说完还瞥了眼在汤桶里的少年。   后者面无表情盯着他。   丘宿鱼:“……”   罢了,油盐不进啊,修道的好材料。   思及此,他在汤桶上方布下一层结界,然后才三步一回头走了,“师爹,千万别太想师兄,有事记得按亮戒指。”   聂更阑闭上眼睛。   终于能清静地好好泡药浴了。   眼看丘宿鱼就要走出无名小院,暗处一双眼睛喃喃出声:“我助你,可不是让他走的。”   下一刻,从无名小院墙头上方跳下来一只毛色火红的灵兽。   灵兽直直冲向汤桶,对着结界就开始撕咬,同时发出“嗷呜”的低吼声,模样十分凶猛。   聂更阑大惊,“哗啦”一声从汤桶里起身,不知该离开还是将这灵兽赶走,这灵兽会不会伤人?   丘宿鱼听到动静及时转身,在看到灵兽时眸子一凛,喝道:“芥子兽!”   他飞身而来,一掌向那芥子兽拍去。   不料芥子兽已经将结界咬出漏洞,灵活地钻入扑向聂更阑,看样子竟像是要对其撕扯,竟一瞬就将他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   眼看聂更阑有危险,丘宿鱼及时赶到将那芥子兽从他身上拽下,拦腰抱起聂更阑以免再被撕扯。   芥子兽瞬间转换目标,它动作敏捷,爪子灵活,如丘宿鱼这般的化神期修士都没能反应过来。   “嘶啦。”   丘宿鱼的袍子被芥子兽扯下一层,掉落地上。   下一刻,他一道定身术将芥子兽定在原地,小家伙即使不能动依旧在张牙舞爪,模样极其凶狠。   “嘭!”   无名小院的门这时被人推开,慕容证雪满脸歉意奔进来,“聂道友,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擅闯,师尊交与我的芥子兽逃了出来,实在是我的过失,你没被吓到吧?”   他急急忙忙解释清楚,等到看清眼前情形,才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眼前一名面若皎月的女子被脱了外袍的丘宿鱼抱在怀里,女子受惊睁圆了眼睛,仔细看,脸上似乎还染上一层薄薄的红……   慕容证雪直勾勾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女子分明是聂更阑。   丘宿鱼却忍不住噗嗤笑了,“慕容小友,你今日心血来潮扮女装是要给谁看呢?”   慕容证雪这才记起自己也是一脸女相,面颊发热,指着聂更阑,“不是,聂道友也……”   聂更阑早已面红耳赤,挣扎着从丘宿鱼怀里滑落而下,丘宿鱼也就借着月光与满院灯火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眉目如画,媚眼如丝。   诚然,原先的少年已经足够漂亮,若是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大抵是此时的少年上了一层精致的妆容,更凸显放大出他的昳丽,也多了一份魅惑。   丘宿鱼看得怔了怔。   聂更阑已经红着脸去拾起那块面纱重新戴了上去。   慕容证雪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弟子们的一句戏言:“美人与野兽,般配。”   才反应过来,他不禁“阿弥陀佛”念了句佛号,罪过罪过。   慕容证雪道:“抱歉,我这就把芥子兽带走!”   他用师尊交给他的储物袋将芥子兽“唰”地吸回储物袋,而后又看向丘宿鱼:“师兄,这地上的衣服被撕扯坏了,我也一并收走吧?”   丘宿鱼从呆愣中回过神,“啊?好,好,有劳师弟。”   慕容证雪急急忙忙将地上收拾干净,出去,将院门关上,动作一气呵成。   生怕多待一刻打扰了别人。   他若是没看错,聂道友方才是脸红了吧?   ……   丘宿鱼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师弟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更阑为掩饰尴尬,直接进了汤桶泡着,借着氤氲的水汽掩饰红透的耳根,闷闷出声,“雌雄果。”   在他的解释下,丘宿鱼才明白事情来龙去脉,恍然大悟:“原来竟有此事,哈哈哈,也太好笑了。”   “师弟,没想到你女装竟然如此惊艳,也太漂亮了,以后若是外出历练,可得小心合欢宗那伙人,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到你这副模样。”   丘宿鱼说着,若有所思上下打量药汤里的少年。   唔,虽然说,师弟男儿身也足够美到让那合欢宗的人癫狂就是了。   他算是明白师弟为何要戴上这面纱了,想来在白日里怕是受了不少其他弟子的风言风语。   这少年一路走来,污言秽语加身,想必过得着实不如意。思及此,丘宿鱼看向少年的目光不禁升起一丝怜爱。   冒着热气的汤桶里,一道羞恼的声音钻了出来:“能不能别看了?”   丘宿鱼悻悻地收回视线,“师弟貌若仙人之姿,我一时看呆了,抱歉。”   聂更阑不理会他的贫嘴,语气凉凉地问:“据说用雌雄果整蛊新弟子的传统几百年前就有了,你在灵音宗才两百年,为何不像是知道此事?”   丘宿鱼脑子一时短路,回答不上来了。   聂更阑语气幽幽:“师兄,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丘宿鱼已经重新开始布置结界,置若罔闻,“师弟啊,既然我已经看过你女相的模样,今夜师兄还是继续替你护法吧,好歹安全些。”   全然没有回答聂更阑的问题。   聂更阑看着这人布好结界盘腿坐下入定,一副不打算再说话的神情,于是也默默垂下眸子,开始打坐。   只还有一个问题他不明白。   那只灌灌在宗门少说也待了几百年,弟子用雌雄果整蛊之事它也应当清楚,为何今日灌灌却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月色静谧,寒风习习。   停剑坪,慕容证雪将处理的杂物放在一处石墩旁,待明日再用火焚烧了。   浓厚夜色里,不然不知打哪蹿出一道黑影鬼魅般接近那堆杂物,不多时,将里面的衣服卷了去。   ……   几日后,琴音课。   这几日聂更阑每日上课、吃饭和修炼皆戴着面纱,就连挥剑也都戴着。   冬日飞瀑表面结冰,水的冲击力减小,聂更阑于是选择在峰顶顶着狂风呼啸挥剑,没想道效果也同飞瀑一般。   丘宿鱼苦口婆心劝他:“此人无人,你挥剑没必要也戴着面纱,师兄替你守着呢。”   “防的就是你。”   聂更阑冷笑一声,爬上峰顶挥剑去了。   丘宿鱼:“……”   咳咳,防人之心不可无,是好事。   很快,少年迎着寒风在峰顶挥剑。   衣袂飘动,面纱飞舞。   丘宿鱼眨眨眼,拿出留影石悄悄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一个时辰后,挥剑结束。   丘宿鱼陪着聂更阑去上琴音课。   师弟这几日都是这副惊为天人的容貌他,他实在不放心。   聂更阑由着他送,并不推拒。   ……   玄音峰。   慕容证雪下了飞剑,远远看到君杳然同她招招手。芥子兽那晚发生的事他并未告诉别人,只是对君杳然说了聂更阑泡药浴的进度,“……一个月一换,药劲会越来越猛,如此聂道友才能顺利淬体,洗髓……”   君杳然几人之前从聂更阑处得知了他即将洗髓之事,是以都为他感到高兴。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不曾想后面跟着一个人,将他俩的聊天内容听了去。   聂云斟方才听到“聂更阑”几个字,扔了张隔音符篆在脚下跟在后面偷听,没想到竟让他听到……   聂云斟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神色阴晴不定时,周炎这时到了,“云斟,你在做什么?”   聂云斟让他伸过耳朵,低低交代了几句。   周炎惊讶地扬眉,随后目光阴沉道,“好,知道了。”   ……   此前琴音课多是基础理论,以及弹奏简单的小曲,因此玄芜真君并不时常露面。   这次要学的,是如何用琴音操控低阶灵兽,因此众人得以再次见到玄芜真君。   上次君杳然在药峰用埙操控周炎几人跳舞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是以众人听课都极为专注。   练习半个时辰后,玄芜真君领着众弟子来到玄音峰的后山林子。   “此处低阶灵兽不少,其中当属虎狮最多,也是最易操控的灵兽。”   玄芜真君言毕,一挥手,那头草地顿时显现出一头虎狮。   虎狮身披五彩,浑身毛茸茸,躯体健硕,模样雄赳赳威风不已,踏着步子缓缓走来。   玄芜真君:“谁先来试试?”   人群里,丘宿鱼推了推聂更阑,“师弟,你上去展示展示?”   聂更阑竖起一个手指,示意他闭嘴,安静。   另一头,聂云斟主动出列,“真君,弟子愿意一试。”   说罢,他取下练习所用的箫,开始绕着虎狮吹曲。   不消一阵功夫,虎狮便双眸茫然,随后热切地奔向人群。   弟子们如潮水般后退,最后,只有戴面纱的聂更阑和丘宿鱼站在中央。   箫声阴柔,婉转动听。其间夹杂一丝莫名的令人心头颤动的音符,心悸,心跳加速。   那虎狮也一样,失了智一般忽然往聂更阑身上开始蹭,且动作越来越热切。   聂云斟神情得逞,操控着箫声,命虎狮将臀部方向唰地对准了聂更阑,开始不停摇晃。   渐渐地,弟子们也都看懂了。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这虎狮此时分明就是一副发/情求偶的模样,这姿势,分明是想同聂更阑j媾! 第51章   所有弟子震惊, 眼睁睁看着虎狮开始用臀部使劲蹭聂更阑的腿。   后者起初还不敢信,直到瞥见聂云斟脸上渐渐浮现一抹阴邪奸猾的笑,只是那笑很快一闪而逝。   虎狮仍旧在蹭聂更阑的腿, 并且还开始试图两腿站立扒拉他的手。   张涛一伙人开始发出不怀好意的笑,但碍于真君和丘宿鱼在场, 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聂更阑拳头慢慢攥紧,关节发出咯吱声响, 直至泛白。   为何聂云斟偏要将他置于世人眼皮子底下羞辱, 一次次的构陷不够,如今还要借着灵智低微的灵兽侮辱他。   这无异于在告诉众人,他是任人践踏的勾栏小倌,身份卑贱身体脏污,就连野兽也能将他随意玩弄于股掌间。偏偏他此时还戴着面纱, 是副女子模样装扮。这份辱人的意味也就更甚。   这时许田田在后面人群里小声叫道:“聂更阑, 你试试也吹笛子什么的,用琴音反击回去呀!”   丘宿鱼:“他虽引气入体成功, 但体内灵力还太稀少,修为也没有, 不足以抵抗筑基期的聂云斟。”   许田田气得跺脚:“那怎么办?!小爷我现在就想看聂更阑狠狠打那混账东西的脸!”   丘宿鱼看向面色略白, 手臂微微发抖的少年,低声开口:“师弟, 别愣着了,听说你回弹琴, 不如就地弹一首, 我替你加诸灵力,给他点教训如何?”   聂更阑肩头颤了颤,侧头对上丘宿鱼的视线。   按丘宿鱼的行事作风, 假如看不惯他会直接出手帮聂更阑收拾那些人,眼下让他弹琴,应当是想让他亲手教训那些人。   丘宿鱼见他不作声,一笑,伸手揽过聂更阑肩头大大咧咧睨向那头吹箫的人,“师弟,既然有人向你请教,你就还回去呗,还愣着干什么?”   聂更阑咬着唇。   君杳然从旁递过一把自己用的琴,“聂道友,借你一用。”   聂更阑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将琴摆好坐下。   虎狮受琴音操纵,神智混沌,见人坐下变成和自己一样的高度,以为对方答应同自己j媾,兴奋地疯狂摇动尾巴。   聂更阑略一思索,双手幽幽拂动琴弦,琴音缓缓泻下。   众人听了,都一阵愕然,这不是之前琴音课聂更阑展示过的那首“靡靡之音”吗?   据说这种曲子在勾栏地常能听到,是小倌用以取悦客人弹奏的,很是淫/靡。   没想到聂更阑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再次弹奏。   身侧,丘宿鱼双手随着琴音流出开始加诸灵力,好似空气中的琴音都被他控制着往同一个方向集中流淌——那头吹箫的聂云斟。   而琴音连着的另一头,则赫然是发/情的虎狮。   虎狮受到化神期大圆满灵力加注的琴音操控,狂吼出声:“嗷!”   当场改变目标纵身一跃,直奔聂云斟而去。   后面,许田田几人相视一笑。丘师兄这办法果然妙极。   “啊!”   聂云斟被冲过来的虎狮惊吓,躲闪着左冲又躲,他身边的同伴也都纷纷抱头窜鼠躲到其他地方。   一直未出面阻拦的玄芜真君终于高声喝道:“继续吹箫,这是一次难得历练的机会,能与化神期大圆满修为加诸的灵力琴音对抗,这是你难得遇到的机缘。”   慌乱的聂云斟闻言,连忙凑到箫孔上,继续吹奏。   可那虎狮实在过于狂热,看到躲闪的人兴奋感蹭蹭上升,就像逗着什么小东西玩儿一般,蹭到左边又蹭到右边,不亦乐乎。   聂云斟想大喊滚开,但箫声不能停,只得忍着厌恶持续吹奏。   可丘宿鱼化神期大圆满的修为不是儿戏,再加上聂更阑的靡靡之音催/情效果显著,很快虎狮便受不住一个孟扑将聂云斟扑倒。   “嗷……嗷……”   虎狮叫声难耐,火re的躯/体紧紧贴着聂云斟,声音逐渐转为凄厉,似乎在威胁身下之人和他j媾。   聂云斟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等羞辱,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红,愤愤拼着力气要从储物袋里掏出法宝对付发.情的虎狮。   眼看事态即将不可控,玄芜真君手一挥,“够了。”   “啪”地一声响过后,发狂的虎狮消失不见。   聂云斟狠狠喘了口气,难堪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周炎和汪淼淼冲过来给他拍身上沾的落叶泥土,“云斟,你没事吧?”   聂云斟狠狠拂开他,目露寒意扫向在另一头弹琴的少年。   玄芜真君转向丘宿鱼,“以灵力加注在灵力低微的琴音上发挥最大的法力,可以说修为灵力都精纯到了一定境界,你师尊元德真君必定会以有你这般实力的徒弟为荣。”   丘宿鱼拱手:“真君谬赞。”   玄芜真君看向神情狼狈的聂云斟,神色不由带了责备,“方才我并未阻止,也是想顺势看看你二人到底是如何应对此事。”   玄芜真君朗声对众弟子道:“虽然这手段对同门过于下三滥,但将来你们外出历练碰到的人和事会比这更为阴私毒辣,因此,时刻保持警惕,休要过于安逸而忘了,修真界的腥风血雨和残酷无处不在。”   弟子们都听出真君言外之意,是指魔族和那白衣魔头兴风作浪之事,不由心中凛然,的齐声应是。   聂云斟被真君当面斥责手段阴私,脸上仿佛被人抽了几个耳光,火辣辣地疼,只能忍着气行礼:“真君恕罪,弟子只是一时慌乱记错了曲子,才让那虎狮钻了空气,弟子学艺不精,对敌经验不足,发现曲子错误未能及时修正,真君今日金石良言,弟子必定谨记于心。”   许田田低低“嘁”了一声。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玄芜真君记起弟子大选时这少年在天梯上对弟弟的所作所为,神色变得高深莫测:“嗯,如此甚好。”   琴音课结束后,丘宿鱼一把揽住聂更阑肩头,“师弟,在想什么呢?”   方才虎狮一事过后,玄芜真君继续上课。丘宿鱼一直暗中关注聂更阑,发现他神情始终阴云密布,显然是还未从那事走出来。   君杳然走过来:“聂道友,你无需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许田田:“是啊是啊,我们去膳堂吃好吃的去,美食治愈一切嘛!”   聂更阑对他们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只恨身体过于弱小,恨不得淬体立刻结束开始修炼。就连丘宿鱼的手也没有心思拂开,任由他揽着。   聂更阑随着众人去了膳堂。   就在快要进膳堂大门时,从一处盆栽后面闪出来一个人,说要和他借个地方说话。   “汪淼淼。”聂更阑语气淡漠念着这个名字。   他看向丘宿鱼等人。   丘宿鱼:“你们就到那边廊下尽头说话,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   聂更阑点头,和汪淼淼来到廊下,语气十分冷淡,“有什么事?”   其实他并不关心汪淼淼要说的内容,只是厌恶聂云斟才被真君当众斥责后又要如何谋害恶心他。   已经到了这份境地,他不介意恶心自己的养料再多一份,养料燃烧过后便是成长,绽放,光芒愈盛。   汪淼淼肩膀颤了颤,讷讷地抬头,瞥了眼聂更阑后又迅速低头,“聂、聂更阑,其实我有话想对你说。”   “说。”   汪淼淼被少年这一个简单又凶戾的字吓得又抖了抖,他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开口:“我、我是想说,其实我很佩服你……”   聂更阑蹙起眉心。   “一直以来我都把你的遭遇看在眼里,可是我没办法帮你,我、我家,也就是汪家,其实是受制于聂周邢三家的,我真的没办法……”   “若是我遭受这一切,也许我早就郁郁寡欢或者疯了。”   “聂更阑,我真的很、很敬佩你。”   聂更阑居然笑出声,笑到后面音量逐渐拔高,笑得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而后咬牙道:“你们又要使什么招数对付我?是他让你来找我?”   汪淼淼愣愣抬头,“不、不是他,是我自己想同你说这些。”   聂更阑冷笑不已:“你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提醒我张涛欲阻挠纪事课小考,为的就是分散我注意力好让聂云斟在火炎珠一事上陷害我。”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不是吗?”   汪淼淼打了个冷颤。   在少年幽冷的注视下,还是交代了:“……是。”   “可是!这次是我的真心话,没有任何人指使我!”   汪淼淼蓦地抬头,脸倏地涨红,“反正,我就是忍不住想同你说这些话,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想让你知道,汪家身不由己,我也没办法……”   他说完,一抬脚急急忙忙走了,生怕多待一刻会被人看到传进聂云斟耳里。   聂更阑望着在廊下消失的背影,淡色琉璃的眸子掺杂的不知是何种情绪。   他慢慢转身,往丘宿鱼几人方向走。   许田田看到他回来,叽叽喳喳叫道:“回来了回来了,走吧,饿喽,这膳堂大厨的手艺是越来越好,隔着一道墙都能闻到香气!”   慕容证雪:“我和杳然算是舍命陪君子了,我们如今都在辟谷还来与你们吃饭,感动吗?”   “感动,感动,走吧。”   几人说说笑笑往膳堂走去。   丘宿鱼等在最后,在聂更阑走过来的时候,瞥见他眼尾那一点红,拇指轻轻抚过擦掉水渍,重新将人揽住,语气不能再松快,“师弟,走吧,你肯定也早就饿了!”   聂更阑愕住,抬眸望去,丘宿鱼却神情如常搂着他进了膳堂。   他很快将眼尾被拂过的那一瞬间带来的粗粝和暖意掠过,大步往前走去。   ……   雌雄果效力消失的最后一日,恰逢灵音宗休沐。   许田田早就同聂更阑说过,休沐要下山玩。   聂更阑在苦海峰石牢时错过了一次,这次确实很想出去,可他女子的模样要到明日才消退,因此并不太愿意下山。   丘宿鱼得知后,把胸脯拍得嘭嘭作响,“这有什么为难的,师兄给你保驾护航,放心下山!”   许田田:“有丘师兄在,那还怕什么,都下山散心去!”   于是,一行人在休沐这日浩浩荡荡来到灵音宗山下的杳鹤城。   上次弟子大选,聂更阑许田田还未逛得尽兴就因为白衣人在附近出没而回了客栈,因此杳鹤城对他们而言还算是十分新鲜。   下山时,许田田还在忙不停提醒他们:“据说这次休沐杳鹤城会有不少合欢宗弟子前来,你们可都要小心了啊。”   “合欢宗?”许盼娣挑眉,“我们宗休沐,合欢宗凑什么热闹?”   “盼儿啊,你不知道?”许田田开始发挥搜集情报小能手的角色,“合欢宗向来不是以双修修炼而闻名吗,他们自然是来物色能助他们之人。灵音宗是四大仙们之首,修为高深弟子众多,当然是他们的首选目标了。”   许田田说着,巡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丘宿鱼、君杳然和慕容证雪身上,“所以啊,他们三个有修为的,简直就与行走的炉鼎无异嘛。”   许盼娣似懂非懂,“哦!可是我不是听说,炉鼎是弱势的那一方,强大的哪一方也可以做炉鼎么?”   “自然,横竖无论是强是弱,只要身为炉鼎,必定是吃亏的一方吧。”许田田故作高深莫测道。   丘宿鱼拍拍聂更阑肩头,故意逗他:“师弟,别怕,他们要抓人也只会抓我,你不会被看上的。”   聂更阑“呵”了一声,转头懒得搭理这厮。   一行人在两人关于炉鼎的讨论中进入杳鹤城。   今日休沐,城里果然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几个人一会儿看看这摊子,一会儿进那个铺子瞧,没多久就走散了。等到聂更阑回神,发现身边就只有一个丘宿鱼。   这家伙还不忘揽功劳,“师弟,看我多关心你,一直跟在你身旁也没被冲散。”   聂更阑直接忽视这人的嬉皮笑脸,皱眉问:“他们自己走没问题吗?”   远远看去,长街繁华望不到头,全是人海,要找人实在困难。   丘宿鱼:“杳鹤城在灵音宗管辖范围,只要不是什么骇人听闻惨无人道的大事,本门弟子一般不会有事,若是些宵小惹事的,权当做给弟子历练的经验了。”   聂更阑:“那便往下走,总能同他们遇到。”   人群过于拥挤,他扶了扶被挤歪的面纱,正要抬脚,忽的又被路人推搡了一下。   聂更阑身体顺势撞到旁边的摊子,惹得摊贩气哼哼瞪过来,看到是个戴面纱的姑娘和肤色黝黑的青年,道:“喂,看好你道侣,撞翻了我的东西你们赔得起吗!”   丘宿鱼笑眯眯地揽过聂更阑肩头,不停朝摊主挥手:“抱歉,我们一定注意。”   然后,拉起聂更阑顺着人流走远了。   聂更阑忍受不了气味各异的人群,再加之是不是被碰到胳膊手臂和腿等,这会儿犯恶心,忍不住踩了丘宿鱼一脚,急忙钻到路边,“哇”地吐了。   丘宿鱼挤挤挨挨过来了:“喂喂,师兄寻思着你不是已经克服得差不多了么,怎么又吐了?”   聂更阑拿出帕子擦拭嘴角,眼角泛红之余狠狠瞪向他,“谁是你的道侣?”   丘宿鱼语气却十分揶揄:“原来师弟是为这事生气啊?这不是权宜之计么,否则和摊主吵起来这条街都没法逛啦,师弟,你莫不是当真了吧?”   聂更阑冷脸收起帕子:“……”   他就不该多嘴问。   索性拔脚就走。   丘宿鱼脸皮厚得跟墙砖似的,又挤挤挨挨跟上去了,“哎,师弟,别生气了,师兄下次不乱说就是了。生气就不美了,毕竟你现在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姑娘的脸……”   聂更阑装聋作哑选择无视。   然后手臂被丘宿鱼一把擒住。   聂更阑冷脸转身要呵斥人,丘宿鱼却对他指了指前方一座名叫“望仙楼”的酒楼,道:“这个时辰城里太拥挤,我们去坐半个时辰,出来便好走了。”   聂更阑确实受不了时不时被旁人触碰,闻言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丘宿鱼笑了笑,带着少年进了望仙楼,在二楼要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店小二热情地上来询问:“两位,本店吃食都是用上等灵谷灵肉制成,美味又能增加灵力,两位看需要点些什么?”   丘宿鱼:“六个招牌菜,酒四壶——师弟,你可饮酒?”   聂更阑蹙眉。   “酒两壶便好。”   “好嘞!客观稍坐,马上就来!”店小二一脸是笑地下楼了。   聂更阑:“点这么多,吃得完么?酒你也喝得了这么多?”   “我食量大,因而才长得这般魁梧,酒么,醉不倒,”丘宿鱼凑过来小声道,“这点酒对化神期就如水一般,师弟莫要担心师兄。”   聂更阑:“……”   酒菜很快端上来。   吃了一会儿,聂更阑才终于出声问:“你在看什么?”   丘宿鱼笑了:“师弟果然关注师兄的一举一动,好了,别恼,原本我也正要与你说。”   他手一指酒楼斜对面一间老旧的茶铺,“看到茶铺主人了么,那对夫妇。”   聂更阑顺着他手扫过去,道:“你怎知是夫妻,或许是亲人呢?”   丘宿鱼灿然笑了笑:“他们是夫妻,并且,是一对凡人夫妻。”   聂更阑看向他。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丘宿鱼得意地转了一圈手里的酒杯。   聂更阑给了个“这种事你也拿来吹嘘”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埋头继续吃菜。   丘宿鱼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告诉你。”   “那间茶铺在杳鹤城开了有两百多年,是我某次在凡界游历时救下的一对夫妇,不过历经几代,这对已经不是原来那对夫妇了。”   聂更阑终于停下筷子,无声重新望向斜对面的茶铺,半晌,问道:“他们为何一直都是凡人,没办法修炼?既然不修炼,又为何愿意待在对他们而言危险重重的修真界?”   丘宿鱼:“说来话长,师弟,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聂更阑无声颔首。   “那好,让师兄我回忆回忆,两百年前……”   两百年前,凡界。   从前有一落魄的员外家养有一双儿女,儿子学富五车却屡次没有高中,女儿容色姝丽,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且早已暗暗被府尹家的小公子垂涎。   这双儿女,一个暂且唤作文君,一个唤作文俊。   文君和文俊在八岁那年偶然得知彼此不是亲生兄妹后,便暗生情愫,彼此默许了终身。   只是,员外家落魄,一心指望着女儿文君能嫁个好人家,借此给家里一个翻身的机会。   家里连文俊上望京赶考的盘缠都快凑不齐,那唯一的小厮和丫鬟也眼看就要被辞了。   文俊一直暗中宽慰文君,说将来定会高中光明正大娶她为妻。   两位依偎在一起的情形被丫鬟撞见,吓得跑了出去,以为少爷小姐罔顾人伦暗通曲款。   翌日,悄悄留下一封书信独自离开,沿路靠乞讨施舍到了望京。   而那丫鬟对主人家感情很深,不想少爷小姐误入歧途,索性狠心把小姐的画像与生辰八字偷偷交到了府尹小公子手里。   府尹大人第二日便带着儿子来提亲,当然,院外夫妇喜不自禁,但文君小姐也吓得白了脸,不敢拒绝。女子闺阁画像与生辰八字若是给了男子,便是对他有意,要许定终身。   若这时反悔,她自己和家人都要被世人口水淹死,一个好好的家会毁于一旦。   而首先不放过他们的,也将会是府尹。   文君小姐忍痛答应了这门亲事,连夜书信送往望京。书信送到望京时,是文俊高中那日,也是文君要嫁给府尹公子的日子。   “君已生两意,望勿念。”   文俊悲痛,带着官身星夜赶回小城,却收到了府尹公子新嫁娘在进门前一日自缢在闺房的消息。   员外夫妇痛哭流涕,交给文俊一封遗书。   文君:“君从未有嫁与他人之意,不愿辜负哥哥,只盼父亲母亲诓骗他说君儿病逝。此生已矣,盼来生再会。”   而丫鬟这时才终于知晓,原来小姐少爷竟不是亲兄妹,登时痛哭不止,道出是自己偷偷送出了那幅小姐的画像和八字。   院外夫妇和文俊当即妇抱头痛哭,凄凉话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文俊自怨不辞而别害了文君,当夜投井而亡。   当朝新官不赴任是为欺君,院外夫妇无论如何都活不成。   于是,员外夫妇替一双儿女办丧事,打算好好送他们入土再双双寻死。   一个还算温馨的小家,在一夕之间倾倒破裂,竟是为了个小小的误会。   那丫鬟第二日便疯了,疯疯癫癫奔到街上啼哭,大叫着呼唤神仙救救她家小姐少爷,凄惨形容令人闻之落泪。   ……   聂更阑听到此处,声音低沉问道:“所以,师兄便是救他们的神仙?”   “对他们而言,修士皆是遥不可及的仙人。”丘宿鱼点头。   “师兄救的,可是文君文俊这对有情人?”   “是。”   “可他们不是已经身死,师兄是如何救下的?”   丘宿鱼目光投向那间茶铺,注视着那对夫妻忙着招呼客人,“他们魂魄未散,我身负温养魂魄的镇魂瓶,要救他们不过是耗费些许灵力罢了。”   “所以,这对有情人起死回生后不愿再待在伤心地,跟着你到了流月大陆,从此代代都在这里经营茶铺为生?”   “是。文君与文俊交代子女,只做小本营生,日子平淡过得尚可便好,不求大富大贵。我便求了宗门时不时对这家茶铺照看一二,便也没人找他们麻烦,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   聂更阑轻轻蹙眉,神色间透着犹豫,“可我听说,修士不得干预凡人的命数与生死,这虽是一件功德,但师兄却也要遭反噬的……”   他停下,忽然不说了。   丘宿鱼嘻嘻笑了,浑话张口就来:“师弟果然关心师兄,师兄甚是欣慰。”   聂更阑:“……”   聂更阑忽略耳根那一点热度,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冷茶,板起脸道:“你说还是不说?”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自然是要说的。”丘宿鱼笑哈哈地举手示弱。   “不过在揭晓答案之前,师弟不妨先猜猜,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2章   聂更阑:“我记得书上说, 天道反噬,轻则寿元锐减,重则元神灰飞烟灭。”   丘宿鱼作势扮鬼脸吓唬他, “没错,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正是师兄的魂魄, 其实我是一只鬼。”   聂更阑面无表情同这只“鬼”对视。   丘宿鱼:“……好吧。其实我救了那对兄妹之后,后来还救过一个凡人孩童。”   聂更阑不解:“又?”   “是不是觉得我嫌命太长了?”丘宿鱼闷声低低笑, “师弟, 你还是不知道不知晓结果为好,劝你不要随意效仿,毕竟不是谁都如我这般厉害的,哈哈哈哈!”   聂更阑扯了扯嘴角:“……”   聂更阑视线投向斜对面的茶铺,淡色眸子染上不知名的情绪, “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一定是悲痛到极致才让他们下定决心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生活。”   “在那个故事里,任何一环都是逼死文君的导火索, ”丘宿鱼难得恢复正经,“倘若员外夫妇不强求大富大贵逼着女儿嫁给高门大户, 哪怕小丫鬟多问一句事情的起因……”   聂更阑:“误会欲巧合引起的悲剧, 更令人唏嘘。”   丘宿鱼注视少年,语重心长道:“文君和文俊好在还有彼此, 虽然前尘往事悲痛,也还是携手奔赴下一个人生阶段了。”   “有时一个人正是缺了那份继续往前走的勇气, 所以始终在原地打转, 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聂更阑眼睫动了动,眯起眼盯着对面的人,“师兄想说什么?”   丘宿鱼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眨眨眼:“不过是遇到故人感慨几句,你师兄我毕竟活了几百年——”   说时迟那时快,他笑脸凝固眸色一凛,手臂扬起指尖便捏住一只蛊虫。   “咔。”   蛊虫瞬间爆体而亡,化作烟灰消失。   “哎呀,道友实力不凡,居然毫不费力把本门的释情蛊虫捏了个粉碎。”   那头桌子,有两名女修“啪啪”鼓掌,随后袅袅娜娜向他们走来。   二人极为娇媚动人,穿着大胆暴露,纱衣下是若隐若现的酮体曲线,看似遮掩,但又好像什么都展示于众人眼前,二人的打扮与她们的声音一样,都热情奔放又极尽魅惑。   两名女修一左一右在丘宿鱼身边坐下,将他和聂更阑间隔开来。   离得近了,能闻到她们身上浓烈的香气。虽浓却不惹人厌,反而觉得清新脱俗十分别致。   两名女修勾住丘宿鱼下巴,婀娜曲线紧贴他胳膊有意无意轻蹭。   “哟,焚香,这位道友身材很健硕呢,”一位女修上手就往丘宿鱼胸口摸,笑眯眯地对同伴说,“肤色也将咱们的肌肤衬得白皙,这具身体我可太喜欢了。”   叫焚香的女修嗤嗤而笑,攀住丘宿鱼的肩朝他面上吐了口气,“兰烟姐姐,这种类型的我没吃过,姐姐可不可以让妹妹一次?”   “焚香妹妹,瞧你说的,换个角度来说,咱们就不能一块分享吗,省时省力不是?”   焚香朝她飞了个香吻:“姐姐可真是个妙人儿,妹妹甘拜下风。”   两人嘻嘻哈哈全然不问当事人意见如何,更不顾对面还坐着个穿“女装”的姑娘。   聂更阑不动,丘宿鱼更是稳如磐石,不紧不慢喝了一口酒,而后拎着女修的衣襟事与她们拉开距离,“合欢宗的道友太热情,不过在下并没有在这两年死无葬身之地的打算,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哈哈哈,师兄可真幽默,”焚香扭着水蛇一般的腰再次贴过来,身上的纱衣如同活物悄然缠上丘宿鱼的腰和手臂,口吐幽兰道:“哦?那倘若我们不双修,只是单纯地想同你享受鱼水之欢呢?师兄的身子实在太——”   “啊!”   焚香说到一半,身体骤然摔回椅子里,端端正正坐好。   兰烟见状娇嗔地捶了一把丘宿鱼胸口,“师兄~”   “我们又不害你,你若看上了谁,我们同你结为道侣,永生永世在一起不好吗?”   丘宿鱼叹了口气,没理会合欢宗女弟子,而是看向坐在一旁的少年,“我已有道侣,就是他。”   “这位道友是师兄的道侣?”兰烟好奇地走过去在聂更阑身旁坐下,伸手就要撩起他的面纱。   聂更阑目光冷淡,手一抬,稳稳将其钳住,兰烟顿时进退不得。   兰烟惊讶极了:“哟,这位女修力气可不小呢。”   这段日子聂更阑日夜练剑和药浴淬体,身体素质增强不少,力气也涨了一大截。   挣脱不能,兰烟不得不动用灵力才将手从聂更阑手掌里挣脱出来,咯咯笑着看向她们坐的那桌,“洛儿师弟快来瞧瞧,这位女修定是你喜欢的类型,包你满意呀!”   一名样貌秀丽的男修在那头已观望许久,闻言含羞带怯地过来在聂更阑身侧坐了,一双小鹿眼湿漉漉,看人时含情无限,嗓音同样娇美动听,“这位姐姐好生厉害,姐姐要不要同我们一起逛杳鹤城?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玩呢。”   “哈哈哈,这是位没有修为的姑娘,估摸着都还没炼气呢,洛儿师弟,你确定要邀请她游杳鹤城?”焚香打趣着问。   洛儿羞怯又恼,“焚香师姐,我……”   兰烟看向丘宿鱼:“师兄,这位姑娘其实并不是你的道侣,就别哄骗我们了。”   丘宿鱼扬扬眉:“你如何得知他不是?”   “这还不简单,第一,这位女修并无任何修为,你们若是道侣,你怎么可能不同她双修助她增益修为呢?”   “第二,她蠢得连释情蛊虫靠近也未曾察觉,而师兄在一开始就发现我们了吧,只是一直暗中盯着不出声罢了。”   焚香掩嘴而笑:“师兄应当是个修为高深之人呢,好生厉害!在床上不知也是否也这般无人可挡?”   聂更阑越听眉心皱得越紧,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顿,“砰!”   焚香咯咯咯笑了:“这位姑娘莫恼,你虽没有修为,可必定是个美若天仙的人儿,我这位洛儿师弟——”她朝洛儿扔了个眼色。   “我愿意!”洛儿激动地频频点头,“姐姐不如来合欢宗吧!我发誓你会过得很快活!我们还可以一块出去勾引修士增益修为,怎么样?!”   洛儿显然以为这是个好主意,一双含情眼兴致勃勃,伸手将聂更阑的手晃个不停。   “放开,”聂更阑额上青筋暴起,冷冷吐字,“脏。”   与此同时,他胃里开始有酸液在翻滚,只能咬牙默默强忍。   意识到这点,聂更阑心中没来由升起一阵茫然,他这些天不是已经克服得很好了么,怎会如此?   洛儿却呆了呆。   焚香和兰烟闻声更是愣在原地,“这……分明是个男子的声音?无量上仙啊,我们居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洛儿明显更兴奋了,却因为聂更阑目光冷得像是要杀人不敢再碰他,只是咽了咽口水,弱弱出声:“男、男子我也不是不行……”   聂更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滚开。”   他委实受不了这些人靠得太近。   洛儿委委屈屈地坐远了,嘴里却在嘀咕:“好凶。”   “不过洛儿喜欢。”   焚香忽然长叹一声:“兰烟姐姐,洛儿师弟,这两枚可口的果子今日我们怕是吃不到嘴里喽。”   “为何?”洛儿赶忙问。   兰烟:“傻师弟,我们合欢宗的催情烟都放了好一会儿了,你看他们俩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她意味深长看向默默喝酒的青年,“看来这位师兄早就替他和这位师弟布下防御结界,他修为起码也是化神以上,咱们是放不倒的。”   焚香一摊手:“完咯,吃不到啦。”   “道友眼光不错,”丘宿鱼一笑,终于放下酒杯,下一瞬毫无预兆移形换影至聂更阑身旁将其拦腰抱起,“合欢宗盛情我们消受不起,就先告辞了!”   洛儿呆呆地瞧着两人从窗口飞身而下,急忙伸手做挽留状:“那位姐姐,不,那位哥哥,有需要可以到合欢宗找洛儿,勾引成功一位修士有灵石奖励,多劳多得啊!”   酒楼里顿时传来焚香兰烟嘻嘻哈哈的笑声。   洛儿着实感到惋惜,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可惜,再过几年,这位哥哥必然更有滋味。”   “洛儿,你都二十多岁了,他看起来比你小呢,叫什么哥哥。”   “师姐莫非真的不懂么?我在下面,定是要唤他一声哥哥呀,他方才好凶,洛儿实在喜欢得紧。”   “洛儿师弟,你算是捡到宝了。”   “来日方长,洛儿师弟,说不定你们还会有缘见到呢。”   ……   丘宿鱼甩了张隐身符和匿息符以防那几名合欢宗弟子跟上来,足足带着聂更阑绕了三条街。   聂更阑缩在宽阔的怀抱里,心境却与洛儿方才的触碰完全不同。意识到这点,他登时脸都绿了,瓮声道:“放我下来。”   “这么快?”丘宿鱼样子颇为遗憾,“好吧。”   两人缓缓降落,重新回到街道。   聂更阑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眼看气氛透着一丝诡异,丘宿鱼清了清嗓子:“师弟,师兄其实一根指头就能将她们解决,只是为了让你见识合欢宗弟子的真面目这才一直同他们周旋,你不会生气了吧?”   “看得出来,”聂更阑语气淡漠,“否则我也忍不了这么久。”   丘宿鱼竖起大拇指:“师弟果然聪明。”   两人沿着长街往前走,终于不用人挤人,他们随后发现走着走着居然又回到了方才望仙楼所在的那条大街。   聂更阑于是提议:“去那间茶铺吃茶吧。”   “好啊。”丘宿鱼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慢慢行至那间“素心”茶铺,有个扎着双髻的女童蹦蹦跳跳过来问:“哥哥姐姐,你们要些什么呀?”   丘宿鱼看了眼那位“姐姐”,笑眯眯开口:“两碗茶,两碗素面,两份馒头和油煎火烧。”   女童闻言开心地弯起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哦,哥哥姐姐稍坐,吃的马上就来哦!”   小家伙欢天喜地跑进去告诉爹娘:“娘亲爹爹,有一对哥哥姐姐点了好多东西,有茶、面还有馒头和火烧!”   外头,丘宿鱼瞥见聂更阑蹙眉,问道:“这里和宗门膳堂的吃食比不了,不喜欢?”   “粗茶淡饭也很好,”聂更阑摇头,“不过,点这么多吃得完么?”   丘宿鱼拍拍他肩,语重心长道,“师弟,你还是太瘦了,多吃点。”   聂更阑:“……”   丘宿鱼笑了笑,让他坐着休息,自己起身来到那对夫妇面前,亮出了一枚玉佩。   那对夫妇见到玉佩惊了惊,相视一眼后擦了擦手就要出来下拜,被丘宿鱼阻止了。   “你们近来可好?”   这对夫妇知道恩公乃是仙人会幻形术,欣喜地端详容貌黝黑的青年,连连点头,“我们一切都好。”   “恩公,您几百年不曾来了,容貌还是这般年轻。”   摊主夫妇看向不远处坐在桌前的戴面纱的姑娘,好奇地问:“恩公,那是您的道侣吗?”   丘宿鱼咳了声,“那位是我师弟,事出意外才扮了女装。”   茶铺主人笑了笑:“恩公若果真有了道侣,可要请我们去喝喜酒,我们带着年年一块去。”   “好啊。”丘宿鱼眼睛弯了弯。   聂更阑坐在那头看着丘宿鱼同茶铺夫妇聊了好一阵,接着慢腾腾走回来在自己身边重新坐下。   “你们都说了什么?”聂更阑问。   丘宿鱼:“他们二人夸我的道侣很美。”   聂更阑冷睨他一眼要发作,丘宿鱼笑哈哈又道:“我说那是我师弟,日后若是有了道侣一定请他们喝喜酒。”   这时,年年捧着两碗茶和娘亲一道出来帮忙送吃食。   小家伙放下茶碗,忍不住盯着戴面纱的聂更阑打量,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夸赞:“姐姐,你好美呀!”夸完,便害羞地牵起娘亲的手溜进铺子去了。   丘宿鱼顿时放声大笑。   聂更阑:“……”   聂更阑已经麻木了,不想解释。   吃饱喝足后,丘宿鱼放下灵石,没惊动茶铺夫妇,带着聂更阑离开。   两人走出很远以后茶铺夫妇才发现,男人对女人道:“君儿,恩公他们走了,你去把碗收拾了吧。”   女人不服气:“可是我想揉面。”   “别闹,你力气小,揉不好,”男人裂开嘴笑了,“年年,快同你娘去收拾。”   “好嘞,娘亲,走啦!”   ……   街头的人渐渐增多,吃过饭的摊贩也都回来继续兜售东西,聂更阑见到了许多新奇玩意儿,一时看得入迷。   丘宿鱼双手枕在脑后,“师弟想买什么,师兄有的是灵石,随便买!”   聂更阑脑子里却闪过方才合欢宗的洛儿靠近时自己掩饰不住的厌恶感,摇摇头,对丘宿鱼的提议不置可否。   丘宿鱼看着少年在翻看一张蛇骨制成的弓,道:“今日灵音宗休沐,杳鹤城确实比往日热闹,不过若是到了灯花节,所有城池都会比平日还要繁华热闹几分。届时师兄带你去别的城池转转,如何?”   “灯花节?”聂更阑不由转头问。   “唔,相当于凡界的上元节。”   聂更阑垂下眸,没有做声。   不过却是对丘宿鱼的提议默许了。   “聂更阑,师兄,原来你们在这!”街道那边忽然传来许田田的声音。   紧跟着,许盼娣、君杳然和慕容证雪也过来了,几人皆是一副气喘吁吁狼狈的模样。   聂更阑惊奇地打量他们,“你们怎么了,难道出了什么事?”   许田田拉起他们就往回走,模样从来没这么苦大仇深过,“别逛了,还是回去吧,指不定方才追我们的那些合欢宗弟子又要过来了!”   聂更阑暗暗将手从他手里挣脱,嘴里讶异道:“你们也遇到了合欢宗弟子?”   许盼娣:“聂道友,你同丘师兄也遇到合欢宗的人了?!”   双方于是立刻交换信息。   原来许田田他们走散后兀自沿街逛了下去,却在另一条街碰到了合欢宗弟子,上来就问他们要不要立刻去客栈开几间上房。   许盼娣捂脸:“我起初还以为他们是客栈拉拢客人的,没想到却是合欢宗弟子。”   许田田怒气冲冲:“更过分的是他们说我们男不男女不女,都是些人妖,有人要我们就不错了!”   慕容证雪叹息:“果真闻名不如一见,合欢宗弟子也着实……饥渴了些,倒真是符合他们宗一贯奉行的宗规。”   “烈男烈女怕缠郎,追男追女隔层纱。”   君杳然脸这会儿还是黑的:“他们还有后半句没说完,若不是我祭出乾坤袋要抓他们,恐怕还会继续纠缠。”   丘宿鱼:“看来你们遇到的合欢宗弟子修为不算高,若是碰上那对焚香和兰烟,还有那个什么来着?”   聂更阑:“洛儿。”   “对,洛儿,恐怕你们都走不掉,单那个兰烟修为恐怕也在金丹中期,你们谁也不是她的对手。”   许田田想想就后怕,摇头不止,“快别说了,还是赶紧回宗门吧,没点修为出来都都发怵,就怕碰上合欢宗的热。”   于是,一行人返回了灵音宗。   许田田等人闹嚷嚷着要回去修炼,回了各自的峰头。   聂更阑也不打算闲着,让丘宿鱼御剑带他来到仙音台,打算继续挥剑。   今晨下山前,他已经挥剑一千五百次。。   聂更阑对合欢宗弟子有了阴影,打算再咬牙挥个一千下。   丘宿鱼忍俊不禁:“吓怕了?看来这趟下山收获不小,一个合欢宗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哈哈哈,好事,好事。”   聂更阑居然头一次对这人的戏谑感到赞同。   合欢宗弟子难缠也就罢了,若是碰上魔族,岂不是生死就在一息间?   想到魔族,他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白衣飘飘的身影。   在聂家庄后山,他分明没有伤害自己分毫。   他当真是残忍嗜血的大魔头,没杀他只是因为喜怒无常,才侥幸逃过一劫么?   聂更阑正沉思,两旁高大的树丛里哗啦翻出一只圆滚滚的大鸟来。   “哎哟,多长了一根羽翅就是麻烦,摔死我了……”   聂更阑望着摔在雪地里的灌灌,扬声开口:“又见面了。”   灌灌把脸从雪堆里拔出来,看到聂更阑歪了歪鸟喙,模样十分神气活现,“原来是你啊!”   聂更阑立即发现了不对。灌灌昔日全是褚色绒毛的脸这会儿多了几根彩色羽毛,在它左翅底部,还长出一根紫色的羽翅,煞是漂亮。   总之,就是看起来漂亮女气了一些。   聂更阑恍然大悟:“难不成这几日你都躲起来了?你也因为吃了雌雄果转换了性别?”   灌灌气愤难当,爪子在雪地里踩来踩去对他们大呼小叫,“那些弟子实在可恶,果子分明有问题!居然让我一只威武帅气的灌灌变成了女儿身,气煞本鸟!宗主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也不管管那些人,成天就知道恶作剧!”   丘宿鱼强忍笑意:“那你躲得好好的为何又出来了?不怕被我们看到么?”   “我!”灌灌气焰顿消,低下脑袋,爪子踩着雪层,“我这不是太饿了只能出来找吃的,饿死我你们谁负责?”   聂更阑:“跟我来膳堂,请你吃暖烘烘的肉包子。”   灌灌一双豆豆眼亮了亮。   丘宿鱼皱眉:“鸟会吃这个?不是只有猪才会吃么。”   灌灌尖叫着拍着雪,从地上溅起雪沫,“你会不会说话,怎可拿那脏兮兮的玩意儿与我相提并论?”   聂更阑当场就拆穿了他:“他就扮过猪从我手里骗吃的。”   灌灌一下子没了脾气。   丘宿鱼放声大笑。   最后,还是灌灌怕膳堂的弟子看到自己女气的模样,强烈要求聂更阑把肉包子带到竹林,这件事才算揭过。   聂更阑、丘宿鱼于是往仙音台而去。   一路踏雪簌簌,满世界银妆,万籁俱寂。   快到仙音台时,聂更阑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师兄,你在宗门两百多年,可认得方才那只灌灌?”   丘宿鱼:“自然认得,这灌鸟平日最是刻薄,还喜好逗弄弟子,怎么?”   “没什么。”   聂更阑摇摇头,去寒风里练剑了。   ……   一个时辰后,练剑结束,聂更阑直言有事让丘宿鱼先走。   丘宿鱼打趣他:“看来师弟也有秘密瞒着师兄喽。”而后笑眯眯地走了。   出了竹林后,丘宿鱼直接御剑离开妙音峰。近日他都宿在独孤苍眠的天境峰,只为在聂更阑泡药浴时替他护法。   甫一靠近天境峰,他便看到最不想碰见的一道身影伫立在停剑坪。   飞剑降落,丘宿鱼神色淡淡走近,没有行弟子礼,只淡淡道:“见过真君。”   独孤苍眠并不恼,反而淡笑着注视他:“聂更阑淬体在来年结束,大约灯花节之后便能进行洗髓了。” 第53章   流月大陆, 西南地域 。   聂家清风苑。   王管家领一队仆从抬着八个箱奁步入清风苑,“夫人,老爷命小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八个箱笼整整齐齐码在正厅里。   王管家微微躬身:“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 时不时给夫人送法器珍宝过来,老爷对夫人的情谊真是天地可鉴, 令人感动呐。”   沈端枫但笑不语,看向一旁的侍女。   侍女银铃笑着上前塞给王管家一块中阶玉髓原石, “王管家, 瞧您每次来都把夫人红得这般开心,庄上谁人不知夫人老人举案齐眉恩爱有加?王管家辛苦啦。”   王管家收下玉髓原石,命人将箱笼抬往库房。   待杂七杂八的人终于走后,侍女银铃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命丫鬟闭了清风苑大门回到正厅, 屏退所有服侍的人后在四周布下隔音结界, 这才退回沈端枫身边。   主仆二人面前渐渐显现出一面水镜,画面上恰是王管家领着小厮走出清风怨的情形。   “王管家, 老爷又去找那个什么渺渺仙子了,您说夫人也真是可怜, 老爷时不时给她送一堆珍宝法器, 结果却在外面……”   “闭嘴!”   王管家突如其来的厉喝把嚼舌的小厮吓了一跳。   “这事倘若在庄上透露出半点风声,你们几十年千辛万苦修炼到手的筑基也都别想要了, 那几条灵根也通通废了再扔出去!”   几个小厮都打了个寒噤,没再多嘴,   银铃将画面拂去, 愤愤看向沈端枫,“夫人,老爷几乎每日都要去找那个狐狸精, 这是压根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沈端枫指尖捻着串珠,面容波澜不惊,“自他屏蔽道侣契感应再到与仙子厮混被我发现,从那时起局面便已经无可挽回。”   银铃咬牙切齿:“也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弄来歪门邪道竟能切断道侣契感应,真是难为他了!这种薄情寡义之人当真一点儿也不顾念情分!”   沈端枫:“我与他哪里还有什么情分,一切不过都是在强撑的假象罢了。”   “恕婢子多嘴,您就不该在伤心欲绝之下修那个清心道。”   沈端枫微叹:“那时我怎会知道斟儿是抱错的孩子,我的亲孩儿还流落在外呢?”   银铃:“夫人,那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沈端枫:“继续盯着他那边的动静,我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咳咳……”   这句说完,她竟是又呕出一滩鲜血,将帕子和衣襟裙裳溅上不少斑点。   “夫人!”   ***   流月大陆,北域天魔谷。   天魔殿内来来往往皆是侍从,捧了一堆又一堆的天材地宝进出。   魔尊稹肆眼角眉梢一向风流不羁,此时只余苍白,面上隐隐有魔力乱窜的迹象。   灵医看诊后回禀:“魔尊服用灵药之后再静心闭关修养一段时日,这伤势方能渐渐痊愈。”   稹肆挥了挥手,面上看不出喜怒。灵医于是躬身退下。   骁尤神情担忧:“魔尊,这白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将您伤至这等境地。”   骁尤顿了顿,神情欲言又止。   稹肆眉眼闪过一丝阴戾,“说。”   “魔尊,”骁尤硬着头皮道出猜测,“那无间魔域我们穷尽办法几百年也打不开,可那白衣人却轻而易举进去了,难道说……”   “他是前任魔后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骁尤艰难说完最后几个字,立时惶然拜倒请求恕罪。   稹肆靠在铺满狐裘的石榻上,伤势虽重姿态依旧透着野性和妖魅之美。   他嗤笑道:“我当是什么,不止你,恐怕整个流月大陆都充斥着不少同你一样的猜测。”   说到这,他眸子眯起,不知想起什么没再言语。   骁尤耐心等了一阵,见上边始终不出声,小心翼翼道:“可前任魔后向来最疼爱尊上,她怎可能在外有私生子?”   稹肆脸色阴晴不定:“谁知道呢。”   骁尤冷笑一声继而出谋献策,“尊上,白衣人与魔族为敌,我们动不了他难道还动不了修真界那帮道貌岸然的仙门名家吗?”   稹肆斜长的眉眼划过一丝猩红:“这脏水你好好地泼,须小心行事不泄露蛛丝马迹。”   “是,尊上放心养伤,属下定不负使命!”   ***   自从上次休沐被合欢宗弟子大规模骚扰纠缠,再加上近日白衣人异动频频不少仙门弟子罹难,因此灵音宗弟子皆人心惶惶,修炼愈发刻苦。   诸多真君长老半吓唬半警示弟子:“呵呵,若不勤勉修炼,你们修为增长的速度都赶不上被合欢宗吸收的速度。”   众人哄堂大笑之余,私下暗暗较劲着开始勤学苦练。   往日妙音峰冷清的竹林居然从天不亮就遍布弟子打坐的身影。   外门弟子如此,璇玑峰的内门弟子更不必说,每日醒来两眼一睁就是修炼,吃完饭修炼,睡前修炼,睡醒了接着修炼。   已经筑基了的弟子颇受旁人艳羡,他们已经辟谷无须进食,就连睡眠也不需要,因而能节省下更多时间修炼。   宗门各处地方都满是修炼打坐的弟子,后来还传出了笑话,说是把那只灌鸟惹怒了。   灌灌愤怒:“本鸟连个睡觉的清净地都没了,你们这杂灵根些废物,修不修炼无甚差别,你们到底在蹦跶什么!”   其结果就是,数以计百个雪球齐齐扔向灌灌,并且所有弟子都口径统一开始唤它诨号:珍珠鸡。   许田田得知后笑得前仰后合:“这胖鸡活该!谁让它嘲笑多灵根的,多灵根就没资格努力修炼吗!”   聂更阑提醒:“它是鸟。”   “管它是鸡是鸟,它就是一只珍珠胖鸡!”许田田做了个鬼脸。   竹林每日热闹,幸而仙音台无人发现,聂更阑依旧能安稳在此练剑打坐,半个月过去,在他异常努力下每日挥剑次数竟也达到了两千多下。   而藏书阁也异常火爆,每一层随处可见或坐或站的弟子苦读典籍,尤其是外门弟子。   既然修炼进度滞涩,那寻求外物护身的法子也大受追捧,什么毒药典籍,蛊虫秘法之类,都很受欢迎。   聂更阑抱有同样的想法,于是除了修炼之外,跑藏书阁的次数也比平日多了一倍。   除了毒药、蛊虫等典籍,灵兽、灵器法器等内容他也均有涉猎。   丘宿鱼闲来无事跟着,懒洋洋靠在窗前注视少年翻阅书籍,忍不住打趣:“相比起魔族,师弟还是更惧怕被合欢宗弟子缠上吧?”   聂更阑头也不抬翻动下一页,“挡住光了。”   “还有,藏书阁禁止喧哗。”   丘宿鱼歪了歪脑袋,将挡住的日光让出来:“我早就在上方布下结界,旁人看不到也听不到我们谈话,如何,师兄是不是很贴心?”   聂更阑赠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索性后背冲着他让光线充分地打在书页上。   眼不见,心不“烦”。   谁想才过须臾,一只小虫子飞来在聂更阑四周嗡嗡乱叫,不是爬到书页,就是飞到他脸上和额头,无所不用极其地捣乱。   “啪!”   聂更阑面无表情将虫子一掌拍扁,甲虫蓝色血液将掌心染成蓝色,那抹蓝色渐渐褪去,消失得干干净净。   丘宿鱼的声音从耳侧传来,“师弟好狠的心,居然将一只活生生的虫子杀死。”   “再捣乱我还能杀鱼,信么?”聂更阑视线没离开过书册,语气含着淡淡威胁。   丘宿鱼:“我好怕。”   “哥哥,你怎么能如此待我?”   聂更阑心头猛地跳动几下,好端端地这人叫什么哥哥——   他冷然回头打算收拾这条鱼,却不料被一张妖娆娇媚的脸贴了上来。   赫然是那日在望仙楼热情邀请他加入合欢宗的“洛儿师弟”。   聂更阑脊背一凉浑身发毛往后倒,身躯被那人眼疾手快扶住。   “洛儿”含羞带怯地与他对视,眼波流转好不勾人,“哥哥?”   聂更阑鸡皮疙瘩冒了满身,浑身如过电一般麻,咬牙切齿将“洛儿”推倒,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摁住,“你是不是找死?”   “哥哥,你怎的这般凶恶,”“洛儿”亮晶晶的眸子淌着委屈,“洛儿不过是想同哥哥亲近亲近罢了,哥哥不要凶洛儿,好不好?”   聂更阑太阳穴青筋暴起,闭了闭眼。   “洛儿”咦了一声,“哥哥将洛儿压得这般亲密,这姿势洛儿甚是喜欢,哥哥,你想不想——”   “洛儿”言笑晏晏之余,一把将聂更阑拉得更为贴近。   聂更阑整个人几乎就要往娇媚的人儿胸膛靠倒,眼看唇要与“洛儿”娇嫩水润的唇贴上,“啪叽”一声,聂更阑及时扯过一本书拍在这人的脸上,一个肘击往下一顶。   “咳咳,快捂死我了,哥哥好凶……”   聂更阑冷笑:“再不起来就等着受死。”   “洛儿”幽怨地从地上爬起,脸在洛儿和丘宿鱼的脸之间幻明幻灭,语气娇嗔又粗犷,“洛儿的胸口都被哥哥顶出淤青了,哥哥也太生猛了些!”   在聂更阑动怒之前,洛儿/丘宿鱼已经疾速撤退,“娇笑”铃铃作响从藏书阁窗口一跃而出,“哥哥定力非凡,洛儿佩服,就不打扰哥哥看书啦!”   人影彻底消失后,聂更阑耳边终于恢复清静。   藏书阁四周寂静,弟子们都在埋头苦读,没人看得到结界里发生了什么。   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   聂更阑瘫倒在地,深呼吸三下,默念了三遍清心经才重新捧起方才落下的书册。   半晌,视线所及不过才十余行子。   又过了许久,少年耳根热度才完全消退,终于再次沉浸进入典籍中。   ……   十二月转瞬即逝。   距离除夕还有半个月时,这届的新晋内门弟子进行了一次实力考校。   许田田在这段时间突破了炼气中期,在考校中打败了五十多名弟子。   第五十三名弟子被打趴在比试台后,许田田兴冲冲奔回到观战的聂更阑跟前。   许盼娣他们也都在别的比试台进行考校,只有聂更阑隶属外门弟子,没有资格参与考校,只能在台下观战。   许田田格外亢奋,摩拳擦掌看着其余几个台子弟子的比试,“这段时间升到炼气中期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能打败五十多人更是意外之喜,这感觉也太妙了!”   一旁的丘宿鱼到:“单灵根在金丹以前升级还算简单,相比多灵根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在金丹之前你们可以多积攒实战经验,而金丹以后,在外的对手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实战经验丰富不说,手段层出不穷,非死即伤。”   许田田:“师兄的意思是,大家历经千辛万苦突破金丹,在这之前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对战经验,所以不能掉以轻心,对么?”   “正是如此。”   许田田顿时燃起熊熊斗志,“师弟受教了!我一定会好好总结自己的长处与短处,争取在下次考校多打败几个对手。”   “嘿嘿,方才周炎被我摁在地上揍爬不起来,聂更阑你看到了吗?他那表情也委实太精彩了些!”   聂更阑:“干得不错,你争取下次把聂云斟也揍得满地找牙。”   “那必须的,你也加把劲,洗髓过后你的修为也上来了,到时咱们悄悄套麻袋收拾他,咳咳,不是,在考校时将他打得翻不了身……”   许田田激情澎湃地叨叨半天,终于发现不对劲,诧异地盯着丘宿鱼脸看了半天,“师兄,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谁能把你一个化神期大圆满打到鼻青脸肿的?”   气氛陷入尴尬境地。   聂更阑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将视线转到台上的比试。   丘宿鱼哈哈大笑:“这不是某人出手毫不留情,我脸上挂彩不冤枉。”   “这是怎么回事?”许田田好奇地左右来回打量二人。   “咳……也没什么,就是我收了神通修为同他比划过招,没想到他手劲这么大,师兄才被打成这副模样。”   “那师兄为何不服用丹药疗伤?”   “我想看看在除夕前他到底能在我身上留下多少印记,进步与否。”   那日藏书阁丘宿鱼以“洛儿”之身调戏聂更阑后,隔三差五就以各种形式“挑衅”他。压下神通的丘宿鱼要么化为合欢宗子弟,要么化为魔族小兵,再或者是周炎张涛之流。   聂更阑每一次总能将“幻形”稳稳压制,将其揍得满地逃窜求饶。   除了丘宿鱼的黑皮本体。   在力气上,聂更阑已经远超常人。而在对战技巧和敏捷度上,他还有所欠缺,尤其是丘宿鱼将幻形恢复到本体。尽管压制了神通,聂更阑每次都被压倒性的力量死死钳制,即便使尽浑身解数满脸涨红,对方依旧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这让聂更阑大感挫败。   丘宿鱼鼓励他:“师弟能将除了我之外的人打趴已经极为难得,我这身肌肉毕竟长了两百多年,实力悬殊也属正常。”   聂更阑神色沉沉,“要如何才能打得过你?”   丘宿鱼眨眨眼,掰着手指数,“力量、技巧、敏捷度、实战经验,缺一不可。”   于是,聂更阑除了挥剑之外,主动在腿、手臂绑上铁砂袋,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不曾解开。   由于铁砂袋过于沉重,他挥剑次数从两千骤降到三百,重新回到初时挥剑胳膊酸痛的日子。   聂更阑明白这是必经阶段,把三百次挥剑坚持了下来。除此之外,他还会绑着铁砂袋满雪地追赶灌灌。   灌灌:“?”   “聂更阑你疯啦,本鸟有翅膀,你追我不是自取其辱吗!”   “你不许飞,只能在地上跑。”   “我呸,凭什么!”   “肉包子,羊肉,牛肉,管够。”   “罢了,本鸟向来心善大方,舍命陪废物了!你来抓我啊!”   于是,苍茫雪地留下一串乱七八糟的鸟爪和人的脚印以及满世界吱哇乱叫的呼救。   “你追就追,禁止揪我的羽毛!”   “干什么满脸杀气,本鸟又不是你仇敌,救命啊啊啊!”   ……   在那之后没多久,聂更阑多少也能让丘宿鱼本体脸上挂彩。   丘宿鱼索性不治,以此作为激励。   许田田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说聂更阑如今的眼神看着都有震慑力了,原来是师兄训练的成果。”   不过挂彩就挂彩,师兄怎么还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半边脸快肿成猪头还笑得出来。   ***   鸡飞狗跳的日子悄然流逝,转眼除夕已至。   灵音宗在妙音峰主殿设宴,各峰真君、弟子以及长老和各个管事皆有出席。聂更阑一个外门弟子没有资格参加,据说,清鸿剑尊也并未露面。   丘宿鱼身为元德真君的弟子,自然是去了的。   而当夜,聂更阑一直在仙音台修炼至繁星满天才缓缓睁眼。   因为是除夕,仙气飘渺的灵音宗群峰难得沾染上一丝凡尘的烟火气,各个峰头都飘起了五彩焰火,火舌形状如飞龙凤凰在天空漫天飞舞。   “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   “除夕更阑人不睡,厌禳钝滞迎新岁。”   本应举家团圆夜,只余一轮寒月照我心。   聂更阑努力不去想象聂家庄此时该是何种推杯换盏热闹场景。   聂云斟回了聂家庄与家人除岁迎新。聂重远和沈端枫以及聂家族人应当满脸是笑,庄内各处挂灯装饰一新,桃符贴上,到处都洋溢着新年气息。   这是聂更阑认回双亲后的第一个新年,那热闹的场景却唯独没有他。   本以为……   聂更阑自嘲般扯起唇角,他何苦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只会为难自己而已。   从仙音台出来后,他漫步在雪地里,手脚绑着沉重的铁砂袋,行路缓慢,任由雪水将衣摆靴子浸湿。   火炎珠被他收进了储物袋。   也许,只有无尽的寒意能稍微浇灭心里仅存的一丝对于家的渴望。   待他好不容易走出竹林,鞋底衣襟被打湿,身体被多余的负重拖得摇摇晃晃,在夜里的雪地留下歪七八扭的细痕。   到妙音峰停剑坪时,聂更阑已经哆嗦得牙齿上下打颤,眼睫沾上一层雪花结了冰,唇色亦苍白如纸。   眼看身形一晃就要倒下,一双手及时出现稳稳将他扶起。   “火炎珠呢,为何冻成这样?”   聂更阑费力抬起沾满霜雪的长睫瞥向凝视自己的丘宿鱼,吃力启唇:“师兄,你还有亲人在世吗?”   话才问出口,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聂更阑一病连躺了三日。   许田田几人只以为聂更阑是单纯生病,送了不少礼物过来探望。   直到第四日,聂更阑才肯服下丹药治病,之后生龙活虎继续日常的修炼,对除夕夜的事只字未提。   丘宿鱼同样没问。   宗门恢复了之前勤修苦练的氛围。   直至,初十五花灯节来临。   ……   花灯节当日,聂更阑忘我修炼一整天,练了二十遍丘宿鱼教给他的剑法。在压制神通的丘宿鱼脸上留下新的淤青,再把灌灌追得满山逃窜直呼救命。   最后还是丘宿鱼强行把他从雪地里带走,灌灌才逃过一劫保住了没被揪掉的羽毛。   “师兄说过带你赏花灯,走走,今日目标超额完成了,修炼须张弛有度方能有奇效!”   聂更阑随丘宿鱼御剑往山下飞。在经过妙音湖边的红晶树时,聂更阑叫住他:“等等。”   红晶树见有人靠近,张牙舞爪要发动袭击,却见少年拿出一条长丝带,其上镶嵌无数细如小指的夜明珠。   珠子是聂更阑在灵兽课捕捉紫晶灵狐得到的。   他把丝带挂在红晶树身上,长长的丝带一闪一闪发亮,在浓厚夜色中亮起一条银河。   红晶树目瞪口呆:“……”   聂更阑出声:“走吧。”   丘宿鱼勾唇一笑,御剑带人离弦般驶向杳鹤城。   初十五,杳鹤城张灯结彩亮如白昼,花天锦地满城人声鼎沸。   “赏花灯分为河边放花灯,以及点燃花灯升空。”   丘宿鱼边走边同聂更阑解释,“距离赏花灯还有半个时辰左右,你若嫌挤我们可以寻一处地方喝酒吃茶慢慢等。”   聂更阑:“好。不如就去上次那对夫妇的茶铺?”   丘宿鱼:“不可与凡人牵扯频繁,对我们彼此都好,去酒楼吧。”   聂更阑没有异议,两人从人群里中脱离出来,却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闪身进了街尾的巷子。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一同来到街尾。   丘宿鱼自己和聂更阑身上罩了结界,聂更阑循着稍显漆黑的巷子望去,适应光线后渐渐看清许田田身边围着几个身穿华服之人。   “……甚是思念四皇子,还请四皇子随小人来……”   许田田道了声“好”,随那几个华服之人往另一头巷子出口走去。   结界里,丘宿鱼啧了声:“这小子藏得够深啊,原来竟是凡界皇宫的皇子?”   身边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丘宿鱼偏头看去,发现聂更阑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伤心了?因为同伴藏着身份不告诉你?”   聂更阑转身往回走,语气平淡如常,“能不能带我去邻近的桐月城?那里也能赏灯花吧。”   “当然。”   丘宿鱼索性布了个小型阵法带聂更阑一跃而入。   聂更阑久违地再次体验到被空气挤压到窒息的感觉,当喘不过气时,人已经出现在一条全新陌生的长街。   丘宿鱼拉起聂更阑:“走吧。年轻人谁没有个秘密,他不告诉你也许有苦衷,别难过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没有恶意。”   聂更阑瞥他:“谁说我难过?”   “嗯?怎么?”   聂更阑:“杳鹤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赏灯花说不定会碰见他和他的家人,届时他会内疚自责。今日是灯花节,还是不要扫兴为好。”   两人漫步在挂满流光溢彩的灯火长街,丘宿鱼望向身侧少年,灯火掩映,轮廓也似隐隐透着流光。   懂事不是不好。   只是他更想看到少年率性想哭就哭,想生气便生气的模样。   而此时,聂更阑思绪正翻飞。   倘若没经历过绿苑里恶心的事和被聂云斟等人构陷,兴许他会如寻常少年一般朝同伴置气,又或者大吵大闹一个月都不理对方。   如今他除去惊讶,多余的情绪倒是没了。许田田尽管是乞丐出身却始终阳光热烈大方自然,再譬如,他居然识字且见多识广,虽然咋咋呼呼可胸襟远超同龄人。这些都是他往日不曾注意到的细节。现在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不过正如丘宿鱼所言,人谁没有个苦衷。凡界皇子身份贵重,他瞒着自己无可厚非。   聂更阑没再多言。   眼看气氛凝滞,为了转移话题,丘宿鱼自储物袋拿出一件礼物,“师弟,新年最后一日,师兄送你一件礼物。”   聂更阑扬眉,不动声色接过来,接着面露讶异:“留影石?”   “是,不喜欢?”   “这很昂贵,据说要三千上品灵石以上。”   “不贵,师兄富得流油,冰山一角而已。”   上次聂更阑险些被独孤苍眠刺中脸,北溟朔坚持要送礼物给他压惊,丘宿鱼记起来这档子事,趁着灯花节便送了。   见聂更阑摩挲着手里的留影石,丘宿鱼笑容神秘道:“里面特意存了一段你女装挥剑的影像,师兄是不是很贴心?”   “原本你不戴面纱还好,戴上远远看去同女子无异,哈哈哈,这段留与你作纪念,不要太感激我。”   聂更阑“唰”地停下脚步,目光飘飘幽幽扫过来。   丘宿鱼仍在大笑,看他神色有异也跟着停下,“不想留,那就消除了?”   气氛有一瞬间寂静。   也许是几息,也许是一刻钟,久到丘宿鱼快要以为这件新年礼物触了少年逆鳞。   就在丘宿鱼欲问时,少年出声了。   声音依旧飘忽却带着清透,不似以往低沉。   “师兄,你,是不是喜欢我?”   丘宿鱼一惊,目光撞进少年沉沉的视线里。   少年没有躲避,只是静静看他。   半晌,丘宿鱼不答反问:“你可知道梵音铃么?”   少年摇摇头。   丘宿鱼从里储物袋拿出一只金色铃铛递到他掌心。   少年的手被大手握住,温热的触感不似真实一般。他听到上方传来低沉嗓音。“握紧铃铛。”   少年听话,慢慢收拢手指。   “梵音铃摇动,若声响,则铃铛之主情动。”   低沉嗓音仿若魅惑精灵,一步步诱引少年。   “来,想知道答案,晃动它。” 第54章   聂更阑有一度不明白身处何处, 在做什么,方才又说了什么话。   但裹着他的那只掌心过于滚烫,他实在没办法忽略。   因此大脑短暂空白几息后, 他唇抖了抖,终于着记起方才自己居然问出了什么骇人惊闻的话。   一阵后悔随血液冲上头顶, 耳边来来回回萦绕问出口的话,聂更阑登时感到脊背发凉, 脚也软了软, 眼看就要站不稳。   丘宿鱼稳稳扶着他,手掌依旧将他的手裹着,声音低低回荡在耳边,“师弟?”   聂更阑如梦初醒,反应过来挣扎着要逃。   丘宿鱼早有预料, 牢牢将人擒着拽到跟前, 脸上笑眯眯的:“话说了,我也听见了, 况且留影石也记下来了,你是心虚了, 还是打算抵赖?”   挣扎着想逃的聂更阑被这句话提醒, 忽然出奇般恢复了冷静。   他咬牙,强装镇定淡声道:“放开我。”   “可以, 不过可别想着跑,”丘宿鱼拍拍他肩头, “师兄有的是办法把你抓回来。”   那只梵音铃被放到聂更阑掌心, 裹着他的大手也放开了。   聂更阑拢着金色的铃铛,指尖和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冷脸看向丘宿鱼,极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从容:“师兄, 我只是随口一问试探你罢了。”   丘宿鱼:“是是是,我知道你聪慧敏锐,铃铛就摆在眼前,你真不打算亲自验证?好奇到抓心挠肝也不想知道结果?”   聂更阑观丘宿鱼一如往常嬉皮笑脸,方才冲动之下生出的猜测仿佛瞬间拨开迷雾有了答案。于是心口凝滞,隐隐生出一丝酸涩。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亦想快刀斩乱麻认清现实,以浇灭不切实际的猜想。   聂更阑暗暗吸了口气,将铃铛捏起扬在半空。   丘宿鱼语气含着鼓励:“摇三下。”   聂更阑捏着铃铛,在寒风中晃动,心中默默念着。   “一下。”   “两下。”   最后一下,他紧张得喉结上下浮动,目不转睛盯着盯着金色铃铛。   “三下。”   冷风萧瑟席卷长街,将装饰的五光十色的缎带和花灯吹得微微飘荡,也吹凉了少年方才还火热跳动的一颗心。   他不甘心,几乎是下意识又将铃铛摇了三下。   依旧毫无动静。   “哈哈哈,”爽朗笑声在长街响起,丘宿鱼眼睛眨了又眨,“师弟,这下可不能再怀疑师兄对你图谋不轨了吧?”   聂更阑蓦地仰头与他对视,唇慢慢抿紧,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别的痕迹。   他是否看出自己的手足无措和心慌意乱,在给自己递台阶下?   丘宿鱼却已经转身朝前大步走去,“走了。这只梵音铃,送你了!”   聂更阑一愣,碎步小跑不由自主跟上,但又装作不经意地问:“为何要送我?”   “师弟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尤其是容貌姣好的都有些臭屁自狂,生出误会也是正常。”   “这只梵音铃横竖对我也没什么用,你就收着,倘若我真的情动心动,铃铛随时会发出警示。”   “这下,你可以放心跟着我赏灯花了吧?”   他话里周全滴水不漏,全然是将即将步入十七岁的聂更阑当成一个心思敏锐又自恋多疑的少年。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聂更阑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是好事,是该庆幸心底隐秘的一丝情愫没被发现,还是该暗叹这一点微末的感情没被当真?   丘宿鱼仰天大笑拍了拍聂更阑肩头,“还发呆?走了。”   聂更阑看着大步往前走去的宽阔背影,定定站在原地。   他郑重地将梵音铃收进储物袋,小跑着再次追上那双长腿。   ……   桐月城笙歌鼎沸,暗香流动,欢笑吆喝交织,满城大街小巷五光十色,一派繁荣。   接下来的路程,丘宿鱼神色与平日一般无异。   聂更阑起初还浑身不自在,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身侧的人。   心里的纠结又偷偷浮上水面——他是看穿了自己在给台阶?还是根本好无所觉,单纯地认为自己就是一个臭屁的自恋少年?   不过丘宿鱼往日张扬惯了,若让他这么藏着掖着自我伪装也是一件难事。   聂更阑仿佛一只暗处的小兽,心事重重偷窥了许久,见对方神色始终如常,才渐渐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撇去那点混乱酸涩的情愫,寒风将脸上的热意吹散,任由自己沉浸进入桐月城的夜色景致。   “时辰差不多了。”   丘宿鱼招呼聂更阑来到一处花灯摊子前,“师弟,过来挑几盏,咱们也凑凑热闹到河边放花灯。”   聂更阑被满摊子的花灯迷了眼,造型千奇百怪各式各样,仙鹿兔子灵珠花草应有尽有。纠结许久,他挑了花、好、月、圆四盏花灯。   丘宿鱼笑吟吟道:“看来师弟已经想好许什么愿望了。”   随后,两人各提两盏花灯,随人流慢慢向绕桐月城边缘而过的一条宽阔的河走去。   河面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将花灯放了,顺着汩汩流水沿河飘下。满河熠熠生辉仿若星罗棋布的亮芒星子,煞是好看。   “花好月圆,师弟,你要这花好,还是月圆?”丘宿鱼这时问。   聂更阑忙着张望四周穿梭如织的人群观察旁人都在做什么,闻言随意回答,“都可。”   丘宿鱼便将月圆递给他,“喏,你要不要在花灯上写下愿望?那边有摊兜售纸笔。”   “不是说,愿望写出来就不灵了么?”   聂更阑第一次赏花灯,有些手足无措,对一切流程都是一知半解,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在绿苑从来不被准许出门,更年幼的那几年,身为小乞丐整日饥一顿饱一顿,哪有闲情过年节赏什么花灯。   丘宿鱼拉起聂更阑往贩卖纸笔的摊子走去:“写下来将纸叠好,别人看不到就能有机会实现。”   聂更阑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提笔时就像一只护食的小狗,一会儿用手遮挡自己的花笺,一会儿又卷起花笺一角,生怕别人看到写的内容。   磨蹭许久,两人终于将愿望写完,分别塞进自己的两盏花灯。   一盏,顺水漂流而下。   一盏,形似孔明灯,点燃缓缓升空飞去。   漫天灯火下,丘宿鱼抚了抚少年的发顶,“可以闭眼许愿了。”   少年合上掌心,嘴唇翕动,默默把心里的愿望诉诸。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慢慢睁眼。   四周不断有新的人涌到河边,天空和河面的花灯数量庞大可观,璨若星河。   绚烂灯火映入聂更阑淡色的眼眸,眸子盛着斑斓壮阔的世界……也逐渐盛进一道宽阔的身影。   丘宿鱼站在聂更阑面前,好奇地盯着发呆的人晃动手臂,“怎么放个花灯还魔怔了?师弟,你可别变痴傻了,师兄可不负责养你一辈子啊,醒醒师弟!”   聂更阑一脚把映入眸子的人影踢了出去。   “你傻了我也不会傻,”聂更阑咬牙,末了又正色道:“师兄,花灯放完了,能否带我去个地方?”   ***   寒风呼号,北域冰雪千里。   不过阵法内并不能感受到这一切。   聂更阑再次经历挤压窒息的感觉,从传送阵出来后大口喘气。   丘宿鱼环顾四周苍翠群峰,不禁赞叹:“不愧是地处西南,与北域的冰封千里天差地别,山峦常青,甚好甚好。”   聂更阑望向前方熟悉的聂家庄,心中略有不安,“师兄真能帮我?”   丘宿鱼:“你知不知道,连续使用传送阵法极为耗费灵力元神,我既然千里迢迢带你到了聂家庄,何不送佛送到西?”   两人一路慢慢行至聂家庄的广场,再往前靠近,便不能了。   丘宿鱼:“这里有结界,师弟且退到一旁躲着,我去替你问。”   聂更阑于是退后数十丈藏到一棵巨树后,看着丘宿鱼朝那层结界走去。   他其实渴望和生母沈端枫见一面。哪怕母亲已经对他失望厌弃,他还是想亲口解释,那日并非他不愿下山,而是身不由己。   “咣!”   一声巨响惊动了沉思的聂更阑,四周森林群鸟惊得纷纷冲天而飞。   聂家庄结界遭受重创,很快庄子冲出一队人,王管家从人群里走出向丘宿鱼拱手:“敢问道友从何而来,夜访聂家庄究竟所为何事?”   丘宿鱼眉眼上扬,“好说,你们家二少爷在十五之夜过来,想求见生父生母一面,还烦请道友代为通传。”   “二少爷?”王管家惊疑不定打量眼前的青年,“你是说,少爷现在在这里?”   “我要先确定聂家庄及其夫人对亲儿子的态度,才好告知你们他的去处。”   王管家忽然明白了什么,冷笑道:“你莫不是绑了二少爷作人质过来试探老爷夫人口风的吧?你想要天材地宝,法器灵石?还是灵丹妙药?”   “我要的话,你们能给多少?”丘宿鱼扬扬眉。   王管家冷哼一声:“你们这些乡野散修当真胆大包天,主意竟敢打到聂家庄身上。”   “你若想讹法器珍宝,劝你还是早死了这条心,我们老爷早已宣布和二少爷断绝关系,你难道不知道?小子,下次打听清楚再行事,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王管家放完话,往四周瞧了一眼,树影绰绰,灯火通明,并无人影。   他一挥手,带人撤退回了庄内。   丘宿鱼立在结界外,半晌,才慢慢离开,走回那棵巨树背后。   聂更阑从树干后走出来,一时与丘宿鱼相对无言。   “师弟,不若师兄直接将这结界劈开带你闯进去?”丘宿鱼十分认真地提出建议。   聂更阑苦笑:“别开玩笑了,这样只会让他们会更憎恶我,况且你今夜频繁用传送阵耗费了不少灵力心神,再大动干戈实在不妥。”   说着,他无声望向那片气派连绵的建筑群,   他不过是想在新年和生母见上一面,就这么难么?他们竟连这个机会也不肯给。   巨树投下的一片阴影里,聂更阑身形恰好藏在其中。   光线虽然昏暗,可化神期目力非凡,丘宿鱼依旧将小师弟黯淡的眸光和泛红的眼尾看了个一清二楚。   “你先别哭,”丘宿鱼在巨树前踱来踱去,脑子急速转动,“师兄再想别的办法。”   “有了!”   丘宿鱼按住聂更阑双肩,将他重新藏到巨树后,“你在此处等着,师兄去去就来。”   聂更阑甚至来不及回应,丘宿鱼身影已经一闪而逝。他环顾四周,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   丘宿鱼身形如夜鸟钻入结界,匿息法宝亮了亮,随后顺利踏入聂家庄。   这幻形可维持一刻钟,一刻钟后便会打回原形。   夜鸟扑簌双翅向前飞去,不多时已经赶上方才的队伍。下方,王管家正带人疾步往回走,一边吩咐护卫,“在清风苑四周增派人手,夫人院里有任何异动立即来报。”   “是!”   夜鸟眼珠子骨碌一转,跟在这群人的后面低飞滑翔,一路尾随护卫飞至东南方向的清风苑。   靠近清风苑地界时,夜鸟立即察觉出四周藏匿了无数探查灵识元神的法器。   不过,这些在它眼里都敌不过自己身上的息神仙草。   夜鸟无声掠过清风苑,果然法宝和法阵探测皆没有任何反应。它飞入院子,直奔正厅而去。   正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侍女衣裙飘动,往来不绝。   里面在设宴。   可显然只有一个女主人在首座,聂家庄的家主并不在里头。   夜鸟趁乱潜入正厅,潜伏在一根朱色正梁上方。   才没多久,女主人沈端枫似乎身体不适,观赏一阵歌舞后,便由侍女搀扶着进去了。   直到进了房内再无他人,银铃才终于出声埋怨,“夫人,十五是何等重要的日子,老爷竟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不来你这,倒去了渺渺仙子的住处。庄里的人已经察觉不对,都在私下议论夫人是不是……”   银铃说到一半自觉不对,猛地打住话头。   夜鸟听到一道清亮柔和的声音从房中响起:“你在乎这些做什么,又不是不知他的为人,已经被虫子蛀空的树根,我们是没法救回来的。他对我无情,我更不会劳心劳力替他费这个心思。”   “好了,命人端一桌酒菜进来,我们主仆二人也好好过个花灯节吧。”   “嗯!夫人,婢子这就去。”   吱呀。   房门打开的一瞬,夜鸟无声无息闪进去,房门在身后再度关上。   房内,沈端枫端起茶杯撇去茶水的浮沫,正要饮下,忽然眉眼淡淡扬声开口:“阁下既然深夜造访,何不现身一叙”   ……   聂更阑在巨树后等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丘宿鱼顺利返回。   聂更阑眼含期待地看他,丘宿鱼却摇摇头,“师弟,我尽力了。聂家庄守卫森严,我若是强闯你母亲的清风苑,恐怕有去无回。”   聂更阑目光瞬间黯淡下去。   “行了,别垂头丧气,”丘宿鱼摸摸他脑袋,“起码我们尝试过,已经不留遗憾,不是吗?”   他开始布下传送阵,把少年拉到身旁,“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只会徒增伤感。”   聂更阑默不作声任由他把自己拽进传送阵。   消失前,他忍不住朝聂家庄投去最后一瞥。灯火和月夜笼罩其间,群山在半边庄子上投下黢黑的阴影。   一阵天旋地转,两道影子消失在巨树阴影之下。   ……   聂更阑已经记不清今夜是第几次从传送阵出来。   甫一冒头,他正要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拽到身边。   聂更阑踉跄一步靠在丘宿鱼身侧与他紧密相贴,懵然不知所以,“怎么?”   丘宿鱼紧抓他手臂,聂更阑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咬牙切齿的表情:“传送阵出了问题!”   聂更阑讶然:“怎么会这样?那我们现在——”   他茫然一转头,才惊觉四周不是一片花灯灯海的桐月城,亦不是灵音宗山下的杳鹤城。   此处乃是一片茫然无边的林海。冷月高悬当空,没了温馨绚烂的花灯映照,月亮在群峰和林海的映衬下透出几分阴森诡异。   “传送阵为何出了问题?”聂更阑心下一凛,隐隐传来不好的预感,“莫非是——”   一阵突兀的尖细怪笑响起将他打断。   下一瞬,一个穿白衣的鬼魅身影出现在他们十丈开外的大树前。   除了白衣人,他身边还跟随了三十多个同样身影虚化在阴影里的随从。   “我当是哪里飘出令人作呕的名门正派的臭味,还真来了两个小卒,哈哈哈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聂更阑心口处莫名被揪紧。   白衣人?   在他遥远的记忆里,白衣人声音冷清,行事神秘不张扬,永远独来独往。   对,这不是白衣人。说话声音,气场,行事风格,都不对。这人绝对不是!   丘宿鱼淡淡撩起眼皮子:“诸位可是魔族的道友?”   一个随从发出桀桀的阴森笑声:“呸!谁跟你是道友!休要把我们与魔族那群腌臜之人相提并论,我等来自无间魔域,这是我们的尊上,白衣魔尊!”   “无间魔域,白衣人?”丘宿鱼不动声色打量伫立在最中间的人影。   不得不说,这些人魔气浓郁强悍,倘若只和这白衣人对战,他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看来今夜传送阵有异是对方早有预谋,他们横竖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聂更阑忽然冷声质问对面:“你不是白衣人,你们到底是谁?”   白衣人神色一寒,骤然飞身而来,他身边三十多个随从也齐齐将两人包围在中心。   “无间魔域会铲除所有道貌岸然的仙门修士,上!别让他们活着离开无量山!”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白衣人话音落下,丘宿鱼一把将聂更阑推入不知何时布好的传送阵里。   聂更阑大惊失色,想挣脱法阵回去,但无论怎么使劲都无济于事。   只听得丘宿鱼的唇在冷月清辉下一张一合。   “师弟,回灵音宗。”   “若有机会,便搬救兵。”   丘宿鱼向来自诩实力不凡,怎么会还没打就主动提出要搬救兵?   聂更阑眼眶有热意迸发,终于忍不住厉声大吼:“师兄!”   无尽的黑暗砸下,传送阵迅速启动。   漩涡里,聂更阑死死屏住呼吸,眼前飞掠过无数虚影。   等到终于出来,人已经摔入灵音宗的结界里。   聂更阑摔到地面,被一个冰凉的东西嗑到下巴。   他早已满眼湿润,将那东西拾起,发现是丘宿鱼在杳鹤城“素心”茶铺曾经拿出过一次的玉佩。   聂更阑握紧玉佩。   须臾,灵音宗群峰上空传来凄厉的仰天长啸:“来人,魔族围堵,求你们救救师兄!”   ***   妙音峰,正殿。   聂更阑浑浑噩噩被人扶进大殿,殿内陆陆续续有人现形,宗主、真君以及各峰长老都紧急赶到了。   安如风把聂更阑搀扶到宗主面前,温声道:“师弟,你同宗主说说,你和同门遭遇魔族围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量山!”聂更阑忽然疯狂膝行上前抓住宗主元千修的衣袍,声嘶力竭大吼,“丘宿鱼在无量山被魔族围困,他拼力将我传送回来,请宗主带人前往救援!”   元千修皱眉:“无量山,魔族?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无量山?”   “他留在无量山御敌,将你送回来了?”人群中,独孤苍眠蓦地出声。他神色寒凛,眼里布满阴戾。   聂更阑猛地摇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染上疯狂:“没时间了,宗主,快去——快去——”   眼看他要陷入疯魔,元千修当机立断将一道灵力打入他内体。   聂更阑眼白一翻,彻底晕死。   元千修:“再这样下去他会走火入魔。安如风,你即刻点五十名弟子前往无量山,会有两名真君和三名长老带队,务必要把人救回来。”   “是,宗主!”安如风领命而去。   正殿内,气氛凝滞。   守卫弟子们更是人心惶惶,担忧地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一个白衣人已经把修真界搅得不得安宁,若魔族再伺机而动,流月大陆必然会陷入乌烟瘴气混乱黑暗的时期。   元千修:“好了,紫业擅阵法,你与玄芜真君带队前去无量山,这里有我们坐镇,尽管放心!”   “是,宗主。”   紫业和玄芜退离大殿。   “至于聂小友,”元千修看向躺在地上陷入昏迷的少年,目光投向独孤苍眠,“独孤带他回去歇息,等醒了再好好将今夜发生之事和盘托出。”   “是。”   独孤苍眠目光幽幽望向地上的聂更阑,五指屈起成爪,渐渐地握成拳头。   ……   一阵呼啸风声掠过,独孤苍眠带着聂更阑出现在天境峰停剑坪。   “师尊!”慕容证雪火急火燎奔过来,神情慌张语无伦次,“听说聂道友和丘师兄出事了,他们被魔族的人围剿,情况怎么样了,怎么只有聂道友,丘师兄呢?”   独孤苍眠冷然扫他一眼,“遇事不乱。同门只不过碰到一群魔族败类而已便慌成这样,忘记我怎么教导你的了?”   慕容证雪惶然退后一步,“弟子知错。”   独孤苍眠:“我带他回无名小院,你回去面壁思过,不许妄动。”   “是。”慕容证雪把头埋得越发地,惴惴地躬身退下了。   昏迷的聂更阑被独孤拎起,身形一闪出现在无名小院的房间中。   “嘭。”   独孤苍眠将人扔到床上。   眸子冷戾盯着少年看了许久,他勉强抑制下涌动的怒意,转身要走。   蓦地,他停下脚步,唰地往床上再次看去。   聂更阑的储物袋不知何时松垮地耷拉在床边,袋口也开了一道口子。   独孤苍眠双目眯成一条缝,幽幽走到床前,将从储物袋里掉落的东西拾了起来。   这是一只金色铃铛,其上缀满繁复的梵文,铃铛在夜明珠的映照下隐隐泛着金光。   独孤苍眠对这只铃铛再熟悉不过。   ——是梵音铃。 第55章   独孤苍眠拾起金色铃铛, 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半晌,他终于眯起眼睛看向床榻上昏睡的少年,眼里掺杂上复杂的情绪。   “哗啦!”储物袋被粗暴地扯开, 翻动寻找。   终于,独孤苍眠找到之前给过聂更阑的那只弟子传唤铃铛。   他手徐徐一抹, 术法施展之下银铃铛眨眼幻化成和梵音铃一模一样的金色铃铛。   真正的梵音铃被独孤苍眠收走。   房门吱呀关上。   外面依旧天寒地冻,冷月月清辉映照万物, 似乎和无量山的那轮月亮没什么不同。   ……   聂更阑睡得极不安稳。   一整夜, 不断有血淋淋的脸忽远忽近在和他说话。他看不清那张脸,一直奔跑追赶,等到终于追上时,才发现居然是丘宿鱼。他瞳孔涣散无神,眼白大面积占据眼球位置, 七窍流血, 面目透着青白死灰,乍一眼看过去令人毛骨悚然。   “唔!”   聂更阑冷汗涔涔从梦里惊醒, 才睁眼,就被一道身影扑过来大叫:“聂更阑, 你醒了!”   聂更阑环顾一圈, 发现是在无名小院自己的房间。   他一惊腾地坐起来,“你怎么在这?”   “我昨夜一回来就听说丘师兄出事, 你也昏倒了,我急匆匆跑来天境峰看你, 许盼娣他们也来看过你啦, 这会儿回去了。”   聂更阑听到丘宿鱼的名字,一凝眉,翻身下床就要往外冲。   许田田急急追上来, 跟在后面劝他:“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之类的?”   “哎我这嘴怎么乱问,都被魔族围剿了怎么可能没受伤,要不你还是先吃饭,再服几颗丹药,你这么贸然出去……”   “我没事,”聂更阑心急如焚步履匆匆,直到走出无名小院才想起似乎可以直接问人,于是急忙转向身侧,“师兄人呢,长老真君把他救回来了吗,伤得重不重?”   许田田关切的神情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凝重神色。   聂更阑心急,等不及他回答,风一般冲出院子往停剑坪而去。   “聂更阑,你别跑了,别乱跑!”许田田回过神连忙追上去。   聂更阑什么都听不进耳里,一心只想去妙音峰打听情况,但还没靠近停着的仙鹤,反而先撞到了一个人。   “真君!”聂更阑看清来人是谁后心下稍稳,“宗门的救援怎么样了,丘师兄伤得重不重,他现在在何处?”   独孤苍眠负手而立,神色淡漠与他对视。   聂更阑看看他,又看向气喘吁吁追过来的许田田,昨夜血淋淋的脸孔一闪而过,心里忽然生出不详预感。   他拔脚要冲向仙鹤。   独孤苍眠冷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回来。”   聂更阑刹住脚步。   “不必去,他不会回来了。”   聂更阑悚然转身,瞳孔慢慢睁圆,“弟子不明白真君这是何意?”   许田田忽然传出哭腔:“聂更阑,你别太难过,丘师兄……他的、他的命灯昨夜就已经灭了。”   聂更阑强压下心头巨大的慌乱,悚然的神情忽而渐渐转为一抹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许田田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十分难过,“你冷静些,命灯灭,意味着意味着……”   他哽咽一声,又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妙音阁查证,那里全是宗门弟子的命灯,今晨我们几个也不信,我还亲自——”   “没必要!”聂更阑乍然被泪意糊住眼眶,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透着一丝魔怔,“我不会去,他的命灯一定还亮着,他会回来的。”   许田田无措地转向独孤苍眠,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劝解同伴。   聂更阑唰地转身往回走,嘴里喃喃,“我一定是在做梦,回去睡一觉就能醒过来,师兄一定在等着我去修炼。”   他跌跌撞撞往无名小院跑去。   许田田要上前阻拦:“聂更阑!”   但聂更阑还没跑出一丈远,他身体蓦地被一道灵力凌空攫起。   下一刻,独孤苍眠移形换影至他跟前,拎着他踏上飞剑离弦般飞出天境峰往妙音峰而去。   许田田慌忙爬上仙鹤的背跟了上去。   ……   妙音峰,妙音阁。   此地虽然称作阁,不过外观却是塔楼形制。历来宗门弟子的命灯都会在此处存放,一共九十九层的塔楼,楼身壮观宏伟,塔楼几乎要高耸入云。   而身份地位越高、修为越高之人,命灯存放的楼层就越高。   独孤苍眠把失魂落魄的少年带到塔楼第八十八层,一松手,聂更阑一个骨碌狠狠摔在阁楼地板上。   这层阁楼一望无际,成千上百的命灯摆放得到处都是,灯里燃着一簇簇蓝色的火焰,形如灯烛火焰的形状。   这里大部分命灯都亮着,间或夹杂着几盏已经灭了的灯,寂静无声摆在那,与四周火焰跳动的命灯格格不入。   聂更阑头皮一阵发麻,脊背寒凉浑身颤抖,就连潜意识都在昭示自己排斥来到这个地方。   许田田气喘吁吁跟上来,拉起聂更阑起身往里走,“跟我来。”   聂更阑被强行拽着经过无数盏命灯,转过两条小径后,终于在一处宽阔气派的壁阁前停下。   “就在那,那里写着丘师兄的名字,”许田田手扬起,指引同伴往其中一个阁子看去,“你……你还是早点接受现实吧,虽然很残酷,可人总要向前走,不能活在梦境里。”   聂更阑浑身颤抖,哆嗦着来到那盏漆黑的命灯前。   阁子上刻着一行小字:元德长老亲传弟子,丘宿鱼。   聂更阑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之间出现一道道虚影,呼吸也变得异常困难。怎么可能,丘宿鱼可是化神期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要突破炼虚期,只差一步……   眼看聂更阑要站不稳,许田田连忙过来将他扶住,低声劝慰,“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同丘师兄每日相处感情深厚,但是他已经走了,你还是接受事实……”   不等他说完,聂更阑猛地从他手里挣脱不管不顾冲向那盏属于丘宿鱼的命灯。   他要砸了这盏灯!   他们凭什么说丘宿鱼已经死了。   他不信!   “聂更阑!”许田田大叫。   就在少年的手即将触碰到那盏命灯时,他再次被独孤苍眠一阵强劲的力道扫落滚至地面。   四肢百骸传来钻心般的疼。   聂更阑来不及爬起,身体又一次不受控制腾空升起再狠狠摔落在地板上。   “唔……”   他眉心皱得死紧,手攫紧生疼的胸口身体蜷缩成一团,一时间根本站不起身,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许田田神色担忧,惴惴不安看向目光冷厉的男人,“真君,他……”   独孤苍眠冷冰冰俯视地面神情痛苦的少年,目光森冷夹杂着阴诡,“你还没资格碰他的命灯。”   “更没资格伤心难过!”   聂更阑眼睫被泪意濡湿粘在一起,双目模糊地望向居高临下冷睨自己的独孤苍眠。   “砰!”   又一道灵力凌空击中聂更阑,他瞳孔一震,昏死过去。   许田田慌张冲过来:“聂更阑!”   ……   天境峰。   秋悦居后的一处密室,室内蒸汽氤氲缭绕,灵药丹药气味浓郁扑鼻。   室内有一方炉鼎,里面药水翻滚沸腾,白色的汤药散发着阵阵药香。   独孤苍眠盯着炉子里的汤药看了许久,忽然神色一凛一掌朝炉鼎里的汤药劈下。   汤药被灵力包裹,渐渐的,散发出一股浓黑的雾气。   独孤苍眠神情冷厉,目光投向身后的一汪池水。   聂更阑正无知无觉泡在池子中,脑袋耷拉低垂。   “呵。”   “想阻挠你的人还真不少。”   “若不是为了讨师弟欢心,我怎会容忍你住进天境峰,还忙前忙后助你淬体?”   ……   聂更阑一醒来,脑袋仿佛被人劈了十几刀,头疼欲裂。   “嘶。”   他欲伸手捂住额头,还没怎么动弹,手边首先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动静。   他一愣,继而惊醒,眼睛睁得大大地望向四周,遂慢慢看清了四周情形。   他此时居然泡在冷冰冰的水池里,手脚被手臂粗壮的铁链捆紧,动弹不得。   这里似乎是一个密闭的房间,在水池前,一方花纹繁复的药鼎静静伫立,其间袅袅飘出浓郁的药香。   他不是在塔楼看命灯,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聂更阑心头一震,开始拼命挣扎铁链,铁链再次发出叮当碰撞声。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醒了。”   聂更阑急速往后扭头,恰好对上独孤苍眠那双冷淡的眼睛。   “放开我,你想干什么!”聂更阑挣扎铁链的力度逐渐加大,因为用力脸和脖子涨得通红。   独孤苍眠静立不动,淡漠望着徒劳挣扎的少年,“你现在不能离开。静心入定,之后服下洗髓丹,便可以开始洗髓了。”   铁链碰撞声倏然消失。   聂更阑瞪着一双泛红的眸子厉声嘶吼,吼声在宽阔的密室清晰回荡,愤怒而绝望:“他命都没了,你还有心情洗髓!”   “你也知道他陨落了!”独孤苍眠冷喝,“既然不想变强替他报仇,那就永远做一只在泥沼尘埃里爬行的虫,永远爱被人踩在脚下。”   “你觉得如何?”   少年因为愤怒张大的瞳孔渐渐缩小,冲天的悲伤和愤怒刹那间涌上心头。   他慢慢恢复安静,头垂下,一头青丝散落在汤池中,被药汤打湿。   独孤苍眠面无表情扬起手,一颗散发着绿芒的丹药自掌心浮起,而后对准聂更阑激射而出。   丹药整个没入他的体内。   顿时异香满室。   ……   洗髓丹服下不到一刻钟,聂更阑浑身开始出现万虫啃噬、骨骼血肉在体内冲撞和撕裂的剧痛。   “啊!”   聂更阑遽然朝天仰起脖颈,双目痛苦地紧闭,血管在冷白的皮肤下急速涌动。   药鼎里的汤药开始从导管里注入汤池,药汤慢慢蔓延而上,淹没盖过了他的双肩。   聂更阑的鼻腔火辣,胸腔更像是被几千几百人捶打刺中。而最疼痛的,莫过于丹田处。   “啊!”   “啊……”   丹田像是被修为高深的大能硬生生用灵力一下一下撕扯,仿佛魔鬼生啖撕扯血肉那般。   聂更阑浑身冷汗淋漓,身上的水珠早已分不清是汗还是汤药,眼皮嘴唇苍白如纸,破碎得像是随时都要消失。   “七七四十九日后,方可完成洗髓淬体。”   独孤苍眠冷冷出声,“熬过去,就是曙光。”   聂更阑浑身如脆弱的纸人,顷刻间就要撕裂。   独孤苍眠居然在安慰他?   未等多想,聂更阑两眼一黑就要晕死过去。   独孤苍眠早有准备,手里一粒冰魄丹激射而出送入他嘴里。   这丹丸能使他保持清醒不易疼晕过去。   “好好想想已经死去的人。”   独孤苍眠冷冷说罢,拂袖消失在密室中。   聂更阑承受着撕裂般的疼,勉力从被药水泡烂的衣服撕下一块布条团成一团塞入嘴里死死咬住。   他一定要活着出去。   ……   ***   一年后。   天境峰上方乌云密布,紫色雷云滚滚。   灵音宗不少人被惊动,众人很快注意到,这是有人从炼气直接一跃升到了筑基中期!   筑基的九道劫雷一道一道声势威猛当空劈下,虽只有九道,但气势如长虹凌厉迅疾,不同于以往一个小境界慢慢突破升上来的劫雷,跨了一个半大境界,劫雷威力非比寻常。   所幸只是升到筑基,所幸劫雷只有九道。   惊天动地的雷电轰然落下,之后天境峰上方恢复晴空万里,和之前无异。   山洞内,一个年轻人从石床一跃而下,步伐轻盈走出山洞。   一年了。   天境峰景致与从前别无二致,还是进山洞闭关前的样子。   山洞闭关修炼不知年月,和从前入定修炼一样,少年在山洞只感到待了短短一段时间,但他清楚时间流逝已经过去一年。   只是聂更阑没想到,他居然能从毫无修为的境界一跃升到了筑基中期!   只要再两级,他就能拥有金丹,真正地步入到修士行列当中。   金丹在修真界只是一道门槛而已,若想成为高手,必须跨越金丹这道门槛。   不过聂更阑才升到筑基中期,目前还不急于操心这件事。突破金丹非同小可,必须历练有所感悟,急也急不来。   聂更阑伫立于峰石峭壁之上,视线缓缓扫过四周。   身为筑基中期,他眼下目力所及能看到天境峰的停剑坪以及无名小院的院门。   四周一切都无比清晰,双目仿佛被人洗炼过一般。   聂更阑举起双臂,觉得走路比起平时都要轻盈松快,仿佛踩在云层上飘。   他弯腰扛起一块堪比门扉大小的石块,也十分轻松。   聂更阑欣喜不已,举起双手仔细打量,仿若获得新生,一切都新奇无比。   嗡嗡。   腰间的储物袋里,弟子玉牌传来响动。   聂更阑被吸引注意力,从里拿出弟子玉牌,才摸到冰凉的触感,他眼前渐渐浮现一阵密密麻麻交织的蓝色光芒。   似乎弟子玉牌中藏着一个通灵小世界。   一行字在聂更阑眼前闪过。   “聂更阑,单火灵根。”   “恭喜成为内门弟子。”   “恭喜一跃突破筑基中期!”   “欢迎进入灵音宗内部联络通灵世界!”   聂更阑被这通灵小世界吸引,好奇地看着里头一行行字在闪动。   里头居然有弟子在聊天,而且不止一个,聊天内容大致都是交换丹药法宝,交流功法修炼心得等等,还夹杂着不少闲聊八卦的内容。   聂更阑一眼便看到,有弟子在问方才看到的天境峰上方的筑基雷劫紫云。   “你们都看到了吗,是不是天境峰有人升到筑基中期了?还是一跃从零跨境界升上来的!”   “看到啦!天境峰有独孤真君和慕容证雪,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个杂役弟子聂更阑了!”   “我的无量上仙,这恐怕得是单灵根天才身上才能出现的奇迹吧!你们看看这紫云,我在十里之外的峰头都看得心惊胆战的!”   “哎哎你们真别说,我方才去看了一眼,聂更阑的名字已经出现在咱们宗门修真武力排行榜上了!”   修真武力排行榜?   聂更阑退出这个聊天界面,逡巡一圈,立即注意到一张灵音宗修为排行榜,排名依据修为从高到低排列而下。   身居榜首的,毋庸置疑便是流月大陆第一剑修清鸿剑尊。   聂更阑好奇地从上往下寻找,看到了宗主和各个真君的名字。他根据自身修为,很快在第五万三千七百二十七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真够低的。   聂更阑一跃升到筑基的欣喜即刻被冲淡了一些。   忽的,他记起什么,急切地去寻那个熟悉的名字。   “化神期大圆满……”   最后,他在第四千六百二十七的位置终于看到了那个名字,顿时心神一颤。   聂更阑缓缓伸手摸上那个名字,丘宿鱼。   只可惜,名字已经永久褪为灰色。这代表,该名弟子已经陨落,神魂俱灭了。   聂更阑心情从云端跌落至谷底,顿时没了心思再看其他的,直接退出了这方通灵小世界。   天境峰的景色重回眼前。   聂更阑嘴唇紧抿,神游天外,目光放空。   师兄……   等他从沉思中回过神,忽然觉得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硌自己胸口。   他伸手一摸,从里衣内层掏出一枚古朴通透的玉佩。   遥远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杳鹤城望仙酒楼对面的“素心”茶铺,茶铺老板夫妇,他们的女儿年年……以及那抹熟悉的身影把玉佩递给茶铺夫妇的画面。   历历在目,异常清晰。   水雾漫上眼眶,聂更阑视线变得模糊。   紧跟着,他又记起一件东西,在储物袋里翻找一阵,找到了那块留影石,以及那只金色的铃铛。   留影石内,一段女子在峰头迎着寒风挥剑的影像静静封存在里头。聂更阑扬手注入灵力,影像开始走动。肩若削成,腰若素约,人影挥剑迎风而动,不仔细看的话,就连聂更阑自己都会认为这是一名女修。   这是丘宿鱼亲自录下存进去的。   “不戴面纱还好,戴了远远看去同女子一般无异,哈哈哈。”   熟悉的戏谑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就在耳边。   聂更阑握紧留影石,眼中水光积聚,慢慢地,视线投向那只金色铃铛。   他扬起铃铛,晃动三下。   寂静无声。   是了,怎么可能发出声音呢。   这辈子也不会了。   聂更阑静静伫立在广阔的天空之下,迎风而立。手里握着的铃铛因为风吹动而轻轻摇晃。   片刻后,他收起玉佩、留影石和梵音铃,大步往停剑坪而去。   他没学习过如何御剑,只是在御剑课听过理论。   可当他随意踏上一把飞剑自由升空时,就知道自己操纵对了。   聂更阑调转剑身要从天境峰离开,忽的,天境峰上方从天而降一道身影。   是独孤苍眠。   “真君。”聂更阑依旧有些惧怕对上独孤苍眠那双森厉的眸子,连忙行了一个弟子礼。   “嗯,突破筑基中期了,”独孤苍眠声音一如往日嘶哑阴沉,“做得不错。”   “多谢真君帮助,弟子……”   聂更阑忽然卡壳了,其实他一出关就应该去向天境峰的主人禀报,然而实在伤痛淹没理智,他根本无暇顾及到这一层礼节,只想赶去仙音台和竹林,再去一趟妙音阁看看那盏命灯。   独孤真君不理会聂更阑的结巴,冷然出声:“随我去妙音峰,宗主有话要问你。”   聂更阑蓦地抬头,很快就重新埋首道:“是,真君。”   聂更阑独乘一剑,独孤苍眠则御风而飞,两人共同往妙音峰方向而去。   群峰巍峨,挺拔绵亘。   即将到达目的地时,一直不出声的独孤苍眠淡声开口:“你身上是否有一只金色的铃铛?”   聂更阑吃了一惊,“弟子确实有一只金铃铛,真君如何得知?”   独孤苍眠只是问:“这似乎是梵音铃,你从何得来?”   聂更阑眼神黯淡几分,嘴唇蠕动欲言又止,最后声音低低回答:“这是,丘师兄在花灯节那日赠与弟子的。”   “他为何会赠你这梵音铃?”   聂更阑随意地扯了一个谎,“弟子……与丘师兄打赌,看他将来到底会不会动心,究竟何时才会遇到命定的道侣,弟子赌他再过五百年也不会遇到。”   “师兄便把这铃铛交给弟子,说让我且等着看,若是响一声就算他输,要赔给弟子三万上品灵石。”   说罢,忐忑地瞥向独孤真君。   他不明白真君为何会突然问起梵音铃,难道真君也对这只铃铛感兴趣?   独孤苍眠得到答案,沉吟起来。   永不动心。   这倒像是师弟会说出的话。   独孤苍眠淡淡“嗯”一声:“梵音铃举世稀有,本君一时好奇便问了问。”   聂更阑恭谨跟在他身旁,没再出声。   一路到了妙音峰正殿,才进去,就看到上首坐着笑眯眯的宗主元千修。   “火单灵根!可喜可贺啊!”元千修朝聂更阑招手示意他过来,“聂小友,我就知道你必定是个有根骨资质的,独孤没白白助你这一臂之力啊!”   聂更阑深深行了一礼:“弟子全仰仗真君助力,才会有今日的成果。”   “谦虚了,若不是你毅力非凡,有人得了机缘洗髓也不一定能熬过去呢。”元千修赞赏地注视这年轻人。   也许,将来宗门又会出一颗新星也未可知。   “只是,为何是一跃而突破到筑基中期,而不是到金丹?”元千修提出疑惑,“火单灵根资质上佳,一年内到筑基中期委实令人觉得可惜了些。”   独孤真君:“能升到筑基中期已是难得,宗主,过及必反。”   “哈哈哈哈,也是,说的也是啊!”   聂更阑急着要去想去的地方,不由出声询问:“宗主,不知宗主今日传唤弟子过来有何要事?”   元千修笑呵呵看向聂更阑,慈爱地打量这少年,越看越满意,“今日来,是想问你些事。”   “这第一啊,既然你如今已经是火单灵根,也正式成为内门弟子,聂小友,你想不想拜在独孤真君门下,成为他的亲传弟子?” 第56章   聂更阑大感意外。   宗主想让他拜在独孤真君门下?   聂更阑微微转头看向坐在下首的独孤苍眠, 对方并不意外,看来已经提前知道这件事。   说不定这还是他本人的意思。   聂更阑行了一个弟子礼,恭谨回话:“弟子多谢宗主和独孤真君的厚爱, 不过弟子暂时并不想拜师,只愿下山外出历练一番。”   “历练?”元千修重复一句, 似是想起什么,又问, “对了, 一年前无量山那夜,你们遇到的究竟是不是魔族之人?”   聂更阑:“宗主为何这么问?”   “我们赶到时确实有一个白衣人在场,且他魔力高深,我们与之缠斗激烈,不料那孽障十分狡猾, 竟一路奔逃至无间魔域外。”   “紫业亲眼看着那白衣人消失在无间魔域上方, 再也没出现。”   聂更阑听完元千修的叙述,神色越发凝重, 之后摇了摇头,十分坚定地说:“宗主, 弟子认为那不是白衣人, 而是魔族之人。”   元千修:“无间魔域只有白衣人能进入,魔族一旦冒进便是死路一条, 他们总不可能主动寻死吧?修真界都知道,白衣人同魔族乃是两股不同的势力, 两方互相容不下, 魔族是进不去无间魔域的。”   聂更阑只道:“无论怎么样,弟子都认为围剿我们的不是白衣人。”   “哦?你为何如此笃定?”   “我……”聂更阑声音急了些,嗓门提高几个度, “弟子就是知道。”   元千修和独孤苍眠交换一个眼神,又看向聂更阑,见他神情倔强只得叹道,“唉。”   “魔族也好,白衣人也罢,都无甚区别,横竖都是残害修士的魔头罢了。”   聂更阑唇抿紧,神色并不赞同,“弟子并不这么认为。人是谁杀的便是谁,他们是两方不同的势力,不应混为一谈。”   元千修看出他神色激动,颇为意外,“聂小友,看你这般坚持,你……”   元千修欲言又止。   他似乎能感觉出这名弟子话里有话,但又不确定猜得是否正确。   聂更阑拱手:“弟子只是觉得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能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无辜之人身上。”   “你认为白衣人是无辜的?你又如何得知那人并非白衣人本尊?”元千修文。   这就又陷进了一个死胡同。   聂更阑不打算将自己的过往遭遇告知宗门。在没弄清事实之前,他不会轻易和盘托出。   元千修见他坚持己见,感到无奈,“你还当真与当年的清鸿一个脾气……”   他说到一半,瞥向独孤苍眠那边后,又及时收住了话头。   “罢了,既然你想外出历练,那么就须得参加一个考校,”元千修道,“这是半年前宗门出的新规,考校分为三场,内门弟子须得全都通过才能下山。此举是为了激励弟子提升实力,否则出了宗门也是为魔头所害。你准备准备,且去吧。”   聂更阑头一次听说这新规,怔了怔:“宗主,就连休沐日也不能下山去杳鹤城了么?”   “倒是可以,休沐一般的弟子只能在杳鹤城范围活动,轻易出不了城。”   “还有,你暂时不愿拜师,便搬去璇玑峰吧,那里有内门弟子的宿阁,你的资质,如今不可再做杂役弟子了。”   聂更阑微微躬身:“弟子遵命,多谢宗主和真君,弟子告退。”   看着少年坚定地大步走出殿外,元千修还想感慨几句,记起独孤苍眠还在殿内,只得作罢。   ……   聂更阑从妙音殿出来后,直接去了竹林。   此时已是春分过后,万物勃发,生机盎然,算得上是“暖日晴风初破冻”了。   竹林弥散着阵阵竹香,不少弟子在林间打坐修炼,四处一片寂静。和他闭关之前一样,努力修炼的人只多不少。   聂更阑在竹林里漫步。   每次从仙音台出来,他都会经过这片竹林,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是和丘宿鱼。   聂更阑垂眸,慢慢往前走去。   仙音台还是一处隐蔽地,因为宗门明令禁止不许弟子靠近这片地界,因此一年多了也没人踏足。   这里飞瀑依旧潺潺流动,气势如虹。   聂更阑曾经站在上面挥剑的巨石静静伫立在群石之中。   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很快,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丘宿鱼在此处替他戴上那枚龙形戒指,丘宿鱼他夸其实很好看,丘宿鱼他调侃说“你有的我也有,你害羞个什么劲”,还有,丘宿鱼打横将自己抱起……   聂更阑拼命摇晃脑袋,强制自己中断回忆,不要再想。   可丘宿鱼看到自己疤痕祛除后那道惊艳的目光还是清清楚楚浮现在脑海中。   “师弟,师兄这么贴心,感动吗?”   “师弟啊,师兄能打得过他,只是要给你做个教学展示罢了,不骗你,师兄从无敌手,你信不信?”   “师弟,你太瘦弱,须得锻炼这副身体。”   “师弟,这个留影石送你了。”   “师弟,梵音铃便赠与你了。”   一道又一道声音绕梁不绝,拉长调子在空间里回荡。   聂更阑在泪意涌现时,咬牙果断转身离开仙音台。走着走着,目光渐渐又暗沉几分,“师兄,我要参加考校外出历练,你说过没有实战经验的修士算徒有一身修为,你会支持我的,对么?”   聂更阑低喃着,出了仙音台绕回竹林打算去一趟妙音阁。脚下踩着满地新旧不一的竹叶,“咔咔”作响的叶子声音清晰。   聂更阑沿路走过去,似乎还看到几个脸熟的,张琥珀和魏禧在竹林另一头修炼。   他没有任何表情,继续往前,很快,就要经过往日住的拓音阁。   就在这时,从枝头上哗啦飞来一只体型颇为肥胖的鸟。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鸟骂骂咧咧就要往聂更阑头上砸树枝,嘴里还呸呸呸吐着泥:“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从早到晚修炼也比不过内门弟子修炼三个时辰还管用,哼!这么努力做什么!干脆都去药峰种灵田算了!”   还是熟悉的刻薄毒嘴。   聂更阑抬眼瞥向那抹紫色的尾羽:“树枝砸到我了。”   灌灌听到有人搭理自己顿时来劲了,忙不迭飞下来准备与这人周旋一二。   竟敢怪它乱扔东西,这是在忤逆它!   “大胆!”   灌灌尖利的喙直冲聂更阑而来,“你这无名小卒,连本鸟也敢嘲讽,看我不把你脑袋啄出个血窟窿!”   灌灌俯冲速度极快,转瞬就到了少年面前。   聂更阑早已不是一年多前的那个少年,轻松一闪几个跳跃便躲到了拓音阁院门的另一侧。   “你小子还挺灵活!”   灌灌一双豆豆眼转了转,鸟喙一摇,“臭小子,你似乎不是外门弟子,是不是已经筑基了?我就说么,外门弟子何时混进来一个身手这么好的,你不在璇玑峰待着到这儿来作甚?”   聂更阑:“……”   聂更阑盯着这咋咋呼呼的灌鸟,有些不确定地问:“我没记错的话,妙音峰只有一只灌灌?”   “嗯?怎么?”灌灌瞪圆了豆豆眼,腮帮子的羽毛抖了抖,“妙音峰还敢有第二只灌灌?本鸟非把它啄瞎不可!”   聂更阑:“……你不认得我了?”他没记错的话,灌灌形如一头猪,羽毛为绛紫色,说话风格也如今日这般阴损刻薄。   确实就是眼前这只没错。   灌灌瞪着圆乎乎的眼睛,神色高傲地上下打量这少年,不一会儿严肃地得出一个结论:“你想同本鸟攀关系?”   “……”   “你真不认得我了?”   聂更阑惊异之外,心中不免闪过无数个猜测,可无论怎么猜,都得不出合理的结论。   难道说,一年多以前发生过什么?   思及此,聂更阑对灌鸟道:“你是不是喜欢吃肉包子?牛肉,鹿肉,羊肉等等?”   “唔……”灌灌闻言悄悄吞了吞口水,豆豆眼转溜一圈,又恢复自傲神色,“哼!你居然偷偷打听我的喜好!还不老实交代,你这黄毛小儿有何目的!”   聂更阑忍不住感到头疼。   “你且等等,我去给你带些吃的过来。”   说罢,他御剑去往膳堂,片刻后果真带了肉包子和一个油纸包着的两个羊肉腿。   “看看,喜不喜欢?”聂更阑把吃的推到灌灌面前。   灌灌昂着脑袋小跑过来,低下脑袋嗅了嗅,错不了,这香气它可是馋了很久了,但已经很久没人给他送吃的,它只能每日吃那些索然无味的灵谷饲料,寡淡得很。   嗯?为何它会生出“许久没人送过它吃的”这个念头?   难道之前有人送过么?   灌灌的小脑袋容不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不去想了,迫不及待啄了一口香喷喷的肉包子。   啄了三两下后,它忽然抬起脑袋,就看到聂更阑正专注地看着它吃东西。   灌灌警铃大作,“哗啦”将油纸包和肉包子叼起,扑腾着飞到一棵更高的枝头上。   “臭小子,别以为讨好本鸟,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谁知道你藏着什么祸心呐!”   灌灌放完狠话,再次叼起食物飞远,接着消失在竹林里,不见了。   聂更阑慢慢站起身。   “真傻,不够我还可以再买,跑什么?”   聂更阑失笑过后,依旧在思索灌鸟为何会失忆这件事,也不曾注意拓音阁已经有不少弟子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哎,这不是那个谁吗?天境峰那个杂役弟子,聂更阑!”   “今日度雷劫的就是他吧!听说已经升到筑基中期,成为内门弟子了!”   “不是吧,我是不是眼花了?他怎么生得比从前还好看了?这体质,不愧是小倌出身,出落得越发……”   兴许是注意到聂更阑忽然扫过来的阴沉眼神,那些议论的弟子都害怕地低下头飞快走了。   如今聂更阑已经筑基中期,不是他们这些连炼气都还没入门的弟子可以比拟的。   拓音阁院门前聚集的弟子很快散了,又重新来了几个。   聂更阑叫住一个女弟子,那女弟子吓了一跳,然后慢吞吞走过来,“道友,你、你找我有事?”   “道友,可否问你一事。”聂更阑行了一礼。   女弟子哦了一声,回答得倒是干脆:“可以的,你问吧。”   聂更阑:“敢问过去一年多,妙音峰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   “大事?”女弟子做回忆状,然后摇摇头,“并没有呀。”   “那道友可知,那只灌鸟为何无故突然失忆?”   “灌灌,珍珠鸡?”女弟子沉吟,“这我倒是不曾注意过,它不是每日都骂骂咧咧的么,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对了,道友说的失忆是怎么回事,你又是如何发现它失忆的?”   聂更阑默然。   看来这位道友并不清楚。   灌灌一向嘴巴坏,能与弟子深交也不太可能。   这时,女弟子的一个同伴拎着食盒回来了,她连忙朝同伴招手:“之蝶,你过来。”   叫之蝶的弟子好奇地打量同伴身边的少年,“咦,他不是那个四灵根的……今日忽然筑基了的那位么?!”   “是是是,之蝶,这位道友想问你,你知不知道那只灌鸟是否失忆过?”女弟子问。   之蝶惊奇地眨眨眼,放下食盒,道:“失忆?我还真记起一件事,那还要从去年说起……”   原来在去年,有一次之蝶无意间踩到一只掉落的灵果,随后她就发现那是灌鸟掉在地上的,遂被它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绕着拓音阁追了好几圈。   “丑丫头,还戴个梅花钿,再戴你也成为不了美人!”   灌鸟记仇,之蝶从那日起每次碰到它都会被嘲笑脸上的梅花钿。   之蝶气不过每次都同它吵上半日。   但是一年后,之蝶却发现灌鸟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我那日心情不好,害怕它又骂我,心想躲远点呢,结果它问我为什么跑,是不是觉得它长得丑。我与它对话几句后才发现,不知为何它已经不记得我了。”   之蝶若有所思:“这灌鸟到处得罪人,兴许是被谁报复了,或者撞到脑袋才失忆了吧。我还以为灌鸟失忆是我胡乱猜测,没想到你也发现了。”   聂更阑默默听完整个故事:“原来如此,多谢两位道友。”   之蝶点点头,拾起食盒和同伴进了拓音阁,忽然,之蝶回头叫住聂更阑,“道友,你长得真好看……还有,你能在一年中突破筑基也很厉害,恭喜你了!”   “多谢。”   聂更阑朝她们点头致意,转身离开往主峰的妙音阁御剑而去。   一年多以前,丘宿鱼见到灌鸟时说是认得它。可灌灌对丘宿鱼并无印象。   聂更阑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巧合。   可如今他暂时寻不到任何头绪。   只得先将这件事放下。   ……   聂更阑走出外门弟子宿阁地界,正要御剑前往妙音阁,一道身影鬼鬼祟祟不知从何处闪身出来,“聂师弟。”   声音小心翼翼的,生怕叫的人不高兴。   聂更阑听到熟悉的嗓音,皱眉看向来人。   他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北溟朔,亦不知他去了何处。本以为永不会再见,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居然又冒了出来。   “聂师弟?”   一年多不见,北溟朔没什么变化,看到聂更阑后依旧走不动道。尤其是聂更阑去掉疤痕,再加之脸已经长开,皎月般的容颜更是引人注目。   北溟朔见少年不出声,像做错事的孩子挤挤挨挨蹭了过来,想拉他衣角又不敢,只能惶然地放下手,“师弟,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聂更阑蹙眉:“我现在没心情同你闲聊。”   北溟朔委屈地撇嘴:“师弟,你还不肯原谅师兄吗?那日不是我不想帮你,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嗯,知道,你与我说过,”聂更阑听到“师兄”二字,眉间有郁色划过,“没事的话先告辞了。”   北溟朔却拦在他身前,急不可耐地解释:“不,你不知道!那日我是没办法出山门,否则就直接下山替你传话了!”   “师弟,你就原谅师兄吧,我就近寻人替你传话,没想到时间竟这样过了,后来我强行撞上山门结界还受伤晕了过去,醒来时早已是三更半夜……”北溟朔看着少年,仿佛一只做错事的小兽,可怜巴巴等着主人审判。   聂更阑却忽然问:“你为何不能出山门?”   北溟朔瞬间卡壳了,心虚地低下头,他只急着想让美人师弟原谅自己,没顾着其他的竟说漏了嘴,“我,对不起,这个我不能说。”   聂更阑扯了扯唇角,淡漠打量北溟朔一眼,转身离去。   北溟朔被少年眼里的冷意吓得不敢跟上去。   一年多过去,师弟越发清水出芙蓉,也长高了,身体还壮实了不少。只是眼神比过去阴郁了几分。   丘宿鱼那家伙,居然真的把他修为升到了筑基。   北溟朔痴迷地盯着那道背影,想了想,遂不远不近缀在后面跟着少年去往妙音阁。   ……   妙音阁。   守卫弟子都认得聂更阑,再加上他刚从零突破至筑基中期,都以为他是独孤真君看重的弟子,于是没说什么把人放了进去。   聂更阑重新登上塔楼八十八层,凭记忆找到了那扇壁阁。   熄灭的命灯静静立在中间的一处阁子。   丘宿鱼的名字也还在。   一年多前,他还试图砸坏命灯,企图欺骗自己丘宿鱼没有陨落。只要看不到熄灭的命灯,他就还能麻痹自己,师兄还会回来。   安静地注视命灯许久,聂更阑动了动。他踮起脚尖缓缓伸手,试图够那盏命灯。   然而在碰到命灯前,他身体忽然一歪,眼睁睁看着命灯从他手中飞向身后。   聂更阑扶住壁阁站稳身形,看清来人后,眼底郁色又涌了上来,“真君,您这是何意?”   独孤苍眠哂笑:“就凭你也想拿到这命灯?”   聂更阑咬紧后槽牙,不甘心地盯着他手里的命灯,眼神仿若一头豺狼,似乎想扑过去硬抢。   “一个筑基,还不能从我手里抢到东□□孤苍眠冷声道,“即便是外门弟子,也不可妄动陨落弟子的命灯。”   “不过——你若真想拿去,也不是不行。”   独孤苍眠语气忽然转了个弯。   聂更阑一惊,瞬间收敛了神色问:“真君愿意把命灯给弟子?”   “只不过有一个条件。”独孤苍眠淡声睨着他。   聂更阑咬牙:“真君请讲。”   独孤苍眠:“只要你结束历练回来后拜我为师,我就把这盏命灯给你。”   聂更阑愕住,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   独孤苍眠想收自己为徒?理由是什么?   可无论如何,聂更阑是打从心底里排斥这件事,内心一万个不愿意。   独孤苍眠只当他在考虑,耐心等待着。片刻后,听到少年阴沉沉开口:“把它给我。”   独孤苍眠眸子划过一丝阴戾:“不愿意?那么,这盏命灯将在你面前摔碎——”   聂更阑耳边闪过许多片段,北溟朔的叮嘱,和丘宿鱼之间的对话,包括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都在昭示独孤苍眠是个疯狂到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独孤苍眠面目似乎变得狰狞,阴恻恻笑着将手里的命灯高高扬起。   聂更阑顿时脊背发凉,急声阻止:“等等。”   独孤苍眠动作停滞下来。   “我答应你。”聂更阑喘了口气,眼神直直盯着那盏命灯,“把灯给我,我现在就能拜你为师。”   独孤苍眠将命灯收进储物袋,阴森神情不复存在,似乎依旧是之前冷面严肃的独孤真君,“还是先活着回来再说吧。”   接着,聂更阑听到此人嘴部一张一合,说了句令他胆寒的话。   “你若是在外陨落,我同样会摔碎这盏灯。”   独孤苍眠冷笑一声扫了眼神色阴沉的少年,大步往外走了。   聂更阑眼底渐渐暗芒积聚,无声看着对方背影消失在塔楼中。   ……   独孤苍眠出了妙音阁,才走出不久,猝然停下脚步喝道:“出来吧。”   一直躲在暗处的北溟朔幽幽现身,目光喷火忿忿不已,恨不得将其生吞了。   独孤苍眠颇为意外:“是你。”   北溟朔愠怒得吼道:“把命灯交给我!”   独孤苍眠:“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北溟朔被他恬不知耻的嘴脸气得冷笑,“你恶不恶心!你有什么资格拿他的命灯!”   独孤苍眠:“不关你的事,闪开。”   北溟朔:“该滚开的是你!交出命灯!”   大吼的一瞬间,他飞身朝独孤苍眠扑了过去。   只在化神初期的北溟朔根本不是独孤的对手,身形还未靠近已经被炼虚期的独孤一道灵力狠狠扫在地上。   独孤苍眠瞬间将威压释放铺满十丈的范围,北溟朔立即被压得爬不起来,脸贴在地面灰扑扑,同时被威压震荡得心神呕了一口血出来。   “再啰嗦,我不介意再抽一次你的龙筋。”   北溟朔心神一凛,被这森冷的语气吓得浑身颤了颤,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趴在地面。   他相信这个疯批能第二次干得出这种事。   不知多久后,威压终于撤去。   北溟朔当即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独孤苍眠离开的方向破口大骂:“老不死的东西,你敢抽我的筋,我哥就能将你神魂剥成八瓣去喂狗!”   北溟朔骂着骂着,忽然看到从远处阴沉沉走过来的聂更阑。   他赶紧擦了把脸上的血渍匆匆跑到聂更阑面前。   少年视而不见,确切来说,是将他视为空气,眼神空洞地绕开他走过去了。   北溟朔怔了怔,赶忙又奔到他面前,“师弟,丘宿鱼陨落你是不是很难过?别难过了,以后有我陪着你,你还有我这个师兄呢。”   他方才在妙音阁里看到聂更阑神情阴沉地和独孤对峙要拿到命灯,隐隐觉得少年心里悲痛难以自抑。   该死的独孤,那双脏手怎么敢碰丘宿鱼的命灯的!   北溟朔怒气冲天地想着,回过神不期然撞上聂更阑冷寂的一双眸子。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别伤心?”   北溟朔一愣。   只见少年不知何时眼尾已经泛红,咬牙开口时,声音隐约染上一丝哭腔。   “少来烦我。”   “滚!” 第57章   北溟朔被喝得灰头土脸不敢做声, 悻悻低下头。   “师弟,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尽管骂, 不,你来打我吧, 师兄收起灵力随你怎么打,你别生气, 是我说错话了……”   北溟朔低声下气说完一大堆, 许久没听到动静。   一抬头,聂更阑不知何时已经走了,面前哪还有什么人影。   北溟朔明白少年在气头上,横竖不敢追过去,只能垂头丧气地回了玉髓峰。   一到寒池旁, 他化作原形将长长的龙尾扫在池水里, 愤怒地把一汪池水搅动地哗啦啦作响。   “气煞我也!”   寒池中,男人上半身衣袍被池水打湿很快与肌肤相贴, 若隐若现出一身宽阔坚实的肌肉。   男人淡声开口:“发什么疯?”   龙气一声咆哮将他长发吹得飘起,“我能不气吗!就因为独孤苍眠那个王八蛋, 聂师弟冲我发脾气了!”   清鸿剑尊:“。”   龙:“我不仅被师弟骂, 还被独孤恶心,我今天是倒了什么大霉, 一出去就碰到那个恶心玩意儿!”   “还有啊,哥你知不知道, 你分神的命灯被那老不死的抢走了!”   龙絮絮叨叨一堆, 最后一句成功让清鸿剑尊撩起眼帘。   “你是不是很生气?”龙把尾巴在池水里拍得哗啦作响,“我打不过他,否则就将命灯给你抢回来了!”   “发生了何事?”清鸿剑尊终于不悦地蹙起眉。   龙忿忿地将事情起因说了:“……师弟要拿那盏命灯, 独孤那个老不死仗着自己是炼虚期就是不还给师弟,还要他历练回来拜他为师才把命灯给他。”   清鸿剑尊眉心依旧不展:“聂……那名弟子为何拿丘宿鱼的命灯。”   “因为伤心呗,或许想留着做个纪念?”龙吭哧吭哧喷出鼻息,把清鸿湿透的衣袍在水里吹得掀起一角,“丘宿鱼教了他这么多,还成功让他筑基,应当是万分感激把他视为感情很好的师兄了。”   “我都听说了,丘宿鱼为保护他把他送进传送阵,自己被魔族围剿落了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清鸿剑尊一年前已经从宗主口中听说过这件事。   如今再从龙的嘴里听到,他并未有什么情绪波动。   不过是丘宿鱼性子张扬喜好逗人,才与那个少年产生了羁绊联系。   待那缕分神回到他体内,他还要消化他与少年相处的点滴细节与情感。   该心烦的是他才对。   龙依旧哭丧着脸在絮叨:“师弟伤心过度,对我发火在情理之中,都怪独孤,师弟本来就还没原谅我,如今对我印象更是不好了。”   说到这,他不由叫了声:“哥。”   “丘宿鱼的命灯,就这么让独孤拿在手里吗?这也太憋屈了!”   清鸿掀起眼帘扫向龙,“我暂时不能出玉髓峰。”   龙哼了声:“你不是能幻化分神吗?直接派个分神出去把灯抢回来——”   他说到一半也意识到不对劲,龙尾狠狠甩在魂玉柱上,“不对,你要是去了,独孤岂不是得爽翻了天,这死变态就等着你去找他呢!换成是我,我也不去,纯粹是恶心人!”   清鸿剑尊:“。”   还不算笨。   龙懊丧着一张龙脸,“如此一来,只剩一个办法了……”   ……   聂更阑回到天境峰,当即开始收拾东西着手搬去璇玑峰。   他原本打算把丘宿鱼的命灯带在身边。没想到独孤苍眠半路杀出,硬生生将命灯掳走。   分明只差那么一丝距离,他就能碰到那盏灯。   聂更阑神色阴沉沉,动手将小院内属于自己的东西收进储物袋。   不由自主的,他来到后院的廊下。   院子过去是他露天泡药浴的地方,每次药浴结束,丘宿鱼因为不放心都会在廊下打坐一整晚,守着他的房门。   他记得,有好几次丘宿鱼嗅到危险气息,那枚独孤的弟子传唤戒指便会准时亮起,那是独孤苍眠召唤他前往秋悦居。   可丘宿鱼每次都坚持不准他过去。   聂更阑起初还忧心忡忡:“真君待我不薄,如今有事传唤,我怎么能不过去?”   丘宿鱼当时只淡淡道:“你听我的,试试这次不去会有什么后果?”   “你的药浴不能断,好好待着哪都不许去。”   聂更阑果真没有去秋悦居。   而独孤苍眠也神奇地没有出面斥责他亦或是给出任何惩罚。   收起回忆,聂更阑盯着廊下丘宿鱼坐过的蒲团发了会儿呆,便起身前往慕容证雪住的盈肃居。   到了地方,里面却并无人回应。   院子的门上挂着一块牌子,写道:“闭关中,有事出关再议。”   原来慕容证雪也在闭关修炼。   聂更阑只得回到无名小院,想了想,他将丘宿鱼坐过的蒲团也塞进了储物袋。   如今他是筑基中期,能使用更高容量的储物袋,并且也能让其认主了。   聂更阑确认没有东西落在院子里,正要离开,弟子玉牌忽然亮了起来。   他拿出玉牌进入通灵世界,发现原来是许盼娣在找自己。   “聂道友,你是不是要搬来璇玑峰?我会在停剑坪迎你,欢迎你来!”   聂更阑诧异许盼娣消息还真灵通,于是出了无名小院直接御剑离开了天境峰。   在他走后,独孤苍眠身影从无名小院上方降落,神情森森走过院子。   这里干干净净,一丝杂物也不曾留下。   不光院子,就连屋内的布置也同聂更阑住进来之前无异,不曾动过分毫。床上、屏风、书桌无一处不洁净,未曾留下一件物件。   独孤苍眠目光陡然一寒,一掌朝房中的床榻劈下,石床骤然四分五裂化为齑粉!   怎么可能一件东西都没留下。   他分明在这里度过不少时日!   ……   聂更阑御剑到了璇玑峰,一下停剑坪就看到许盼娣朝他小跑过来。   “聂更阑!”许盼娣:“许田田他们都在闭关,抱歉啦,只能我一个人出来迎接你了。”   聂更阑边跟着许盼娣往里走边问:“他们闭关多久了?”   “唔,起码有大半年了吧,”许盼娣回想着日子,“许田田的话,约莫有七八个月啦。”   聂更阑顿时记起,花灯节那晚在杳鹤城碰到许田田与身份显贵的人在一起的场景。   那夜发生的事太多,他现在才记起来,许田田似乎是凡界的四皇子。他不由看了一眼许盼娣。兴许他们还不知道此事,他也就不便提起。   聂更阑问道:“对了,你怎知我会搬到璇玑峰?”   “你的脾性还不好猜吗,”许盼娣道,“独孤真君当着众人的面差点刺中你的脸,你都筑基了,愿意住在天境峰才有鬼了。”   许盼娣说着,朝他拱手:“对了,我代他们几个向你道一声恭贺啦,恭喜你升到筑基了!”   “谢谢。”聂更阑跟着她往内门弟子的宿阁走去。   许盼娣忍不住偷偷瞥他几眼。   一年多前,聂更阑从无量山回来后就因为丘宿鱼的陨落伤心欲绝。   他们几个得知后心急如焚,后来知道聂更阑被独孤苍眠带着去洗髓,都担心他因为伤心撑不过这一关。   许盼娣很想问他心情如何了,但又怕引起他伤感,于是也不主动提起丘宿鱼。   “对啦,”许盼娣这时道,“内门弟子联络的通灵世界,宗门有规定不许向外泄露任何信息,之前是我们不告诉你,你别生气呀。”   聂更阑:“不会。”   两人交换着这一年多以来的信息后,聂更阑这才知道,下山的考校是半年前出的新规定,再譬如许田田把药峰的好几片药田毁了被青炎真君狠狠惩罚到药峰后山给灵兽捡了一个月粪便,再譬如,聂云斟的跟班周炎,这家伙参加了三次考校都没通关,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许盼娣正说完周炎的事,就听到前方响起一道充斥讥讽的声音。   “哟,看看谁来了?这不是升到筑基中期的那个小倌吗?”   聂更阑和许盼娣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一抬头,果然看到周炎那张欠揍的脸出现在面前。   周炎冷笑一声,又道:“怎么,升到筑基就自以为了不起了?整个宗门筑基境界的弟子多如牛毛,你算老几!”   聂更阑如今根本不屑搭理这种挑衅和讥讽,是以并不做声。   许盼娣冷脸上下扫视周炎:“你哪只眼睛看到他自认为了不起了?”   周炎嗤笑:“你眼瞎?看不到他走路鼻孔朝天,就快把下巴戳到天上去了。”   许盼娣:“哟,看来西南世家公子还挺自卑,人家只不过随随便便筑基了而已,这也值得你冷嘲热讽,也不知道谁参加了三次考校还没通过呢?你没本事筑基,就只会说些嫉妒的酸话遮掩你那脆弱的自尊心罢了。”   “你!”   周炎先是气急败坏,随后又强忍着怒意开始转移嘲讽目标:“许盼娣,你名字是盼娣,怎么家里还不见生个弟弟出来?是老爹老娘老了不能生,还是他们死了根本生不出了?不然你干脆滚回家和你弟弟生几个带到灵音宗,这儿给杂灵根废物提供的床位多得很,宗门不缺钱!”   许盼娣脸色明显变了变。   聂更阑目光一凛,悄无声息从储物袋召唤出剑——   骂他无所谓,骂他的朋友就是找死。   可许盼娣忽然拽住他衣角,冲他摇了摇头。   聂更阑以为她要劝自己忍让,谁知下一刻许盼娣自己冲了上去,“接招吧,死嘴硬男!”   瞬间,两团白光缠斗在一起。   由于两人修为低于自己,因此聂更阑能看清楚他们对打的每一个动作。   聂更阑生怕许盼娣吃亏欲上前帮忙,却被几个围观的弟子叫住:“哎你别拦着他们,璇玑峰弟子随时随地都能打起来,一来二去我们对战经验也就丰富了。”   聂更阑没想到这层,闻言压下了想召唤剑的手,静立一旁观战。   很快他发现,一年多不见许盼娣力气似乎大了不少。   不,应当说大了起码二十多倍。   许盼娣竟能直接将旁边的镇院石头灵兽一举扛起砸向周炎。   聂更阑大为震惊。   周炎则骂骂咧咧:“死女人,怪物!空有蛮力了不起吗!你敢不敢凭真本事打一架?”   许盼娣飞身上了屋檐,以灵力操控屋檐的一片片砖瓦扔向周炎,“这不就是我的真本事?打不过我就趁早认输!”   说话间,数十片砖瓦刻意往周炎子孙根部位砸去。   周炎大怒祭出宝剑,操纵宝剑对付这些乱飞的瓦片。   聂更阑只看了一会儿发现,许盼娣的攻击性比之前强了许多,出手果断、狠辣,也较为老练。   只怕在对敌经验上,他还比不上许盼娣。   大约这一年来她没少和弟子进行切磋比试。   很快,许盼娣借着要把一尊三丈高的石雕砸过去的假动作,趁周炎躲避的间隙撒了一把药粉。   灵药顺着风飘入周炎鼻孔,使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阿嚏!”   随后,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再缩小,最后变成了和一只兔子相同体型的小人。   “哈哈哈!”四周弟子们哄堂大笑。   周炎气急败坏大叫:“死怪物,给我解开这破术法,死怪物,有本事别使这种阴招!”   许盼娣拍拍手上的灰尘,装作没听到,对聂更阑眨眨眼道:“走吧,内门弟子两人住一间院子,你住的院子已经挂上你名字的铭牌啦。”   聂更阑:“其实你是看到铭牌才确定我会搬进来的吧?”   许盼娣:“咳咳,看破不戳破。”   她领着聂更阑穿过围观的弟子,经过大骂大叫的周炎时,还状似无意一脚踩了上去。   小人周炎左右躲避着对他而言是巨人的许盼娣,恼怒咒骂:“等着瞧,我以后一定让你好看,否则就不姓周!”   许盼娣嗤了一声,对聂更阑道:“要不要我再回去踩一脚?”   聂更阑:“切磋点到为止,算了吧。”   说着,他颇为意外看向她,“一年不见,你力气为何这般大,攻击性似乎也强了不少。”   “我这不是效仿丘师兄给你进行的训练么,我是双灵根,修炼速度比不得单灵根,自然要从别的地方下功夫,”许盼娣随口解释道,“周炎那种小人就该狠狠打一顿,你觉得我下手太过了?”   聂更阑:“这倒不是。”   他没再有异议,跟着许盼娣进了一个清静的院落。   许盼娣:“原本这里住着另一个弟子,听说你要来,他方才已经搬走了,切,什么人呐!”   聂更阑:“无妨,一个人更清净。况且我明日就要参加考校,之后便下山历练,住在这里的时日不多。”   许盼娣神色有些犹豫,“你,你是不是……”   “什么?”   许盼娣隐隐有种感觉,聂更阑急于下山历练是为了早日变强,或许,是为了丘师兄。   “没什么,”许盼娣扬起笑脸,“走吧,看你的房间去。”   ……   翌日,考校。   内门弟子的考校在璇玑峰演武场进行。   第一关是弟子在一张大圆台上比试。时间为一刻钟,掉落圆台或者被击中要害者便算输。   演武场聚集了不少弟子,大部分都是筑基期,其中也有少数几个金丹,金丹以上则不需要考校,可以自由下山外出。   场内一共七张圆台,聂更阑被分配到第二张,与他比试的是一名男弟子。   随着长老一声令下,比试开始。   聂更阑看到对面拿出一把琴,显然是要用琴音对付他。   聂更阑想了想,召出御剑用的那把飞剑。   两人互相躬身,聂更阑看清对方胸前贴着的名字,拱手道:“祝道友,请。”   “请!”   祝道友话音落下,先发制人开始弹奏琴音。   两人同属筑基,聂更阑能清晰地看到那一个个白色音符带着攻击性冲向自己。   他剑锋一挑,使出丘宿鱼当初教给他的那套无名剑法。   当时练剑他并无修为灵力,如今已经是筑基,因此也能发挥出一分威力。聂更阑一道白芒劈向对方,那些音符顺利地被劈刺掉落,纷纷萎靡在地。   祝道友笑道:“剑法不错,不过我这琴音可不止这个本事。”   他手法骤然一换,开始弹奏起一首截然不同的曲子。   聂更阑很快便知道这是什么。这曲子能让人昏昏欲睡,神智混沌,不知不觉很容易受人操控做出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事来。   聂更阑只听了几息大脑便开始浑浑噩噩,等到好不容易回过神,自己已经站在圆台的边缘,看样子似乎要从这里跳下去。   聂更阑惊了惊,疾步往后退去。差一点,他就要输在了第一关。   眼看祝道友露出得意的神色,聂更阑脑子飞速转动,从储物袋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收徒大典之前在妙音峰时,许田田给过他的两团棉花。他迅速塞进耳里,琴音却依旧清晰无比。   聂更阑情急之下,只能往耳边施了一道术法。那是他在藏书阁看到的一个屏蔽结界小术法。   原本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灵力灌入,他的耳朵直接将琴音隔绝在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居然成功了!   聂更阑勾起嘴角,举剑朝祝道友刺了过去。   第一关,聂更阑胜。   第二关很快也开始了。   这次,每个人都需要从演武场的入口进入一个小世界完成任务。   聂更阑踏着蓝光闪烁不停的入口进去,才进到里面,就发现四周是一个巨大的石窟。   这里赫然是一个万蛇窟!   聂更阑需要把蛇母旁边的蛇蛋拿到手,任务就算完成。   不过,蛇母四周有成千上百的蛇保护着,每一条蛇都吐着信子发出“嘶嘶”声,它们的竖瞳全都泛着幽绿,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危险重重。   聂更阑试图御剑起飞冲向蛇母,才飞到上方,就有许多蛇尖啸着朝他冲来,蛇嘴里吐出大量黑雾,逼迫聂更阑退了回去。   这黑雾显然有毒,若是不想昏迷在蛇窟里,一口都不能吸入。   聂更阑想了想,从储物袋拿出一管笛子,打算用琴音操控蛇群。无奈,蛇的数量众多,他只能同时操纵一小部分,而蛇窟的力的蛇有成千上万条,他做不到操控全部蛇群。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聂更阑忽然灵光一闪,拿出了当初纪事课获得的火炎珠。   这颗珠子陪伴他度过了整个冬天。   丘宿鱼也是。   聂更阑眼前闪过那张宽阔的背影,一剑朝火炎珠劈下。珠子顿时光芒四射,开始喷出大量橙色火焰。   蛇群畏火,尤其是灵火。   这些蛇群在火炎珠的火焰游走过来时,纷纷尖啸着游离了这方石窟。   聂更阑举着散发大团火焰的珠子慢慢走到蛇母面前。蛇母起码有两层茅草屋这般高,此时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双绿色竖瞳阴冷地盯着聂更阑。   聂更阑目光淡漠地与之对视。   几息后,蛇母悄无声息游走逃开。   它身下的蛋闪烁着金光。   聂更阑松了口气,拾起蛋的一瞬间,也顺利通过了比试。   ……   很快,他就来到了第三关,也是最后一关。这道关卡依旧是幻境。   第三关,随着长老宣布“开始”,聂更阑倏地落入了一个冰天雪地的陌生世界。   长老说,他们会在幻境看到现阶段自己最害怕发生的事。也可以说是这是弟子本人的心魔。   聂更阑一睁眼,就看到丘宿鱼站在眼前朝他微笑招手。   “师兄?”聂更阑瞬眼眶慢慢红了,“是你吗,师兄?”   丘宿鱼眨眨眼,笑得极为狡黠:“这里天寒地冻,师弟,你过来,我给你一件狐裘穿上,怎么样,师兄贴不贴心?”   还是那个熟悉的语气。   聂更阑喉咙哽咽,一时间发不出声,只能捂住嘴,眼泪静静往下淌。   蓦地,一把剑毫无预兆刺穿了丘宿鱼的胸膛。   聂更阑瞳孔睁圆,手猛地垂落在地。   接着,他看到丘宿鱼慢慢垂下头,血水在洁白的雪地淌了一地。   而那个站在他身后偷袭的,赫然就是无间魔域的主人——白衣人。   ……   一炷香时间很快结束。   聂更阑跌落在演武场地上,眼尾泛红,喘气频频。   考校结束,他通过了所有三关的比试。   可方才幻境里的情形,却让他久久难以忘怀,萦绕不散。   在聂更阑离开后,聂云斟神色阴鸷地从一道兵器架走了出来。   他方才也在幻境里经受考验。   聂云斟的幻境是,自己一无所有被聂家赶出家门,天材地宝尽数没收,他成了卑微可怜的散修,为了一件小小的法宝手骨被人踩断侮辱,而这仅仅是为了突破一个小小的筑基期。   ……   聂更阑回到璇玑峰,许盼娣得知他通过考校,拉着他去膳堂吃了顿饭,以示庆贺。   许盼娣举起一杯酒:“这顿饭就当做给你辞行,你明日下山,在外一切都要小心,外头人心险恶可比宗门里的人还恶毒,千万要小心了。”   聂更阑以茶代酒向她道,“好,多谢。”   许盼娣笑了笑:“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   聂更阑和许盼娣吃完饭,回到自己住的院子。他才到璇玑峰住了一晚,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于是便到院子里练剑。   只是下午,不速之客北溟朔又来了,还直接闯进了院子。   “师弟,听说你要下山历练,师兄不能跟在身边保护你,只好送你几件法宝法器,你一定要收好了。”   正在院子里练剑的聂更阑一度无言:“……”   “你怎么知道我要下山?”   “通灵世界看到的,你三项考校都通过了,”北溟朔挠了挠头,不敢看少年那双冷淡的眸子,怕他又生气。   聂更阑没什么表情:“你的东西我不要,回去吧。”   北溟朔急了:“在外历练危险重重,一不小心就能招来杀身之祸,怎么能不要!”   “要我再说第二遍?”聂更阑神色冷了下来。   北溟朔缩了缩脖子,被少年突如其来的气场吓得退后一步。   美人冷脸……好凶。   北溟朔脚挪了挪,大着胆子问:“你真不要?”   聂更阑:“。”   北溟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储物袋扔在了地上,“你不拿走也是扔在这暴殄天物,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可是他死乞白赖从他哥手里薅来的法器,关键时刻能保命!美人若是知道这是清鸿剑尊的法器,肯定立刻就收下了。   可他不能说。   气人!   “……”聂更阑还没见过这么赖皮的,一时间有些无语。   他上前拾起那个储物袋,打量一阵,面无表情扔到一旁,继续练剑。   ***   翌日。   许盼娣早早到了山门前送聂更阑下山。   同来的还有北溟朔。   “师弟,我给你的储物袋你带上了吗,一定要带着啊!”北溟朔千叮咛万嘱咐道。   结果聂更阑压根不搭理他,和许盼娣道别后,御剑直接从通灵天梯飞下山。   经过那棵红晶树时,那树妖还认出了他:“喂,臭小子,你这是要下山历练?”   聂更阑朝树妖挥挥手,当做是告别。   红晶树妖哼了声:“臭小子,长大了性子也更沉了。”   ……   聂更阑下山后,首先去了一趟杳鹤城。   他在“望仙楼”和丘宿鱼坐过的桌子点上几碟菜,慢慢吃了。   尽管他现在已经辟谷并不需要进食。用完饭,他才慢慢下楼往“素心”茶铺而去。   聂更阑一路走到素心茶铺,静静站在幡子前看着文君夫妇忙碌了许久。   直到文君发现他,热情地过来问:“年轻人,你是要吃吃茶吗?”   聂更阑朝她微微躬身,“我之前与师兄来过这里,您还记得我么?”   文君疑惑地看着他。   聂更阑拿出一方面纱戴在了脸上,“当时我是女子的扮。”   文君奇异地地眨了眨眼睛,“年轻人,你确定到过这里吃茶么?”   聂更阑一想,一年多过去,他们不记得也属正常。于是从储物袋拿出了那枚丘宿鱼的玉佩。   “这个玉佩,您总记得了?”   文君看到那枚玉佩吃了一惊,连忙往铺子里唤了一声。他丈夫晏道闻声小跑出来,一见那枚玉佩就什么都明白了。   夫妻俩双膝一弯,郑重地向聂更阑跪拜。   聂更阑忙伸手要将两人搀扶起来,“不必,快请起。”   然而下一刻,他便注意到一个骇人的事实。   阳光充沛,春风送暖。   街上熙来攘往,人影幢幢。   下跪的文君夫妇被扶着起身,脚底却没有一丝影子的痕迹。 第58章   聂更阑要扶人的动作在半空凝滞一瞬。   文君夫妇见他忽然不出声, 双双抬头看过来:“仙君,您怎么了?”   聂更阑摇摇头,没说什么, 俯身将两人扶起。   只是,他手里握着的玉佩无意照过文君夫妇身上, 霎那间,他猝不及防窥见到了两副白骨。   属于文君的那具白骨嘴巴一张一合, “仙君, 您此次是到杳鹤城还是外出云游?”   聂更阑瞳孔慢慢睁圆,仿佛没听到文君的问话。片刻,他错愕地再次摇头,“不,我不是丘宿鱼, 我是上次同他来过一次的师弟。”   “仙君原来姓丘?”晏道笑了笑, “这么久了,我们还是头一次听说仙君的名讳, 失敬了。”   文君:“仙君似乎前不久才来看过我们,怎么才没多久又来了?”   聂更阑忽然变得有些结巴:“我是代师兄过来看一眼。我、我此番下山乃是历练, 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告辞了。”   属于文君的骨架点了点头:“好, 那仙君慢走啊。”   聂更阑这时想到什么,沉声问:“你们……来此处开茶铺已经多久了?”   文君温和地眯起了眼睛, “仙君许久没下山,不知外面年月了吧?我们到杳鹤城已有五百多年啦。”   “原来竟过了这么多年。”聂更阑顺势点头回答。   晏道把女儿年年叫来, 一家三口并肩站在一处, 晏道说:“年年,同仙君道别。”   年年乖巧地冲聂更阑挥手,笑得脸颊露出两个酒窝:“仙子哥哥再见!”   聂更阑微微颔首, 慢慢向前走去。直到走出很远,回头还能看到一家三口伫立在原地目送他。   日光在长街上拉长。   聂更阑没看错。   叫年年的小女孩分明是有影子的。   他收起玉佩,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还未等他细想方才所见,只听到一阵脚步声噔噔噔带着急切奔到他面前。   “扑通!”那人竟是直接跪在了聂更阑面前。   “仙君,我认得您,您是我们四皇子的同门,对么?”   聂更阑惊讶地打量来人。   这人身穿一身凡界的官服,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他身旁两侧跟着两个随从也跟着跪在地上。   能看得出,这人通身气派,权势颇大,此时却一脸惶然格外无措。   聂更阑眉心皱了皱,用试探的口气问,“四皇子,许——”   “许田田!”   那名官员急忙回答,接着又惶恐地低头,“罪过,下官罪过,四皇子的名讳岂是下官能直呼的。”   果真是在凡界的官员。   聂更阑问:“你如何认得我是他的同门?”   那官员连忙答:“仙君明鉴,一年前的花灯节,下官随驾陪同皇后到此看望四皇子,那晚在巷子口,其实我们与皇子都看到了仙君您。”   许田田早已知晓他知道了自己在凡界的身份?   聂更阑怔了怔。   也是,花灯节那夜情况危急,他回到宗门许田田也无暇提起这件事。   思及此,聂更阑又问:“你跪我可是有事?”   官员忙不迭又磕了个头,“仙官请一定要救救凡界的天下苍生!四皇子如今正在闭关,我们求人无门,恰巧碰到仙君,只盼仙君慈悲为怀怜悯我等!”   “凡界发生了何时?”聂更阑心中一动,把这两人叫到旁边的酒肆里说话。   官员长叹一声,满脸萋萋地把事情经过一一道出。   原来,凡界两处江河的堤坝决堤,洪灾肆虐,朝廷寻了一位高人巧匠前去修筑新堤坝。不料前往河堤的半路,洪水冲垮房屋席卷城池,巧匠为了救堤坝图纸放弃了一位父亲央他救下襁褓婴儿的请求。   事后那位父亲夜袭巧匠,将人杀了图纸也毁了。   之后,洪水越发无法控制,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遍地哀鸣。   官员说罢,再次向聂更阑跪下:“下官带着皇命来到这里,就是想求仙君将那巧匠起死回生,好让他拯救黎明百姓于水火之中。”   让凡人起死回生?   且不说聂更阑有没有这等本事,即使有,可丘宿鱼告诫过他,修士不能插手凡人的命数,否则会被天道反噬,后果会异常严重。   正当这时,那头走过来一个看着和聂更阑同岁的少年,一脸鄙夷地瞪了眼官员,接着警告聂更阑。“你要是信了他们的话就惨了。”   官员惶然失色:“下官绝不敢欺骗仙君,仙君若是不信,尽管随下官到凡间走一遭,真相自然大白。”   少年嗤笑一声,眼睛却看着聂更阑:“它们是精怪中的一类,唤作魅,专扰乱心境祸害修士,你若是被它牵着鼻子走,神智会被掌控,渐渐成为它们的傀儡。”   少年说着,一把拉起聂更阑往外走。   官员连忙带人追了出来:“仙君,下官绝无欺骗您,仙君明鉴啊!”   “别理它们。”少年拉着聂更阑走得很快,不多时,两人就进入了一条无人的胡同。   那官员竟是又追了上来,显然不死心打算缠定了聂更阑。   眼看脚步声逐渐逼近,“铛”的一声,聂更阑祭出一把剑,毫不犹豫挥向那名官员。   “唰唰”两下,官员以及随从都化作烟灰消失在空气中。   少年终于松了一口气,朝那魅站过的地方切了声,然后对聂更阑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像你这样修为不高的,最容易被精怪鬼魅盯上了。”   “对了,道友是不是灵音宗出来历练的弟子啊?”   聂更阑把剑收入剑鞘,扔回储物袋,“是。”   少年脸上一喜:“哎,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做个伴。”   “对了道友,你打算去哪?历练不是得有个大致范围么,你可有属意的地方?”   聂更阑想了想,回答:“无量山。”   “无量山?”少年眼露惊喜,“这地方我去过,往东北方一直走就对了。那里有一方小秘境颇为凶险,上次我没成功进去,这回我陪你再去一次怎么样?听说里头有不少珍奇法宝哦,若是得了其中一件,恐怕会受益一辈子。”   聂更阑点点头:“无量山森林茂密,辽阔无边,我在藏书阁的典籍上得知那里有一条河,河底连通精怪的巢穴,里面的精怪至少也有成千上万。”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打量少年。   “原来你也知道这个地方?”少年撇撇嘴,“但我劝你还是不要靠近那条河为好,精怪可比魅还要难缠,被一只缠上就已经够受的了,实在不敢想象有一窝会是什么情景。”   他话音才落,只见聂更阑神色阴沉沉一剑朝自己劈来。   少年吓了一跳忙闪身躲开,“道友为何偷袭我?”   聂更阑面无表情:“戏演得不错。”   少年的脸顷刻间化为一虚一实,开始割裂,笑容也异常狰狞,“呵呵,你何时发现的?”   聂更阑再次凌空一剑劈向他,“无量山根本没有那条河!”   剑身裹挟灵力来势汹汹,但少年很灵活,到处游走躲闪,聂更阑能感觉得到自己灵力势头不小,可就是难以刺中对方。   渐渐地,他放慢了攻势,沉下心来感受灵力在手里的把控运用与走势。   少年却讥笑起来,“还真是个新手,有脑子,只可惜实力还不——”   就是趁他说话露出破绽的空隙,聂更阑找准机会一剑虚影分为五道,齐齐砸向少年。   论对方再快,五道光影有一道刺中就算成功。   下一刻,少年被两道剑影劈中,发出尖锐的惨叫声:“啊啊啊——”   聂更阑淡漠开口:“你与那几只魅是同伙。”   少年已经没办法说话。   空气中传来类似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少年渐渐化为颗颗星火,狰狞的面目由浓转淡,最后也和那几只魅一样消失不见。   一截树根“啪嗒”掉在了地上。   原来是一个低级的树精,看来是从树精本体脱离,专门寻找目标吸收灵气精气的。   聂更阑又是一剑,彻底将那截树根斩为两段。   他眸色沉冷慢慢出了巷子往大街而去。   方才官员恳求他到凡界救人时,他就已经起了疑心。   因为许田田不可能没告诉过修士不得插手凡人命数的规则,   聂更阑重新回到长街。   第二次经过“素心”茶铺时,他没进去,而是用玉佩再照了一次。   文君夫妇依旧是一副白骨影像。   聂更阑收起玉佩,毫不犹豫大步往城门方向走去。   ……   聂更阑在城门口向人打听了去无量山的路线,出城后便沿着山道往西北方走去。   如今这里处于灵音宗附近,灵气很充沛,聂更阑打算在方圆二十里范围内慢慢走,最好是能多遇上几个妖魅鬼怪,以累积对敌经验。   有足够支撑的灵力,不用白不用。   方才他对付树根精时起初颇为吃力,不过这树根精等级太低,他还未充分体验灵力运用走势,就已经将对方解决了。   因此,当聂更阑经过一片密林外,一阵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女人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时,他倏地停下脚步。   ***   流月大陆,聂家庄。   清风苑。   侍女银铃端坐在房内,沈端枫施了一道术法,侍女的脸瞬间换为她自己的。   银铃面露担忧:“夫人您速去速回,莫要被他们发现了端倪。”   “放心。”   沈端枫摸摸她鬓发,动用了匿息的法宝,下一刻消失在屋内。隐匿身形穿过清风苑结界时,她被守卫的法宝和结界威力震荡了心神,胸口一闷。   沈端枫迅速服下一粒丹药,身形轻飘飘赶往家主聂重远所在的院——道境院。   似乎是没料到沈端枫能突破清风苑的守卫,道境院的防卫并无太多变化。是以沈端枫十分顺利地穿过院子的守卫,不一会儿,隐匿身形来到书房门外。   书房门此时紧闭着。   沈端枫祭出法器“窥神钟”,法器静静飞到书房外结界,没过一会儿,书房内的谈话声清晰传出。   “上次的事很顺利,做得不错。”   “受了您的照拂,我怎会不尽心尽力,这次……”   沈端枫听着听着,神色逐渐转为凝重。   忽的,书房内那道陌生的声音开口:“有人偷听!”   下一瞬,房内声音消失全无,沈端枫刚收起法器,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聂重远的身影已经迅疾出现在她面前。   沈端枫无处可避,只得沉下脸与聂重远对视。   “端枫,你怎么忽然来了?”聂重远神色温和,声音更是出奇地平静,“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这一反常态的平静不禁让沈端枫打了个寒颤。   她神情不变,淡淡开口:“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又与那渺渺仙子厮混在一处?”   聂重远:“端枫,你……”   沈端枫正要冷笑,胸口一闷,只能压下情绪淡声道:“聂重远,我的本事确实不如你,但你未免也欺人太甚了些。”   “端枫,你怎会如此说?”聂重远摇摇头,“我隔三差五命人送奇珍异宝到你院里,就连渺渺都没这等待遇,我对你的情义难道还不够重么?”   ……   片刻后,沈端枫身形摇摇晃晃走下台阶。   有守卫要上前把她带回清风苑,聂重远出声阻止,“罢了,她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加强道境院守卫就是。”   “是,家主。”   沈端枫一路胸口闷痛着出了道境院,没多久,在一处连廊迎面碰上了王管家。   王管家惊讶之余连忙见礼:“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沈端枫忍不住苦笑:“你和他问的第一句话还真是一模一样。”   王管家惶然垂头:“夫人。”   沈端枫摇摇头:“王管家,从前你并非这副模样,聂家庄在你的协从管理下也还尚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你变了一副面孔的?”   王管家低头回话:“我们只是下人罢了,说什么、做什么,还不是全凭主人的命令么?”   沈端枫见他冥顽不灵,拂袖径自离开。   王管家对身边小厮道:“走吧。”   王管家与沈端枫的背影渐行渐远。   王管家的儿子在秘境外被妖魔伤得几乎要陨落,若不是靠着家主提供的天材地宝,儿子早已神魂俱灭。   不过是图个利字罢了。   ……   ***   密林外,女修笑声阴森冷寂,转眼间便到了聂更阑面前。   “又是出来历练的毛头小子吧?把你储物袋的东西都交出来,否则我就吸干你的精气和血,让你变成一具干尸!”   “看在你长得这般漂亮的份上,乖乖听话,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聂更阑无动于衷盯着女修张牙舞爪恐吓了半日,吐出两个字,“没有。”   女修哼了一声:“胆子还挺大,看来也不是新手了?”   聂更阑面对试探试探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铛”地一声再次亮出利剑。   女修见状也住了嘴,立时祭出一把血色骨伞,“小子,我这把可是浮生伞,又唤作赤血伞,若是被我的伞钉刺中,你浑身的血可就流干了。”   见聂更阑依旧冷着脸,女修不再废话,举伞刺向聂更阑。   可他没接几招,女修就从四面八方幻化了虚影袭来。   聂更阑发现身后没有依靠,四处都是空门,只得飞身往密林而去。   女修眼里划过一抹得逞,持伞追赶而上。   聂更阑进到密林,不一会儿便找到一棵十人环抱的参天大树。   这里环境很好,站在树前,不必腹背受敌。   聂更阑停下脚步不再逃匿,一道剑光挥向女修。   但女修作战经验明显胜过他,一来二去,他的脸、腿和肩背都被浮生伞刺中,血顺着衣袍流下,触目惊心。   聂更阑脸色沉沉,当机立断掏出丹药服下一粒。许盼娣在离开前特意交给他一瓶丹药,说是许田田留给他的。再加上之前他已有的,手里的丹药不在少数。   女修见状哈哈大笑:“还说手里没有宝贝,这么多丹药,你骗谁呢?”   聂更阑收起瓷瓶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手持利剑缓缓站直,“再来。”   女修:“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今日我就让你知道害怕二字怎么写!”   话音落,浮生伞和利剑挥出的灵力交织在一处。   渐渐地,聂更阑适应了女修的攻击力度,灵力走势运用也开始得心应手。   然而女修的浮生伞阴煞之气太重,打了一百多个回合后聂更阑终于意识到,对方修为在他之上,并且应当是筑基大圆满。   “铛!”   浮生伞再次砍在聂更阑的剑上。   在伞撑开的一瞬间,数枚骨钉再次激射而出。   聂更阑心神一凛,纵腾跳跃躲避开来,也是在那一瞬间,他看清了浮生伞内部骨架。   里面除了伞柄是骨架,其余支撑都是阴离木制成。   聂更阑似乎明什么,开始打量起四周环境。   下一瞬,他倏地收起剑飞速驶离密林。   女修脸白了白,紧追其后再次发动攻击,嘴上却嘲讽道:“怎么,还没打多少个回合你就怕了?就你这样子还出来历练,还是滚回家吃奶去吧!”   聂更阑并不理会,无论她如何激怒始终没有停下,一路御剑飞往密林外。   女修不由恼羞成怒,“还往哪里逃,给我受死!”   说着,她手里的浮生伞骤然大开大合,比方才还长一倍的骨钉闪烁着森诡之气蓄势待发!   聂更阑眼看就要飞出密林,不经意回头一瞥,情急之下召出火炎珠。   珠子被灵力催动,刹那间绽放出一道炙热的火光。而骨钉也几乎是瞬间向他发射而出。   女修“啊”地一声发出尖叫。   聂更阑趁这间隙迅速御剑飞出密林。   女修咬牙收起浮生伞,再次追赶而上。   不过几息,两人重新回到方才密林外的位置。   “臭小子,你知道了?”女修咬牙切齿,怨恨地盯着少年手里的火炎珠。   聂更阑被方才长出一倍的骨钉刺中身体十几处,血再次静静往下淌,他抹了把血迅速嚼下一颗丹药,道:“阴离木喜阴,畏光畏热,因此你方才故意引诱我进入密深处,那里光线昏暗,便于浮生伞发动攻击。”   女修猖狂大笑:“你一个长得这般漂亮的新手奶娃娃,没想到还挺见多识广呢,老娘还当你是个好欺负的主儿,算我看走眼了!”   聂更阑默默垂眼眼帘。   自从和丘宿鱼休沐那次回来,他三天两头往藏书阁跑,在丘宿鱼的各种“骚扰”下他看了不少书册典籍,因而也对流月大陆的灵植灵药、妖魔精怪了解不少。   聂更阑闭了闭眼,拂去“丘宿鱼”在眼前冲他勾勾手指的画面,眸子一凛,手里的剑即刻发动攻击。   “我虽然少了浮生伞,但修为还是比你高出一个小境界,漂亮的奶娃娃,你还是认命吧!”   女修也瞬间换了法宝,从浮生伞变为峨眉刺,这刺淬毒,尖头幽光闪烁,一沾到皮肤就会中毒。   峨眉刺和剑瞬间交汇,灵力冲击形成两道气墙。   若放在一开始,聂更阑还没把握,但方才打了个一百多回合,他已经摸清女修进攻和防守的路数。   打了十几个回合后,聂更阑终于由被动转为主动,开始频频发动攻击。   女修见他打法开始凶蛮,甚至有时顾不得空门大开,不由感到震惊,“你是不是疯了?”   聂更阑脸色阴沉,毫不理会地招招往她要害上劈次。   尽管他这时已经身中峨眉刺好几处地方,渗血的伤口也隐隐泛着幽蓝,明显是中毒了。   女修:“啧啧,这么漂亮的脸蛋也被我刺中了,你可找谁哭去啊,不好意思,今日你可没机会哭爹喊娘了!”   女修狂笑着正要再下狠手,心口却忽然遭到一击。   她笑容逐渐凝固,缓缓低下头看向刺中自己的剑身。   “……你?”   “我早已无父无母。”聂更阑不知何时已经闪身至她身后,神色冰冷连灵力带剑刺向她后背,一并贯穿了心口。   “噗嗤!”   聂更阑不等她反应,拔出剑又刺进去,一连狠狠刺了三下。   女修应声倒地,从喉头涌出腥甜,看着昳丽的少年缓缓走到面前。   “你败在废话太多。”少年冷冷说道。   眼看少年又要举剑再刺下终结性命,女修连忙抱住他的腿厉声求饶:“别、饶我一命,我、我还有个女儿在家里等我,她才三岁,若我身死她就孤苦无依了!”   女修话音落下,那头便传来一道软糯的女童嗓音。   “娘!”   果然,从那头奔来一个脸蛋圆润可爱的女童,大大的眼睛眼睫扑闪着眼里全是担忧。   “娘!你怎么样了!”女孩儿看到女修嘴角渗血胸口中剑的模样,惊慌失措大叫,“不要呀娘,你这是怎么了……呜呜呜……”   聂更阑没想到这女修还真的有一个三岁女儿,一时间怔在原地。   女修眼底闪过一丝阴冷,仿若一条毒蛇趁机扑了上去:“连幻境也识不破,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受死吧!”   只是没想到,聂更阑反应速度出奇快,在她碰到自己之前,第二把飞剑应声而出刺中她的左眼。   女修惨叫一声翻滚在地。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可爱的女童?   聂更阑眸子怒意一闪而过,一剑又一剑裹挟灵力刺中女修腹部,直至她再也不能动弹。   她不该用这么可爱的孩子欺骗自己。   在女修咽气之前,聂更阑冷冰冰问,“幻境是何时下的?”   “毒、毒粉……”   女修说完最后两个字,脖子一歪彻底咽了气。   聂更阑满身是伤跌坐在地,旋即掏出丹药再次服下,开始调息打坐。   平日有丘宿鱼在身边护着,他竟不知道孤身一人时处处都是险境。   不过今日的对敌收获了不少心得。   聂更阑静心感悟大道,吸收灵力进行调息。   片刻后,他缓缓睁眼,完成调息。   对方毕竟是筑基大圆满,他方才拼尽全力才杀了女修,虽然服了丹药,可身上的伤口一时半会不会痊愈。   依旧是疼痛难忍的。   聂更阑扶着一棵树慢慢站起身,走过去拾起女修的储物袋,手指扯了扯。   打不开。   看来是认主了。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里面有一把浮生伞。 第59章   聂更阑动不了储物袋里的东西, 只能暂时将女修的储物袋收好。   也许将来能用上也说不定。   做完这些,他靠着一棵树干慢慢滑坐下来,剧烈喘息了一声。   方才将女修捅了个对穿时, 他身体乃至脑子都是麻木的,一心只想着如何自保, 如何活下去。   如今回过神来,他双腿不自觉有些发软, 不得不坐下来歇息片刻。   除去杳鹤城里的两个精怪, 这算是他第一次杀人。   这种复杂和矛盾的感觉格外不同。   聂更阑脸上、衣服还沾着方才溅上的血迹,斑驳点点,异常醒目。   他没力气使清洁术,双手软绵绵垂在身侧,头垂着。   耳边似乎回响起丘宿鱼曾经告诫他的话:“修真界弱肉强食,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可以不主动犯事, 但受到侵害时要有自保的能力,否则只会被啃食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原来, 这就是修真界。   残酷而又残忍。   这是聂更阑第一天独自在修真界行走。   他慢慢举起手,打量着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   手, 在微微颤抖。   ……   枯坐良久后, 聂更阑终于恢复一丝力气,施了一道清洁术将身上的血渍清理干净。   他扶着树干慢慢起身, 往地上咽气的女修看了一眼。   然后转身离开。   只是没走多久,聂更阑猝然停下脚步, 冷声开口:“出来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 一道同是少年的声音传来:“这位道友还真是神了,我可是用了隐匿气息的法宝的,你如何发现我们的?”   少年说话时, 另外两个同伴也从后面不远处的大树后走出来。   他脸上明显带着赞许和欣赏的表情,颇为感兴趣地打量聂更阑。   聂更阑冷眼看着这三个人,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姿态极为戒备。   这三人和他年岁不相上下,一个神色宽和,一个神情桀骜不驯,另一个则靠着树干慵懒地站着,连看也懒得这边。   对方人多,而聂更阑才消耗过灵力稍显疲惫,对方若打定主意抢他的储物袋,他只能处于下风被动的位置。   最开始说话的少年见聂更阑神态戒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友莫要紧张,我们观察你大半日了,觉得你能力上佳,配得上与我们一块组队历练。”   聂更阑不动声色打量这几人:“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也不久,就是从第一只魅开始,向你求救那个。”少年依旧一派春风细雨,和乐地回答聂更阑的问题。   聂更阑怔了怔。   他竟然被跟踪了大半日也不曾发现端倪。   筑基等级的修为终究还是太低了,无法识破法器的痕迹。   “道友,你还没告诉我是如何发现我们踪迹的呢,”少年这时拱手道,“对了,我大名唤作卫子野,你呢?”   聂更阑一指靠在树干上看不到脸的那人:“他露出了袍子的一角。”   少年惊讶地看向那名同伴,须臾,失声笑了笑,“失策了,他就是来打酱油的,成日不上心,这会儿估计都睡着了。”   “对了道友,你如今是不是筑基大圆满?”   聂更阑始终在观察这几人的动向,闻言不动声色回答:“筑基中期。”   “筑基中期?”叫卫子野的少年吃了一惊,“方才那女修应当是筑基大圆满了,你竟将她打败了?”   虽然筑基中期和筑基大圆满只差了一个小境界,但对于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新手而言,打败比自己境界高的修士可谓是惊为天人了。   实力、智慧缺一不可,少一样都会落在下乘被对方弄死。   少年的同伴之一,也就是桀骜不驯的那个少年这时哼了一声冷冷道:“什么实力强劲,不过是个走运的小白脸罢了。”   “陆金狂,不可胡言。”卫子野皱了皱眉。   陆金狂哼了声,不满地抱着双臂,不说话了。   靠着树干打瞌睡的那个少年听到“小白脸”几个字猛地惊醒,茫然地从树后跳出来,“什么小白脸,在哪呢,在哪呢?”   卫子野略有不满:“邢简,我们是在办正事,你也理应一道与我们观察,出出主意,怎么能睡了这么大半日?”   邢简拿出帕子擦净嘴边的口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有你和陆金狂就够了呗,反正我实力不如你们。”   他说着,视线扫向站在前方的聂更阑,目光终于倏地停住了。   !   “你?”   邢简激动地指着昳丽的少年,“你、你……”   聂更阑神色冷了冷,似乎也认出了面前之人,顿时拔剑出鞘横在身前,姿态更为警戒。   卫子野一怔:“你们认识?他是谁?”   邢简激动得双眼放光,指着聂更阑说话也不利落了,“你、你不就是我那个没过门的未婚妻吗!”   此话一出,四周静了静。   就连对聂更阑不屑一顾的陆金狂也睁大了眼睛,扫了几眼聂更阑,最后嗤笑出声。   果然凭借一张脸走天下的角色,呵!   卫子野惊讶地注视聂更阑:“你就是传说中邢简的那个未婚妻?怪不得这小子在宗门里就总是惦记你,这回出来还唠叨着会不会遇到你呢,没想到还真让我们碰见了。”   聂更阑脸黑了黑,手里的剑“铿”地一声出鞘,在要不要把邢简舌头割了的想法中反复横跳。   邢简被他拔剑的动作吓了一跳,“小美人,不不,聂更阑,你别紧张,我什么也没做啊。”   聂更阑脸都绿了:“你早已退婚,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邢简当即疯狂摆手:“不不,我当时不知是脑子抽了还是中邪了,退婚不是我的本意,我并未想要与你退婚!”   聂更阑面无表情:“……我早已被赶出聂家。还有,我不喜欢男——”   他习惯性说出这句话,却忽然卡了壳。   眼前倏然出现一张张扬不羁的脸,笑意盈盈之后对他挤眉弄眼。   那头,邢简眼睛一亮:“没关系,我照样可以娶你,我会好好待你的。至于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现在不喜欢没关系,以后总会生出感情的。”   卫子野和陆金狂听得直皱眉。   这只看脸的家伙,人家都说了不喜欢男子还上赶着蹭,对方不生气才奇怪了。   果然,聂更阑立时“唰”地一声拔出剑,直直对准邢简,“你找死?”   邢简立即抱起脑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这美人真凶煞他也!   邢简当初中邪浑浑噩噩,只约摸记得聂更阑跪在家族面前哭,从头到脚都是弱小无助,谁成想这才多久他竟已经筑基,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冷美人。   邢简痴痴地盯着这冷美人。   凶点好啊,听话乖巧的在床笫之间没意思,凶一点才对味…   察觉到邢简忽然痴愣透着下流的眼神,聂更阑冷眼扫过去,目光闪过一丝厌恶。他收起剑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才出宗门就碰上曾经的“未婚夫”,这让他没来由记起聂云斟那张阴损恶毒的嘴脸。   委实晦气。   卫子野一看聂更阑要走顿时急了,奔过来拦在他面前,“聂道友请别忙着走,我们是诚心邀请你加入我们的历练队伍的。”   邢简忙不迭点头,热切地看着少年,“对对,加入我们吧!我们临雾宗没别的长处,只一点,有钱,非常有钱!财大气粗灵石无数,你跟着我们准没坏处!”   “当然,邢家也很有钱,你嫁过来也绝对有利而无害!”   卫子野呵斥他:“邢简,既然已经退婚就休要再提往事,你想把人吓跑不成?”   这三人显然是以卫子野为中心,邢简没有反驳,悻悻地退到一旁了。   聂更阑冷声开口:“我凭什么要与你们一队?”   陆金狂冷嗤:“就凭你一个人不可能活着回自己宗门。”   卫子野朝他拱了拱手,展颜一笑:“正式介绍一下,我们都是临雾宗内门弟子。”   “若是聂道友加入,我们能互相有个照应,路上遇到什么妖魔或找事的修士,也方便布阵掠阵。”   “聂道友,这一路上你不可能遇到的全是形单影只的散修,我们这些筑基的新手,抱团对抗敌人才是上策,不是么?”   邢简神情热切盯着聂更阑:“我和卫子野都是筑基初期,陆金狂是我们当中修为最高的,他是金丹初期。有金丹在队伍里,你大可以放心和我们组队。”   卫子野不禁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果然有“未婚妻”在,这家伙比之前一路上都积极多了。   邢简嘿嘿一笑,露出得意神色。   卫子野这时道:“聂道友是灵音宗弟子吧?除了上面所述以外,临雾宗与灵音宗还是四大宗门之一,关系深厚,迟则明年快则今年,临雾宗将有一批弟子到贵宗进学。”   “就凭这层盟友关系我们也不能对你怎么样,你大可以放心。”   渐渐地,聂更阑在他们轮番说动下动了心。   他们列举的每一个点都言之有理。   若是同他们组队,这一路上起码不会太狼狈。   聂更阑终于道:“如何证明你们的身份?”   卫子野一喜,对两个同伴道:“向聂道友出示一下你们的弟子玉牌吧。”   邢简动作最快,唰地一下拿出来向聂更阑展示,神色无比骄傲,“这上面是临雾宗的宗徽,神渊凤鸟,我们三个都是内门弟子。”   聂更阑一一看过去,卫子野和邢简的弟子玉牌确实出自临雾宗。   陆金狂却阴沉沉道:“等等,我不同意他加入队伍。”   卫子野蹙起眉:“陆金狂,适可而止!”   聂更阑则冷笑:“无所谓。”   加入他们的队伍是会有照应,但若没有队伍,他一个人也终会到达目的地。   说罢,聂更阑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卫子野第二次将他拦下,神色带了急切:“聂道友请见谅,他就是那个臭脾气,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习惯就好了。”   陆金狂粗声粗气道:“我是认真的!”   “你给我闭嘴!”   方才一直和煦亲人的卫子野突然厉声呵斥,冷不丁径直往陆金狂脑袋砸了一块灵石。   陆金狂额角顿时涌出刺目的红,血缓缓往下滴落。   这突如其来的变脸把邢简也吓到了,愣愣地来回看着两人。   卫子野冷脸呵斥同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实力匹配的,你要闹到何时!法器灵石你还要不要了?”   卫子野是真的动了怒。   陆金狂一个金丹初期、身形魁梧的人,居然被矮他一头的卫子野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阴沉地低下了头。   聂更阑注视着转变的这一幕,诧异地扬眉。   卫子野训了人,见陆金狂不再反驳终于松了口气,看向聂更阑:“聂道友,怎么样,你现在该同意了吧?”   陆金狂低低咕哝了一句:“别找个拖油瓶就行了。”   卫子野给他扔了个眼刀。   陆金狂悻悻闭嘴。   聂更阑则不作声,算是默认了。须臾,他淡声开口:“我的目的地是无量山。”   卫子野大喜:“你同意和我们组队了!没问题,那便去无量山,横竖都是历练,去哪都成。”   邢简喜笑颜开,拍手鼓掌:“好好,欢迎我的未——”   他收到了少年幽冷的眼刀子。   于是紧急改口:“欢迎聂更阑加入队伍!”   于是闲话不说,几人当即动身赶路。   一路上邢简极为殷勤,一会儿问聂更阑要不要吃的,要不要喝的,一会儿问他要不要法衣法器之类的宝物。   眼看聂更阑耐心将磬,卫子野及时把人拉到陆金狂身边待着。   聂更阑的世界这才清静了。   到了入夜,他们便在一处干燥的山洞里休息。   邢简锦衣玉食惯了,嫌弃地环视一圈山洞,接着从储物袋拿出一条毯子铺在在稻草上,他想去问聂更阑要不要毯子,才发现对方已经闭眼入定打坐了。   邢简便将毯子放在聂更阑身边,回到自己的毯子上。他才迈入筑基不久,还不习惯辟谷,于是拿出干粮吃了。还跑到打坐的聂更阑身边巴巴地等,想等他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把干粮递给他。   山洞另一头,陆金狂居然也从储物袋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小心翼翼递给了卫子野。   卫子野抬头瞥他:“我才步入筑基初期,你忘了?”   陆金狂收起干粮,小声道:“对不起。”   他眼角余光看到聂更阑身边的毯子,扬声对邢简道:“毯子还有没有,再拿一条来。”   对别人,完全是一副命令和刻薄的语气。   邢简对他这切换自如的两副脸孔无语至极,目光鄙视得不行,“这是我给聂更阑的,没有了!你自己之前不知道准备好吗?”   很显然,陆金狂没考虑得这么周全。   他又惴惴得瞟了眼卫子野。   “我坐稻草即可,出门在外哪有这么多讲究。”卫子野淡声开口。   不知何时,聂更阑已经结束打坐,睁开眼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我不需要这东西。”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眼邢简,再冷冷瞥向旁边的毯子。   陆金狂见状,忙走过来拾起毯子铺到卫子野旁边,“你坐上来。”   卫子野像是习惯了陆金狂的照顾,没说什么,还是坐到了毯子上。   ……   聂更阑将视线从他们身上收回。   邢简热情地凑过来,“聂更阑,你辟谷成功了吗?要不要吃干粮?”   聂更阑冷冷瞥过去。   邢简接收到他嫌弃的信号,视线落到山洞那头,自顾自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神奇,陆金狂一个金丹对居然对筑基初期嘘寒问暖言听计从的?”   “其实吧陆金狂一开始就是个穷小子出身,是靠着卫子野的灵石和天材地宝爬上来的,虽说到了金丹他也不必再这么卑躬屈膝了,但这家伙也太奇怪,居然都没离开,还是一直跟着卫子野……”   邢简说起八卦兴致勃勃压根停不下来,待到发现聂更阑凉凉的眼神才及时住了嘴。   “离我远点。”聂更阑冷冰冰出声警告。   邢简痴迷地盯着他昳丽的面容,愣神地点了点头,一句也不敢反驳拖着毯子退出了一丈以外的距离。   他倒是还想让聂更阑做他的炉鼎,这可是极品啊。   ……   翌日,一行四人出发上路。   两人行进速度不快也不慢,走了两日,终于出了灵音宗地界范围。   在他们翻过一座山坳后,身后的密林中冒出两个魔族小兵。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禀报魔尊,暂时别惊动他们。”   “好。”   ……   聂更阑四人翻过两座山后,终于在一处山坡碰到了前来抢法宝的修士。   三人看起来皆是四十多岁的模样,模样凶恶,开口就是要他们交出储物袋。   卫子野沉了脸色,暗暗在掌心积聚灵力就要上前,陆金狂却一把拉住他,眼神扫向聂更阑。   “这是他证明实力的好机会。”   聂更阑无声冷笑。   卫子野皱眉警告陆金狂不许闹事,率先冲上前和那三人打了起来。   聂更阑和陆金狂当即跟上。   邢简则在后面辅助他们。   打了才不过一阵,就有五个修士从树林里跳了出来,神色得意不已:“哈哈哈,几个毛头小子也不过如此,我们已经摸清他们的对敌路数了。”   原来这三人与这五人都是一伙的。   这几人一句话没说上来就发动攻击,而且招招对准要害,誓在要将聂更阑一行人击杀到底。   虽然有陆金狂这个金丹在,但毕竟是四个对八个,渐渐地,聂更阑等人开始体力不支。   邢简撑不住了,脸色苍白地大叫:“陆金狂你行不行啊,他们当中根本没有金丹修为的,你快将他们都干掉啊!”   陆金狂这会儿吃力地一对四个修士,根本无暇顾及邢简的喊话。   他面色嘴唇和邢简一样,都苍白得不像话。   聂更阑从与自己对敌的两人当中抽身出来,迅速环视一圈,发现卫子野也同样面色惨白如纸。   他迅速明白过来,当即厉声大喝:“都撤退进入树林,这里有瘴气!”   其他三人一惊,这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弥漫起一阵淡青色的雾气,肉眼几乎不可见。四人对敌投入专注,若不是聂更阑及时醒悟,恐怕他们就要慢性中毒被彻底绞杀在这瘴气中。   陆金狂咬牙撤出战斗圈子,拉起卫子野御剑往树林而去。   聂更阑和邢简紧随其后。   那八个人修士见状大叫:“不好,要让他们跑了!”   “追!”   聂更阑几人一边御剑,一边迅速服下九转冰魄丹,解去了瘴气之毒。   在树林里,他们很快被那八个修士追了上来。   这八人没一个修为超过陆金狂的,失去瘴气这个利器,陆金狂一刀一个灵力翻滚交织将其砍翻,聂更阑其余三人也提剑上去助力,不到半炷香时间,他们将人全都撂倒在地。   邢简狠狠松了口气,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些阴险卑鄙的家伙,知道修为不够就使阴招,还好聂更阑发现及时,否则我们都要折在这儿了!”   卫子野:“聂道友,这次真的多亏了你,你是如何看出来他们放了瘴气的?”   聂更阑:“这瘴气名为绿爪毒瘴,起初只有一只手掌大小不易为人察觉,色淡青,闻之无味,若不细看很难发现。我也是恰好看过一本典籍才认了出来。”   邢简猛地竖起大拇指,看着聂更阑的眼神仿佛在看九重天的仙人,痴迷又崇拜:“你好生厉害!”   他冲陆金狂骄傲地扬起下巴:“你现在服气了吧?我们都认不出这瘴气,若不是聂更阑,就连卫子野都要死在这了!”   陆金狂恼怒:“你少乌鸦嘴。”   卫子野:“好了,吵什么?一开始我就说过,聂道友的实力值得加入我们队伍。陆金狂,你以后莫要再使性子。”   陆金狂瞥了眼神色淡漠的聂更阑以及得意洋洋的邢简,无声退到一旁。   卫子野:“我们找个安全之处调息打坐,之后再出发上路。”   其余三人没有异议,纷纷跟着卫子野从林子离开。   ***   流月大陆,天魔谷。   一年多以来,魔尊稹肆的伤势已渐渐恢复。   他一痊愈,天魔谷又恢复了载歌载舞,夜夜笙歌的景象。   偌大的殿宇内,魔族属下穿过十几个翩翩起舞的妩媚妖姬来到面前禀报:“魔尊,属下收到消息,那个叫聂更阑的弟子已经从灵音宗离开,往流月大陆西北方向去了。”   稹肆将怀里搂着的妖姬放开从床榻上慢慢坐起身,眯起一双风流成性的桃花眼,“呵,他终于下山了。”   下属又道:“魔尊,我们还查到,似乎最近白衣人也在注意聂更阑的动静。”   稹肆眸光一凛:“你说什么,白衣人?”   “是!”   稹肆目光染上一层阴鸷,“本尊即日便出谷。”   他嗓音仿佛含着霜雪,“那人抢了无间魔域,这次,我绝对不能再让他得逞!”   ***   和八个修士对战结束,聂更阑四人调息恢复体力后,继续出发上路。   经过这几次的对战,聂更阑多少发现自己的不足和缺陷体现在灵力运用不纯熟、以及体内灵力储存不够两个方面。   不过卫子野和邢简倒是带了足够多的灵石,还分给了他许多灵石。至于运用不纯熟,还是得靠多磨练。   一行人走了半天之后,穿过一条溪流,不远处渐渐出现了炊烟。   “看来前面有村落,”卫子野道,“今日我们走不出这山谷,可以在村里借宿一晚,明日继续上路。”   这时,聂更阑不禁打量起四周的地形。   卫子野忍不住问:“聂道友,你在看什么?”   “无事,只不过发现这村落的入口,地形神似一只葫芦的嘴。”   卫子野:“这进村的入口确实狭窄了些,大家进去都警惕些,以防遭人暗算。”   不过,待他们顺利通过那“葫芦嘴”后也未曾发生任何事,四人也就放下心来。   这里似乎是一个较为隐蔽的村落,村民都很热情。   卫子野问过这里谁是村长后,村民纷纷给他们指路。   聂更阑等人跟着卫子野来到村长家,请求借宿一晚,并承诺会付给他们大量灵石作为报酬。   村长当即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去:“几位道友快请进,我家里最大那间西屋空着,你们需要歇息入睡么?我立刻给几位找被子来。”   卫子野连忙道:“村长太客气了,我们晚上打坐即可,也不需要进食,你只管忙自己的事便好。”   村长忙不迭点头:“好好,如此我就不打扰各位道友了。”   他打量一眼四人的穿着装扮,露出了踌躇之色。   卫子野:“村长是否有话要说?请不妨直言。”   “唉,”村长犹豫一阵还是开口了:“我看你们非富即贵的想必身怀不少奇珍异宝,劝你们明日就赶紧走吧,这山里有修为高深的怪人,又或许是精怪,总之实力不容小觑,诸位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卫子野和聂更阑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后,卫子野道:“多谢村长好意,我们明日一定离开。”   几人目送村长出去后,邢简将门关上。   “修为高深的怪人?”邢简道,“不如明日去一探究竟?若实在修为太强,我们就及时撤退。横竖都是出来修炼嘛,去看一眼也不打紧。”   卫子野瞥他一眼:“你何时变得这么积极了?”   邢简偷看那头的聂更阑一眼,干笑一声不说话了。   卫子野问:“聂道友,你认为如何?”   聂更阑并无异议:“嗯,就这么办吧。”   一行人商定后,各自寻了个角落入定打坐修炼了。   几人本以为村长所言是危言耸听,过于夸大。   没想到,过了一夜天大亮时,众人才发现屋里少了一个人。   卫子野不见了。 第60章   起初是邢简最先发现的。   他修炼了半宿毫无进展, 看看屋中三人都在静心打坐,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拿出毯子铺在地方躺下了。还特意往聂更阑身边靠了靠。   筑基其实已经不需要睡眠, 可谁让他无聊呢?   于是邢简一觉睡到天大亮,模模糊糊睁开眼后, 发现聂更阑和陆金狂依旧在打坐。   两人居然纹丝不动了一整夜。   而他们中间的那个蒲团,却是空空如也。   一大早的, 卫子野不知道去哪了。   邢简并未放在心上, 又搂着毯子睡了过去。   直到巳时醒来,陆金狂和聂更阑也终于结束了一整夜的打坐,睁开眼睛。   邢简不经意瞥了眼两人中间,咦了一声:“卫子野怎么一大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陆金狂一怔:“你说什么,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是啊, 我辰时醒了一次, 看到他不在还以为他出去打水洗漱了呢,就继续睡, ”邢简又打了个呵欠,从摊子上坐起身, “卫子野该不会是去村子里查探那个什么精怪的情况了吧?”   陆金狂脸色不太好看, “不可能,他……他才筑基, 不会离开我单独行动。”   说到最后,他语气也带了几分犹豫, 有些不确定了。   那头, 聂更阑已经站起身走到屋门后,查看一圈后道:“人没出去,门栓没动过。”   陆金狂和邢简立刻围了过来, 一看,脸色瞬间变了变。   门栓在里面确实是拴着的。   卫子野如果要出去,不可能从外面把门栓上,也没这个必要。   邢简睁圆了眼睛,下意识后退一步:“什、什么意思?难道说,卫子野是在这间屋子里消失的?”   陆金狂皱眉:“不可能。”   邢简连忙看了一圈四周,忽然指着窗户叫道:“昨夜我们忘记栓窗户了,难道他是从窗户出去的?说不定他很快就回来了!”   陆金狂忍不了他这白痴的发言,作势一脚踹过去,“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他为何放着门不走要跳窗!”   “再者,他若是被人从窗户掳走,我们不可能没有察觉。”   邢简一想也是,有些惴惴地看向正在沉思的少年,“聂更阑,你觉得卫子野到底去哪了,他是不是被掳走的?”   陆金狂:“他真要出去走走,不会一声不吭,一定会留下字条。”   聂更阑当机立断做出决策:“先去院子以及村子里找,同时告诉将此事告知村长。”   陆金狂:“我去找!”   “等等,”聂更阑出声叫住他,“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于是,三人一道出了屋子。   村长家有七八间竹屋,不算大,但在村子里也是最大的一户人家了。   三个人在院子里找遍也不见人,神色渐渐转为沉重。   村长一家早已起来,喂鸡的喂鸡,给菜浇水的浇水,村长的儿子虎子方才还出去打柴了。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是炼气期,因此生活起居和凡人没什么不同,依旧需要吃饭睡觉。   村长见三人在院子里转悠了半天,忍不住过去问:“各位道友,一大早的,你们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我看你们找了一圈了也没找到。”   陆金狂神情阴沉地朝村长走过来,气势凶恶得仿佛要打架,吓得村长连连后退了两步,还以为他要打人。   “道、道友,”村长害怕地看着陆金狂,“你这是?”   陆金狂却沉着脸问:“请问村长,今晨起来可曾见过卫子野出门?”   “卫子野?”村长这才仔细看了一圈他们,问道,“是不是那个文质彬彬和和气气的少年?我还以为他在屋里歇息呢,怎么,他不在么?”   “不在,他不知是不是出门了!”邢简道,“我们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你家里的屋子消失了。”   村长瞬间睁大了眼睛。   于是乎,他立即跟着三人来到了昨夜他们休息的西屋。   村长叹了口气,脸上神情露出匪夷所思,“其实我不用看都知道,那位卫道友并不在这屋中,会不会是他今晨出去了,只是我恰好没看到而已。”   想了想,他立即去把二儿子柱子叫来,让他去挨家挨户地问。   柱子找了个几个玩伴帮忙,问了一圈很快回来回话,说今早到现在并没有见着卫子野出现在村子里。   邢简顿时害怕地打量天花板和地面,“这么说,卫子野当真是在这里不见的……”   村长直摇头:“呸呸,晦气晦气,莫要胡说。”   “我们一直住在这儿,从未出过什么事,你可别瞎说呵。”   邢简却悄悄往聂更阑身后躲了躲,疑神疑鬼地又开始观察这间屋子。   屋子是竹屋,基底悬空,不存在什么地板暗道之类的机关。所以村长家暗害卫子野的可能性没这么大。   陆金狂一想到卫子野已经失踪了一个时辰就焦急异常,竟主动冲聂更阑询问意见,“你怎么看?”   屋子里的人都朝聂更阑看了过来。   聂更阑走到窗前,将竹窗子支起,而后又回到屋子中间沉声道出自己的分析:“现在无非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卫子野很早就出去了,他以为会很快回来因此没留字条,但没想到中途出了意外。”   陆金狂眉头忍不住皱得死紧。   “第二,他根本没出去,正是在这间屋子消失的。”   邢简禁不住连连点头,双眼放光,看着聂更阑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神明,混沌的脑子也变得清晰起来,“对对,就是这样没错,只有这两种可能。”   “小美人你也太聪明了,这么快就将这一团乱的线理清了!”   聂更阑沉下脸:“你叫我什么?”   邢简生怕他又拔剑对准自己,心虚地捂住嘴。   陆金狂皱了皱眉。   聂更阑冷脸道:“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为何我们没事,唯独卫子野不见了。”   邢简:“莫非是他看上去法宝最多,所以那些什么精怪之类的单单将他掳走了?”   陆金狂怒而一脚踹向他,“你敢咒他?”   邢简躲过这一脚再次躲到聂更阑身后,“你发什么火,我也只是合理猜测而已,难道昨日村长说的话你忘了,这里有觊觎人法宝的精怪出没!”   村长忙不迭点头:“是是,确实如此,那精怪只看得上身怀天材地宝的。可是,这也说不通呐,为何诸位都没事,却只有那卫道友不见了?”   聂更阑出声:“既然村长说这间屋子一直都平安无事,横竖屋子跑不了,先把第一个问题确认了再议。”   陆金狂:“你是说先出去找人?”   “嗯。”   陆金狂:“好,你与我一块出去找,邢简负责守在此处。”   邢简一听跳了起来大声抗议:“你们别把我扔在这,我也要去!”   陆金狂:“你出去只会拖后腿。”   “万一这屋子又吃人怎么办!”邢简疯狂摇头死活不同意,“要走一块走!”   聂更阑:“现在不能少人,一起行动吧。”   邢简头一次听到美人替自己说话,眼睛发亮当即蹭了过来。   “唰!”聂更阑拔出剑横在他面前,警告意味十足,“离我远点。”   邢简咽了咽口水,盯着那把剑后退到了陆金狂身边。   村长这时道:“几位道友,你们可要注意安全啊。我让村民留意了,若是在外头瞧见卫道友,立即派人通知你们。”   陆金狂:“有劳了。”   于是,三人出了村长家,沿着村子走下去。   这一路上,当然是没见到卫子野的身影。   直到快走到村尾时,他们才看到一块石碑立在路边,上面刻了三个字。   “葫芦村,”邢简念了出来,“还真用葫芦做了地名。”   聂更阑在进村子前说过,这里的地形神似一只葫芦,只不过进村的入口像葫芦嘴并且非常狭窄而已。   陆金狂找不到卫子野,已经开始急躁:“上山找!”   三人从村尾的岔路口沿路而上,为了不和卫子野错过,几人没有御剑,而是一寸一寸徒步往上爬。   不过,这边的山范围何其广泛,三人爬了大半日,日头将他们晒得汗流浃背。   邢简早已累得腰酸背疼,脚底也疼得再也不肯前进一分。索性干脆不走了。   反观聂更阑和陆金狂,像没事人似的,气不喘脸不红,实在天理难容。   放在平时,陆金狂早已鄙夷地开始嘲笑:“连用灵力调息都不会,白长了这修为。”   但他眼下没有心情,只是沉沉扫了邢简一眼就作罢。   聂更阑开口:“御剑搜吧,在这片地方再找一遍。”   邢简如获大赦,立即御剑跟着他们升空起飞。   还是御剑好,不用亲自走路。   然而,几人在方圆十几里的范围一遍又一遍呼唤卫子野的名字,却始终一无所获。   这个办法虽然蠢笨,但也只能这么做。   聂更阑和邢简都是筑基,两人的御剑时间不能过长,很快,体内的灵力就不足以支撑他们再飞下去。   眼看天色不早了,聂更阑提出打道回府。   陆金狂立即道:“不行!找不到他都不许回去!”   邢简:“我说你要不要这么霸道,我俩灵气早已经耗光了,又不像你是金丹,难不成你要背着我们在这山头找人不成?”   聂更阑:“天色已晚,若你出事,卫子野就失去一个能被找到的机会。”   这话确实一针见血。   神情激动的陆金狂一听,瞬间安静下来。   邢简哼了一声。   三人于是回了葫芦村,进村子时,各家各户已经升起炊烟开始烧火做饭。   不久后,终于能看到村长家的竹屋,邢简自语低喃:“奇了怪了,莫非卫子野真是在那间屋子里消失的?”   “还是说,他被什么东西吸引情急之下跳窗出去,被引到了山上?可这这些山峰实在延绵不绝,要找起来也太困难了些。”   正说着,三人已经进了村长家的篱笆院子。   村长知道他们回来忙迎上来,瞧见他们疲惫的神情,关切地问:“几位道友,是不是没找到?”   聂更阑:“是。”   村长叹口气:“我让村里的人注意一整天了,这里也没有卫道友的消息。”   邢简:“果真是那间屋子有古怪?可是这也太不合理了,为什么我们三个会没事呢?”   这个话题他已经给出过猜测,但始终不太敢相信。   蓦地,站在后面的陆金狂一拳砸向篱笆,弄得篱笆簌簌震动,把几人吓了一跳。   陆金狂眼睛发红忍不住低吼出声:“若是找不到他,我……”   空气中安静一瞬。   邢简唉声叹气:“修真界生死有命,全凭天意,任谁也想不到好端端地在屋里也会出事啊,你想开点。”   陆金狂却忽然拔高嗓门大吼出声:“他救过我和我娘的命!”   在场的人都怔了怔。   陆金狂吼道:“你懂那种被逼到绝境、被欺凌和饥饿交织的滋味吗!小时候我和我娘被那群人侮辱,眼看就要……”   他似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啜泣,“然后他就出现了。”   陆金狂平时话不算多,绝不会主动吐露私事,尤其是这些阴暗扭曲令人愤怒的往事。   意识到自己多言,陆金狂看着错愕的邢简冷笑:“不,你是世家公子哥,养尊处优的少爷,体会不到看见光芒从天而降的心情。”   邢简确实无法明白。   但聂更阑能理解。他默默垂眸,看着地上的碎石子和杂草,久久不语。   陆金狂恶狠狠开口:“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他找回来!”   好一阵没出声的村长这时道:“各位,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这件事太过蹊跷,你们不妨上报宗门请求支援,这样还能快一些。否则时间流逝一息,卫道友就失去一丝生机啊!”   邢简忙不迭附和:“对对,赶紧联系宗门,让他们派人过来救卫子野!”   聂更阑却说:“再等等吧,明日若是再找不到……”   不等他说完,陆金狂已经往外冲去,“我自己去找!”   聂更阑喝住他:“回来!”   “别忘了我说过的话,你若出事,他便失去一个被找到的机会。”   陆金狂猝然停下脚步。   随后,一声不吭神色阴沉沉地又走了回来。   村长见状道:“好了好了,入夜外面确实容易遇到危险,我给几位道友烧了暖脾的汤,各位喝点压压惊便歇了,明日好继续找人。”   三人便随着村长进去,回到了昨夜住过的西屋。   村长端了汤过来,几人虽然不饿但还是喝了一些。   之后便是洗漱,各自打坐的打坐,躺下的躺下。   夜半时分,屋里四颗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光芒依旧四溢,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   这是邢简主动摆上的,还说如果对方是一个怕光的鬼魅妖魔,或许还能震慑一二。   然而他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时,屋里依旧如同白昼。   只是,属于陆金狂的那个蒲团早已空空如也,毫无人影。   邢简揉揉眼睛拼命看过去。   没错,确实是没人!   陆金狂不见了!   几息后,西屋传出惊天动地的喊叫声:“来人啊!”   村长一家被惊动,匆匆披了外衣赶过来,一进屋就看到邢简躲在聂更阑身后,显然是觉得整个事情毛骨悚然,害怕极了。   “出了什么事,怎么了?”村长急声闻。   邢简畏畏缩缩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陆金狂的蒲团,“他、他、他不见了!失踪了!和卫子野的情况一模一样!”   “这下总不能说陆金狂大半夜跑出去了吧,一定是这屋子有问题!”   村长大儿子虎子说:“是不是陆道友急着找卫道友,大半夜出去了?”   “他知道轻重,”聂更阑摇头,“若是出去,他会留言的。”   聂更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无论是卫子野或是陆金狂,两人都是在这间屋子里无故失去了踪迹。   邢简哗啦一下翻出法宝天音锤气势汹汹横在村长跟前,“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暗害我们!”   “不不,道友息怒!”村长急得都要跪下了,“道友不妨想想,我若是要害你们,为何不全都把你们带走,反而一个个弄走,费时费力不说,还要惹得你们怀疑和报复?”   聂更阑:“嗯,村长所言有理。”   邢简气得“啪”地收回天音锤,又怕又怒地扫了眼陆金狂的蒲团,“那现在该怎么办!”   村长慌忙往外走:“我去把村民叫起来,连夜上山找人!”   “不必,”聂更阑出声叫住他,“若对方真是鬼怪精魅,你们都是炼气期,斗不过对方反而有危险。”   村长闻言停下脚步。   邢简哼了声,语气充满鄙夷:“对方要的是天材地宝,要害他们早就害了。”   聂更阑冷声警告:“闭嘴。”   村长一家被刺了一句,虽然不满但也不好和客人发作,更何况他们都是筑基期的修士,并不适合起冲突。   聂更阑看向村长,“抱歉,不必理会他。请问可否给我们换一间屋子?天亮后我们再出发找人。”   村长看他是个好说话的,好心提醒道:“道友,我看你们明日还是趁早离开吧,已经不见两个人,这里实在太邪乎了,我早就提醒过各位,你们……唉。”   村长说不下去了。   邢简眼睛一瞪:“那怎么行!连金丹都折在这儿了,没了金丹期修士我们也走不下去!”   “那,不如两位道友还是联络各自的宗门寻求援助吧,这件事过于棘手,再晚点恐怕那两位会出现性命之忧。”村长第二次劝他们向宗门进行求助。   “只能如此了,”聂更阑拿出弟子玉牌,“灵音宗距离这里最近,我这就联系宗主。”   说着,他走到角落,以灵力注入玉牌,接着着对玉牌说了几句话。   把事情交代清楚后,聂更阑重新回到村长一家面前,“那就劳烦村长给我们安排另外一间屋子了。”   村长:“好说,南屋没人住,只是杂物堆放多了些,二位要是不嫌弃就跟我来。”   邢简在看到那间屋子后嫌弃万分   ,但要让他回那间西屋他也不敢,只能用术法大致清理了一遍,铺了毯子重新坐下。   一切都整理好,村长出去前道:“二位好好休息吧。”   说着,出去替他们把门关上。   聂更阑使了术法将门栓落下。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一阵诡异可怖的氛围始终萦绕在空气中。   邢简怕得睡不着,索性也跟着聂更阑一道打坐,不至于睡得太死出了事也毫无察觉。   ……   聂更阑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的。   再次醒来时,他和邢简已经都不在那间堆放杂物的南屋里。   聂更阑踢了踢旁边呼呼大睡的邢简,冷冷出声:“起来。”   邢简立即惊醒从地上一跃而起,“怎么了,怎么了!”   话一出,他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什么杂物房,吓得尖叫大喊。   “啊!”   “这是哪里,我们在哪!我们也被那怪物掳到这里了吗!”   聂更阑被吵得眼皮直跳,“安静!”   邢简当即收了声,安静如鸡。   这是一处黑漆漆类似牢房一样的地方。   适应光线后,能看得出来这是一间无人的石牢。   但也只是勉强分辨得出,这里光线过于昏暗,实在无法再看出更多细节。   邢简不由摸了摸储物袋,紧跟着咬牙切齿开口:“我的储物袋不见了!”   “那个怪物果然是冲着珍宝法器来的。”   他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响起,石牢门似乎被人从外面打开。   也不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石牢门打开后室内依旧一片漆黑,聂更阑根本看不清进来的到底是人还是怪物。   聂更阑和邢简戒备地站在一处,正打算反击,却忽然发现使不出分毫的灵力。   “灵力呢!”邢简惊慌失措地大叫,“我的灵力怎么没了?!”   聂更阑心里沉了沉,正要说话,对方却将他们推搡着往外走。   是一只手。   聂更阑能感受到对方是人。   得出这个结论,他便垂下眼睛乖乖跟着对方一路沿着黑暗的甬道往前走。   实际上,失去灵力他倒是可以试着与对方肉搏,但如今还没找到卫子野和陆金狂,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邢简就更加不敢动了,这里过于幽暗,没有灵力傍身,他生怕一挣扎对方就会取他性命。   两人很快被推下一间更为幽闭的空间。   推落的地方似乎类似于地窖的入口,聂更阑和邢简摔进去时浑身传来难忍的疼痛。   没有灵力护身,处处都不方便。   “咔嚓。”地窖口被关上了。   聂更阑摔得耳朵嗡鸣,从地上爬起来时,赫然一下看清了整个密室的情况,瞳孔微微睁圆。   邢简更是夸张,恐惧地叫声贯穿了整个密室:“啊——”   密室内光线并不算昏暗。   因此他们能看得出,四面的石壁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双双眼睛。仿佛是刚从人脸上挖下来似的,眼球上似乎还滴着血。   一双双眼睛的瞳孔似乎在滴溜溜转动,恰似活人的眼睛一般,硬是生出了一股可怖的荒谬感。   邢简“嘭”地一声跌倒在地,捂着嘴开始干呕。   “窸窸窣窣。”   宽阔的密室另一头似乎有东西在动。   邢简顾不得继续呕,赶紧连滚带爬躲到聂更阑身后,生怕蹿出一头什么可怕的怪物将他吞吃了。   不一会儿,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聂更阑这才看清,那头昏暗的角落,居然密密麻麻一片都是人。   他们当中清一色都是少年人,或男或女,青年也有,间或也有几个三四十岁模样的夹在里面。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那个人,他们认识。   “你们终于来了。”陆金狂面无表情地看着聂更阑和邢简。   邢简听到这话有点不爽,“什么叫终于来了,你巴不得我们也落入怪物的手里对不对!”   陆金狂哼了一声,懒得和这蠢货计较。   邢简不爽归不爽,看到陆金狂还活着总算松了口气,他四处张望道,“卫子野呢,他也还活着吗?”   “我在这。”   属于卫子野的声音传出,阴影里继而走出来另一道身影,他对聂更阑点点头:“看来你们也灵力尽失,储物袋被搜走了?”   聂更阑视线扫向那边密密麻麻的人堆:“是。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邢简:“还能是什么情况,那个怪物不就是贪图我们的灵器法器吗!”   卫子野:“灵力尽失,储物袋落入对方手里,自然是成为待宰的羔羊了。但只是贪图宝物吗?我看不尽然。这里隔几天就会有人被带走,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我们,随时都会有丧命的危险。”   聂更阑视线重新回到那面挂满眼球的石壁,“这些,都是被关在这里的受害者的眼球?”   “我也是如此猜测的。”卫子野点点头。   密室里,所有被囚禁的人都静静听着这几个少年的对话,并不出声。   关于对这些眼球和密室的讨论,他们已经重复了不下百遍,因此这会儿都只是沉默而已。   这时,另一道声音从人堆中传来,还伴随着一阵恐吓的嗤笑:“这里的人不光是被杀掉。”   “据说活人会被带去一个地方,先是经历过某些更为恶心恐怖的事,然后,再慢慢凌迟弄死你。”   这声音颇为耳熟。   聂更阑不会忘记这个声音,是以眉心瞬间皱得死紧。   下一刻,聂云斟那张神情戏谑的脸出现在阴影外,似笑非笑走到聂更阑身前,手啪地一声搭在了他肩上:“弟弟,别来无恙啊?”   聂更阑厌恶这张脸。   这个看似文质彬彬实则对他从来都是侮辱戏耍的人,就对他说话时声音也若有似无含着挑逗戏弄。   “呃。”聂更阑胃里酸意翻涌,当即呕了出来,身体更是排斥对聂云斟的接触迅速往后倒去。   然而不知何时他身后已经出现一道身影,在聂更阑以为要狠狠摔在冰凉硬邦邦的地板上时,他被一双有力的手结结实实托住了。   少年蓦然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接着,脑袋嗡了一声,艰难出声:“是你?” 第61章   青年扶起聂更阑站好, 面色波澜不惊:“道友认得我?”   聂更阑一怔,这才发现这个青年俊美野性,神色冰冷隐隐透着一股不羁。   而他是从来看不清那人的面容的。   也许, 只是眼神气质有些神似罢了。   况且这里是幽禁的密室,强大如他怎么可能在此处出现?   聂更阑拱手:“认错了人, 请见谅。”   青年没说什么,负手站到一旁。   邢简这时冲了过来:“聂更阑, 你怎么吐了, 没事吧?”   聂云斟哂笑一声:“邢简,你难道不记得了?论道会你退婚那日他说过不喜男子,而且吧,他若是被男子触碰还会呕吐呢。”   “我这弟弟可真是个贞洁烈男,呵呵。”   最后一句聂云斟刻意拉长了音调, 语气极其嘲弄。   “就连哥哥我碰他, 都——”   聂云斟一边说,一边伸手往聂更阑脸上探。   一只手蓦地将他钳住。   聂云斟一看, 又是方才那个青年,对方正冷冰冰睨着自己。   “我和我弟弟说话, 你插什么手?”   青年:“他厌恶你靠近, 没看出来?”   说时,青年慢慢弯曲手臂将聂云斟的手腕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聂云斟完全敌不过青年的力道, 疼得发出惨烈嚎叫,“啊!”   青年见好就收, 及时将他放了开来。   聂云斟捂着红肿几乎要骨折的手腕, 转头对聂更阑怒目而视。   聂更阑却并不给他眼神,只是朝青年微微颔首,以示感激。   卫子野看出聂更阑兄弟二人不对付, 立刻站出来劝阻,“二位,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待出去后你们有的是时间叙家常。”   邢简也赶紧出声:“云斟,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   “哼,下山历练,还能有什么原因,”聂云斟阴恻恻扫了眼聂更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我的好弟弟。”   邢简:“原来如此,我们几个也是历练,半路遇见聂更阑就邀请他加入队伍了,说实话,他实力很不错的。”   聂云斟颇为意外地瞥向聂更阑,“是么?也对,弟弟如今已经筑基,不再是两年前跪在地上哭的无助少年了。”   “我还没恭喜你你筑基了呢,弟弟,父亲若是知道,多少会后悔把你赶出家门吧。”   聂更阑蹙起眉心。   聂云斟目光阴鸷地与他对视,嘴边的哂笑仿佛淬毒的蛇,“因为你顽劣,母亲身体近日越发不好了,你可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一句又一句的逼问灌入耳里,如同沉甸甸的钎子锋利而冰冷。   聂更阑不想听,神情阴翳地往后退了一步,将牙关咬紧。   青年又一次适时扶住他。   聂更阑抬眼,哑声道:“多谢。”   卫子野语调含着冰冷喝道:“好了,我不是说过这里不是你们唇枪舌剑的地方?如今我们不能内讧,应该先一齐想办法逃出这鬼地方才是首要目标。”   气氛正凝滞时,密室上方突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动。   接着,上方入口的地板被掀起,一个少年被嘭地一声扔了下来。   少年在看到满壁的眼球时吓得失声尖叫,“这里是什么地方,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整个密室的人被他吵得摸摸捂住了耳朵。   那边人堆里有人不耐烦呵斥:“鬼叫什么,胆子这么小还敢出来历练?”   少年终于看清了密室这边还有这么多活人,立即连滚带爬冲过来挤进了人堆,瑟瑟发抖抱着膝盖不敢再抬头。   吵闹的动静消失后,卫子野继续道:“这个密室四面都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我们又灵力尽失出去很困难。各位,你们有什么想法?”   陆金狂这时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随后,卫子野惊讶地看向聂更阑,“聂道友,你有办法?”   密室里,所有人瞬间都看了过来。   聂更阑在众多视线瞩目下,将发冠上的火麒麟簪子拔了下来。   他一捏簪子,那看似细细的簪身一涌动,吐出了一个储物袋。   所有人都惊愕不已,目不转睛盯着聂更阑手里的储物袋。   邢简磕磕绊绊叫道:“你、你居然有储物袋?他们为何没有搜你的身?”   聂更阑解释:“他们搜身时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簪子,因此这个储物袋没被搜刮走。”   密室里众人异常警察,角落里的人哗啦一下涌了过来将他们围住。   “你有储物袋!”   “一定要救我们出去啊,求求道友了!”   “这个地方太可怕了,请一定要把我们也带走,求求你们了!”   邢简:“可是,如今我们没有灵力,这储物袋也打不开啊!”   所有人再次齐齐看向聂更阑手上的储物袋。   不少人失望地垂下头。   没了灵力,一切都是摆设。   却见聂更阑这时捏住簪子,把储物袋的口子一挑。簪子已经是一个小型法器,感受到他的气息立即涌出一股力量。   “嗤啦。”储物袋就这样眼睁睁地在众人面前打开了。   密室里传来一阵欢呼。   “打开了!”   “太好了,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   “我们能出去了!”   卫子野这时问:“聂道友,你是如何得知他们的目标之一是法宝而提前藏起了储物袋的?”   陆金狂沉声开口:“那日我们上山寻你,聂更阑示意我罩了个结界,在结界里告诉我可以留一手。”   “我的储物袋法宝丹药比较多,于是就把我的留给了他。”   聂更阑点头:“他们搜走陆道友的储物袋,来自于那日我杀死的那名女修。”   邢简却恼了,“等等!你们那日何时商量的?你们背着本少爷商量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告诉我?!”   陆金狂冷笑:“你若害怕,事情会更逼真。”   邢简怫然不悦,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质问陆金狂:“所以你锤篱笆痛哭的那一段,也是演戏?”   卫子野愣了愣,看向陆金狂:“你哭过?”   邢简为了发展嘲笑陆金狂的同盟,立刻把那日的事完整说了一遍,“哈哈哈,陆金狂这大块头何曾哭过,要不是气氛悲惨,我当时都想笑了。”   卫子野诧异地看向陆金狂,在他印象里,他从来不会为这些小事流泪。   陆金狂神色略显尴尬:“我一想到你可能真的出事了,怎么也控制不住,不是演的,算是真情流露。”   “嘶。”邢简摸了一把手臂的鸡皮疙瘩。   这家伙也太理直气壮了些,可真敢说啊。   卫子野摇摇头:“真傻。修真界随时随地都在有人陨落,若我真死了,你给我立个冢就是了。”   陆金狂眼眶渐渐又红了。   邢简:“等等,打住,别哭了啊!赶紧想办法逃出去,本少爷不想再待下去了,这里瘆得慌,还没有储物袋,我晚上要怎么睡啊!”   卫子野这时问:“聂道友,你是如何看出那些村民有问题的?”   聂更阑:“你看出来了?你和陆道友接连失踪,对方一直鼓动我们上报宗门请求援救。于是我便猜测,他们希望有更多的修士能进入葫芦村。”   卫子野微微颔首:“所幸有你,否则这次真的麻烦了。”   邢简又叫了起来:“所以那晚卫子野失踪,之后你们没用防护法器,就是为了被掳走?”   陆金狂冷声道:“不然呢?”   邢简擦了把额头的汗,完全没了脾气。   他一个人用防护法器睡得还算安稳,没想到身边的两人却是抱着必定被掳走的心态坐在蒲团上的。   陆金狂这时从聂更阑手里接过自己的储物袋,翻找一阵后拿出了一瓶丹药,“这是高阶破障丹,服下之后能恢复灵力,但只有三十粒。”   他粗略估摸了一下,这间密室至少关押了一百五十多人。   陆金狂首先给卫子野和聂更阑分了一粒,自己服下一粒,而后又给邢简一粒。   邢简:“云斟是我朋友,也分给他一粒吧。”   陆金狂瞥了眼聂更阑,见他神情淡漠,所以并不理会邢简的要求。   聂云斟脸色沉了沉。   密室里,众人或惊慌或埋怨丹药怎么这么少,还有人争先恐后举手,恳求陆金狂把丹药分给他们。   卫子野这时道:“分到丹药的,对方下次进来把人带走,就需要你们主动站出来。”   话落,不少人蜂拥着退出了人群回到角落。   但也有极少数依旧站在原地。   方才的青年率先出声:“我可以。”   陆金狂便分给他一粒。   聂云斟不得不出声表态,陆金狂瞥他一眼,也把丹药递给他。   很快,一瓶高阶破障丹见底,丹药分光了。   众人纷纷坐下调息。   一炷香过后,服下丹药的三十人终于恢复自身修为和灵力,从地上一跃而起。   邢简喜极而泣:“终于能动弹了,我浑身都轻盈了不少!”   卫子野发话了:“所有人的储物袋还不知在何处,陆金狂是金丹,下次你先出去负责把储物袋找到,想办法带回来给我们。”   陆金狂正要点头,方才的青年忽然道:“我是元婴期,我去。”   众人惊讶地看向他。   卫子野朝他拱手:“也好,那就有劳了,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无名。”青年言简意赅回答。   卫子野:“无名道友,有劳了。”   聂更阑:“我同他一道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青年身上有股莫名的熟悉感,让他愿意接近他。   卫子野等人没有异议,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翌日。   密室一片安静时,上方入口传来响动。   接着有梯子放下,有人“嗒嗒嗒”走了下来。   聂更阑卫子野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无声站了起来。   “来四五个人,谁主动出来,否则我就点人了!”   来的似乎是两个人,说话声在密室里传来回音,空灵飘荡,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当他们的脸出现在众人能看得清的视野里时,邢简倒吸了一口冷气。   来人是两张熟悉的脸。   分明就是葫芦村村长的大儿子和小儿子。   虎子和柱子!   只是虎子和柱子身上没有几处完好的皮肉,全身溃烂不堪,从里到外腐烂透了,同时还有不少蛆虫爬进爬出。   他们的眼睛自然也是空洞的。   眼球早已被挖了,说话看人并没有聚焦,只是身体朝着角落人堆的方向而已。   先来的这批人倒是已经看习惯了,反而是邢简惊恐地叫出声,同时还有那个昨日新进来的少年。   随后,两人一先一后对着墙面呕吐不止。   卫子野心情复杂看着虎子和柱子,“说是僵尸也不像,倒像是被凌虐致死后的模样,眼球也一样被挖空了……”   聂更阑皱眉打量虎子柱子。   这两个类似腐尸的东西已经没了身为人的意识,只是凭借幕后那残忍恶魔的命令机械行事而已。   两个腐尸这时开始走动,慢慢逼近角落的人群,“出来四个人,赶紧走。”   按照商定好的,聂更阑和无名青年站了出来。   忽然,卫子野也跟着站出来。   陆金狂见状,自然跟在了卫子野身边。   那头吐完了的邢简叫道:“等等,我也去,别丢下我。”   聂云斟一言不发,扬起眉也站到了队伍行列。   卫子野对两具腐尸道:“多三个人也没什么,横竖都要带出去,能否宽容一二?”   虎子和柱子的腐尸没有异议,示意他们跟上,然后咔嚓咔嚓转动腐烂的骨头和□□往前走。   六个人爬上阶梯,密室入口很快重新封上。   几人在安静的甬道走着,陆金狂给卫子野传音,问他为什么忽然想站出来。   卫子野无声扯了扯他衣角,示意他到了地方再说话。   经过一条暗无天日的甬道后,腐尸带着六人左拐右拐,约莫走了一炷香时间,六人才终于被推进一个黑暗的石牢里。   “咔嚓。”石门徐徐合上。   门一关,邢简忍不住又想吐了,“昨日推我们的那两只手,原来是腐烂爬满了蛆虫的腐尸!”   他向来见惯的是美人和鲜花,哪里见过这等肮脏恶心的东西。   陆金狂嗤笑:“就这点承受能力,小少爷还是趁早滚回家享福吧。”   邢简愤愤大叫:“我就是忍不住吐怎么了,本少爷又没说要跑回娘肚子里躲着!”   卫子野习惯了两人的口角之争,淡定劝阻:“别吵。”   陆金狂从储物袋里拿出一颗东海银珠,整个石牢瞬间被照亮。   原来,这石牢同时被关押的还有十来个人,看到他们居然有夜明珠,有力无气地问,“几位道友,你们是没被搜身么?”   卫子野仔细观察这些道友的状况,答道:“此事说来话长,敢问各位,为何你们都这般病恹恹的,可是那幕后的恶魔对各位施了什么术法或下了药?”   这些先来的人大都脸色发白,有气无力地靠坐在墙根下,即便看到进来的人身怀法宝,兴奋劲也比不上密室里那些人,总之浑身透着一股颓靡感。   其中一个少年虚弱出声:“道友有所不知,我们、我们是看了可怕的东西……”   邢简连忙问:“什么可怕的东西?能有那两具腐尸更恶心?”   “不好说,太难受,”少年咽了咽喉咙,眼里渐渐露出惧色,“你们明日便会知道了。”   “我们当中有人连续看了两天,有人连续看了三天,还有的是四五天。”   少年打了个冷战,“那魔头是要将我们的精神慢慢击溃,折磨我们……”   聂更阑和几个同伴相视一眼。   邢简急得抓耳挠腮,好奇这些人到底看到了什么,但问又闻不出来,只得踱来踱去干着急。   卫子野道:“先别管那些是什么,明日就会揭晓。”   他看向那名俊美青年,“无名道友,劳烦你现在出去寻回那些储物袋,可好?”   青年:“嗯。”   聂更阑出声:“我同他一道去。”   虽然不知为何这个无名青年会给他莫名的熟悉感,但这一年多进入修真界养成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轻易相信对方为好。   倘若此人将所有人的储物袋卷走将他们扔在这,届时事情将会变得十分棘手。   陆金狂似是猜到聂更阑所想,问:“要不我也一块去?”   卫子野:“也好,那就你们二人同去。”   聂更阑脑子清晰,陆金狂有修为,他们跟着一块去能让人放心。   陆金狂于是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件名为“神仙瓶”的法宝,交给青年:“你能穿过这道石门吧?我和聂更阑先进神仙瓶,你带我们出去。”   青年点头。   聂更阑和陆金狂相视一眼,先后钻入瓶内缩小了身形。   青年神色淡淡携了神仙瓶进怀里,也不知用了什么术法,身形形如一片薄纸如幽灵般穿过了石牢的门。   这等修为本事,起码目前石牢里没人能做得到。   卫子野心想,让这无名青年去还真是做对了决策。   后面墙根下,聂云斟面无表情盯着青年消失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   青年一出去便隐匿了身形气息,神识先是谨慎地在这幽暗偌大的甬道里铺散开来。   但一路往回探查,并未遇到什么强大的元神气息。   约莫几息后,青年终于探查到无数法宝聚集在一间石屋内。   他小心翼翼靠近石屋。   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动静。   青年立即收回神识,隐匿身形悄然靠近。   石屋门是洞开的状态。   里面果然堆放着一大摞储物袋,华丽的,破旧的,温馨雅致的,各式各样都有。   下一刻,青年便看到方才出现过的两具名为虎子和柱子的腐尸正弯腰在翻动那些储物袋。   腐尸虽然被挖了眼睛,但居然依旧可以从他们脸上窥见出一丝兴奋的神情,似乎对这些天材地宝渴望已久了。   眼看腐尸要拿起一个储物袋,青年身形一动就要上前。   蓦地,石屋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簌簌的冷风。   青年便继续隐匿身形待在墙根的位置,静观其变。   一具腐尸这时已经拿起了一只储物袋在打量,恰在这时,那阵诡异的寒风刮进石屋,将两具腐尸统统掀翻在了地上。   紧跟着,一大滩类似黑色液体的东西飞进屋子,同时嘶哑空灵杂糅在一起形成诡异的声音响起:“你们就这么想要这些灵器法宝?”   两具被掀翻的腐尸慢慢爬起来,他们倒地的石板还粘上了不少他们身上的蛆虫,恶心而肮脏。   “想、想要……”两具腐尸从嘴里发出漏风的咔吱咔吱的回答声。   那滩黑色的液体忽然发出疯狂的大笑,“这是你们最贪婪的执念,可我偏不给你们。”   黑色液体说着,下一刻冲着腐尸而来。   一瞬间,腐尸如同被抡起的两颗球,被扔来扔去砸向石屋的四面墙壁。   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四处都留下了深深的凹坑。而且看痕迹,有些凹坑形成时间已经很久远了。   两具腐尸被砸得血水和腐液横流,到了这时嘴里居然还能发出痛苦的嘶嘶声:“疼!疼!”   黑色液体疯狂尖啸:“给你们植入生前的意念意识,就是为了让你们生不如死,哈哈哈哈!真没劲,今日我玩腻了,明日再来!”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黑色液体话音落下,两具腐尸砰地一声飞出去摔在了甬道里,安安静静仿佛昏死了过去。   紧跟着,石屋门“轰隆”合上。   一直隐匿在墙角的青年感知到黑色液体已经远去,又等了一阵,才终于撤去身上的防护结界。   事实上他并不是元婴期,反而修为远在元婴之上。否则刚才早已在那魔物面前暴露了踪迹。   那滩不成人形的魔物,他也不知究竟到底是何物。   青年想着,屈指敲了敲怀里的神仙瓶。   聂更阑和陆金狂闻声而动,唰地从里钻出恢复了正常形态。   甫一落地,两人就被石屋里凌乱血腥的痕迹吸引。   墙面和地板到处都是血痕和蠕动的蛆虫,淋漓斑驳,大片刺目的液体溅在墙上,想令人忽视都无法。   这下别说邢简,就连聂更阑和陆金狂野忍不住皱眉捂起了鼻子。   方才他们能听到魔物和腐尸的对话,但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景,此刻见到了,只觉视觉上十分具有冲击力。   青年施了个清洁术,石屋立时焕然一新,像是从未发生方才激烈恶心的那一幕。   “是腐尸,”聂更阑道,“谁对他们做了这种事?”   青年摇头:“只察觉出阴煞之气太重,似魔非魔,不确定是何物。”   陆金狂:“想来不是个人了。”   聂更阑看向地上堆积的储物袋:“都拿回去还给各自的主人吧。”   于是,青年和陆金狂将储物袋捡起,不约而同都放进了聂更阑的储物袋里。   聂更阑瞥了眼青年和陆金狂,两人神色如常,似乎都下意识觉得这件事让他做比较妥当。   聂更阑没说什么,默认让他们都放了进来。   很快,石屋里的储物袋都收拾齐全了。   陆金狂问:“我们还需不需要钻进神仙瓶回去?”   青年没有动静,眼珠子也没动。   聂更阑讶异:“他怎么了?”   陆金狂:“他在用神识探查四周情况,等一等吧。”   聂更阑垂眸不语。   说来惭愧,筑基期虽然能放出的神识微弱距离也有限,但他居然从尝试过。   这个技能聂更阑还并未掌握。   陆金狂又道:“元婴期的神识比我们强百倍不止,他探查大可以放心。”   刚说完,青年眼珠子动了动,接着视线向他们扫过来:“那魔物还在附近,进来吧,否则你们会被发现。”   聂更阑和陆金狂点点头,再次钻入那神仙瓶中。   青年隐匿身形出去,往关押他们的石牢而去。   四周都是那魔物的气息,显然它还未走远,魔识依旧散在四周。   在青年终于即将进入石牢时,不知魔物从何扫过来一滩黑色液体,速度奇快无比。   青年不准备和它硬碰硬,为避免碰到那滩黑液,一个跟头摔进石牢缝隙钻了进去。   青年滚落在石牢地板上,神仙瓶也随之掉落,里面的两人同样骨碌滚了出来。   聂更阑在神仙瓶里被翻转得晕头转向,一个天旋地转间,人就控制不住滚到了青年宽阔的怀抱里。 第62章   聂更阑心里默认为这属于“撞到了人”, 虽然尴尬,但还是撑起身子挣扎着打算爬起来。。   被撞到的青年还贴心地揽住他腰身,以防他再进一步把脸埋到自己胸口。   聂更阑腰背略微僵硬一瞬, 推了推对方。幽暗光线里,他似乎能隐约感受出撞到的是谁。   身上清冽的冷香, 独特的气息……   果然,凭借昏暗的光线望向对方, 聂更阑隐约看到青年那道锋利的下颌线。对方被他推了一把, 还好心地把手递了过来要扶他。   聂更阑过意不去,居然鬼使神差把手伸了过去。   青年看他一眼,将他的手握住。   聂更阑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而后凭借对方的力道撑着站起了身。   这一幕不过是几息之间发生的事,来得快, 结束得也在一眨眼之间。   却被那头的聂云斟捕捉到了, 不由冷声哂笑:“弟弟无论走到哪都不忘勾搭男人啊……”   谁知聂更阑压根没听到他的讥讽,此时正面无表情凝视着石牢某一处, 仿佛元神出窍了一般。   聂更阑此刻在传音,声音冷冰冰叫了声:“火麒麟。”   仅仅三个字就似乎要把东西撕碎了似的, 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簪子里的火麒麟抖了抖, 顺势活过来甩了甩火红色尾巴,战战兢兢地开口:“我在。”   “方才我撞进旁人怀里, 是你所为?”聂更阑压着怒火问。   这熟悉的的狗血桥段,让他迅速记在灵音宗时的好几个画面, 次次都是如此, 从未失手过。   聂更阑有充足的第六感怀疑背后的主导者就是簪子里的家伙。   火麒麟当即大叫:“冤枉啊!我真的没有,这人我是第一次遇见那个人,都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你方才是因为那瓶子滚落所以才出了意外,我发誓!”   聂更阑眯起眼。   显然火麒麟的话在他这里可信度不高。   不过,方才确实看起来似乎意外大于“人为”推动。   聂更阑没有更好的证据进一步怀疑簪子里的“惯犯”,只得作罢。   但不知为何,青年的视线忽然淡淡扫了过来。   聂更阑罕见地感到一阵心虚,避开了他的目光。   另一头,聂云斟被聂更阑视若无物忽略,气极而笑道:“弟弟被我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才结束和火麒麟传音的聂更阑冷声道:“有狗在叫?”   聂云斟当即脸红一阵青一阵,冲他怒目而视。   卫子野听出二人似乎又要起争端,立即出声劝阻。   那头,邢简实在受不了这石牢的昏暗阴冷,嚷嚷着冲聂更阑伸手:“快把我的储物袋给我,这鬼地方怎么哪里都是黑漆漆一片,太压抑了!”   聂更阑收回与聂云斟对峙的视线,打开储物袋让邢简召唤出自己的那一只。   储物袋一到手,邢简如获至宝捧着亲了又亲,“我的元始天尊无量上仙啊,我的宝贝终于回来了!”   他赶紧掏出一颗东海银珠,珠子瞬间释放明亮温暖的光芒,将石牢照得每个角落都无比清晰。   之前在那间密室时他从未看清身边人的容貌,这一下照亮后,让他发现了聂更阑身侧不远处的青年,登时睁圆了一双眼睛。   “这、这就是那位无名道友?”邢简突然变得口吃,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青年从头到脚打量,像是魔怔了一般。   卫子野道:“是他。”   邢简低喃:“无量上仙啊……”   怎么又来了一个美人!   不同于聂更阑的美,青年身上充斥着成熟野性的俊美,分明一个字未说一个眼神也不曾给,可视线就是不由自主往他身上探寻。   这与他院子里那些什么仙子美姬根本不在一个水平,应当说,这位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姿,天人下凡。   邢简双眼放光,心想这趟出宗门历练来得真是值了。   极品,两个极品都让他遇到了,还同处一室!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邢简眼神直勾勾盯着青年看,就差没留下口水。   卫子野皱眉,清了清嗓子以示提醒:“咳、咳!”   邢简如梦初醒,立时奔到青年面前,活脱脱一个讨美人欢心的销金客,“无名道友,不不,无名美人,你缺不缺天材地宝?你可以到邢家来,你和聂更阑我都养得起,你们想要什么尽管开口,邢家库房应有尽有,没有的也会命人天涯海角也给你们寻来!”   陆金狂眉心狠狠跳动。   这蠢货,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邢简被美貌勾得三魂去了七魄,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自顾自又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你和聂更阑,我一人一天到你们院里,当然,我也可以直接待半个月,下半个月再到另一人的院子。这样分配够均匀了把,我认为相当不错!”   他似乎为自己制定出一个完美的计划而沾沾自喜。   聂更阑:“……”   这厮是活得不耐烦了?青年显然比他更不好惹,他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委实不知道死这个字怎么写的。   陆金狂忍不住冷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邢简狂热得热血冲上头顶,没看出青年眼里的冷意,也不知从哪来的自信,又转向聂更阑,道:“聂更阑,你觉得如何?我很包容的,你现在不喜欢没关系,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待到有感情了我再到你院里——”   “啊!”   邢简还未把美妙绝伦的计划全部道出,已经被聂更阑一脚踹飞到墙边,沿着墙根慢慢滑落下来。   惨绝人寰的叫声还未响彻整个石牢之前,还被卫子野及时施了术法封住了声音。   要多惨有多惨。   聂更阑和青年对上视线,道:“这一脚,我替你踹了。”   青年原本掌心已经积聚起一团威力不小的灵力,闻言点头,“既是你的同伴,那便如此吧。”   他早已过了动心气的年岁,一根手指头能解决的事,绝不会先动气。而聂更阑如果觉得解气了,这事也就揭过了。   卫子野看着石牢里狼狈地翻来覆去打滚又发不出声音的邢简,感到十分好笑:“倘若你安分点,说不定还能少被踹几脚。邢简,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莫要再骚扰别人了。”   陆金狂:“活该。”   邢简被踹得眼冒金星,颤颤巍巍扶墙站起身时还胡思乱想,聂美人怎生力气这般大,也着实过于剽悍了些,不知在床上是否也这般凶猛……   然而一转头,他就对上了无名美人淡淡充斥杀意的眼神。邢简心底莫名涌上惧意,似乎这美人能听到自己心里所想似的。   他终于老实下来,不敢作妖了。   “咔、嚓。”   糟了。   邢简一动便欲哭无泪,他的腰骨似乎裂了。   遂连忙翻找储物袋拿疗伤丹药。   这一翻才终于发现储物袋上边似乎沾了好几条蛆虫,登时尖叫不已:“啊啊啊啊,从哪来的蛆虫,本少爷的手脏了!”   卫子野被一这一嗓子提醒了,道:“几乎要忘了正事,聂道友,现在把储物袋物归原主吧。”   聂更阑点头,打开储物袋,让石牢里的众人过来寻到找属于自己的那只。   陆金狂看着跳脚大叫的邢简,恍然大悟:“原来方才是腐尸拿了你的储物袋。”   邢简崩溃极了,疯狂地一遍遍施清洁术一边问:“他们为何要碰我的储物袋,人都死了,还用得上里面的东西?!”   陆金狂想起方才石屋里的恶心画面:“……不提也罢。”   石牢里的其他人得到自己的储物袋都高兴不已,连日低沉压抑的气氛有所缓和。   有人忍不住问:“几位道友,为何你们能恢复灵力,可有什么破解之法能告知一二?”   陆金狂:“我们服了破障丹,这丹药是我某次在秘境中所得的机缘,拢共只有三十粒,已经分发完了。”   卫子野:“明日被带走的话,我们会保护你们,放心吧,大家暂且是安全的。”   说着,他看向聂更阑和青年,“对了,那对腐尸看上去似乎没有攻击力,我们何不现在就潜出去把密室里的人救出来?”   “不可,”青年第一时间否决了他的提议,“那魔物过于强悍,魔识在外面的甬道也许并未远离,尚未摸清它的底细之前,不可妄动。”   陆金狂于是把方才石屋里的事大致叙述一遍。   卫子野点头:“既然元婴期都这么说了,只能静观其变,明日若是被带出去再想办法。”   第二日很快到来。   腐尸兄弟前来打开石牢的门时,邢简早已收起东海银珠,这一次,二十来人都被领着出了石牢往甬道更深处走去。   不久,地势开始渐渐往下,出现了石阶。   聂更阑走在队伍中部,越往下,地底气息越来越阴冷,扑面而来的一股血腥气浓厚刺鼻异常。   这令之前就进了石牢的那十几个修士不约而同开始呕吐。   恐惧和作呕反骨交替,让这批修士纷纷摇头止步不前,“不去了,能不能不要去了,我不想再看了……”   地底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阵阴邪的狂笑,“哈哈哈哈,由不得你们说不!”   下一刻,这支队伍被无形的力量席卷往阶梯下方深处飞去。   “扑通!”   二十来人齐齐被扔在一个石台上。   这里燃着无数支火把,亦有数颗夜明珠置放,明亮如昼。聂更阑等人看得清楚,这里是一个极为宽阔的类似于密室的地方,只不过此处上方是高高的穹顶,看着就让人生出窒息和逃不出去的绝望感。   此处不止一个圆台,而是有三处。三个圆台连在一起,形成了一朵三瓣花的模样。   方才在作呕的修士依旧没有停止,而是恐惧地退到圆台边缘,似乎隔得远一些就能看不见那些恐怖的画面。   这时,两具腐尸从另一个入口进来,一前一后抬着个缸子走到圆台前,将里面的东西一倒。   “哗啦!”   一堆东西倾倒而出,赫然是无数只血淋淋的眼球在台上骨碌骨碌转动。   众人不禁色变。   呕吐声顿时又大了许多。   “这、这不是密室里的那些眼珠子吗,”邢简吓得连连后退,“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方才那道出现的阴邪声音再次响彻穹顶,“哈哈哈哈哈!今天不过是想请你们观赏一场盛宴罢了!”   说话间,一大团黢黑似墨汁般的液体闪电般从外面飞入这个圆形穹顶的空间,从高空落到了放置眼珠子的圆台上。   借着明亮的光与火焰,聂更阑终于明白了青年口中的“魔物”究竟是何模样。   这团似墨汁般的黑影没有固定形态,啪地一声站立在台上,形状还随着晃动变化了无数下。   它也并没有一双眼睛,声音不知从何处发出的,但一说话,就感觉阴煞之气铺天盖地而来。   就连威压也充满戾气。   聂更阑等人被压得脊背一弯,双膝也跟着跪了下去。   魔物阴恻恻的嗓音再次响彻空间:“出来吧。”   窸窸窣窣。   阶梯上爬下一个浑身毛绒绒的活物,速度很快就蹿到了堆放眼珠子的圆台上,那魔物幻化出一只黑液形成的手,往活物头上摸了摸,“吃吧。”   一声令下,活物张开血盆大口捧起眼珠子往嘴里塞,嘎吱嘎吱嚼了起来。   这些眼珠对它而言仿佛是美味,能看得出,它吃得很开心。   聂更阑等人终于知道先前这批修士所说的恶心和恐怖是什么。   眼看一只只眼珠子被活物吃进嘴里,邢简腿已经软得跌坐在地,“那、那到底是什么怪物?这黑色魔物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不是怪物。”聂更阑白着脸摇摇头。   众人瞬间朝他看了过来。   卫子野似乎也瞥见了活物凌乱毛发之下的五官,出声道:“这是一个女人。”   “女人?!”   众人纷纷往那啃吃眼珠子的活物看去。似乎在长长的毛发之下,那脸上确实长着人的脸和五官。   居然真是一个女人。   只见女人快速地吞吃眼珠子,兴奋得手脚舞动,仿佛眼前的是盛大的筵席,吞吃眼珠时发出的爆浆声异常清晰。   一只只瞳仁径直不动的眼珠爆裂在唇齿间……   尽管她略长的毛发遮挡了一部分画面,但众人依旧脸色煞白不已。   一个修士呕吐不已,掩住双目不愿再看。   却立即冲过来一股阴邪之气,强行将他眼皮撑开。   “啊!”修士眼眶充血,被迫抬头再次观看对面圆台上的情景。   忽然,邢简指着第三张空着的圆台惊恐大叫:“那些腐尸……”   聂更阑等人侧头看过去,发现台上除了虎子柱子两具腐尸,还多了三具。这五具腐尸被强制控在台上,空洞的眼睛遥遥对准了女人吃眼珠的圆台,身体被黑气缠绕,剧烈挣扎而动弹不得。   陆金狂忽然生出一个猜测:“他们的眼珠子也是被这个女人吃掉的?”   “极有可能。”卫子野点点头,脸色很不好。   邢简这会儿已经和其他修士一样摇摇欲坠,脸色惨不忍睹,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聂更阑亦是有些犯恶心。   圆台上,那名毛发遮挡全身的女子终于吭哧吭哧把眼珠子吃了个一干二净。   魔物再次发出阴邪笑声,似乎以看到这些修士的惨转为乐,“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   说着,它再次幻化出手,“啪啪啪”拍了三下。   又有两具腐尸从入口抬了一缸东西慢慢走了过来。   在众人注视下,往圆台上再次倒出里面的东西。   “哗啦。”   待到看清那是什么后,众人目眦欲裂。   赫然是十几只人的手臂、腿等部位。血淋淋的切断面血液还未凝固,显然是才从人体上斩断不久。   女人一看到这些断臂断腿,扑爬上期再次开始疯狂啃吃起来。鲜血很快将她乱糟糟的发丝和脸染上猩红。   “呕。”   这下,聂更阑也忍不住了,包括卫子野等人,纷纷眼泪狂飙,干呕不止。   只有青年依旧负手而立,神色冰冷凝视着那些断臂残肢,抿唇不语。   吐得不成样的邢简顺着他目光望去,忽然惨叫一声:“那、那里头有婴儿的残肢!”   呕吐的众人顺着他的惊叫声望过去,果然,在一堆肤色不一的断肢里发现了小小的两截雪白肢体。   这疯狂残忍的一幕冲击了圆台上这些修士的视线和心理防线。   滔天的愤怒和恶心齐齐涌上,众人恨不得上前将那魔物斩于圆台之下。但他们被死死压制着,依旧不能动弹。   魔物哈哈大笑起来:“这婴儿残肢不是给你们看的,而是给他们看的!”   它幻化出的手蓦地指向圆台上的五具瑟瑟发抖的腐尸。   “葫芦村里一旦有新生儿,都被我掳了来,粉粉嫩嫩的小手小脚吃起来特别有滋味,对不对?”   魔物说着,液状的手摸了摸正在吞吃食物的女人的头顶。   修士们俱是一惊。   这魔物已经到了丧心病狂无可理喻的地步,竟然婴儿也不放过。   魔物盯着五具腐尸,桀桀大笑:“这里面,有你们新生的孙儿,也有你们的后代族人,怎么样,你们是不是也想尝尝这血肉的滋味?”   “是不是,很香啊?”   随着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圆台上的腐尸轰然跪下,腐烂的头部拼命嗑在圆台上发出无声的求饶。唯有脑袋嗑在石台上猛地发出“砰砰”声。   魔物再次放声大笑。   “磕得好啊!绯嫣喜欢看你们磕头的丑陋模样!”   “这只会让给她助兴,让她更兴奋地享用这顿美味!”   绯嫣?   脸色煞白的聂更阑心中闪过一个猜测。   莫非是这个疯子般毛发凌乱似野兽的女子的名字?   这时,魔物忽然发现圆台上有一个青年久久伫立不动,一道黑烟激射而来,将他双膝击打得一弯,青年轰然跪倒在圆台上。   聂更阑悄然瞥向跪在自己身边的青年,以为他也被控制得动弹不得。   却不料他眼神直勾勾盯着前方,眼珠一动不动,神情无比呆滞。   聂更阑心下诧异。   这人难道元神出窍了?他去了何处,此时在做什么?   卫子野同样发现了青年的异常,脸色惨白地和聂更阑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修为太低,不知道这魔物究竟要做什么,难道,下一步便是将他们肢解喂给那疯女子?   陆金狂手掌撑着地面,一只手勉力扶着卫子野,生怕他跌倒了。   邢简早就吐了一地酸水,虚脱得早已无东西可吐。   聂云斟脸色一团死灰,方才牙关一直将牙关咬紧,如今也忍不住呕地吐了。   那边圆台的腐尸依旧在疯狂磕头。   疯女人此时已经把断肢残臂啃食干净,舔了舔满是血渍的手指,眼里迸裂出兴奋的光。   魔物陡然提高的声音响彻耳边,把众人吓了一跳。   “诸位,好戏才刚开始,你们可还能撑住?”   邢简满脸涨红,眼里泛着泪花,闻言拼命摇头,“不要了,什么好戏,不看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有了出头鸟,下一瞬魔物闻声而动,一整团散发阴煞之气的液体倏然飞至邢简跟前。   邢简吓得尖声大叫,双手撑在地上身体往后倾倒,不停地往后爬,“别过来,别过来啊!”   魔物如影随形,似乎在他身上嗅了嗅。   紧跟着放声大笑:“你已不是童子之身。”   邢简很快被扔到圆台另一端,被威压摁在圆台上动弹不了。   魔物再次朝聂更阑等人飞来。   在它靠近之前,方才一直没动弹的青年眼球动了动,接着元神迅速归位,头稍微挪动了一下。   聂更阑松了口气。   魔物恰好飞速掠过他和青年跟前,很快,它就将圆台上的修士分别扔在两端。   一边是元阳仍在,一边已经不是童子之身。   邢简被摔出了泪花,回过神后看向对面,蓦地发现聂更阑赫然在对面行列,包括无名美人、卫子野、陆金狂和聂云斟,以及其他几名修士。   “咳、咳!”邢简猛地咳嗽,手一扬唰地指着少年,“聂更阑,你,你不是……你怎么也在那边?你的元阳居然还在?!”   卫子野等人俱是一怔。   因为邢简的关系他们多少听说过聂更阑的传闻,听说他是凡界小倌出身,这等昳丽非凡的容颜,元阳怎会依旧还在?   邢简有些不敢置信,眼里渐渐绽放出异样光芒。   聂云斟忽然开口冲魔物叫道:“你是不是弄错了,聂更阑元阳怎么可能还在!”   霎时,一股魔气奔至他面门将他重重掼倒在地。   “元阳是不是还在我一闻便知,轮得到你来置喙!”   砰地一声响起后,聂云斟被摔得蜷缩起身体,神色痛苦来回在地面翻滚不停。   聂更阑身后的一个修士恐惧又愤怒地叫道:“元阳在不在又如何,你到底要怎么样!”   魔物阴邪嘶哑的笑声再次回荡在穹顶之下:“三天后,元阳若是还在之人便要沦为绯嫣的口粮,诸位,劝你们想清楚了!好了,今日观赏结束,都回去吧!”   话一出,圆台上传来死一般的寂静。   被扔在圆台两端的人呼吸一滞,死死盯着彼此两方的脸,纷纷从对方眼里窥见了惊涛骇浪般的惧意。 第63章   063   一众修士被重新带回了石牢。   进去后, 邢简的东海银珠将整间石牢照亮,也映出了一片惨白的脸。   所有人沉默无言,气氛死寂良久。   聂云斟方才被魔物扫落在地, 此时依旧气血翻滚,心神震荡, 他目光不甘心地逡巡在人群里的少年身上,森然阴鸷。   “弟弟, ”聂云斟抹了把嘴角的血渍, 似笑非笑开口,“你一个从凡界上来的小倌,为何元阳依旧还在?”   “能否告诉哥哥,你用了什么法器将气息掩盖骗过了那魔物?”   石牢里,聂云斟的质问声清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里。   昨日石牢的修士就已经知道这个漂亮的少年是凡界小倌出身。而聂云斟不容置疑的语气, 分明就是认定他元阳早已丢了。   一个容貌如此绝伦的小倌, 在勾栏怎么可能一直没有破身?几乎所有人的想法都一致,纷纷看向人群里的少年。   聂更阑冷笑一声, 丝毫不屑理会聂云斟这个伪君子。   与他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恶心自己。   卫子野不禁皱眉:“聂大少, 你何必执着于这些, 而且,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而邢简从刚才起就两眼放光来回在聂更阑和青年身上扫视。他可不信聂云斟的, 什么法器什么遮掩,他才不信!那魔物这般强大, 怎么可能会嗅错气息, 若是弄错聂更阑那也能弄错别人的,如今该有人站出来指认才对。   可是并没有。   这时,先前那批人中一个姓胡的修士战战兢兢抽泣道:“我早就说过, 那魔头要一天一天在精神上折磨我们,到最后还要将我们凌迟侮辱致死!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不想就这么死了啊!”   另一个姓阮的修士眼里的恐惧已经盖过了欲望,眼里透着精光扫向聂更阑这批被宣示是元阳之身的修士,“我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邢简迫不及待抢在阮修士面前打断他的话,“对对,我们应该主动寻求突破口,我看不如这样,把元阳还在的配对给另一个人,只要破了身,一切都——”   说这话时,他眼神直勾勾盯着聂更阑,仿佛这个提议一定能通过,而少年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聂更阑的剑已经“铛”的一声闪至邢简嘴边,剑身微微颤动泛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不想要舌头,就继续说。”少年声似寒冰,目光森冷,似乎只要对面的人再敢发出一个字剑身就会应声而动。   邢简不是没被聂更阑凶过。   他并不觉得少年是在开玩笑。   “有话好好说,聂、聂更阑,你也不想被聂家主斥责吧……”邢简勉强赔着笑,伸手要把嘴边的剑挪走。   那剑却倏地挪动,邢简吓得手立刻缩了回来。   幸好,要是躲得再迟一些,他的手指头估计就要没了。   邢简心神惧骇,瞳孔张大盯着眼前持剑的少年,“你、你来真的啊……”   聂更阑眸色森郁警告他:“我早已被驱逐出聂家,无父无母了。”   “哎,哪有父母舍得真的把孩子赶出家门,等他们气性消了自然也就把你接回去了。”邢简憋了半天,忙乱地憋出了这么一句。   眼看聂更阑又要发作,卫子野忍不住斥责起邢简这个不着调的同门,“邢简,你也未免太想当然,这里不是邢家,由不得你想当然地任意妄为,若你乱来命丧在外,我届时也不得不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了。”   邢简:“我……”   就连卫子野也疾言厉色地发话,邢简悻悻地如一只鹌鹑缩到一边,不说话了。   聂更阑面无表情,稳稳收剑入鞘。   卫子野环视一圈石牢内众人,道:“还有你们,果真以为乖乖按照魔物命令行事它就当真会放过我们么?无论如何,最终所有人的下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区别只是在于,它到底要在这个过程当中如何残忍地折磨你我罢了。”   方才的胡修士喃喃道:“是啊,横竖都是一死,那魔头分明是要令我们内讧互斗,我们有多痛苦,它就有多兴奋!”   卫子野和胡修士的一番话点醒了所有人。   在场大多都是外出历练的十几岁少年,身在局中迷了眼被恐惧攫了心智,以为一味地按照魔头指示走便会换来怜悯。   观看了那疯女人啃食血肉的惨剧这么多天,他们越害怕,魔物只会越高兴。   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该自乱阵脚,团结一致想办法逃出去才属于上策。   这时,聂更阑转头看向了青年。   卫子野也立刻记起在圆台时青年似乎元神出窍了一阵,于是问道:“无名道友方可否告知我们,方才你元神出窍去了何处?”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   魔物威压太过强大,他们当时都被死死压制着,这人居然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元神出窍且不被发现?!   青年神色淡淡:“这东西阴邪之气过重,恐怕早已堕魔。”   堕魔?   魔和妖不同,妖是自小从异形开始修炼,魔则可以是祖上一路传承下来。也可以半途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堕入魔道。   卫子野:“这东西心魔过于强大,魔气深重,我们都不是它的对手,无名道友可有办法?”   青年:“在堕魔之前,他也曾是血肉之躯,只要是人,就总有三魂七魄。”   “魂善,而魄恶。若想让它恢复理智,须得寻回它丢失的魂。”   众人还是头一次听说魂魄居然还有善恶之分,都聚精会神听着两人的对话。   卫子野:“也就是说,如今魔物身上只有魄,它的三魂全都不在了?”   “不知,”青年答得言简意赅,“须得找到剩余的魂方能知晓。”   阮修士问:“找回他的魂?可人死了魂魄不应该是去往阴曹地府么?难道我们要闯入地狱和阎王抢人?”   修士们顿时议论纷纷:“是啊,这可不是件小事,我们如何能斗得过阎王和判官?且不提还有黑白无常这么多恶鬼手下呢?”   石牢里议论声渐渐平息后,众人终于看向一言不发的青年。   都在等他发话。   青年:“不,他的魂被人拘禁了,并不在地府。”   话一出,语惊四周。   “魔物的三魂不在地府?那到底是何人将它的魂囚禁了?”   “囚禁他三魂之人到底有何目的?”   邢简叫道:“等一等,我跟不上了,这魔头不是自愿堕魔,而是被人拘禁了三魂才导致它成魔的?”   姓荷的一个女修开口道:“可是,这魔头和叫绯嫣的疯女人分明是与葫芦村民有仇怨,因此它才会堕魔,不是么?”   阮修士:“是啊!它难道不是心甘情愿入魔的么?”   等到石牢里议论声再次平息,卫子野忍不住问:“无名道友,既然如此,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青年答得言简意赅:“搜魂。”   ***   片刻之后,一道影子依旧携带了神仙瓶钻出石牢,在探查出魔物的魔气在西边的甬道后,幽幽往西而去。   聂更阑藏在神仙瓶中,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知道事情是否会顺利,不知道魔物的三魂到底在何方。   搜魂之事非同小可。   方才青年说出搜魂二字时,众人纷纷央求将这个重大的任务委托于他,求他救他们逃出这魔物的手掌心。   青年却说,还需要一人协助。   此次前去也许危险重重,因此需要有人自愿前往。   所有人沉默之后纷纷退到墙角,整齐划一地摇头:“我修为不够。”   “我脑子不灵敏,恐怕坏了道友的大事。”   “我惧怕那魔物看到都会腿脚发抖,我不行!”   青年目光略一巡视,落在陆金狂身上:“修为较高之人——”   陆金狂后退一步站在卫子野身旁,“我怕有危险,须得守在他身边。”   而邢简和聂云斟早已退到后面的角落去了。   石牢中央只余一个聂更阑。   邢简松了口气,从角落那头远远传出声:“聂更阑,没想到你长得美,人也有种,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和和无名道友了。”   ……   神仙瓶内,聂更阑收回思绪。   感受着神仙瓶在青年怀里微微晃动的力道,估摸着他们此时走了多久。   青年的目的地,是魔物的巢穴,也就是它平日的居所。   此处是葫芦村后的一座山脉,山体延绵不绝,因此青年在甬道里飞了不知多久,也许快有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一处广阔的石殿之外。   青年早已隐匿气息,又额外落下一层结界,接着才把聂更阑从神仙瓶里放出来。   “石殿?”聂更阑打量四周一阵,看到了进入大殿的石阶。   青年:“找到它生平所用之物后,立即撤退。”   聂更阑点头,重新被青年带入神仙瓶从殿门缝隙钻入,接着再次被放出来。   石殿很大,一道岩石制成的屏风将大殿一分为二。   青年神识早已悄然铺散,但并未发现魔物在石殿中。想了想,他分出一缕细微神识出了石殿往石牢方向而去。   而此时,在岩石屏风后,聂更阑看到了白日里所见的疯女人,眼前情景让他怔了怔。   疯女人依旧长发乱糟糟披满全身,这会儿正蜷缩身体躺在一个悬空的透明球体内。   球体内充满了不知名的褐色与黄色缠绕的黏液,裹满了女人的全身。   她似乎睡着了,圆台上不曾露出的脸此刻完全暴露在聂更阑和青年眼前,眉眼安逸宁和,完全不似白日的癫狂疯魔。   青年出声:“应当是某种灵药混合制成的黏液。”   聂更阑:“所以,这魔物是在救治这名女子?”   ……   另一头。   黑色液体形成的魔物在甬道地底倏然掠过。   很快,一大团黏液顺着石壁攀爬前进来到了关押修士的石牢外。   魔物从液体里探出一丝触角,悄然钻入石牢缝隙——   下一刻,石牢内的情景蓦地清晰呈现在眼前。   石牢内,东海银珠的光芒早已灭了。   宽阔的石牢四周皆是令人血脉偾张的喘/息以及不可.描述的水/声。   数具或半/裸或半掩的躯体激烈缠绕,难以分开。   也有人正被追逐,拖拽着到了石牢的更深处。有人兴奋,有人神色痛苦。   痛苦的并非自愿,而是委曲求全以求自保。   在另一个偏远的角落,两具交缠的身影美得惊心动魄,较为纤瘦柔美的曲线攀附于健壮的身形之上,沉沉浮浮之间,隐忍地压抑着破碎的音符……   魔物触角震了震,兴奋地发出嘶哑笑声,“哈哈哈哈!”   “这些道貌岸然的败类果然都一个嘴脸,为了自保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我只需稍微一吓唬,他们就会拼了命地往上爬。”   “看看,还有趁虚而入迫害别人的,都一个样,都一样烂到了泥里!”   接着,它又萎靡地垂下触角,低声自语,“绯嫣若是能看到就好了。”   “不,不,她看不得这些。”   黑液幻化出的脑袋猛地晃了晃,嗓音嘶哑悲鸣,“只会徒增她伤痛罢了……”   ***   石殿。   青年:“是,它想救她。”   聂更阑叹息:“都已经这样了,若是救,恐怕以往记忆须得消除才能重获新生。”   二人不再出声。   接着,聂更阑和青年走向岩石屏风的另一侧。   这里显然是一道石床,上面铺有兽皮毯子和被褥。   青年道:“找到魔物生前用过的物品。”   两人开始翻找石床旁边那道石头制成的小橱,里头大多是女子所用之物,胭脂水粉,钗环,铜镜,衣裙,应有尽有,华美精致自不必提。   聂更阑不太明白,为何女子物品这么多,那绯嫣的身上却依旧脏兮兮凌乱不堪。   终于,他在一堆女子物品中找到一个男子用的荷包。   之所以看得出是男子用的,是因为它造型粗糙,陈旧泛着毛边,上面还绣了一个歪歪斜斜 的“天”字。   聂更阑将荷包拿起,正要出声,青年已经将石橱的门迅速关上:“它回来了。”   两人迅速在结界里退到石殿角落。   不过几息,从石殿外钻入一大团黑液,飘然而至落在地上。   它勉强用液体糊出一个男子身形,快步来到透明球体面前将沉睡的女子放出抱到了怀里。   “今日的疗愈结束了,绯嫣。”   魔物将女子四肢紧密地抱在怀里,并不嫌弃她的凌乱肮脏。   “方才我去石牢看了,他们正颠鸾倒凤沉沦欲念,干柴烈火之景真是——”   魔物念念叨叨着所见情景,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勾起伤心事,只是……”   它将女人放到床榻上,自己也跟着躺在了女人身边,“不说了,睡吧,今夜梦里必定都是美梦。”   它抱紧了女人,与她静静相拥而眠。   聂更阑瞥向青年,眸子藏了惊涛骇浪。   “石牢里……”   “出去再说。”   青年说罢,示意聂更阑钻入神仙瓶。   谁知下一刻,魔物忽然延伸而出一只触角径直往两人所在的方向扫来。   结界受到触角一击跟着晃动,聂更阑站不稳骤然倒向青年。   少年睁大的瞳孔迅速倒映出青年冷峻的脸孔。   在唇触到青年下巴之前,聂更阑及时以掌心抵在了自己唇上。   但手背还是狠狠嗑到了青年的下颌线。   两人一个踉跄就要站不稳,幸而青年眼疾手快搀住少年将其扶起。   聂更阑神色尴尬想解释,青年却不以为意,低声警示他:“立刻进来。”   聂更阑不再犹豫,钻入了神仙瓶。   在魔物触角再次试探地扫过来之前,青年身形化为青烟闪电般钻出了石殿外。   魔物没追出来,似乎消除了疑心。   青年身形风驰电掣掠过甬道,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终于寻到一个出口,哗啦一声破出山体来到外面的山林。   “此处不安全。”   青年对神仙瓶说了一句,带着瓶子飞往二十里之外。   星月流动,电光火石。   青年终于停在了一处无垠的荒地中,瓶子倾倒,少年从里出来。   “抓紧时间。”   青年沉声说着,把刻着天字的荷包拿出放在地上,身形如隼掠向天空,开始布阵。   搜魂阵之法聂更阑并不清楚如何进行,只知道青年在四周结了一个又一个复杂的印。   须臾,他对聂更阑道,“站到阵法西北角落。”   聂更阑依言照做。   接着,阵法开始徐徐启动,繁复的法印绽放淡紫色光芒,将地面的荷包升至空中。   不过须臾,便有了结果。   “东南方!”   聂更阑旋即被一只手揽腰带上飞剑。   星夜下,春风倒也有些寒凉。   好在聂更阑并不是以前的那个少年,也用不着火炎珠取暖了,因此能稳稳当当伫立于飞剑上。   “石牢里,究竟是怎么回事?”聂更阑始终不能忘记魔物方才所言,颇有些不安地问。   青年下颌线在月色下映出清辉,身形纹丝不动,“不过是个幻术罢了。”   “幻术?”聂更阑终于松了口气,下一刻紧跟着愕然惊问,“那幻术里,谁与我……”   高空的冷风里,青年只淡淡说了一个字。   飞剑上的少年瞬时从头到脚炸毛一般,身形让飞剑晃动不已,气结得也只憋出了一个字:“你!”   但青年接下来的话旋即让他变得安静,“他们之中,你愿意?”   “闭嘴。”聂更阑将后槽牙咬得咯咯直响,明显恼羞成怒了。   青年神色镇定自若:“我对你并无妄念,不过一个幻术,想开些”   “想开些……?”   聂更阑手紧紧攥着剑鞘,深呼吸之后又是深呼吸,极力忍住拔剑的冲动。   可直到飞出很长一段距离,他却发现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青年的话的理由。   他所言居然是对的,所做也是最正确的选择,没有之一。   ……   直到飞剑进入桐月城,聂更阑依旧拂不去脑海里的想象画面。   反反复复地胡思乱一遍又一遍,果然还是不能忍受——   青年忽然出声:“别想了,幻镜里你我身上笼着一层结界,石牢内的人看不到。”   聂更阑窜动的愤懑忽然像泄了气的球,四散而消,他怔愣一瞬:“你为何不早说?!”   眼看他要吵闹,青年随手往他口中弹入一粒清心丹,“定神,静心。”   “办正事要紧。”   聂更阑欲双目喷火,然而清心丹将他体内火气压制,并未能成功发作。   这人怎么和丘宿鱼一个德行喜欢逗他!   念头一闪而过,聂更阑不禁怔神。   他为何会把丘宿鱼同面前这人联系在一起?   甩了甩脑袋,聂更阑摒弃烦躁神思,不再胡思乱想。   飞剑迅速往桐月城里灯火通明歌莺舞燕的雅香楼而去。   青年解释:“雅香楼相当于凡界的青楼,搜魂阵所指的方向就在那里。”   聂更阑不禁诧异:“它的三魂怎么会在雅香楼?”   说话间,飞剑已经迅疾靠近雅香楼,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高达十三层的恢宏楼体。   一进入雅香楼,青年重新在自己和聂更阑的身上笼罩了一层结界。   “在最顶层。”   青年低语时,带聂更阑如鸿雁飞鸟轻轻落在第十三层刷漆锃亮的地板上。   下面人声鼎沸,丝竹声不绝于耳。   十三层亦是笙歌曼舞,轻纱攒动,只是排场比下面的楼层要宏大壮观几倍不止。   沿着长廊走过,经过不少穿轻纱手捧银盘的妖姬,两人来到一处举办筵席的开阔地段。   这十三楼显然是被筵席的主人包了,一整层的人忙忙碌碌皆是为了这场筵席。   筵席中央,多名妖姬轻纱舞动,妖媚不可方物。   在首座之上的正是十三层最大的恩客,一个端着酒杯神情散漫嘬饮的男人。   他眉眼缀着紫色流光,右手端酒杯,左手搂着一个妖姬,正欣赏大厅中央的妖姬歌舞表演。   青年一眼便看出此人身份,眉心蹙起正要开口,这时,只见雅香楼的楼主荀娘来到上首男人身边。   “尊上,今夜您是与流樱宿在一起,还是另挑一个?”   被称为尊上的男人手一挥。   荀娘见了,一笑,“是,尊上,祝您今夜春宵似锦,奴退下了。”   聂更阑忽然听到青年低低开口:“想拿到它的三魂么?”   “自然。”聂更阑感到奇异。   否则他们为何千里迢迢来此?   青年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聂更阑立时咬牙切齿对他怒目而视:“为何你不去?”   青年神色云淡风轻:“我元神气息过于强大,容易被发觉端倪。”   “你么,就像路边随手抓的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这是在嘲笑他修为低?   “我已经筑基了!”聂更阑咬牙。   青年点点头:“可有可无。”   聂更阑气极而笑,“到底怎么做?”   青年:“伸出双掌,传你一个小功法。”   “就在这里?”聂更阑惊讶不已,   青年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聂更阑没办法,只得与他双掌相对,开始接受青年传过来的功法。   “筑基期能分出分神,只是过于低微,因此不常被人在危险时刻使用。”   “但若是分神进入别人体内——”   随着青年话音落下,聂更阑脑海里渐渐出现了一套小型功法。   只不过运转了一遍,聂更阑已经倏然睁眼,对上了青年的视线。   “成了。”   青年满意了:“还算不错,看来颇有天赋资质。”   聂更阑沉眉不语。   “还愣着做什么?”青年催促,“抓紧时间。”   聂更阑终于瞪了青年一眼,在结界里分出一缕微弱分神迅速飘落于上座那男人怀里名叫流樱的妖姬体内。   甫一入体,恰好对上男人幽深似潭的妖媚眉眼里。   “不愧是雅香楼第一花魁,”男人似笑非笑捏住流樱下颌,“今晚你能让本尊满意,我就赏你一件玩物,要什么都行。”   被聂更阑分神控制了的流樱瞬间绷紧了脊背:“……” 第64章   聂更阑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尴尬的境地。   即便从小待在绿苑好几年, 可他从未真正接过客,总的来说就是只有理论,没有实际经验。   眼下这媚眼如丝的男子正含情脉脉捏着“自己”的下巴, 神情姿态比他一个待在烟花之地多年的小倌还要老练专业,这让他情何以堪。   聂更阑只能让流樱的这张脸乃至那双妩媚的眸子定定与男人对视。   至于接下来该做什么, 完全手足无措。   他该怎么办?要如何做才能拿到那件东西?   正兀自慌乱时,男人含笑开口说话了:“流樱是见了本尊太紧张, 还是太激动?怎生这般可怜兮兮看着我也不说句话?”   说时, 男人以拇指轻轻擦过流樱如玉的脸颊,抚过一遍又一遍,仿佛在挠着猫儿的脸。   “流樱”脊背又僵了僵,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会让对方起疑,只得轻启红唇:“太激动了。”   话一出口, 只想一掌糊在自己面门上。   他何曾因为见到一个人而激动过?   只除了那个人。   “流樱”眸子黯淡了几分。   蓦地, 一道清清淡淡的嗓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入他耳内:“你在做什么?继续。”   聂更阑吓了一跳,以为是男人在说话, 紧跟着立刻意识到,这是青年的声音。   他在给自己传音。   这时, 男人泠然一笑, 虎口虚虚掐住“流樱”的下颌轻轻晃动,“莫不是我看错了?流樱仙子方才眼里竟流露出伤感黯然之色, 我就坐在你眼前,你却在想哪个过往的情郎不成?”   此话一出, 聂更阑霎时感受到男人眼里一闪而逝的冷意。   糟了。   若流樱将他伺候得不满意, 此人要么换人要么离开,事情恐怕会难以办妥。   兴许,长痛不如短痛来得好些。   青年的传音及时传来:“从脸开始, 一路摸到他胸膛,按我说的做。”   聂更阑呼吸一滞,想传音回去,结果发现自己修为太低根本不会传音,不由气结。   青年在催促:“快。”   “流樱”暗自深呼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迎上男人凝视的目光,青葱指尖慢慢抚上男人的脸,从轮廓一路蜻蜓点水般触碰,指尖若即若离,一直来到男人胸膛的衣襟处。   细滑修长的腕子倏地被男人握住,被迫停止了动作。   “流樱仙子?”男人笑吟吟地同聂更阑对视。   “流樱”风情万种地嗔他一眼,“奴不过是为尊上 神伤罢了,一想到不能日日与君相见,就觉得天地黯然失色,凄凄惘然矣。”   青年声音幽幽响起:“做得很好,不愧是——”   赞扬声戛然而止。   “流樱”不能咬牙,只能强迫自己保持微笑:“……”   男子仰头而笑,似乎被流樱这番话取悦了:“本尊现在不就在你眼前么?此情此景便是最珍贵的,为何要想那些遥远的事?”   “流樱”香帕往他脸上一挥,清香顿时扑鼻四溢:“可奴脑子里就是忍不住嘛。”   这话说完,就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男子再次低低笑了,继而是闷声大笑,“雅香楼的仙姬果真可人贴心,不怪我几十年没敢来,只要一来,恐怕就走不出这大门了。”   “流樱”:“……”   他巴不得男人赶紧把他从腿上放开。   青年淡淡的声音再次传来:“告诉他,舍不得那就不要走。”   “流樱”帕子于是往他面上一挥,做出依依不舍的表情,“那就不要走嘛……”   男人仍是低低笑着,喉头在震动,顺势将流樱揽进怀里,“你今日让本尊高兴了,说吧,想要什么?”   “流樱”下巴被迫靠在男人的肩窝,心中不由起了一阵恶寒,但一想这不过是那名叫流樱仙姬的身体,似乎又能勉强再忍受一阵。   青年传音响起:“说你要魂晶石。”   “流樱”雪白的腕子顿时往男人胸口捶了一捶,“尊上,奴想要魂晶石,你给不给嘛?”   “魂晶石?”男人脸色微变,旋即很快恢复之前的笑意,手指缠上她的发丝把弄着玩,“流樱想要这个做什么?”   “流樱”:“只是听说过罢了,奴觉得好玩儿。”   他觑着男人的神色,又嗔了一句:“尊上该不会舍不得吧?”   男人今夜心情不错,笑吟吟以一根手指抬起流樱的下颌,“怎么会?”   “不过一个小物件,赏给你就是了。”   “流樱”顿时眉开眼笑:“那奴先谢过尊上了!”   说时,男人已经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块亮而黝黑的石头。石头虽然黑,但上面星星点点闪烁着亮芒,一闪一闪仿若繁星。   他姿态散漫地随意往空中扔去,“流樱”眼疾手快双手一接,稳稳捧在手心。   “流樱”笑逐颜开:“谢谢尊上!”   她将魂晶石收好,顺势撑着男人的胸口要起身,却被男人一把往扯回怀中,“流樱收了我的礼物就要走,这是去哪?”   “流樱”回头,嫣然一笑,“奴去给尊上再拿些好酒来,今夜我们不醉不休,尊上可敢陪奴?”   “有何不敢?”   男人话音落,“流樱”掩唇又是娇媚一笑,松开他的手就要转身离去。   就是刹那间,男人眸色寒凛无比浮现森郁之意。   方才流樱回眸说去拿酒,脸依旧是那张脸,只是,另一张透明到几近虚无的绝色面孔若隐若现沉浮其中。   在流樱妆容的映衬下,竟将那张虚无的面孔装点得妙若天仙,仿若惊鸿一瞥。   “流樱”的手从男人手里滑脱而去,身姿盈盈袅袅转身离开。   男人突然淡淡叫住她:“流樱仙子,不若别去了,我这里倒是有一壶千年佳酿,不如——”   而青年的嗓音这时轰然落入“流樱”耳中:“你被发现了。”   聂更阑心一沉。   “走!”   聂更阑那缕细微的分神倏然从流樱体内钻出,流光一般飞往雅香楼十三层穹顶。   下一刻,分神归位,他打了个激灵。   青年伸出手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扶稳,“立刻离开!”   两人在结界里倏然往外一跳,踏上飞剑往东南方向而去。   雅香楼里,男人狭长的桃花眼噙着亮芒,“从本尊这里拿了东西就要走?”   他飞身同样从十三楼往外一跃,凭风而飞流星般追了过去。   雅香楼十三层,流樱倒在地板上,脑袋昏昏沉沉坐了起来,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什么。   ……   骤风凛凛。   飞剑上,青年低声道:“进神仙瓶。”   聂更阑也意识到方才的男人不是善茬,迅速钻入瓶子。   能把葫芦村那般邪恶魔物的三魂拘禁的,能是什么善类?   雅香楼的流樱和荀娘都称那人为尊上。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蓦地,后方倏然传来冷笑,幽幽凉凉从四面八方响起。   御剑的青年被从天而降的黑影笼罩,继而飞剑倏地停在星空下,剑身微微颤动。   在他去路的前方,赫然已经伫立一道高大的身影。   男人含笑而立,双手负于身后:“怎么,流樱仙子拿了本尊的东西就要走,这不太合乎雅香楼的规矩吧?”   青年神色淡漠:“抱歉,我不认得你。”   “是么?”男人绕着青年在虚空开始走动,“难不成,你还真当能骗得了本尊?”   “白衣人。”   最后三个字落下,青年眸子一寒,肃杀之意瞬间迸发。   男人哈哈大笑,视线从头到尾将青年打量一遍,“你将他藏在何处了?交出来吧。”   青年沉默不语。   男人不禁冷笑,“还要装到何时?”   “哦,对了,你藏着的少年恐怕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说着,男人扬声传话:“那位流樱仙子,你可知道你身边的可是名震流月大陆的白衣人。”   风声飒飒,无人回应。   男人唇角含笑,道:“没错,正是那位无间魔域的主人!”   “他苦心瞒你,其心可诛,劝流樱仙子还是不要被蒙骗,不如回到本尊身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奇珍异宝供你挑选,你看如何?”   “起码,我的身份坦坦荡荡摆在明处知根知底,对么?”   四周暗云流动,清月高悬。   依旧没有动静。   只有青年背着月光神情冰冷与他对峙。   倏然,青年一掌隔空拍来,同时飞身朝男人而来。   男人迅速接下这一道澎湃灵力,仰天而笑,“恼羞成怒了?你想杀人灭口,恐怕还不能够!”   “一年过去,本尊实力大涨,已今非昔比!”   说话间,他已经同青年接了无数招,两人一黑一白灵力交织,气墙随处筑立又瞬间倾倒。   青年神色淡淡,“那就看看你实力到底涨了几成,魔尊稹肆。”   ……   这一战,一直打到了天光大亮还未分出胜负。   稹肆暗暗心惊,越打越惊疑。   对方悠闲从容灵力强劲,一直与他周旋游走,就是不见破绽。   稹肆初显疲态,但对方依旧从容不迫,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敌,一边咬牙道:“有本事,你就正面与我打,为何一直躲闪回避!”   青年在晨光熹微下缓缓绽开一道悚然微笑:“既然你要求,我便应你。”   话音落,青年掌心一道刚猛灵力骤然拍向稹肆。   后者凌空纵跃躲避,心下一惊。   这强悍的灵力……   稹肆顿时惊怒交加,骤然抬头望向对面的身影,“你留下了分神和我打?!”   ……   另一头,聂更阑和青年星夜赶回了葫芦村后山。   “你的分神能撑多久?”聂更阑忍不住担忧,“万一被发现该怎么办?”   青年:“发现了会追过来。”   聂更阑悚然一惊,望向对方,“然后呢?”   “当然是阻挠我们行事。”青年仿佛逗小孩般,语气淡然。   聂更阑:“……”   这厮的语气为何渐渐透出一股莫名其妙让人牙痒痒的错觉?   索性懒得再问。   这家伙看上去神色自若,似乎并不惧怕雅香楼那个男人会追上来。   聂更阑也就不再担心,把心思收到回葫芦村这边。   然而两人一靠近葫芦村后山,青年突然低低出声:“不好,魔气四溢膨胀,出事了——”   聂更阑心神一震。   一道流光迅疾钻入山体缝隙。   聂更阑在晃动的神仙瓶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密室和石牢的修士情况到底如何,是否安然无恙。   很快,瓶口光芒大亮,青年将他放了出来。   聂更阑一个翻身落地,发现这是在密室入口。   青年将神识探入密室入口地砖,不过几息收回神识,道:“人不在密室。”   两人相视一眼,神色沉重地当即赶往另一处关押人的石牢。   依旧空无一人。   聂更阑低叫出声:“糟了,地下石室!”   青年立即携他赶往那个有着十丈高穹顶的地下石室。   不用青年提醒,就连聂更阑也嗅出来了,甬道里到处弥漫着浓厚的魔气,滚动翻腾,惊涛骇浪。   他能感觉到,散发魔气的主人此刻正大发雷霆,怒意滔天。   聂更阑暗暗祈求里面的修士千万别出事。   终于,他和青年进入往地底延伸而下的阶梯,穿过黑漆漆的通道后终于进入光亮大盛的阶梯石室。   聂更阑被亮意刺了眼,待到适应光线才骤然瞧见三个圆台之上都站满了修士。   除了修士,还有那些腐尸也在其中。   而石牢里的那批修士此时正神色痛苦地被魔气攫在半空,动弹不能。   ……   一炷香前——   黑液形态的魔物和疯女人绯嫣在高处并肩而立,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些任人宰割的蝼蚁。   “绯嫣,你说是把他们放在火上慢慢烤熟让你吃了,还是让他们自相残杀,又或者,你想看他们用哪种方式内斗?”   疯女人不知是否听懂了魔物的话,凌乱的长发将她面容遮着,看不清她的神情。   魔物触手将疯女人牢牢圈在怀里,嘶哑阴森的声音含着嗜血阴煞之意,“绯嫣,我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   “我已经搜集了九百九十二个童男童女的精血,还差七个人,医治你的丹丸就能炼成了。”   “到时候,我让他们都在这圆台上如同野兽j媾那般给你表演,怎么样?”   疯女人茫然地转过头,从脏兮兮的长发底下安安静静看他。   魔物疯狂大笑:“就这一次,我保证。”   圆台上的修士听到魔物拿他们如同草芥一般羞辱,登时怒气冲霄:“魔头,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们?”   魔物哈哈大笑,黑液化成的触手倏然一指另一张圆台上挣扎的腐尸:“你怎么不问问他们当年是怎么对我和绯嫣的?”   “他们!当年为了法宝灵器,曾经诱骗过无数修士进入葫芦村。天材地宝尽入囊中,而女人被他们、被他们……之后,他们竟还让我和绯嫣当着他们的面做那种事……”   魔物声声泣血,嗓音越来越低沉嘶哑,那段沉重的过往岁月似乎又重回眼前。   “葫芦村村长带着几个村民干尽丧尽天良的下作之事,以往被抓进山洞的修士全都被折辱惨死在他们手里,法宝没了,元阳丢了,修为高一些的还被逼和他们双修,哦对了,在此之前,童男童女的精彩被他们采了拿去炼制丹药,我还是从他们这儿学到的这招,哈哈哈哈……”   低沉嘶哑的嗓音把葫芦村最血腥邪恶的那段时光讲述出来,令听者心惊胆战,脊背发凉。   魔物低声泣诉之后,触手一扬,圆台上的几具腐尸砰地一声被天降的火圈包围炙烤,发出了嘶鸣的惨叫。   “哈哈哈哈!”魔物欣赏着他们悲惨嘶吼的模样,发出喜悦的大笑。   圆台上,卫子野问:“难道就从未有人能发现村长的诡计将其制服么,为何这么多人都折在了他们手里?”   “丹药,服下汤水里的丹药只能受制于对方,他们往往会对路过的道侣下手,以性命胁迫一方与他们双修,否则就杀了另一方。”魔物喃喃说着,似乎往怀里的女人投去一瞥。   它本就没有眼睛,因此谁都看不出来它在注视哪个方向。   人群当中的胡修士忽然愤而大叫:“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谁害的你你就找谁,你为什么还要残害无辜的过路修士,就不怕遭到天谴吗!”   魔物放肆大笑,笑声含着砂砾摩擦的吱嘎质感,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我们被日日夜夜折磨囚禁于此,绯嫣不久后就疯了,为了救她我什么都愿意做,区区牺牲几个修士又算得了什么?”   胡修士以及众人都被这疯魔丧心病狂的言论震得心神俱颤。   魔物倏然一凛,无数魔气散发溢满石室将所有修士死死缠绕,“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偷潜入我的石殿偷东西!”   “原本我打算慢慢地折磨你们,今夜你们将我惹恼,不如就让这场盛宴提前开启,逗绯嫣开心!”   随着它话音落下,缠绕众人身上的魔气忽的收紧。   “第一步,我要采集童子童女的精血给绯嫣炼丹——”   魔气飞速缠绕在所有人身上,迅速挑选出仍是元阳之身的修士。   这一挑,才发现昨日关在石牢的不少人依旧是完璧之身。   魔物骤然变得狂怒,魔气在石室来回飞速蹿动拍打,整个石室灰尘漫天飞舞,沙石走动。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已经交合,为何这些人元阳依旧在!”   很快它就意识到自己被耍弄了,顿时愈发暴怒狂躁,将石牢里卫子野陆金狂等人勒紧了脖子慢慢升到空中。   “好,很好,”魔物阴戾之气慢慢升腾,令人心头狂跳不止,“那就拿你们开刀,慢慢儿地玩。”   卫子野等人被魔气勒住脖颈,满脸涨红,眼珠子瞪得突出,手脚挣扎不已。   恰在这时,阶梯那头传来风声。   旋即聂更阑和青年的身影出现在石室内。   “住手!放了他们!”   修士们看到两人出现都大喜过望,圆台上纷纷沸腾起来,“太好了,他们回来了!”   高空中的魔物瞥见下方的聂更阑和青年,液体的触手动了动,“你们是幻境里交合的那对……”   众人还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在它低喃的同时,青年手里的魂晶石已然升空,同时身影快如闪电开始在四周布阵。   魔物狂暴地大吼:“住手,你在做什么!”   它大怒着向青年弹出黑色触手,另一边,被魔气捆着的修士纷纷如下饺子似的掉落于圆台上。   然而青年已经布阵到一半,黑液触手被阵法大亮的法印反弹回去,与此同时,阵法中央的魂晶石飞出无数道绿芒落在魔物上方。   青年道:“这是你的三魂,现在统统将其归位!”   魔物终于明白这些绿光是什么,狂怒大吼:“不,不要三魂!”   “我好不容易把魂献给他换来了这不成人样的半魔,我不能拿回这三魂!你给我住手!”   青年神色沉冷质问:“你打算顶着这副半魔之躯泯灭良知多久?”   “我的事轮不到你们这些蝼蚁插手!”魔物大吼的同时,石室内魔气四溢充盈整个空间,席卷了所有力量朝正在法阵中的青年掠去。   然而绿芒已经大半都落入了它黑色的液体当中——   魔物惊慌失措放开女人,开始运起魔气抵抗绿点的飞入。   聂更阑早已冲上圆台查看众人是否有伤亡,发现大伙都完好无损,终于放下心来。   聂更阑于是仰头看向上方,厉声喝道:“你愿意顶着这丑陋的半魔躯体活着,你的道侣绯嫣呢?你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   “我不信她愿意每日重复地吞咽那些恶心的眼球和残肢断臂,她当真开心吗!”   魔物疯狂尖啸:“她愿意吃,她很高兴能看到肮脏的蝼蚁得到应有的惩罚,她——”   忽然,一只手攀附上魔物液体形态的一角,仿佛抓住了它的手,亲昵地抚摸着。   魔物一怔,低头看去。   疯女人绯嫣不知何时已经仰起头深深凝望它,嗓音含着嘶鸣和喑哑摇了摇头,“啸天,我其实,并不喜欢吃那些东西……”   魔物心头大震,“绯嫣,你?”   “你选择成为不人不鬼的魔物,我心知你痛苦难当,你要成魔,我便陪你,只有这样,我才能算是配得上你。”   “也只有这样,我们才算是真正永远在一起。”   魔物大恸,竟流下两行黑色似泪的液体,“绯嫣……”   绯嫣忽然飞身朝他扑去,“我们的大仇已经报了,啸天,我不忍心你再继续沉沦苦海,只盼你三魂七魄俱全,我们在黄泉地府依旧能见面。”   魔物被女人紧紧抱住,挣扎不得,嘶哑的声音头一次染上无力的哭腔,“绯嫣,你放开我。”   青年催动阵法掉落的绿光越来越密集,全都注入了魔物体内,同时口中念道。   “第一只魂。”   “第二只。”   随着他一声声落下,修为被封禁的修士身上有灵力开始涌动,丹田处的力量逐渐在恢复。   绯嫣深陷的眼窝涌出两行热泪,“啸天,答应我,我们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旁相见,到那时我们再细细述说衷情,好不好?”   “我们的罪孽太深,你千万别再伤害他们。”   “我们,应该下去赎罪了……”   “你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   绯嫣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抽泣般的乞求。   随着第三只魂没入魔物体内,绯嫣忽然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件法器鬼刃斩。   “噗嗤。”   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沉闷,刺痛了魔物的听觉,心脏也跟着狂颤抖动。   刀刃从高空掉落,绯嫣嘴角大量汩汩深处血液,抱紧魔物的手也终于松垮掉落。   “绯嫣!”   魔物惊叫出声,而第三只魂也恰在这时没入它体内。   失去绯嫣的拥抱,魔物狂怒不已想要发作,然而三魂已归,他的良知在迅速归位。   魔物黑色液体的形态逐渐褪尽,渐渐显出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形。   所有人都悚然一惊。   这个叫啸天的男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不知是烧焦还是被利器剜了,早已形成无数个丑陋的坑坑洼洼的疤痕。   啸天重新抱起绯嫣,恸哭声响彻石室。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可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觉得配不上我。”   他双目赤红可怖,陡然往下方的人群一扫,视线直勾勾落在人群中的聂更阑身上。   “绯嫣,我这就来陪你。”   “但在下黄泉之前,我须得找几个垫背的给你送葬!”   话音落,啸天暴起直直往下冲聂更阑而来。   那股暴戾凶残的灵力席卷起一股热浪,不过几息落在所有人头顶—— 第65章   啸天仅余下的最后一股魔气朝着聂更阑俯冲而来, 势必要和这方圆台上的修士同归于尽!   这些少年大多都是筑基,最高也只有金丹。   人群中陆金狂大叫着让所有人闪开,同时撑起一到结界防护罩。   可他的防护罩根本不足以抵挡这股浓郁的魔气。   惊慌失措的人群中, 聂云斟只来得及躲到聂更阑背后,以求能有遮掩物替他抵挡灾祸。   而聂更阑毫无察觉。   千钧一发之时, 青年从高空迅疾落下,掌心拍出一道灵力将啸天身体打偏, 同时自己飞身将聂更阑一搂就地滚落到一旁。   啸天背部被强悍的灵力击中, 魔气一偏恰好打在了暴露视野里的聂云斟身上。   “砰”地一声巨响,啸天口吐鲜血砸在坚硬的圆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漫天烟尘落下之时,众人终于看清,啸天搂紧了疯女人绯嫣坐在石坑里,双目圆睁瞪得极大, 生前最后一刻依旧面露不甘和阴鸷。   绯嫣七窍流血, 死在了他的怀里。   这个生前被凌辱折磨、死后成为供人驱策的魔物,终究还是依偎着心爱之人共赴黄泉了。   石室逐渐趋于宁静, 所有人面面相觑,久不能言。   ……   “快, 离开这儿, 无名道友说了,魔族也许很快就会赶来, 先撤退!”   甬道里到处都是脚步声,密室加上石牢的修士约莫有一百五十来人。   除了劫后余生的欣喜之外, 众人都因为啸天和绯嫣的故事心情无比沉重。   一路上, 无人交流,只有沉默。   聂云斟手臂和腿被魔气击伤始终血流不止,服了丹药也不见效。   邢简扶着聂云斟一路往前走, 看着他流血的伤口急得不行,“哎,聂更阑卫子野,云斟的手和腿怎么会这样,你们谁来看看,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血流而亡了。”   聂云斟冷笑吃力地开口:“那魔气原本是要打在我的好弟弟身上,却阴差阳错击中了我,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啊,弟弟。”   青年因为分神和布阵消耗过多灵力和心神,再加上最后抵御魔物那一击,此时亦是血气翻涌心神震荡,受了伤。   聂更阑这会儿扶着青年,面无表情听着聂云斟的阴阳怪气,不打算理会。   但青年却停下脚步,示意聂更阑转身查看聂云斟的情况。   聂更阑不解地仰头看他。   “意外发生的因果,需要善了。”青年只解释了这么一句。   聂更阑只得扶着他来到聂云斟跟前。   卫子野和陆金狂已经看过聂云斟的伤势,也都给不出什么意见。   青年随意扫了两眼,道:“每日服三次固元丹,再以生机丹捣碎敷在伤口处,七日便能杜绝魔气产生的影响。”   邢简赶忙问:“那这会儿他血流不止又该如何是好?”   青年拿出一瓶丹药,扔了一枚过去,“极品灵丹,翠微丹,服下即可。”   聂云斟手忙脚乱接过差点飞了出去的丹药,惊疑不定看着掌心这颗淬着淡淡翡翠绿的丹药,“极品灵丹?”   邢简惊得嘴巴能塞下两枚鸭蛋,“极品灵丹?!无名美人,不不,无名道友,你从哪弄来这么高阶的丹药的?”   一般修真界的丹药分为低阶、中阶和高阶,高阶算是比较难以炼制的丹药,但在这三个等级之上,还有两种等级,极品灵丹和极品圣丹。   这两种丹药所需的灵植或是材料,每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要么稀世难遇,要么需要极为珍贵的机缘才能碰到。   因此,要炼制出这两个等级中的任何一种丹药,都需要花费极大的心血和人力,当然,机缘更是必不可少。有时候,还需要炼丹者身上的功德抵消。功德越高者,能遇到的天材地宝炼丹材料也就越珍奇稀缺。   因此几人看到青年拿出了一整瓶的极品灵丹,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青年收回瓷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神色淡淡道:“立刻服下,一枚足矣。”   极品灵丹翠微丹外表裹着一层淡淡的白芒,一看就是圣品,和低中高阶三种丹药完全不同。   聂云斟毫不迟疑吞下翠微丹,再服下固元丹,然后迅速碾碎了生机丹敷在手臂和腿的伤口处。   邢简松了口气,“好了,这下好了,云斟的伤势有救了。无名道友,你也太神通广大了,居然连极品灵丹都有,你是在哪个秘境得到的机缘吗?”   青年淡淡瞥他一眼,胳膊搭在聂更阑肩上,示意他搀扶自己继续往前走。   后边,卫子野道:“聂大少,你的伤七日后便能痊愈,就别再埋怨聂更阑了,历练生死和受伤都是个人机缘因果,他当时自顾无暇,并不是故意的。”   说罢,卫子野和陆金狂也往前走了。   聂云斟眸子里的阴冷转瞬即逝。   邢简:“走吧,我扶你,咱们也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到处都是魔气,太阴沉压抑了。”   一百多人最后终于出了后山,回到了葫芦村。   再次看到熟悉的村子,众人百感交集,都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此时已经是子时过后,星夜下,原本应该一片黑沉沉的村子不知何时都燃起了火把亮光。   胡修士这时道:“当初我的同伴一个接一个消失,还以为这里闹了鬼,现在想来居然是魔物和村民里应外合……”   荷修士忍不住打断他:“胡道友,我看你根本没弄明白,是村长一家被魔物控制了。村长等人早已成为腐尸,如何能将我们暗中搬运至山洞?”   “荷道士,那你倒是说说,我们都是怎么在村长家的屋子无缘无故失踪的?”   “我……”   荷修士也一时卡了壳,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卫子野:“我猜,这村子应当是被魔气覆盖,那魔物能幻化出触手之类的东西,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我们掳走。”   说着,他看向青年和聂更阑,想听听两人的看法。   青年点头:“八九不离十。”   就在这时,阮修士忽然指着小路尽头惊叫出声:“你们快看,那些都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密密麻麻的腐尸正朝他们走来,腐尸俱是凶面獠牙,气势汹汹而来,一看就充满攻击性。   青年立即发号施令:“伤者退到一旁,其他人消灭腐尸,他们失去魔气控制,不除去会危害之后路过此地的修士。”   聂更阑立刻将青年扶到一旁的巨石上休息,自己提剑和其他修士一道冲入腐尸群中。   邢简一边对付腐尸,一边欲哭无泪大叫:“无名道友,不不,前辈,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既然村子里的人都是腐尸,那疯女人吃的婴儿残肢断臂又是从哪来的?腐尸也能生孩子吗?!”   青年闲适地躺在巨石上观看下方的厮杀,道:“你猜?”   “我要是猜得出还能问你吗!”邢简躲在聂更阑后面捡漏,用法宝震天锤砸扁了一具腐尸的脑袋。   青年却不再说话了。   底下厮杀声一片,很快,百来人就将整个村子的腐尸尽数消灭。   方才还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响动的葫芦村,终于彻底成为一座死寂之村。   卫子野难得面露伤感之色:“这个村子,没有一个活人了……”   陆金狂拍拍他肩膀:“不杀他们,以后会危害更多的人。这都是魔物遗留下的祸根。”   卫子野微微叹息一声。   聂更阑走到巨石前,把手伸到青年面前。   “什么?”青年困惑地偏头看他。   聂更阑觑着他:“不是受伤了?”   青年恍然:“啊……是。”   于是乎把手交给聂更阑,让他搀着从巨石下来了。   胡修士:“咱们赶紧离开吧,不是说此地不宜久留?”   青年:“等等。”   他对聂更阑道:“你扶我去一趟葫芦村的村口。”   卫子野和陆金狂走上前,“无名道友,可还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帮忙。”   青年看他们一眼,“还是我比较稳妥。”   聂更阑便扶着青年,卫子野和陆金狂好奇地跟在两人后面径直来到葫芦村的村口。   卫子野看到青年在打量四周,道:“我记得初时进来聂更阑就说过,这村子是个一只葫芦的形状。”   青年道:“不错,不过它最原始的地形并非一只葫芦,而是人为造成的。”   说时,青年掌心一道灵力轰然落在路边的山石上。   “轰隆!”   村里的邢简聂云斟等人远远听到村口传来惊天动地的岩石炸裂的动静。   村口这头,青年一道道灵力劈下,直至将这方葫芦口状的地形劈得四分五裂。   原本狭长的葫芦口地形,此刻从空中俯瞰,会发现葫芦嘴已经残缺不已,全然损毁了。   “此地聚阴煞之气,葫芦村魔气积聚多年无法弥散,全是人力所为。”   青年环视四周一圈,“好了,之后村里的魔气就能慢慢消散,恢复成正常的村落。”   四人回到村中,对众人道:“走吧,从村尾离开。”   离开时,邢简又忙着问方才发生了什么,卫子野将青年的话道出,他便到处将其告诉四周的修士。   众人都恍然大悟,看着被扶上飞剑的青年背影生出无限钦佩,“若不是这位无名道友,今夜我们所有人都要丧生在这魔物的手里了。”   青年扬眉,瞥向一旁的少年:“也不全是我一人的功劳。”   “起码拿到那块魂晶石,是他做的。”   众人循着他视线望向聂更阑,神情惊讶不已。   “聂道友可真厉害,居然拿到了锁着三魂的魂晶石。”   “都是筑基修为,怎么人家就如此优秀?真是令人钦佩!”   邢简好奇得不行:“聂更阑,那你到底是如何拿到魂晶石的,又是从谁身上拿到的,快跟我们说说啊。”   聂云斟目光阴冷地扫了眼人群里的少年。   聂更阑对上青年的视线,冷声开口:“你要是敢说,我就把你从飞剑上踹下去。”   青年神色淡淡:“我惜命。”   众人见状都露出一副惋惜之色,要是能知道,他们回去也多了份吹牛的资本不是?   胡修士等人这时道:“各位道友,既然如此我们就分道扬镳,各自珍重吧。”   卫子野拱手:“各位,后会有期,保重。”   所有修士纷纷踏上飞剑和聂更阑以及青年等人告别,不久后,身影渐渐在浓重的夜色下远去。   卫子野:“我们也走吧,无名道友,聂大少,你们有何打算?”   聂更阑看向青年:“他受伤了,暂时先同我们一道行动。”   青年没有异议。   聂云斟神色阴沉盯着聂更阑,“若不是我这好弟弟,我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我也得和你们一块走。”   陆金狂冷笑:“自己本事不济躲不开魔气却怪到别人身上,而且不是都已经给你极品灵丹翠微丹了么,你还想怎么样?”   卫子野:“好了,不要吵。既然如此,我们六人暂时一块走吧,人多也算有个照应。”   没人提出反对。   聂更阑记着青年所说的因果,暗想,让他跟在队伍里,也算是还了这份因果。   于是,整装待发一块上路,六人都登上邢简的飞舟继续往西北而去。   他们需要找一个城池或镇子休息一两日。   飞舟速度极快,很快就到了桐月城下方,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辰时将至。   飞舟上,青年和聂云斟都在打坐调息。   邢简站在甲板上指着下方繁华的城池叫道:“我们不如进桐月城休息一日再走,怎么样?”   聂更阑从船舱里走出来,望着下方的建筑,下意识拒绝:“不去那里。”   “为什么?”邢简感到奇异,“桐月城花天锦地热闹得很,一切东西应有尽有,我们就住一日又怎么了?”   聂更阑不与他费唇舌,神情更是没有波澜:“可以,我和无名道友下飞舟,你们进去便是。”说罢就要进去找青年。   邢简哎了一声连忙过来拦他:“有话好好说,不去就不去嘛,那咱们就去别的地方,又不是非桐月城不可。”   他看了看卫子野和陆金狂,两人一言不发站在甲板那头,一副聂更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   邢简一看就知道去桐月城没戏了,只得放弃挣扎。   城里的雅香楼可谓是仙姬云集,乃是个绝妙去处。   委实可惜了。   邢简百无聊赖地欣赏起飞舟四周的流云景致。   唉,可是不对啊,无名美人又没说一定同他一块下飞舟,聂美人为何这么笃定直接要把人带走?   ……   流云下方,桐月城。   沈端枫和侍女银铃赫然出现在长街街头。   结界中,两人眼睁睁看着聂重远的飞舟停在雅香楼十三楼窗外,纵身跃入窗棂之中。   银铃愤愤不已:“那个什么渺渺仙子就如此迷人,让家主闹到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沈端枫戴着银狐斗篷,面纱下的脸神情冷淡:“事到如今,他也许不完全是为了一个女人这么简单了。”   银铃语气担忧:“可是,夫人您的状况越发不好了,如何能熬到那个时候?”   面纱下,沈端枫过去霞姿月韵的一张脸已经皱纹满面,赫然是一张老妪的面孔。   她伸手抚上面颊,望着雅香楼高耸的楼层,“能撑得一时是一时,走吧,进雅香楼。”   蓦地,主仆二人后方传来阴毒森冷的声音,“二位,跟踪我们这么久,好玩儿吗?”   沈端枫和银铃身体僵硬,缓缓转身透过结界向外看去。   ***   灵音宗,玉髓峰。   “不是,哥,你在开玩笑?”北溟朔夸张地把龙尾甩入寒池内,把池水搅动得噼里啪啦,“你说丘宿鱼的分神暂时还不能回到你体内?”   寒池内的清鸿剑尊眸子未曾睁开,“嗯。”   北溟朔激动地把池水再次搅动得铺天盖地形成一股浪花扑在他哥身上,将他衣袍全部打湿,“不是,他都陨落了,分神为什么不能回来,那他能去哪里?这对你本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啊?”   “暂时不会。”清鸿剑尊淡淡道。   北溟朔抓狂了:“所以,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尚未可知。”   北溟朔彻底暴走了,索性从魂玉柱离开,在寒池上方凌乱地飞了一圈又一圈,刮起的风将玉髓峰上的林木山石扫得四分五裂,到处都是残碎渣滓。   清鸿剑尊终于睁眼:“发什么疯?”   北溟朔龙首胡冲乱撞:“我担心你的身体!”   “是么?”清鸿剑尊语调透着淡淡的讥讽。   “正是!”   北溟朔嗷嗷乱叫,直到把寒池附近的假山奇石损毁得七七八八才终于肯住手。   好吧!   他承认自己恼怒还有另一层原因。   丘宿鱼那家伙对聂师弟别有心思,他怕聂师弟羊入虎口!   清鸿剑尊岿然不动泡在寒池里,淡声开口:“把损毁的林木奇石复原,否则你晚上只能待在魂玉柱过夜。”   崩溃发狂的北溟朔一听,心情更差了。   既然最后都是他修整,不如干脆一次性撒气撒个够!   “嗷!”   银色长尾蛟龙咆哮着冲向寒池不远处的亭子,轰隆一声龙尾将亭子扫荡压塌。   ***   飞舟过了桐月城后不久,青年和聂云斟已经调息打坐完毕。   恰好下方路经一个小镇,于是飞舟缓缓降落停在镇子外,几人下了飞舟往前方这个叫“海神镇”的镇子走去。   “海神镇?”邢简看着前方并无什么奇特之处的镇子,不屑一顾,“一般不都是叫什么杨柳镇,清水镇之类的,这个镇子的名字为何这么特别?”   卫子野:“据说海神镇三十里之外是有海的,很久以前海神还庇佑过这个镇子,故此得了这名字。”   “原来如此,卫大公子,本少又学到了。”邢简懒散地朝他随意一拱手。   一行人进入海神镇,邢简冲锋在前头,很快就打听回来了,“镇上只有两家客栈,一家是旺福,一家是妙境,妙境的环境最好,各位,本少爷请客,所有人都住上等客房,走吧!”   他生怕这几人随便找个什么破烂地儿将就住了,还不如自己主动将住宿的活儿揽下。   于是聂更阑几人慢慢在后头走,邢简风风火火奔去“妙境”客栈订了六间上房。   后方的五人姗姗来迟,一进客栈,店小二已经笑脸迎上来:“几位客官,六间上房已经备好,请随我来!”   陆金狂:“等等,为什么是六间?”   邢简瞪他:“咱们这里六个人,不是六间,还能是五间四间不成?”   陆金狂翻了个白眼,“这一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子野向来都住一间房。”   邢简忍不住瞟了眼聂更阑和青年。   他当然知道。   但他总不可能一上来就订五间房,这样显得他在两个大美人面前多么小气!索性一口气订下六间,有什么要求后面再提也不迟。   恰在这时,另有几个修士从外面走进来,扬声叫道:“掌柜的,两间上房!”   店小二连忙迎过去点头哈腰道:“客官您稍等,上房有是有的,就是出了点问题,您且稍等一会儿。”   接着店小二走过来,为难地看着这六人,“客官们,您几位到底要几间上房,能否给个准话?”   陆金狂:“五间!”   青年却忽然出声:“四间。”   众人愕然看向他。   卫子野:“无名道友,你这是?”   青年一指聂更阑:“我同他住一间即可。”   聂更阑冷笑:“我有说过要和你住一间?”   青年神色淡淡:“成人之美也是一种功德,那边不是有人要两间上房吗?”   “我为你受的伤,总不能让我劳烦其他人挤一间屋子?”   卫子野居然点了点头:“聂道友,无名道友所言极是,不过如果你觉得委屈的话,那就让无名道友住——”   “住我这儿!”邢简双方放光举起手,“与我住吧,反正我也不能对你做什么,我又打不过你。”   聂更阑冷睨邢简兴奋得如同见了香蕉的猴子的神情,道:“与我住吧。”   店小二瞬间喜笑颜开,“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青年眉眼斜斜上挑,跟在聂更阑身后上楼。   邢简痴心妄想落空,沮丧跟在一行人的最后。   两个大美人属于稀缺资源,就应该平均分配才对,待在一个屋子岂不是太浪费了。   可惜,着实可惜!   几人于是各自去了房里休息整顿。   聂更阑一进房,青年便主动打道:“我在蒲团上打坐即可,不需要床。”   聂更阑:“我也不需要床。”   他虽然才刚筑基中期,但是已经辟谷,睡眠也不太需要了,可以一整夜打坐修炼直至天明。   青年:“那就更简单了,你坐床上修炼,我在窗边的蒲团打坐。”   说罢,他自去窗下的蒲团坐了,闭上眼没再说话。   聂更阑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几息。   昨日还在葫芦村时,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生出了错觉,这个神色清冷的青年似乎存着逗弄他的心思。   不过这种错觉也是一闪而逝。   聂更阑不免会认为自己想太多。   但方才听到青年主动提出要和他同住一间房,他又忍不住开始多想。   此刻青年老老实实开始入定打坐,他的疑虑再次打消。   罢了,应当是自己多思了。   聂更阑也去了床上打坐。   ……   一个时辰后,卫子野过来敲门招呼他们下楼,说虽然他们已经辟谷,不过这家客栈的食物做得精巧美味,可以一尝。   六个人于是下楼来到二楼,挑了张窗边最大的圆桌坐下。   邢简啰啰嗦嗦关心了聂云斟伤势后,借机又开始询问青年的伤势。   卫子野让他不要烦青年,接着询问了众人意见后开始点菜。   菜很快上齐,几个人慢慢品菜赏酒,不多时,就听到二楼那边远远有人在议论什么。   “……这附近有一座永仙桥,据说南海佛门的高僧从前在悬崖上的彩虹踏着虚空走了过去,当时就受到天道眷顾立地成仙,飞升上界了。”   “是么?这永仙桥其实就是一道彩虹?那岂不是人人都想去走一遭这永仙桥了?”   “谁说不是,走的修士数不胜数,可是千年来除了那位高僧再也无人能重现立地飞升的盛况,可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去尝试呢!”   卫子野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在谈论永仙桥的两桌人有些眼熟,看清楚是谁后,当即向那头扬声道:“诸位,别来无恙啊?” 第66章   那头正聊得火热的一桌其中有两个修士朝这边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腰间储物袋挂着天星草的女修定定打量卫子野一会儿, 而后惊喜道:“卫道友?”   接着,两个修士被卫子野邀请坐了过来,再叫店小二加了两副碗筷。   卫子野向众人介绍:“诸位, 这两位是药宗的道友,此前我们在参加弟子大选的路上相识, 聊得投缘,没想到还能在海神镇碰见。”   不一会儿, 店小二把碗筷添上, 卫子野吩咐他再添了三个菜色,之后众人便一起动筷。   药宗的两个弟子一个姓瞿,一个姓叶。   邢简看着瞿道友与卫子野说起历练路上遇见的趣事,又瞥见那头吃相沉稳端庄的青年,心头忽然冒起一个问题:“哎, 瞿道友, 你们药宗什么时候能给我炼制一瓶极品灵丹,本少爷有钱, 你们定制一瓶给我如何?”   瞿道友诧异地朝他看过来,“这位道友, 你在开什么玩笑?”   邢简大刺刺道:“怎么?”   瞿道友耐心解释:“极品灵丹和极品圣丹都是极难炼制的丹药, 可以这么说,高阶丹药需要炼制十年五十年甚至上百年, 而灵丹和圣丹也许五百年也不能炼制出一瓶。当然,假如机缘到了, 也许十年就能炼成, 不过这可是万里挑一的几率才能遇到的,就另当别论了。”   邢简不以为意嗤了一声,“我知道极品灵丹和圣丹珍稀, 但也没你说的这么夸张吧,你们药宗难不成是在故意夸大灵丹圣丹的炼制难度以此抬高价格?”   瞿道友“呵呵”道:“你不信?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药峰或者药阁吧,你们问问本门的真君或长老不就一清二楚了。”   邢简手指唰地伸向在安静吃饭的青年,“那你告诉我,为何他一个元婴期修士会有一整瓶的翠微丹,那可是一整瓶的极品灵丹啊!”   药宗的瞿道友和叶道友惊讶地看向青年。   桌上所有人都停下筷子,视线停在青年身上。   聂更阑亦是静静注视着青年。   瞿道友惊讶地问:“这位道友,你有一整瓶的翠微丹?”   青年不语。   卫子野接话道:“是,那日聂大少为魔气所伤,无名道友赠了他一粒翠微丹。”   瞿道友和叶道友相视一眼,心中深深地被震撼了。   叶道友:“你们可知,整个流月大陆极品翠微丹可只有一瓶?而这极品翠微丹当年正是出自我们前任宗主之手,他可是整整炼制了五百多年才得了这一瓶。即便是有百万上品灵石也不可能出售给别人。”   邢简:“什么意思,前药宗宗主炼制了这瓶翠微丹?那这丹药相当于镇宗之宝了,如何会流出去的?”   瞿道友:“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们老宗主受了灵音宗清鸿剑尊的大恩,因此特意赠予了剑尊这瓶翠微丹作为报答。”   “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面不改色在吃东西的青年。   邢简下巴都快惊掉了,当即有些语无伦次:“什、什么,他、他……清鸿剑尊?”   他唰地转向聂更阑和聂云斟,“喂,你们俩可都是灵音宗的,他到底是不是你们剑尊?”   卫子野头一次不留情面地当众刺他:“邢简,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也知道,清鸿剑尊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处,还坐在我们身边?”   邢简许被卫子野训多了,面皮也厚实,大言不惭道:“那你们说,无名道友这瓶极品翠微丹到底怎么来的?”   瞿道友微微笑了:“也许是清鸿剑尊与无名道友有过什么缘分,又或者剑尊与别人结下因果,那人又与这位道友产生了因果纠缠呢?”   邢简仰头喝下一杯桑泉酒,用看着珍稀物种的目光盯着青年,“和清鸿剑尊认识的人产生因果,那也一定是很厉害的人物才能做到吧。”   叶道友:“有时候,藉藉无名之辈若是机缘到了,也能得到天赐机缘,这位无名道友命中该有这一机缘,是天道眷顾,旁人羡慕不来的。身怀稀世珍宝,要考虑的是如何保护好自己的宝贝。”   这几人闲聊的语气,自然而然地将青年的这瓶极品翠微丹当成了他无上的功德和福气,殊不知像翠微丹这种极品的丹药、法器在青年的储物袋已经堆成了山,天材地宝无数,极品灵丹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更别提上品灵石更了,若搬出来直接能当成一条灵脉使用。   聂更阑瞥向青年,见他从头至尾淡定如斯一副不愿多解释的模样,心中也忍不住开始猜测他的身份。   聂更阑不出声,青年倒是有了动作,神情自若地把盘子里的莴苣夹到他碗里。   美名其曰:“小孩子不能挑食。”   不止聂更阑莫名其妙,整桌的人也都颇为意外。   邢简嫉妒得牙齿都快咬碎了。这就是同住一间房的力量吗?两个大美人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聂更阑脸□□:“我已经十八了。”   况且,他为何知道自己不喜吃莴苣?   青年却又恢复了淡漠神色,对周围好奇或窥探的目光视而不见,自顾自吃东西。   卫子野奇异地感受到两人之间有一种气氛在蔓延,至于到底是什么,他根本说不上来。为打破这种气氛,他开始转移话题,问起药宗两位道友方才在那边谈论的永仙桥一事。   瞿道友说起这个就来劲,嘴里多夹了一筷子猜,嚼巴嚼巴吞了说道:“永仙桥啊,最近一年去的修士可是越发多了,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多,听说彩虹两边的悬崖都被人挤满了山头。”   “当然,去的人多,死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聂云斟问:“为何会死人?”   叶道友:“那个魔头白衣人兴风作浪,弄得修真界人心惶惶,于是急于求成的人也就多了,都想一步登天呗。”   瞿道友:“那些还未筑基的散修或者宗门弟子兴冲冲跑到永仙桥想踏过去,都想不劳而获,结果炼气根本不会御剑,一踏上去立刻掉落深渊丧命。”   “不过呢,听说有不少会御剑的修士也丧命在了永仙桥,具体是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陆金狂看向卫子野:“看来,我们得去一趟永仙桥看看了。”   “嗯,既然已经到此地,永仙桥是得走一遭,”卫子野道,“各位,不若用过饭我们就动身一块去看看,如何?”   叶道友和瞿道友都应了好。其他人也没有意见,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吃过饭,几人一同御剑往三十里外海边断崖的永仙桥而去。   三十里的路程不长也不短,筑基期勉强能飞。   聂更阑面无表情乘风飞在空中,后面嗖的一声有人跟了上来。   一看,是无名青年。   聂更阑收回视线,不过几息,还是忍不住问:“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青年负手伫立在飞剑之上,神色淡然:“没有名字。”   聂更阑被噎得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无言,又响起一件事,“你为何会知道我不吃莴苣?”   “很难知道么?”青年扫他一眼,“你的盘子旁堆着不少莴苣。”   “看来,你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啊。”   聂更阑哽住。   他也不清楚自己思绪为何如此混乱,到底在想什么。   似乎有一团模糊的面团糊在了脑子里,又如水中花镜中月朦胧至极,以至于他思路阻断,无法好好想明白一些事的关键。   青年淡淡瞥他,没说什么,飞剑骤然发力向前飞了出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看到了一片蓝色的海平面。   之后,只听到卫子野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永仙桥就在那两处悬崖之间,我们到了。”   一行人驱使飞剑慢慢降落,停在了一片广阔的林子前。   这片地方只有这里最方便停飞剑,其他地方不是嶙峋怪石就是陡崖峭壁,不宜停落。   穿过这片林子,就能上到那边的悬崖。   林子前已经围了潮水般的修士,似乎还有人在排队。   还有一个用灵力维持扩音的仙音盒在不断传来喊话:“要观赏永仙桥,先排队每人付三枚上品灵石,三枚上品灵石!请友善和气排队,不要争抢,永仙桥都会看到的,不要争抢,请礼貌排队!”   叶道友立时跳了起来,愤愤不已:“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去永仙桥还要付灵石的?这不是抢钱吗!”   他们药宗多为行善、施恩布德之辈,哪里见过这等不要脸的做派。简直厚颜无耻至极!   卫子野:“诸位稍安勿躁,你们在此等候,我去打听打听。”   陆金狂便与他一块往队伍那边去了。   少顷,两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回到众人跟前。   陆金狂率先开口:“看来这灵石今日是非付不可了。”   邢简嚷嚷道:“为何?我们若是不交又怎样!”   卫子野:“把守入口的一个是元婴期,一个是化神期修士,还有一个是化神期大圆满,他们早已在这林子边缘布下结界,到永仙桥的大都是修为底层之人,不好与他们斗。”   众人都不禁瞥了眼青年。   即便是他,也堪堪只有元婴期而已,这还真不好讨个说法。   邢简不耐烦挥挥手:“真服了这几个人,就凭这么多修士站在这儿,一天他们都能赚好几万上品灵石吧。”   几人没法,只得乖乖排到了队伍末尾。   轮到聂更阑和青年时,青年居然主动要求聂更阑替他付。   “你连三枚上品灵石也没有?”聂更阑不禁疑惑,这像是一个能拿的出极品灵丹的修士的手笔吗?   青年神色如常:“还真没有。”   不过是那一整条灵脉不便当场剥下一颗完好的灵石罢了。   聂更阑已经很久没体会过“无语”是什么感觉,闭了闭眼,拿出六枚灵石替他付了。   一行人随着拥挤的人流终于进了林子,慢慢往里走,路经了一片沼泽地和瀑布,之后,终于来到一处悬崖边。   悬崖边远远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全是修士。   聂更阑几人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才成功挤进了人群来到悬崖的最前面。   终于,传说中的永仙桥出现在视野里。   悬崖对面是三丈远的另一道悬崖。   两座悬崖之间,云雾浮动缥缈,下面是万丈不见底的深渊,再往外就是大海。也许深渊底下连通着海也说不定。   而一道七彩天虹横跨了两座悬崖,正正当当横亘在云雾和深渊上方,艳阳折射下,流光溢彩宛若天降神祇的座驾,神圣无比。   四周人群涌动,都在注视悬崖这头在排队要登上天虹的人。   此时恰好轮到踏天虹的,是一个脸部留着络腮胡的大汉,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   瞿道友对众人道:“这应当又是个炼气或者筑基,过来碰运气的。”   邢简不禁嗤之以鼻:“这些人都怎么想的,自己什么实力不清楚吗,还真当自己是南海高僧,跨过去了就能原地飞升成仙啊?”   “嗐,否则怎么叫碰运气呢?”叶道友笑了笑。   那头悬崖前,络腮胡修士口水咽了又咽,紧张地盯着五光十色的天虹看了半晌。   周围人都在催促:“你倒是上去呀,怕就一边儿去,让其他人来。”   络腮胡往手心呸了口唾沫,大声嚷嚷:“谁说老子不敢?老子已经筑基了,大不了掉下去御剑飞上来就是!”   “那你就赶紧上,婆婆妈妈还是个男人吗!”四周的修士都开始起哄。   络腮胡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你们都等着!”   喊罢,他再次咽了咽口水,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悬崖边的天虹,然后,在万众瞩目下深吸一口气,一只脚踏上了天虹。   谁知还没迈出一步,他身体骤然往下一沉往深渊呼呼掉落。   “啊!”   悬崖上的看客还来不及惊讶,已经听到络腮胡的惊叫声。人人都伸长了脖子往下方看,却被厚重的云雾隔绝,什么也看不清。   只是过了一会儿,悬崖下方就传来破空的呼呼风声。   紧跟着是络腮胡乘着飞剑上来出现在众人眼前。   “嗐——”众人发出一阵嘘声。   既害怕又紧张又激动的心情方才达到了顶峰。   “下一个,下一个继续。”有人叫道。   叶道友这时出声:“现如今永仙桥不仅仅是飞升的试炼场,也是炼气筑基等修士的试金石。若你已经学会御剑,可以到永仙桥试水锤炼技能和胆量。当然,若是能恰巧原地飞升那就最好不过了。”   聂云斟忍不住冷笑:“简直是痴心妄想。”   陆金狂道:“除了我和无名道友,你们不都是筑基么,恰好都是出来历练,不如都上去试试?”   卫子野微笑道:“我看你和无名道友一块来吧,也不枉来永仙桥一遭。”   青年没有异议。   众人都点头,脸上皆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啊啊啊啊!”   恰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呼从悬崖底部传来。   四周有人叫道:“方才下去这个是炼气大圆满,还未筑基就上去试了!”   聂更阑几人方才在说话,因此没注意络腮胡下一个是谁。   邢简立即抓了旁边一个男人询问,一问才知道,刚才下去的是一个样貌看起来是耄耋之年的老者。   “那修士估计是炼气大圆满之后一直未能有突破,眼看一百五十年的寿元将至,他被逼急了这才到永仙桥碰碰运气。”   众人听了,都唏嘘不已。   终其一生都在为突破修为忙忙碌碌,眼看一天天面容衰老大限将至,却始终寻不到机缘突破,这何曾不是一种无奈和绝望。   而这也正是大部分底层散修或是杂灵根修士的真实现状。有时候,资质再差的,用天材地宝也能将修为堆上去,可除了世家弟子,散修哪有这个实力不停往里砸法宝?   因此永仙桥受到众多修士追捧仰视,也是抓住了其中一根稻草而已。   知道耄耋老者掉下去后,陆金狂有些犹豫了:“子野,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卫子野笑道:“对我没信心?我已经筑基了,放心吧。”   他对大家扬声喊道:“诸位,看情况不对就及时召唤飞剑,姑且就把它当成一项试炼即可,走吧,我们去排队。”   于是,一行人来到天虹前的队伍开始排队。   除了方才的耄耋老者,之后也有不少散修掉落悬崖再无音讯,其余人都安然无恙地御剑回到了悬崖上。   很快,就到了叶道友和瞿道友,两人皆无事发生,平安回来。   接下来是卫子野陆金狂和聂云斟,几人情形都一样。   紧跟着,终于到了聂更阑和青年。   聂更阑深呼吸,提着一口气站在天虹前。他倒是不指望能飞升什么的,只求到时别太紧张忘记如何御剑就千恩万谢了。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迈出去之际,后面青年忽然出声:“别紧张,放松即可。”   聂更阑几乎被他吓得心脏骤缩,眉心狠狠跳动了几下。   少年幽怨地睨了一眼身后的人。   青年没事人一样,神色淡淡示意他继续。   聂更阑咬牙,往下看了一眼被云雾阻隔的深渊,终于绷着脊背手握成拳,一只脚踏上了绚丽多彩的天虹。   四周的修士瞧见这么一个仙姿绝伦的少年前来试水,身后还站着一个玉姿仙容的青年,顿时都被吸引了视线看过来。   两边悬崖、后面的嶙峋怪石、参天大树上满是人群,所有人都盯着这两个气质不凡的身影,屏住了呼吸。   聂更阑目光清冽,认真盯着脚下的流云。   蓦地,他踩上天虹之后脚下一空。   意料中的失重感传来,聂更阑身体一倾倒如断了线的纸鸢往悬崖下方掉落。   悬崖边,聂云斟暗暗松了口气。   邢简暗自庆幸:“幸好美人没有飞升上界,我还能继续欣赏个够。”   陆金狂:“看来永仙桥也无甚稀奇,我还以为是什么修罗试炼场,就连邢简都上来了,聂更阑怎么可能上不来?”   邢简一听不乐意了:“什么叫本少爷都上来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然而,两人吵了一句又一句,下方原本要御剑飞回悬崖的少年却始终不见动静,天虹下云雾缭绕,一切都静悄悄的。   卫子野几人不禁傻了眼,心头开始狂跳不止。   ……   风声呼啸,寒气凛冽。   越接近下方深渊的水面,聂更阑就越能感受到无尽的凉意和寒气。   直到降落两丈远的距离时,聂更阑才终于惊骇地意识到,他召唤不出飞剑,也使不出任何灵力。   他掉落速度太快,已经来不及细想其中原因,只听得一声巨响。   “嘭”!   他掉落在了一张无形透明的结界之上,或者换个说法,他落在了一张透明的网里。   而在他身下,则是滔滔不绝往海里奔流的深渊潭水。   聂更阑摔入透明结界后,悚然发现潭水四周竖立着不少尖利的岩石,有不少掉下来的人正是被插在了锋利的岩石上,穿透了脏器而亡。   “哈哈哈哈……”一阵轻柔又略显爽朗的笑声自水里响起。   “我在此处已经几百年了,还是头一次等到了被白丝网困住不掉落水里的人。”   聂更阑这才陡然看清自己摔落在一张白色的丝网里,丝网此时正慢慢收紧合拢,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蝉蛹,动弹不得。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赫然发现水里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一颗有着长长卷发的漂亮女子的脑袋。   女子眼尾不知是描妆还是天然自成,携有淡淡的两抹金光,妆点在脸上别有风情。   她此时正言笑晏晏瞧着少年,眼里光芒大绽。   聂更阑面无表情看向女子:“这天虹是你设置的陷阱?你的目的是什么,搜集死尸?”   女子露出两只獠牙,仰天轻轻笑了起来,“这位美少年,你的猜测还真是大胆,不过么,也算你沾对了一点边吧,这天虹确实是因为我而出现的。”   聂更阑神情阴沉无比:“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   女子又是一阵轻笑。   聂更阑这才发现,她绮丽的面颊两侧居然长着鳞片。银蓝色的鳞片在水光映衬下闪烁着细微的光泽,居然使她分外妖娆瑰丽。   “啪啪、啪啪。”   在女子身后的水面,一道有着银蓝色鳞片的鱼尾拍打着水面,在昭示着鱼尾主人此刻激动的心情。   女子缓缓抬起胳膊,聂更阑便慢慢看到,她全身上下皆缚着粗大的冰玄铁铁链,蝴蝶骨皆被冰玄铁穿过,白皙的肩头硬生生像是被两条巨蟒刺穿,显得狼狈而狰狞。   聂更阑愣愣地注视着女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是,鲛人一族?   女子莞尔一笑:“你如今可是我最大的砝码,若是放了你,我可怎么办?”   话音才落,悬崖上方落下一道冰冷清晰的声音:“放开他!”   随着那声音飘飘然降落,衣袂飒飒飘动声也随之而来。   水中的女子蓦地面容狰狞,闻声而动,将一枚星辰之心径直打入白丝网中的聂更阑。   “噗!”   烟尘一闪,白丝网里的少年刹那间化为一只毛茸茸的白狐,睁着圆溜溜琉璃珠似的眼睛瞪着被困在水中的女子。   青年瞬息而至,然而赶来时,只看到水中的鲛人正得意洋洋盯着丝网中的白狐,又看向眼神冰冷的青年。   “喂!你是来救他的吧?”   “可是怎么办呢?我在星辰之心里滴入了我的心头血,星辰之心认我为主,只有经过我的许可,这位美丽的少年才能重新恢复人形哦。任何威胁或是逼迫我的手段都不能作数,否则他会心脉丹田俱碎,元神绞灭而亡。”   “吱!”白丝网里的白狐气冲冲叫了一声,饱含着无限怒意。   然而声音一出,它才发现自己的叫声软糯糯好似一块绵绵的糖糕,遂立即闭紧嘴巴,再也不肯出声了。   青年眸子含霜,冷冰冰注视着水里恣意张扬的女子,道:“你要如何才肯放了他。”   “鲛人公主?”   女子脸色慢慢变了,半晌,声音掺上一丝喑哑:“你认得我?” 第67章   青年视线定格在她眼尾和两颊的鳞片上, “不认识,不过据传鲛人王族血脉脸颊的鳞片向来都是金色。”   鲛人公主嘴唇一张一合,露出獠牙。鲛人说话时仿若在吟唱, 声音虽然嘶哑,但又动听异常, “你来,可是为了这漂亮的少年?”   青年:“是, 请公主放人。”   鲛人公主的喃喃声转为低笑, “看来我抓住他是正确的。”   “哗啦!”   两人正说话,深潭和外面海面的连接处开始泛起浪花和一道深深的漩涡。   几息之后,漩涡深处慢慢升起一个身影。   一个面带金色鳞片的鲛人神色肃然浮于水面之上,开口时梵音般的吟唱特征甚至比鲛人公主更为明显,“蓝儿, 这个少年, 你不能放。”   公主看到此人出现,在潭水里的身体陡然一动, 身上的冰玄铁莲子也跟着哗啦晃动,于是铁链将她苍白的锁骨和肩胛骨摩擦出一道道血痕。   “父王, 几百年过去, 你终于舍得露面了。”   “若不是这少年出现,你打算多久才来看我?”   鲛人吟唱似的声调陡然变得尖锐:“蓝儿, 你还想胡闹到几时?”   公主眼眶霎时爆红:“我没有胡闹!你把人还给我,我就把少年给你, 这笔交易很公平, 不是吗?”   青年声音凉凉开口:“两位,叙旧结束了?”   公主在水里转过身看向他,她眼眶依旧布满血丝, 眼里的伤感却已经迅速掩藏,语气变得戏谑,“阁下,我与我父王做交易,没说不和你交易呀。”   “你么,若是捷足先登帮我找到人,我就让少年恢复原形,这个交易也很公平,对吗?”   漩涡中的鲛人厉声呵斥:“蓝儿!”   公主身上的冰玄铁链在潭水里拍打得水花四溅,神情发狠与父亲对视,“既然你不让我见他,就休怪我做到这个地步!”   公主径自看向青年,“喂,你要帮我找人,须得下一趟鲛人族的王宫。”   “我可以把狐狸先给你,他若是在七日内恢复不了人形,可就永远变成一只毛绒绒的白狐了!”   鲛人公主说着,尖利的指甲往悬在空中的白丝网一弹,白狐立即应声而落。   鲛人王目光一寒,立即乘波踏浪而来,势必要将少年抓住。   然而青年早已闪电般落于水面,幻影飘动间掌心一道灵力将潭水掀起一层层狂暴水浪,将慢一步赶到的鲛人王隔绝在水浪之外。   青年脚尖一点,在狐狸落水前接在怀里迅疾回到原先伫立的岩石之上。   鲛人王惊疑不定立在水面,脚下是一圈圈荡开的波纹,方才青年引起的浪花威势滔天,犹如惊鸿掠影,就算是鲛人最厉害的术师也不一定能造出这等气势。   他一个鲛人,在水里居然斗不过陆地上的修士?   公主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肉眼可见地开心不少,白狐落入青年手中,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神情掺上了得意和阴冷,“父王该不会以为我会乖乖把这少年交给你吧?如今你和这位修士斗上一斗,才能给我灰暗的生活里增添一丝乐趣呢!”   “蓝儿!”鲛人怒气冲冲大喝,“你怎么能把他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修士!你明知道……”   “鲛人王。”   岩石上,青年衣袂无风自动,淡淡出声打断他。   在白狐看不见的地方,青年手缓缓上扬,出示了一个物件。   白狐圆溜溜的眼睛明显看到鲛人王面色变了变,旋即就要有所动作。   青年收回物件淡声道:“鲛人王,可否让我到王宫一叙?”   鲛人王神情已经由方才的冷厉转为恭谨,“是,您请随我来。”   他身下的漩涡在慢慢扩大,青年抱着白狐衣袍飘飘,一步步踏着水波入漩涡之中。   鲛人王看了眼困于潭水中的女儿,道:“蓝儿,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肆意妄为了。”   鲛人公主看到父亲跟在青年身后进入漩涡,最后消失在荡漾的波纹之下。   公主露出獠牙仰天大笑,“我还当是谁,原来竟是北海太子!怪不得我父王姿态忽然间变得这般卑微……”   ……   白狐被青年抱在怀里,经过了无数五光十色的珊瑚和绿莹莹的水草,没多久,就看到一座还算恢弘的水下宫殿。   白狐记得在书中读过这样一段记述,说鲛人一族式微,盘踞的海底居所很小,比不得北海龙族那般势力庞大。因此鲛人族向来都希冀能攀上龙族这个亲家。鲛人族从来看不起陆地上的任何物种,只对北海龙族屈从谄媚。   白狐方才注意到,鲛人王看自己的眼神森冷无比,仿佛和狐族有着莫大仇恨似的。   守卫宫殿的鲛人看到他们的王神色恭敬地给一个青年和白狐带路,都纷纷整齐划一向他们行礼。   白狐被青年抱着进了宫殿。   在进入大殿之前,大门外石柱下有一个侍女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张望,看着青年和白狐进去后,接着又悄然离去。   鲛人王将他们一路请至宫殿最上首的贵宾位置,神色比方才的冷淡严厉相比很明显掺杂了浓浓的讨好,“不知太——”   “咳!”青年忽然咳了一声。   鲛人王蓦地抬头,看到青年垂眸淡淡瞥了眼白狐,识趣地改口:“不知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请坐。”   青年抱着白狐坐在宽大的鎏银座椅上,手不自觉一下一下抚着白狐脑袋柔软的毛。   白狐狸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抬头,用凶狠的眼神发出警告:“别摸我。”   青年迅速读懂了,压低嗓音道:“抱歉,怀里抱着一团软绵绵的小东西,很难不抚摸一番。”   狐狸吱了一声,“我不是小东西!”   不过他张嘴的声音依旧是吱吱声,无法说出人话。   青年幡然醒悟,“抱歉,忘了。”   他掌心轻轻拍在白狐的后颈皮处,徐徐输入一股灵力。   白狐只感到灵台一个激灵,再张口时忽然能说人话了,“……让我坐到椅子上。”   只是声音依旧软绵绵,不似少年原本阴沉的嗓音,但也能听出它语气极其不爽。   青年诧异扬眉。   不过是摸了摸后颈的毛而已,反应这般大?   青年没说什么,正要将白狐放到旁边空着的座椅,只听得鲛人王语气森森开口:“我劝您还是不要和狐族往来密切,这对您没有好处。”   “他并非狐族。”青年淡声开口。   鲛人王不知是真对狐族存有偏见,还是对一切狐狸形态的生物感到厌恶,直勾勾盯着他怀里的白狐,几息后才移开视线,“任何狐狸形态的灵兽妖兽,都不可……”   青年冷声打断他:“还请鲛人王将公主索要之人交与我。”   鲛人王愕然,旋即脸上出现为难的表情,“您有所不知,蓝儿所说那人并不在鲛人王宫,否则我如何忍心不让他们相见?”   “哦?那他在何处?”   青年神色淡淡觑着鲛人王的神情。   “这,其实我对此事并不知情,可蓝儿总怨怪是我拘了那人,”鲛人王颇为头疼,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既然贵客远到,不若我先让人带您去休息,之后再给您接风洗尘,到时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您看怎么样?”   青年垂眸,不置可否。   鲛人王见状松下紧绷的心弦,当即命人将贵客带去另一处宫殿休息。   直到两人远离方才出来的大殿,白狐终于忍不住出声问:“你方才在潭水那里给鲛人王看了什么?”   青年垂眸看狐狸,“很想知道?”   白狐:“……”   爱说不说。   即便他不说,他也能猜得出个大概。   青年微微勾起嘴角,“那东西,不是我的。”   白狐:“嗯?”   青年:“从前在某地,偶然捡的。”   捡的?   白狐原本几乎要以为他和北海龙族有关系,现在他却说那个信物是捡的?   青年:“你不信?”   白狐冷哼道:“没什么信不信的。”   真相只有一个,他要么和龙族有关系,要么没有,无非这两种情况而已。   青年笑了一声,见他愿意说话,应当是不介意自己声音变得如同狐狸那般绵软了,道:“把你方才掉落潭水的经过告诉我。”   白狐想了想,把事情说了一遍,道:“鲛人公主说,只有我能掉入白丝网,似乎一直都在等我。可我自凡界到了流月大陆后从未踏足过这片地域,他们等的人为何会是我?”   青年神情变得讳莫如深。   “不知。”   白狐还打算能从青年口中得到一点情报,闻言不禁有些失望。   “对了,卫子野他们还在悬崖上,没事吧?”白狐忽然记起这档子事,仰起毛绒绒的脑袋问。   青年垂眸时,恰好看到小家伙睁着一双宝石般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他,忍不住又摸了一把它的脑袋,“悬崖附近有魔族出没,不过都是虾兵蟹将,恰好能锻炼他们一回。”   白狐登时紧张不已,连被摸脑袋也顾不得了,它一颗心已经飞回悬崖边,恨不得立刻投身到与魔族的对抗中,一双圆溜溜的狐狸眼充满了昂扬斗志。   青年忍不住又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   手感确实很好。   软绵绵似云絮,十分轻柔。   狐狸终于回过神,狠狠瞪他一眼,“我说了,不要摸我!”   青年果断收回手。   小家伙生气时就应该顺着他,否则以后想再摸就难了。   白狐气过之后,气氛沉寂了一段路,接着又问:“雅香楼的那人,其实是魔族的魔尊吧?”   青年垂首看它,“猜出来了?”   不过还未等白狐说话,他已经朝后方的珊瑚处扬声开口:“阁下何人,不如进来一叙?”   珊瑚后面无人回应。   青年于是任由守卫将自己带入寝殿歇息,待守卫离开,他终于道:“出来吧。”   话音落下,大殿内粗壮的梁柱后慢吞吞走出来一个人。   赫然是方才在鲛人王大殿外偷偷摸摸尾随他们的那名侍女。   白狐睁着大大的眼睛打量这个鲛人侍女。   青年淡声问:“你是鲛人公主的侍女?”   那侍女一怔,慌忙低下头,“您如何得知的?”   “既然偷偷跟着,想必是不能让鲛人王发现,除了鲛人公主的事,还有何事能让鲛人王震怒?”青年道。   侍女讶异地抬头,并没有否认他的话,而是飞快地扫了眼青年怀里的白狐,“我没想到,王居然把抱着白狐的男人请到王宫做客,想必您一定是很尊贵的客人。”   说着,她壮着胆子又迅速看了眼白狐,喃喃道:“这只狐狸,同公主当年带回来的那只白狐真的长得很像呢……”   青年沉声开口:“公主的心上人如今被关在何处?”   侍女身体一颤,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   “既然跟踪,必然是有求于我,”青年嗓音淡淡,“若不是鲛人公主,你以为为何这只白狐会同她的心上人长得这般相像?”   侍女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她果然没猜错,此人是公主请来的救兵。   “尊贵的客人,请您救救公主的心上人吧!”   ……   片刻后,青年抱着白狐隐匿在结界里往王宫深处走去。   两人身处结界中,旁人并不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白狐打量着四周不断变换位置的珊瑚和海底岩石,以及时不时大量涌过来的鱼群。   它的狐狸尾巴飘荡在水里,偶尔无意识一甩,被鱼群擦过时,弄得它尾巴微微发痒。   一只手将它白色的尾巴捞起,藏到怀里放好。   青年垂眸看了眼白狐,带着它加快速度来到关押鲛人公主心上人的囚妖笼附近。   囚妖笼有鲛人在把守,这倒难不倒青年。   他手一挥,十个鲛人昏昏沉沉倒地睡去。   难的点在于,囚妖笼四周有一个水系法阵在不断变幻,迫使他们停在了外围。   白狐看到,在水系法阵之内,那道白芒笼罩囚笼里静静躺着一只同样是白色毛发的狐狸。对方体型比他大上一倍,额间有一道玄纹。这只白狐此时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白狐趴在青年肩头,正要问这水系法阵该如何解决,却见青年已经张开双手掐诀,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水系法阵当中打开一个缺口。   白狐还未来得及惊异,青年已经步入水系法阵来到囚妖笼边缘。   白狐:“……”   这法阵说打开就打开了?   青年绕着囚妖笼四周走动,手不时摸一摸笼身的柱子。   很硬,似乎比玄冰贴还要坚硬,韧度更高。   看来短时间内难以将这囚妖笼破开。   而下一轮鲛人守卫的换班时间很快就要到来。   白狐忽然出声:“笼子里的白狐,确实与我长得相似么?”   青年不禁神色微动。   ……   片刻后,青年已然带着白狐离开囚妖笼,径直出了海底来到被困在潭水中的鲛人公主那里。   鲛人公主慢慢浮出水面,獠牙微张。   青年淡声道:“你把他变成狐族,目的是试探囚妖笼里关押之人是否是你的心上人?”   鲛人公主蓦地一笑:“被你发现了,狐妖的妖王族人与普通狐族之间会产生感应,彼此之间是不是同类,只要靠近立即就能察觉。”   “看来,囚妖笼里关着的并不是衡枝。”   她神情处于又哭又笑的状态,下一瞬又化为了狰狞,“父王究竟把他关到了何处!”   青年神色淡然:“想必公主已经有办法如何寻到涂山衡枝了?”   鲛人公主狂怒发作过后,被冰玄铁拍打的水面逐渐恢复平静,一双蓝色眸子冷静地望向青年,“是。”   她手一扬,将一个锦囊扔向青年。   后者将其接住,打开。   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根狐狸的毛发。   鲛人公主亦是盯着这根白色毛发,神情怔忪:“这是衡枝的毛发,我想,你应该有办法能查到他到底在何处,对吗?”   青年将狐狸毛发收回锦囊,“我会带他前来见你。”   公主眼眶有热泪大颗大颗砸下,唇角却悄声弯了弯,“好,那就静候佳音了。”   ***   青年带着白狐先是去了一趟悬崖。   天虹依旧横跨在两道悬崖之间,只是人山人海的围观修士早已变得稀稀拉拉,四周岩石和树木也被毁坏不少。   卫子野等人已不见踪影。   青年带着白狐落地,寻了个正要离开的修士,一问才得知,两个时辰前有魔族出没,修士们人数众多团结一致,将那批魔族打了个落花流水。   “那几个收灵石的化神期也不是吃素的,反正那些魔族没讨到什么好处。”   白狐和青年相视一眼,回到妙境客栈,发现卫子野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并无性命之忧。   青年看向白狐:“放心了?走吧。”   于是,一人一狐乘了飞剑加速离去。   飞剑上,青年从储物袋里挑挑拣拣半天,终于拿出一个形似钟磬的法器。   白狐一怔,脱口而出道:“追息钟?”   青年瞥向白狐,下意识要说话,不过转瞬又立即改口,“何为追息钟?”   白狐道:“我们宗门有一法器名为追息钟,可以通过主人用过的物品追踪其气息,从而搜寻到主人所在何处。”   “灵音宗的法器?”青年扬眉,“倒是与我这搜神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它应当比追息钟更为强悍。”   毕竟当初追息钟是清鸿剑尊随手锻造出来的一个小法器,尚未经过改良,而搜神钟则是正儿八经的追踪神魂的法器,有着天堑般的鸿沟,压根不能相提并论。   白狐不以为意,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搜神钟,似乎在说,我倒要看看这钟与追息钟到底有何不同。   青年一笑,将锦囊里的白狐毛发放到搜神钟内。   “嗡!”   灵力运转,搜神钟当即“嗖”地一声往北而去。   白狐毛发被强风吹动,当即钻入了青年怀里缩着。   一仰起脑袋,立刻对上青年的视线。   “风太大,我会掉下去。”白狐没什么底气地解释。   青年淡笑不语。   白狐不禁感到一阵懊恼。   没来由的,他下意识把青年怀里视为一个安全的去处,不知为何想也没想就躲到了他怀中。   罢了。   脸已经丢了,少说少错,安静闭嘴才是上策。   青年趋势飞剑加快了速度。   绵延的山和海不断变幻色彩,云层也被飞剑一路破开拖长的痕迹,蔚为壮观。   ……   白狐昏昏欲睡一阵后,再次睁眼醒来,下方的景色已经成了一片蓊郁无边的森林。   “能确定目的地了么?”白狐睁开惺忪睡眼问。   青年淡淡道:“天魔谷,魔族老巢。”   白狐的瞌睡瞬间全无,毛发倒立变得警惕起来,“魔族?魔尊也在那里?”   青年:“若我预估得没错,魔尊应当不在天魔谷。”   白狐眯着一双狐狸眼思索一阵,出声道:“把你的修为借我一段,可否做到?”   青年笑了:“为何这么问?”   “你能把分神留在雅香楼同魔尊周旋,应当也有类似的功法将修为借与我,否则我一个筑基期如何打得过那些魔族?”   白狐说着催促道,“究竟有没有这种功法?”   青年又是一笑,控制不住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变成狐狸后,少年阴沉的性子似乎淡了许多,更为贴近寻常的少年。   似乎,有那么一点可爱。   “有。”   白狐立即精神了,两只毛绒绒的脑袋一颠一颠,眼巴巴地扬起脑袋,“还真的有?”   ***   一个时辰后。   青年飞剑运行速度是以往的三倍,若没有这般高深的修为,是不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的。   穿过前方的一片密林和山脉后,天魔谷就在眼前。   白狐忍不住再次催促青年:“修为。”   它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倒像是个跃跃欲试新玩具的小家伙。   青年勾起唇角,掌心覆于白狐脑袋上,运起功法缓缓将修为注入其中。   片刻后,青年道:“走。”   ……   天魔谷四周守卫重重,魔气缭绕。   时辰来到亥时。   更深露重,冷月高悬。四周山峦叠嶂,森林黑影幢幢。   青年和白狐已然身处结界之中,悄无声息潜入天魔谷。   两人并未被发现。   白狐的修为短暂地臻至了炼虚期。   当青年将这个事实告诉它时,白狐吓了一跳。   “从筑基到、到炼虚?”   青年扬眉:“怎么,不喜欢?”   白狐:“倒也不是,可从筑基到炼虚期,这差距委实太大了,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么?”   “安心,有也是反弹到施展功法之人身上。”青年道。   白狐讶然瞪着一双狐狸眼看他。   青年耐心解释:“我不会有事。”   白狐一怔,毛绒绒的狐狸耳朵抖了一抖:“谁说我在担心你了?”   它说罢,飞快从青年怀里跳到地面往林中蹿去。   在冷月清辉下,修为暴涨的白狐尾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成了九条。   “九尾?月影白狐?”青年喃喃低语。   他不确定地再次看向那道狐影,接着施展灵力追了上去。   ……   搜神钟指示的方向,在天魔谷的最深处,也是在魔尊宫殿旁的一处石牢里。   到了这里,尽管一人一狐修为再高,但有魔族镇族法器在,他们的隐匿结界已经被悄然识破。   “叮铃铃……”   一人一狐才刚踏入石牢地界,魔族的破魔铃骤然发出警报声。   清晰的铃声在寂静的月夜下格外清晰。   下一瞬,青年和白狐的身形显现在石牢前。   四周立即传来魔族守卫的惊叫声:“来人!有入侵者闯入了天魔谷!”   青年和白狐相视一眼:“稹肆不在,你撑住一段时间,我进石牢找涂山衡枝。”   月夜下,白狐身形高大坐立在魔气缭绕的地面,洁白毛发圣洁得宛如神祇降临。   “你对我的实力这么有信心?”   青年勾起嘴角:“她给你化形的是月影白狐一族。”   “此时弦月当空,正是月影白狐的场子。”   “去吧。”   随着青年最后一声落下,白狐骤然飞起跳跃到魔族守卫之中。   青年眨眨眼,祭出一件法器破了石牢禁制,顺利进入其中。   ……   一炷香后。   青年终于从石牢里出来。   但下一瞬,他被方圆五里内一片死寂之象惊得扬起了眉。   倒不是四周死了多少魔族士兵。   实际上,魔族根本没有真正地伤亡。   之所以用死寂二字形容,是周围实在过于静谧。   静,太静了。   唯有风声和鸟兽虫鸣证明,此处尚有活物在喘息。   皎洁冷月之下,天魔谷石牢旁一片的广阔林地上,高大的月影白狐巍然伫立,九条尾巴微微在空中晃动,昭示着白狐此刻稍显愉悦的心情。   在它脚底、四周乃至这一大片平地上,匍匐着密密麻麻的魔族士兵。   他们没死。   是只以一种近乎痴迷疯魔的姿态跪伏在白狐四周,是臣服,更是驯服。   而白狐琉璃般的眸子此时正闪烁着异样的紫色亮芒。   青年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震撼的场景。   然而惊骇还未消退,少顷,他暗暗叫出了千年人生阅历中鲜少出现过的一个词。   “糟糕!” 第68章   ***   魔尊稹肆收到天魔谷被外敌入侵的消息勃然大怒, 当即乘了飞舟火速往回赶。   “石牢出事……”稹肆眸子怒意暴涨,一挥袖将手边的窗棂毁了个粉碎。   他有强烈的预感,这次也许又是白衣人在作祟。   上次他从桐月城追到葫芦村, 可对方早已消除气息痕迹离开,他无从追查他们的去向。   没想到他这次竟敢直接出现在魔族巢穴, 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   ……   天魔谷,幽冷银月高悬。   月影白狐四周密密麻麻伏跪着无数魔族士兵, 其中包括两名魔族将领。   两个魔族将领像一头忠诚的灵兽, 目光混沌但坚定无比,似乎谁要是敢侵犯白狐,他们就能立刻与之玉石俱焚   月下,青年看得心头一跳。   没想到鲛人公主将他幻化成月影白狐,再加上短时间提升他的修为, 竟让他误打误撞使出了月影狐族向来不外传的秘法——魅影迷魂。   而这魅影迷魂竟能将魔族两名大将失去心智臣服于白狐脚下, 可见其已经完全爆发了十成十的威力。   暂借的修为,威力爆发得越彻底, 反噬的力量也就越大。不仅仅是针对借给白狐修为的青年,也针对使用这强大力量的白狐本身。   风吹动山谷外的松涛林海, 林叶簌簌。   石牢四周灯火通明。   明亮火光之下, 白狐听到动静缓缓转身,恰好对上青年的视线。   月影白狐眸子泛着幽紫异芒, 瞳孔逐渐放大。   “嘭!”   青年不受控制单膝跪在了地上,砸起一片尘土飞扬。   月影白狐的瞳孔仍旧在扩大。   青年眸子渐渐浮现迷茫, 径自起身走向白狐, 以一种痴迷的神情来到它身边。   只是才靠近一丈以内的距离,白狐身旁两个魔族将领忽然凶狠地朝青年龇牙咧嘴,嘴里不断发出咆哮, 不准他接近白狐。   白狐微微扬起前爪。   两个魔族将领立时恢复恭敬迷恋的姿态,重新趴在白狐脚边。   青年得以继续靠近白狐,终于,走到了它面前。   在白狐妖异紫芒瞳孔的注视下,他再次缓慢地单膝跪了下去,以极为热情的姿态伸手抚摸白狐的脚踝。   “嗷!”四周魔族再次传来低低的吼叫,强烈抵触青年碰白狐,但也无可奈何。   白狐不排斥青年,居然接受了青年的触碰。   而后,抬起一只前爪慢慢放在了青年肩上。   四周一大片魔族士兵和将领再次发出嫉妒的低吼,目光凶恶地瞪向青年。   青年得到白狐的恩赐,同样缓缓抬手抚上它的柔软的爪子。   “咻!”   平静刹那间被打破。   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然起身,同时掌心抚上白狐心口。   “嘭!”   一股强悍的灵力灌入,力道大得白狐不禁后退了两步。   四周魔族再次骚动发出愤怒嘶吼,但碍于白狐没有发号施令,他们不敢擅自攻击青年。   白狐在受到灵力灌注之时,泛着妖异紫芒的瞳孔一颤。   接着,瞳孔占据眼球的面积开始渐渐缩小。   月影白狐的魅影迷魂术威势正在渐渐失效。   使用时效力越强,所能使用的时间也就越短。   青年眸子寒凛,顺手抱起白狐迅速冲出天魔谷上空,如夜鸟一般很快消失在夜空下。   月影白狐此时是一只高大雄壮的白狐体型,与先前的小白狐完全不同。   高大的白狐占据了青年整个身体,被他满满当当抱了个满怀。因此他也就能感受到,白狐浑身都在发热。   是一种不正常的燥热,温度烫得惊人。   月影白狐终于恢复神智,在青年肩头喃喃出声,“热,好热……”   它声音嘶哑难/耐低沉,不似小白狐的声音那般软糯。   青年手摸了摸它脊背,即便隔着一层柔软的皮毛,也能感受到惊人的滚烫温度。   “你过度透支了月银白狐强大的魅影迷魂术威力,若我猜得没错,这股强大的力量迫使狐族的发/情期提前了。”   白狐神志有些混沌,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嘶哑地温:“你说什么?”   “发、情、期。”青年简短地吐出三个字。   白狐的四肢当即变得僵硬。   ***   白狐发/情期来势汹汹,青年不得不就近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布下隐匿气息的结界后,抱着保护来到山洞内。   这里似乎有人来过,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   青年在山洞内施了一遍清洁术,才将身躯颤抖的白狐放到干草上。   白狐难受得发出低低的呜咽,身躯可怜地蜷缩成一团,呜咽声又逐渐转为难以抑制的喘/息。   青年叹息一声,“若是不愿被看到这副模样,我出去,等你熬过去了再……”   谁知,白狐那条长长的尾巴啪叽一下缠在青年手臂上,力道强劲锁着他,似乎不准他离开。   青年回头。   白狐难压抑着喉咙的喘/息,艰难出声,“不、不许走。”   青年神情讶异:“可是……”   “帮、帮我。”   白狐艰难而羞耻地说出这个请求,勾缠在青年手臂上的尾巴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青年无奈地顺势坐在干草堆上,“你确定?”   “不会清醒过后想杀我灭口吧?”   白狐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喉间传出难/耐的动静,“你!”   “好好,不说了,”青年感受到缠在手臂上的尾巴温度滚烫得惊人,心想再不出手,白狐也许真的挨不过去。   “怎么帮?”   “尾、尾巴……”白狐艰可怜兮兮地发出呻口今,“摸一摸……”   青年异常配合:“好。”   话音落,白狐感受到自己缠绕在青年手臂上的尾巴被温柔地取下。   青年掌心来回捋着白狐的尾巴。每触碰一下,白狐都情不自禁传出难而寸的动静。   可他知道,光是抚摸尾巴确实不能完全纾解度过狐族的发/情期。   白狐身躯依旧烫得惊人,身体蜷缩成一团,神情痛苦异常。   青年凝眉,沉声问:“除了尾巴,还可以做什么?”   白狐身体颤了颤,艰难吐字,“尾椎,脊、脊背。”   “好。”   于是除了尾巴,青年的手掌沿着白狐的脊背和尾椎抚至尾巴,同时辅以温和的灵力辅助,按照这个路线足足来回进行了无数次。   过程中,白狐脊背始终紧绷,身躯不停虫需动。比起独自强撑着被狐族发/情期吞噬湮灭最后神魂尽毁这种最坏的结局,有人能帮自己度过危机是最好不过。   起码等着它的不会再是死亡。   青年不知抚摸了白狐多少遍。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最后,白狐身体猛地紧绷之后放松,竟然直接累得昏睡了过去。   青年掌心里的白狐尾巴松软地垂了下去。   他讶异地看着掌心和衣袍沾上的氵虫液,愣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   罢了,终于结束了,就勉强原谅它吧。   青年将白狐身体翻过来,替它将弄脏的白毛施了清洁术,又给自己身上施了一遍清洁术。   清理完毕,他把白狐放在干草上沉睡,自己走到山洞口,静静伫立凝视上方的银月。   ***   魔尊稹肆回到天魔谷时,并未发现四周有任何伤亡痕迹。   十分异常。   就连石牢外四周也并无任何打斗的痕迹,一切平静得似乎不寻常。   “魔尊!”   两个魔族将领这时从天而降,慌忙往地上一跪,“魔尊恕罪,我等未能将石牢守住——”   稹肆眸子凝聚起汹涌怒意,正要发怒,却蓦地嗅到一丝异样气息。   半晌,他低声自语:“月影白狐?”   两个魔将慌忙回禀:“确实是狐族将我等压制得动弹不能,那狐族的迷魂魅术出神入化,属下无能,还请魔尊恕罪!”   稹肆深吸一口气,将怒意暂且压下,“今夜是何种情形,立刻细细禀报。”   待到魔将把之前的情形禀明,稹肆眸中再次聚起滔天怒意。   白衣人……果然又是他!   只是,那月影白狐又是怎么回事?   稹肆心念一动,立即闪身进了石牢。   不到几息,他已经从石牢出来,脸上布满阴沉沉的磅礴怒意。   涂山衡枝的尸骨早已不见踪影!   白衣人不仅见了鲛人一族,还将涂山衡枝复活了?!   ***   即便已经是深春,逆风飞行时,山风也依旧呈怒号之势。   已经变回小号体型的白狐将脑袋缩在青年怀里,无论青年怎么劝慰都不肯抬起脑袋。   “狐族发情期本就在春秋两季,你透支迷魂魅影术的力量,发情期受激提前到来属于正常,不必羞愧自责。”   白狐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没羞!”   倒是变回小白狐软糯的声音了,只是绵软中含着一丝恼羞成怒。   青年笑了,“是么?”   白狐兀自羞愤,久久没再说话。   它人生当中头一次碰上这种尴尬至极的事,还不得不央求旁人帮忙替它解决,这种羞耻感恐怕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青年轻拍它毛绒绒的脑袋:“一只可爱的狐狸发情并不丢人,想开些。”   白狐欲哭无泪。   想开些?   这种事如何能想得开!   四周风声呼啸,青年这时淡声道:“好了,莫要再羞恼,我这里有极品圣丹冰魂丹,服下一粒,若是发情期再来,可提前将其遏制。”   白狐身躯狠狠颤动了一下,紧跟着仰起毛绒绒的脑袋气冲对他怒目而视:“为何在山洞不告诉我服下这冰魂丹?”   “那时你发情期已然到来,只能靠纾解度过,强行服丹药中断恐有性命之忧。”青年声音难得透出一丝温和。   他怀里的白狐顿时不做声了,毛绒绒的脑袋埋在臂弯和胸膛之间,静静地仿佛睡着了一般。   青年瞥着掌心的冰魂丹,扬眉,“确定不吃这丹药?那我就收起来了,下次发情期我也不一定在你身边——”   他话音未落,臂弯的狐狸脑袋迅速一抬将他掌心的丹药叼走,又迅速把脑袋埋了回去。   青年眨眨眼睛。   他能感到柔软的舌尖将丹药扫走,并且还伴有些微濡湿的触感。   忽然能理解为何有些修士喜好豢养灵宠了。   身边有一只这般可爱的小东西,确实乐趣无穷。   ……   青年带着白狐顺利赶回了水潭。   鲛人公主远远见了他们,激动得水里的冰玄铁哗啦晃动,泪眼婆娑。   看到青年和白狐伫立在水潭中的岩石上,鲛人公主面上不禁浮出一丝笑容,“看来,你们有所收获?”   青年把一个檀木盒子交给她。   鲛人公主好奇地地接过,慢慢打开盒子。下一刻,锦缎衬面躺着的一段白骨出现在眼神。   鲛人公主眉心狠狠跳动,蓦地望向青年,声音也连带着发颤,“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天魔谷的石牢,涂山衡枝的尸骨就拘在那里。”   水潭中倏然寂静。   鲛人公主拿着盒子的手在颤动,泪水无声扑簌而下。   须臾,她狂怒而起,带动冰玄铁炼在潭水扑腾哗啦啦掀起水浪。   “魔尊稹肆!”   “父王不是说,只是把人交给他而已,如今衡枝怎么会陨落了?他怎么会陨落!”   寂静的水潭回荡着鲛人公主的怒喊嘶吼,直至她嗓音变得暗哑低沉再也叫不出声。   片刻后,她蓦地望向青年,有着金色鳞片的面颊早已涕泗横流,“衡枝陨落,他的妖丹在何处?”   青年:“只有白骨。”   鲛人公主的脸唰的变白。她眼珠子死死盯着青年,仿若有一道天雷当空劈下将她定在原处久久动弹不得。   “你、你说他的妖丹……”   鲛人公主嘴唇颤抖到极致,甚至不能将话完整说出。   “哗啦。”   潭水中开始浮现漩涡。接着,鲛人王慢慢从中升上来,无声扫了女儿一眼,又看向青年。   鲛人公主蓦地迸发出一阵疯狂大笑,通红的眼眶飚出泪花,“哈哈哈哈!”   “父王,他死了,衡枝死了!”   “妖丹也没了,什么都没了,你满意了吗!”   鲛人王皱起眉,严厉地呵斥出声:“鲛人与狐族本就不该在一起!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省心不再胡闹!”   “可是我喜欢他!”鲛人公主声音嘶哑地大吼。   “你不能因为母后当年喜欢过狐族就对所有狐族怀有敌意!”   “放肆!”鲛人王震怒不已,当即就要对女儿施水系阵法惩罚,但看到青年还在一旁,扬起的手不得不放了下来。   “贵客见谅,我女儿性子烈而骄纵,她被那狐族蒙蔽了双眼,因此才——”   “倏!”   一道浓烈的魔气划破空气而来径直奔向水潭里的鲛人公主。   那是魔族镇族法宝之一,劫骨魔箭。   众人在这电光火石间都未曾注意魔箭究竟何时到来,待到看清时,鲛人公主胸口已经被劫骨魔箭刺穿,瞬间汩汩流下黑沉沉的血水。   鲛人王大惊失色,一仰头,魔尊稹肆不知何时已经悬浮于半空之中。   “魔尊!”   稹肆眸子冷然:“不知死活的东西,胆敢和修士勾结擅闯天魔谷,我留你们有何用!”   鲛人公主疯狂涌出血泪,声音疯狂,“稹肆,你这个奸邪之辈,你不得好死!你把衡枝的妖丹藏在哪儿了,还给我!”   她不等稹肆开口,已经转向伫立岩石之上的青年,“你!去替我把妖丹抢回来,否则这只小狐狸永远也不能变回人形!”   鲛人公主说着,从嘴里涌出大量鲜血,闷声咳了咳,“放心,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这么快就死。”   青年瞥向怀中的白狐。   “我自己可以,你去吧。”白狐道。   青年将白狐放下,飞速纵身掠向空中的稹肆。   只要将魔尊引开,水潭这边就是安全的。   他神识探出,卫子野等人已经在上方的悬崖附近,很快就会赶到。   稹肆冷笑道:“我们终于又能交手了!”他立即转身飞往绵延的山脉。   青年神色冰冷紧追其后。   ……   水潭里,鲛人王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儿,眼里露出一丝不忍,似是想过来查看伤势。   鲛人公主当即厉声嘶吼:“别过来!”   鲛人王脚步顿住,半晌,沉着脸慢慢后退,在水中发出鲛人一族的王令,“附近有魔族出没,将他们全都绞杀,一个不留!”   水面顿时冒出密密麻麻的鲛人,全都应声领命,“是,王!”   下一瞬,悬崖上方、水潭四周果然冒出黢黑的魔族士兵。   岩石上的白狐纵身一跃,轻轻跳到了鲛人公主身前一块较为低矮的岩石上,凝眸打量她异常严重的伤势。   “你还好吗?”白狐轻声问。   鲛人公主吃力地勉强笑笑:“你傻不傻?我一直在威胁你们,如今你倒还来关心我?”   她说着,手轻轻往岩石上的白狐脊背一按,须臾,毛发纯白的狐狸已经悄然变换回了人形。   聂更阑惊讶地打量自己久违的人身,心下一松,接着看向公主,“你……”   “想问我为什么没等到他抢回妖丹就让你变回来了?”鲛人公主嘴角有血渍往下淌,“我要你帮我我做一件事。”   “替我报仇。”   “杀了魔尊稹肆!”   聂更阑一惊。   鲛人公主:“我知道你现在还做不到,不过你已经体会过月影狐族带来的强大力量,算是和衡枝有了某种因果联系。”   “横竖修真界对魔族的态度是除之而后快,你们迟早也要将其剿灭,不是么?”   聂更阑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鲛人公主胸口插着劫骨魔箭,黑沉的血水洇开将她衣裳染上黑红刺目的颜色,她笑了,笑得极为动人心魄,“杀了稹肆后,将他带到我和衡枝的坟冢前祭奠。”   聂更阑下意识回答:“好。”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答应鲛人公主的请求,只是那一瞬间,脑子一冲动就答应了。   在他应下这句话后,鲛人公主方才按过他脊背的部位倏然亮起一抹暗芒,紧接着没入他脊骨,彻底融入了他血脉之中。   而这时,上方传来了熟悉的喊声。   “聂更阑!”   “别怕!”   “我们来与你并肩作战了!”   聂更阑仰起头。   上方密密麻麻有不少御剑修士往潭水下方而来,其中就有卫子野陆金狂邢简和聂云斟几人。   待卫子野等人御剑来到聂更阑待的岩石旁,看到水潭里被冰玄铁困着的鲛人公主以及她满身的黑血,都惊愕不已。   邢简:“聂更阑,这里到底发生何事了,这个鲛人又是怎么回事?”   聂更阑看向卫子野陆金狂二人,“这里的魔族能不能先交给你们,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卫子野颔首:“你安心办事,这里还有其他道友,我们齐心协力定能将这批魔族消灭。”   聂更阑对他们点点头,于是几人没再多问,御剑飞向其他修士开始齐心协力共同对付魔族。   聂更阑重新看向潭水中的鲛人公主。   “如何才能将这冰玄铁打开?”   鲛人公主低头看向身上的冰玄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她扬起手捏向铁链,“哗啦”一声响起,接着她身上的铁链轰然落入水中。   “我的生机正在一点点消失,马上就要灭绝,冰玄铁感知到了,因此已经放弃束缚我。”   聂更阑于是把鲛人公主扶到一处宽阔的岩石躺下。   她猛地咳嗽几声,又是一滩黑色血水吐出,随即勉力抬头看向聂更阑。   “看在我生机就要灭绝的份上,你能不能听我唠叨几句,说一说我和衡枝的故事?”   “放心,故事不会很长,因为,咳咳,我快撑不住了……”   “可是我到底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聂更阑抬眼望向悬崖上方的绚丽天虹,“那道天虹,究竟是怎么来的?”   鲛人公主慢慢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是了,天虹。”   “当初我与衡枝打赌,我说父王一定会喜欢他,接受他做鲛人族的女婿。”   “衡枝一向信任我,认为自己输定了,于是不辞辛苦找来颂霄星种在了悬崖边,这一种就是五十年。等到天虹绽放悬崖两端,我才将他带回鲛人族见了父王。”   “衡枝原本该是涂山狐妖一族的族长,可族长是不容许与外族女子成亲的,于是他不惜卸下未来族长之位,就为了能与我长相厮守。人人都说狐族妖魅多情,定是他将我勾得三迷五道丢了魂魄,可是我知道,情况恰恰相反。”   “可是,他放弃狐族族长的身份随我不远万里来到鲛人的地盘,却得到了什么呢?”   鲛人公主眼神空洞地望着水潭上方的五光十色的天虹。   “我被父亲关在这水潭十余年才得知,他被我父亲设计囚困献给了魔尊。因此,我不得不答应魔尊的计策,在水潭设下白丝网,等待那个漂亮少年的到来。”   鲛人公主声音轻轻的,越往下说,瞳孔越发涣散,上方的天虹清晰地映在她眸中,奇迹般地愈发炫丽。   “魔尊说、说,只要我抓住少年交给他,他就把衡、衡枝还给我……”   聂更阑心念一动,沉声问:“魔尊抓的人是我,他为何要抓我?我从未与他相视,更是不曾结仇,他究竟……”   鲛人公主已经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了,只是口中用极低的声音喃喃着:“父亲居然到我死也没亲自替我解开玄冰铁链……”   “狐族,真就如此可恨么……”   “对了,你、你别把我的眼睛合上,我不想让衡枝的天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拜托……”   聂更阑以为她在说魔尊的事,不由低下头贴近她耳朵,“公主,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鲛人公主的低语已经消失了。   聂更阑等了许久,没再听到她的声音,不由怔然抬头。   鲛人公主身上黑色血水斑斑点点,獠牙微张,面颊上的金色鳞片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殆尽。   她瞳孔倒映着上方的天虹,死前没再闭过眼睛。 第69章   鲛人公主就这么无声无息横在岩石上, 陨落了。   聂更阑垂眸,静默片刻。   四周是修士和魔族的厮杀声以及呜呜的风声,一切都成为喧闹的背景音。鲛人公主即便在离世之时也不能拥有一个平和安宁的环境。   聂更阑不知道, 鲛人公主临死之际依旧在想,衡枝的妖丹被剖时是何等痛苦, 如此想来,她被冰玄铁链困在潭水中也算不得什么了, 刚好能与他作陪。   “哗啦!”   岩石旁的水中传来巨大的动静。   鲛人王疾冲到岩石上, 手里拿着一枝泛幽蓝光芒的灵植,“蓝儿!劫骨魔箭的毒碧波金草可以解,先不要与父王置气,把魔族的毒解了……”   然而当看到鲛人公主弥散圆睁的瞳孔时,鲛人王的话戛然而止。   “……蓝儿?”鲛人王手里的碧波金草从手里掉落, “父王没有真的离开, 父王去找碧波金草了,只要连续服上七七四十九日再用鲛人族的秘法将毒素彻底……”   聂更阑冷冷出声:“鲛人公主已经陨落了。”   鲛人王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跌坐于岩石上,慢慢将女儿抱起。   四周的鲛人随侍悲痛不已:“王, 请节哀!”   鲛人王无声流泪, 缓缓转向旁边的少年,“蓝儿死前, 可曾说过什么?”   聂更阑凝视鲛人王泪流满面的神情,眉头蹙着。   似是对鲛人王迟来的关切多有谴责。   鲛人公主最后几句话, 他实际并未听清。   聂更阑淡淡开口, “她说,直到死你也没亲手给她打开冰玄铁链。”   鲛人王浑身一颤。   “她还说,不愿意合眼, 不想在死后还失去天虹的色彩。”   “胡闹!”鲛人王先是厉声怒斥了一句,继而又低头看向鲛人公主,神色大恸。   聂更阑面无表情站起身,注视鲛人王把女儿抱在怀里啜泣。   须臾,他转身御剑飞往正在对付魔族的伙伴,投入了战斗之中。   ……   青年和稹肆风驰电掣你追我赶,直到早已远离那方水潭一百多里,青年才终于出手和稹肆斗法。   “呵呵,今日天时地利人和,”稹肆眉眼流露一抹妖异的紫,“白衣人,今日总算能与你的本神斗法了!”   青年不语,手中飞快地掐了一个又一个诀。   稹肆见状语气嘲弄:“怎么,还没打就开始走旁门左道,一年多前在无间魔域你不是很能打么?”   青年眸子寒凛,迅速在他四周破空划开一道又一道波纹。   稹肆终于不耐烦了,凌空向他掠去,“看你今日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青年心迅速往下沉。   他先是分神在桐月城雅香楼与稹肆周旋斗法,后又在葫芦村使用搜神阵、归魂阵对付魔物,元神消耗极大。   之后,又在天魔谷借给聂更阑修为,且聂更阑还误打误撞使出了月影白狐的传承秘法魅影迷魂,以至于青年受到反噬颇为凶险。   此刻他并未有太多心力与稹肆斗法,只能被动等待对方进攻。   青年掐诀祭出一个小型阵法,在稹肆飞身袭来之际往他身上一拍。   一只从虚空而来的手掌试图从稹肆身上探查出什么,被稹肆一掌拍了开来,两方灵力激荡在空中产生了气墙波动。   稹肆讥笑道:“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都这时候了还想着试探我身上是否藏着妖丹?”   青年不语,迅疾往后撤退。   稹肆不容许他有喘息的机会,当即紧追其后!   才飞过两座山脉,青年已经遥遥甩了一个混元雷烛过来。   稹肆从袖中激射而出两道劫骨魔箭,将那混元雷烛应声射穿。   “你是真的力不从心了,哈哈哈哈!居然还没打上几个回合就开始依赖法器了!”   “白衣人,接招吧!”   青年神色冷若冰霜,纵身疾如雷电往前飞去。   “还想逃!”稹肆大喝一声,飞身紧追不放。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稹肆进入无间魔域地界,才终于意识到白衣人这是彻底无路可走,再次扬声嘲讽:“怎么,退到从我手里抢来的地盘,你知不知道害臊二字怎么写?”   无间魔域上方,魔气翻滚缭绕,紫黑瘴雾浓郁。   青年神色寒冷,蓦地朝稹肆发起攻击。   稹肆早有准备,冷笑一声上前迎战。   然而青年元神渐渐耗至枯竭,已经扛不住稹肆的攻势。   他嘴角渐渐渗出鲜血。   稹肆眸中绽放一抹兴奋的暗芒。   只要将白衣人除掉,无间魔域的是不是就能重新认主?   思及此,他运出一道十成十威力的灵力往青年袭去。   青年被强大的气流狂风吹得衣袂翻飞,发丝舞动。   似乎猜出稹肆的意图,他眸子闪过一抹冷意,下一刻彷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落入无间魔域——   “休想逃!”   稹肆大怒,急起直追。   但就在即将触碰到无间魔域的缭绕紫物时,他被一道无形屏障“嘭”地一声挡了回来。   稹肆胸口一闷,血液翻涌沸腾不止。   这是无间魔域向他发出的警告。   稹肆目光阴冷地盯着无间魔域下方深不见底的紫雾,良久,终于拂袖离去。   ***   水潭和悬崖附近的战斗结束了。   四周都是横陈的尸身和血水,随处可见席地而坐调息疗伤的修士。   整个海神镇的修士都赶来支援对付魔族,事半功倍之下,这次潜伏在附近的魔族已经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聂更阑也受了几处伤,服下丹药后同样在调息。   一个时辰后,修士们陆陆续续离开。   聂更阑疗伤完毕从地上一跃而起,恰好看到卫子野几人朝他走来。   卫子野:“聂更阑,怎么只有你一人,无名道友呢?”   “他有事要办,”聂更阑道,“你们伤势如何?”   邢简一脸得意:“我们的高阶丹药多得跟糖豆似的,随便吃几粒早就已经没事了。”   两日没见,他们几人堆积了很多问题连珠炮似的开始提问,譬如聂更阑和青年到底去了何处,他从悬崖掉下之后发生了何事等等。   他们叽里呱啦问了一堆,聂更阑压根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   陆金狂这时忽然问:“对了,我们刚来时看到的那个鲛人呢?”   聂更阑不由看向之前那块巨大的礁石。   躺在那里的鲛人公主早已不见。   想来是被鲛人王带走了。   方才聂更阑告诉过鲛人王,鲛人公主希望葬在悬崖的天虹旁。也不知鲛人王究竟会不会实现女儿死前的心愿。   聂更阑正要说话,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传音符正正方方飘在他面前。   符篆闪着亮芒,一沉一浮,赫然传出了青年的声音:“不必等我。”   聂更阑心中一沉。   青年的声音看似很平稳,但越是平静,他心中的不安就越浓重。   陆金狂好奇地问:“无名道友此刻在何处?”   聂更阑摇摇头:“其实我也不清楚。”   “那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聂更阑:“他是说,我们可以动身继续往下走,不必等他了。”   卫子野一怔:“无名道友不回来了么?”   “不清楚。”   众人闻言,不禁有些失望。   青年对他们而言不仅是一个武力值强大的象征,也是他们的前辈,虽然才相处了短短几天,但只要青年在,似乎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仿佛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邢简哭丧着脸道:“以后我都见不到无名美人了吗……”   他赶紧看向聂更阑,语气带了恳求:“聂更阑,我看不若这样,这次历练回去你就转到我们临雾宗,你要什么临雾宗就给什么,宗主和师尊他们一定很喜欢你,你看如何?”   陆金狂冷笑不止:“说的好像临雾宗是你做主,宗门上下都听你发号施令似的。”   邢简脖子一梗:“我说的是实话!像这种修仙资质极高的天才,宗门能不抢着收吗,天才不嫌多,况且能从灵音宗手里挖墙脚过来,这是一件多——”   “哎,本少爷还没说完,你们怎么就走了!这里都是魔族的尸身,很可怕的,等等我啊,一起走!”   邢简手忙脚乱御剑起飞,朝前方的同伴追了过去。   ……   高空的冷风不断拍打在脸上。   聂更阑任凭风将发丝吹得凌乱,糊了满脸。   是啊,青年此时究竟在何处,他也很想知道。   看来,要从魔尊手里抢回妖丹,并非是件易事。   一想起青年,聂更阑似乎身后冒出了一根毛绒绒的狐狸尾巴,当时异样的触感清晰重现。   他终于不自在地将糊在脸上的发丝撩到耳后,抿了抿唇。   只要不是在稹肆手里受伤,不回来也好。   聂更阑心想。   否则回来了,接下来的路程他还不知如何面对青年。   ……   不多时,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海神镇。   聂更阑这才想起药宗的两位瞿道友和叶道友,于是问起卫子野。   卫子野道:“药宗道友战斗力不强,因此他们只负责替众多修士提供丹药仙草疗伤,相当于后勤人员,这会儿应当在客栈门口分发免费的灵药吧。”   几人回到“妙境”客栈,果然看到瞿道友和叶道友在给路过的修士分发灵丹妙药,甚至还熬煮了一大桶汤药,“对抗魔族受伤的道友们都可以过来领取药物,免费,免费啊!大家都过来领药了啊!”   两人看到卫子野等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和他们打招呼,“卫道友,你们回来了?”   “聂道友,你还活着,太好了!我们那时都以为你掉落悬崖必死无疑,没想到你真的能回来!”   聂更阑朝他们拱了拱手。   卫子野笑了笑:“只要有无名道友在,聂更阑就不会出事。”   “好了,二位道友先忙,我们回客栈休息了。”   瞿道友笑道:“诸位,请便。”   进客栈后,邢简忍不住嘟囔:“聂更阑那日掉落悬崖无名美人可是紧张得很,你们说他俩关系是不是越来越好了?可是关系这么好,他还舍得离开,这也太不像话了。”   陆金狂哂笑:“他们关系是好是坏,都看不上你。”   邢简嗤了一声:“你最近越发爱怼本少爷了,卫子野,你真的不管管他吗!”   聂更阑看着几个人吵吵闹闹往楼上走去,默默垂下眸子。   他很紧张自己么?   聂云斟却冷笑一声,扫了眼沉默不语的聂更阑,将他挤到一边也上了楼。   当晚,夜幕降临时分,几人聚到二楼点了一桌菜,说是为了庆贺这一战小胜了魔族。   瞿道友和叶道友也被邀请了过来。   邢简狂妄自大地发表敌对魔族的经验,“别看我只有筑基初期,可是跟在陆金狂后头对付了那么几个魔族,居然多少也有些感悟出修炼之道……”   聂更阑嫌弃他吵闹,正要给耳朵施一道屏蔽结界,卫子野这时问:“聂更阑,你还没与我们说掉落深潭之后发生了何事,那些鲛人又是怎么回事?”   聂更阑思索一阵,开口:“不如这样,几日后出发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临走前我把故事告诉你们。”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   三天后。   在出发去往无量山之前,聂更阑带一行人重新回到悬崖的天虹旁。   这两日魔族在附近出没,因此这一带观赏天虹的修士稀少了很多,那两个收取灵石的修士也不知去了何处。   一行人得以顺利地来到天虹旁。   聂更阑果然在这里看到了鲛人公主的坟冢。   看来鲛人王还没绝情到忤逆死去的女儿的愿望。   卫子野看到墓碑,走上前念道:“鲛人公主……”   邢简不等他念完已是大吃一惊,蓦地看向聂更阑:“那日的鲛人女子,是鲛人一族的公主?”   聂更阑点点头,在几人的注视下拿出装着涂山衡枝尸骨的盒子,亲手挖开坟冢将盒子埋了进去。   卫子野忍不住问:“这又是谁的尸骨?为何要将这尸骨埋入鲛人公主的坟冢里?”   聂更阑完成手里的事情,拍拍泥土给自己施了道清洁术,在坟冢前坐了下来。   “我给你们说说这天虹的由来吧。”   ……   一盏茶时间过去后,聂更阑的故事说完。   几个人听得唏嘘不已,纷纷谴责鲛人王对女儿无情,魔尊心狠手辣。   “怪不得要瞒着鲛人王埋涂山衡枝的尸骨,若是让他知道,还不得把女儿的坟墓掀翻了天。”   “这个当爹的也太过薄情寡义,甚至有些愚蠢,竟然联合外人害死了女儿的心上人,就因为他讨厌狐族?”   陆金狂这时问道:“等等,你说,鲛人公主一直在等你,只有你来了她才能救出涂山衡枝,这是什么意思?”   几人都看向坐在坟冢前的少年。   聂更阑从不容迫道出事实:“因为魔尊稹肆要抓的人,是我。”   空气寂静一阵。   众人惊讶地迅速交换一个眼神,一时间竟都说不出话。   良久,聂云斟出言讥讽:“我的好弟弟,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大名鼎鼎的魔尊要抓你?他是看中了你身上的几个破铜烂铁,还是你这一身低微的修为啊?”   聂更阑嘴角勾起一抹冷然弧度。   陆金狂:“聂云斟,你看他像是想搭理你的样子吗?”   卫子野道:“这种事没什么好吵的,既然聂更阑这么说,我愿意相信。”   聂云斟再次冷笑:“相信魔尊对他图谋不轨?”   陆金狂呵斥他:“你认为魔尊大名鼎鼎高高在上,怎么,难不成你还崇拜这个无恶不作居心险恶的魔头?聂云斟,既然你这么瞧不起我们,不如索性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各走各的!”   卫子野还是头一次看到陆金狂为替同伴出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聂云斟被这话一威胁,果然不敢再作声,只是目光森森地扫了眼聂更阑。   卫子野:“说不定魔尊是和聂家过往有仇怨,聂更阑,这件事你还是小心为上,不可大意了。”   聂更阑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走吧,去无量山。”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鲛人公主的坟冢。   把她和涂山衡枝的故事告诉卫子野等人,是希望有更多人知道。   也许只要没被世人遗忘,她和涂山衡枝就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在这世上延续。   ……   无量山距离此处大约还有五十多里。   聂更阑一行人时而御剑,时而徒步,在路上合力斩杀过好几撮魔族士兵。   同时,聂更阑也尝试过好几次联系青年。   但传音符飞出去后,通通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没收到吗?还是收到了,不方便回音?”卫子野问。   聂更阑摇摇头,不得而知。   同时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   一道身影倏地飞至广阔无垠的无量山森林前,眼看就要蹿进密林。   但另一个身影比她更快,转瞬间如魅影魔魂般出现在女人面前。   沈端枫的斗篷和面纱已经在斗法中掉落,老妪一般的面容完全展露在对方面前。   她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势,身上早已血迹斑斑,浑身衣袍凌乱不堪。   “你们杀了我的侍女,究竟还想怎么样!”   打斗时,沈端枫一直在套对方的话,可从头至尾对方都不曾露脸,也没透露出任何重要信息。   那人冷笑道:“沈夫人一直跟踪我们,差点坏了我的大事,你说我想怎么样?”   沈端枫知道再也问不出关键信息,索性一闪身就要进入无量山的密林。   谁知那人再次鬼魅一般出现在她前方,伸出一只手做出阻拦的姿势。   “无量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端枫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对方已经一掌拍往她胸口。   沈端枫骤然睁大眼睛,身体直直到底砰地倒在了泥地上。   那人盯着正在失去生机的女人,语气森冷:“游戏结束了。”   ***   去往无量山的路上一切都很顺利。   除了始终联系不到青年。   到后来,聂更阑索性不去想这件事,只是专注于历练之事。   又御剑飞行了一个时辰后,无量山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邢简:“到了,原来这里就是无量山!这片森林看着一望无尽,一定有很多妖魔精怪在里面吧?”   在他们世家大族眼里,这种无边森林同时还象征着庞大的秘境和丰富的天材地宝资源,   陆金狂忍不住白他一眼:“废话。”   卫子野:“我们进去吧。见机行事,最好不要分散,打不过就用法宝。”   一行人落地收起飞剑,终于步入这片广阔无垠的森林。   森林枝叶茂盛密集,光线只投下丝丝点点,其余都是幽暗。   上次来到无量山,聂更阑记得是和丘宿鱼出现在森林当中的一片空地上。   重回旧地,他对这片森林没什么印象,记忆只停留在那片空地上,以及他被推进阵法前丘宿鱼一张一合的口型。   聂更阑眸子的光黯淡下来。   一行少年开始谨慎小心地往前走去。   还未走出一里地,蓦地从林中响起一阵天崩地裂的脚步声。   紧跟着一头体型如小山般大小的赤炎紫金兽咆哮着从天而降落在这些少年面前。   “嗷!”   赤炎紫金兽喷出鼻息,把地面厚厚的落叶吹起,飘飘洒洒落了少年们满身。   聂更阑等人纷纷拔剑亦或祭出法宝,警惕地盯着这头紫金兽。   “尔等黄毛小子!这无量山的新秘境不过才生成几个时辰,我们都还没赶上热乎的修士就来凑热闹!谁给你们的胆子!”   紫金兽话音落的同时,突然朝他们喷出一道熊熊火焰。   卫子野叫道:“不好,赤炎紫金兽的火焰能焚烧一切事物,我们的法宝不一定能对付他。”   “那剑呢!”陆金狂叫道。   “剑就更不用说了。”   邢简已经跳了起来:“那还不赶紧跑,还等什么!”   几个少年纷纷御剑起飞升空往森林深处逃窜而去。   赤炎紫金兽大怒:“你们还往哪里逃!站住!”   于是,聂更阑等人在前面飞,紫金兽在后面狂追不舍。   不久后,聂更阑在一处林子稀疏的地方看到大量的灵兽都在往同一个方向奔跑。   “你们看。”   森林里,大大小小的灵兽密集成一支队伍,不知道的还以为灵兽在集体迁徙。   聂更阑沉眉解释:“这里面有大量的噬金鼠,它们在哪,就代表那个地方有大量的奇珍异宝出现。”   卫子野在呼啸的风声里叫道:“这么说,它们去的地方便是赤炎紫金兽口中所说的那个秘境?”   “看来应该是了。”   邢简双目放光:“既然是新秘境,就说明里面的宝贝都还在,哈哈,还真让我们赶上热乎的了!”   卫子野:“走,我们也去探一探那方秘境!”   赤炎紫金兽在后头怒气冲天大吼:“你们想得美!”   它朝森林四周发出呼唤:“都给我过来,把这几个修士解决了!否则秘境的事一旦传出哪还有我们的份!”   赤炎紫金兽一嗓子呼号之后,果然有不少灵兽调转方向朝聂更阑等人追来。   “不好,我们马上就要处于腹背受敌的险境!”卫子野立即暗叫不妙。   也就是这时,聂更阑终于看到了秘境入口。在入口四周,无数灵兽在外围了一大圈,攒动喧闹不已。   聂更阑大叫:“跟着我,一块冲入秘境!”   眼下他们别无他法,倒不如富贵险中求搏上一搏。   卫子野等人顿时紧跟在聂更阑身后,在一群凶恶追赶他们的灵兽前面加速御剑。   秘境入口就在眼前。   围在四周的灵兽见状纷纷开始发动攻击,四周灵力交织光芒四溢,场面一度很华丽壮观。   卫子野索性祭出了高阶法器华音镜,承受了所有灵兽的凶狠一击。   “轰隆!”   在卫子野的抵挡下,聂更阑身形隐没进入秘境的一瞬间,卫子野等人在下一刻也紧跟着进入了秘境入口。   成功了!   ……   秘境入口外。   一片寂静。   无数灵兽呆愣地看着几个少年消失在秘境里,震惊得尾巴疯狂摇晃。   嗡嗡的议论声潮水般涌来。   “我们在此研究了几个时辰都找不到门路进去,这些毛头小子是如何做到的?!”   “吱吱吱,这新秘境难道歧视妖兽灵兽不成?”   有只寒武玄龟愤怒叫道:“我弟弟妹妹都被秘境掩藏在里面了,我要进去啊啊啊,为什么只有他们能进去!”   赤炎紫金兽怒吼出声:“这秘境虽然不大,但还是头一次看到两个秘境融合在一起,胜在新奇,里面的天材地宝一定不少!”   “真是便宜那些刚来的臭小子了!” 第70章   ***   一进秘境, 除了扑面而来的泥土和林木气息,还伴随着一股温和的熟悉感。   聂更阑起初并不在意。   也许只是因为和他到过无量山以及这片森林,因此对这地方有着天然的亲切之感。   卫子野:“秘境和外面的森林一样暗无天日, 也许比森林还要凶险,万事小心。”   几人点点头, 各自拿出防身的法宝,剑也放在腰间方便随时拿取。   他们才穿过一小片高大的天叶木丛, 一转角, 迎面就碰到了几个同样持剑的女修。   这几名女修神色警惕,背靠背走在一起,看上去比聂更阑几人更为小心翼翼。   在看到几个少年后,女修们顿时收起剑朝他们小跑过来,“诸位道友, 这个秘境着实可怕, 幸好遇见了你们,可否一块结伴同行?”   聂更阑等人相视一眼。   这四个女修个个容颜韶秀, 忽然间出现在这空旷的秘境中,很难不叫人起疑心。   其他人还没什么, 邢简许久没见过这么多美人, 顿时喜笑颜开,一边拉过一个人, 摸摸这个的脸,捏捏那个的胳膊。   “哎呀, 讨厌。”一个叫桃香的女修嗔怪地拍掉邢简的手。   嘴上说着讨厌, 神色却娇羞得很。   邢简心更痒痒了,干笑几声对几个同伴道:“既然这几位道友主动要求,我看就把她们带上吧, 大家路上也好互相照应对不对?”   陆金狂冷笑了一声。   聂更阑甚至没正眼看这几个女修,只是警惕地打量四周地形,随时注意附近是否有凶兽出没。   卫子野不作答,只是看向四个女修,“敢问几位道友来自何门何派,为何会在这新形成的秘境出现?”   桃香露出一抹明艳的笑,“道友们,你可知我们为何灰头土脸的,这秘境合拢时我等也很震惊,等到反应过来才知道也许恰好碰上秘境成型了。”   “看,那些千年百年的树枝落叶和尘土把我们弄得脏兮兮,真是无可奈何。”   桃香和几个女伴说着,开始施展清洁术清理身上的尘土残叶。   清理完毕后,另一个叫春茭的女修冲卫子野眨了眨眼,“我们师出春雨阁,你们呢,是哪个宗门的?”   “春雨阁?”邢简翻了个白眼,露出失望的神情,“原来是四大宗门之一的道友啊,我们是临雾宗和灵音宗的,与你们还是盟友呢。”   原来竟是宗门盟友。   他还以为是什么小门小派,还当今日艳福不浅能试一试双修到底是何种滋味呢。   卫子野拱手道:“春雨阁确实都是女修,不知几位可否出示一下弟子玉牌?”   桃香和春茭和另外两个同伴相视一眼,桃香哼笑道:“几位道友,你们是男子,倒不如大方一些先出示弟子玉牌与我们瞧瞧,这才显出你们的风度不是?”   邢简:“这有何难,你们还当我们是骗子不成?”   说着,就要从腰间拿出弟子玉牌。   一旁的聂更阑早已没耐心听他们的谈话,冷淡开口:“几位打算观察弟子玉牌是什么模样,好临时变幻一张出来,对吗?”   桃香脸僵了僵,“道友,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   聂更阑失去与她们周旋的耐心,瞬息之间手起剑落,挨个将四人捅了个对穿。   “噗嗤。”   四个女修顿时化作白烟,消失时一直不可思议地瞪着聂更阑。   “怎么可能,他分明只是个筑基而已……”   话没说完,四个明艳动人的女修纷咚的一声倒地,胸口和嘴角流出汩汩鲜血,没了气息。   邢简吓了一跳大呼小喝道:“聂更阑,即便方才我夸她们好看,你也不用因为嫉妒把她们都杀了吧,你……”   卫子野照常把他当做空气,声音直接盖过吵闹的人看向聂更阑:“我用华音镜都没察觉她们有问题,你是如何发现不对的?”   聂更阑扬起手里的一枚玉佩。   陆金狂诧异地打量玉佩,神色惊讶至极,“这玉佩虽然不起眼,但居然比华音镜品阶还高,显然已经超越了高阶法器的范畴。这是从何处得到的这件法器?”   聂更阑只道了句“故人赠予”,收起玉佩往前走去。   陆金狂和卫子野之前还以为聂更阑不被聂家待见,身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法宝,没想到随随便便拿出个玉佩就如此惊人。   邢简看着聂云斟跟上前面几人的脚步,叫了几声,“喂,云斟,你也和他们一样不理我?哎,等等我啊!”   他连忙拔脚追了上去。   卫子野:“……方才那几个是魅的升级种,精魅。不过这精魅的等级究竟有多高?竟连华音镜也照不出她们的原形。”   陆金狂:“幸好有聂更阑的玉佩,否则还要被她们折腾一阵才能脱身。这种精魅能吸人精气,并且不断吸收人的元神修为,比一般的魅更为可怕。”   邢简一听,也不敢再闹了,老老实实跟在他们后面往前走。   秘境虽然安静,但四周时不时也会传出灵兽嗥叫和虫鸟鸣叫声。   路上,他们碰见过一个老妪,也不知是精怪还是鬼魅。老妪并未主动招惹他们,于是几人没管她,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他们路经一片沼泽地。原本沼泽也没什么,只是它上方弥漫着一阵不同寻常的黑雾。   聂更阑等人看到时已经不小心吸进去了一些,根本无从防范。除了陆金狂修为是略高的金丹,其余人都暂时丧失了灵力。   “黑雾有毒,半个时辰方能恢复灵力,”陆金狂道,“原地休息吧,强行往前走会有危险。”   众人不得不找了棵粗壮的参天大树打算调息。   但还未坐下,四周丛林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紧跟着,一大群金刚猿猴从浓密的枝叶中蹿出将五人团团包围住。   卫子野顿时拔剑站起身:“金刚猿猴!这些猴子攻击性不强,伴生在沼泽附近专门蹲守灵力被封的修士,要除掉他们颇费功夫。”   陆金狂冷笑道:“不过是数量多了些,我解决一半,剩下的一半交给你们四个!”   说罢,他已经提剑冲入猿猴当中。   聂更阑也一言不发冲向虎视眈眈的金刚猿猴。   他动作迅捷灵敏,与猿猴周旋丝毫不费力,相反还得心应手。一年多前丘宿鱼训练他的成果终于显现。   “谁跟你说,在修真界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有灵力?”   从丘宿鱼说出这句话起,聂更阑每日都会进行力量和速度训练,还坚持不懈每日练剑。并且在药浴的淬体下,这种效果更为明显。   聂更阑就地滚过去,一手一只将猿猴摔在地上。就这么摔了三四只后,十几只猿猴齐齐涌向他。   聂更阑的衣袍很快被撕扯烂,露出大片肌肤。   十八岁的少年肌肉已经很显著,身形也不再单薄。   他爆发出的力量更为强悍,尽管衣袍被撕扯碎,但手上动作不停,十几只猿猴很快被摔晕了过去。   金刚猿猴武力值确实不高,但胜在数量众多,尤其烦人。   渐渐地,小半个时辰过去,四周的金刚猿猴已经被消灭了不少。   陆金狂护着卫子野作战,邢简和聂云斟也在另一头相互照应对付金刚猿猴。   等到所有目标被消灭,邢简随意扫了眼那边,登时眼睛都看直了。   此时,聂更阑上半身衣袍已经被撕扯得稀烂粉碎。在破了无数个洞的衣袍下,少年肌肉线条清晰,腰腹紧实,肩背肌肉不算特别粗壮但已经明显褪去少年的稚气,逐渐初现出一个青年生机勃发的气质。   聂云斟发现邢简盯着某个方向发呆,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一望,不由也看得怔了怔。   虽然他从未承认过,可这个毫无血缘的弟弟确实长了一张仙姿玉色的脸,他从前只把他当成可以挑逗戏弄堪比女子一般的角色。   从未想过这个弟弟有朝一日能生出这般英姿绝伦的气势。   聂更阑前胸后背虽然被金刚猿猴抓出了数道细痕,但一转身朝他们走来,沉冷的气场却令几人都为之呆滞了几息。   “咕咚。”邢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美人。”   他被聂更阑身上展现的陌生气场所震慑,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幻想在床笫之间,他或许可以是承受的那一方……   聂更阑早已察觉邢简和聂云斟的眼神不对,眸子不由闪过一丝冷芒。   卫子野很快发现这两人神情有异,皱皱眉,向聂更阑抛过去一件法衣:“穿上吧,陆金狂的。”   聂更阑扬手接过,穿上。   邢简颇为遗憾地收回目光,“可惜,真是可惜了。”   聂云斟神色阴翳地别过头。   卫子野看向满地金刚猿猴的尸体,道:“还有半炷香时间,我们的灵力就能恢复。”   聂更阑点点头,去找了处较远的地方打坐。   身后那两道目光委实令人厌恶。   ……   不多时,所有人的灵力终于恢复。   聂更阑拿出储物袋换上自己的法衣,给陆金狂的法衣施了清洁术后还给对方,又服了疗伤的丹药。   随后,一行人继续往秘境深处走去。   在路上,他们再次遇到了之前晃悠飘荡的老妪。   聂更阑只扫了了一眼,见对方依旧没有攻击意图,于是挪开视线。只是偶尔也会警惕对方随时扑过来。   还没走多远,邢简已经开始抱怨:“怎么进来半天什么机缘也没碰到,这也太不合理了。”   卫子野:“正因为叫机缘二字,是因为与你有缘才能遇见,否则还能叫机缘么。”   邢简垂头丧气地开始扯过路的枝叶和五色花。   聂更阑暗暗与火麒麟传音,问道:“这处秘境的机缘在哪个方向,该怎么走?”   发簪里的火麒麟传来呵欠声,似乎在里面睡得很欢,“这机缘嘛,无处不在,你随便往哪个方向走,都会碰到。”   聂更阑扬眉,跟着又追问了几句,火麒麟却不再出声,似乎又陷入了沉眠当中。   他心中疑窦丛生。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花灯节那夜在无量山传送阵里,他看到丘宿鱼嘴唇一张一合对他无声的叮嘱。   “记得日后回来一趟。”   因此,聂更阑才产生了强烈的前往无量山历练的想法。   思及此,他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只戒指。这是之前丘宿鱼赠予他的联络戒指。一开始聂更阑起床修炼还依靠丘宿鱼叫过他几次。   卫子野见聂更阑捏着一枚戒指在发呆,出声问:“怎么了?”   后者回神,摇摇头,接着按了按那枚戒指上的宝石。   没想到戒指还真的如往常那般发出亮芒。   几乎是同时,一道介于白色与灰色之间的身影飘飘悠悠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个男人的身影,很熟悉,但没有脸。   聂更阑一颗心提起,扑通扑通猛烈地跳动了几下。   是他吗?   灰白身影没看其他人,只对聂更阑道:“跟我来。”   聂更阑毫不犹豫迈开步子要上前,被邢简吵嚷着拦住,“等等,方才幻形如此逼真的女修你都能一剑捅穿,这次这个明显就是个鬼魂,你居然还敢跟着他走?”   聂更阑无声扫他一眼,毅然决然跟了上去。   卫子野略一沉思,道:“聂更阑做事与无名道友都自有他们的道理,走,跟上去。”   他一发话,其他人不再有异议,都跟着追了上去。   灰白男子的身影一路飘荡,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处枝藤掩映的洞穴面前。   不过,这会儿有十几只噬金鼠、两只寒武玄龟以及一头双首妖狼聚集在洞穴旁,似乎正在商议如何进洞的办法。   “太坚若磐石了,怎么都进不去,怎么办?”   “我确信里面有不少好东西,若是拿到,能助益我们早日修炼成人形!”   “不如再多叫一些灵兽过来,集思广益想办法?”   聂更阑带着卫子野等人来到洞穴面前,见它们挡了道,对这些灵兽道:“烦请让一让。”   双首狼一看是几个毛头小儿,怒气冲冲道:“你们是谁,竟敢口出狂言命令我们让开?”   寒武玄龟嚷嚷:“先把他们收拾了再说!”   噬金鼠们顿时抱起脑袋要躲,“打架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俺们战斗力等于零,不方便啊啊啊!”   眼看聂更阑和这些灵□□战在即,卫子野连忙出声:“你确定这里面有机缘?”   聂更阑点点头。   卫子野:“好,这些灵□□给我。”   双首狼勃然大怒:“无知小儿,竟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他话才说完,卫子野已经祭出一件鸾凤密罩。只见强光一闪,鸾凤密罩已经把两只寒武玄龟和双首狼当成猴子一般兜住挂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至于那些噬金鼠,早已经抱头窜鼠跑得不见影踪了。   “无耻的修士,有本事光明正大打一架,用法宝把我们抓起来算什么本事!”双首狼气急败坏大叫。   卫子野漫不经心看着它们:“正是因为没本事,我才直接用了法宝。”   双首狼气得噎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了。   卫子野不再管它们,看向聂更阑,“我们进去?”   聂更阑点点头,看向灰白男人的身影,那道身影于是转向山洞,飘飘忽忽径直穿过了洞穴。   聂更阑记起在秘境入口也是直接穿过而入,于是跟在灰白身影后面,同样顺利地进了洞穴。   卫子野等人紧随其后跟上——   “嘭!”   余下的四人却猛地撞在山洞石门外,撞了满身的尘土烟灰。   邢简被呛得咳嗽连连,呸呸往外吐灰尘:“咳咳,为什么我们进不去,不是说里面有机缘吗!”   卫子野惊疑不定地打量洞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   聂更阑分明穿过岩石进去了,为何他们被阻隔在了外面?   挂在枝头的双首狼顿时笑得很大声:“哈哈哈!活该!”   ……   山洞内。   这里一片平坦,一眼就能望到尽头。洞壁内到处摆放着夜明珠,四周亮如白昼。   尽管男人没有具体的身形,只是一团灰白影子,聂更阑还是能感受到他转身朝自己看了过来。   “秘境里,有一个你很想见到的人。”   聂更阑心砰砰猛烈跳动,喉结上下浮动。   他听到自己用干瘪的声音说,“我想见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师兄。”   最后两个字落下,灰白身影顿了顿。   像是没听到少年的话,或是刻意忽略,他平静地开口:“这里有两个储物袋,一个是我的,另一个,需要你去找到主人才能打开。”   灰白影子交代完事情,身形飘忽着往前,眼看就要从山洞出去。   聂更阑急忙叫住他:“等等。”   他记起了一件事,立即从储物袋里翻找出当初丘宿鱼赠给他的梵音铃。   灰白身影停了下来。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试着对面前的灰白身影摇了三下铃铛。   “铃铃铃……”   安静的洞穴内响起清晰的铃铛声。   聂更阑瞳孔圆睁,倒映面前出灰白的身。   “你,你……”   若梵音铃响,则说明铃铛主人动心。   聂更阑卡壳,说不出话了。   灰白身影似乎笑了笑,飘到聂更阑面前,声音也放轻了,他似乎在嗅那枚铃铛,半晌,退后一步回到之前的位置,“这不是梵音铃。”   聂更阑有些没搞懂状况,磕磕巴巴地出声:“什、什么意思?”   “铃铛,是假的。”   灰白身影的声音透出一丝无奈,“笨。”   说罢,他径直穿过山洞,消失不见了。   聂更阑攥着那枚铃铛,心神俱颤,大喊出声:“等等!”   可灰白身影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句带有渺渺回音的话:“不必跟了,记住我交代你的事。”   聂更阑脚步倏然刹住。   他回头望向摆在石桌上的两只储物袋。   一只,属于丘宿鱼。   上面熟悉的繁复花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聂更阑试了试,竟然能直接打开。尚未来得及惊讶于这个事实,他已经看到储物袋里堆成山一样的法宝丹药灵器以及灵石。   一座山、两座山、三座山……   聂更阑足足数了十多个数,依旧没数完。   不知为何,他忽然记起另一个人——无名青年。那人说过,他的法宝恐怕会多得吓到他们。   聂更阑晃了晃脑袋,他怎么会想起他来?   他把丘宿鱼的储物袋拉好,庄而重之收了起来。   视线不由瞥向另一只储物袋。   这一只上面溅着几滴血迹,早已干涸。上面绣着繁复的符篆法纹,其上缀着不少飘零的枫叶。   这只储物袋,没法打开。   他将其攥紧,暗想,除了丘宿鱼,他还会想见到谁?   思索良久也理不出头绪,他只好收起两只储物袋出了洞穴。   卫子野几人等得焦急,见状立即围了上来,“里面怎么样?是什么情形?”   聂更阑却问:“方才的灰白身影去了何处?”   卫子野奇异:“我们并未看到什么灰白身影出来,那位仁兄……他离开了?”   聂更阑一愣,那人竟是直接消失了么?   邢简这时急不可耐地问:“聂更阑,有没有奇珍异宝,分我们一点呗?”   卫子野:“有机缘也属于聂更阑,我们进不去,说明里面的东西和我们无缘。”   邢简顿时瞠目结舌:“十几只噬金鼠围在这里,里头的天材地宝一定数不胜数!然而我们却分不到一杯羹?气死本少爷了!”   聂云斟若有所思地盯着聂更阑,沉默不语。   恰在这时,他们之前几次遇到的老妪又一次出现在视野里。   邢简再糊涂也注意到了这个老妪,道:“都出现三次了,你们说她到底想干嘛,难道在伺机对我们下手?要不要先将她铲除了?!”   聂更阑忽然记起那只绣着枫叶的储物袋,心中一动,拿出玉佩对着老妪照了照。   这一照,老妪幽幽朝这边看了过来。   聂更阑看到,她一头银丝垂在皱纹遍布的脸颊两侧。而终于看清满头银丝下的面目,他浑身狠狠震颤了一下,呼吸不由凝滞,喉咙也仿佛被人堵住难受异常。   怎么可能?   在玉佩映照下,老妪显现的脸,赫然属于他的生母。   沈端枫。   聂更阑忽然记起储物袋上的枫叶,原来,枫叶暗喻了她姓名里最后一个字。   那是沈端枫的储物袋。   聂更阑拿出那只储物袋,攥到指尖开始泛白骨节也变了颜色。   老妪飘飘荡荡过来了,先是看了一眼聂云斟,而后,缓缓转头凝视眼前的少年。   她视线下移,望着那只储物袋,“看来,你已经找到了。”   聂更阑唇早已失去血色,瞳孔震颤不止。   他眼睁睁看着老妪伸出手,在他的储物袋上按了按。   一道白色光芒自储物袋内飞出,注入了老妪体内。   她轻声道:“阑儿,你可以打开这只袋子了。”   聂更阑浑身一哆嗦,鼻子泛上酸意,眼眶也蓦地涌起一阵滚烫温度。   站在后面的聂云斟狐疑地盯着这如鬼妪一般的女人,阴冷视线在她和聂更阑之间来回扫视。   那道从储物袋内飞出的白芒注入老妪体内,她的身体逐渐变为透明,其他人再也看不到老妪,只有聂更阑能看见她依旧站在面前。   “阑儿,接下来,你要记住娘说的话。”   聂更阑鼻尖酸涩,涌出的泪花模糊了眼睛。   他慌乱地拿出丘宿鱼赠给他的那块留影石,开始记录这也许是人生中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段话。   老妪的唇在一张一合,“你也许有无数的疑问,娘为何会忽然老态龙钟,为何神魂会出现在此……”   聂更阑已经泣不成声,渐渐地似乎听不到老妪的声音,但她的每一个字却又能清晰钻入耳内。   直至面前的人把所有事情交代完毕。   老妪停止了说话,似乎还对少年笑了笑。   接着,她转过身,一如之前几次遇到的那般,重新往无尽的秘境丛林枝叶里荡荡悠悠地走去。   聂更阑眼泪流得凶狠,颤声叫道:“娘!”   老妪脚步没停,渐渐消失在高大的灵植之间。   一旁,聂云斟眉心重重跳动了一下,蓦地转头不可思议望向聂更阑:“你叫她什么?”   卫子野几人看得莫名其妙。   邢简诧异地问:“那个是你母亲?聂家家主的道侣,沈夫人?”   聂更阑心口颤动得厉害,胡乱地摇头,拔脚要追上前方消失的身影。   “嗤啦。”   他手里的留影石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聂师弟,聂师弟?”   “太好了,终于看到你了,我还以为永远也等不到你打开留影石呢!看来当初我送给你是对的,派上用场了哈哈哈!”   聂更阑怔然望向手里的留影石。   北溟朔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正激动地朝他挥手,“聂师弟!我是北溟朔,北溟师兄呀!还记得我吗?”   “你、你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聂更阑面上泪痕未干,忽然嘶哑着声音问:“你说,这留影石是你送我的?”   “对啊!当初是我托丘宿鱼那家伙送你的,你喜欢吗——”   北溟朔欢天喜地说到一半,猝不及防从留影石里看到聂更阑背后的情形,忽然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   “快跑!”   众人被他的惊叫弄得立刻回头,这一看,纷纷露出惊恐神色连连后退了几步。   一只金额巨蟒睁着金色的竖瞳,正在浓密的五色枝叶后静静盯着这几个少年。   金额巨蟒大约有一座山峦般高大,投射下的影子完完全全将几人的影子遮盖。   巨物骤然出现在眼前,令几人呼吸和心跳骤停。   聂云斟的记忆忽然被激活,嘴唇颤抖着开口:“那条金额巨蟒,丘、丘宿鱼……”   聂更阑记起来了。   丘宿鱼确实在他们面前变出过一个幻境。   幻境里,这只金额巨蟒过于逼真,以至于当时聂云斟吓得屁滚尿流差点发生颜面尽失的事。   没想到,现实里居然真的存在这只巨型的金额巨蟒。   卫子野忽然出声:“快逃!对上这金额巨蟒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传送阵!陆金狂,立刻发起传送阵,逃出无量山!”   陆金狂也死死盯着那金额巨蟒,低声应道:“好!”   邢简已经吓到脸色惨白,两股战战,失声了。   陆金狂在迅速掐诀,低声道:“聂云斟师承紫业真君,你也助我一块布阵!要快!”   聂云斟瞬时压下心头的恐惧,迅速帮起陆金狂。   两人布阵就在几个呼吸之间,这期间,金额巨蟒虎视眈眈盯着几人,信子“嘶嘶”吐着,仿佛随时都会发起攻击。   这时。   “好了,快进来!”   随着陆金狂声音落下,金额巨蟒也同时有了动作。   聂更阑等人往传送阵里一跃——   传送阵关闭的同时,几人看到金额巨蟒的庞大身形逐渐在靠近传送阵入口。   传送阵入口彻底关闭合。   邢简终于敢大口大口呼吸,但还来不及说话,已经被阵法绞得头晕目眩。   黑暗的虚影不断闪过。   聂更阑同样被传送阵弄得头晕恶心。幽暗光影中,他忽然被一只手拽了拽。   无数虚影一闪而过。   没多久,聂更阑从传送阵跌了出来。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到了。”   聂更阑咳了两声,缓缓从地上爬起。   举目望去,眼前居然是一片悬崖,上方紫物翻腾缭绕,一看便阴森幽冷,魔气冲天。   不详之地。   聂更阑闪过这个念头,转身道:“速速离开,此地危险!”   但一回头,视野里只有聂云斟一人,哪还有卫子野等人的身影。   空旷的悬崖四周,只见聂云斟神情阴鸷,一步步朝聂更阑逼近。   “方才在秘境里,你见到了母亲?”   “她把自己库房的所有秘宝都传给了你,对不对?”   聂更阑一步步被逼着往后退,警惕地注视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你想说什么?”   “到底是不是!”聂云斟蓦地狂吼出声,“回答我!”   聂更阑沉默无言,只是冷冷与他对视。   聂云斟面上陡然绽放一抹森冷笑意,忽然,飞速上前几步把弟弟往深不见底的魔域推了下去。   聂更阑心神一凛,他早有准备,当即祭出了储物袋里的法宝混元天尺。   “没用的!”   “哈哈哈哈!”   悬崖上方传来聂云斟疯狂的大笑,他手里同样甩下一座九幽玄冥琉璃塔往少年身上砸去,“没想到吧,我这个是极品灵器,任你再怎么厉害,依旧压不住我!”   “聂更阑,你挡了我太多路!”   “我每日每夜都在心惊胆战何时会被父亲扔出家门,何时会沦落到与乡野散修争抢一个微不足道的法宝!何时天才的名声会被你这个从凡界爬上来的小倌抢走!”   “我只能这么做!”   “弟弟,永别吧!”   “叮!”混元天尺和九幽琉璃宝塔在浓郁的紫雾里发出激烈碰撞,后者被狠狠往下一压。   聂更阑心头狂跳不止,在无尽的紫雾中望着悬崖上方聂云斟疯狂猩红的眸子,渐渐的,被紫雾遮掩,再也看不清了。   紫雾穿透了他的身体,疼痛不断入侵。   聂更阑闭上双眼。   似乎四周有凛冽狂风袭来。   身体在不断往下坠落,无间魔域的底部似乎没有尽头。   聂更阑双目涌出泪意。   聂云斟阴狠森寒和决绝的眼睛和神情,他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消解。以至于震惊到浑身冰凉。   在不断下坠的过程中,他被魔气缭绕中的紫雾洞穿了肩胛骨、手、脚各个部位。   鲜血在空中乍然迸裂飞溅。   他想,在母亲神魂消散的这一天,他也要随着她在浓郁的紫雾中风云流散了。   母亲才叮嘱过的遗愿,似乎无法完成了。   “轰隆!”   在无限坠落中,无间魔域上空忽然传来隐隐滚动的浓云紫雷。   并且,看其威势浩大的景象,似乎是对准掉落无间魔域的少年而去的!   简直旷古奇闻!   居然有人的渡劫是在性命攸关、生死一刹那时到来的。   悬崖上方,聂云斟惊愕地盯着那紫雷,半晌,又一次疯狂大笑,直至泪流满面眼里充斥着晦暗阴冷。 第71章   无间魔域上方, 翻涌的雷云骤停。   原本轰隆隆准备落下的劫雷也仿佛哑声一般,静静消退了。   “哈哈哈!”聂云斟神情阴鸷地盯着天空渐渐散去的乌云,笑出了眼泪, “已死之人的雷劫可不就该消失得无影无踪吗!”   原本他还不确定落下深渊的聂更阑生死下落究竟如何,现如今倒是彻底清楚了!   悬崖边上, 阴风频起。   聂云斟打了个激灵,立即动手布下传送阵——   他修为有限, 没有金丹期的陆金狂助力, 只能依靠消耗符篆完成传送阵。可即便如此,当回到灵音宗时,他还是受了极严重的内伤,猛地喷了一口鲜血在地。   “救、救命……”   “弟弟、 聂更阑陨、陨落……”   话未说完,他彻底昏迷过去。   ***   聂更阑在无尽下坠中被紫雾洞穿多处身体部位, 浑身犹如浸泡在沸腾滚烫的火山中, 煎熬若百虫噬心。   不知何时,遥远的上方会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下雨了?   更阑迷迷糊糊地想。   而在他意识弥散之际, 那雷声也忽然了无动静,停止了作响。   难道就连雷声也在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默哀悲痛么?   他还有很多话没和母亲说。   他还有没见到的朋友, 许田田, 许盼娣,君杳然, 慕容证雪……   还有师兄。   聂更阑无边无际地胡思乱想之时,一双手忽然揽住他腰身。   但他眼皮沉重得仿佛黏上了天星草的汁液, 一点也没办法打开。   一道白色身影将坠落的人接住, 迅速在他身上各大要穴封住筋脉,并用迅速封住被紫雾洞穿的血肉,同时不停给他注入生机。   才刚堵住, 紫雾再次洞穿了填补好的血肉。   紫雾洞穿了多少次,白衣人就填补了多少次,直到他抱着少年终于落地,脱离了紫雾飘散的区域。   白衣人眉心紧蹙,掌心再次在聂更阑身上各处重新注入生机……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唇色开始泛白。   “咳!”   终于,聂更阑猛地睁开眸子咳了一声,瞳仁倏然圆睁。   然而他被魔气入侵过深,体内依旧被魔气霸占着心肺。只苏醒了这一瞬,下一刻他眼白一翻昏死了过去。   白衣人垂眸注视缩在怀里的少年。   静默不到几息,无间魔域上方重新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天道察觉出渡劫之人生机重现,居然再次蠢蠢欲动打算劈下雷劫。   白衣人眸色一凛,迅速将人放下在聂更阑后背输入灵力,同时祭出数十家件法宝在四周替聂更阑护法以抵挡雷劫。   “轰隆隆!”   声威颇大的紫雷终于从遥远的悬崖上方劈下!   紫色闪电一道又一道劈在聂更阑身上,将眸子唇色苍白的人劈得身体东歪西倒,嘴角不断渗出血丝。   所幸有法宝在一旁将不少雷劫的威势化解了几分,否则昏迷的人早已被雷劫劈得外焦里嫩,死在筑基大圆满的雷劫之下。   白衣人早已退到一旁,远远看着雷电声势浩大劈下。   他只能帮到这了。   这雷劫,需要他自己撑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十八道雷电终于劈完。   乌云和紫电慢慢消退,无间魔域上方日光重新浮现。   白衣人快步过去将少年拦腰抱起,往魔域深处走去。   聂更阑居然顺利渡过了雷劫,突破了筑基期大圆满。   白衣人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在昏睡之下渡过雷劫的,而天道居然也认可了这次渡劫的突破。   简直闻所未闻。   ……   白衣人抱着昏迷的聂更阑一路穿过蓊郁的群植花丛,不少魔域中的魔物纷纷低下脑袋嗅他怀中少年的气息。   “嗷!”   一头暗影魔兽咆哮一声,坚硬的触角眼看就要朝昏迷的少年拱上去,被白衣人弹出一道魔气打向它的触角。   “这是我的人。”白衣人淡声道。   暗影魔兽及其周遭的魔兽纷纷埋下脑袋,低低咆哮着如潮水般退了开来。   白衣人顺利穿过大片幻月□□,进入一处洞府。   把聂更阑放在石床后,白衣人再次给他徐徐输入灵力。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人额间渗出细汗已然筋疲力尽,他的伤势并未好全,方才又替聂更阑注入大量生机,如今元神耗得不止一星半点。   撑着聂更阑后背的双手一松,他的身体一软也随之倒在石床上。   “咳……”   聂更阑似是再次苏醒,模糊地掀开汗水濡湿的眼皮,但看不清四周的景物。   强烈的愤恨情绪随之涌上心头。   “杀……杀、咳咳!”   白衣人虚弱出声,“你现在不宜乱动。”   但聂更阑只胡乱吐出几个字,手蓦地垂落在石床边缘,又一次昏死过去。   ***   “嘭。”   卫子野、陆金狂和邢简从阵法里跌落直直摔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邢简眼冒金星哎呀叫了半晌爬不起来,然后听到卫子野说:“我们回到海神镇了。”   陆金狂因为布下传送阵消耗心神过大伤势较重,他吃力地扫视一圈四周,忽然出声:“聂更阑他们呢?!”   卫子野也立即发现不对劲,叫道:“糟了!立刻联系宗门!”   ……   聂云斟伤势过重,在丹药和灵力的各方疗效下,终于悠悠醒转。   才睁眼,就听到师尊紫业真君的声音响起。   “徒儿,你醒了!”   聂云斟胸口闷痛,手扶撑着床沿要起身,紫业真君连忙拦下,又一次给他服下一粒冰魄丹,“你元神受创内伤颇重,至少须得休息半年才能下床。”   “师尊,我……”   紫业真君扬起手:“好了,责怪的话先不必提,既然醒了,可否告诉师尊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啊,聂小道友,你说说,聂更阑陨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另一道沉稳的男声从房里传来。   聂云斟微微瞪大眼睛,这才发现这里不止他和师尊二人。   在屋内四周,整整坐满了一圈人。   宗主元千修,独孤真君,以及各个峰头的真君竟都来了。   聂云斟猛烈咳了两声,“宗主,诸位真君,弟子……”   宗主:“不急,你慢慢说。”   独孤真君神色冷然:“把你知道的一切细节都详尽告知。”   聂云斟眼里划过一道暗芒。   一个聂更阑陨落竟然让宗主和各个真君都赶来询问状况,他凭什么?   看来,除掉他是正确的。   这时,房里另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响起,“还在等什么,赶紧说啊!”   聂云斟一抬头,赫然看到北溟朔站在在帘子那头对自己怒目而视,显然是才赶过来。下一刻,对方竟直直朝他冲过来。   眼看北溟朔双手要对聂云斟动手,一道灵力及时将他打偏,紧跟着响起宗主的斥责声:“不可胡来!”   北溟朔被拦在床榻之外,怒气冲天转身瞪着宗主,“聂师弟的命灯从昨日起就忽明忽灭,生死未卜,我能不着急吗!”   床上的聂云斟急急出声,“聂……我弟弟的命灯现在如何了?”   北溟朔怒不可遏:“他的命灯时而亮,时而灭,昨日持续了半个时辰,到后来再也没亮过!”   聂云斟心下一松。   也就是说,聂更阑彻底没了生机,陨落了?   北溟朔狐疑地盯着聂云斟的表情变换。   后者抬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立即心虚地垂下目光,做出悲痛的神情:“看来,命灯是不会再亮了,我弟弟真的陨落了。怎会如此?我们不过是下山历练又恰好进了一处秘境,没想到巧合之下竟碰见了白衣人……”   北溟朔听不下去这人耗子哭猫的念叨,忽然上前一把拎起他衣襟,冷声问:“你说什么,白衣人?”   聂云斟被他的气势吓到,嘴唇哆嗦不止:“是,是白衣人。”   “胡说八道!你的意思是白衣人害死了聂师弟?”北溟朔怒声大喝。   宗主和紫业真君连忙上前把北溟朔扯开,呵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不如让聂小道友说清楚,到时再做定夺。”   震怒的北溟朔被拉到一旁,宗主下了命令:“聂小道友,你立刻把当时情况一一说明。”   聂云斟苍白着脸开始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们一路历练,进入无量山的秘境,谁知在那里遇见一只金额巨蟒,慌乱之下临雾宗的陆道友让我助他布下传送阵,也许是我法力不够,我和弟弟竟被传送到了无间魔域的悬崖边,于是弟弟就被、被白衣人推下了无间魔域……”   “金额巨蟒的事北溟师兄也知道,他当时在同我弟弟通过留影石联系。此事弟子绝不敢期满宗主和各位真君,还望宗主明鉴!”   宗主看向北溟朔,“可是真的?”   北溟朔早已脸色煞白,目光闪了又闪,手垂落在两侧,“是真的。”   这时,执事堂的管事长老进来传话:“宗主,临雾宗那边说是有弟子传送到了海神镇,想问问这边聂家两位道友可安全?”   宗主瞥向聂云斟,叹了口气:“你告诉对方,本门弟子聂更阑,命灯已灭,陨落了。”   执事堂长老目光一震,躬身应了是,然后退了出去。   北溟朔神情呆滞一瞬,接着瞳仁疯狂乱撞,连连摇头。不可能,聂师弟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陨落了!似乎哪里出了问题,不对劲!   聂云斟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继续黯然神伤道:“那金额巨蟒实在过于庞大,我和弟弟以及几位结伴的道友极其慌乱,也许传送阵就是因为这样出了问题……宗主,师尊,弟子有罪!弟子没有保护好弟弟,他是我的弟弟更是同门,我却没能护着他平安回到宗门。”   紫业真君看了眼北溟朔,叹息一声:“天道注定他该有这一命数,躲不过啊,徒儿无须自责。”   宗主神情沉了沉,咬牙道:“又是白衣人!”   呆滞的北溟朔听进白衣人几个字,顿时从迷茫中醒悟,怒喝出声:“白衣人不可能害死聂师弟!”   他疾步上前再次揪住聂云斟的衣襟,凶神恶煞地怒吼:“你给我老实交代,实情到底如何!”   聂云斟被他的气势吓得浑身一抖,又是胸闷地咳了两声,“师兄,我、我拼尽全力赶回宗门,受了很重的伤,说的也全是实话,绝不敢欺瞒宗主和师尊!”   这时有弟子进来通报:“宗主,聂更阑的好友许盼娣来了,她说……”   弟子还没通传完毕,许盼娣已经怒气冲冲闯了进屋,一进来首先双膝跪在地上,“宗主真君恕罪!弟子听闻好友聂道友陨落,特意赶来探听实情。方才聂云斟所说弟子听到了,可弟子并不认为他说的一定属实!”   聂云斟目光划过一丝阴鸷,面上依旧是一副虚弱的模样,道:“这是我亲眼所见,他是我弟弟,纵然平日口角再多,可我也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许盼娣冷笑不已:“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聂云斟骤然喷出一大滩鲜血,“你这是污蔑同门……”   说罢,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紫业真君连忙给弟子输入灵力调息。   许盼娣向宗主和几位真君拱手:“弟子只求宗主能查明此事,为聂道友的死还明真相。”   北溟朔连连附和,“对,此事需要明查!”   宗主注视眼前激愤的女弟子,道:“倘若属实,你可就犯下污蔑同门的罪过了。”   许盼娣神色坚定异常:“宗主,弟子只是想弄清楚,聂道友是否真的掉落了无间魔域!”   宗主:“好,就依你所言。”   “倘若查明此事,也需得通知一声清鸿剑尊。”   他看向一旁的独孤真君,“原本你该是聂小友的师尊,如今他不幸陨落,就由你去一趟无间魔域探查此事。”   他本意是让独孤可以明日动身。   没想到独孤苍眠蓦地起身已经往外飞去,“宗主和诸位真君就在此处等候,我去去便回。”   宗主扬了扬眉,继而叹了口气,瞟向一旁的北溟朔,“这家伙,只要有关于清鸿……”   北溟朔不由对冲他横眉竖目看了过来,宗主不得不收声,端起灵茶抿了一口。   ……   独孤苍眠在阵法中急速转动。   须臾,在无间魔域的悬崖旁降落而下。   他从储物袋中召唤出一面绛仙镜,一扔,宝镜悬浮在无间魔域上方散发出斑斑点点的光芒,亮芒投在了一大片紫色雾气上。   接着,独孤苍眠拿出了一只金色铃铛。   那是他从聂更阑手里悄悄换走的梵音铃。上面沾染过他的气息。   独孤苍眠手一扬,梵音铃高高飘起,和绛仙镜散发的光芒对接上。   镜子里的影像当即开始飞速转动,不过几息已经停下。   聂镜中,更阑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悬崖旁,飞速往下坠落——   独孤苍眠冷哼一声,骤然收回梵音铃和绛仙镜。   “还以为有本事活着回来,真是高看你了。”   说罢,独孤苍眠重新布下传送阵,刹那间消失在无间魔域的悬崖旁。   “咻。”   片刻后,独孤重新出现在聂云斟所住的院子外。   他大步往房里走去,一进门,宗主已经站起身,“怎么样,情况如何?”   独孤苍眠暗自调息片刻,平稳了心神后才慢慢开口:“聂更阑确实落入了无间魔域之中。”   北溟朔浑身一震:“师弟!”   许盼娣瞳孔骤缩,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聂更阑,真的陨落了?!   宗主重重叹了口:“看来确实得通知清鸿了。”   他手一挥,召出了水镜。   独孤苍眠亲眼看到清鸿剑尊的脸孔在水镜中浮现,苍白的唇勾起一丝弧度。   ……   北溟朔已经火急火燎冲出屋子,径直御剑赶往玉髓峰。   “哥,哥!”   一到玉髓峰,北溟朔扔了剑化为龙形狂奔飞到寒池。   “哥,他们说聂更阑被白衣人害死了,他已经跌入无间魔域,命灯已灭!”   “怎么可能,白衣人怎么可能害死聂更阑,哥,你说,是不是他脱离你控制成魔了,还是说他和丘宿鱼一样性子多变成了嗜杀之人?”   龙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寒池里的男人始终没传来动静。   直到说得口干舌燥,龙终于停了下来,忍不住催促了两声,“哥!”   寒池里,清鸿剑尊从缭绕的烟雾中掀开眼帘。   他还未开口,龙就急吼吼叫道:“我知道你一定要说让我冷静,可是我怎么冷静得了!”   “就连独孤那个老不死的都说他掉下去了,聂师弟他……”   清鸿剑尊淡然出声:“掉下去,不代表会死。”   龙怔然,傻愣愣地盯着寒池里的人,“无间魔域雾气浓重,即便白衣人有心,恐怕也不能改变什么。”   “你忘了,丘宿鱼的分神还未回归。”清鸿剑尊掀起眼皮淡淡瞥向他。   龙再次怔了怔,长长的龙尾落在寒池里被水打湿,一时间,水面平静了很久很久。   ***   无间魔域。   聂更阑在一张坚硬的石床上醒来。   但他不能动弹,浑身剧痛无比仿佛被万箭穿心火焰灼烧一般。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石洞的顶部,思绪飘忽不定。   白衣人在这期间来过几次。   聂更阑因为不能动,只感到有人靠近,于是每次都只嘶哑地吐出一个字。   “滚。”   他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白衣人垂下眼睫,无声出去了。   石洞重新恢复静谧。   聂更阑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   他从没想过沈端枫是爱着自己的。   初到聂家庄时,他看出这个母亲对自己冷淡,反倒是对假哥哥亲切关怀,从那时起他便对这个母亲种下了排斥和不信任的戒心。   只要他的心足够冷硬,母亲关心谁牵挂着谁,都与他无关。   可在秘境里看到老妪,听到生母亲口对他说出那番话,他才终于潸然泪下,悔恨不已。   他不是不知道沈端枫修了清心道,只是花灯节那夜他求见母亲却被拒之门外,还以为聂家早已视他如敝履,就连生母都不肯见他一面。   如今聂更阑全都知道,也全都明白了。   不是狠心不想见,而是无能为力。   沈端枫在花灯节那夜,甚至更早以前已经开始筹谋着如何把自己库房累积的天材地宝赠与她亏欠良多的小儿子。   而她的储物袋此时就静静挂在他腰间。   聂更阑思绪混沌无边,眼泪流了又干,又再反复落泪。   上天眷顾,他居然没死。   他昏迷半醒之际似乎听到白衣人说,自己竟然还成功渡过了了筑基期大圆满的雷劫。   聂云斟那张阴狠的脸忽然出现在脑海里。   是他一手把他推下了无间魔域。   他一次又一次被聂云斟陷害、戏弄和侮辱,受尽冷眼和嘲讽,这些居然都不够。   如今竟要他死了才甘心。   这个仇,不报如何能甘心!他势必要亲自手刃害他和母亲的仇人,才能有资格左右自己的生死。   再次蔓延而上的滔天愤怒和恨意席卷了他的心智。   石床上的人忽然开始剧烈挣扎,试图爬起来。   但他浑身受到重创,在剧烈震颤下魔气洞穿的伤口隐隐疼痛泛痒,细细密密的疼钻入骨髓,疼得他骤然摔回石床,发出嘶哑的尖锐呼喊。   倏地,白衣人鬼魅一般及时出现在石床边,给他输入灵力将他稳稳压制了回去。   “你受无间魔域诡气侵袭,神魂遭到重创,暂时还不能动。”   聂更阑哑声怒吼:“放我走,我要、我要杀了他……”   “唔!”   他骤然又喷出一大口鲜血,心神狠狠震颤,一刹那间忽然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   不胡来,再乱动,也许他真的会就此丧命。   白衣人的声音在此时淡漠传来,与他的想法重叠在一处:“再乱动,你会就此丧命。”   聂更阑口腔满是血腥气味,喉咙发出“嗬嗤、嗬嗤”的漏风声,他死命动了动嘴唇,发觉连说话也开始变得艰难。   “救、救……我……”   白衣人衣袍一扬。   聂更阑只感到一阵风呼啸而过,下一瞬,他已经出现在另一处洞府的玉榻上。   这里明显要比刚才的洞府宽敞精致,显然是长期有人居住的。   而聂更阑也终于看清了之前每次都很模糊的白衣人的面容。   玉骨冰肌,仙姿绝伦。   聂更阑呼吸一滞,因为白衣人的仙姿玉貌,他甚至觉得方才的濒死感减轻不少,这方洞府也逐渐变得亮堂。   “嗬嗤、嗬嗤。”他张口想说话,但血腥糊了满嘴。   白衣人一挥袖,又往他嘴里弹入两粒天机丹。   聂更阑口腔瞬间恢复洁净,元神稳住,濒死感再次减轻。   此时,他正被白衣人以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圈在怀里。   聂更阑眼眶泛起一圈红色,嘶哑着声音开口:“你能帮我,解诡气……?”   白衣人垂眸,淡淡觑着怀里的人,“你身中无间魔域诡气,双修才是唯一解法。”   说着,白衣人手再次一扬,自己的衣袍滑落,衣襟半遮半掩之下,锁骨和宽阔的胸膛若隐若现。   接着又以同样的法术挑开了少年身上的腰带衣袍。   显然,他是默认对方接受双修这一疗法了。   聂更阑却一惊,心神惧颤之下一挣扎。   白衣人猝不及防脱手,少年顿时自玉榻滚落摔到地上。   他眼眶越发泛红,泪扑簌簌无声掉落,拼了全身力气拢起衣袍襟带,嘶哑的嗓音裹挟着冰冷和凶狠:“双修?”   “你休想!”   他只当白衣人高洁无双,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原来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居然趁他危难之际提出这种无耻要求。   聂更阑喉咙再次泛起血腥气味,死死咬唇拼着力气往前爬。   就算爬,他也要爬出去。   玉榻上的白衣人缓缓出声,冰凉的嗓音在空旷的洞府中回响:“无间魔域的诡气若是不除,你将会肝肠俱裂,浑身皮相剥落,最后受万虫啃噬之痛而亡。”   白衣人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黑白无常,残忍而冰冷地在聂更阑后方传来。   “你如今连爬都困难,却妄想着能手刃仇人?”   在地上艰难爬行的聂更阑蓦地一僵。   滚烫的泪花大滴大滴砸落,再次模糊周遭的视野。   聂更阑喉咙开始发出濒死的喘息声。   他还不能死。   聂云斟将他推落悬崖时的阴狠和绝情,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少年狼狈地转过身,在玉面的地砖上爬行,身后早已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仿佛过了几百年那么长,他终于艰难地碰到了白衣人的袍角。   聂更阑布满鲜血的手吃力地抬起,紧紧攥住对方的一尘不染的衣角。   他喉间再次发出“嗬嗤嗬嗤”声,口腔的血腥味越发浓重,嘴唇艰难地蠕动,喘息着开口。   “求你,帮我。” 第72章   耳边有风声掠过。   有身影一闪, 接着聂更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腾空而起被轻轻放到玉榻上。   玉榻上,已然是聂更阑仰躺在下白衣人在上的姿势。   那张仙姿佚貌的脸清晰地放大在眼前。   少年瞳孔缩了缩。   他从未与人以这般亲密的姿势靠近过。   过于贴近,过于暧昧。   他喉结动了动, 呼吸有些急促,长睫颤抖如狂舞的蜂蝶。   他在等, 等待意料中的不适亦或恶心和厌恶传来。   可并没有等到。   少年身体在微微颤动。   白衣人双手擒着少年的肩头,力道不轻不重恰如其分地抑制了他万一反悔想挣扎的举动。   聂更阑:“……”   即便他没被桎梏, 也没剩多少力气了。   白衣人视线从自他不点而朱的唇开始, 慢慢往下打量,那双点漆深邃的黑眸使得少年不敢深入对视。   聂更阑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声音颤抖着开口:“别这么看着我。”   “血污。”白衣人简洁地解释,对他施了一遍清洁术。   聂更阑松了口气,紧张喉结上下浮动, 哑声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着实过于忐忑。   在绿苑时他被强行拉着观摩过房/事, 但没看多久就会不适,但也从其他小倌口中大概得知其中的情形。   老鸨觉得这样不行, 于是逼着他看春.宫话本图册,聂更阑勉强看了一点, 只觉得厌烦恶心, 于是好几次称病不起。   后来没办法,老鸨才请了先生教他读书写字琴棋书画, 想把他往头牌清倌的方向打造,专供给王孙贵族陪同作乐。   是以聂更阑到如今还未真正经历过一个小倌需要伺候客人的那档子事。   白衣人神情不变, 眸色淡到了极致, “看得出来。”   “所以,我来做。”   聂更阑紧咬嘴唇,目光死死和俯身的白衣人对视。   白衣人催促:“没时间了。”   聂更阑体内的魔气在乱窜, 丹田灵根灵力凝滞受阻不说,浑身依旧有江海沸腾般的痛楚在翻搅,皮肤的每一个细恐仿佛都有一根针在扎着,细细密密的疼痛遍布全身。   确实没时间了。   他索性把眼一闭,脸色苍白着紧紧咬住唇。   白衣人似乎在低笑。   聂更阑不由觉得一阵恼火。他在笑什么?   他都要把自己交给——   “啊。”   一阵轻柔的舌忝舐忽然自喉结传来,聂更阑不由自主发出惊呼,依旧嘶哑的嗓音不自觉裹着一层清亮。   除了舌忝舐,他还感到白衣人那双温度滚烫的掌心从他月要间慢慢滑落而下。   一股陌生的感觉来袭,让他不禁蜷缩了脚趾。   聂更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何小月复会有热意聚集往下流淌,为何浑身都在发抖下意识带着抗拒,可又莫名产生了一丝难受的愉.悦。   轻如羽翼的触感在口肯咬他的肩头,酥麻和痒意齐齐奔涌,但也抵不过那阵随之而来的难受。   难受和煎熬、魔气侵蚀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他死死咬住唇,险些渗出血丝。   聂更阑开始从心底生出深深的恐慌,魔气在体内翻搅冲撞,已经超过了方才所有触碰带来的感受。   他忽然撑起手臂抵在白衣人胸前,重重喘了口气,“魔气,太疼——”   “害、怕。”   显然是不愿进行下去了。   白衣人停下动作,漆眸定定注视少年,从他淡色琉璃一般的眸子窥到了恐惧。   白衣人支起身体完全在玉榻上坐了起来,黑眸里的情氵朝淡下几分。   “是我过于急切了。”   “既然如此,不若从神交开始试试。”   聂更阑喘着气与他对视。   白衣人主动解释:“神交,便是双方神识结合,无需肉.体接触,但效果比起直接双修会差一大截。只能暂时借用神交过渡适应罢了。”   “你识海尚未打开,神识也较为薄弱。倘若你信我,我可以将你的识海打开。”   “识海?”聂更阑哑声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记得,自己还并未掌握神识探测四周动静的技能。   若是识海开发,也许从此就能放出神识了。   白衣人声音沉沉在聂更阑耳边传来:“若开放了神识,你须得到我识海里,你的识海过于薄弱,禁不起我折腾。”   聂更阑乍一听并未觉出什么,之后却渐渐红了耳根。   这话不啻于在说,他家徒四壁不能住,而他的伴侣要求换一间更富丽堂皇的屋子。   白衣人忽然道:“想什么?”   聂更阑像是被抓了包,长睫一颤,抿唇不语。   “不可胡思乱想,”白衣人沉声道,“能坐起来么?”   聂更阑闻言,双手撑着玉榻边沿想慢慢爬起来,但方才的事再加上魔气乱窜,他手脚发软也浑身疼痛,居然一个趔趄要摔下玉榻。   白衣人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带着他双臂让他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盘腿坐下。   “调息,入定,放松。”   随着白衣人的叮嘱传来,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闭眼开始入定。   不多时,他感受到一道明亮发着光的神识没入自己体内。   聂更阑虽然闭着双眸,但却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那道发光的神识似乎在他体内掐诀念咒,飞了一圈,之后一道口子撕开,聂更阑忽然就看到了一片一望无垠的平静水面。   这片只有水面的空间干净,纯粹,静谧而温暖,仿佛只要一进入此处,整个神识就能放松心神安定下来。   “这便是你的识海。”那道发光的小人淡声说道。   “每个人的识海最初都是这般模样。”   循着他的指引,聂更阑终于看到了在识海中团坐着一只小小的发光体。   这就是他的神识了么?   聂更阑视线不自觉绕着这团神识打量,他正要说些什么,广阔无垠的水面忽然出现大面积的波纹颤动。   有水滴不断掉落。   下雨了?   聂更阑的意志飘了过去,和神识并为一体。   属于聂更阑的神识缓缓抬头望向天空。   果然,方才还澄澈湛蓝的天空,这会儿已经阴云密布雷鸣电闪,那道紫电仿佛要撕裂苍穹般声势浩大得令人心惊胆战。   四周开始迅速显现黑黢黢的群山,天空黑沉沉压下,没有日月星光,天地间仿佛只有聂更阑一人伫立在幽黑的识海。   沉闷、压抑。   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幸而在不远处,还有白衣人的神识在散布着光芒。   聂更阑忽然松了一口气,终于感到自己似乎还活着。   只是,他的识海为何会从干净清澈转瞬间成了现在这般沉郁的景象?   白衣人蹙眉打量他的识海:“仇怨愤恨堆积压抑着情绪,会间接体现在主体的识海里。”   他不多作解释,道:“跟我走。”   聂更阑忽然被一股力道隔空拽了拽,下一刻倏地飞入了白衣人的识海之中。   他不由睁大了眼睛。   白衣人的识海是一片清澈碧波,比他的识海不知宽阔了上千万倍,根本望不到尽头。   在碧波的最中央,一个莲花座静静漂浮着。   这便是白衣人神识平常在识海里待的地方。   聂更阑惊讶地打量四周景象,觉得识海真是一处奇妙无穷的地方。在这里,似乎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白衣人声音淡淡响起:“准备好了?”   聂更阑猛然收回飘远的思绪,这才记起初时进入识海的目的是什么。   他舔了舔自己的唇,即便现在自己是一团神识,他也觉得无比紧张,“怎、怎么做?”   “很简单。”白衣人低低笑了。   聂更阑:“?”   “待着不动就好。”   随着白衣人最后一句话音落下,聂更阑感到眼前白芒一闪。   白衣人的神识瞬息而至,双方神识即刻水.乳.交.融。   聂更阑神识后仰要滚落水面,被白衣人强大的神识接住,将其紧紧嵌在自己神识里。   因为是神识相接,白衣人没了诸多顾忌,行事一改方才的温柔,竟然又凶又野。   实际上,聂更阑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一阵强烈的快.意瞬间蔓延席卷全身,让他脑海陡然变得一片空白。   他睁大双瞳,全身蜷缩在散发炽烈光芒的神识当中,无意识发出低低的口申吟——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的玉髓峰。   寒池里,清鸿剑尊倏然睁开眸子,清冷面容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忍难.耐。   倏而,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在寒池的水底,他修长的指尖紧紧攥住早已打湿的衣袍,身体在水里一歪。   “哗啦。”   盘在魂玉柱养伤的龙听到水里的动静,缓缓睁开竖瞳。   下一瞬,龙发现男人的不对劲,赶忙出声询问:“哥,怎么了?”   清鸿剑尊向来冷淡疏离的脸居然浮现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氵朝.红。   他体内有强.势的快.感在横冲直撞,可这股感觉却飘飘渺渺,遥远得丝毫无处可循。   “嗯……”   清鸿剑尊忽然抑制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沉重的口耑息。   龙慢慢地睁圆了竖瞳,不可思议地望着寒池里的人。   一向雅正端方、仙人之姿的清鸿剑尊竟然在此时仪态尽失,衣袍凌乱地歪斜着身体靠在池壁上。   龙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清鸿剑尊。   ……   “嗯。”   聂更阑无意识发出低吟时吃了一惊,立即紧紧咬住唇。   可这漫天席卷的愉悦如何能压制?   他想抑制的心情有多重,体内的快.感就有多强烈。   在绿苑时,他原先不明白其他小倌为何会发出那种声音。   他们告诉他,交.合时会产生愉悦感,那时他不信,不仅不信,还觉得厌恶恶心,以为他们在刻意假装谄媚恩客。   可现在他完全懂了。   此时,白衣人的神识已经完全与他融在一处,难舍难分。   聂更阑被完全温暖轻柔的触感包裹着,紧.致浓烈,四周全是独属于白衣人的气息。   冷香。   寒凛而冷峭。   而白衣人攻.势丝毫不减,霸道凶.猛之姿掀起一道又一道惊涛骇浪。   忽的,又是一阵情氵朝奔涌而来。   聂更阑死死抵制着下意识想发出的尖叫,将无数情绪淹没在喉间。   白衣人的神识将他包裹得更紧了,似乎要将他完全融入到自己神识当中。   聂更阑的神识颤抖不止,被无尽的谷欠望淹没填充。   不知何时,他的神识已经回归本体,原先盘腿入定的姿势早已发生变化。   他此刻大脑一片空白躺在了原先那张玉榻上。   聂更阑口耑着气,没了平日的阴沉,眸子和眼尾泛红反而极其惹人怜惜。   白衣人视线定格在他泛着水光的双瞳上,静静凝视,不知在想什么。   聂更阑面颊一热,低斥出声:“别看着我。”   声音一出却是低哑中含着软绵的调子。   他于是愤而闭嘴,不做声了。   谁能想到,双修带来的快.感这般激.烈,而印象中沉稳冷清的白衣人竟又凶又狠,完全不似此刻面前这个气质端方持重之人。   “吓到了?”白衣人淡声问。   聂更阑浑身依旧泛.软,不欲搭理他,只是阴沉沉扫他一眼。开口是不可能的,他死咬住唇,打定主意在余.韵散去之前都不会说话。   白衣人唇微勾,眼前闪过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狐狸,少年与白狐当时置气的神情分毫不差。   聂更阑却见白衣人依旧在注视自己,恼羞成怒要卷过被子将自己蒙起来,却发现玉榻上空空荡荡,四周也皆是冷清简洁,何来被褥这类东西?   白衣人定定凝视忙乱成一团的少年,云淡风轻开口:“倘若你体内的魔气有十分,方才的神交连一分也未曾消除。”   聂更阑蓦地仰头,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须臾,眼里划过一丝阴郁,恼羞成怒道:“你耍我?”   白衣人不为所动,“我提醒过你。”   “你试试,如今爬的起来么?”   聂更阑怔然,动了动手脚。   动弹是完全不能的,他根本不能下榻走动。   但之前因为魔气而产生的剧痛似乎消解了大半。   白衣人:“疼痛暂时被压制了,大约两个时辰后会重新出现。”   聂更阑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彻底祛除魔气,须得真正地进行双.修。”   扔下这句话,白衣人已经飘飘然出了洞府。   聂更阑从呆愣中回神,一低头,玉榻上不知何时放了一本书册。   字条上曰:“一个月内,将这套双.修功法背熟,届时会用到。”   聂更阑咬牙,想拿起那本功法扔出去,却再次发现自己手脚不能动弹。   使不出一丝气力。   他彻底躺回玉榻,双手颓然落在玉榻边缘,神情复杂变幻莫测。   脑海里不由自主传来方才神.交的触感,小月复的异样感过于深刻以至于现在还能记起,余.韵延绵至今。   聂更阑重重地将唇咬出一道血痕,眼眶渐渐被晶莹水雾充斥。   若是粗.暴的心怀歹意之徒也就罢了。   可偏偏是白衣人。   对方似乎处处都在为他着想,替他考虑,势必要替他解了这无间魔域的诡气。   他同他并非这种非救不可的亲密关系,他能从中得到什么益处?   聂更阑怔怔地思索这一切迷雾中看不清的线团,还没理出头绪,白衣人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药来到玉榻前。   “喝了,能勉强让你下榻行走。”   “一个月后必须双修,否则诡气压制不住,反噬的后果不堪设想。”   聂更阑面无表情和白衣人对视,“我动不了。”   白衣人挑眉,“我知道。”   他将药碗放在,扶起聂更阑坐好,开始一勺一勺将汤汁喂到他嘴边。   聂更阑心里压着怪异的感觉,不动声色将汤药喝下。   药腥臭而味苦,他始终蹙着眉,一直忍着不做声。相比不能手刃仇人的绝望而言,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这一想就分了神,他的唇偏了位置没能含住汤匙,汤汁立即低落在唇和衣袍间。   白衣人似乎叹了口气,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丝绢,轻轻地替他擦拭唇角的残汁。   聂更阑瞳孔睁大。   他的动作太过温柔,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个于他而言是珍宝的存在。丝绢软和地扫过聂更阑的唇角,带起丝丝痒意,而后,被白衣人收了回去。   喝完汤药,白衣人收了碗径自离开,不多时再次进来,居然捧了一碟蜜饯放到玉榻旁的石桌上。   聂更阑愣然:“为何此处会有蜜饯?”   白衣人眉眼淡淡觑着他:“没毒,放心。”   聂更阑咬牙:“我没说有毒。”   白衣人扬扬眉,不置可否转身要走。   聂更阑看着眼前高大修长的身影离去,身体忽然一歪开始剧烈地痉挛颤抖。   “唔!”   他神情痛苦,手艰难抬起捂住小腹,“魔气……”   白衣人听到动静去而复返,风声掠过人影已至,手摁在聂更阑小腹间,低声询问,“很疼?”   “很疼……”聂更阑紧咬住唇,脸色重新变得苍白。   白衣人:“按理来说,喝下魇花熬制的汤药不至于如此,难道魔气——”   “唰。”   白衣人神情凝重地分析着,蓦地感到腰间一松。   聂更阑竟拼着浑身痛楚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将他的储物袋取走。   那储物袋此时就在他掌心攥着。   聂更阑脸色苍白,疼得身躯蜷缩成一团,眉眼却在勉强扯出一丝笑,“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人下颌线紧紧绷住,一言不发。   “没有名字?”聂更阑喉结上下浮动,将手里的储物袋捏紧,“好巧,与我之前历练遇见的一位前辈一样,他也没有名字。”   白衣人语气有些微生硬:“有,我叫……”   话在嘴边,迟迟未出口。   似乎他从清鸿剑尊本体剥离出来就从未有过拥有姓名的想法。   他要做的事,注定隐秘晦暗,名字对他而言没有必要。   无所不知的白衣人头一次卡壳了。   聂更阑冷笑,笑意将疼痛牵扯,疼得他眉心紧蹙:“编不出来?那就算了。”   他小臂僵硬地把储物袋递过去。   白衣人上前一步,要把储物袋拿回来。   聂更阑在他即将碰到时忽的收回手,神色阴恻恻地开口:“没有名字,就意味着无法称呼,这一次你依旧打算这么做,是么,前辈?”   白衣人淡漠睨他一眼,出手如电将储物袋拿回,转身消失在石洞内。   似乎是怕少年再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   聂更阑看着几乎是仓惶离开的那道背影,扯了扯嘴角,老老实实躺倒在玉榻上。   疼是真的疼。方才他并未完全是在做戏。   罢了,当务之急是解除体内的诡气。   若是将那人惹急了把自己扔在无间魔域不闻不问,届时反而得不偿失。   当夜,白衣人并未回洞府。   聂更阑第二日在玉榻上醒来,很快发现自己手脚能自如动弹,也可以下榻走动了。   他欣喜地举着胳膊不住打量。   白衣人恰在这时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见状淡声提醒,“只是暂时压制了诡气,今日起将那本功法,记住,一个月后须得双修。”   “把这碗药喝了。”   聂更阑正想说什么,白衣人已经放下药碗在原地消失。像是迫不及待要走似的。   “呵。”   聂更阑扯起嘴角,端起汤药一饮而尽,接着迅速捏起一枚蜜饯塞入嘴里。   他倒要看看,这人要回避自己到何时。   喝完药汤,聂更阑试着打坐调息了半个时辰。   他已经是筑基大圆满,身体各个机能比之前提高了一个层次。只是灵力在丹田灵根处依旧凝滞受阻,魔气和灵气胡乱在体内冲撞,以至于他无法良好地将灵气吸收。   聂更阑懊恼,长叹一口气。   目前,魇花暂时压制魔气,倒是走动了,但浑身依旧剧痛无比。他要在一个月内背熟双.修功法,彻底进行一次双修才能将诡气祛除出体内。   聂更阑垂眸,神色黯然下了玉榻,拿起那本功法走出洞府。   同时,试着放出神识查探四周情形。   这里到处都是岩石,院子,门、窗户,皆是石头。   外面是一大片幻月□□,暗红的花在黑黢黢的魔域中绽放着丝丝红色亮芒,诡异妖艳。   他沿着幻月□□一路走,不知不觉走远了,能听到不远处传来兽类的咆哮声。   四周都是迷茫雾气,并非魔雾,而是一片白茫茫的烟雾。   这导致聂更阑看不太清四周的景象。   也就更不知道,不知何时身后竟然已经出现一只庞然大物。   “嗷!”   聂更阑被惊天动地的声响惊得后背僵直。缓缓转过身后,他赫然对上一双妖异的眸子。   赫然是暗影魔兽。   这魔兽双目似圆盘大小,乍然一对视上,聂更阑冷汗顿时直流,完全僵在原地动弹不能。   暗影魔兽动了动,鼻子凑近在嗅聂更阑的气息。   下一瞬,白衣人不知从何闪身出现,将聂更阑一拎飞身远离了这片地域。   “不要走出幻月□□和院子的范围。”   聂更阑被放下时,发现四周的幻月花重新出现在眼前。怪不得方才幻月花逐渐稀少,原来他早已走出了院子地界来到了魔域深处。   聂更阑惊魂未定,“方才那是?”   “暗影魔兽,”白衣人道,“即便是化神期也打不过,可这仅仅是无间魔域最低阶的魔兽之一。”   聂更阑不由感到心惊。   他还欲再问,白衣人已经转移话题,淡声道:“背熟功法之前,不可再胡玩。”   “现在就背。”   说着,他走到幻月□□旁的一张石桌坐下,示意聂更阑可以开始了。   他这是要监督自己?   聂更阑觑着白衣人不容抗拒的神情,抿起唇来到石桌前。   这种感觉颇为怪异,似乎是凡界的夫子在盯着学生念书一般。   聂更阑默默把那本双.修功法打开。   才扫了一眼,他已然耳根通红,又羞又怒将功法“啪”地一声合上冷声道:“世间怎么会有人修习这种东西!” 第73章   石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玉盘, 白衣人斟了一杯清露饮下,道:“这功法有问题?”   聂更阑啪地一声将书册摔在离他最近的石桌上,咬牙切齿道, “一口口天,吞口口口浊, 混沌相接,渐历丬士大, 口口若春泽, 液液象解冰,男女相须,含.吐以滋,刚柔相.结……”   聂更阑念道一半实在念不下了,对白衣人横眉竖目, “这是什么功法?!”   这在他眼里就是所谓的yin书!   是能在绿苑之流的烟花之地成为人手一本流传的“典籍”!   白衣人放下白玉杯, 偏头遥遥瞥向他,“这就受不了了?”   聂更阑眸子阴郁盯着他。   白衣人扬起手臂, 绣着云纹的衣袖随之滑落,“功法。”   聂更阑脸色沉冷把桌上的书册扔到他手里。   白衣人拾起翻看, 须臾, 眼里浮现一抹惊讶,“原是我弄错了。”   说着, 他从储物袋里翻出另一本书册,“这个才是。”   聂更阑恼火之色更甚:“?”   继而冷笑, “你到底有多少本双修功法?”   “也就几本, ”白衣人神色云淡风轻,“你不妨看看手里的这本。”   聂更阑冷笑着翻开。   只见书里写道:   敲竹唤龟吞玉芝,瑶池饮罢月澄辉。   偃月炉中玉蕊生, 跨个金龙访紫微。   执津.氵夜以运周天,须臾战罢云.雨收。   不识玄中颠倒颠,跳出樊笼万寿年。   聂更阑只看了个大概,面无表情将书合上。   白衣人无声瞥着他,“这回满意了?”   “满意?”聂更阑脸色阴沉,指尖早已将书册一角捏得又皱又破烂。   这书尽管比上一本功法收敛不少,可终究还是属于双.修一类的功法。   若不是他要靠这书救命,早就将这书当场焚毁了。   白衣人理所当然颔首:“别看这只是一本双修功法,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为何?”   白衣人:“因为一旦流传,不知会坑害多少人。说起了,这本功法还与我颇有渊源。”   原来当年清鸿剑尊云游历练,遇到一位合欢宗女修拿着一本氵词乱象的功法坑害他要双修,清鸿假意答应,而后连夜将这本功法修改一通还了回去。   于是合欢宗唯一一本“阴阳和合”双修功法,也就是聂更阑一开始拿到的那本,失传了。   从此合欢宗多了一本“天地合璧”功法,也就是聂更阑此时手里拿着的这本。   为了气女修,清鸿当年将阴阳和合”功法改成了适用于男子与男子间的双修之法。   女修拿到手的“天地合璧”已经不能用在自己身上,后来果然大发雷霆一场,将“天地合璧”撕了个粉碎,发誓要让清鸿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   往事说完,聂更阑不由看向手里这本“天地合璧”,“这是……你改后的那本功法?”   “嗯。”   “我誊抄了一份,如今世上仅剩这一本天地合璧了。”   聂更阑忽然生出一个疑问:“你是魔族中人,也会如修士这般到处历练云游?”   白衣人心中惊了惊,接着面不改色端起清露饮一口,不着痕迹转移话题,“背功法吧。”   “方才观你记忆天赋异禀,想来只需半个月便能背熟。”   聂更阑额头青筋直跳:“半个月?”   “嗯,背吧,”白衣人道,“越早解除体内诡气越好。”   聂更阑气结,拿起那本书册,唇微微张开。   视线在书页上扫视来扫视去,就是开不了口。   虽然“天地合璧”改过之后遣词用句比“阴阳和合”文雅端庄不少,可本质未变。   字里行间读起来依旧会让人脸红心跳,不堪直视。   眼看这边没了动静,白衣人撩起眼皮看过来:“怎么不念?”   聂更阑一咬牙,开始默念“天地合璧”双修功法。   可默念不久,他发觉还是念出声的方式更适合背诵。但这天地合璧怎能在有人在一旁的情况下念出口?   聂更阑忍不住咬牙道:“你能不能出去?”   一开口,才发觉这是在幻月□□旁,已经属于“外面”的范畴。   聂更阑太阳穴青筋直跳:“你到别的地方,离我远点。”   “我自己能背。”   白衣人扫向少年耳后那一抹淡淡的绯红,起身步入幻月花丛。   聂更阑不知为何脑子一抽,忽然叫住他:“等等,你为何不用背?”   白衣人转身,神色淡淡看过来,“天地合璧出自我之手改编。”   “然后?”   “阴阳和合、天地合璧我只看一遍便记住了,要背给你听?”   聂更阑立即羞愧难当。   他自诩记忆超凡,想当初那本灵音宗纪事册也用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背下。没想到白衣人居然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只看一遍就能背下整本功法。   白衣人:“还有问题?”   聂更阑咬牙,没脸再支使他了。   白衣人挑眉,踏入幻月花丛窸窸窣窣走远了。   聂更阑见他走远了,终于想起来一件事,扬声喊道:“走到你听不到的地方!”   他不清楚他修为到底多高,但想来必定不低,耳听视力都属于极佳状态。   白衣人无奈地勾起唇角。   只要是在魔域方圆五十里范围,一切动静皆在他掌握之内。   这让他如何走远?   ……   ***   灵音宗。   一名弟子匆匆步入妙音峰主殿,“宗主,临雾宗那边送来了挽联,说是本门弟子与我们灵音宗弟子历练出事,他们理应表示慰问。”   才说完,又一名弟子进来行礼。   “宗主,药宗那边也送了挽联,说药宗弟子也与聂更阑在海神镇历练同行,他们也应当表示慰问。”   宗主元千修看着执事堂弟子送进大殿的挽联,放下手中杯盏,“呵呵,临雾宗和药宗倒是会攀关系,当年没出事之前他们对灵音宗关系不咸不淡,出了那档子事后态度亲和了何止几倍。”   “罢了,把挽联收起来吧。这两年临雾宗还要到本门进学,关系自然不能僵。”   “让我看看,这挽联该送到——”   元千修略一思索,“是了,聂小友生前已经搬到璇玑峰内门弟子宿阁了吧?”   “那就把挽联送到璇玑峰他住的院子好了,届时再通知他的好友过来……”   “宗主。”   大殿内忽然响起一道嘶哑低沉的男声,“这挽联不若送到天境峰,毕竟他原本该是本君的弟子。”   元千修一瞧,独孤苍眠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大殿外,正徐徐往里走来。   元千修沉吟道:“独孤,看来你很满意聂小友这个弟子,竟愿意为了他把挽联收到天境峰?”   “还望宗主成全。”独孤苍眠拱了拱手。   元千修:“也罢,那就……”   “等一等!”   大殿外传来另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紧跟着北溟朔旋风般冲入殿内,一脸冷怒瞪了独孤苍眠一眼,“宗主,这挽联为何要交给天境峰?聂师弟之前与丘师兄相处较多,而我又与丘师兄要好。依我看这挽联应当交给我才算合理!”   元千修看着忽然冲进来的北溟朔,顿感头疼。   北溟朔与丘宿鱼交好?   恐怕大殿内也只有元千修和独孤苍眠清楚丘宿鱼究竟是谁。如此说来,北溟朔要回挽联确实也不过分。   独孤苍眠阴郁的视线扫过来,神情似笑非笑,“你要这挽联?”   北溟朔硬着头皮昂起下巴,直视那双令人胆寒的眼睛,“怎么,不行吗!”   独孤苍眠又笑了笑。   “自然可以。”   说着,他看向元千修,“宗主,既然聂更阑的师兄对他关切,挽联便交给他们罢。”   不等元千修说话,独孤苍眠已经飘然消失在殿内。   他并不需要这挽联,只不过需要在清鸿剑尊身边之人跟前亮相一二,让对方知道他对聂更阑亦存有关切之心就可以了。   北溟朔怒视那道消失的背影,对上首拱手:“宗主,既然如此,弟子便将这挽联拿走了。”   “去吧。”元千修揉了揉眉心。   这几人究竟何时才能消停让他省一省心?   头疼又犯了。   ***   聂更阑背了一天的功法。没了白衣人监督,他的进度还算不错。   当夜,聂更阑回到之前“神交”的洞府,一看到那方玉榻,他面皮微微发烫,转身就要出去。   于是恰好和迎面而来的白衣人打了个照面。   聂更阑没有细思为何自己才结束背书白衣人就准时回来了,反倒是对方出声问:“去哪?”   “这是你的洞府,”聂更阑扫了眼那张玉榻,“我随便找个山洞待着打坐,不会占用你的玉榻。”   说着就要出去。   白衣人道:“不必。”   他来到聂更阑面前,示意他回去,“你就待在这里。”   不等聂更阑说话,他已经出去了。   聂更阑眸子沉沉转身回去,深吸一口气盘腿坐在玉榻上,入定调息。   他可不想与白衣人在这些琐事上纠缠拉扯。那样只会让这件事看起来更为诡异。   就像是凡间的夫妻在推让住在哪间屋子一般……可他们却又不是夫妻。   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无法入定,聂更阑又一次深呼吸,开始打坐运行灵力。   ……   第二日。   白衣人从早上起便没出现过,是以聂更阑丝毫没受到干扰,背“天地合璧”的效率极大提高。   还有另一个原因,他生怕对方又提出监督自己,只能逼自己专心再专心,用效率堵住对方的嘴。   背了足足一个时辰,他终于松下一口气。   今日的任务完成了。   聂更阑打算暂且歇一会儿,再继续把明天的份额也背了。   于是,他沿着幻月花丛的小径慢慢散步。这回他记住白衣人的话,没再开小差走出幻月花的范围。   然而这次居然又碰到了魔域里的魔兽。但并非昨日的暗影魔兽。   聂更阑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浑身银色的流狱魔兽朝自己走来。   他记得白衣人说过,暗影魔兽是无间魔域里最低阶的魔兽,那么眼前这只银色魔兽武力值应当比暗影魔兽更高。   他没有跑的必要,但手还是按在腰间准备祭出防身法宝。   流狱魔兽却并未展现敌意,两只瞳孔近乎温和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聂更阑察觉出它没有攻击性,于是慢慢松开了手里的法宝。   流狱魔兽走得更近了,还低脑袋在他身上嗅来嗅去,果然越发清晰地嗅到了属于白衣人的气息。   流狱魔兽发出独属于魔兽的嘶嘶说话方式,“他把气息渡给你了?”   聂更阑听不懂魔兽语言,只当它是在同自己表示亲近。   流狱魔兽再次发出嘶嘶声,“暗影他们说无间魔域来了个小屁孩,没想到是真的。”   聂更阑依旧没听懂。   流狱魔兽于是低下了脑袋。   聂更阑吓了一跳,以为这独角魔兽改了主意要发起攻击。   但流狱魔兽只是抬起爪子在他肩头拍了拍,接着,从他身边经过,慢慢走远了。   聂更阑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   看起来,这魔兽与昨日的暗影魔兽不同,对他并没有攻击性。   幻月花丛深处。   白衣人在大片幻月花掩映下望着聂更阑与流狱魔兽的情形,静默不语。   ……   半个月很快过去。   聂更阑果然用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将“天地合璧”的功法背了个滚瓜烂熟。   实际上,他只用了十天就已经背下了。   只是一直拖着迟迟没告诉白衣人。   若是让对方知道他十天就背完功法,倒显得他有多迫不及待似的。   于是聂更阑多忍受了几日诡气的侵蚀。   第十六日,白衣人准时出现在玉榻前。   他看起来面色略显苍白,脚步有些虚浮。   不过在聂更阑心中白衣人一向是个强大的存在,因此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直到白衣人哑声开口:“准备好了?”   聂更阑不禁诧异:“你怎么了?”   白衣人摆摆手:“无事。”   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聂更阑到玉榻躺下。   聂更阑:“等等,你沐浴过了?”   白衣人答得简洁:“施了清洁术。”   “不行!”聂更阑强烈抗议,“这毕竟是双.修,怎能不沐浴?”   此时已经戌时,洞府外光线一片幽暗,内里的夜明珠也应聂更阑的要求撤掉了,但白衣人还是一眼就发现少年的耳根红了。   白衣人:“……”   聂更阑语气又冷又强硬,咬牙道:“你去沐浴。”   白衣人体内的灵力正在乱窜,这让他有些分神。   他每日都会用清洁术清理身体,身上洁净得不能再洁净。   聂更阑依旧在催促,“你到底去不去?!”   白衣人敛下眸子,强行压制体内乱窜的灵力和魔气,胸膛起伏不定。   罢了。   少年还保持着凡界的习性,不沐浴这双修恐怕是进行不下去。   “去。”   白衣人说着,转身出了洞府。   聂更阑悄悄跟上,确定他进了另一处洞穴,亲眼看着人泡入浴池,这才放了心。   他转身回到洞府内的玉榻旁。   玉榻其实很宽,能容十人躺下也绰绰有余。   聂更阑想了想,散开衣襟躺下了来。   这些天他早已托白衣人找了一条锦被过来,此时锦被就盖在他身上。   又想了想,他将一头青丝也散开,整个人松散地平躺着。   躺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自在,开始侧卧。   但翻来覆去怎么都不对。   因为呕吐的毛病,他从未真正接过客人。但这会儿要同白衣人双.修的紧张心情却又与做小倌时截然不同。   到底哪里不同,他是完全说不上来的。   总之他极容易口干舌燥,喝了几回清露也不见缓解,小腹也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电流,心更是砰砰砰加速跳动不停。   在聂更阑忐忑紧张时,隔壁洞穴的浴池里,白衣人冷汗涔涔,修长的指节紧抓浴池边沿,眉心蹙得极紧。   上次在无间魔域悬崖处,他因为多次耗得元神灵力枯竭而打不过魔尊稹肆,只能狼狈退入魔域。   元神重创之下同时被稹肆所伤,伤势极难恢复。   因而聂更阑背功法的这些时日,他亦是在默默养伤,偶尔还会应聂更阑的要求出去一趟寻个镇子,买些被褥枕头之类的用品。   然而这疗伤进度着实有些缓慢了,且三天两头还会发作。   此时,白衣人已经汗如雨下,唇色惨白如纸,他强撑着运起灵力,无声抵御着魔气和灵力冲撞带来的剧痛和虚弱疲累感。   ……   聂更阑等了很久。   等到脑子开始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下一刻,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洞府入口传来。   混沌立时消散。   聂更阑灵台一片清明,手重新攥紧被子。   他方才过于紧张,于是在洞府角落放置了一只东海银珠,思来想去又将银珠撤了。   因此这里依旧一片黑暗。   聂更阑听到了衣袍擦过玉榻的窸窣声。   “洗好了。”白衣人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聂更阑眼皮没来由重重跳了跳,“你怎么了?”   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比往日要喑哑低沉。   白衣人:“无事。”   “若准备好了,坐起来与我面对面,按照功法循序渐进开始双.修。”   他刻意掩去了低哑的嗓音,此时听着似乎又正常了。   聂更阑于是不以为意,掀开锦被坐起身,低声问,“双修难道不是……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白衣人嗓音淡淡:“双修的目的在于祛除你体内诡气。”   “你说的,应当是道侣之间j媾的姿势,若你想——”   “闭嘴!”聂更阑粗暴地将男人话头打断,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迅速升高,忍不住闭了闭眼,“开始吧。”   他身体坐得笔直,脊背也异常绷紧,下颌线更是冷硬无比。   却没来由生出一股烦躁感。   白衣人双掌已经穿过他腰间,将他整个人托起放到自己大月退间,声音淡淡响起,“定神。”   聂更阑一惊。   如今他完全坐在了白衣人双月退间,比起他方才说的上下姿.势,此时这个才更为紧.密暧昧。   他早为了双.修做过准备,身上穿的是单薄的中衣,这会儿与白衣人肌月夫相.贴,对方的氵昷度分毫不差传递过来,竟燙得惊人。   黑暗中,聂更阑神情飘忽不定的神情,白衣人再次提醒他定神,道:“运功法。”   聂更阑顿时顾不得那抹羞怯还是其余的情绪,赶忙运行灵力和功法,“不识沉浮,宁分主客,虎跃龙腾风浪米且……”   他才默念了几句,白衣人已经有了动作。   聂更阑只觉得浑身血氵夜全部往头顶冲,口中訷訡比上次神.交还要尖锐。   疼。   极度的庝痛一路传到他大脑深处。   聂更阑忍不住重重口耑了口气。   他已然与白衣人密不可分。   “执口口以运周天。”   淡淡的嗓音在聂更阑脑海里传来。   这是白衣人在提醒他别忘了运行功法和灵力。   聂更阑浑身像是要炸开一般,还是极力忍着继续运转灵力和天地合璧的功法。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疼.痛感。而这是上次神.交从未出现过的感觉。   白衣人依旧凶.蛮霸道,可这次同上次在识海中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若不是在运行灵力,聂更阑怕是要当场撂挑子不干了。   但熬过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庝楚后,居然渐渐散开一阵庝快无比的舍予慡.感。   聂更阑长睫颤动,眼尾不知何时已经泛红,落下几滴晶莹泪珠。   他身上愉忄兑的庝已经完全将魔气带来的庝意掩盖了。   ……   遥远的千万里之外,灵音宗。   “噗通!”   正欲走出寒池的清鸿剑尊身体倏然一歪,整个人倒在了寒池里。   同上次一样,他体内再次泛起弓虽烈而无法忽视的悦慰感。   缥缈虚无,无迹可循,且就在一息之间,毫无预兆可言。   魂玉柱上的龙见状大吃一惊,顾不得自己在疗伤瞬间化作人形奔了过去,“哥!”   他跳入水里把人扶到寒池边缘坐下。   清鸿剑尊在发抖。   巨大的愉忄兑在体内肆意流窜,毫无顾忌地霸道横行。   北溟朔焦急地问:“哥,你又怎么了,是不是和上次一样?”   上次清鸿剑尊的异样持续了很短时间,且只出现了一次,因此他并未放在心上。   可这次的感受远远不同。   这一次,比上次更为清晰、深刻。   清鸿剑尊唇微张,艰难开口:“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北溟朔焦灼不已,恨不得爬进他肚子里当蛔虫,这样便能立刻得知他的想法。   清鸿剑尊脸色白了白:“说不上来。”   “但,难受……又欢慰。”   北溟朔目瞪口呆:“啊?”   正说着,清鸿剑尊浑身一个激灵,从北溟朔搀扶的手里滑脱而出倒在寒池边,修长的脖颈如新月般仰起,重重发出一声口耑息。   北溟朔彻底惊呆了。   “哥?”   清鸿剑尊已经无暇顾及回答,只知道身体正处于一种极度舒适的状态,从紧绷到放松的快.慰,这种深深刻在骨髓里的快意冲击着大脑。   北溟朔惊奇地看到他哥淡漠的眸子浮现一层晶莹,额间早已渗出汗滴,一向苍白的面容也出现了一抹红晕。   “哥,等等,你等等。”   北溟朔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反复喃喃之后飞快地朝寝殿飞奔而去。   不多时,他手里拿着一本话本狂奔回到寒池,“哥,你看看,这上面所说是否与你方才的状况一模一样?”   清鸿剑尊眸子迷蒙散去,已然恢复清醒。   他狼狈地坐起身,开始运转灵力调息,让自己灵台保持清明。   然后,看向北溟朔手里的话本。   “这是何物?”   北溟朔急得不行:“我在凡界搜罗的话本,流月大陆的话本也有,不过重点不是这个,你赶紧看,快看啊!”   清鸿剑尊接过其中一本《合欢宗师兄大战狂野师弟双修三百回合二三事》,视线触及这一长串的书名后,眉心一蹙。   北溟朔看他磨磨蹭蹭,火急火燎替他翻了三四页,停在其中一页上,“你看啊!”   清鸿剑尊额角青筋跳了跳,低垂眼眸看向书页。   一目十行。   不过几息,清冷的剑尊大人额头青筋再次猛地一跳,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北溟朔辛苦地憋着笑。   却又不敢笑。   他从未在清鸿剑尊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冷怒至极。   恼羞成怒至极。 第74章   北溟朔不敢惹此时的清鸿剑尊, 嘴角肌肉抽搐着就怕一个憋不住破功,干脆去搀扶歪斜在池边的清鸿剑尊。   “哥,我扶你起来——”   没成想, 后者猝然绷紧脊背翻身滚向一边,神色极为窘迫地将身体背向北溟朔。   “哥?”   北溟朔正要问, 清鸿剑尊却已经扬手罩下一层结界。   他彻底看不到他哥下一步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了。   不仅如此,他还被一道灵力激射而来强行化为了龙形, 被迫往大殿的方向飞去。   龙很无奈:“哥!”   不就是那一回事吗, 都是自己人,这也太见外了!   ……   结界中。   清鸿剑尊衣袍凌乱,束发的玉带已经松垮散开,如瀑青丝披散而下,形容异常狼狈。   他沉眉, 漆眸划过一丝寒意, 连人带结界一同跃进寒池溅起一片水花,打算入定调息。   不过还未来得及开始, 倏然,他手臂肌肉的青筋再次骤然绷紧。   寒池中, 素色衣袍散开飘荡在水中, 宛如一朵纯净的白莲。   ……   聂更阑神思已然恍惚。   仿若浑身轻飘.飘,又仿佛处于湍急汹涌流水之中被暴烈冲刷。   原来神交只算是浅尝辄止, 真正的双修竟还要凶猛,自己像是一艘风雨飘摇的小舟浮在暴雨汪洋大海之中, 毫无所依。   眼瞳涣散混混沌沌之时, 一声细微的呼唤自遥远的地方传来。   “师弟……”   声音很低。   低到聂更阑以为出现了幻听。   他茫然睁开双目,却连眼皮子也沉得粘住了一般。   昏沉之际,耳边另一道清冷的嗓音不忘传来叮嘱。   “专注。”   “灵气聚会阴, 运转一周天再睡。”   聂更阑眼皮子未掀,迷迷蒙蒙撑着最后力气照做了,而后沉沉陷入一枕黑甜梦乡。   他极度困倦,睡去之前似乎还能听到耳边有说话声。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灵音宗的清鸿剑尊漆眸闪烁寒芒以无情冰冷的语气对他道:“你与魔域中人往来勾结,本尊怎能收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弟子为徒。”   一会儿,清鸿剑尊的脸变换为丘宿鱼的脸孔。   “师弟,你看着师兄的眼睛。”   聂更阑怔然抬头。   丘宿鱼温柔地捧起他的脸颊,“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师兄?”   聂更阑淡色琉璃般的眸子盛满水雾,神色充满歉疚,“师兄,对不起,如今我已经……”   可他话未说完,丘宿鱼骤然变得面目狰狞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师兄?”聂更阑愕然睁圆双眼,缓缓低头望向刺入小腹的剑尖。   丘宿鱼面目冷然:“与害我陨落的魔头宿寐纠缠在一处,你也配称我为师兄!”   “唔!”   丘宿鱼忽然张大眼睛,被白衣人从后面一掌拍成了齑粉,含恨化为烟尘消食。   聂更阑瞪着眼睛看到冷清如玉的白衣人缓缓朝自己走来,脸上沾满了四溅的血污……   ……   灵音宗玉髓峰。   清鸿剑尊额头冒着细汗,缓缓结束双手掐诀的动作。   方才寒池中的波纹一度晃动不止,荡漾激烈。   在他终于成功在自己和白衣人之间削弱了元神感应后,那一道道强烈的欢慰才逐渐黯淡消退。   但他仍能清楚地得知,千万里之外那一头并未结束。   清鸿剑尊耐心地等待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居然能清晰地立刻感知,那边停了。   清鸿剑尊脸黑了黑。   又等了等,他终于运起一道自混沌漩涡里浮现的水镜。   须臾,那头传来一道还算平静的声音,“不是说过,没必要不联系?”   清鸿剑尊神色冷然:“你伤势颇重。”   “是,所以接了你的水镜,元神耗费更大。”   清鸿剑尊冷冷扫视镜中之人:“双修之后,你的伤势显然恢复不少。”   “是,否则我怎会轻轻松松在这里与你说话?”   清鸿剑尊冷笑出声:“你何时成了一个利用旁人双修疗伤之人?对方知道么?”   那道声音极淡,“我此前可并不知道给他祛除诡气能给自己疗伤。”   清鸿剑尊的脸色变了。   白衣人绽开一抹诡异的笑:“你必然已经知晓了。灵音宗一名唤作聂更阑的弟子跌入了无间魔域。”   清鸿剑尊神色渐渐转为冷厉,出声喝道:“放肆!”   “我在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白衣人淡淡的声音透过水镜传来,“你此前不知,他……”   “嗡嗡。”   混沌漩涡里的水镜裂开两道缝隙。   白衣人伤势未愈,灵力无法支撑面前的水镜太久。   那镜面如同散沙一般,倏然倾塌了。   “罢了。”   白衣人斜斜挑眉。   清鸿剑尊应当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回到隔壁洞府,缓步走到玉榻前。   锦被下的少年肌肤如玉,闭眸睡得正沉。   忽然,他记起少年似乎喜爱洁净,于是把人从榻上抱起去了隔壁的浴池。   “哗啦。”   水波荡漾,聂更阑被放入浴池。   白衣人打湿布巾替他仔细擦洗。   布巾下,这张眉目轻蹙的脸已经初具青年的轮廓。他的眸子越是阴郁,面容就越是沉冷稳重,尤其是在面对生人之时。   布巾擦拭面庞后,再往下,一一擦洗了全身。   白衣人倒是神色淡然,只是不禁想,聂更阑若是醒着,恐怕又要羞恼得耳根绯红了。   擦洗完后,他把人抱回玉榻。   方才他并未来得及清理清鸿的水镜已经先至,因此这会儿才得空施清洁术将玉榻清理一遍,然后把人放回锦被躺下盖上。   他将少年落在锦被外的手臂臂放回被子里,把他散在面颊的发丝理到耳旁。   而后,缓步出了洞府。   ***   玉髓峰。   水镜倾塌后,清鸿剑尊在寒池里继续调息。   接着开始一遍又一遍默念清心诀。   片刻后,清鸿剑尊脸色越来越黑,一向耳熟能详的清心诀居然蹦不出几个字,翻来覆去搅腾的只有早已淡化的惊涛骇浪的火热。   似乎还残留在皮肤深处。   若是没有及时削减元神感应,恐怕这汪池水早已被搅得天翻地覆,不堪入目。   所幸,此时体内的残余只有淡淡的渺远之意。   清鸿剑尊眉心蹙起,停止默念清心诀。   下一刻脑海里浮现出一道纤瘦的少年身影。   第一次化作丘宿鱼借给少年玄袍,以及上次收徒大典,他拢共只见过他两次。   可如今自己的分神却把人给……   清鸿剑尊忽然无法直视这少年了,心中渐渐浮现出愧疚。   想法甫一落下,龙屁颠屁颠从大殿飞到了寒池边,小心翼翼地问:“哥,那事……你结束了?”   清鸿剑尊眸子冷淡瞥向他。   龙立即赔着笑脸道:“我知道不是你,我的意思是,方才可是你的分神?除了他,还有谁敢有这个胆子与人——”   龙觑着清鸿的脸色及时住了嘴,“对了哥,你问过他对方是何人了么?”   “毕竟是用你的分神与那人产生了因果,你是不是该早做打算——”   “啪叽。”   龙蓦地被一股力量扔回魂玉柱,身躯长长盘绕了几圈。   “哥,哥!”   他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也无法离开魂玉柱。   龙欲哭无泪,“哥,这种事习惯就好,毕竟你也活了一千多年,看开些。”   “想当年我也是花丛老手,你若是有困惑之处尽管问我——”   “唔唔,唔唔!”   龙瞬间被封住口,忽然不能说话了。   ***   “呃!”   聂更阑骤然从玉榻上坐起身茫然四顾。   视线落在眼前还算精致的洞府里,他渐渐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他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聂更阑眼眸低垂。   是了,直到现在,他也依旧奢望着能成为灵音宗清鸿剑尊的徒弟。   那是他遥不可及的梦。   可如今,他却衤果露身体掩着被子坐在刚发生过激.烈双修的玉榻上……   那是无间魔域的主人,白衣人。   还有师兄。   想到丘宿鱼,他面色沉了沉,耳边似乎响起沉睡之前那声低低的呼唤。   是错觉么?   聂更阑思索之下毫无头绪,只能掀开锦被起身。   这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体裸露,脸不自觉一热。   他下了玉榻,刚从屏风旁的架子拿过衣袍,就看到白衣人从洞府外走了进来。   聂更阑面颊倏然一热,动作幅度颇大地坐回榻上,慌乱扯过锦被将身体遮住。   白衣人似乎少了几分平日说话的清冷,语气里透出戏谑:“昨夜不是已经看过了?”   聂更阑扯着被子遮在胸口,蓦地仰头,“你看得见?”   白衣人诧异:“我以为你知道。”   “也是,筑基大圆满确实还不能做到在夜里视物。”   聂更阑面颊陡然一阵滚烫,“你看到了,为何不说?”   才问完,自觉这是一个蠢问题。   有什么必要说,说了又能如何。   聂更阑咬唇,目光扫向眼前之人,面上浮现一抹忿忿不平。   白衣人觑着他神色,唇角勾起,“觉得不公平?”   “哗啦。”   白衣人手一扬,身上的衣物瞬间褪尽,精壮坚实的身躯顿时呈现于少年眼前。   “看回来便是。”   聂更阑没想到那点微末的心思居然被对方读懂了,更没想到这人这般直截了当,居然褪了衣袍直接让他看了个光。   昨夜那凶蛮主导双修的利.器就这么毫无阻碍映入眼帘……   聂更阑心头狂跳不止,只看了一眼脸颊重新烧了起来,神色阴郁地手一挥施法将衣物给对方穿了回去。   白衣人勾唇,“好看么?现在开心了?”   聂更阑额角青筋直跳,“你平日也是这般随便在人前脱衣服吗?”   白衣人神色波澜不惊,“自然不是。”   末了补充一句,“只给你看。”   聂更阑惊疑不定地盯着这人,慢慢的,耳后一片肌肤腾地烧红。   他在……说情话?   白衣人淡淡扫视他横在胸前的被子,“好了,我来是有正事要说。”   他从储物袋拿出一卷心决,递过去,“这是一套剑法心决,七日后的双修,天地合璧与这套坚决要同时进行运转。”   “这几日,切记将剑诀背熟。”   聂更阑下意识接过那卷剑诀。   手里的锦被柔软滑落,顿时现出他大片新雪般的肌肤。   聂更阑脑子一懵。   下一刻但见架子上的衣袍朝他飞过来自动往他身上套,飞快地穿好了。   白衣人放下施法术的手。   聂更阑一时无言,收敛心神捧起那卷心决,“为何要练这心决?”   “强身淬体,”白衣人淡扫他一眼,“你受魔气侵蚀,身体较为虚弱。”   聂更阑顺着他视线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阴恻恻道:“我不虚,也不弱,身材已经够好了。”   白衣人:“……”   “我的意思是,体质。”   聂更阑咬了咬后槽牙,抛出另一个问题,“总共需要双修几次?”   白衣不由沉吟:“剑诀有七七四十九式,一次七式,至少还需要七次。”   “届时你体内诡气清除,剑诀也将全部掌握,倘若运气好,或许还能精进一层修为。”   聂更阑问:“七日一次双修?”   “是。”   “在这之后呢?”   白衣人终于与聂更阑淡色琉璃的眸子对视上,声音淡漠响起:“在这之后,你便可以离开了。”   说罢,他身影一闪,原地消失。   聂更阑茫然四顾,环视一圈四周的洞府。   七次双修之后,他就可以走了?   白衣人说这话时神情泛着淡漠,丝毫见眷恋之色。   似乎只是随手救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聂更阑神色暗了暗,指尖悄然将手里的剑诀攥紧。   良久,他看向手里的剑诀,长舒一口气将其放回石桌。   聂云斟在灵音宗,他确实需要回去。   想通这一点,他从储物袋里拿出自己的弟子玉牌。   灵力运转之下,他将玉牌握紧,想进入宗门的通灵世界看一眼。   在无间魔域苏醒后,他竟从未想起还有这么一块能联系宗门的弟子玉牌,眼下记起了,忽然有些期盼。这么说,他能联系许田田他们了?   然而,弟子玉牌只是骤然闪过一丝亮芒又迅速熄灭,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通灵世界的界面并未出现。   聂更阑感到诧异,又反复试了几次,结果依旧如初。   他拿起弟子玉牌打量半晌,皱起眉头。   为何会没有反应?   不知许田田他们这时是否依旧在闭关,许盼娣在做什么,君杳然和慕容证雪又在何处。   他们是否已经知晓他落入无间魔域的消息,联系不到他会不会担忧?   聂更阑瞳孔忽然缩了缩。   既然联系不上,宗门该不会以为他出事了?   ***   两道急匆匆的脚步声往停剑坪而去。   “通灵世界聂更阑的名字是灰色的?”   “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许田田一怔,急忙拿出弟子玉牌进入通灵世界翻找起来,果不其然,属于聂更阑的名字显示着属于陨落弟子的灰色。   他闭关将近一年,才刚出关就被许盼娣找上了门。   许盼娣是在他筑基中期的雷劫结束后过来的,一到药峰就将聂更阑陨落之事告诉了他。   许田田攥着弟子玉牌怒火中烧大吼:“聂云斟该死!”   说罢,他踏上飞剑流星般朝玄音峰驶去。   许盼娣紧跟其后。   片刻后,两人以探望聂云斟的名义闯入玄音峰聂云斟所住的院落。   “聂云斟你这个伪君子,给我受死!”   许田田嘭地踢开房门提剑就往聂云斟床榻刺去。   正在喝药的聂云斟睁大双眼,故作惊恐地望着他刺来的剑不能动弹。   过来探望徒弟的紫业真君一掌将许田田的剑打偏,厉声呵斥:“本君知道你们与聂更阑情谊可贵,但也不能随意污蔑同门。”   许田田面色涨红,怒不可遏道:“真君,弟子不信此事和聂云斟无关,从前他便总是陷害污蔑聂更阑,真君莫要被他骗了!”   聂云斟惊惶地看着许田田手里的剑,害怕地往紫业真君身边缩了缩,“许道友,从前的事都是误会,我同弟弟或许有过节,但在同门生死之间都是小事,我不会拿人命开玩笑。”   许盼娣冷冷睨着在床榻上装模作样的聂云斟。   许田田冷笑,又是一剑往床榻刺去。   紫业真君正欲阻拦,屋外有弟子匆匆进来通传,“真君,许道友的家人前来宗门,说有急事要见他一面。”   许田田的剑倏然停在半空,“我的家人?”   那名弟子应道:“是,说是十万火急,您家中出事了。”   ***   聂更阑无法得知灵音宗的消息,干脆放弃摆弄那块玉牌,看向石桌上的剑诀。   这卷轴不厚,很薄,估计只有十来页,他一日就能完全背熟。   他还是头一次背除了天地合璧以外的功法心决。   是不是背了剑诀后,就能循着这功法融入练剑招式当中了?   聂更阑忍不住记起丘宿鱼在天境峰时交给他的那些强身的剑招。那些日子,他每日泡过药浴之后都会在月下练剑,丘宿鱼就会在一旁边看边指点。   思及此,他望向白衣人住的另一处洞穴的方向,怔然发呆。   须臾,聂更阑收回神思,走出洞府来到隔壁的浴池,打算清洗一番之后再去背剑诀。   才走到浴池边,耳畔倏地响起白衣人的声音,“昨夜已替你洗过了。”   聂更阑吓了一跳,旋即沉下眸子往白衣人洞府方向恼怒喊道:“把你的神识收回去。”   “还有,你何时替我清洗了身体?   “害羞了?”那道声音淡然飘来。   聂更阑咬牙对着隔壁的洞府怒目而视。   白衣人清淡的嗓音飘飘悠悠,不紧不慢回答他的问题,“昨夜双修结束之后,洗得很干净,放心。”   聂更阑面容瞬间仿佛一只果子烂熟后的表皮,由内而外爆红了个透。   “你……”   他深呼吸一口气,将拳头攥紧了,恨不得冲到隔壁将对方扒个精光看回来才解气。   不对,方才他已经看了个精光。   意识到这一点,聂更阑心头又开始砰砰狂跳。   白衣人笑了笑,“看来不收回神识,你怕是不能专心背剑诀了。”   下一瞬,洞穴内恢复悄然寂静。   白衣人神识已经不在此处。   聂更阑松了一口气,默默往那汪清澈翻腾着烟雾的池水看了一眼。   人没泡进去,身上倒是都裹了一层莫须有的烫意。   聂更阑垂下眼眸,快步出了洞穴回到玉榻拿起那卷剑诀。   这浴池是不能待了。   是以他直接去了幻月□□背剑诀。   比起天地合璧,剑诀背起来速度简直可以称得上异常顺利。   不过半个时辰聂更阑已经背完两页。   想了想,他照旧慢慢散步来到幻月花丛深处。   才离开小径几息,果然,远处幽暗峭壁中间有两道庞然身影缓步走来。   赫然是前几日的暗影魔兽和流狱魔兽。   这次,还多了一只孽梧魔兽。   “看,我就知道他这几日要到幻月花丛附近念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小子,身体似乎比前几日更为强健了?我没看错吧。”   “是魔主有办法,将他变成这样的。”   “你们闻闻,他身上携带的魔主的气息越发浓烈了。”   聂更阑骤然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打量这几只魔兽。   流狱魔兽走过来,脑袋拱了拱聂更阑的胳膊,说话声再次传来,“为何这么一副表情看着我们,之前又不是没见过?”   流狱魔兽知道聂更阑听不见,因此这话是对另外两只魔兽说的。   孽梧魔兽得意洋洋开口:“也许是第一次瞧见我,认为我长得威武霸气。”   暗影魔兽嗤笑:“少自恋,论威武还是我长得最能吓唬人。”   聂更阑打断他们的拌嘴,阴沉沉出声问:“你们原来会说话?”   三只魔兽吃惊地朝他看过来。   流狱魔兽讶异:“你能听到我们说话了?”   暗影魔兽:“我们一直都会说话,只不过用的是魔兽之间的语言。”   孽梧魔兽惊叫道:“他前几日还听不懂我们说话,今日怎么忽然……”   流狱魔兽想了想,道:“应当是魔主的精气和气息存在于他体内,说不定已经流入了血液之中。”   孽梧魔兽吃惊地一甩火红色的尾巴,当即在暗影魔兽的皮毛上唰地留下一道痕迹,“能做到把精气融入另一人血液之中的,也只有j媾能做到了。”   说着,三只魔兽齐脑袋齐刷刷对准聂更阑看了过来。   这些魔兽几乎有一栋三层的竹屋那么高大,若不是听得懂它们的谈话,聂更阑也许要被这三只魔兽包围的气势给吓得心惊肉跳。   “小子,你同魔主交合了?!”三只魔兽齐齐叫道。   这种事从三只魔兽嘴里堂而皇之说出来,不禁让聂更阑有些赧然,也变得哑口无言。   流狱魔兽一下子看出他不自在,蹄子在地面踩来踩去开始宽慰他:“这有什么,魔兽j媾是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魔主若是要找一个无间魔域的女主人……”   暗影魔兽抢白道:“是男主人。”   “反正就是能交合的那种关系的,你别插话!”   流狱魔兽一本正经看向聂更阑,“无间魔域的魔兽很多,你要是想了解j媾的知识,可以问我们。”   孽梧魔兽不停点头附和:“对对,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聂更阑听着他们一口一个j媾,感到头疼不易,“唰”地转身离开回到幻月□□里。   暗影魔兽在后面叫道:“喂喂,怎么走了?不学j媾也可以学学其他的,喂,怎么越走越快了?”   三只魔兽面面相觑一阵,交头接耳几句,嘀嘀咕咕走开了。   聂更阑在幻月□□里走得很快。   那几只魔兽方才的话始终在耳边重复萦绕,让他的面颊几度涨红。   白衣人的精气和气息融入了他的血脉,于是他听懂了魔兽的语言交流?   面上热意褪去后,聂更阑收敛神情深呼吸一口气,先是尝试屏去自己的气息,接着尝试放出自己的神识去往白衣人所在的洞府。   那处洞穴有门窗。   因此神识只能停在窗外。   里面一片安静。   由于屏去了气息,洞穴中的人竟然没有察觉有神识靠近。   聂更阑心想,看来,这就是精气相融的作用了。   很快,他的神识听到了从洞穴里传出的说话声。   似乎此时有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同白衣人谈话。 第75章   石屋内, 低沉的声音与白衣人的说话声同时传出。   聂更阑只知道他们在交谈,但具体说了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   白衣人在石洞外罩了结界。   聂更阑又听了一阵, 里面的声音始终朦朦胧胧。得不到有用信息,不久后, 他慢慢离开了。   难道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他的精元融入自己血脉经络,两人之间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联系, 所以他能在结界外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只是这联系目前看来还不够强烈。   ……   此时, 在白衣人所处的洞穴内。   那道低沉的声音问:“你把剑诀教给他了?”   白衣人:“嗯,你不赞成?”   那道声音发出苦笑:“我曾授他心源剑法,倒是与这剑诀十分匹配。”   白衣人脸色有了细微变化。   那道声音又道:“心源剑法和这套剑诀同宗同源,以师弟的聪明程度,发现端倪是迟早的事。”   白衣人不作声了。   片刻后, 他道:“如此也好, 他早晚会知道。”   ……   聂更阑在院子里开始背剑诀。   背了一页后,他开始觉得这剑诀与丘宿鱼教给他的心源剑法极为适配, 以至于他心痒痒地召唤出一把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把心源剑法舞一遍。   恰好, 白衣人端着一个玉盘缓步而来。   看到他的动作, 白衣人放下玉盘走过来从他手里抽走那把剑。   聂更阑:“……”   白衣人把剑放到石桌上,道:“想把剑招融入到剑诀当中?”   聂更阑吃惊于他能敏锐地猜测到自己心中所想, 无声点点头。   白衣人:“剑诀还未修炼,你身体受不住, 至少也要等到第一次剑诀和天地合璧同时修炼后。否则, 强行练习只会让魔气横行加重伤势。”   聂更阑凝眉不语。   但也听进去了白衣人的话,走过去把剑收回储物袋。然后,就看到了圆盘里的糕点和甘露。   这糕点剔透粉糯, 形状制成了花朵,可爱又晶莹。   很是眼熟。   这不是灵音宗膳堂里的透花酥么?   且当时丘宿鱼分神性子还未稳定,亲自给他喂过几块。   聂更阑目光狐疑看向白衣人,“这糕点从哪来的?”   白衣人:“附近百里外的城镇买的。掌柜说灵音宗膳堂做过这种糕点,我想你是灵音宗弟子应当会喜欢,便买了一些回来。”   聂更阑看向那盘透花酥,往日场景浮现于眼前,于是下意识拈起一块透花酥,轻咬一口。   白衣人见状,指着那晚甘露道,“这甘露加了魔域的幻月花作辅助,对你的伤势会有疗效,记得喝了。”   聂更阑只吃了一口,便将透花酥放下。   白衣人:“不好吃?”   聂更阑摇摇头,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   糕点再美味,可记起之前的事,总是容易黯然神伤。连带着秘境里灰白身影、沈端枫老妪的身影一同浮现在眼前,他们说过的话隐隐在耳边回荡。   以及,丘宿鱼和沈端枫各自留了自己的储物袋。   “铃铛,是假的。”   “那日娘到了灵音宗并非不愿等你,只是元神受制于清心道……”   “阑儿,娘求你的事,若是能完成娘会很高兴,完不成也无须有压力,知道吗?”   ……   口中糕点已经味同嚼蜡,聂更阑囫囵吞咽下去,眼角堆积了几滴晶莹泪珠,又迅速抬手擦掉。   他从储物袋拿出那只金色铃铛,目光沉沉打量着。   白衣人体内的丘宿鱼元神来不及开口,前者已经出声道:“你这铃铛被施了一层高阶幻术。”   聂更阑怔然,猛地垂眸端详那枚金色的梵音铃。   白衣人一挥手,眼前有白光闪过。   金色铃铛摇身一变,立即变成了一只银色铃铛。   聂更阑瞳孔缩了缩,仔细端详掌心的铃铛。   不消多时记忆已经冲刷而至,顿时脑中警铃大响。   这是……他初到独孤真君天境峰时拿到的传唤铃铛,说是真君有事便会通过铃铛召唤他。   聂更阑眸色一寒,当即去翻找储物袋。   寻了半晌,里面哪还有别的银色铃铛。   更没看到那只真正的金色梵音铃。   聂更阑脸瞬霎时变得惨白,目光阴鸷地凝视掌心的银色召唤铃,久久不语。   一个事实似乎已经浮出水面,昭然若揭。   白衣人这时温声开口:“这铃铛上的幻术过于高阶,你无法识破属于正常,之后再寻回那只真正的铃铛即可。”   注意到白衣人忽然切换的温柔语气,聂更阑不由眯起眼睛。   之前与无名青年相处时,他身上也偶尔会传出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如同当初丘宿鱼体内有不同灵魂来回切换一般。   白衣人迎上少年无声注视自己的眼神,柔声问:“怎么了?”   聂更阑神情似笑非笑,不着痕迹将话题转移,“你身上是不是有伤?”   白衣人语气恢复了淡然,“昨夜摸到了?”   聂更阑咬牙,“不是刻意要摸,我是不小心碰到的。”   “嗯。”   白衣人不置可否,干脆利落褪下衣袍,露出上半身精壮的肉.体。   毫无防备的,一股热血往聂更阑头顶冲去。   他面红耳赤地瞪着白衣人,“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脱衣服?”   白衣人挑眉:“不是要看?”   “我何时说过要看了?”聂更阑脱口而出。   但下意识的,他还是不由自主看向白衣人后背。   只见他从肩胛骨到脊背布满一道道红黑交错的深深伤痕,很明显,是术法造成的伤口。   聂更阑抬起手欲抚摸那些伤痕,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去。   “这些伤,怎么来的?”他低声问。   其实不必问,他心里已有了答案。   白衣人却拢起衣袍重新穿戴整齐,回身看向他:“把甘露喝了。”说罢,已经缓步向外走去,不一会儿身影消失在洞府外。   丝毫没有回答聂更阑询问伤势的打算。   聂更阑气极而笑,慢慢握紧拳头。   罢了,慢慢来。   他不着急。   反正,他横竖也跑不掉。   ……   七日时间匆匆而过。   这七天,聂更阑顺利熟背了剑诀。   上一次双修,他体内魔气暂时得到压制,因此这七天他偶有剧烈疼痛传来,但并未出现大碍。   在剑诀、天地合璧同修的前一晚,聂更阑体内的魔气却忽然开始乱窜。   先是每一处毛孔传来针扎般的痛,紧跟着魔气四溢重新在血脉经络里横冲直撞,铺天盖地的剧痛一下下敲击着骨髓。   聂更阑额头和后背很快冷汗涔涔,浑身发冷倒在玉榻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呃!”   肆虐的魔气胡乱冲撞,迫使他在玉榻上翻来覆去打滚,汗水很快将他鬓发和眼皮粘湿。   洞府外白衣人倏然而至,手里的托盘端着一碗甘露匆匆进来。   他将疼得打滚的少年扶起,迅速在他几大筋脉输入灵力,而后将他抱到自己腿上,让他靠在了怀里。   聂更阑得到强大的灵力输入,四溢的魔气消停了几息,脸色煞白地重重喘息着,但身体发冷并未得到解决,只能不住往白衣人温暖的怀里缩。   他嘴唇惨白如纸,在不停哆嗦。   白衣人双臂把他托住,稳稳地将其圈在怀里,“为何会忽然发冷?”   聂更阑贪恋他温暖的胸膛,手不自觉攥紧他衣襟,颤抖出声:“不、不知……”   “又疼,又冷。”   这无异于一个人发高烧浑身发疼,接着又被扔进冷池一样。   着实过于折磨。   白衣人将少年抱紧了,接着端起那晚甘露递到他嘴边,“把这个喝了,能缓解症状。”   聂更阑艰难地张嘴,就着玉碗边缘一点一点将甘露喝光。   喝的过程中,他浑身发抖,连玉碗也跟着在抖。   白衣人把喝空的玉碗放回去,重新把人搂紧掀开锦被躺下,圈着聂更阑紧紧拥在怀里。   聂更阑浑身生疼,冷得牙齿上下打颤,见了白衣人的动作下意识伸手推了推,以示抗拒。   这种姿势在他眼里看来,完全是一副柔弱的姿态。   “怎么?”白衣人察觉到少年的抵抗,下巴动了动,呼吸下一瞬喷洒在他后。   聂更阑耳后传来麻痒的触感,脊背一僵。   下一瞬,他自己不曾意识到苍白的脸浮现一抹红晕,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你别动。”   白衣人莫名:“嗯,没动。”   “你把手松开。”   白衣人照做,松开了抱着他的手。   聂更阑咬牙忍着浑身细密的疼和寒意,抽出双手往上挪了挪身体。   下一刻,白衣人感到一双冷冰冰的手臂有力的穿过自己腰间,结结实实地环住了。他的头部还被挪了挪,搭在了少年的肩窝上。   白衣人被少年以一个强势的姿势拥在怀中。   少年体型已经处于青年体型的过渡期,手长脚长,已经能将他完全揽住,不过,相比白衣人的体型还是差了些意思。   白衣人不解,但任由他抱着。   聂更阑喘着气,嗓音颤抖地问:“我这样抱着,你会冷么?”   白衣人勾了勾唇,“我修为高出你许多,一般的寒意对我构不成威胁。”   聂更阑几乎忘了这一点,于是放心了,更为亲密地将他抱紧。   白衣人身上仿佛一个火炉,温度奇高,滚烫的温度源源不断传来。   聂更阑舒服地发出一声隐秘而低沉的喟叹。   石洞内一片静悄悄。   玉榻上一冷一热两具身躯紧密相拥,时间慢慢流逝。   也许是聂更阑饮下的甘露慢慢起了作用,他身上的寒意渐渐散了,体温渐趋正常。   聂更阑却迟迟没有松开白衣人。   心里居然隐隐对以这种姿势抱着对方感到很满意。   肩窝处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不冷了?”   被发现了。   聂更阑颇为不舍地把人松开,面上故作淡漠道,“嗯,不过还是疼。”   白衣人慢慢坐起身,望着他依旧苍白的面颊,几息后低声问:“撑得住么?需不需要把明日的双修提前?”   原不过是句正常的问话,却惹得聂更阑陡然撑起半边身子,眼神和动作都透出一股强烈的反对之意。   他忍着体内还在乱窜的魔气,咬牙开口:“就明日,不需要提前。”   白衣人感到奇异,“确定?”   “确定!”聂更阑苍白的面颊扶起一抹不自然的绯红,凶巴巴盯着白衣人,“你回去。”   白衣人不明白他为何忽然羞恼要赶人,便道:“躺下歇息吧。”   他下了玉榻。   “嗒嗒嗒。”   脚步传来,不一会儿在洞府外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聂更阑听到白衣人走远了,重新拉过锦被裹住身体,将脸埋住。   因为魔气的缘故,他现在依旧疼着,还无法用劲。   明日,等到明日就好了。   聂更阑耳尖悄然泛起一抹红。   之后,他撑着疼痛过了大半夜。   也许是掺了魔域灵药的甘露饮完全发挥出了药效,他身上的疼痛开始缓解大半,慢慢地也就闭眼睡了过去。   甫一睡着,白衣人的身影出现在玉榻边。   他慢慢坐下,双掌隔着锦被贴上少年的身躯,默默替他输送灵力。   ……   翌日。   聂更阑醒后,身上的疼痛比起昨夜缓解了不少。   一整天,他都在反复温习剑诀,又把天地合璧功法重新背了几遍。   白衣人看出他魂不守舍似乎很紧张,当时还问了一句:“怎么了?”   聂更阑只是不答,眸子低垂压下了眼里的暗沉和隐秘的兴奋。   终于,日月交替,漫天星辰遍布无间魔域上方。   第一次剑诀与天地合璧同修的双修来了。   这次聂更阑在石洞角落放置了东海银珠,把石洞内光线调整到极为昏暗的程度。   既然白衣人能在黑暗中视物,就没必要让石洞完全处于漆黑的境地。   片刻后,白衣人坐到玉榻上,和聂更阑相对而坐。   “昨夜可还好?”白衣人问。   聂更阑盘腿双手置于膝上,故作镇定道:“还好,后来药效完全挥发,不疼了。”   “现在……也不太疼了。”   实际上说这话时,他指尖悄悄嵌入了双膝的皮肉之中。   甘露饮只是暂时压制那几个时辰的时间,此刻他体内诡气依旧肆虐,剧痛持续不断传来。   只是他太过能忍,脸色苍白着强装镇定以证明自己没事。   白衣人:“是么?那便开始吧。”   眼看他要褪去衣物,聂更阑忽然叫道:“等等。”   白衣人停下动作,“怎么?”   聂更阑刻意不去看他的脸,闷着嗓子提出要求:“这次换我主导。”   白衣人这才惊讶了,“你不疼,还有力气?”   聂更阑咬牙道:“我可以。”   空气中忽然变得安静无比。   昏暗光线下,聂更阑忐忑而期待地等着对方回应。   不料下一刻,白衣人骤然出手如风一连点了聂更阑五六处重大筋脉。   后者闷哼一声,额间立即渗出一滴冷汗,脸色惨白如金纸。   白衣人语调云淡风轻:“还说不疼?”   他瞬间把人放倒在玉榻上躺好,将其双臂紧紧钳制住。   聂更阑喘了口气,不甘心地瞪着昏暗光线下男人朦胧的轮廓:“你做什么?”   白衣人一语道破他此刻的情形:“还是很疼?”   “看来,你的愿望要落空了。”   聂更阑一颗心高高悬起,不甘心被他钳制双臂,开始剧烈挣扎。   白衣人勾起唇角,“别想了,在魔气未除之前,双修都由我来主导。”   聂更阑脸上顿时浮现羞怒之色。   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还不能够随心而为。   黑暗中,白衣人广袖的柔软布料轻轻扫过聂更阑面颊,在他脸上激起一阵麻痒,“好了,无须多心,时辰不早了,开始吧。”   紧跟着,将聂更阑拉了起来。   聂更阑重新盘腿而坐,对不能自己进行主导的事实感到懊恼和遗憾。   白衣人及时出声提醒,“定神,调息。”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依言照做。   很快,同上次一般的双修步骤开始循序渐进进行。   功法运行之间,聂更阑意识逐渐涣散。   而白衣人清淡的嗓音转为暗沉,持续不断提醒他,“天地合璧运转后,别忘了运转剑诀。”   于是乎,聂更阑再次被魔气以及另一种疼痛席卷。   他无声咬住唇,暗暗忍耐着。   奇怪,上次的teng痛到后来已经并不强烈,为何这次却……   聂更阑额间有汗滴淌下。   白衣人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哄他放松。   “是我的过失。”   随着白衣人话音落下,天地合璧功法运行放缓。   须臾。   聂更阑仰起的剪影在昏暗光线下扬起一道柔和的弧度。   之后,疼痛果然减轻了。   功法继续运转。   因为这次增加运行了剑诀,渐渐的,聂更阑开始感到疲累。   不过体内的诡气也因此暂时得到压制,得到的更多是欢慰而非诡气带来的疼痛。   再加之白衣人伤势痊愈了几分,运转功法的强度较之上次猛烈不少。   聂更阑强撑着运转了四遍剑诀和天地合璧功法,又让灵力运行了一个周天。   终于,他撑不住了,干脆任由白衣人引领自己进入两重功法无尽的探索中。(我都改成探索功法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审核大大你们要一遍遍地锁?我很不理解)   意识迷糊之际,聂更阑却依旧清晰地记得要主导的事,不服气地嘟哝:“下次……我来。”   白衣人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记着这事,掌心无奈地按在他灵台处给他输入灵力。   “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   本欲昏睡过去的聂更阑立即拼着最后一丝意志强行恢复清醒。   黑暗中,白衣人看到少年唇微张,气恼恼地问:“为什么?”   白衣人:“魔气对你影响颇大,只能通过一次次双修消解祛除,在此期间你怕是有心无力了。”   聂更阑陡然提高了声调,喑哑的声音在昏暗环境下清晰异常:“我现在很好!”   话音落,他一把掐住白衣人的腰.身将其拉到怀里,和昨夜一样把他按在自己肩窝上紧紧抱住。   白衣人整个人完全压在了少年身上,满腔皆是无奈。   聂更阑忿忿开口,耳根温度出奇地高:“你觉得我不行?”   他强势地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气势汹汹垂眸往白衣人肩颈亲了亲——   “不要勉强。”白衣人单手圈住少年的腰,正要劝阻,少年已经噗通一声滚落到他怀里。   白衣人一怔,低头看去。   他竟已经累得睡着了过去。   白衣人不可抑制地弯了弯眉眼,唇边绽开一抹淡然笑意。   他把人捞起来去了隔壁的浴池清洗。   结束后,将人放回玉榻,自己也跟着躺下,把少年捞过来贴近,将人完完全全圈进怀里,又把锦被拉过来盖在两人身上。   谁知聂更阑在梦里也不肯服软,才被圈住,忽然挣扎着要把白衣人按到自己怀里。   白衣人居然也任由睡着的人和自己来回拉扯了三四次,最后少年终于抵不住困倦,恢复了安静。   白衣人终于成功再次把人捞过来拥住,相拥而眠。   尽管他从不需要睡眠。   没过多久,石洞中传来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   玉髓峰。   寒池里,波纹荡漾了一圈又一圈。   清鸿剑尊显然比以往都要烦躁。   以往打坐能一整日不动如山。   可自从白衣人与那少年双修后,他每隔几日就要不安生一回。   虽然已经削弱了和白衣人的元神感应,可在强烈的情.事上,是无法完完全全阻隔的。   魂玉柱上的龙金瞳睁了又闭,闭了又睁,看到寒池里的水波荡漾了足足将近两个时辰。   清鸿剑尊这次并未有任何摔倒或是难以自抑的动静。   可龙就是能感受到,他哥很烦躁。   异常烦躁。   终于,龙在寒池的水波荡漾不知几圈后好奇地问:“哥,他们又开始了?”   “这次也太久了吧。”   暴躁的清鸿剑尊倏然睁开冷淡的眸子。   龙悻悻地主动闭嘴,不说话了。   他算是发现了,这事算他哥的逆鳞,不能提!   ……   翌日。   聂更阑醒来后,魔气平稳了不少。   他知道,这种情形将会持续五六日,之后又会开始失去压制,需要双修不断稳固镇压,最后将诡气彻底排出体内。   聂更阑掀开锦被起身,四周已经没有白衣人的身影。   奇怪。   可为何他昨夜一直隐隐约约记得自己霸道地箍着对方舌忝舐脖颈和锁骨……   聂更阑记忆回闪,忽然记起昨夜的豪言壮语,面容瞬间腾地爆红。   他猛地下了玉榻匆匆来到外面的幻月□□,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脸上热意依旧不散。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个放浪之人吧?   聂更阑慢慢抬起双手捂住脸,爆红的颜色久久不能褪尽。   片刻后,他强装镇定召唤出一把剑,提剑往幻月花丛深处走去。   “唰!”   动作利落地拔剑出鞘。   聂更阑开始配合着昨夜刚练的剑诀开始舞动丘宿鱼教过他的心源剑法。   昨夜运转剑诀时他就已经发现,这剑诀和心源剑法似乎同源,于是今日索性尝试着练一练,看看会不会出奇效。   幻月□□里,剑光飞舞不断。   无论是哪个门派的剑法,都讲究心随意动,意随剑动,人剑合一。   聂更阑从剑招里感悟着剑诀的奥妙,渐渐的,配合着灵力,剑风居然能将幻月花吹得簌簌拨动。   “真不错呀,小魔主这身法有魔主的风范。”   “这才刚开始,哪跟哪呢,你也太谄媚了。”   “我可没有胡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小魔主资质还是很高的,缺的只是时间而已。”   “哎,是喝了那初阳的甘露,才让他这次压制了诡气吧?看来成效很大啊……”   聂更阑听到交谈声,一招“流云飞月”往魔兽那边飞身而去。   几只魔兽自然不能被这较为低阶的剑风伤到,纷纷避开了。   聂更阑收剑回鞘,脸上划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情。   “你们方才说什么?”   暗影魔兽:“小魔主,我们说你天资颇高,将来必有——”   “不是这句。”   “小魔主的身法有魔主的风范——”   “不是这句。”   孽梧魔兽转了转铜铃一般大的竖瞳,激情抢答:“我们说你喝了初阳配合幻月花熬制的甘露,魔气得到了很好的压制!”   聂更阑瞬间脸黑。   他不敢置信地咬牙问:“你再说一遍,我喝了什么?” 第76章   “幻月花甘露, ”孽梧魔兽前爪刨了刨地面的泥土,“魔兽鼻子很灵敏,魔主采幻月花时我们都嗅到了, 绝对错不了。”   暗影魔兽:“没错,魔主采集幻月花定是掺入了初阳, 我们绝对不会嗅错。”   流狱魔兽:“魔兽之间也有发情期,j媾对魔兽来说最平常不过, 我们对这类事物的气息直觉从没出过错。”   魔兽们每说一句, 就看到少年脸色沉了一分。   “小魔主,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孽梧魔兽瞥着少年沉郁的脸色,语气好奇又小心翼翼。   初阳珍贵,若是利用好了可是大补之物, 小魔主这脸色似乎不太对劲, 难不成很讨厌这东西?   那可是魔主辛辛苦苦炼制的,对双修之人而言绝对是仙品。   聂更阑面色由红转青, 又由青转白,最终耳根红透了, 连带耳后的一大片肌肤也透着淡淡的绯红。   “唰!”   几个魔兽被聂更阑忽然提剑的动作吓了一跳。   “小魔主, 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聂更阑已然提剑往洞府方向而去。   几只魔兽在原地面面相觑,嘀咕着交流, “我们该不会坏了魔主的好事吧?”   ……   聂更阑气势汹汹提剑来到白衣人所在的洞府,一看, 洞府门和上次一样是关闭的。   且外面照旧笼罩了一层结界。   不过, 他与白衣人双修了两次,那层感应似乎又强了一些。   聂更阑正欲举剑劈向结界,剑身在即将落到结界的一刹那蓦地停住。   剑尖在颤动。   他狐疑地停下动作, 仔细聆听洞府内的动静。   倏然,他怔了怔。   白衣人在洞府内的气息有些虚弱,似乎正在调息疗伤。   聂更阑能感觉得出,他元神此时分外虚弱。   一想到白衣人在洞府内面色苍白虚弱地独自疗伤,聂更阑目光瞬间沉了沉,眸色黯淡了几分。   方才杀气腾腾而来的气势也削减不少。   洞府内,泡在药浴里的白衣人察觉到门外动静,一扬手让衣袍落在身上,随后快步走出洞府。   他早知道是聂更阑,在来到门外的一瞬间已经抬手撤了结界。   聂更阑狐疑地望向石洞里的浴桶,开口问:“你在疗伤?”   白衣人随手关了石门,语气淡然并不在意,也不反驳他的猜测,“是。”   聂更阑:“疗伤便疗伤,为何要关起门不让人知道?”   白衣人眉心微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找我有事?”白衣人淡声纹。   聂更阑上前,一掌轰在石门上。   石门却纹丝不动。   白衣人以询问的目光觑着少年。   聂更阑咬牙:“进去继续泡着,边疗伤边说。”   白衣人暗叹一声。   他伤势过重,疤痕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除,上次双修被少年摸到,如今也无法隐瞒了。   白衣人使出一股灵力打开石门,看向聂更阑,“进来吧。”   聂更阑于是看着白衣人一步步走向浴桶,褪去衣袍没入了桶里的药浴之中。   浴桶水汽氤氲,白衣人上半身裸露在水面之外,发丝懒散束着,眼眸微阖。   许是感应到少年灼热的目光,又微微睁开,迎上他的视线。   聂更阑不是没见过他的肉.体,还是一看就面皮发烫,发现偷看被抓包,随即仓促移开目光。   随后又懊恼地想,躲什么,他不是过来质问人的么?   方才他气势汹汹地来,这会儿知道白衣人伤势依旧严重,不舍得与他生气,只是面上仍然维持恼怒,故意沉着脸问:“你给我喝的甘露饮,乃是初阳和幻月花炼制而成?”   白衣人抬眸,淡淡扫向他,“知道了?”   聂更阑冷声盯着他:“若不是魔兽告知,我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白衣人叹息一声,“这甘露饮确实是特制的,是提取了初阳中的精气配合着幻月花炼制而成。”   “起初怕你面皮薄不肯喝,因此并未透露。”   白衣人透过药浴氤氲的水汽打量少年的神色,语气鲜少有了迟疑,“害羞了?”   聂更阑目光阴恻恻睨着他,“不是!”   “我讨厌别人事事瞒着我。”   尤其是最亲密之人。   话虽如此,他耳根却泛着可疑的薄红,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   白衣人定定望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沉默了。   沉默就代表,他确实有事瞒着聂更阑,并且不止这一件。   静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扩散蔓延。   聂更阑在等,希冀着能让对方产生动摇,或许,他会把隐瞒他的所有事都告诉他?   可等到浴桶的水汽散去许多,白衣人始终不曾开口。   聂更阑心头慢慢浮现一丝失望。   不过是之前瞒着他以无名青年的身份陪他历练,眼下似乎还同师兄有着牵扯,又或者,他们也许是同一个人。   有何不能说的?   聂更阑心尖泛起一抹酸涩。   在眼眶被水雾弥漫之前,他蓦地转身。   “你疗伤吧。”   说罢,快步走出了洞府。   或许他应该狠心一剑挑破白衣人的皮肉,让他感受到痛楚,质问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聂更阑被生出的想法搅得心头一震。   他体内的魔气隐约在乱窜,于经络血液里游走呼啸,肆意冲撞。   聂更阑忍着突如其来的疼痛御剑迅速飞向幻月花丛。等终于到了花丛,他才“砰”地一声掉落在密密麻麻的花丛中。   “唔。”   聂更阑淡色琉璃般的眸子在疯狂转动。   内心隐秘的情绪在魔气催生下瞬间滋生放大。   愤怒,遗憾,悔恨等思绪原本在这段时间已被暂时压制,却在方才的失望激发之下变得浓厚强烈。   也许除了失望,还有一丝自己也不曾觉察的的委屈。   聂更阑琉璃般的眸子被缭绕的魔气充斥,一双漂亮的淡色眸子隐约有黑红魔气在疯狂蹿动。   体内的魔气亦是在摧残肆虐身体,剧痛浮出水面。   须臾,聂更阑抬起一双阴鸷沉冷的眸子,重新召唤出剑在花丛里舞动起心源剑法。   为何昨夜双修刚结束,今日魔气的摧残却突然提前降临?   受魔气控制的聂更阑无暇思考这些问题,被魔气缭绕的眸子始终有晶莹水雾打转其中,越发看不清眼前的花丛,只知道自己招式越来越狠,将幻月花丛劈刺挑砍扫了个一塌糊涂。   片刻后,他终于意识到此时自己心绪激荡,在魔气的影响下更是暴躁性烈。   聂更阑气喘吁吁落地,把剑插入地面,浑身都是对抗魔气滑落的冷汗。   也许是曾经受过太多委屈。   他想,自己为何就不能从亲密之人身上寻找一丝慰藉呢?可他刚才让他失望了。   魔气在体内横行,眸子里的黑红魔气忽明忽灭。   已经筑立起来的理智瞬间又崩溃,聂更阑神色阴恻恻,忍着疼从地上一跃而起剑身重新向幻月花横扫而去。   “窸窸窣窣。”   眼看他方圆十丈以内的幻月花被挑了个七零八落,不远处,暗影、流狱和孽梧魔兽几乎是飞奔而来。   “小魔主,手下留情!”   聂更阑充耳不闻,神色乌沉沉,一道剑光闪过,不远处的幻月花又被劈了个粉碎。   流狱魔兽急得蹄子不停刨土,“幻月花是魔兽发情期的救命魔药,我们发情期若是寻不到合适的魔□□合,全靠这个压制!小魔主,千万别把幻月花全都毁了!”   剑影和灵力交织间,纵横跳跃的身影蓦地急停。   聂更阑目光沉冷从半空中降落,沉声问:“发情期?”   暗影和孽梧拼命点头,“对对!”   聂更阑此时处于狂暴当中,听不得发情期三个字,迅速御剑疾驰来到魔兽们面前。   “这附近可有石头?”   几只魔兽没想到他话题转变的速度这么快,呆滞地“啊”了一声。   “石头,岩石之类,都可以。”聂更阑压制心底那一抹不耐和躁动,但丝毫做不到。   暗影魔兽:“小魔主随我们来,那边的山脉有魔晶石!”   几只魔兽当即腾空飞身冲入黑暗之中。   幻月花之外的范围,魇花发出的红色光芒星星点点,在昏暗光线下格外诡异。   聂更阑御剑跟随三只魔兽起飞,往魔域深处而去。   直到飞出七八里之外,终于看见魔域中蜿蜒横亘的那片山脉。   山脉呈灰黑色,岩石亦是灰黑。   在无间魔域里,这便是魔晶石了。   三只魔兽停落在地面,孽梧道:“小魔主,这里的魔晶石多得很,您要石头做什么?”   聂更阑快步上前捡起一块黑灰的魔晶石细细打量,“这石头对人无害?”   “那倒也不是,”流狱道,“您如今不是同魔主结合了么,身体里流淌着魔主的血液,是以魔晶石对您而言就是普通的石头。”   “对外人来说,这石头魔气厚重,他们若碰了魔晶石,怕是会重伤而亡。”   暗影魔兽嘁了一声,“那些该死的人类根本没有机会下到无间魔域,魔晶石就更不可能接触到了。”   聂更阑打量手里的魔晶石,看似很小一块,但是重量分外沉。   正符合他的需求。   聂更阑随手劈下一块人身大小的魔晶石,又将其劈成了无数块手掌那边大小的石头。   魔兽们看着他把石头往自己手臂、大腿和小腿一块块绑了上去。   “小魔主这是做什么?”暗影低声问孽梧。   孽梧还没回答,聂更阑的身影已经带着满身的魔晶石一跃而起,重新开始练起心源剑法。   魔晶石绑了十几块,让他身体变得异常沉重,因此举剑所花的力气也比平日要大。   聂更阑体内魔气还未平息,剧痛依旧盘踞在体内,再加上沉重的魔晶石,他舞剑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吃力。   被劈砍为小块的石头两端尖利锋锐,很快也在他胳膊和大腿划出无数血痕。   一滴滴鲜红的血液在黑灰的魔晶石山脉下格外显眼刺目,“嘀嗒嘀嗒”落在地面。   鲜血气味四溢,顺着魔域中的阴风向四周渐渐飘散。   那几只魔兽的目光在悄然中渐渐变得凶厉残暴,仿佛人类的血液在他们眼中是激发原始凶残兽性的导火索。   “嗷!”   孽梧、暗影和流狱三只魔兽身体低低伏在地面,后半身弓起,口中发出凶残的咆哮声。   不仅如此,在魔晶石山脉的十里之外,魔域的更深处,似乎也有庞然大物被惊动,隐隐传来低沉的怒号声。   三只魔兽和魔域深处的更多魔兽的咆哮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道道诡异的乐章。   聂更阑却越发兴奋。   越兴奋就越疼,挥剑的动作也愈发卖力,一滴滴鲜血滴落得愈发频繁急促。   一声声魔兽的低吼在魔域深处回荡,地面上的三只魔兽也逐渐开始失控,扭动着身躯形成攻击前的姿势,似乎随时都能扑向空中挥剑的少年。   “嗷!”   终于,竖瞳已经变为黑红色的孽梧魔兽再也压制不住狂暴兽性朝少年飞身扑了过去。   魔兽在狂暴状态下无法抑制魔性,掀起的一阵风当即将聂更阑扫落在地。   “噗!”   聂更阑胸口闷痛当场呕出一口鲜血。   身为一个筑基大圆满的修士,他面对这些魔兽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就在孽梧咆哮着要一爪子把这弱小的人类踩扁时,一道白影疾速飞身而来,手里一道灵力往方圆二十里的范围内扫荡而去。   魔域深处的魔兽以及地面的三只魔兽瞬时偃旗息鼓,怒号声顿消。   三只魔兽低低伏趴在地面,发出惧怕敬畏的“呜呜”声。   白衣人将滚落在地的聂更阑揽到怀里,迅速在他各处伤痕处注入灵力,同时把他身上绑着的魔晶石挥了个粉碎。   而后,他纵身飞跃穿过绵亘的魔晶石山脉,疾风掠影一般将人带回了幻月花丛后方的洞府中。   聂更阑血流被灵力止住,但狂暴的魔气依旧没得到缓解。   疼痛让他保持清醒,神色始终阴鸷地盯着白衣人,看着对方把自己轻轻放到玉榻躺下。   又注视着白衣人出去,不久后又端着一碗幻月甘露回来,坐在玉榻边缘。   白衣人扶起聂更阑靠坐好,把玉碗递到他唇边,“你的魔气因为见血所以肆虐暴冲,喝下幻月花露能辅助压制住魔气。”   聂更阑冷笑一声,一手拂开玉碗,“魔气暴冲在见血之前就开始了。”   白衣人愣了愣,一个没防备,玉碗里的幻月花露险些要洒落地面。   他再次把碗递到聂更阑唇边,“听话,把幻月花甘露喝了。”   聂更阑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眸色冷淡。   白衣人无奈,视线落到他身上的伤痕,“为何忽然绑着魔晶石练剑?”   聂更阑不答,冷漠而倔强地抿着唇。   白衣人忽然生出一丝错觉,眼前的少年似乎在同自己置气。   因何置气?   白衣人来不及想这么多,玉碗再次递到聂更阑唇边,“先喝了再说。”   聂更阑狠狠把碗夺走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毫无预兆地把白衣人扯到自己身上。   白衣人压到他身上的伤口,激得他痛吟出声。   聂更阑不管不顾,毫无技巧地封住白衣人的唇。   两人面容相贴,近在咫尺。   白衣人也就瞥见了少年眸中仍旧在乱窜的黑红魔气。   不同于初时被侵袭的紫色魔气,此刻少年双目里横行的,竟是黑红之色。   这魔气比紫色魔气更为暴虐无常,极容易令人走火入魔,更严重者会堕入魔道,永远受魔域以及魔气控制,沉沦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白衣人意识到这一点,手上使了力气把少年拉开一段距离。   却见少年眸中蓄着晶莹的泪花,正“啪嗒啪嗒”往下掉落。   “如今你连亲也不让我亲了吗?”少年嘶哑出声,“我在你眼里只是双修的工具,是么?”   白衣人一怔,下意识摇头。   “既然不是,那就——”   少年泪水掉得更凶,于玉榻慢慢跪坐而下,颤抖地捧过白衣人面颊重新吻上他冰凉的唇。   才不过几息。   白衣人再次把人拉开。   少年眸中黑红魔气更为狂暴,委屈地低吼出声:“还说不是!”   白衣人再次摇头。   下一刻,少年被一双有力的手揽住腰.身向后倾倒,唇遽然被冰凉的唇封住。   少年瞳孔瞬间睁大。   白衣人扶着他后腰,温柔如流水潺潺啄吻他的唇。   一边是魔气带来的疼痛,一边却又融化在春风里。   聂更阑既欢慰又痛。   不过,这还不是他想要的。   聂更阑手攀上白衣人后背的蝴蝶骨,正要有动作,后者忽然抽身再次拉开距离。   聂更阑依旧保持着被他扶住腰身悬空向后倾倒的姿势。   白衣人毫无征兆将他放开,让他愣了几息。   “把幻月花露喝了。”白衣人第三次次端起那碗花露,递到他唇边。   聂更阑冷笑不已:“原来是为了哄我喝它。”   和他充斥情欲的双眸相比,白衣人目光已经平淡如水,坚定地端着那碗甘露。   倘若聂更阑再不喝,或许他要考虑使用强制手段了。   黑红魔气侵袭不是小事,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聂更阑却忽然指了指自己的唇,笑容森森,“方才是你亲我,做不得数。”   “让我亲回来,我就喝。”   白衣人不出声,迎着他的目光并未退缩。   聂更阑当他答应了,就着玉碗边缘一口气将幻月花甘露喝了个精光,边喝眸子边抬着注视眼前的人,生怕他消失。   白衣人没走,一直看着他把幻月甘露喝光,而后放下玉碗。   还未说话,聂更阑的身影已至。   唇狠狠咬住白衣人的唇,口肯咬含吮一番又迅速放开,观察白衣人的神情。   后者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不知是淡笑,还是在勾引少年进一步继续。   少年被这张仙姿玉容的脸看得晃了晃神,目光发狠再次重重咬上眼前冰凉的唇瓣。   清冷气息相接喷洒于面颊之上,少年浓密眼睫频繁颤动。   下一瞬,他身形一晃,跪坐在玉榻上喘息不停。   居然是体力不支了。   今日他体内紫色魔气转化为黑红魔气,已经将他体力掏空,而后又被魔晶石划伤,再加之被魔兽劲风扫得出了内伤,更是雪上加霜。   聂更阑不甘心地抬头,目光发狠望向白衣人。   冰凉的唇近在咫尺,不动,不偏倚。   似乎在对他发出邀请,说,我就在这,有本事过来亲。   聂更阑晃了晃神,视线重新聚焦在白衣人面容上,发现他神色淡然,方才那句话并不是出自他口。   白衣人:“你体力透支,别动了。”   说着,强制摁住他肩头把他轻轻放到玉榻躺下。   聂更阑眼前已经迅速变黑。   失去意识前,唇上传来一阵羽翼般的冰凉触感。   白衣人替其盖好锦被,缓步走出洞府。   “心疼死我了,”丘宿鱼元神的声音传来,“你就真忍心这么对我的师弟。”   白衣人嗓音淡而渺远,“你始终是要回去的,而我归期不定,尚且有要事在身。”   丘宿鱼喟叹道:“我的好师弟定是觉得你冷情冷心,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对你怨气颇重呢。”   “他体内的黑红魔气可不会毫无缘由出现,今日惹他生气也只有你了吧?”   白衣人蓦地停下脚步。   并非没有可能。   这段时间,对少年做出亲密举动的大多都是丘宿鱼的意志,他淡心淡情,多数时间只是旁观而已。   照丘宿鱼所说,似乎还真有可能。   ……   翌日。   聂更阑昨日疲倦睡去后,幻月花甘露发挥药效,黑红魔气暂时得到抑制,但也只是缓解了疼痛而已。   他眼底的那抹幽森阴沉始终不能淡退。   白衣人和师兄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他,他无法预估。   而按照两人目前的态度来看,他似乎根本没资格得知所有事情的真相。   正因为这一点,他昨日才忽然为黑红魔气侵扰,滋生了一点微末心魔。   “唰。”   聂更阑掀开锦被骤然御剑飞出洞府朝幻月花丛而去。   经过幻月花丛时,他没停下,直接去了昨日的魔晶石山脉重新扛了一大块魔晶石回到幻月花丛。   聂更阑才把劈碎的石头绑在身上,几只魔兽脚步踢踢踏踏地走来了。   暗影嗫嚅着开口:“小魔主,昨日我们发狂几乎伤了你,对不起。”   流狱:“小魔主的血对我们的冲击力太大了,我们没法控制,我们错了!”   孽梧嘤嘤求饶:“我们错了!”   聂更阑被孽梧强行挤出的幼儿嗓音雷得外焦里嫩,无言片刻。   几只魔兽面面相觑,不知道小魔主心里是否还在生气。   就在他们以为少年气性未消时,他出声了。   “既然过意不去,就陪我练剑。”   三只魔兽齐齐出声:“啊?”   片刻后。   幻月花丛里聂更阑身形翩跹,剑影飞舞掠过大片花丛。   他如今连武力值最低的暗影魔兽都打不过,若是有它们作陪,剑法必能有所提升。   幻月花丛里。   暗影魔兽只需要偶尔慢吞吞地一挥爪,少年的身体就会被拍飞掉落到花丛中。   “小魔主,你太慢了,慢到我以为你在故意放慢动作诱我袭击你。”   聂更阑霎时脸黑。   他已经使出所有的力气和灵力,在他看来自己身形已经如同一片残影。   可在暗影魔兽眼里,他终究是太慢了么?   聂更阑咬了咬牙,拖着满身沉重的魔晶石重新起飞跃到空中,开始新一轮的剑招练习。   可不论来多少次,暗影魔兽每一次都能轻轻松松将他从空中拍落摔飞。   而魔兽连万分之一的力气都没发挥出来,聂更阑的剑招,连给魔兽吞噬修士打个牙祭都不够格。   它就像是挥赶一只讨人厌的虫子,毫不费力。   片刻,聂更阑在无数次被暗影魔兽打落掉入花丛后,阴沉沉地问:“魔域里最厉害的魔兽,是谁?”   暗影、流狱和孽梧闻言,再次相视一眼,竖瞳里流露出惊惧之色。 第77章   流狱魔兽身上火红的绒毛抖了抖, 问:“小魔主,您要做什么?”   聂更阑表情理所当然:“挑战最低战力没意思,不如直接挑战最高的。”   暗影魔兽两爪往前昂了昂, 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人,“小魔主, 被您这么一说,我好像弱爆了不堪一击似的。”   孽梧魔兽:“小魔主真是少年英雄气概, 别人修炼升级都是从最低阶一步步往上爬, 您居然要从最高阶的开始挑战,这也太——”   聂更阑挑眉,目光阴郁地看向它。   “——这也太勇气可嘉了!”孽梧话锋一转,赶紧改口。   好可怕,方才它从小魔主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一缕若隐若现的黑红魔气!   忤逆不得, 忤逆不得!   流狱魔兽:“小魔主, 您要找影幽魔兽吗?先别说您实力远远不如影幽大人,退一步来讲, 您恐怕也见不到影幽大人的。”   聂更阑一挑眉心:“为何?”   这些魔兽称影幽魔兽为大人?如此看来,它在魔兽群中有着绝对高的地位。   “影幽大人它……”流狱魔兽眼神躲闪, 有些支支吾吾, “它知道魔域里多了个小魔主,还是个筑基大圆满, 对您不屑一顾呢,恐怕大人是不会见您的。”   聂更阑眼中那一缕滋滋若闪电的黑红魔气陡然变粗。   流狱魔兽赶紧找补:“小魔主无须多虑, 影幽大人向来都是这么个脾气, 不是刻意针对您的。”   不过,流狱越说到最后越发没有底气,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也更不敢看聂更阑的眼睛。   好吧,它承认,影幽大人好不容易以魔主为尊,如今又来了个筑基期修士。在大人眼里筑基期就相当于最低阶的暗影魔兽,简直不堪一击。哦不,暗影魔兽是路边不起眼的小石块,筑基期修士就相当于可以随手碾死的蚂蚁。   管他是魔主夫人还是什么小魔主,总之在影幽大人眼里就是如同泥尘散沙那般低贱。   流狱魔兽默默地想着,不禁有些同情地抬头偷偷瞟一眼聂更阑。   聂更阑双眸亮了亮,黑红魔气陡然一个暴涨,语调尾音微微上扬,“是吗?既然如此,我不会去招惹影幽。”   流狱、暗影和孽梧松了口气。   下一刻,聂更阑面不改色地问:“影幽住在何处?”   孽梧“啊”了一声,“小魔主,您这是……?”   聂更阑:“打听清楚它在何处,以后好避开它。”   孽梧看了一眼两个同伴,道:“原来如此,小魔主真是吓死我们了。影幽大人它就住在上次魔晶石山脉东南处十里之外的石殿中,您可要小心千万别往东南方去,否则后果很严重的!”   聂更阑神情似笑非笑:“记住了。”   之后,几只魔兽果然没听到聂更阑提起影幽魔兽的事。   一连多日,聂更阑只是刻苦修炼以及练剑。   就连白衣人也都不怎么搭理。   白衣人照常每日送透花酥和甘露饮过来,第二日再过来,发现糕点纹丝不动,甘露饮倒是喝了。   再扫向玉榻上的人,少年只是闭眸在打坐修炼,完全不似之前那般想要与他亲近的疯魔状态。   白衣人蹙了蹙眉。   他能感知到,聂更阑体内的魔气在失控,而他在强行运转灵力将其压制。   但成效并不显著。   白衣人忽然生出一丝担忧。   相比起少年故意忽略他,隐忍地克制,他倒希望他能发泄出来。否则时日久了会伤身,心魔亦是会深入侵蚀身心。   白衣人于是在石桌旁的石凳坐了下来,静待少年修炼结束,打算同他说说话。   这一等,两个时辰匆匆而过。   白衣人从入定中回神,睁开双眸。   少年居然仍旧在修炼,纹丝未动。   白衣人以手撑着下颌,看得入了神。   不知多久后,少年终于掀开眼帘,似乎才发现白衣人在洞府里。   他瞥了眼白衣人,重新又合上眼帘。   竟直接把他当成了空气。   白衣人有一瞬间的怔忪,不多时,起身离开出了洞府。   丘宿鱼幽幽出声:“看吧,都是你把师弟惹生气了,那日他没亲到你就昏睡过去,你也不主动让他亲回来。如今他心魔在身,怕是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白衣人:“……”   ……   数日时间飞逝而过,第二次剑诀、天地合璧同修的时间到来。   当夜双修,聂更阑居然没有提出更多的要求。   整个过程,白衣人让他做什么,他都依言照做,丝毫没有多余的举动。   只是眼尾的一抹绯红昭示,他在以最大的意志力忍耐着。   忍耐欢愉,忍耐体内想把白衣人禁锢在玉榻上的冲动,忍耐想狠狠拥有他的强烈欲望。   居然让他做到了。   他在同修之前服了两碗幻月花甘露,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忍耐。   于是,之后又是一连数日的修炼,他依旧对白衣人不冷不热,无时无刻都在修炼、练剑。   魔晶石绑在身上的重量让他在短时间内把剑法挥舞得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配合着剑诀,剑法的熟练度日益渐增。   有那么偶尔几次,他也能从暗影魔兽尾巴的强力攻击下成功躲避逃脱。   已然算是有了巨大进步。   幻月花丛深处,结界里。   白衣人静静看着少年身上绑满魔晶石在舞剑,时不时还能从暗影魔兽手里躲开攻击。   丘宿鱼语气颇为宠溺:“果然是个天生的剑修料子,不愧是我宠爱的师弟。”   此时,聂更阑恰好在同暗影魔兽甩来甩去的尾巴周旋。   剑影飒飒舞出风声,他一个纵跃翻腾,恰好听到了结界里传来微弱的说话声。   “不愧是我……爱的师弟。”   空中舞剑的聂更阑剑身一倾,身形凝滞一瞬,接着狼狈地从空中掉落滚到花丛中。   结界里,丘宿鱼声音焦急:“师弟怎么了?”   白衣人淡声道:“分心了。”   丘宿鱼:“怎会如此,是因为心魔么?”   聂更阑确实分心了。   这会儿他把剑杵在地面支撑着身体,眼里黑红魔气缭绕不已。   因为丘宿鱼那句话,他几乎要发狂暴走,恨不得冲向那道结界把人揉进身体里。   但此时只能狠狠咬着唇,用疼痛掩盖内心的暴动。   已经忍了这么多日,不能冲动。   他怕。   怕吓到了他。   果然,在他几乎快把唇咬出血后,魔气果然暂时被压制下去。   白衣人见状,不久后转身离去。   聂更阑感受到那道身影已经远去,眼里的黑红魔气“唰”地重新翻腾而上。   他提剑,再次在花丛中迅速舞起心源剑法以借此压制疯狂涌动的渴望。   ……   日子流逝,在这样强度的修炼下,第三次剑诀、天地合璧同修的日子很快临近。   在双修前一天,聂更阑刻意避开暗影几只魔兽,悄然御剑飞向魔晶石山脉东南方的石殿。   距离越近,他就越能感受到石殿方向源源不断传来的强大无比的魔气,以石殿为中心向方圆十里的范围扩散着。   聂更阑人尚在十里之外,已经碰到了除暗影、孽梧和流狱以外的更多魔兽。   一路上,散发着幽蓝光影的魔林里,魔兽们被擅自闯进来的人类修士打搅,纷纷从沉睡中惊醒。   无数双森暗竖瞳在黑暗中悄然睁开。   聂更阑不禁感到心惊肉跳。   魔林里的魔兽们数以万计,他能感觉得出,暗影那几只魔兽,实力远远在这些魔兽之下。   四周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就是暗影他们说的小魔主?”   “哼,我看也不怎么样,普普通通。”   “这是魔主养来解闷的小东西吧?他怎么会看上这么弱的修士?”   “没错没错,按照鬼域公主的说法,就是魔主的面首!魔主不是受伤了么,应当就是养来双修给魔主疗伤的小玩意儿罢了!”   “暗影他们还称他为小魔主,真是笑死我了!”   “只有那几个战斗力低下的傻子才会这么蠢,管他们做什么!”   聂更阑听得懂魔兽语言。   一路走下来,越听越是心惊。   在听到他们把他评为白衣人的“疗伤面首”时,眼里的黑红魔气陡然一闪。   魔林里的魔兽们第一时间发现异常,纷纷沸腾了。   “这个小面首身上怎么会有黑红魔气?!”   “这不是影幽大人才有的魔气吗,他是如何得到的?”   聂更阑一怔,黑红魔气在暴冲之下,正欲举剑劈向林木,这时,十里之外的石殿方向迅疾蔓延过来一阵又一阵强悍的魔力。   这道魔力直接把聂更阑扫得摔落出魔林之外。   “嘭”地一声,聂更阑喷出一口鲜血。   遥远的东南方,影幽魔兽低沉森冷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传了出来。   “他不配拥有这黑红魔气——”   正说着,第二道魔气再次席卷而来,这次竟是想把聂更阑直接压碎五脏六腑,让他魂丧在无间魔域深处。   聂更阑被第一波魔力击中已经失去意识,奄奄一息。   哪里还能承受得住第二轮袭击。   幸而,这时白衣人身影如鬼魅般掠到了聂更阑身边。   “你。”   白衣人头一次生出了怒意,偏又发作不得。   因为聂更阑已经闭上双眸,渐渐看不清他了。   视野中的白衣人一扬手,把影幽魔兽散发而来的魔气挡下,连连后退几步。   聂更阑失去意识前,似乎看到白衣人对着石殿的方向说了一句什么。   接着,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石殿里,影幽魔兽发出阵阵山摇地动的怒吼,“什么,怎么可能!”   白衣人说完那句话,不再多言,抱起聂更阑飞身离去。   聂更阑受了极严重的内伤。   一路上,白衣人不停给他输灵力,灵药丹药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往他嘴里灌好吊着他的命,再持续不断给他输入灵力。   在路上,聂更阑七窍慢慢渗出血迹。   回到洞府后,他把玉榻上弄得一塌糊涂,到处遍布刺目的鲜红。   在仙丹妙药的配合下,白衣人输送的灵力在聂更阑的五脏六腑及经脉中游走。   两个时辰过去,总算是把这条命从鬼门关及时拉了回来。   玉榻被清理后,聂更阑被扶着躺下。   白衣人拉过锦被替他盖上。   本应该极其虚弱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惨白的唇微张,低低叫了声:“师兄。”   白衣人手里的动作一顿。   少年却又像是在梦呓,紧跟着沉沉睡去。   睡是睡了,手是不肯放开白衣人的。   白衣人试着动了动,睡梦中的少年蛮横地将他的手往怀里拢过去,坚决不肯放开。   无法,他只得陪着他躺下。   ……   翌日。   聂更阑一睁开,首先感受到下身以及胸膛被一汪温凉的池水泡着。   他一惊,睁开眼。   举目四望,这方池子四周怪石嶙峋,五花八门的灵植生长其中,散发着淡淡的幽芒。   这些应当是魔域中特有的灵植。   他手一动,扑腾了一下水花,转身看向另一头,恰好白衣人端着一碗幻月花甘露缓缓走来。   “嘶。”因为转身的动作,聂更阑牵动了内伤,从嘴里发出一声痛吟。   白衣人把幻月花甘露递给他,“你被影幽魔气所伤,已经服下大量灵丹,只不过魔力强劲,灵丹修补过慢,此刻伤势依旧严重,”   “恰好今日需要双修,便在这药池进行吧,池水布满魔域灵药,对伤势颇有疗效。”   说着,白衣人踏入池水,很快,一身白衣被水洇湿了。   聂更阑把那碗幻月花甘露一饮而尽,整个人没在水里,定定注视着白衣人。   “你……”白衣人启唇,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现在不是好时机。   若是惹得少年心魔作乱,恐怕双修也不能顺利进行。   聂更阑脸色惨白如纸,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   看到白衣人欲言又止,笑了笑,哑声道:“开始吧。”   出乎意料,这次双修异常顺利。   尽管聂更阑眸中时不时泛起黑红魔气,可他并未有疯狂的举止。   白衣人正诧异时,却听到怀里的人痛呼出声。   “疼。”   白衣人低头,恰好瞥见那抹由苍白转为绯红的唇微微张开。   低沉嘶哑的嗓音一声又一声,在空旷的空间传出了回音。   “疼……”   反应似是比之前几次双修更强烈了。   白衣人怔了怔,低声询问:“何处疼痛?”   “都疼。”   聂更阑这段时日鲜少与他交流。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示弱不知为何像是在白衣人心中狠狠扎了一针,猛烈震颤。   到底有多疼,能让少年打破连日的冷淡,甘愿向他低头。   白衣人嗓音不由放柔,“功法还在持续,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说话时,池水荡漾的波纹频率慢慢变低。   可聂更阑还是在叫疼,琉璃般的眸子有黑红魔气在一闪一烁,口中喘着气,“你亲我,否则,我挨不过去……”   白衣人怔然。   这段时日聂更阑态度冷淡,是以双修时白衣人并未有多余举动。   聂更阑话音一落,那张染上淡绯色的唇似有魔力一般,吸引他扣住了少年脑袋,将其亲吻含吮。   兴许还是疼。   他瞥见少年眉间紧皱。   竟是连柔和绵软的亲吻也不能缓解他的痛楚。   白衣人眸色沉了沉,暗暗运转灵力往他胸口输送。   绵长的一个吻结束。   聂更阑依旧在喊疼。   白衣人叹息:“影幽的魔气过于强大,你日后莫要再去招惹——”   聂更阑却剧烈扑腾了一下水面,眼神发狠地觑着他,紧咬住唇畔,“疼!”   白衣人话头戛然而止。   直到第三次双功法同修结束,他也没找到机会再把剩余的话告诫于少年。   聂更阑是被疼晕过去的。   白衣人把人从水里捞出来,赤足往石洞方向而去,一路滴下不少水渍。   两具湿淋淋的身体紧紧贴合。   幽暗光线下,怀里的少年无声睁开一条眼缝,紧紧箍住白衣人的腰身,沉沉昏睡过去。   ……   翌日。   聂更阑是在剧痛中醒来的。   白衣人照料了他一整晚,又是灌灵药,又是输灵力持续治疗内伤。   聂更阑一睁眼,恰好看到白衣人在给他灌第五碗灵药,药汁低落唇角,白衣人正一手端碗,一手以巾帕替他擦拭。   他确实能忍受浑身蚀骨般的疼不发出一点儿动静。   可白衣人此时就在眼前,意志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黑红魔气在闪动。   “嗯……”聂更阑唇微张,溢出一丝痛楚带来的呻吟。   白衣人放下药碗,“躺着,你需要休息。”   聂更阑感受着巾帕擦拭在唇角的柔和痒意,沉沉开口:“我被你魔域里的魔兽所伤,疼了一整晚,你不打算赠我一点福利作为补偿么?”   白衣人擦拭的动作停住,定定迎上他的视线。   他还没教训他擅自惊动影幽魔兽,他却向他索要起赔偿来了?   只不过沉默了几息,玉榻上的聂更阑眉目已经染上几分戾气。   “不肯?”   “咳咳!”聂更阑捂着尤其剧痛的胸口,闷声咳嗽,一把将白衣人替他擦拭的手打掉。   “不用你管我。”   白衣人眼眸微动,被打掉的手臂重新放上玉榻,握住他的手。   聂更阑只是倔强地冷睨他。   气氛静得诡异,两人许久不曾说话。   终于,他听到白衣人轻声开口:“想要什么?”   恶劣的因子终于得到承诺,开始活络沸腾。   聂更阑眼神直勾勾盯着白衣人的唇,哑声道:“亲你。”   白衣人摇头,神色颇有无奈,“你昨日才被影幽重伤,双修已是迫不得已,不能……”   话说到一半,聂更阑眸中的黑红魔气开始闪烁,散发出不妙的气息,他打断白衣人:“那就带我出一趟魔域,散心。”   “不可出魔域,”白衣人否定了这个提议,“你我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还未痊愈,若是出去,我恐怕不能护你周全。”   少年眸中的黑红魔气再次一闪,下一瞬,他强忍着滔天剧痛一个翻身把白衣人压在身下,钳住他冰凉的下颌,“那你能给我什么?”   “想好了再说。”   聂更阑眸中的黑红魔气像是一个警告,好似在提醒白衣人,若是给出的答案不满意,他的心魔会随时面临爆发的边缘。   白衣人被他颤抖的身体压制,没有动。   片刻后,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支形似饰品的金莲。   聂更阑眯起双眸,“这是什么?”   “此莲唤为罗刹莲,”白衣人缓缓开口,“罗刹莲可替虚弱的神魂炼养精气,是难得一见的法宝。”   说罢,他将那支罗刹金莲缩小成玉佩大小的形状,就着被聂更阑压着的姿势将金莲别在了他腰带上。   就像是一支精致漂亮的挂饰。   白衣人骤然感到身上的重量一松。   聂更阑已经从他身上下来,捏起那支罗刹金莲反复端详。   白衣人终于看到他眸中的黑红魔气稍缓。   聂更阑定定打量那支金莲,视线胶着在上边,久久不曾挪开,“这算是……定情信物?”   白衣人从玉榻上坐起身的动作有些微的停滞。   聂更阑察觉他的动作,语气变得冷凝,“不是,还是不想回答?”   眼看他眸中的黑红魔气又有闪烁的预兆,白衣人坐起身,理了理衣襟,神色淡淡道:“以后会有更好的。”   意思便是,以后会有更好的法宝作为定情信物赠与他?   聂更阑心尖狠狠颤动,唇边扯起一道弧度,目光沉郁之下竟是笑了,一只手握着罗刹金莲,一只手抚上白衣人面颊,握紧了他的下颌,“既然这样,今日先放过你。”   他向上抚摸白衣人的动作牵扯到了伤痕,轻轻龇牙溢出痛吟,不得不重新躺下。   “累了就睡吧。”   白衣人俯身弯腰替他拉过锦被。   接着要转身离开。   聂更阑却拼着拉扯伤痕的疼一手勾住他腰身,强行把他拽回来,阴沉沉质问对方。   “你怎么能走?”   白衣人:“你需要休息。”   聂更阑语气不容置喙,冷声道:“陪我躺下。”   白衣人瞥着他阴晴不定的面容,须臾,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聂更阑顺手把被子分给他一半。   见白衣人肯留下来,心中的不安和荡动的心魔终于缓和几分。   既然以后要送他定情信物,就该时时刻刻陪着他,不能离开他半步。   几个呼吸之间,少年已经阖眸睡着。   白衣人从被他揽住腰身的姿势脱离出来,轻用着他,静静凝视他的面容。   聂更阑的黑红魔气到底该如何化解,他至今没有定数。   也是昨夜双修时他才发现,少年体内肆虐的依然是紫色魔气。   黑红魔气只存在于他那双淡色的眸子当中。   若是任由蔓延扩散,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心魔完全吞噬陷入无尽的深渊。   ……   聂更阑一睡就睡了一整日。   期间白衣人给他喂灵药、输入灵力,他都毫无所觉。   再次睁眼时,白衣人依旧在他的怀里。   聂更阑稍微满意了,定定注视白衣人沉静的面容,正要亲他的唇,对方忽然睁开眼睛。   聂更阑无视那道清淡的目光,直接低头,啄了啄对方冰凉的唇。   白衣人身形未动,任由他亲。   聂更阑没有多余力气,只一个啄吻的动作又躺了回去,还无法抑制地喘了口气。   白衣人这才淡声开口:“今日我教你一个新的功法。”   “这些时日你睡眠时间增多,这功法能让你在入睡时也能持续不断修炼,不会浪费一分一秒。”   聂更阑眸中有情绪波动,他抑制着激动的心绪,沉声问,“你以后都肯同我睡了?”   白衣人:“你保持了凡人的作息,再加之连日的伤势,这个功法对你日后的修炼大有裨益。”   “日后?”聂更阑眯起眸子,心中浮现一抹不爽,抬手掐住白衣人下颌,即便牵扯伤口剧痛不已,手里也毫不留情把对方下颌掐得泛起一层淡粉。   白衣人伸手将他手腕桎梏在掌心之中,“嗯,不要胡闹,我现在就将功法传授于你。”   聂更阑却不依不饶,誓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两人的掌心和手腕互相掣肘,一时间在玉榻上形成对峙之势。   白衣人不舍得弄疼他,因而没使太大力气。   不料聂更阑却眉心一紧,下一瞬奇异的酸胀在全身蔓延散开。   聂更阑竟主动放开了白衣人的手,霎时在玉榻上反复翻滚起来,浑身冷汗涔涔不已。   白衣人眉心一蹙,上前捉起少年的手腕。   下一瞬,惊异地从他眸中看到了一丝水雾和一闪而逝的白芒,以及……难以消除的滔天情欲。   “你,发情了?”   只有妖兽魔兽一类存在发情期,聂更阑不过是一个血肉凡胎的修士,如何会发情? 第78章   聂更阑唯一一次发情还是被鲛人公主变成白狐之时。且上次是因为阴差阳错使用了狐族秘术, 这才激化了白狐发情期提前。   这会儿距离他恢复人身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为何突如其来再次发情,难道是上次变成白狐的后遗症么?   玉榻上, 聂更阑眼眸泛着媚色的桃红,双腿已经蜷曲而起, 颤着手试图拉扯白衣人的袖袍,“难、难受。”   下一瞬, 白衣人猝不及防被压倒在玉榻被少年欺身而上, 俯下腰身亲吻冰凉的唇。   又是一个呼吸间,蓦地,聂更阑身体被翻转腾空而起落入冰凉的怀抱。   白衣人把人揽在怀中迅速去了上次的魔泉。   “哗啦!”   巨大的水花掀起,两人没入冰凉的魔泉之中。   聂更阑的亲吻被打断,阴沉发狠地要扒拉白衣人的脖颈, 试图迫使他弯腰。   “别闹。”   白衣人低低说了一句, 瞥了眼少年媚眼如丝的眸子,蹙眉飞快地从储物袋掏出无数疗伤的灵丹妙药往扔入池子。   其中也不乏压制发情的丹药。   可显然并没有效果。   双腿勾住白衣人腰身挂在身上的聂更阑又急又气地掰过他的脸, 哆哆嗦嗦地要亲他的唇。   一只有力的手钳制住他的小臂,阻拦了他的动作。   白衣人保持着被少年勾着腰身的姿势, 把人脸颊扳正了回去, 让他和自己对视,“知道自己到底如何发情的么?我好对症下药。”   聂更阑微微喘着气, 使出蛮力与掰着自己脸颊的手较劲,眸色既泛红又阴郁, “管他为什么。”   “我难受得紧。”   说话间, 他眼中泛起晶莹水雾,看似凶狠实则委屈地抿起唇,“帮帮我。”   “好不好, 哥哥?”   轰隆。   这二字一出,脑袋被发情热意迷蒙了的脑袋传来轰然崩塌的声音,连带着脸颊也“唰”地爆红。   聂更阑在绿苑时常听其他小倌在情事中迷糊时唤客人为“哥哥”、“好哥哥”,他们说过这是情趣,聂更阑过去不理解觉得恶俗。   没想到在发情期催化下,自己神昏意乱竟也叫出了口。   白衣人眸子微闪,“你叫我什么?”   “哥哥,”聂更阑意志混沌,顾不得其他,又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又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白衣人神色一难难尽,一双漆眸子飞快转动光芒闪烁,似乎在与什么较劲抵抗,几息后,一阵细密的欢愉自他内心深处翻涌而起。   末了,白衣人额角青筋抽动,掐着少年的腰将其从身上扒下来,让他整个人没入魔泉药池之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泡药池。”   说罢,他踩上浴池边缘的地砖,要去取甘露饮。   不料聂更阑“哗啦”一声从水中伸出手,一把拽住白衣人湿透了的衣袍一角,继而又顺着袍角攫住他的脚踝。   脚踝冰凉,他指尖来回摩挲着他的踝骨,邀请意味十足。   白衣人身形未动,“我去拿幻月花甘露。”   “你昨夜才结束双修,再来一遭恐会伤身。”   聂更阑嗓音已经转为柔细妩媚的声线,却又透着森冷,“帮我涂药不就好了。”   “我是说,你的内伤。”白衣人无奈地叹气。   聂更阑忽然发了狂,黑红魔气开始滋滋在眸中乱窜,“哥哥才赠了我罗刹莲,如今又不肯碰我了,莫非你要薄情寡义将我弃之不顾?”   白衣人终于转过身,慢慢蹲下,伸手揉了揉少年一头松散的青丝,“不是。”   “哗啦!”   又是一声巨大的水花溅起。   聂更阑趁白衣人不备骤然将他拉入药池中,双手箍住对方坚实的腰身,嗓音绵细染上了颤抖,“别拿幻月花甘露了,哥哥。”   “我就要死了。”   白衣人被少年耽搁了这一会儿,自然明白已经来不及取甘露,叹息一声后,道,“我来吧。”   又一阵水花掀起,失去最后一丝力气的聂更阑被白衣人压到了池壁上。   为免伤到他,白衣人并未沉沦。   水波一阵又一阵荡漾。   聂更阑小腹泛起一阵又一阵密密麻麻的怪异感。   很快,水面一阵剧烈荡漾后,他喘气抓住白衣人的手。   媚眼如丝的双眸依旧充斥惊涛骇浪办的情欲。   “哥哥,只用手,不行。”   少年柔媚的视线在白衣人透湿衣袍下若隐若现的宽阔胸膛间扫视,喉结上下滚动。   “就一次,”他哑着嗓子恳求,“不会伤到我。”   “可以吗,哥哥?”   白衣人呼吸一滞,似乎又在与什么抗争,漆黑的双眸闭了又闭。   也因此,他清晰地看到少年眼中的黑红魔气在滋滋闪烁,暗明暗灭。   最后,他记起上次白狐如何渡过发情期的情景,蓦地掐住少年的月要身,缓缓顺着蝴蝶骨往下——   很快,空旷静谧的山洞传来一浪比一浪激烈的水声。   恍惚中,大脑被热意燃烧失去理智的聂更阑红唇颤抖着出声:“哥哥,很厉害。”   白衣人太阳穴青筋一阵一阵猛地跳动,双瞳疯狂转动,无奈又气,声音低沉斥他:“闭嘴。”   “哥哥……”   霎时,水声晃动更为剧烈。   ***   灵音宗,玉髓峰。   寒池中的清鸿剑尊几百年来头一次生出了些微恼意。   这一次,除却清晰地接收到白衣人的触感外,他还感知到了对方强烈的情绪。   不过片刻,整个玉髓峰上方迅捷笼罩了一层主人寒凉冷冽的气息。   龙见状不妙,早已经结束疗伤从魂玉柱溜往大殿。   不妙,不妙,他哥的样子简直像是要杀人。   白衣人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放着正事不办,成日到勾栏地纵情笙歌去了?   ***   在玉榻上拥着聂更阑醒来的第二日,白衣人头一次察觉自己失控了。   他低头,怔忪端详怀里沉睡的人。   丘宿鱼的意志力间接影响了他,以至于昨日他一次又一次失控。   可却并未产生恼意。   只是觉得这事如打坐修炼和呼吸一般自如,也似乎有一丝食髓知味的意味。   白衣人被冒出的念头弄得怔了怔,再次垂眸看向怀里沉静的睡容。   昨夜他硬是逼着聂更阑喝了三碗幻月花露才允许他睡过去。   谁知聂更阑却缠着让他喂才肯喝。   白衣人别无他法,只得端着玉碗到他嘴边。   在此之前,也都是这么喝的。   聂更阑却扒在他身上,仗着发情期余效刚退,眸子似是裹了微醺,半威胁半闹着要他喂。   “哥哥,是不是还未用嘴喂过我?”   于是,白衣人在“威胁”下含了甘露饮一口一口渡给聂更阑。   足足喝了三碗,少年也亲够了本,这才满意地沉沉睡去。   白衣人唇角微勾。   思及此,他松开身侧之人,悄然起身掀开聂更阑的锦被,又撩起他的中衣。   确实伤了。   是他失控造成的。   白衣人寻出一管仙灵药膏,打算给少年上药。   这几日他算是摸清了他心魔发作的路数。若是在他醒的时候上药,要么他会羞恼,要么就是缠着威胁他提出各种要求才肯上药。   望着少年熟睡的面容,他将他的中衣下摆掀开。   白衣人以指尖捻了一点药膏,正要往那处抹去,恰在此时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醒了?”白衣人迎上少年的视线。   聂更阑头痛欲裂,声音也嘶哑得不像话,“你在做什么?”   白衣人下意识松了口气。   没叫哥哥,看来是清醒了。   “我说过,会伤着,”白衣人淡声道,“替你上药。”   聂更阑耳根倏然浮起薄红,“不必,我自己来。”   白衣人:“你够不到。”   聂更阑咬牙道:“我可以。”   白衣人反而奇怪地觑了他一眼。   此时少年眸中黑红魔气没有发作,神色也算正常,没有之前那般森冷。   白衣人沉吟片刻,道:“昨夜,是谁缠着我唤哥哥?”   “如今知道害羞了?”   聂更阑脑中的一根弦轰然“嗡”地震了震,“你说什么?”   不消白衣人提醒,潮水般的记忆全部涌来,药池里以及玉榻上喂药的一幕幕接踵而至,简直精彩纷呈。   “帮帮我,哥哥。”   “哥哥……好厉害。”   “哥哥是不是从未用嘴喂过我?”   聂更阑脑中的弦崩了又崩,尴尬得手脚不知往哪放,忽然感到头疼,脸颊也瞬间烫得惊人。   “头疼。”   他仓促扔下这句,慌张之中将锦被猛地往身上一扯,盖住了全身。   他纵然渴望与白衣人缠绵,但在意识迷蒙之际第一次唤了小倌床笫之间常用的称呼,还是会感到羞赧,震惊于自己为何会忽然这般孟浪。   心中想法似乎被窥探了一般,白衣人淡淡的嗓音隔着锦被传来,“并非孟浪,只是爱称。”   “无须想太多。”   聂更阑脑中的弦“轰然”又一次崩了。   爱称?   淡色琉璃般的眸中,黑红魔气似乎又在闪烁。   他竟不嫌弃,不厌恶么?   原本那一丝微末因为怨愤和委屈而滋生的心魔,此刻却因为激动和强烈的兴奋再次壮大。   锦被下昏暗的光线里,少年的眸子再次开始忽明忽灭,魔气交织。   白衣人不知道聂更阑的黑红魔气此时在翻滚,道:“既害羞,那就盖着被子,药却是必须抹的。”   聂更阑于是顺势装死,装作“害羞。”   不多时,大腿间传来冰凉触感时,他蓦地从被中伸出手箍住白衣人的手,刻意凶狠出声,“轻些。”   否则,他怕自己拼着伤势也要将白衣人再次压到玉榻上。   “自然。”白衣人看着那只手道。   那只手蓦地缩了回去,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片刻后,锦被里安静了。   白衣人轻轻涂抹了三层药膏。昨夜聂更阑发情缠了他许久,足足一整夜临近天色熹微才肯放开她。   白衣人思及此,又额外再抹了两层药膏,此事才算了了。   聂更阑依旧闷在被子里。   他被影幽魔兽所伤,须得过两日才能练剑,因此也有了理由赖在玉榻不起来。   白衣人轻拍被子,哄他,“昨日提过授予你梦中修炼的功法,不若现在传你口诀吧。”   被子下方一动不动。   白衣人颇有些无奈。   发情时如此恣意,如今这般模样,反差得倒是过于可爱了。   白衣人被冒出来的念头弄得再次怔忪,下一瞬,已经坐到了玉榻边缘,轻轻拉了拉被子。   对方却把被子往回扯,不准他掀开。   “功法口诀很短,很快就能学会,”白衣人放低声音 ,“无须花费太多时间。”   锦被里依然一动不动。   不知为何,里头越是不动,白衣人心中便越发像是被绿草尖尖拂过心房一般,想把被子里的人哄好。   他道:“若学会口诀,下次便让你亲。”   锦被里,聂更阑的黑红魔气瞬间亮了亮。   不急。   还不能这么快松动。   于是依旧一片沉寂。   白衣人又道:“想怎么亲就怎么亲,不拦你。”   黑红魔气在飞快旋转跳跃,聂更阑心中隐秘的亢奋在幽幽颤抖。   良久,白衣人似乎是叹了口气,继续加码:“近日,我会带你去一趟鬼市。”   “去散心。”   聂更阑此前提过要与他出无间魔域外的镇子或者城池游玩散心。   没想到,他居然肯主动承诺带自己到鬼市玩?   锦被下忽然传来响动,紧跟着被掀开。   聂更阑握住白衣人的手腕,摩挲着捏了一遍又一遍,眸中的激动和欢喜被暗暗压制着,“真的?”   “嗯。”白衣人给了肯定回答。   聂更阑终于点头,“教我功法口诀。”   白衣人体内的那缕分神生出了一丝把人哄好的淡淡喜悦感,且这丝情绪传递给了他,“好。”   接下来,他将一套“梦莲妙法”传授给了聂更阑。   聂更阑学得很快,再加上梦莲妙法不长只有六十四句口诀,因此只花了两个时辰便融会贯通,完全掌握了。   白衣人强制他又服了九转冰魄丹,再喝了两碗幻月花甘露,随后让他躺下歇息,顺便运转梦莲妙法尝试成效。   聂更阑眸子隐隐闪动着亮芒,视线一瞬不瞬盯着白衣人的唇,继而流连到他半敞衣襟的锁骨上。   那里有他啃噬的好几处暗红痕迹,分外扎眼。   他舔了舔唇,道:“我才刚醒,不急睡。”   白衣人顺着他视线望向那些暧昧痕迹,终于察觉少年眸中的黑红魔气浮现,不由怔然。   此前原以为他是受压抑暗沉的情绪控制产生了心魔,可如今……为何他会盯着自己身上的痕迹忽然心魔发作?   强大如斯的白衣人困惑了。   他当然不知道,聂更阑在锦被里就已经发作了心魔,远比他想的要早。   这些暧昧红痕不过是将魔气刺激得愈发躁动罢了。   聂更阑忽然伸手一扯,不顾紫色魔气和伤势带来的剧痛,将白衣人扯到了被子里和自己一同躺下。   “既然如此,陪我一起。”   白衣人担忧他心魔不受控制,只能依言与他躺下。   被子里,聂更阑心魔躁动乱蹿,兴奋得身体在颤抖。   还没睡着,手先悄然抚向白衣人胸膛上的暧昧红痕,吻紧随而至落了下来。   白衣人失笑,把少年的脑袋掰开,淡声提醒,“尽快入睡,修炼。”   “这段时日你已经耽误不少修炼时间。”   聂更阑闻言,终于变得老实了。   确实浪费了不少修炼时间。   他舔了舔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舌尖轻轻扫过其中一道暧昧红痕。   白衣人心口传来砰砰颤动,正要训他,却见聂更阑已经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   于是伸出宽大的掌心揉了揉少年睡得乱糟糟的柔软青丝。   聂更阑感到身后的人把自己拥入怀里,唇角无声扬起,安心入睡。   ……   两日后,聂更阑伤势好转。   白衣人允诺,带着他出发前往鬼市。   此前白衣人曾说过不许他出无间魔域,也许魔尊稹肆派了人在魔域上方监视,一旦他露头就会遭到绞杀。   聂更阑忍不住问:“你我皆负伤在身,如何出得去?”   白衣人只是淡声道,“随我来。”   他踏上飞剑乘风而起,带人往魔域深处西北方向而去。   在剑上,聂更阑看到了东南方的魔晶石山脉,以及遥远山脉那头的魔林,更远的,就是一座恢弘的石殿了。   那里应当就是影幽魔兽的住处。   很快,飞剑载着两人往魔域更深处而去。   不知驶离了幻月花丛多远,聂更阑心想,起码也有一百多里开外了。   终于,在飞剑上瞥见了前面尽头的黑黢黢的悬崖。   两座悬崖间吊着铁链交织的铁索桥,在阴风中晃晃悠悠发出惊心凶险的声音。   而在铁索桥下方无尽之处,静静淌着一条森冷的黑河。   黑河之上,漂浮着数只小舟,无浆,无人,却一直缓慢往前流动。   最诡异的是,每一只小舟之上都悬空竖立着一把鲜红色的纸伞。   伞柄亦是漆红。   仿佛赤红血色一般。   “下去了。”白衣人淡声提醒。   聂更阑被他携着迎风呼啸飞下,不多时轻轻飘飘落于小舟之上,丝毫未引起船身晃动。   聂更阑问:“乘坐这轻舟便能到达鬼域?”   白衣人却道,“牵着我的手。”   聂更阑呼吸一滞,抬眸望向他,遂咽了咽喉结,接着,小心翼翼牵上那只宽阔的手掌。   那只手立即握紧他的手。   随即,白衣人抓住了那只静立于半空的红纸伞。   “拉紧我。”   白衣人只落下这么一句,下一瞬,两人的身形开始旋转,消失在静静流淌的黑河之上。   不知是不是身处阵法中,聂更阑头晕目眩正要大口喘气,忽然间眼前一亮,已然到了目的地。   比阵法还快捷。   慢慢地,一整条长街的灯火通明在他眸中如画轴一般打开。   长街上,鬼影幢幢,幽森阴煞之气四溢,铺满了整个鬼市   聂更阑看到了鬼市入口上方横着一道歪歪扭扭以赤红鲜血书写的匾额。   “鬼汤黄泉。”   白衣人顺势向他解释,“鬼汤,意味着此处有不少供鬼怪洗浴的汤泉。黄泉二字,则是蔑视挑衅阎罗王的威严。”   聂更阑听着白衣人的解说,好奇地打量四周,两人缓缓步入鬼汤黄泉长街,算是进入了鬼市之中。   与人类一样,长街两旁皆是各式各样的摊贩,兜售着自己的物品。   有獠牙外翻的猪头在出售自己生前的两只猪蹄,一只尾巴,还有两只骨碌转个不停的眼球。   还有一只长耳兔妖,没了脑袋,毛绒绒的身体却在旋转表演脚踩灯花。   在兔妖旁边,是一只长满潦草鬼幽花的骷髅,骷髅此时正在吆喝着自己的物品,“鬼丹,煞气十足的鬼丹,服下一丸保准堕入鬼道成为呼风唤雨的鬼域大佬,把鬼域公主踩在脚下吊打——”   “砰砰砰、噼里啪啦。”立即有无数残肢桌腿椅凳往骷髅方向砸过来。   “你不要命了,敢这么贬低鬼公主,找死是不是!”   “哈哈哈死骷髅,你该不会是想当公主的面首,故意引起公主注意吧!”   四周当即传来阵阵嘲笑声,“别开玩笑了,公主的面首个个天香国色,他就是一只丑陋的骷髅,哪里当得起!”   骷髅的头骨被打歪,给自己晃晃悠悠重新接上,愤愤道:“你们别管我怎么吆喝的,公主都不生气,你们跳什么脚?能卖出去算我的本事,谁都别来破坏我的生意!”   聂更阑听着那边的动静,“没想到,这些鬼怪居然也有使用汤泉的癖好。”   他甚至看到了一只腐烂的树精,心想,它泡进鬼汤难道不会越发腐烂而损毁么?   两人一路沿着长街慢慢往下走,直到聂更阑发现,鬼市长街上形形色色来往的,无论是精魔鬼怪亦或是人类,都撑着一把和他们手里一模一样的赤红纸伞。   聂更阑不禁好奇,仰头望向白衣人:“为何到鬼市都要撑一把赤红纸伞?”   白衣人道:“赤血纸伞是为了遮掩非鬼域之人的气味。”   “据传,那位鬼域公主不喜除却鬼以外的生人气味。”   “若赤血伞倾倒或毁坏,气息泄露,就要遭殃了。”   聂更阑恍然大悟。   这鬼域公主性子还挺古怪。   他再次望向身侧之人。   白衣人举着赤血伞,袖袍滑落,露出一段布满苍虬青筋的小臂。   昨夜就是这只手,替他……   聂更阑面颊微热,眸中黑红魔气在闪动。   倏然,他才发觉自己与白衣人已经手牵着手在长街上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长街灯火通明,蔓延向遥远的尽头。   一簇簇血色灯笼之下,身量稍逊白衣人的少年立于身侧。   一高一矮的身形并肩而立,紧紧执手漫步于鬼市长街之上。   暗色血红的光影将两人的拉长,添了几分鬼魅和阴煞的气氛。   聂更阑感受着冰凉和温热两股不同触感的掌心包裹着自己的手,喉结不停滚动。   他还是第一次与白衣人牵手,这分明是亲密道侣之间才有的举动。   兴许是感受到聂更阑的灼热视线,白衣人朝他这边瞥了过来。   “怎么?”   接着,顺着他视线看向两人十指相扣的手。   原来,从黑河小舟上开始,两人的手便一直牵着了。   白衣人道:“抱歉,我——”   他以为少年不喜被禁锢手掌,说话间,似乎想把手脱离出来。   聂更阑却反手将那道宽阔的掌心拢着,慢慢收紧了,阴恻恻问:“不喜欢与我牵手?”   白衣人瞥着他眸中的魔气,云淡风轻道:“怎么会?”   “牵着吧。”   简单的三个字,让聂更阑心尖颤了颤,他舔了舔干燥的唇,任凭黑红魔气缭绕旋转着,慢慢收拢握紧了白衣人的手。   又走出一段距离,他才想起什么,问道:“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白衣人答得干脆:“鬼算生。”   “在鬼域,他相当于百晓生,若有疑问恳求于他,须得交付一定的报酬。”   “报酬?”   “嗯,可以是鬼域流通的冥珠,也可以是修真界的灵石,或是各式奇珍异宝,足够贵重即可。”   聂更阑映着血色灯火的眸子微微一动,忽然惊疑般再次望向白衣人,“你找鬼算生,想问什么?”   语气顿了顿,他眸子的黑红魔气猛然一个暴冲,几乎要冲破瞳孔。   少年的语调瞬时化为阴森低沉的气声,幽冷而凄厉地落下一声又一声质问,“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要寻鬼算生?”   “你带我到鬼市只是顺便,你来此处,另有所图。”   “是不是!” 第79章   短短几息, 白衣人从聂更阑瞳孔里看到了黑红魔气飞快扩散充斥了整个瞳仁,隐隐处于心魔爆发的边缘。   白衣人握紧伞柄,喉间紧了紧, “来鬼市,确有要事要办。”   聂更阑瞳孔黑红亮芒大盛, 冷笑着掐上白衣人的腰,力道逐渐收紧, “为何骗我?”   “你是不是……”他喉咙忽然干哑冒火, 对于即将要问出口的问题感到惶然不安,以至于掺上了一丝逃避性的恐惧,但又实在不甘心憋屈着。   “你是不是,根本不爱我。”   干哑的嗓音落在白衣人耳里,他握着伞柄的骨节又一次拢紧直至泛白。   腰间, 少年的两只手依旧在狠狠掐着他。   “回答不出来?”聂更阑眼眶一红, 黑红魔气在四处流窜。他的鼻尖陡然一酸。   竟是一副泪将掉不掉的模样。   白衣人终于叹了口气,“没有骗你。”   聂更阑一怔, 眼眶的晶莹倏然收了回去,嗓音陡然拔高, 阴沉幽森, “叫我如何信你?”   白衣人不说话,同他静静对视。   几息后, 他另一只没握着伞柄的手缓缓抚上聂更阑脊背,顺着肩胛骨一路往上, 接着, 扣紧了他后脑。   聂更阑一怔。   下一瞬,白衣人倾身吻上他的唇。   聂更阑瞳孔睁大,感受着冰凉的唇在安抚性地舌忝舐他的唇。   继而, 白衣人的舌尖试图撬开他的唇齿。   聂更阑呼吸变得急促。   在此前,白衣人从未这般主动。如今却……   聂更阑反应过来后,凶恶地打算反客为主,无奈他一动浑身便有成千上万的剧痛席卷而来。紫色魔气尚未排除干净,影幽魔兽带来的内伤也尚未痊愈。   疼痛牵扯着神经和肌肉,迫使他一动便疼得蹙起眉心,只能继续任由白衣人撬开唇齿攻城略地。   聂更阑很快被亲得眸子漫起水雾,眼角染上一抹绯红。   他的双手依旧掐在白衣人腰间,在对方炽烈的亲吻下渐渐松了力道,虚虚搭在腰间。   慢慢的,他发觉自己被白衣人亲得双腿发软,不得不依偎在他怀里才不至于跌倒。   他双眸有些迷蒙,脑中空白的同时,居然觉得被亲得很舒服。   不甘心服输的人顿时生出一丝残留的意志,眸子闪过一道暗芒,势必要把白衣人也亲到服气。   可是力气已然残缺。   最后,仿佛过去了一个时辰这般漫长,聂更阑气喘吁吁靠倒在白衣人宽阔的胸膛。   “信了?”亲吻过后的白衣人嗓音亦是喑哑,手轻轻抚过少年的发顶。   聂更阑抬眸,水雾充盈而绯红的眸子狠狠瞪向他。   只觉得这人瞒他在先,如今又被他他亲成这般腿软的模样。   他只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白衣人无奈,“没骗你,也想带你出来散心。”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按捺住眉心的跳动,凶巴巴问:“你到鬼市究竟有何目的?”   “两件事,”白衣人答得简洁,“皆是为了你。”   聂更阑眸光一滞。   片刻后。   聂更阑听过白衣人的解释,道:“寻鬼算生问有关发情期的事?”   白衣人颔首:“除此之外,你眸中有黑红魔气,这种魔气不同于紫色魔气,会让你心魔越发严重。是以也打算寻找祛除魔气的法子。”   聂更阑仰头,目光深邃地望着白衣人,一时间默默不语。   “怎么?”白衣人垂眸看着他。   聂更阑摇了摇头,睡下眼帘以掩饰眸中隐隐盛放的兴奋。   每次黑红魔气滋扰他时,白衣人必会对他百依百顺。   聂更阑忽然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若是不解除魔气,就这样下去似乎也很好。   思及此,他故作凶狠地开口:“即便如此,你也不是专程陪我出来散心。”   白衣人颇为无奈,“你想怎么样?”   聂更阑扯过他的衣襟,正欲说话。   掐在这时,一只庞大的牛头马面鬼飞快从街头往这边冲过来,后面还追着几只骷髅架子,“没钱还敢偷溜进鬼汤泡澡,找死!”   牛头马面鬼跑得飞快,经过聂更阑身边时不小心猛地撞上他的肩头。   聂更阑身体一歪,连带着白衣人握住的赤血伞一个不稳,鲜红的伞瞬间往后一仰。   没了红伞遮掩,两人的气息立即暴露在鬼汤黄泉长街之上。   长街四周立即传来一连串的喧闹声,“这两个修士简直作死,不知道鬼公主不喜欢他们擅自暴露气息么?”   “完蛋喽,每年都有不少人触犯鬼市规矩,他们这次不被抽筋扒骨才怪!”   “啧啧,看着长得人模人样的,说不定会被公主抓去做面首呢!”   与此同时,鳞次栉比的高楼远处飘然而来一股强大的魔气。   “不好。”白衣人神色一凛,搂着聂更阑要走。   不过已经来不及。   魔尊稹肆那张邪魅的面孔倏然出现在血红灯光的上空,阴森森地望着下方的两人。   “唰!”   他迅疾出手,一面万鬼幡骤然祭出朝着聂更阑而来。   白衣人伤势并未痊愈,搂紧聂更阑紧急转身,但依旧让一丝万鬼幡的鬼气钻入了他体内。   稹肆嘴角哂笑在扩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正欲再出手,这时,长街尽头隐隐传来一阵凄冷哀嚎的鬼乐。   四周的鬼怪们纷纷发出低语,“是鬼公主的亲兵!公主果然派人过来捉人了!”   长街尽头,由十几个纸人糊成的两列队伍缓慢而来。纸人悬浮飘在地面,速度极快,它们脸上没有五官,只有赤血染就的一张血盆大口,在红灯笼的光线之下显得极为诡异。   稹肆笑容瞬间消失,阴恻恻扫了眼白衣人搂着的少年,一个转身消失在长街上空。   白衣人心下稍定。   若是稹肆在此处强行与他斗法,他只能不停祭出法宝逃进无间魔域,或许就会暴露魔域的另一个入口。   正沉吟着,那队纸人亲兵已经飘飘悠悠停在了聂更阑和白衣人面前。   “真的是公主亲兵呢!”那只无头猪激动得狠狠在自己兜售的猪头上砍了一刀。   “好久没见着亲兵队了,”兜售鬼丹的骷髅架子激动地搓着两只没肉的骨架手,“真想看看今天这两个修士是怎么个死法,是被浸泡进鬼泉受鬼蛇啃噬,还是被剁碎成肉泥扔进鬼窟?”   长街上的众鬼都好奇地盯着纸人亲兵和这两个长得人模人样的修士。   聂更阑冷眼睨着面前阴气森森的纸人,白衣人这时开口道:“在下到访鬼市,理当前往鬼殿拜访公主,有所疏忽,还请公主谅解。”   其中一个为首的纸人亲兵张开血红的嘴巴,嘎吱嘎吱发出声音,“你认识我们公主殿下?”   “久仰公主大名,只是未曾亲自拜访。”   纸人发出不屑的冷笑,纸糊的下巴抖动着传来簌簌声响,“哼!卑贱渺小的修士,还敢妄图和殿下攀关系!”   “今日你们擅自暴露气息,都知道鬼市的规矩吧?那就休怪我们无情了!”   那纸人说着,张开血盆大口要有所动作,它身旁另一个纸人立即道:“等等!”   为首的纸人不耐烦道:“怎么?”   “头儿,你看他们这两个,像不像殿下宫中养的那些小白脸?”   纸人头目“唔”了一声,蓦地,伸出一只纸手往面孔戳了两个窟窿眼,窟窿立即渗出血水,渐渐形成两只潦草的眼珠子。   “唔,”纸人头目有了眼睛,立刻打量起聂更阑和白衣人,一双潦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看着的确像是那些小白脸,或许正是公主喜欢的类型!”   “头儿,既然这样,就把他们交给公主,说不定还会得到赏赐呢!”   纸人头目被属下说得心动,当机立断一挥纸手,“也罢,就他们都带回去给殿下过目!”   它说着,用刚戳出来的眼珠子瞪向两人,“都给我老实点,在这段时间想想怎么讨好殿下,否则你们会死得很惨!”   说着,它一挥手,身后的纸人亲兵立即上来擒住了聂更阑和白衣人。   聂更阑感到肩上滑了一只轻飘飘的手上来,淬着阴邪之气,异常锋利。   他望了眼白衣人。   后者给他传音:“此处乃是鬼域,你我皆负伤,不便出手。”   聂更阑眸中黑红魔气在闪烁,沉沉低语,“我倒是没这么渴望解除魔气……”   “你说什么?”白衣人没听清,但看到少年眸中的戾气后,伸手轻轻抚了抚他发顶,“听话,勿要惹事。”   聂更阑仿若一只被顺毛的小狗,倏然眯起眼睛,享受着被抚摸带来的舒适和温暖,脑袋蹭了蹭那只手的掌心。   “好吧,”他舔了舔唇畔,“随他们走便是。”   ——他很喜欢白衣人的抚摸。   于是,两人被一队纸人亲兵押着浩浩荡荡前往鬼域公主所居住的鬼殿。   鬼殿在鬼汤黄泉街二十里之外,一路上越接近鬼殿,阴煞鬼气越是浓厚。   尽管一路上都燃着血红灯笼,但光线依旧朦胧暗沉,仿佛四周黑暗处随时会有鬼刹精怪跳出来袭击人。   终于,不知多久后,一行纸人和两人到了鬼殿。   举目望去,高大恢弘的宫殿淹没在灰黑暗沉的鬼气之中。   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纸人亲兵,看到这队人走来,都齐刷刷转动纸脑袋看向他们。   纸人头目乐呵呵向侍卫长解释:“抓了两个小白脸给公主当面首,放我们进去吧。”   宫殿大门的侍卫长打量聂更阑和白衣人几息,“这些小白脸都长得一个样,公主是怎么看出来他们美丑的?”   纸人头目道:“煞引啊,你要不也戳一对眼珠子出来吧,就因为你公主错过了多少漂亮面首,恐怕你两百年内升迁是无望了!”   侍卫长不耐烦一挥手:“废话少说,带他们进去!”   纸人头目耸耸肩,命人押着两人继续往里走。   一路上,四处都悬挂着白纱和白幡,在黑灰的鬼气之中显得分外惨白。   七拐八绕之后,聂更阑两人终于被带到一座气派的宫殿门前。   纸人侍卫立即进去通传,不多时,出来呼喝道:“公主让你们进去!”   纸人头目立即把人押着一路进去,穿过院子迈上台阶,终于进入大殿之中。   不同于整个宫殿悬挂的白幡和白纱,鬼公主的寝殿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装饰,羽毛,灵兽,奇珍异宝,无一不是五光十色流光溢彩。   而鬼域公主此时正搂着一个面色惨白得如同死了几百年的面首,正与他耳鬓厮磨。   鬼公主起初还漫不经心,直到抬手慵懒地往下方扫了一眼。这一瞧,眼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当即把怀里的面首推到一旁,撩起缠绕在脖颈和脸上的长长卷发,“哟,这是从何处来的天仙,竟然让我这鬼殿都蓬荜生辉了?”   押他们来的纸人头目谄媚笑道:“殿下英明,属下起初也不确定呢,还是戳了双目才看得清楚,公主若是喜欢这两个小白脸,属下就很开心了。”   “喜欢,怎么不喜欢,”鬼公主咯咯笑了起来,“这两个美人儿本宫就收下了,也不降罪你自戳双目的事,还要给你赏赐三千磕冥珠外加金珠链子。”   纸人头目当即欢喜下跪:“多谢殿下,殿下万岁千秋!”   “下去领赏吧。”鬼公主懒洋洋挥了挥手。   待纸人头目下去后,鬼公主看向珠帘外伫立的二人。   一道身影略低于另一道白影,两人皆是如珠似玉,天人之姿,观之赏心悦目。   此时,聂更阑察觉察觉到一阵浓郁的鬼气扑面而来,眸色一寒,悄然无声上前一步挡在白衣人身前。   鬼公主在榻上慢慢坐起身,咯咯咯发出空灵诡异的笑声,“真是有趣。”   “分明就比这白衣身影要弱,却居然挡在前面护着他?看来,你们感情很不错呵。”   “两位美人,今日便都留下来给本宫侍寝,如何?”   话音一落,鬼域公主看到面容稍显青涩的小美人眸中有暗芒一闪。   她眯了眯眼,透过珠帘渐渐看清了少年眼中闪烁的黑红魔气。   除此之外,他体内似乎还有一道阴煞鬼气在游荡。   鬼公主又是轻轻笑了起来,“越发有趣了。”   “看来,你们是来者不善了?”   白衣人沉沉开口:“在下前来鬼域是为了寻鬼算生,并无与殿下争锋相对的打算。”   鬼公主:“是么?不过你身边这位小美人,看起来似乎想把我吞了。”   “小美人,你很紧张身边这位大美人么?”   聂更阑眸子的黑红之气一闪,刹那间一掌拍向珠帘后的鬼公主。   岂料白衣人一道灵力及时把他的术法封住去路,把那道裹挟着魔气的森然之气消散在空中。   白衣人把沉怒的少年拉回来站在自己身侧,“他年岁尚小没有分寸,请殿下见谅。”   鬼公主扬起眉,目光在少年和白衣人之间来回转动,又扫到少年唇上的红肿痕迹,似乎很快就明白了二人的关系,“嗤,真是不经逗。”   怪不得要对她动手,原来是他的心上人呢。   鬼公主瞧着聂更阑眼中的黑红魔气,再次道了声:“果真有趣。”   她看向殿内的聂更阑,问,“二位要寻鬼算生?”   白衣人:“在下想打听两件事。”   “两件事?”鬼公主把一缕卷发撩到耳后,“鬼算生可是出了名的酬金高,看来,你很富有了?”   白衣人:“不敢。”   鬼公主瞧着他一身的白衣,再次打量起这两人,须臾,白衣人的身份似乎渐渐浮出了水面。   鬼公主笑了笑,道:“我竟不知,今日是有贵客前来,有失远迎了。”   “二位美人,鬼算生忙得很,若要找他还得排上三天的队,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本宫可以立即召他前来,如何?”   白衣人心下了然,看来,今日必须要承鬼域公主这份情了。   “如此,先谢过殿下了。”   榻上,鬼公主一笑,扬起手开始捏诀,召唤出一面水镜对里面森森低语。   聂更阑不明白鬼域公主为何忽然转变了态度,狐疑地在白衣人和鬼公主之间来回扫视。   他似是想歪了,忽然狠狠拽了一把白衣人的衣袍,冷声威胁,“你只能是我的。”   白衣人怔然,垂眸与他视线相接。   忽而,他勾起唇角安抚少年,“并非你所想。”   聂更阑戾气充斥着眸子:“她看上了你,你也不许因为一时势弱从了。”   “不从,”白衣人摸摸他的鬓发,“有你在。”   聂更阑心尖一颤,慢慢眯起眸子。   这不像是白衣人会说出的话。   这时,珠帘里传出鬼公主的声音,“二位打情骂俏结束了?鬼算生可是已经到了哟。”   随着她一拍手掌,大殿中央地砖一松,渐渐浮起一池鬼汤。   在鬼汤里,一团黑雾沉沉浮浮,看不清黑雾下具体是哪种类型的鬼怪,只听那团黑雾呵呵笑道:“多谢殿下赏赐的鬼汤,小的泡的很舒服。”   鬼公主手一抬,懒懒指向殿中的二人,“鬼算生,你卖本宫一个面子,替他们解决两个问题。”   “殿下的面子小人自然是要给的,”黑雾呵呵笑道,说话的赫然是一个老者的声音,“不过么,报酬还得照付,两个问题的话换算成冥珠,起码也得二十万冥珠——”   黑雾打了个旋,伸出一团疑似脑袋的雾气转向聂更阑二人,“敢问二位酬金可带充足了?”   二十万?   聂更阑顿时紧张起来。   在凡界,二十万两银子是一笔天文数字,在修真界,二十万灵石亦是不菲,想来这二十万冥珠当然也是相当价高了。   为了他,白衣人要如何弄来这么多冥珠?   聂更阑望向身侧之人,正要说无须勉强,他并不想解除黑红魔气,至于发情期,就更不愿意了。   反正,他解决完所有事情会回到他身边,永远同他相伴左右。   白衣人却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缓缓来到那方鬼汤面前,将一个储物袋递了过去。   黑雾打开,往缝隙里瞧了一眼。   白衣人道:“二十万,绰绰有余。”   黑雾顿时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储物袋里并非二十万冥珠,而是打磨成银珠的二十万颗魔晶石。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黑雾嘿嘿笑了几声,收好储物袋,不住点头,“原来竟是贵客。”   “贵客想问什么,请尽管开口吧。”   于是,聂更阑和鬼公主看着白衣人静静伫立在鬼汤面前,与黑雾相对而视。   他们正在传音。   少顷,黑雾终于回答完白衣人的问题,看向珠帘内,“殿下,小人任务已经完成,该赶回百晓阁继续做生意了。”   鬼公主慵懒地挥挥手,“去吧。”   “多谢殿下款待。”黑雾说着,渐渐消失在那方鬼汤之中。   殿内恢复安静,那方鬼汤也重新缩回了地底。   鬼公主颇为感兴趣地看向白衣人,“大美人,既然本宫帮了你,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本宫究竟问了鬼算生什么问题?”   白衣人颔首,“殿下,在下不过是想知道,玄鳞魔珠能从何处得到?”   聂更阑望向他,目露不解。   何为玄鳞魔珠?   鬼公主语调拉长,眉毛上挑,“哦?玄鳞魔珠?”   她瞥了眼下方的少年,“看来,你们关系果真亲密无间啊。”   “那另外一个问题呢?”   白衣人淡声道:“恕在下不能告知公主殿下。”   鬼公主阴森森绽开一抹笑容,“又是为了这位小美人,对么?”   她说着,开始细细打量起聂更阑,“确是仙品,滋味怕是要比我宫中的任何一个面首都要来得美妙。”   鬼公主手遽然拉伸变长,一直冲出了珠帘外,做出一个勾手的手势,“小美人,不若你们就陪在本宫身边,我就告诉你们关于玄鳞魔珠的事,怎么样?”   聂更阑脸色阴晴不定,再次挡在白衣人跟前,眸中黑红之气闪烁不定,“我尚且有未完成之事要做。”   “待我完成,就来见你。”   鬼公主对此不置可否,哈哈大笑,笑声阴柔而空灵幽森,“玄鳞魔珠在鬼楼,这次,我可就帮不了二位了。”   “鬼楼七日一开,自有它的规矩,距离本次开楼还有四日,二位,祝你们好运。”   白衣人听出公主在送客,明白已经是他们离开之时,于是微微颔首:“多谢殿下告知。”   他拉起聂更阑的手,慢慢往大殿外走去。   珠帘后,鬼公主忽然出声叫道:“等等。”   ……   不多时,聂更阑和白衣人顺利出了鬼殿,重新往鬼汤黄泉长街的方向而去。   聂更阑忍不住问:“方才鬼公主单独同你谈了什么?”   白衣人道:“不过是询问我的身份,她早猜了出来。”   聂更阑心想,怪不得鬼公主从方才起便一直称他们为“贵客”,现在看来,鬼公主似乎是带了点讨好的意思。   白衣人这时拿出一个透明珠子递给聂更阑,“这是鬼公主赠予你之物,此物名为鬼芥子。”   聂更阑接过珠子,看到内里有一丝丝的黑气在缭绕盘旋,“何为鬼芥子?”   “鬼芥子中含有鬼公主身上的鬼气,纯正强大,若遇万鬼,它们皆不会为难于你。”   聂更阑斜斜挑起眉毛,冷冷哼了一声,“她必有所图。”   看来,鬼公主知道白衣人无间魔域主人的身份,借机想与他们示好,至于没有单独赠给他鬼芥子,恐怕也是临时起意顺带让白衣人交给他罢了。   聂更阑把玩着鬼芥子,将其一上一下抛在空中,神色变得沉冷。   而在他们离开后,魔尊稹肆悄然现身在鬼殿外。   待通传后,稹肆身影鬼魅般来到大殿外,“公主殿下。”   “您背着我接见白衣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   由于要在鬼域待上四天等待鬼楼开楼,白衣人便提出带聂更阑去泡一回鬼汤。   聂更阑心中浮起一阵恶寒,冷冷道,“鬼汤里看着像是会掺杂不干净的东西。”   白衣人:“在鬼域,鬼汤乃是巩固鬼气之物。”   在白衣人的解释下,聂更阑明白了鬼汤的作用。除了巩固鬼气,一方面也是加深其民众的鬼域标识,如此,阎王那边才不会把人误收了回去。   当然,除此之外,鬼汤也有最基本的养肤美颜、令鬼舒适的功效。   聂更阑汗颜,无法想象鬼汤是怎么给百鬼美容养颜的。   当夜,二人住进了一家“福鬼”客栈。   聂更阑不允许白衣人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在睡前强行把他按在床上与自己同被而眠,“你今日惹我生气,我还并未原谅你。”   白衣人无奈勾起唇。他不会在这时违逆少年,顺从的任他拽进了被子。   聂更阑终于心安,运转梦莲妙法后,抱着白衣人的腰嗅着他脖颈的冷香气息沉沉入睡。   这梦莲妙法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从此以后他便有了借口拉着白衣人同眠,再也无须一个人独自打坐到天明。 第80章   翌日。   聂更阑在“福鬼”客栈的床上醒来, 一睁眼就感到四肢被紧紧锁在一个冰凉的怀抱中。   他掀开眼皮,茫然四顾,一转头恰好对上白衣人锋利的下颌线。   聂更阑眨了眨眼。   昨夜他分明记得自己强行摁着白衣人靠在自己怀里睡了过去, 为何一觉醒来睡姿却完全颠倒了?   聂更阑眨了眨眼,手悄然摸捏起白衣人的腰线, 同时试图把他的手掰开换回原来的姿势。   没动几下,白衣人已经被他弄醒, 淡漠的眸子微微睁开。   一低头, 对上了正在使坏的少年的视线。   聂更阑感觉到温凉的呼吸喷洒在面颊上,眨了眨眼,旋即被白衣人捉住手,“在做什么?”   聂更阑索性沉下脸,质问他为何一夜过去睡姿变了一个样。   虽然, 他下意识觉得被白衣人揽在怀里颇有安全感。   白衣人眸子微动, 跟着松开搂紧聂更阑的手,轻咳一声解释道:“昨夜梦中, 你在我身上添了一道伤。”   聂更阑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眸子阴沉沉道, “我睡时不可能打人。”   白衣人垂眸, 过了一阵问道:“你与旁人一同睡过?”   “不曾!”聂更阑脖颈涨红,恶狠狠地反驳。   白衣人:“既如此, 你如何得知在梦中未曾打过人?”   聂更阑被这句反问弄得怔了怔,瞬间沉默下来。   他确实没办法回答。   白衣人撩开衣襟, 露出胸膛一角, 唇角似是含笑浅浅勾起,“看。”   聂更阑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果然在他胸口发现了一团色泽深邃的淤青, 看得出下手的人用了狠劲。   他彻底没话说了,愧疚地轻轻抚上那团乌黑淤青,眸中的阴郁化为心疼,“怎么没有服丹药?”   白衣人神情极为自然:“淤伤还在,就能证明你下过手。”   聂更阑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枚化瘀丹递到白衣人嘴边,“吃了。”   白衣人微微张嘴,就着他的手把丹药吞下喉咙。   聂更阑神色含着歉疚,声音沉沉嘟哝着:“我也不知,为何会在梦中动手。”   白衣人道:“许是梦里运转妙莲功法负担过重,过段时间适应了便能改善。”   说着,他垂眸看向少年,“以后,你须得被我抱着睡。”   聂更阑顿时有些垂头丧气,阴沉的眸子转来转去,竟找不到一条可以反驳的理由。   他刚想妥协应好,转念一想,随之又眉开眼笑了起来。   白衣人说了“以后”。   思及此,眉目阴沉的少年唇角扬起一抹澄明笑意,视线在白衣人胸口那道乌黑淤青上凝视许久,竟觉得这一拳打得实在恰到好处。   白衣人揉揉他的脑袋,“别发呆了,起身,准备前往鬼汤。”   片刻后,两人收拾妥当,撑了那把赤血伞并肩出了客栈。在打听到最大的鬼汤阁在何处后,两人徐徐漫步走向街尾。   鬼汤阁不愧是鬼市规模最大的汤池,它一共有十层楼,每一层都宽阔无边得能让众鬼在里面迷路。   两人在进入鬼汤阁之前,被门口看守的一只花精鬼拦住了,“二位,需不需要买两支鬼芡花戴在头上?”   聂更阑问:“鬼芡花有何作用?”   花精鬼:“鬼芡花可暂时替代赤血伞遮掩气息,你们若是撑伞泡鬼汤,怕是会很不舒适哦,鬼汤效力须得在一盏茶功夫后才能发挥呢。”   “多少冥珠?”   花精鬼一板一眼回答:“两支鬼芡花一千冥珠,双人进入鬼汤阁一万二冥珠,一共是一万三千冥珠。”   聂更阑眸色沉了沉,这些鬼未免也太会做生意,这不是抢钱么?   花精鬼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你们到底买不买,进不进去?后面还有人排队呢,赶紧的啊。”   白衣人昨日才花出去二十万魔晶石,聂更阑不愿他再多花钱,正要再说,白衣人已经掏出了一个小型储物袋递过去,“一万三千。”   花精鬼顿时咧开枯萎的花枝,接过储物袋笑得谄媚:“好嘞客人!请问客人是要高中低哪个规格的汤池?楼层越高隐秘性越好哦,最后一层要再加三千冥珠,两人便是六千冥珠,您看要不要要最高规格的?”   聂更阑已经火了,黑红魔气在眸中隐隐蹿动,“你们有完没完?”   花精鬼被少年突变的气势吓到,还隐隐嗅到了他身上似乎传来一股强大的鬼气,立即抱着脑袋求饶:“客人,这是鬼汤阁的规矩,小人也只是按规矩办事,客人请消消火吧!”   一只手搭上聂更阑肩头,按住了他躁动的火气,“定神。”   白衣人对花精鬼道:“加六千。”   说着,把另一个稍小的储物袋递过去。   花精鬼顿时喜上眉梢,“好嘞,两位客人,天字鬼汤池,请带上楼!”   瞬时,有一只脚不沾地从头到脚披着白布的鬼从里面出来,先是递给二人两支鬼芡花,之后恭敬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白衣人捏了捏聂更阑掌心虎口的肉,“上去吧。”   两人随着白布鬼一路往螺旋阶梯而上,越是下面的楼层,鬼越密集,当然也不乏到鬼域交易或办事的三教九流。   而最低的两层,甚至有众鬼共浴的巨大汤池,那里价钱最便宜,鬼也最多。   聂更阑扫视着来来往往的鬼怪出入一道道汤池隔间,语气莫名不爽,“怪不得街上大多鬼都选择撑伞,一般的鬼根本付不起高昂的冥珠。”   他瞥了眼白衣人,方才看他眼睛眨也不眨如流水般一下花出去一万六千魔晶石,顿时觉得肉疼不已。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照这个速度花下去,恐怕日后……   罢了。   待所有事情解决完毕,他负责出去挣钱养他便是。   白衣人不知道聂更阑在心里已经默默规划好几百甚至上千年后的赚钱养家计划,只察觉到身侧之人灼灼的目光,便朝他瞥了过来。   恰好这时带路的白布鬼出声了:“两位贵客,天字四号汤池到了,请入池吧。”   白布鬼微微鞠躬,躬身退下。   两人步入鬼汤池,隔间的门立即啪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嘈杂声响。   接着,他们没入了鬼汤之中。   一进入汤里,立即感到一阵阵丝丝凉凉的寒意笼罩全身。   而聂更阑也借着隔间四壁燃着的鬼火在这时看清了白衣人的模样。   方才一直在光线昏暗的回廊中行走,他竟一直不曾注意。   仙姿佚貌的男人此时头戴一朵血红色的鬼芡花,竟衬得他面容分外绮丽,少了一丝九天之上清冷的仙气,多了一分尘世凡俗的丰姿。   聂更阑看得呆怔,察觉耳后一大片肌肤热了热,立即回过神。于是乎发现,白衣人亦是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在幽暗的鬼火下,一双漆眸显得异常深邃。   聂更阑被他看得小腹冒出一股邪火,抓住对方手腕沉声问:“看什么呢?”   白衣人眸光微动。   聂更阑被他弄得莫名,一低头,在清澈的鬼汤倒影中看到了自己头戴血色鬼芡花的模样。   肤如新雪,娇妍夺目。   他手立即像触了雷电般缩了回去,一咬牙伸手摸上那朵鬼芡花,“我倒是忘了手里有鬼芥子,如今我在鬼域不需要戴花,也无须撑伞了。”   岂料白衣人一手架住他虎口,摇头淡声道:“无须拿掉。”   “好看。”   聂更阑眸色茫然地注视眼前玉姿仙容的青年。   旋即,耳边的声音像是有水倒灌进来,渐渐地明白过来方才白衣人到底说了什么。   “你……觉得我好看?”聂更阑嗓音哑了哑。   “嗯。”   是肯定的回答。   聂更阑心脏“噗通噗通”加速跳动,舔了舔唇,哑着嗓子摇摇头:“你比较好看。”   白衣人却一动不动泡在鬼汤里,直勾勾盯着身前的少年。   聂更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尾椎似乎有奇异的电流蔓延而上。   眸中的黑红魔气在闪烁。   为掩饰不自在,聂更阑故作凶狠地把白衣人推到池壁边,坏心眼地将一只腿勾上白衣人腰间,有意无意轻蹭着,手也慢慢摸到白衣人散开了的衣襟里。   指尖稍微用了劲。   然后,他满意地看到白衣人面色变了变。   白衣人抓住他作乱的手,眸色发沉,“不许胡闹。”   聂更阑龇牙咧嘴,笑容再荡漾不过,为确认又问了一次,“你喜欢我这副样子?”   “嗯。”   尽管已经知道答案,聂更阑呼吸依旧凝滞了一瞬间,一阵酥麻电流瞬时往大脑直冲而上。   “既然如此,这一个时辰便让你看个够。”聂更阑嗓音低沉着开口。   接着,他掌心从白衣人衣襟里滑出来,渐渐掐上他的腰。   白衣人及时制止了他:“别闹。”   聂更阑从善如流地松开手,黑红魔气在眸中肆意跳跃,“那换你来。”   说罢,他往池壁边缘倾倒,一副没骨头似的模样靠在了池边,大有一副任人采撷的架势。   最重要的是,他的伤尚未痊愈,紫色魔气依旧令身体剧痛,不便大幅度动作,若非如此,他早把白衣人摁倒在了汤池中。   白衣人见少年这般模样,喉结动了动,紧接着,漆眸寒光一闪低声开口:“有人在窥视此处。”   聂更阑立即警醒地从池壁边起身来到白衣人身边,与他背靠背坐在鬼汤里。   一道魔气由远及近在飞速靠近他们所在的鬼汤隔间。   白衣人垂眸沉思,下一瞬,掌心蓦地扣住聂更阑后脑,唇封住他略显嫣红的唇。   魔尊稹肆的魔气自隔间外面渗透进入,停留在了白衣人布好结界之外,流连窥探不去。   稹肆看不到结界中是何人。   这缕魔气只能察觉到,里头似乎有一股纯正强大的鬼气在盘旋。   魔气稹肆倏然一惊,迅速将魔气从隔间里撤出,闪电般原路返回。   这股纯正鬼气为鬼公主所有。   她带面首到外面寻刺激来了?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昨日鬼公主做出的事,稹肆目光划过一丝森冷,继续泡回鬼汤里闭目养神。   聂更阑和白衣人所在的鬼汤池里。   两人依旧维持着亲吻的姿势。   察觉到那股魔气已经离开,白衣人的手从少年后脑出撤下打算把人放开。   但唇才退出一丝距离,就被聂更阑阴恻恻的声音威胁道:“不许放。”   旋即,聂更阑主动堵住白衣人的唇。   但他因了伤势不能使出太大力气,没能成功撬开白衣人的唇齿,反而被对方钻了空子闯进来,来势汹汹勾住了他柔软的舌尖。   几息后。   聂更阑双腿发软就要跌落鬼汤,被一只大手及时揽住腰侧。   聂更阑头一次发觉白衣人的亲吻能如此野蛮凶狠。   直到被亲得全无力气,招架不住了,他才不停拍打白衣人的肩背。   后者终于将他松开,让少年靠在自己身上大口喘气。   白衣人勾起唇角,抬起他下颌问,“不若再来一次?”   说着,便要再度封住那张水润的唇。   聂更阑腰肢酸软地连连摆手,气喘吁吁道:“不、不要了。”   说罢,他拼着力气恶声恶气开口,“待我伤势痊愈,看你怎么……”   欺负我这三个字一时卡壳,说不出来了。   聂更阑心想,白衣人才应该是被他欺负的那一方。   来日方长。   白衣人并未理会少年的威胁,无声勾起唇。   ……   鬼汤浸泡结束后,两人出了鬼汤阁重回大街,这回,他们终于不用再撑那把赤血红伞,随意地在大街漫步,沿路闲适地回到了“福鬼”客栈。   两人被稹肆先后两次偷袭都心存警惕,回来便是潜心养伤和修炼。   在四日内,均是没踏出“福鬼”客栈一步。   四日后,鬼楼终于开楼。   鬼楼不在“鬼汤黄泉”长街,而是在长街后的一座黑山之中。   聂更阑和白衣人直接去了黑山,到达时,发现已经有不少鬼和人排起了长队,队伍中亦是有不少人和鬼撑着赤血伞的。   聂更阑和白衣人随着一大波人流鬼流进入鬼楼的顶层,来到一处十分广阔的阶梯式看台,在场地中央有一个圆台,应当就是稍后展示拍卖奇珍异宝的地方。   看台分为赤血红伞区,和无需撑伞的区域。   聂更阑和白衣人在无伞区挨着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   “靠着我。”聂更阑低低出声,手把白衣人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   为避开稹肆的窥探,两人今日出门皆幻了形。   聂更阑自己不肯化作女子形态,却偏要白衣人这么做。拗不过他的要求,白衣人只得化身成一个面容普通的女子。   聂更阑则是一个普通的男子。   两人像是一对普通的修士道侣湮没在人群中,亲密无间地相互依偎着。   很快,场地中央的圆台冒出一顶花枝招展的——青丝。   这家伙没有任何骨架和皮肉,也没有头颅,单单只有一顶青丝悬在半空。之所以说它花枝招展,只因它上面戴满了五颜六色的鬼芡花,看得出它极力想往妖娆这一路线发展。   青丝咳了咳,扬声大喊:“拍卖开始了啊,现在开始讲解拍卖规则!”   听声音,还是个男鬼。   青丝鬼道:“鬼楼规矩,若是想要什么,就在心中默念你想要之物的名字,在场修为越高之人,所想宝物就会优先浮出这方圆台!之后,便是价高者得了!”   聂更阑偏头低声对白衣人耳语,“如此说来,修为低的修士岂不是永远没有资格竞拍宝物?”   白衣人同他解释:“对,也因喂这项规定,衍生出了委托修为高超之人入场帮忙的生意,修为越高,价格也越高。”   聂更阑不禁咋舌。   这鬼域真是,处处都是吸钱的地方。   聂更阑忽然发现自己还从未具体了解过白衣人的修为究竟在哪个等级,于是再次偏头问他。   白衣人伸手摸摸他鬓发,“大乘初期。”   聂更阑心一惊。   大乘?   大乘之后便是渡劫期,若突破了渡劫大圆满,便能功德圆满立地飞升上界了。   白衣人竟然已经到了大乘初期。   岂不是说,他很快便能突破渡劫大圆满了?   “你……”聂更阑喉咙发紧,眸色随之一暗,“你是不是很快就要飞升了?”   白衣人莫名,侧头望向他,窥到少年眼中的担忧后似是明白什么,失笑道:“修为越往上,要突破下一关便越是艰难。”   “安心,不会这么快。”   聂更阑嗓子眼也开始发干,变得更紧,“可总有一日,你终究还是要飞升。”   白衣人沉默,垂下眸子。   聂更阑目光黯淡几分,随后握紧了拳头,“我会努力追上你。”   “能不能等一等我?”   白衣人却道:“为何非要飞升上界?”   聂更阑一怔。   白衣人眼睫动了动,低沉的嗓音传进聂更阑耳里,“修士可以压制修为,控制雷劫到来的时机。”   聂更阑心砰砰开始加速跳动。   半晌,声音嘶哑地挤出一个字,“好。”   白衣人愿意等他,足矣。   这时,青丝鬼的声音再次放大:“准备好了吗!现在!请各位开始默念自己所想之物!”   场中,不少修为高强之人纷纷低下头。   白衣人亦是。   很快,青丝鬼哈哈大笑,宣布道:“各位,请看看台!”   随着他发丝一舞动,看台渐渐浮出一个银盘,上面正是一颗缓缓旋转的发光珠子,里头萦绕的竟是丝丝缕缕的黑红之气。   “玄鳞魔珠!”青丝鬼大声介绍,“看来今日有贵客想得到这颗神奇的珠子!”   “据传玄鳞魔珠内含有无间魔域影幽魔兽的黑红魔气,乃是一件稀释珍宝!”   “现在我宣布,起拍价十四万冥珠,每五万起步叠加一次,开始竞拍!”   随着青丝鬼话音落下,看台上有不少人纷纷开始喊价。   “二十万!”   “二十五万!”   “三十万!”   白衣人在一众喊声中不动如山,直到价格来到五百万冥珠,喊价的声音开始稀稀拉拉,最后,场上只剩下两个人在较劲。   一个是白衣人,另一个,是同样容貌幻形了的魔尊稹肆。   稹肆听着场内那个容貌平凡的“女人”云淡风轻地逐步往上加码,咬牙一路跟随。   奇怪的是,直到价格来到一千万,“女人”依旧没有退让,似乎对这玄鳞魔珠势在必得。   稹肆咬紧牙关,继续往上追加。   对面的人毫无退缩之意,直至,对方报出了两千四百万冥珠的价格。   稹肆手抖了抖,幽怨愤恨地瞪向对面看台的“女人”。   自从魔族被迫迁徙到天魔谷,无间魔域从此关闭再也没有打开,他想尽了办法也无法进入,而他在天魔谷库房的魔晶石数量显然不比从前。天魔谷不可能为了一个玄鳞魔珠掏空所有家底。   如今他想拿回玄鳞魔珠,试图从此物入手夺回无间魔域。   岂料今日竟碰上这么一个棘手的竞拍对手。   稹肆恨得目眦欲裂,看出对方今日势必要拿下魔珠,阴鸷地盯着对面,故意往上不停加价。   “两千八百万!”   “三千万。”   “三千三百万!”   “三千四百万。”   ……   越往上加,稹肆越是心惊。   对方居然依旧面不改色,目光淡定得如同在吃饭喝水一般。   “三千四百万!”青丝鬼从未有过如此兴奋的声音,“还有没有!另一位尊敬的客人还要继续加价吗!”   看台上的众鬼和众人已经呆了,一片鸦雀无声。   聂更阑更是呆若木鸡,头一次以傻愣愣的目光望向白衣人,脑子已经无法思考。   青丝鬼把手里的定音锤拍得洪亮:“玄鳞魔珠,三千四百万,成交!恭喜这位尊敬的客人!”   白衣人颔首,一弹指,储物袋倏然飞向下面的圆台。   青丝鬼接到储物袋,目瞪口呆地看着里面的东西,立即叫鬼过来帮忙查看。   末了,青丝鬼抬头,点点头,“成交!请!”   随后,众人眼睁睁看着玄鳞魔珠飞到白衣人面前。   后者从容不迫地将玄鳞魔珠收入囊中,接着,拉起身侧呆怔得已经不会说话的“男人”,原地消失在看台之上。   场上,一大片哗然声如潮水般涌来——   聂更阑和白衣人自然是听不到的,两人已经出了鬼楼,在往鬼汤黄泉街的方向赶。   聂更阑嘴边的话咽了又咽,正欲提问,白衣人这时忽然出声:“有人跟踪。”   “往鬼殿方向走,甩开他。”   白衣人说着,携带聂更阑迅速朝鬼殿的方向飞身而去。   身后不远处,稹肆煞气满身追了上来。   没多久,他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纯正的鬼气幽幽飘来。   再看前方的路,竟是通往鬼殿的。   稹肆顿时勃然大怒。   鬼公主这是要彻底要与天魔谷作对了?!   ……   白衣人携着聂更阑飞了许久,在鬼殿上空足足转了五圈,见对方没再追过来,于是从支路返回鬼汤黄泉长街,回到了“福鬼”客栈。   一进屋,聂更阑当即阴恻恻开始“拷问”白衣人,“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这三千四百万到底是这么回事?”   亏他之前还替白衣人心疼那鬼算生那二十万以及一万六千的鬼汤费用,没想到他竟面不改色地甩了三千四百万魔晶石出来,就为了买下那只玄鳞魔珠!   白衣人淡淡勾唇:“这时同你解释,时机再好不过。”   “那些魔晶石,乃是出自魔域里的魔晶石山脉。”   聂更阑一怔:“你的意思是,那片山脉有多广,能拿得出手的魔晶石就有多少?”   “不错。”   白衣人答得笃定。   聂更阑瞠目结舌地眨了眨眼。   那一整片魔晶石山脉,可不止三千四百万,兴许,有几百万个三千四百万也未可知。   思及此,聂更阑倏地扣紧白衣人下颌,语气阴恻恻:“亏我之前还想着替你省钱!”   白衣人揉了揉他的鬓发,温声道,“好了,不气了。”   聂更阑冷笑一声,指尖摩挲着白衣人的下颌,正打算从他身上找补点什么赔偿受惊的一颗心,却在这时忽然发现彼此依旧是幻形状态下的脸孔。   “男人”再次冷笑出声,扣紧“女人”下巴,“今日,是不是该双修了?”   “不若就在此处吧。”   “男人”掐着“女人”的腰,一路推着他退到墙边把人顶在墙面,只这一个动作,他眉心已经蹙起,仿佛花光了所有力气。   “女人”温声开口:“鬼域不安全,回去再双修。”   “男人”恶狠狠道:“我偏要在这里!”   说着,他挑起“女人”的下巴,顺势抚上她的锁骨,唇边逐渐扬起一抹笑,眼看手要滑落至“女人”胸前的春色,客栈里蓦地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叫声。   “杀鬼啦!”   “好凶的女鬼!”   “这女鬼面容姣美,怎么却又忽然冒出来一副老妪的脸!”   “杀鬼啦!别别,我不动你了,放过我吧!”   “男人”手里的动作倏然顿住。   “老妪”二字传入耳里,令他眉心一蹙。   无量山秘境中的一幕幕迅速闪回至眼前。   “女人”一弹指,两人迅速恢复至原本的面貌。   暧昧的气氛已然消散全无。   聂更阑低声道:“我想下去看看。”   白衣人点头,陪他一路往楼下走去。   终于来到客栈一楼大堂,只见四周已经乱成一团。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鬼被一只长发披散的女鬼掐着脖子,正大喊大叫求饶。   此鬼见这女鬼生得美丽,想过来搭讪亲近一二,没想到女鬼忽然发怒,脸也迅速变成一张老妪的脸孔,还凶残地要把指甲刺入他的脖颈。   “打不过,我认输!这位女鬼,我再也不骚扰你了,求求放过我吧!”   “噔噔噔。”   有两道轻微的脚步声而来。   凶神恶煞的女鬼一转头,凌乱长发下的脸赫然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聂更阑瞳孔一缩。   他原本只是抱着一丝希冀下楼,心想,若是别的老妪,他或许能帮忙一二。   没想到,眼前这张脸竟与无量山秘境里那张老妪的脸一模一样。   无暇思考为何沈端枫的鬼身为何会在此出现,聂更阑鼻尖陡然一酸,眸子迅速泛红漫起一层水雾,颤着声音低低唤道。   “娘?” 第81章   老妪放开男鬼, 定定望着眼前的少年,一双眼睛充斥着的全是凶恶与陌生。   “娘?”聂更阑嗓子干哑,又唤了一声。   和在秘境里遇到的沈端枫不同, 眼前的老妪神色冰冷黑暗,直把聂更阑盯得头皮发麻。   “啊!”老妪咆哮一声放开男鬼, 双爪成钩冲聂更阑袭来。   聂更阑愣了一瞬。   显然没想过老妪会对他下手。   幸而白衣人反应迅速,及时揽着聂更阑闪到一旁。   老妪袭击不成, 再次发出嘶鸣般的咆哮冲聂更阑而来。   “娘, 我是更阑!”聂更阑眼泪扑簌而下,指了指正要偷偷溜走的男鬼,“您不记得了我了?”   老妪一怔,猛地转头,看到方才的男鬼要逃立即上前一把将他抓住, 尖锐的指甲“咔嚓”一声扭断了男鬼的头颅。   男鬼当即鬼哭狼嚎大叫, “本来就已经是鬼了,你现在把我的头扭了, 我还怎么——”   老妪眼神凶狠,手一扬将男鬼的头颅扔到了大街上。   “骨碌骨碌。”   男鬼欲哭无泪, “我的头, 我的头啊!”   他连滚带爬地出去找扭断的头了。   客栈里,众鬼都对这老妪生出一丝惧意。   “这女鬼可真凶悍, 生前该不会是被男人伤过?”   “这年轻修士居然唤她做娘亲?没想到来一趟鬼域还碰到变成厉鬼的娘,真是闻者心酸……”   四周传来的议论断断续续落入聂更阑耳里。   他眼眶的水雾控制不住, 愈发汹涌, 接着急切上前欲抓住老妪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手和身躯,根本无法抓住。   老妪的身躯并非实体。   聂更阑瞳眸猝然睁圆, 鼻尖弥漫起一股更为浓重酸涩。   白衣人以拇指替他拭去泪水,低声道:“沈夫人许是初到鬼域,身上鬼气尚未稳固。”   聂更阑闻言不禁看向老妪,嗓音嘶哑地问:“娘,你为何会在此处出现?”   老妪不说话,只是目光阴郁地打量他。   白衣人:“或许沈夫人在无量山陨落化为了怨鬼,她遗愿未了不愿进入轮回,只能躲到鬼域逃避地府抓捕。”   老妪一听,心神震荡之下利爪再次出击,冲着聂更阑咆哮嘶吼:“不孝逆子!”   聂更阑心惊,闪身往另一侧躲避,一边躲一边沉声叫道,“娘,我是更阑!”   客栈里众鬼见状纷纷鄙夷地对着他指指点点:“原来是个不孝顺母亲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他方才这副泪流满面的模样,差点被他骗了!”   “老娘死了到头来装孝子,怪恶心的!”   “嗐,我们都是做鬼的,什么样的人和鬼没见过,这小子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人倒是坏得很!”   白衣人眸子有寒芒闪过,一挥袖,四周的鬼立即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怒气冲冲瞪着这边。   聂更阑还在与老妪周旋躲避。   “娘,您在秘境里向我托付过遗愿,还记得吗?”   “我是更阑,之前被接回家中被寒冰阵所伤,您还亲自照顾过我!”   老妪身形终于一顿,一头乱发垂在身侧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只凶狠的眼睛盯着他。   从方才起白衣人便始终凝着眉,这时出声道:“这或许是沈夫人七魄中的一魄,并非完整的鬼魂。”   七魄?   聂更阑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葫芦村那一夜。   无名青年曾说过,魂善,而魄恶。   怪不得面前的老妪异常凶狠,与秘境里的老妪截然不同。   聂更阑心惊的同时脑子飞快运转,思索着为何会发生这一切,以及该究竟拿眼前的老妪怎么办。   “罗刹莲。”白衣人先他一步说了出来。   聂更阑瞳孔一颤,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他抿唇,迅速从储物袋祭出罗刹莲,正要说服老妪进来,没想到对方一个俯冲过来转瞬间利爪已经抓破他肩头的衣袍。   鬼气凌厉,顿时撕裂他肩头,鲜血流淌而下。   聂更阑被鬼气所伤,忍着疼立即寻出疗伤丹药服下,“娘……”   他体内的魔气又开始肆虐,剧痛浮出水面。   白衣人立即上前替他输入灵力,抹平那一缕伤及□□的鬼气。   随后,他退到一旁静静看着少年和老妪。   这道坎只能由他自己跨过去。   “娘……这是罗刹莲,能精养巩固神魂,您进来待着,可以确保您魂魄安然无虞。”聂更阑指着手里的金莲,挨着身上的剧痛断断续续把话说话。   老妪忽然尖啸一声,利爪在空中挥舞,厉声呵斥这个儿子,“不孝子!不赡养母亲,我从未在你身上体验过一回母子温情,如今还要被你我囚禁!简直是大逆不道的畜生!”   尽管老妪失智,所言之事并不属实,可依旧让聂更阑听得心头一跳,眉心也止不住颤抖。   满心苦涩令他手脚失去力气,眼角再次滑落两行清泪,“娘,我当初没想过您原来受过这么多苦。”   老妪依旧举着鬼爪在与他冷冷对视。   聂更阑不顾危险上前沉声恳求她:“娘,您尚有魂魄在无量山,我把您带回去,好不好?”   老妪却不答,尖啸一声再次冲他袭来。   聂更阑这次有了预防,一个翻滚落地闪身来到大堂另一侧,白衣人紧随而至挡在身前护他。   白衣人扫了眼凶恶的老妪,出声提醒道:“沈夫人不愿意,若是强行动手,可能会伤及她这一魄。”   聂更阑蓦地望向他,阴沉沉的眸子头一次露出茫然,“如此,该怎么办?”   “只能让她在鬼域待着,总比在外流落魂魄四散来得好。”   聂更阑心下一动。   老妪这一魄凶神恶煞,在鬼公主的管治下,待在鬼域确实相对来说较为安全。   思及此,聂更阑主动走道老妪面前,在她发动攻击之前开口:“娘,我带您去吃东西,陪您逛街,好不好?”   老妪凶狠的神情一滞,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面露狐疑:“你说的是真的?”   “是,您不是说,我没有尽过孝道么?我现在就带您去吃东西。”聂更阑道。   老妪一时间分不清这个儿子究竟是不是在骗她。   犹豫地考虑了好一阵,最终还是答应了:“走吧。”   聂更阑心下稍宽,上前要挽过老妪的手,这才想起自己抓不住她,只能率先走出客栈,在门外用眼神示意老妪跟上。   老妪幽幽飘了过去。   白衣人见状,拿出之前的赤血伞撑在老妪头顶,跟在一人一鬼后面慢慢走着。   聂更阑先是领着老妪去了鬼汤阁,耐心地同她解释为何要泡鬼汤,以及该多久泡一次。   到了鬼汤阁,他们又遇到了上次守在门口的花精鬼。   “几位,要什么规格的池子啊?”   聂更阑这才记起在鬼域一切费用都是白衣人负责,不由下意识看向他。   白衣人姿态极为自然地将一个储物袋递了过去,“单人,天字汤池,一朵鬼芡花。”   花精鬼顿时喜笑颜开扬声喊道:“好嘞!把这位客人带上天字七号汤池!”   聂更阑低声对老妪道:“娘,你去吧,我们在外面等您。”   老妪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跟着领路的鬼进了鬼汤阁。   待老妪身影在鬼汤阁里消失,聂更阑在母亲面前强撑着的一丝淡笑褪去,无声敛下眸子,双手慢慢环胸。   人来人往的长街上,暗红灯笼投下昏暗光影。   他竟忽然觉得有些冷。   前方的路还很漫长,修炼之路状况层出不穷,他要达成的目标太多,不知不觉,身上已经背负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重担。   一双手忽然把他拉到身侧,坚定地揽入怀里。   聂更阑不自觉倚靠在白衣人肩头,闭目养神。   过往明明灭灭的场景在眼前回放,划过,流逝。   待到再次睁开眼,聂更阑眸中的黑红之气已然又在闪动,握紧的双拳捏得嘎嘎作响。   “定神。”白衣人出声,一只手慢慢抚上他肩头,不轻不重替他顺着脊背经络的灵力流动。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继而嘶哑着嗓音道:“那些魔晶石……谢谢。”   白衣人侧目,瞥向他。   “我,还有我娘……”聂更阑声音哽住,喉咙似有东西堵住,没能继续出声。   白衣人摇摇头:“魔域的魔晶石,你想要多少尽管拿,无须多虑。”   聂更阑神色震动,眼睫抖了抖,重新靠在他肩头,长长地深呼吸一口气。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两人在鬼汤阁外面伫立许久,直到看见老妪从里面出来。   白衣人这时悄然塞了个储物袋到聂更阑手里。   后者正要问这是什么,老妪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由于泡了鬼汤,她的身影厚重不少,不再像方才那般虚实不定。   白衣人向聂更阑传音:“储物袋中有一千万魔晶石,交给沈夫人。”   聂更阑沉郁的神情透出一丝讶异,继而又转为感激,顺势把储物袋递给老妪,“娘,这些魔晶石能在鬼域流通使用,您收下,在鬼域用得着。”   老妪毫不客气地收走了储物袋,拉开里面一看,成千上万得我魔晶石堆在里头,数不胜数。   她惊疑地扫了眼少年,语调极其凶恶:“别以为带我泡鬼汤,给我钱,我就能原谅你这个逆子。”   聂更阑乖顺地应下:“是。所以孩儿还想带您去酒楼吃饭,多陪陪您。”   方才老妪接储物袋时,他碰到了她的指尖。   原来泡鬼汤不仅能巩固鬼气,亦是能让不稳固的魂魄变得坚实。   这让聂更阑暗暗松了口气。   老妪哼了一声,“走吧。”   聂更阑于是带着老妪径直去了街头的一家“黄泉酒楼”。   这里乃是一家修士开的酒楼,用饭的不仅有修士,更多的是想尝鲜但又吃不着东西的鬼怪——他们的魂魄弱到连筷子都握不住,每次一拿准会噼里啪啦掉到地板上。   当然也有修为较高的一类鬼怪,能吃东西,但尝不出酸甜苦辣,只能靠咀嚼过过嘴瘾而已。   店小二也是修士,看到两个样貌不凡的修士带着一个凶恶的女鬼进来吃饭,并不感到奇怪,这里形形色色来往的人和鬼不计其数,他见得多了。   “三位客官,请问想吃些什么?”   聂更阑沉声道:“把这里的招牌菜端上来八个。”   说着,他看向身旁的老妪,“娘,您喝不喝酒?”   老妪点了点头。   聂更阑对店小二道:“再添三壶灵酒。”   店小二听到老妪居然是少年的母亲,总算露出一丝吃惊之色。   真是新鲜了,还是头一次看到活人带着鬼魂老娘进酒楼吃饭的。   店小二按捺下惊讶,记下少年所点的菜名,麻溜地下去通知厨房备菜了。   不久后,店小二带着人把菜端上来。   没想到有个伙计不小心碰到了老妪的胳膊,老妪当即发怒要把利爪刺入伙计的胸膛。   “对、对不起,小人不是故意的,”那伙计哭丧着脸道歉,“我一时没注意看岔眼了。”   老妪不依不饶,依旧凶神恶煞要动手。   聂更阑心一沉,上前把伙计从老妪手里扯开,一把将老妪抱住轻拍她的脊背,“娘,他不是故意的,不生气了。”   老妪被一具温暖的身体抱了个满怀,凶狠的表情霎时在脸上凝固。   慢慢的,举起的利爪垂落下去。   聂更阑察觉到老妪身体放松,再次轻拍她后背,接着退了开来。   “娘,吃饭吧?”   老妪无声地看他一眼,拿过桌上的筷子。   聂更阑心中稍宽,嘴角不自觉浮现一抹淡笑。   他朝白衣人的方向看了过去。   白衣人道:“我们陪沈夫人一道用饭。”   聂更阑点点头。   白衣人于是动手替他和老妪盛汤。   在吃饭的老妪看到这一幕,默默低下头,无声地继续咀嚼食物。   鬼怪没有饥饿感。   半个时辰后,老妪一直把桌上的菜都吃了个精光才停下筷子。   接着,目光直勾勾朝聂更阑看了过来。   “娘,吃完了,我带您逛街,好么?”聂更阑问。   老妪不置可否。   聂更阑于是带着她出了酒楼,往长街走去。   长街永远都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聂更阑陪着老妪一边走,一边试着询问她这一路上是如何到的鬼域。   但老妪丝毫不理会,只是瞪着一双鬼瞳望着街边一处处热闹的摊贩。   最后,她好奇地停在了一处投壶的小摊前。   这里竟也有人界才有的游戏。客人若是一连投中十支箭,就能拿走摆在石壶后相对应的那个礼物。   老妪目光倏而停在中间那个石壶后的一盏灯上。   聂更阑顺着她视线也看到了那盏灯。   这是一盏嵌着两颗白珠的月亮造型的灯盏。鬼域长街的灯火向来都是暗红色,室内的灯不是昏黄就是血红,到处都是一片幽暗朦胧。   而这盏月亮灯十分光明,能清晰地照亮提灯人以及方圆一丈以内的范围。   聂更阑轻声问:“娘,你想要这盏灯?”   老妪点点头。   摊主是个蓬头鬼,见状吆喝道:“三千冥珠投十支箭,全都投中就能拿走后面的宝贝,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啊!”   不少鬼怪都围拢在一旁,试着把十支箭都投进石壶,边玩儿还边抱怨,“这些破玩意儿也就五百冥珠,也值得花三千冥珠拿到手,真是……”   尽管怨气很重,但他们依旧玩得乐此不疲。   这边,白衣人把装有魔晶石的一个储物袋递给了摊主。   摊主嘿嘿一笑,把十支箭交给他们。   聂更阑拿着十支箭,对老妪道:“娘,我若能拿到这盏灯,就送给您。”   老妪面无表情看着他。   聂更阑不再说话,握着箭来到明灯对应的那个石壶前站定。   与虚实不定的鬼魂不同,他乃是有血有肉的修士,再加上修炼时四肢的力量得到过强化,因此十支箭很快就全都投进了石壶。   那些凑热闹的鬼怪都惊呆了。   这个游戏对他们来说难如上青天,因此才会不断有鬼怪过来尝试。但这对修士而言也没这么易如反掌吧?!   聂更阑拱手朝摊主道:“多谢摊主。”   摊主骂骂咧咧地把月亮灯递给他,“他娘的,这游戏多久没鬼中过了,没想到来了砸场子的修士……幸好这厮没有要继续投的意思。”   众鬼顿时对他“嘘”声一片。   聂更阑把月亮灯交到了老妪手里,“娘,给您。”   老妪惊疑不定地接过明灯,似是没想到这个忤逆不孝的儿子怎么会对她如此温顺。   聂更阑道:“娘,再继续逛逛吧?”   他没等老妪说话,已经挽起她的胳膊。   老妪想龇牙凶他。   但少年的体温传递到她手臂上,奇异般透着一阵令人安心的作用。   老妪凶恶的表情渐渐消散,任由少年挽着手臂慢慢沿着长街走下去。   后方,白衣人默默跟上。   一个时辰以后。   三人绕了一圈,不知不觉已经逛回了“福鬼”客栈附近。   老妪终于将手臂从聂更阑手里抽出,不肯再走了。   白衣人想了想,示意聂更阑把老妪带回客栈。他则来到柜台前,交给掌柜三十万冥珠,吩咐让老妪在这里长期住下。   客栈大堂的东西方才差点被老妪毁坏,这会儿还心有余悸,闻言不由看了眼老妪,有些犹豫。   白衣人又拿出一百万冥珠,“损毁多少,从这当中扣便是。”   掌柜的这才喜笑颜开,接过储物袋立即给老妪登记,“客人,敢问姓甚名谁?”   聂更阑回道:“沈端枫。”   掌柜瞄了一眼他。   这小子,倒是没有方才众鬼议论的那般不孝嘛。   登记之后,聂更阑带着老妪上楼去了最豪华的“鬼”字一号房,看着她到处摸,到处看了一圈。   聂更阑望着老妪的四处转悠的背影,垂下眼睫,掩饰住又一次汹涌而来的鼻酸。   白衣人见状,清楚他们已经不能待在鬼域,于是对他道:“回去吧。”   “好。”   ……   聂更阑和白衣人要回无间魔域。   老妪得知他们要离开,竟然提着那盏月亮灯一路下楼,送他们来到客栈大门外。   聂更阑不敢再抱她,咬牙忍着泪意站定,生怕一时崩溃舍不得离开鬼域。   透过泪眼模糊的眼帘,他哑声凝视老妪:“娘,我走了。”   “您交代我的遗愿,我一定会完成。”   “我……我以后再来看您。”   老妪脸色忽然现出一抹不耐烦,凶神恶煞朝他挥手,开始赶人。   聂更阑脚步却仿佛被钉子定在原地,一步也无法动弹。   白衣人揽住他肩头,“走吧。”   聂更阑被白衣人搂着,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福鬼”客栈在视野里渐渐变小。   只余提着明灯的老妪静静伫立在原地。她没有进去,一直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直到走出很远,视野里长街满是暗红灯笼映出的一片血色灯火。   聂更阑依旧能清晰地看见远处那抹明亮的灯光。   幽暗鬼域,鬼汤黄泉,天地间唯有一盏明灯和老妪相依。   ……   在快要靠近无间魔域入口时,聂更阑忽然发了狂,眸中黑红魔气疯狂乱窜。   眼泪纵横之下,看不清四周的一切。   少年一道灵力劈向鬼汤黄泉街的匾额,下一刻又张嘴狠狠咬住白衣人的肩头。   他看不到娘了。   理智告诉他应该往前走,不要回头。前方的重担艰巨如山。   可心魔却在叫嚣,“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自小有父亲母亲宠爱一帆风顺成长,只有我历经苦难才终于知道母亲原来是爱自己的,可知道的那一刻我们已经天人永隔!”   少年把心魔的愤怒撕心裂肺喊了出来。   他眸中的黑红之气在急速往身体各处流窜,隐隐有爆发失去理智的征兆   白衣人一惊,迅速上前一道灵力劈在少年后颈。   少年两眼一黑,顺势倒在他怀中。   ……   聂更阑睁眼后已经是第二日。   幽幽抬眸时,发现自己在无间魔域的洞府之中。   恍惚了一阵,在鬼域发生过的事如潮水般袭来。和老妪最后相处的几个时辰,无论怎么回想都会潸然落泪,窒息得仿若沉进黑蓝的深海,根本无法透气。   聂更阑伸手,无声抹掉眼角的泪,吃力地爬起身。   白衣人恰好端着幻月花甘露进来了。   不消他提醒,聂更阑已经神色阴沉地端过甘露一饮而尽。   两人对离开鬼域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白衣人看着一壶幻月花甘露很快见底,开口道:“今日便双修吧。”   聂更阑神色沉沉看了过来。   白衣解释:“提升修为,双修必不可少。”   聂更阑哑声摇摇头,显然没有心情。   白衣人又道:“也罢,明日便带你去一趟石殿,见一见影幽。”   说着,转身要离开。   聂更阑蓦地一把将白衣人拽到玉榻上,眸色沉沉道:“别走。”   白衣人被他摁着一道躺了下来,颇为无奈:“你需要休息。”   聂更阑在颤抖。   白衣人诧异,微微偏头,这才发现他的眸子不知何时又红了。   体内属于另一人的意识告诉他,少年此时极度缺乏安全感。   白衣人心下了然,才刚与母亲魂魄经历过离别的少年,不容许他离开哪怕一息的时间。   于是,他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脊背。   聂更阑身体在发颤。   少顷,终于被白衣人安抚平静,于是吸了吸鼻子,沉声问:“去见影幽做什么?”   ……   翌日。   聂更阑跟着白衣人御剑前往魔林后影幽魔兽居住的石殿。   昨日,白衣人还未解释完,聂更阑已经疲累得闭眼睡了过去。此时,他接着昨日的话头继续道:“玄鳞魔珠已经到手,如今还缺几株石殿四周种着的幽冥草。”   “幽冥草能抑制影幽的黑红魔气,石殿四周种了不少。”   “若要幽冥草,必须得到影幽的许可。”   说话间,他们已经飞过魔林上方。   一路上,无数魔兽看到白衣人亲自现身,都纷纷伏拜在地,颤抖得不敢抬头。   流狱、暗影和孽梧三只魔兽也赫然在列。   待到两人掠过魔林,魔兽们才好奇地抬起头目送他们消失在魔林上空。   暗影魔兽道:“魔主这是带小魔主要找影幽大人么?影幽大人不是很讨厌他吗?”   别的魔兽冷哼一声:“什么小魔主,我们可不认,那小子就是一个卑贱的修士罢了!”   ……   聂更阑和白衣人慢慢降落在一处占地广阔的石殿面前。   石门重重,一道又一道一直往里延伸,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大门究竟在何处。   由于身负黑红魔气,一路上聂更阑碰到石殿散发出来的强大魔气,倒没有什么不适。   到了石殿,他才发觉此处的魔气深重得令人匪夷所思。   若不是石殿内种着大片的幽冥草,影幽魔兽恐怕早已魔气外泄伤了他。   白衣人道:“影幽或许一开始不愿见你,你先在此处等候。”   聂更阑点点头,目送白衣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石门之后。 第82章   目送白衣人身影消失在重重石门之后, 聂更阑目光开始在石殿四周逡巡。   每一道石门皆是镂空的,且将近十丈之高,人站在面前会生出一种自己是蝼蚁的渺小感。   聂更阑想象着影幽魔兽庞大的身躯从一道道石门穿门而过, 迅速往石殿游走而去。   那场景想必异常诡异震撼。   石殿上空,漂浮着丝丝缕缕由黑红魔气笼罩而成的结界, 聂更阑与白衣人进来时并未受到阻拦。想来是因为白衣人是无间魔域的魔主,而他身上则含有黑红魔气, 因此不被排斥。   不过要完全踏入石殿, 依旧得经过影幽魔兽的认同。   片刻后,白衣人身形由远及近出现,下一刻瞬息出现在聂更阑面前。。   比预料中的要快。   白衣人道:“影幽要与你面谈,去吧。”   聂更阑一时愕然,指了指自己, “我?你不去进去么。”   白衣人摇摇头。   聂更阑心下了然。   影幽魔兽若是看不惯自己, 必定要处处刁难一番,幽冥草能不能拿到手还是个未知数。   聂更阑不由看向白衣人, 在后者目光的鼓励下,毅然踏上飞剑穿过了无数道石门往石殿而去。   从第一重石门到最终抵达石殿, 足足飞了快半刻钟, 可见石殿占地有多辽阔。   最后,终于停落在一间宏伟高大的石殿前。   殿门上雕刻着繁复而巧夺天工的石刻, 古朴奇诡,大多都是飞天的游龙在山峦间腾云驾雾。   难道, 影幽乃是是一只魔龙?   聂更阑收起猜测, 扬声开口,“在下聂更阑,特地前来石殿拜会, 还望前辈通融。”   一阵寂静后。   石殿大门轰然从里打开,刮出一阵强劲的妖风。   聂更阑被风沙迷了眼,下意识双手挡在眼前,紧跟着就被那阵旋风刮进高大的石殿之中。   “砰。”   身体被摔落到大殿光滑的地砖之上。   聂更阑忍着疼趴在地面,撑着手打算站起身,下一瞬,他透过光滑噌亮的地砖清晰地看到了上方有一个庞然大物在同自己对视。   那是一头巨大的金额巨蟒,瞳孔乃是暗红色,看着十分诡异幽森。   聂更阑在地砖的倒影上恰好与这双暗红巨瞳对上了视线。   他瞳孔骤然一缩。   这金额巨蟒的瞳孔比一个人的脑袋还要大。   他终于明白为何外面一道道石门有数十丈之高了。   而他此时身处的石殿更是辽阔无比,天花板是高大的穹顶,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体型的巨蟒,让他记忆瞬间回笼到了无量山秘境的某个时刻。   原来,石殿大门上的雕刻根本不是龙,而是一只只金额巨蟒。   “呵呵呵……”   一阵悠远空旷的回音在耳边响起。   金额巨蟒低沉的嘶嘶声清晰异常,“小子,看来你胆识不错,见到本尊并未吓得屁滚尿流。”   聂更阑掌心撑着地砖慢慢爬起来,看着那金额巨蟒扫着粗大的尾巴游走了整个辽阔的大殿一圈,最后缠绕在上方的一张巨大的宝座上。   他没看错,这巨蟒足足有一座山那般高大,它若是盘绕起躯体,能同时将一百个修士生生绞死。   “本尊?”聂更阑毫不避退地与金额巨蟒对视,反问道。   影幽魔兽:“没错,看来你还不知,这无间魔域的初始掌控者,正是我自己。”   聂更阑拱手见礼:“既如此,我该称前辈为魔尊。”   “影幽魔尊,晚辈今日叨扰是为了一件正事而来。晚辈得知贵宝殿四周种植了大量幽冥草,不知魔尊可否允许晚辈采撷十几株带走?”   影幽哈哈大笑,笑声在石殿中传出一阵又一阵回音,聂更阑的耳膜隐隐震动,泛起一股生疼感。   “我凭什么把幽冥草给你?”影幽吐着信子冷冷问。   聂更阑面无表情与它对视。   大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与此同时,聂更阑眸中的黑红魔气开始如同火花那般跳跃,闪动,直至魔气占据了整个瞳孔。   少年阴冷的嗓音在石殿中响彻:“无论有没有幽冥草,我体内会滋生出足够的黑红魔气,并且,还能任由其逐日扩大散发。”   影幽的暗红色瞳孔转了转,逐渐从少年的话里品味出一丝危险的含义。   很久以前,影幽因为拥有大量黑红魔气而能掌控整个无间魔域,直到现在,除了魔主之外,它也在魔域拥有着绝对尊贵的身份地位。   而少年话里则暗暗含着威胁的意思,没有幽冥草正合他意。他体内会逐渐滋生出更多更强大的魔气,最后成长为能与它抗衡的存在。   “呵呵……”影幽闷声笑了起来,到最后,转为邪肆的大笑,那条粗壮的尾巴扫来扫去,把石殿中的不少摆设扫了个粉碎化成了石渣。   “好,好!”影幽吐着信子发出嘶嘶声,“你胆子倒是不小!”   随着这句话落下,它长长的尾巴瞬间朝大殿中央的少年扫了过来。   尾巴带起劲风,再次把他扫落翻滚在地。   影幽声音森然响起:“你凭什么认为,可以依靠那点微末的魔气与本尊对抗!”   聂更阑心口闷痛,随即喷出一口鲜血,“呵,我迟早会突破金丹,元婴,化神,乃至更高境界的修为。”   “现在我只有筑基大圆满,已经能滋生出这种体量的魔气,假如突破更高层级的修为呢?”   少年吃力的话语阴冷无比,饱含了无尽的胁迫恐吓。   影幽不得不眯起一双巨大的红瞳静静注视起少年。   这小子此时的修为确实低,低到影幽只要扫一扫尾巴就能把他绞得神魂俱灭。   可他幽森的语气和阴冷的面容莫名透出一股不得不令人信服的气势。   聂更阑无声盯着宝座上双瞳的影幽,知道它在动摇,在思考。   他舔了舔嘴唇的血迹,昳丽面容沾满斑斑点点的血丝,显得格外妖诡。   “影幽魔尊,恕晚辈直言,您是否有同族或是后代遗落在无间魔域外?”   上方石座的影幽骤然抬首。   “你这是什么意思?!”它吐信子的嘶嘶声忽然如同沸腾的水,迫切焦急,火燎火绕。   聂更阑舔干净唇角的血渍,又抬首抹了把脸上的血丝,慢慢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在我娘留给我的秘境里,发现有一只金额巨蟒与你体型无异。”   “而那处秘境,只有我才能进去。”   影幽的粗壮的尾巴忽然激动地甩来甩去,这一次,居然把殿内的石柱扫断,穹顶隐隐传来轰隆声。   聂更阑不禁抬头往上看。   影幽一双暗色红瞳闪烁着异芒,吐出信子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只金额巨蟒,眼瞳也是暗红色?”   聂更阑看到穹顶没有塌裂,放心地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回答:“是。”   “这等庞然大物并不多见,我印象深刻,不会记错。”   他止住话头,扫了眼影幽快速转动的红瞳,接着道:“若那金额巨蟒与您同源,它在秘境里的消息一旦传出,恐怕流月大陆不少大能会将那方秘境踏平了——”   “嘶嘶嘶!”影幽愤怒地再次将尾巴扫荡而起,“不!”   聂更阑见状,心知扔出的筹码已经稳了,“影幽魔尊,十几株幽冥草对你来说不过沧海一粟,我的修为若是顺利突破,也必定会有余力保护好我母亲的秘境,不是么?”   大殿内,一阵长久的寂静盘亘在空气中。   倏而,影幽魔尊慢慢发出冷笑,“呵呵呵,不愧是魔主的枕边人。”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聂更阑朝它拱了拱手,“魔尊谬赞。”   影幽睁着一双暗色红瞳静静盯着下方的少年。   良久,它缓缓开口:“不过是十几株幽冥草,拿去便是。”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   白衣人在数道石门之外等了不到小半个时辰,之后便看到聂更阑御剑流星般朝自己飞了回来。   他远远已经看到,少年衣袍上沾满了鲜红血污。   聂更阑甫一落地,白衣人已经快步迎上前,“受伤了,怎么回事?”   说着,他一手抚上聂更阑脊背,朝他体内输入灵力,同时另一只手祭出一枚丹药塞入他口中。   不消片刻,几息后,影幽尾巴将他扫落的伤势已经在渐渐缝补痊愈。   聂更阑才看到衣袍上的血渍,于是施了个清洁术。   他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展颜一笑,像一只邀功的小狗,从储物袋里拿出那十几株幽冥草递给白衣人,“拿到了。”   白衣人接过幽冥草,沉声道:“它为难于你?”   聂更阑潇洒地一摆手,“它为难我很正常,你此前不也早就猜到了么?”   “回去吧。”   他不欲多作解释,也不打算告知白衣人自己和影幽的交易。   白衣人不勉强聂更阑,将幽冥草收好,带他御风飞往幻月花丛的方向。   片刻后,两人落地。   踏入幻月花范围时,白衣人禁不住提醒:“既然拿到了幽冥草,须得立刻将其融入玄鳞魔珠,将你的黑红魔气压制了。”   “否则魔气过盛,只会影响修仙大道,也无法完成沈夫人交代的遗愿。”   聂更阑脚步倏然刹住,望向白衣人神情再淡然不过的脸。   “怎么?”白衣人见他忽然停下,出声问。   聂更阑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你还不肯承认么?无名前辈,或者说,无名道友?”   从一开始,他心里便有一个隐约的猜测,但一直未得到证实。但在“福鬼”客栈里,白衣人为了安慰他自然而然说出了无量山秘境和他母亲的事,也就间接证明,他确实是无名青年无疑。   “什么意思?”白衣人眸子微动,但也只是那一瞬间,情绪很快被淡淡压了下去。   聂更阑冷笑道:“为何装作不认识待在我身边同我历练?”   “又为何,第一次在聂家庄遇到我,没有杀了我?”   白衣人定定与少年对视,面上淡然沉稳,未曾显山露水。   聂更阑又道:“传说中白衣人噬杀残忍,暗害的修士不知何几,那些人,究竟是不是死于你手中?”   对于这个问题,他心中早有答案,可他就是想亲口听到白衣人坦白,将一切同他和盘托出。   他在等,等眼前的人一个答案。   半晌,等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白衣人眸色讳莫如深,定定与少年对视。   “是。”   只一个字,让聂更阑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唇色骤然发白。   “你骗我!”   少年咬着牙,怒容形于色。   白衣人是不是心狠手辣残忍噬杀之人,他难道不清楚么?   可他宁愿用这样的谎话欺骗自己,也不愿对他坦陈一切。   聂更阑咬着后槽牙,气得浑身都在抖,“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   白衣人始终在沉默。   聂更阑终究要离开这片魔域,与其对他眷恋情根深种,不如让他怨恨自己。   只要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离开。   聂更阑再也忍受不了,眼中的黑红魔气滋滋闪烁,血液也不断往头顶翻涌。   “轰!”   他一把将白衣人推到在大片幻月花丛中,把人压在了身下,巨大的动静溅起了尘土和残花,也惊飞了不远处的一大群魔鸟。   “说!”   他揪着白衣人的衣襟将其扯得凌乱不堪,满脸怒容低吼:“真相是什么,说!”   白衣人一双幽深的瞳仁盯着他,开口的话却是:“静心定神。”   “魔气不能再扩散了。”   聂更阑冷笑一声,低头狠狠咬上他冰凉的唇胡乱亲吻。他手也不甘心恶劣地掐着白衣人大月退,在其腿根内侧下了狠手。   身下的白衣人呼吸顿时变得粗重。   他将聂更阑掰开,喘着气道:“你……”   聂更阑气极而笑,钳住他下巴毫无章法地继续亲,很快在白衣人唇边留下一连串透着晶莹的水渍。   另一头,流狱、暗影和孽梧三头魔兽被两人倒下的动静惊动,已经悄然来到这边的幻月花丛。   “哎呀,这不是魔主和小魔主吗?”   “他们居然幕天席地就……”   “还以为人的习性与我们不同呢。”   幻月花丛里,聂更阑听到魔兽们的议论声,恶劣因子更甚,狠狠一口咬在白衣人胸口。   白衣人闷哼出声,瞬间扬手在三丈以内的范围落下一道结界。   聂更阑却开始扒开白衣人身上的衣袍,露出他大片坚实的肌肉——   这一些系列动作牵扯到尚未痊愈的伤势,让他唇色略微泛白,额间隐隐渗出细汗。   白衣人哑声哄他,道:“运转剑诀与天地合璧,莫要浪费了时机。”   聂更阑只是怒极而笑,“凭什么?”   白衣人再次出声,语气透着无奈,“时间不多了。”   时不待我,沈端枫在等他,鲛人公主也在等他。   聂更阑闻言,长睫颤动,随即发狠般又是一口咬在他肩头。   遂终于开始运转起两种功法。   白衣人这时一个翻身,将彼此的姿势倒转过来,把聂更阑压在了下方。   后者才费了一番力气发狠,此时已经没办法再抵抗,只能任由白衣人引领着主导,是以尤为不甘心,两唇相接时,刻意地在对方唇和舌尖啃咬。   血腥味同时在口腔弥散开来。   白衣人无奈,却无法责备他,只能任他动作。   接着,功法开始运转,聂更阑骤然弓起身体。   又是熟悉的截然不同的两种疼痛在体内冰火两重天交织翻滚。   高大的幻月花丛晃荡激烈,密密麻麻的花枝被翻来覆去压倒了一大片。   白衣人蓦地瞥见少年新雪般的肌肤被幻月花锐利的荆棘刺伤,擦出一道道血痕。   他眸色微怔,心疼地望着那些血珠。   下一瞬,他一个翻转将双方位置颠倒了过来。   聂更阑气喘吁吁伏在他身上,眼尾泛着绯红,“怎么?”   白衣人哑声道:“不若回洞府。”   他捏着聂更阑的手臂抬起,“你受伤了,此处皆是荆棘,恐怕……”   两人依旧相拥着,聂更阑眉心和眸子泛起难而寸的痛苦和愉忄兑,“不。”   他又一次狠狠咬在白衣人肩膀处。   “不回。”   下一瞬。   白衣人眸子微闪,喉间传出低低的米且重喘息,与少年逐渐过渡为青年的低沉重合叠加,逐步变为勾人旖旎的动人乐章。   结界外。   暗影、流狱和孽梧几只魔兽在绕着结界打转。   它们看不见结界中的情形,只知道里头的情形应当十分激情似火。   “两位魔主真是把我们当外人了,”流狱魔兽嘀咕,“咱们魔□□.合可从不藏着掖着,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孽梧魔兽呸它,“你才说了人与魔兽习性不同,还想观摩两位魔主双修,真是异想天开!”   在它们低声交谈的过程。   结界里一片活色生香,喘息不止,幻月花香和某种气息糅合,钻入鼻腔,满是诡香媚意。   两人知道几只魔兽在绕着结界转悠,亦能听到它们的谈话。   几乎有那么几个瞬间,聂更阑同魔兽的眼睛对上,恍惚间总以为他们能透过结界看到他与白衣人此刻的情形。   这种视觉和听觉上的冲击给他带来极大的刺激感,眼尾绯红若霞,吟动不止。   于是乎,天地合璧和剑诀运转得更为火热炽烈。   白衣人知道他伤势未愈,沉声哄劝:“无须这般……”   可聂更阑心魔作祟,这会儿偏偏是个说东往西的性子,一个力道猛地收紧。   白衣人眸色迅疾充斥幽暗,扬手彻底脱了外袍散落在花丛中,抱着聂更阑又是一个翻转将他掣肘在身下。   “受不了了?”聂更阑眼睫被汗水打湿,坏心眼地问。   白衣人确实忍耐不住。   罢了,这功法看来还得增加运转力度。   下一息,聂更阑低哑的声调骤然化为银河皎月中破碎的星辰。   旖旎氛围蔓延充斥了整个结界。   而他们身下大片被压倒的幻月花受到浇灌,竟奇诡地渐渐重新直立起来,绽放出更为妖冶的光芒。   这时。   暗影魔兽嘀咕道:“我是不是嗅到什么香气了?”   流狱低声道:“你不要命了?不怕魔主一个不高兴把你脑袋摘了?”   孽梧:“一定是你知道两位魔主在做什么,因此嗅觉受到迷惑,以为有什么气味飘了出来!”   结界中。   两人都听到了。   聂更阑一颤。   顿时身上一片泥氵宁。   外头,暗影魔兽道:“走了走了,不能再打转了,适可而止,保命要紧!”   “魔主和小魔主看起来很幸福,就足够了!”   说着,三只魔兽甩着脑袋和尾巴渐渐在幻月花丛深处走远了。   大脑空白之际,聂更阑勉强睁开沾湿的眼皮,茫然地想:“幸福么?”   至少现在算是。   也许珍惜眼前人才是正确的选择。   至少,幻月花丛里,玉榻上,药池中,以及心疼时对他的轻抚,他能感受得到白衣人不轻易显露的心迹。   此时此刻。   幻月花丛里,被压倒了无数遍的花朵倔强而顽强地直立了一次又一次,盛大的光芒将交织的身影包裹其中,无比艳丽诡媚。   ……   迷迷糊糊的梦境中,耳边似乎传来轻微的叹息。   “瞒你,非我所愿。”   接着,眼皮子感到一阵强烈的光落下。   原来已然天光大亮。   聂更阑在一阵撕裂般的酸痛中睁开眼。   不止疼痛,还有某处地方传来的冰冰凉凉的触感。   他一惊,探手摸了摸。   白衣人不知何时已经替他上了药膏。   他咬牙,掀开被子下地。   才洗漱穿好衣服,白衣人已经进来了,叮嘱他将玉盘里的幻月花甘露喝光。   “喝完后,便可以开始压制你体内的黑红魔气。”   上次在鬼汤黄泉外,聂更阑眸中的黑红魔气已经渗透了一些到身体里。   此事确实迫在眉睫。   聂更阑把幻月花甘露一饮而尽,听着白衣人讲述如何操作玄鳞魔珠。   原来玄鳞魔珠也自带一股黑红魔气,魔珠有聚合魔气的效用。若是要压制魔气,须得将幽冥草化入其中,以达到更为稳定巩固的收拢魔气的效果,将魔气压在识海中。   来日,再慢慢寻以解法将心魔摘除,魔气自然也就随之消散了。   至于之前聂更阑体内的紫色魔气,在昨日第四次天地合璧与剑诀同修后,已经消减了一大半,待到第七次同修结束,也就无须再担心。   聂更阑了解之后,颔首道:“来吧。”   白衣人便祭出从鬼楼拍卖场拿到的玄鳞魔珠,另一手开始捏诀,慢慢列出了一个散发绿芒的小型阵法。   玄鳞魔珠逐渐升空,悬在阵法中央。   白衣人再将十几株幽冥草散落在阵法的十几个方向,渐渐地,幽冥草开始融入内里。   不过片刻,包含了幽冥草的玄鳞魔珠落于白衣人掌心。   “准备好了?”   聂更阑再次点头,在玉榻上盘腿而坐,调戏入定。   白衣人神识出窍,化作流光钻入聂更阑的识海之中。   一进去,他不禁为眼前所见感到悚然。   聂更阑此前本就一片暗沉的无边水域,上空已经逐渐渗入丝丝缕缕的暗红魔气。   事不宜迟。   白衣人把玄鳞魔珠一扬,魔珠光芒四溢,顿时飞向上空。   平静的水面开始波涛汹涌。   暗红魔气被魔珠迅速吸收。   须臾后,波浪滔天的水面重新恢复平静。   玄鳞魔珠静静悬挂在聂更阑灵识上空,大盛的光芒恢复为初时的模样。   白衣人的神识踏着水波一路来到聂更阑的神识面前。   “做什么?”属于聂更阑的神识阴沉沉开口。   白衣人摇摇头,“只是检查你的神识有没有被暗红魔气侵蚀。”   “目前看来,似乎——”   聂更阑迅疾打断他:“有。”   白衣人略一挑眉。   聂更阑的神识迅速飘过来将白衣人的压倒在平静的水面上。   昨日在幻月花丛的双修历时三个时辰才堪堪结束,他嗓子喑哑不已,到现在还未恢复。   他哑声道:“我神识被魔气侵蚀,要不要替我化解了?”   “我忽然发现,比起幻月花,让平静无波的水面翻搅起浪花,似乎更为刺激。” 第83章   两团神识搂抱着躺在水波之中滚做一团。   聂更阑本欲在识海主导一回神交, 可才摁住白衣人的神识,遽然发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得卷入其中。   “嗯……”   他喉间溢出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动静,遂睁大眸子。   他不是把白衣人的神识摁倒了控制在自己身下, 怎么会?   白衣人唇角勾起,有些无奈地望着气极眼尾又绯红的少年, “神识一旦相交,便为神交。”   “第一次神交时的情景都忘了?”   聂更阑再次睁大瞳孔。   第一次神交时他稀里糊涂并未察觉到这些细节, 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愉悦包裹, 整个神识都处于冰凉又炽热的气息中。   思及此,他气急败坏要从白衣人身上撤离,“分明是我先动手,为何被x的是我!”   可白衣人的神识已经不容许他离开。   一双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已经牢牢攀上他的双臂。   聂更阑挣脱失败,咬牙, 被迫伏在白衣人身上。   白衣人的神识忽然飘飞, 带着聂更阑的神识开始悬空慢悠悠的飘荡旋转。   紧跟着,又加快飞行速度, 沿着广阔的识海到处留下标识。   因为幅度剧烈的原因,聂更阑只觉得□□, 死死与白影神识交融, 不敢放,也没力气放开。   他整个人化在一团暖融融的棉絮般柔软的身体里。   但又不是绝对的柔软。   只要那团白影神识不放开, 他就将永远流荡在白影给予的欢慰之中。   无论他怎么奋力挣扎打算反客为主,都是失败。   神交时传递的触感清晰真实, 无论白影碰他哪里, 总能像春火燎原一般陷入浩瀚如烟的天地情网中。   最后,他恼怒异常,索性一口咬在那团白影神识上。   自然对白衣人是无关紧要。   并且还能得到低沉的鼓励:“再咬几口?”   聂更阑恼得索性不动了, 任由他动作。   没想到自己偷袭不成功,反被白衣人又占了一次便宜。   到了最后,聂更阑实在承受不住,神识窝在白衣人神识中沉沉睡去。   白衣人静静望着怀里的人,将之分开,把他抱到识海中央的莲花座放下,躺好。   自己的神识接着飞出了聂更阑的识海之外。   而聂更阑的身体本体此刻也睡倒在了地面。   白衣人将他拦腰抱起,走回玉榻边将人放下,盖上被子。   神交一遭,他自己倒是精神奕奕,少年疲倦得眼皮子都抬不起,即便阖着眸,依然能窥见眼尾的泪痕和绯红。   倒是与他脸上阴恻恻和不甘心的神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少年的神识对自己来说,还是过于弱小,以至于只能被动由他主导。   白衣人无声伸手,撩起少年垂落在面颊的一缕发丝。   “还是不够警惕。”   “识海以后可不能随意让人进出。”   白衣人低声说罢,静静坐着凝视了熟睡的少年许久,许久。   ……   聂更阑在昨日神交累得失去意识之际,受到白衣人的提醒运转了梦莲妙法。   在梦中修炼了一整晚,第二日醒来时,他整个人容光焕发,昨日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失去的力气恢复了两倍不止。   一下玉榻,他就看到石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幻月花露。   聂更阑略一挑眉,咬牙盯着那碗幻月花甘露凝视一阵,直接将其当成了空气。   昨日他偷袭没有成功,反而被白衣人狠狠摆弄一顿,如何能甘心。   他今日都不会再碰白衣人递过来的任何东西。   赌气的人径自去了丹药房,自己盛了一碗幻月花甘露一饮而尽。   之后,他没有刻意去找白衣人,而是提剑去了幻月花丛小径寻暗影魔兽陪他练剑喂招。   流狱、孽梧魔兽则在一旁观战。   聂更阑运转修炼心源剑法已有四次,在双修的加成下,他对于剑诀已经有了自己的感悟。   虽然白衣人当初并未给剑诀起名,但既然丘宿鱼传授的剑法唤作心源剑法,聂更阑也就顺势将白衣人的剑诀成为心源剑诀。   在暗影魔兽的陪同对练下,他依然时不时会被它爪子、尾巴拍伤。   “小魔主,”暗影魔兽担忧地看着聂更阑面颊划开了几道血口子,“要不要歇息半个时辰再接着练?”   聂更阑才被它的魔气在腿上扫出一道裂缝,衣袍也破了数个洞。   “不必。”   聂更阑杵着剑身一跃而起,迅速和暗影魔兽拉开距离,“对战时敌人不会给我喘息和疗伤的机会,再来。”   于是,幻月花丛再次花飞飘零,剑光碎风。   眼看练了两个时辰,聂更阑渐渐有些乏力,流狱和孽梧魔兽见状,在旁忽然问道:“小魔主,昨日您和魔主双修战况如何呀?”   聂更阑心神一凛,双眸划过一抹幽暗。   孽梧道:“那还用说么,滋味必定是特别美妙,魔主这么厉害,哦,小魔主也很厉害,他们的气味我都嗅到了……”   聂更阑提剑的手一抖,咬牙冷冷扫了眼孽梧和流狱,劈向暗影的灵力瞬间增加了一成。   流狱和孽梧相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小魔主还是潜力无限得,只是缺乏一点激励,战斗力这不又迅速回血了。   ……   聂更阑足足练有三个时辰才终于觉出一丝疲倦。   他浑身已经冒出无数道细小的血口子和划痕,因为神交而暂时压制住的伤势也开始泛起痛意。   修炼不得不暂时中止。   暗影魔兽陪他打了三个时辰,丝毫不感到疲累,轻松地甩着尾巴把幻月花扫得飘散落入尘土里,顺便夸赞道:“小魔主有伤在身还能坚持这么久,可见小魔主天资确实非凡,毅力也着实惊人。”   孽梧和流狱纷纷甩着脑袋表示赞同。   聂更阑撑着剑坐在花丛中,神识激荡不止,慢慢调息过后才睁眼看向他们:“不够。”   “还是太弱了。”   于是乎,他歇息半个时辰后直接去了魔晶石山脉,把体型更大的魔晶石绑在自己双手和双脚上,接着回去和暗影魔兽对练。   废寝忘食练了一日,他并未看到白衣人,也不觉得奇怪。   直到日月星辰轮转,他回到洞府才终于记起,自己似乎一整日没见到他了。   石桌上,那碗幻月花甘露还静静摆在原位。   聂更阑目光扫视一圈洞府,皱了皱眉,直接去了隔壁的洞府。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冰凉的石床。   似乎今日一整日都无人在此待过。   聂更阑心下一凛,记起那碗石桌上的幻月花甘露,迅速返回隔壁,走到石桌前端起那碗甘露。   玉碗一拿开,赫然发现底下压着一张明黄色的传音符。   他将玉碗放下,捏起那张传音符输入一道灵力。   符篆接收到灵力波动,立即传出白衣人的淡淡嗓音。   “有事外出,按时喝幻月花甘露,好好修炼。”   聂更阑倏地攥紧传音符,瞳孔缩了缩。   白衣人竟出了无间魔域。   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了?   一想到白衣人今日一整天都不在魔域,他不过是在干巴巴地单方面置气,就按捺不住脾性将传音符撕了个粉碎。   他竟连话也不肯当面与他说,宁愿只留下一道传音符。   倏地,聂更阑识海中的玄鳞魔珠开始一闪一闪绽放出黑红交织的暗芒。   他当即就地打坐调息,开始平复攒聚在魔珠内的魔气。   冷静。   白衣人一定是事发突然走得匆忙,因此只能留下传音符。   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等便是。   一边默默安慰自己,他一边将四溢出来的丝丝缕缕黑红魔气压回魔珠内。   震荡的识海重新恢复宁静。   聂更阑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心头烦躁,心神不宁。   他忍下一剑将石桌和玉榻劈为齑粉的躁动,提剑快步出了洞府,重新在幻月花丛练起心源剑法。   直到月上中天,他才双腿打着摆回到洞府。   他刻意不运转灵力消除疲累,也不服丹药,就这么让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没想到,白衣人第二日依旧未归。   暗影魔兽几个看到聂更阑无精打采出现在幻月花小径上,都吃了一惊。   “小魔主这是一夜没休息好?”   “不对,小魔主应当不会这么疲倦才对,怎么不用灵力消除疲劳呢??”   聂更阑无精打采坐在小径边缘,不顾锐利的荆棘摘下一朵幻月花,眸色阴沉沉地盯着看了许久。   流狱魔兽啊了一声,“我知道了!难道是魔主不在,小魔主觉得伤心,寂寞了?”   孽梧和暗影顿时恍然大悟。   聂更阑阴恻恻的目光扫了过去,“你们知道他离开了?”   流狱魔兽:“不知道呀,昨日不是没见到魔主吗,今日也没见到,这都快午时了呢。”   “魔主不在,那就是有事要办,小魔主别难过了,魔主会回来的。”   聂更阑不声不响,忽然提起剑飞往幻月花丛深处,开始舞起七七四十九式一整套心源剑法。   足足练了三十多遍也不喊累,漫天的幻月花飘零飞落,还有好些残花打着旋落到了暗影魔兽它们面前。   孽梧魔兽小声道:“我没记错吧?小魔主削飞的那处幻月花,好像就是昨日同魔主双修的那片花丛?”   流狱魔兽顿时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原来不是。”   孽梧魔兽“咵咵”甩尾巴,“花瓣都削成渣子了,看来小魔主很生气啊。”   这一日,聂更阑依旧把自己练到疲倦至极,索性连暗影魔兽新添的伤痕也不治疗,在玉榻上倒头就睡。   第三日,第四日,白衣人依旧没有音讯。   第五日亦是如此。   慢慢的,第五次同修的日子近在眼前,白衣人却始终不曾现身。   即便聂更阑已经知晓白衣人事出有因,也禁不住一遍遍有所怀疑,因而他在整个魔域翻找了个遍。   自然是毫无所获。   他清楚白衣人有要事在身,此前,他就曾在流月大陆各个地方现身,给修真界带去很长一段时间的动荡不安。   他这两日想通了,既然自己与影幽有秘密交易,便也不能强求白衣人将一切告知于他。   于是,他只能按捺住郁闷和暴躁,等对方回来。   可直到第八日,当日理应是他们第五次同修的日子,聂更阑却始终见不到白衣人的身影。   他开始惶然,感到不安。   整个魔域只剩下一处地方没找过了。   聂更阑立即御剑飞向东南方魔林后面的石殿。   穿过魔林到了地方,他用灵力将声音扩大了数十倍朝影幽大喊:“他在哪里!”   影幽的声音穿过无数道石门森然而来:“你找魔主?”   “哼,别以为我们有交易你就能随意使唤本尊!”   影幽说着,嘶嘶吐着信子,忽然道:“据说你与魔主近些时日双修频繁,你还有过发情期?”   “呵呵,你发情到我这儿找有何用,还是回去吧。”   随着它最后一句话落下,聂更阑识海的黑红魔气再次震荡四溢,将识海搅得翻腾不息。   “哗啦!”   聂更阑眸中魔气闪动,一剑劈向高达十丈的石门。   石门上隐约裂开一道缝隙,顿时石渣碎裂飞溅。   影幽的嘶嘶声再次震怒传出:“臭小子,要发疯到别处去,我这里——”   “等等。”   大殿中,影幽甩了甩长而粗壮的尾巴,忽然间嗅到了魔域远远之外的气息。   “呵呵,”它咧开血盆大口,“魔主已经回来了。”   石门外发狂的聂更阑握着剑的手一颤,剑身抖动不止。紧跟着,疾速踏上剑往洞府方向飞去。   终于快到时,他在幻月花小径远远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顿时弃剑落地,整个人飞奔过去把白衣人扑了个满怀。   白衣人没设防,被他撞得后退一步,手里却稳稳扶着少年的双臂。   他诧异之际将少年扶起,却瞥见他眸中的魔气在闪烁,心一沉,“为何魔气会从识海中扩散而出?”   聂更阑仰头,眼眶早已泛起水雾通红一片,仰头恶狠狠道:“不明白?”   白衣人只是定定与他对视。   聂更阑嗓音忽然嘶哑,一字一句开口:“你消失了整整七日。”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白衣人神色不定,低声道:“我留了传音符,没看到么?”   聂更阑眼神发狠,隔着衣料一口咬在他锁骨上。   白衣人顿时感到锁骨传来濡湿温热的触感,仿佛有犬齿在啃咬,细密的痛意虽然微不足道,但也无法令人忽视。   他不反抗,任由少年足足啃咬了好一阵,才看到他慢慢松看开来。   “看到了又如何,”聂更阑眸子依旧充斥狠色,“你没说过要回来。”   白衣人似是没想到他竟能将自己这句留言曲解成风牛马不相及的意思。   没想到聂更阑眼睛一红,噼里啪啦开始掉泪,“你伤势好了?若是在外遇到危险……”   他说到一半卡了壳,白衣人却明白了。   原来是担心他的安危。   白衣人拍拍少年的脊背,替他顺气,“我的伤势已经痊愈,无须担心。”   “死不了。”   聂更阑却又再次发狠,捉住他下颌又亲又啃,气息不稳喷洒在白衣人脖颈,令他酥痒得想制住发狂的人,但见他如此,偏生又不忍心,只能由他胡来。   聂更阑喘着气问:“你如何能保证?”   白衣人瞥向已然凌乱的衣襟,无奈地摸摸他的鬓发,“我修为乃是大乘。”   “陨落,没这么容易。”   聂更阑再次在他锁骨上发泄般留下一道道痕迹,仰头睁着一双水雾朦胧的眸子注视他,“这七日你究竟去了何处?”   “说实话。”   白衣人被最后一句威胁般的语气弄得无奈又好笑,“无须瞒你。”   “我伤势痊愈已经能出魔域,于是去了一趟青丘拜访狐族,寻求解除你体内发情之法。”   聂更阑眸色一怔。原来,他是为了自己才离开魔域么?   上次在鬼公主的大殿内,白衣人询问了鬼算生聂更阑身上是否有异,鬼算生只瞟了少年一眼便呵呵笑起来:“他身上有狐族的上古禁制,若不除去,不定时的发情期便会降到头上。”   白衣人以拇指轻轻拭掉怀中之人的泪花,继续道:“不过依现任狐族族长所言,这禁制依旧须得完成下禁制之人的承诺,才能化解。”   聂更阑垂眸,咬住唇,神色沉沉不语。   过了好一阵,他才仰头看向白衣人,“何必非要解除?”   “什么?”   聂更阑语气笃定,“你不是在我身边?何必一定要解除狐族的禁制。”   白衣人淡淡勾起唇,“总有我不在的时候,届时岂不是害了你?”   聂更阑不再反驳。   心中却对此不屑一顾。   即便他之后要回到宗门,那也可以与白衣人见面,只要一个传送阵,或是一件法宝,他就能立即赶来见他,不是么?   白衣人不知聂更阑心中所想,只觉得他对自己眷恋与依赖日益渐深。   时间不多了。   ……   当日,他们进行了第五次同修。   结束后,白衣人在七日内未曾离开过无间魔域,以免聂更阑黑红魔气再次泄露。且,他往玄鳞魔珠内增加了二十株炼化的幽冥草,以更好地压制魔气。   白日里,白衣人陪着聂更阑练心源剑法,到了夜里,则被他缠着在玉榻上又亲又摸。白衣人让他别闹,只会换来少年魔气发作的威胁和更为黏人的纠缠。   而在剑法上,聂更阑也有了进一步的领悟和突破,虽然暂时还不能与暗影魔兽相匹敌,但也能勉强躲过它的不少强劲攻击。   尽管依旧会留下不少伤痕。   第六次同修后,聂更阑明显发觉体内的紫雾魔气只残余了一丝,浑身的力量充盈不少,并且,能开始流畅地躲闪暗影魔兽的攻击并减少受伤的次数。   白衣人在幻月花丛旁的石桌端坐,放下杯中的甘露,淡声开口:“你的打法过于不要命。有时还是须得以保全自身为上策。”   暗影魔兽乐呵呵道:“小魔主的躲闪如今比一些元婴期还要熟练呢!不仅能看穿敌人意图,还能隐藏下一步作战目标,学会声东击西了。”   “嚓、嚓、嚓。”   聂更阑停下剑,踩着幻月花丛一路走到石桌边白衣人面前。   他心情难得晴朗,单手摩挲着白衣人的下颌,懒洋洋问他:“我进步了,有奖励么?”   白衣人握住他作乱的手,拉着他在石凳坐下。   聂更阑偏不,长腿一跨顺势坐到了他腿上,还要挑衅似的觑着他的表情。   白衣人无奈地由着他开始拨弄自己一头如瀑的青丝,淡声问:“想要什么奖励?”   聂更阑把他的发丝同自己的缠绕在一处,打了个漂亮的死结,极力思考后,他给出一个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答案:“给我亲一下。”   白衣人哑然失笑:“这就满足了?”   不等聂更阑出声,他又道:“下次双修地点任你选,这个奖励如何?”   聂更阑终于扬了扬眉。   地点由他挑选?   意思是,除了无间魔域,还能去别的地方?   聂更阑于是道:“能出魔域?”   白衣人微微颔首,唇边似有淡笑,“你体内魔气只差一丝便可祛除干净,确实已经能出入魔域。”   聂更阑却对地点无所谓,只是对主导者一直耿耿于怀,于是掐着他下颌道:“地点由你决定。”   “但姿势由我决定。”   白衣人再次勾起唇,漆黑的眸子与他对视,口吻再淡然轻松不过,“好啊。”   聂更阑眯起眼,打量他半晌。   见男人神色泰然自若,于是不再怀疑。   幻月花丛那边,几只魔兽看到两人亲密暧昧的姿态,已经甩着尾巴悄然离去。   ……   很快,第七次天地合璧与剑诀同修的日子已然来临。   白衣人知道聂更阑一直想出去,当日便带着他飞往距离无间魔域一百里以外的非月城。   两人皆戴着帏帽,双双并肩进了一家“天临”客栈。   掌柜热情地问:“两位客人,可是要住店?”   白衣人要说话,聂更阑已经抢在他前头开口,“一间天阶客房。”   白衣人则默默拿出储物袋付了九枚上品灵石,聂更阑再次抢在他前头回答,“住三晚。”   掌柜接过灵石,眉开眼笑道:“好嘞客官,小二,过来带客人上楼!”   两人跟着小二上到最高一层的天阶三号客房,待小二走后,聂更阑顺手取走了自己和白衣人的帏帽。   白衣人问:“为何不许我说话?”   聂更阑答得理直气壮,“你在修真界声名狼藉,若是被人认出来会有麻烦。”   白衣人:“即便我是人人喊打的魔头,你也愿意待在我身边?”   聂更阑倏然瞪起一双阴沉的眸子,这些日子以来,白衣人应当能够明白他的心思,却为何忽然这么问,以至于他开口时是咬着后槽牙说话的,“我心匪鉴,不可以茹,然,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白衣人呼吸凝滞,下一瞬,很快收敛了神情将他打断:“先逛非月城,再回来……”   说话间,他已经看到聂更阑沉着脸将方才从大堂拿来的十壶酒放到桌上,打开了塞子。   白衣人“双修”二字落回了喉咙里。   聂更阑扬手示意白衣人过来坐下,阴沉沉道:“先双修,再逛。”   白衣人挑的地点他很喜欢,非月城繁盛热闹,与白衣人一同进出客栈让他有种和道侣过着平淡却又温馨日子的幸福感。   聂更阑已经隐隐期待起稍后即将到来的双修。尽管他方才十分不爽。   见他先是不高兴,态度又这般笃定,白衣人无奈,只能坐下陪他喝酒。   聂更阑觑着白衣人的神色,替自己和他斟了一杯又一杯,慢慢的,拿着酒杯的手也在颤抖。   他并未运转灵力排除酒气,打算让酒蒙蔽神经。   喝到最后,聂更阑已经双眼迷糊,颤颤巍巍端起酒杯还要再同白衣人干杯。   “不能喝了。”白衣人夺过他手里的杯子,放下。   聂更阑已经足够醉,双眸绯红朦胧无边,心知时机已到,借着醉意坐到了白衣人腿上,如同那日在幻月花石桌旁一般。   “你说过,姿势任我选。”   说罢,聂更阑以手抬起白衣人下颌,唇啄上他冰凉的唇。   也许因为醉了,他始终勾不到男人的舌头,只觉得对方灵活异常。   这顿时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势必一定要缠住对方的舌.尖。   于是,一场追逐战开启。   片刻后,聂更阑被白衣人缠住,重重扫了扫上颚。   他浑身一颤,顿时腿软脚软,整个人趴在白衣人胸膛之间。   待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力气全无,就连腰也彻底软了下来,整个人仿佛化为一滩春水。   聂更阑长街陡然颤了颤,顿时又羞又恼。   他的作战计划里包含了把白衣人亲服,再进行第二步,把他睡服。   如此,以后在上的大权才能由自己掌握。   可怎么会这样……   聂更阑浑身软得如同一只猫儿一般,被白衣人攻陷时,终于在酒精蒙蔽大脑理智之下溢出哭腔。   “哥哥。”   “不是说好……嗯……让我在上……嗯……” 第84章   然而已经不再有转圜的余地。   聂更阑已然力气尽失, 神智全无。   他越是挣扎着想夺过主导权,越是惹得白衣人呼吸粗重,结果反而弄巧成拙。   偏偏白衣人还在他耳边不断“厌烦”地提醒他:“别忘了运转剑诀与天地合璧。”   聂更阑又羞又恼, 下意识便是脱口而出:“我偏不……啊……”   白衣人叹气,来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脾气如同一个小孩般幼稚。   于是只得道:“不运转功法, 修为只能永远低于我。”   打不过白衣人,就永远做不了上面那一个。   聂更阑眼睫又是一颤。   只能用力一咬唇, 饱含晶莹雾气的眸子终于极力挤出一丝理智。   天地合璧终于开始运转, 剑诀也跟着开始在体内进行大循环,将最后残余的紫色魔气进行驱除。   过程中,他仍不放弃,一直在找机会上位。   可浑身上下每一处经络实在太舒服,形势所逼之下, 只能缴械投降。   因为无计可施, 他只能不停使唤白衣人以解心头郁闷。   后者一一满足他的要求,把身下之人伺候妥帖。   渐渐地, 影幽所造成的伤势也在同修功法之下渐渐痊愈。   紫色魔气和伤势所造成的剧痛已经完全消除,剩下的, 只有白衣人所带来的——   “饶、饶了我……”   白衣人听着聂更阑连叠声的求饶, 略为不解。   “为何每次双修过后仍旧会同上次一般疼?”   聂更阑如何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快死了。   七七四十九式的剑诀已经运转完毕, 天地合璧仍在继续。   房中,早已备好的浴桶在冒着氤氲的热气。   聂更阑被汗水黏湿了眼皮和鬓发, 推了一把白衣人, “抱、抱我到浴桶。”   白衣人于是抱着他从床上下来,一边走,一边来到浴桶边, 一个纵跃进入浴桶。   这一系列动作又让聂更阑陷入新一轮的激烈功法运转中。   顿时,宽大的浴桶水面翻腾激荡不止。   到最后,天地合璧的功法足足运转了三个时辰,聂更阑眼皮子沉重如铅,已然靠在白衣人怀中睡着了。   到了最后一息,他依旧暗自恼恨自己不争气,为何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浴桶中,两人静静相拥,水珠从两人面颊低落至优美的肩颈,再顺着腰线和胸膛沿路而下滑落水面。   白衣人啄了啄怀中之人的唇,抱着他跃入另一个干净的浴桶,将之洗净,又小心地涂了药。   到此为止,两种功法已经全部运转完毕。   白衣人正垂眸凝视床榻上的人,恰逢此时,一道水镜在空中忽然发出亮一闪一闪的亮芒,对面似乎在请求联络。   他一挥手,水镜渐渐浮现出一张与他有着三分像的面孔。   清鸿剑尊此时正在寒池里静坐,下颌线与面颊轮廓的线条尤其绷得格外紧,白衣人甚至能察觉出他语调似乎透着异样。   “是今日?”   “嗯,结束了。”白衣人淡声道。   清鸿剑尊略微这才松开紧蹙的眉心,却不料漆眸转瞬间瞥到水镜中靠在白衣人怀里面色潮.红的少年。   准确来说,这已经是一张青年的面孔,比他上次在天境峰附近遇见时气质已然成熟许多。   清鸿剑尊漆眸有寒芒闪过,冷声道:“既然结束,便按照计划行事。”   白衣人:“自然。”   挥去水镜之前,清鸿剑尊眉头依然紧蹙,嗓音冷淡地开口:“姿态过于亲密了。”   说话间,水镜在渐渐消失。   恰在这时,龙从大殿那头飞了过来,刚好看到已经消失了一半的水镜。   “哥!”   “这白衣人也太胆大包天,居然还搂着那人赤身同你展示,这也太——”   “唰。”   水镜彻底彻底消失。   客房中的白衣人眼睫轻眨,手一扬,给自己和聂更阑穿上衣服。   “轰隆隆!”   蓦地,天边传来隐隐震耳的雷声。   赫然就在客栈头顶。   白衣人眸色一凝。   旋即轻拍熟睡的聂更阑面颊。   “别烦我……”熟睡的人在梦中发出一声咕哝。   而在客栈外,非月城中来来往往的修士都驻足仰头看着天边乌云开始汇聚,半边天空都被泼墨般染上浓重黑色。乌云里携带的闪电见之心惊,大有好好劈下一道惊雷的趋势。   “这是谁啊,居然在城池中渡劫?”   “应当是个新手,否则怎么可能在人烟嘈杂之地渡劫。”   “不一定啊这位道友,这雷云威势不小,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修为,不应该是个新人吧。”   “那就不清楚了。”   “你们看,是在天临客栈上方,怎么会有人在此渡劫?难不成直接在床上双修了雷劫忽然而至?否则怎么也该算出劫雷大概的日子,找个清净地避开吧!”   非月城中修士们议论纷纷之际,却忽然看到天边的乌云和劫雷似乎在淡退,大有一副消散的趋势。   有人指着天空惊呼:“怎么回事?劫雷怎么还会消失的?难道那位即将渡劫的道友陨落了?”   而在天临客栈上空,有两道人影已经如飞鸟般掠过上空,在结界的掩护下迅速往北方飞去。   “没消失!”大街上,另一个修士大叫,“你们看,那些乌云似乎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果然,众人看到大片滚滚黑云和雷电往同一个方向电光火石般奔腾而去。   聂更阑被空中冷风吹得已经彻底清醒,之前喝下的灵酒也已经被功法运转之下消散蒸发了。   “我……”他嗓音嘶哑正欲开口,倏而发现自己在同白衣人疾行。   而在身后,是一道又一道闪电和雷云在气势汹汹追赶而来。   无尽的黑云和嘶鸣的闪电近在咫尺,压迫感十足,令见者不禁为之胆寒。   白衣人在他耳边沉声道:“准备渡劫。”   聂更阑心下一凛,无声点头。   瞬息间,他们已经去了百里之外。   白衣人带着聂更阑来到一处荒无人烟的野外,将他放下之后在其上空迅速笼下一层结界,防止劫雷提前落下。   “入定打坐,祭出法宝!”   聂更阑依言照办,一一甩出几件法宝后,开始盘腿坐下。   白衣人见状,当即把他头上的结界撤了。   一直在上空发出“轰隆隆”可怖声响的劫雷,终于得以当空一道又一道以雷霆之势空劈下。   白衣人则在旁边替他护法。   雷劫比上次突破筑基大圆满还要声势浩大。   聂更阑坐在荒野之中,被一道又一道雷劫劈得口吐鲜血。   身上也到处遍布雷电辟出的焦黑痕迹。   每一道雷劫劈下,聂更阑皆是神魂受到剧烈震荡,胸口随之发闷。   很快,他身上衣袍已经被鲜血染得鲜红刺目。   挨到第十三雷劫时,耳边倏而传来白衣人沉稳的嗓音,“用法宝!”   聂更阑眸色一闪。   那是母亲和师兄留给他的宝物,他舍不得……   “你的目的是撑过劫雷,突破修为。”   耳边,白衣人淡淡的提醒如惊雷般炸响。   聂更阑一咬牙,开始飞快地从储物袋祭出法宝。   他一直以来的最大渴望,不就是提升修为么?母亲和师兄一定失望他能好好利用留给他这些天材地宝。   闷雷轰隆作响。   法宝一件接着一件扔出,如流水般悬浮于四周同他一道抵抗轰然劈下的劫雷。   虽有法宝相助,聂更阑此前受到的劫雷创伤依旧在。   等到最后一道劫雷劈下,乌云消退,天光终于开始放晴。   聂更阑一直撑着的一口气终于紧绷松散,身体软倒在地。   白衣人惊鸿掠影般而来,及时将他扶住揽在怀中。   聂更阑浑身被劈得黢黑,衣袍碎裂了无数洞口,身受重伤切意识混沌,看起来马上就要陷入昏迷。   白衣人立即将无数颗灵丹妙药没入他口中。   聂更阑忽然挣扎起来,他嘴角依旧沾着血迹,手上亦是。   “我,我……”   他颤抖着手,试图抓住白衣人的衣襟。   一只有力的手将他的手握住。   白衣人声调奇异般地宁静柔和道:“你已经金丹中期了。”   聂更阑眸子迅速睁大,眉间浮现一丝淡淡的喜悦。   “咳咳……”他蓦地又从口中咳出一滩血。   “看在我今日突破金丹中期的份上,你、你能不能认了我?”   他已然有些神志不清,说话有些胡言乱语。   白衣人不由低垂了头,“什么?”   “师兄,你为什么还不肯认我?”   伴随着这一句喃喃,聂更阑视线逐渐模糊成一片。   白衣人漆眸微凛。   下一瞬,耳边传来一阵阴冷放肆的笑声。   聂更阑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听到了魔尊稹肆久违的阴邪嗓音:“呵呵,白衣人,别来无恙!”   他心神震荡之下,当即陷入了昏睡中。   白衣人将人稳稳揽在怀中,缓缓起身,眸子清冷扫向来人。   蓦地,他二话不说掌心一道灵力劈向稹肆。   “哈哈哈!”稹肆闪身躲开,身后的一棵参天大树当即被拦腰劈裂截断。   “白衣人,你伤势痊愈后实力倒是比之前更为强劲了!这段时间你龟缩在魔域深处都在做什么?”   稹肆风流的桃花眼一扫,目光在他怀里的青年肆无忌惮地逡巡。   “哟,小美人似乎长大了不少,气质越发出尘脱俗了。”   比起上次在桐月城雅香楼和鲛人公主处瞧见的,聂更阑少年的面容已经完全褪去青涩,透出一丝较为成熟的气质。   白衣人神色沉冷,当即把怀里的人放进乌月宝盒。   紧跟着,又是一掌更为强悍的灵力朝着稹肆轰然袭去。   稹肆纵横跳跃闪躲,身后的一方小山丘被强大的灵力气墙齐齐斩为齑粉。   稹肆心有余悸看着那烟尘四散的一堆又一堆碎石,又是几个纵身跳跃避开灵力气墙产生的余波。   “呵呵。”   稹肆笑得邪肆而诡魅,“让我猜猜,你躲在魔域的这段时间,该不会是同这个叫聂更阑的灵音宗弟子双修了吧?”   白衣人神色寒凛,沉默不语,掌中灵力顿时化作剑气劈向稹肆。   “哈哈哈哈,被我猜中恼羞成怒了?”   稹肆放声大笑,一边躲避一边讥讽,“怪不得,上次聂更阑还是个小小筑基,方才挨过雷劫已然突破了金丹中期!”   “至于你么,你压制了修为,否则怎么也该有所提升才是。”   白衣人剑气泠然,化作一虹清鸿骤然落下。   稹肆冷笑一声,旋即与他在这荒野之中斗起法来。   ***   梦里,聂更阑不停摇晃着头。   额头间有细密汗珠淌下。   他被一黑黢黢的人影包围,雾气在四周弥漫,而在包围圈之外,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靠近。   “师兄。”   “白……”   轮到呼叫白衣人时,他却叫不出口。   他始终未能得知他究竟姓甚名谁。   于是乎,聂更阑只得朝两人同时发出呼救,“救救我,师兄……”   丘宿鱼和白衣人两道身影逐渐融合为同一个,形成一张模糊的面容。   聂更阑揉了揉眼睛,似乎看不清那张脸。   他再次揉了揉眼睛。   奇怪。   一只手似乎在触碰的眼皮。   床上,青年骤然睁开一双沉郁的眸子从梦中惊醒。   原来是他自己的手搭在了眉眼处,乍然一醒还以为遭人袭击了。   聂更阑从冗长暗沉的梦境中醒来。   他从床上慢慢坐起身,环视一圈屋内眼熟的摆设后,记忆瞬间回笼。   双修,金丹中期的雷劫,白衣人。   稹肆!   在昏迷之前,他们在荒山野岭遇到了魔尊稹肆!   聂更阑心一提,迅速下床。一片忙乱之中,他渐渐发现自己身上因为雷劫而造成的伤势已经痊愈。   浑身上下的皮肉完好如初,衣服也早换了一套崭新的。   是白衣人。   聂更阑心下稍松。   若不是安然全身而退,他不可能有机会给自己疗伤和换衣服。   可眼下屋内并无人影。   聂更阑静坐几息,觉得他应当是暂时有事外出了,于是坐到桌旁的凳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灵茶。   于是乎,昏迷前浮现的那丝淡淡的喜悦随之重新冒出心尖。   ——他已经成功突破了金丹中期。   他能感受到,自己丹田中央正悬浮着一枚圆形金丹,正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并且,也能清晰感知出四肢以及全身的力量都明显比筑基期强了一倍不止,视力和耳力也不同往日,更为清晰明了。   从此以后,在他突破元婴之前,他的寿元将有长长的五百年之久。   聂更阑不禁抬起手,细细查看自己小臂上的青筋和纹路。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在修真界活得这么久。   五百年。   他还可以同白衣人有很漫长的一段时光岁月可以度过。   “嗡嗡。”   “嗡嗡。”   他储物袋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聂更阑从储物袋里找到那东西,看清那是什么后愕然不已。   原来竟是他收在储物袋里两个多月的灵音宗弟子玉牌。   上次在无间魔域他发现玉牌无法联系宗门和同门弟子,从那时起便收起了弟子玉牌。   没想到此时居然看到玉牌在微微绽放出亮芒。   聂更阑立即注入灵力,里面的通灵世界已经弹出一道淡蓝色的界面。   “聂更阑,聂更阑。”   “是你吗?”   “如果能看见我的消息立刻回复我!”   “聂更阑,你还活着吗?”   “你在排行榜上的名字从灰色忽然变成正常颜色了!你还活着吗!”   “如果还活着立即回我讯息!”   是许田田。   聂更阑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他立即以灵力在界面留下一行字,“是我。”   “对不起,之前无法打开通灵世界,我以为玉牌损毁,因此一直没能联系你们,让你们担心了。”   没想到许田田似乎是一直守在另一头,几乎是下一瞬就回了消息。   “真是你!你还活着!”   聂更阑已经能想象出弟子玉牌那头许田田张牙舞爪激动的场景。   “对了,你现在在哪?”许田田又赶紧发了一句消息过来。   聂更阑正要回复,这时,视线忽然被桌上摆在茶盘边的一张字条吸引。   继而慢慢拿起那张字条。扫视过上面的字句后,因为许田田而舒展眉眼的神情也瞬间变得沉重阴郁。   他的指尖在颤抖。   “安全,勿寻,珍重。”   聂更阑呼吸一滞。   勿寻,珍重……   聂更咬牙将那张字条揉成一团拢在手心。   这必定不是白衣人所留。不,字确实出自他手。   这上面所留定不是他所想的意思。   聂更阑胸腔下的心脏开始猛烈颤抖、跳动。   “唰。”   他豁然起身走出客房,大步往一楼大堂而去。   客栈掌柜的正在柜台算账,他对聂更阑印象颇为深刻,看到这个气质不凡的修士下来立即热情地打招呼,“道友,休息得可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比起昨日,这小道友似乎一夜之间气质发生了巨大变化,从青涩少年蜕变为了气质阴郁的青年,就连眉眼也添了几分沉冷。   聂更阑不答掌柜的话,只沉声问道:“与我一同来的那位道友去了何处?”   掌柜吃了一惊,“你不知道么?你那位道友早就已经走啦,他没与你知会一声?”   掌柜瞧见青年的神情迅速转为阴冷,心知那位戴着帏帽的修士已经不辞而别,不禁唏嘘。   “道友,生离死别在所难免,分离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你也别太——”   “房费付了?”青年忽然问。   “啊?”   十几块上品灵石已经迅速放在柜台上。   下一瞬,青年已经御剑从客栈的窗口迅速飞驰而出。   掌柜大叫:“哎,灵石早就付过了,你们这是——”   青年已经飞远了。   ……   聂更阑控制飞剑在非月城上空一寸一寸开始寻人。   他不信。   白衣人一定在逗他,就如同丘宿鱼时常对他做的那般。   他怎么可能扔下他离开。   此前聂更阑表示过要回灵音宗。   可正常的分离不应该是当面道别,依依不舍地分开么?白衣人却不声不响,不告而别。   半个时辰后,聂更阑御剑搜寻遍整了个非月城,丝毫不见对方的身影。   金丹中期的目力和耳力非比寻常,他自觉自己并未看错听错。   青年眉眼的沉郁迅疾化为一道阴鸷的暗芒。   想了想,他调转剑头,往西北无间魔域的方向踏月流星般驶去。   “嗡嗡、嗡嗡。”   弟子玉牌一直在传出淡淡光芒。   聂更阑强压下心头的冷戾,迅速扫了一眼通灵世界界面。   “聂更阑,你怎么不回讯息了,你是不是不安全?你到底在哪,现在要去哪?别不回信让我担心啊!”   聂更阑面无表情注入一行字:“无间魔域。”   接着,他收起玉牌再也不看,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往西北方驶去。   通灵世界中,许田田大惊失色,“你别去!无间魔域危险!”   然而聂更阑已经没有回音。   ……   金丹期的御剑速度已经和筑基期今非昔比。   约莫五六个时辰后,聂更阑从剑上纵身跃下无间魔域上方的悬崖。   这里依旧同他和聂云斟初到时一模一样。   魔域上方紫雾缭绕,与白云蒸腾缭绕纠缠在一起形成诡异的景象。   聂更阑神色沉冷,眸子有火光在闪动。   他一咬牙,火速往悬崖上方纵身一跃。   上次,他便是从这里被聂云斟推了下去,之后便落入白衣人怀里被他救下。   白衣人想甩开他,没这么容易。   若他重伤,他不信他会无动于衷。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做好了再次被紫雾穿透身体血流四溅的准备。   可下一刻,他被一道刚猛强悍的气墙挡了回来。   “砰!”   聂更阑被重重抛飞摔回了悬崖上方。   他不明所以爬起身,往四周一看,自己竟还在悬崖上方。   怎么回事?   聂更阑神色茫然,继而再一次跳入那方紫雾缭绕的魔域之中。   可结果还是一样。   他再次被无情地反弹回到了悬崖。   “砰!”   身体狠狠摔在嶙峋石堆之间,皮肉和衣袍被尖利的石子刮破划伤,顿时血流如注。   聂更阑不死心,咬牙再次尝试。   一次,两次。   三次,四次,五次……   无论尝试多少次,反弹的灵力将他摔回多少次,留了多少血,他依然无法踏入无间魔域半步   可分明上次他是进得的。   聂更阑眼眶一红,逐渐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白衣人特地在魔域入口设置了禁制。   并且似乎是特地为他而设。   他再也无法进入无间魔域。   纸条上“勿寻”两个简单的字,在此时看来似乎真实到近乎残忍。   为免他找上门,他是铁了心不想再见到他么?   聂更阑已经感觉不到身上被石尖划破的刺痛,失魂落魄连连后退几步。   不可能。   就在昨日,他们还曾紧密相连,互相亲吻彼此。   白衣人神色温柔,说要带他到修真界的城池游玩。除了鬼域,他们还未曾一道同游过。   至少,还未曾以他坦白丘宿鱼的真实身份同游过。   聂更阑眸中骤然蒙上水雾,突如其来的血丝充斥眼眶,令他眼眶发酸,鼻尖更甚。   他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运气灵力撕心裂肺大吼:“难道你此生都不打算再见我吗!”   悬崖下方幽静昏暗,对面山峦黢黑静谧,只有山风和松涛阵阵,此外并未再传出一丝动静。   青年嘶吼的回声飘荡一圈之后又转回了魔域上方。   泪水潸然落下。   识海中玄鳞魔珠在隐隐震动,魔气似有溢出的征兆。   青年眸色森冷,下一刻,召出飞剑升到空中。   恰在这时,两道身影倏而现身,两道不同的嗓音不约而同传来。   “聂小友!”   “聂更阑。”   聂更阑眸子雾蒙蒙扫过去,识海中疯狂乱转的魔气隐隐有片刻的凝滞。   眼前出现的两个人,一个是灵音宗的独孤苍眠,另一个,赫然是灵音宗的宗主元千修。   “聂小友,你没事可太好了。”元千修说着疾驰朝聂更阑而来。   独孤苍眠忽然出声阻拦:“慢着,他身上似乎有魔气……”   元千修眉毛一扬,同独孤苍眠对视一眼,两人疾如雷电般飞身来到聂更阑眼前,两股强大的灵力迅速将其裹挟带回了地面。   聂更阑眉心一紧,再次扬声嘶吼道:“放开我!”   “别动,我与独孤真君替你压制体内的魔气!”   元千修说着,示意独孤苍眠和他一块动手。   聂更阑却撕心裂肺大叫,吼声引起后面一片森林震荡,无数灵兽飞鸟受惊纷纷逃窜而出。   “无须压制魔气。”   “我要去鬼域见他!”   元千修眉心一皱,“你要寻何人?” 第85章   随着元千修话音落下, 聂更阑识海中的魔气再次动荡,平静的识海水面开始掀起飓风般的骇浪。   就连他一头青丝也开始无风鼓胀,似有狂风平地而起乱舞。   聂更阑一字一句如同风雨雷电交加的汹涌的海面透着森然:“白衣人在鬼域, 我要见他!”   “鬼域?”   元千修和独孤苍眠相视一眼。   两人都默认这小弟子是为了找白衣人寻仇才如此愤恨滔天。   “聂小友,你此次是特地到魔域向白衣人寻仇?可为什么又说他在鬼域?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们不知道, 鬼域有进入无间魔域的入口,聂更阑若当然要去鬼域试一试。   他黑红魔气涌动的眸子在疯狂转动, 似有从眸子里溢出的征兆。   一转身, 踏上飞剑就要离开。   元千修迅速拉住他,神色分外担忧,“聂小友,你须得同我与独孤真君一道回宗门。”   聂更阑一侧头,魔气忽闪之下骤然祭出一把剑, 剑光闪过寒凛之气化为两道灵力分别劈向元千修和独孤苍眠。   两人同时闪身避开, 聂更阑紧跟着又是一道剑气追踪而来。   尽管惊愕,元千修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剑法!”   独孤苍眠神色淡漠, “宗主,弟子魔气发作, 你还有闲心称赞。”   “独孤啊, 我记得聂小友离开宗门前可是只有筑基中期吧?如今竟然已经突破金丹中期了,”元千修一边闪避聂更阑的剑气, 一边道,“看来他此次出门历练所获机缘不小啊!”   聂更阑眸子森冷, 眼里没有其他, 只要阻拦他前往鬼域寻人阻,一切皆是阻碍。   他说话间,他识海的魔气仿若蒸腾的沸水, 玄鳞魔珠压制着的黑红之气从里钻出丝丝缕缕,瞬间将一小块识海搅腾得天翻地覆,上方亦是阴云密布。   于是乎,下一式剑招,剑光大盛,一剑化为三道剑光朝元千修两人袭去。   “轰!”   元千修和独孤苍眠瞳孔圆睁,纷纷从三道剑气中擦身而过险险落于平地上。   元千修的一缕发丝轻飘飘降落到了地面。   “嗬!”   他瞪大眼睛,再次和元千修交换一个眼神。   “聂小友,”元千修看到眼前目光森寒的青年,“你修为乃是金丹中期,但剑气所达的威效竟达到了元婴期,这是怎么回事?”   独孤苍眠:“应当是他受魔气影响,心魔控制下,修为能有所短暂提升。”   元千修惊叹不已:“无间魔域的魔气竟有此等歪门邪道的效用?这会对修士本身造成一定损伤把?”   “自然。”独孤苍眠道。   聂更阑森冷眸光再次一闪,剑气如雪山高巅的冰凌冷冷横扫挥向二人。   “元婴期的威力,”元千修这次有了防备,一个纵跃避开寒凛剑意,“这都能在宗门领一个小长老的职位当当了。”   独孤苍眠眉头一皱:“宗主,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哎呀我知道,我这不是说说么,若是聂小友真到了元婴,可以到执事堂,或者——”   元千修说着,猝不及防聂更阑的一招“星河倒灌”平地掀起一道道灵气气墙。   这一招运用了十成十的灵力,险些把元千修和独孤苍眠削得翻了跟头。   “我们大意了。”独孤苍眠眼光毒辣瞬间看出问题所在,“魔气蛊惑下,他的威力又增进了一个小境界。”   元千修看向他,两人略一点头,同时飞身而上,一人甩出一道缚仙索,一人同时朝聂更阑发起攻击。   这次,两人的威压全都释放了出来。   聂更阑终于避无可避,双手被缚仙索困住再也动弹不得。然而眸子的黑红魔气还在流动四溢。   识海的玄鳞魔珠仍在嗡嗡响动。   元千修从储物袋拿出几块极品灵石,“聂小友,你没了双手也能调息打坐吧?把这几块灵石的灵气吸收了,好压制你体内的魔气。”   聂更阑眸色阴森,剧烈挣扎之下仍旧挣脱不开那道缚仙索。   元千修叹息道:“这缚仙索可是高阶法宝,以你金丹期的修为是无法挣脱的。”   “此次你下山历练虽然收获颇大,但白衣人可是无间魔域的魔主,你要找他寻仇,恐怕你们之间还存在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元千修话音才落,天边传来一道愤怒的厉斥:“白衣魔头,往哪里逃!”   独孤苍眠和元千修同时看向天边。   森林上方逐渐落下一个黑影,离得近了,终于能看清来者是何人。   “临雾宗宗主?”元千修眯起眼,盯着那道身影逐渐飞到悬崖上方,转眼间已经降落在他们面前。   临雾宗主恼怒异常,朝着无间魔域下方扬声示威:“魔头,你残害我宗门弟子,在修真界亦是手段狠辣杀人如麻,速速出来受死!”   无间魔域下方一片寂静无声,只有紫黑的云雾在翻腾缭绕。   元千修吃了一惊:“林宗主,贵宗也有弟子遭到了白衣魔头杀害?”   “没错!”林宗主愤然收剑回鞘,朝无间魔域狠狠瞪了一眼。   “我们接到被害弟子信号迅速赶来,没想到白衣魔头已往无间魔域方向逃了,我气愤之下率先赶来探路——”   林宗主恼怒异常,然而话未说完,旁边忽然传出一道森冷阴鸷的嗓音。   “不可能。”   林宗主诧异看过去,发现是一个神色阴翳双手被缚仙索捆住的青年。   “元宗主,这是?”   紧跟着,林宗主又问青年,“道友,你这是何意?”   聂更阑冷冷睨着他,“白衣人不可能杀害临雾宗弟子。”   “道友何出此言?”林宗主冷笑一声,“我还是头一遭遇见替白衣人说话的。”   “本门弟子在半个时辰前遇害,我们赶到时那名弟子已经神魂俱灭,血肉四分五裂,连个全尸都不曾留下。”   “你若是不信,百里之外还有本门的长老和弟子在处理那名陨落弟子的后事,不妨过去看看?那岩石上还留有他的血书,曰白衣人杀我!”   “本门弟子遇害,宗门长老和同门弟子都悲痛不已,道友若是不信也不必阴阳怪气说风凉话!”   元千修这时道:“林宗主,白魔头杀害了贵宗弟子后往无间魔域来了?”   “自然!”林宗主冷冷扫了眼被缚仙索捆住的人,“否则我也不会率先赶过来探路!”   聂更阑却只是发出低低的嘶吼,“白衣人不可能杀害临雾宗弟子!”   林宗主勃然大怒,“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替白衣魔头说话!”   独孤苍眠:“林宗主息怒,这乃是本门的一名弟子。”   “什么?”林宗主大惊失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千修道:“林宗主见谅,本门弟子为魔头的魔气侵袭,心魔一时无法抑制,因此才胡言乱语冲撞了林宗主。”   “哦?”林宗主这才仔细打量起青年,终于瞧见了他眼中流散四溢的魔气,“怪不得,我还纳罕世风日下竟有人替那魔头说话,原来是神智失常了,也不怪乎你们要用缚仙索将他捆了。”   林宗主说着,愤恨望向那无底洞一般的无间魔域,“这白衣魔头着实可恨!如今修真界人人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说时,他再次打量被反捆双手的青年,神色颇有些诧异,“元宗主,不过我还真是有些好奇。”   “贵宗这位弟子居然能在白衣魔头底下逃生?据我所知,凡是修为低的无一例外都逃不过魔头的残害。我看他也只有金丹而已,这又是怎么回事?”   元千修:“林宗主,我与独孤真君亦是觉得奇罕,聂小友能捡回一条命着实奇异,我们也是才遇到他,这不,正要将他带回宗门压制心魔疗伤。”   林宗主点点头,忽然又道,“等等,聂小友?”   “他该不会就是此前那位落入无间魔域、与我临雾宗卫子野几名弟子一同历练的那位聂更阑?”   此前,临雾宗还曾送过挽联到灵音宗。   元千修亦是记起此事,尴尬地点头,“是。”   “本门弟子忽然发现弟子玉牌能联系上聂小友,因而我与独孤真君特地前来把人带回宗门。”   林宗主的眼神渐渐变了,神色冷冷打量着为缚仙索所困的聂更阑。   “聂道友,”他开口道,“两个多月前你跌落无间魔域,人人都以为你丧命无疑,可如今你身中魔气从魔域活着逃了出来。”   “聂道友可否告知我等无间魔域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聂更阑缓缓抬头,一双淡琉璃般的眸子充斥遍布阴森冷戾,“呵呵。”   他只吐出两个字,忽然间开始剧烈挣扎。   “嘣!”   只见那高阶的缚仙索竟然在一息之间崩裂断开!   元千修睁大眼睛急速后退,一边高声道:“这可是高阶的缚仙索,如今竟然对他没用了?!”   独孤苍眠,“林宗主,请退后!”   林宗主早已已经连续几个纵跃避开躲到了一处巨石后面。   眼看聂更阑要再次逃跑,元千修和独孤苍眠出手同时往那道身影射出两道灵力。   青年竟然在半空中急剧扭转身体,同时一道剑意朝后方袭去。   电光火石之间,速度比之前还快了数倍。   元千修躲避不及,左臂蓦地被那寒凛剑意削伤,血肉顿时飞溅。   “宗主!”   独孤苍眠拉着元千修连忙闪到一旁。   元千修迅速服下一枚生肌丹,又以一道灵力封住了流血的伤口。   “不妙。”   “聂小友的修为在魔气影响下又提升一层,竟达到了化神期的威力。”   也难怪他方才毫无知觉,只用了对付元婴期的灵力防御,没想到他的修为竟短时间内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独孤苍眠沉声道:“看来普通手段已经无法将其压制,只能动用法器了。”   元千修颔首,于是,独孤苍眠从储物袋里祭出一件镇压厉鬼邪肆的法宝赤霄伏魔盘。   这乃是上古一位大能所炼制的专门克制邪魔的法器。   元千修皱眉:“这赤霄伏魔盘会不会太小材大用?聂小友应当还不能到达——”   “轰隆!”   又是两道风雪般森寒剑意落在二人脚边。   元千修一个翻滚就地避开那道剑意。   方才在他脚边的巨石已经炸成了一团团烟灰,瞬间被悬崖上的阴风吹得消散无踪。   “就赤霄伏魔盘,快!”元千修摇摇头,看向前方那道身形高大的青年。   不知何时,青年已经比初时进入宗门的那个青涩少年变化了很多。   聂更阑身上所附身的魔气出自无间魔域,他们对这种魔气还一无所知,不能再掉以轻心。   独孤苍眠点点头,朝聂更阑迅疾飞身而去。   后者心知他们祭出了棘手的法宝,迅速跳上剑要御风而逃。   “来不及了!”独孤苍眠厉喝一声,手中的赤霄伏魔盘绽放出一道八卦形状的阵法。   光芒四射之下,光影般迅速往那道修长身影激射而去。   “铛!”   一道巨大声响发出之后,聂更阑的身形迅速淹没在赤霄伏魔盘里。   元千修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滴。   奇也怪哉。   头一次对付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如此棘手,且还是本门的弟子。   今日这脸可丢大了。   元千修看着独孤苍眠把赤霄伏魔盘收进储物袋,“独孤啊,你回去不会把我被本门金丹弟子所伤之事透露出去吧?我可是还要这张老脸的。”   独孤苍眠扫他一眼,无语之极。   林宗主此时从巨石后方慢慢走出来。   方才聂更阑与两大高手对阵的一幕完全落在了他眼里。   “元宗主,独孤真君,这聂更阑身中魔气竟然能短时间内诡异的提升修为,实在匪夷所思。”   “且观他身上并无任何异常之处,完全是一个活生生正常人。”   “恕我直言,恐怕你们这位弟子对无间魔域底下的状况会有所了解。倘若能知己知彼,今后对付白衣人也会事半功倍。”   元千修道:“林宗主,聂更阑如今为心魔所压制,恐怕不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   林宗主一笑,呵呵道,“元宗主,恐怕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是,不如把这位聂更阑交给四大宗门一同审问,宗门联盟起来法宝众多,集思广益,定能从他嘴里撬出一丁点儿消息。”   此话一出,元千修神色瞬间冷淡几分,“林宗主,慎言。”   “聂更阑不是贵宗弟子你们自然不心疼,他如今心魔在身,当务之急是赶回灵音宗解除心魔,而不是被绑回去审问。”   “再者,也请林宗主注意措辞,他并未杀人放火,也不曾犯下任何滔天大错,何来审问一说?”   独孤苍眠冷冷睨着林宗主,“临雾宗放肆如斯,难不成是翅膀硬了想同灵音宗决裂拔剑相向?”   林宗主正要再说,这时天边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轰然落在耳边。   “我赞成林宗主的提议!”   三人纷纷朝空中看去,来者的身影渐渐放大,最后,林宗主看清来人面容,顿时惊喜招呼出声:“原来是于阁主。”   来者,正是春雨阁阁主。   于阁主很快落到地面,徐步来到三人面前。   几人相互寒暄过后,林宗主对独孤苍眠道:“真君方才言重了,林某并无决裂之意,我们四大宗门一直以来和睦共处,可不能因为这一件小事而让联盟分崩离析啊!”   于阁主对元千修二人拱手道:“宗主,真君,恕在下直言,流月大陆这段时日一直活在白衣魔头横行的阴影里。”   “若这位聂弟子能交代出有用信息,对我等对付魔头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因此,于某甚是赞同林宗主方才的提议。”   “难道,灵音宗就不想知道无间魔域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么?”   元千修先是干笑几声,继而来回打量林宗主和于阁主两人,接着才慢吞吞开口,“若要了解无间魔域状况,也不能置灵音宗弟子于不顾,他如今心魔在身,二位应当不聋,怎的今日始终听不懂元某的话?”   于阁主脸色亦是有了变化,“元宗主言重了!于某只是认为,聂更阑的心魔若是祛除,恐怕会伤及他心神,记忆也有所损毁,不若趁他还算清醒之际问清楚,这样一来我等也能安心了。”   “我凭什么要向你们交代!”   蓦地,一道充斥阴冷的声音从赤霄伏魔盘中传出。   元千修朝独孤苍眠挥挥手,后者立即向伏魔盘注入一道灵力,里面便再也没传出任何动静。   林宗主将视线从伏魔盘收回来,道:“元宗主,不妨慎重考虑一下林某的提议,我并未在说笑。”   元千修闻言,朝独孤苍眠打了个眼色,两人瞬间后退一步摆出防御姿势,如临大敌。   “元宗主,我不欲与你二位动手,”林宗主摇摇头,“如今正是修真界人心惶惶之际,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元千修冷脸,正欲开口,蓦地,空气中发出一阵嗡鸣声,在他面前渐渐浮出一面水镜。   林宗主和于阁主看清水镜之人,当即拱手见礼:“原来是清鸿剑尊,失礼失礼。”   清鸿剑尊冷淡的语调自水镜传出:“人呢?”   元千修挠挠头,露出尴尬之色,“遇到了点小麻烦,如今人正拘在赤霄伏魔盘里呢,清鸿不介意吧?”   “无碍。”   “务必把人带回灵音宗。”   独孤苍眠目露痴迷地盯着水镜中那张冷淡如霜雪的容颜。   还不等他说话,属于清鸿剑尊的那面水镜已经消失。   一个眼神也不曾给过这边。   独孤苍眠却并不生气,只是露出个病态的笑容,无声而苍白。   元千修这时冷声对临雾宗、春雨阁两个宗主道:“二位,贵宗还要到灵音宗进学吧?今日还是各退一步,别撕破脸闹得过于难看了。”   林宗主冷笑出声:“当年若不是临雾宗,恐怕清鸿剑尊也不能有今日这等尊贵特殊的地位!”   元千修声音讥讽,“你以为我们愿意?这狗屁地位谁爱要就要,灵音宗和清鸿剑尊可要不起!”   于阁主连忙出来做和事佬:“既然清鸿剑尊发话,我等今日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二位,请吧!”   元千修和独孤苍眠交换一个眼神,接着,两人开始运行起传送阵。   不多时,他们消失在无间魔域悬崖边。   几息后,二人已经出现在灵音宗山门之内。   独孤苍眠声音冰冷:“宗主,临雾宗如今是越发放肆了,你若是忍不下去,我可以暗中——”   “不必,”元千修扬起手,“四大宗门联盟已久,没必要在这个节点生出嫌隙,况且,当年是我们有愧于临雾宗。”   独孤苍眠点点头,“也好。”   “如此,我便将聂更阑带回天境峰,他的心魔,我或许有办法抑制。”   说着,他就要御风飞往天境峰。   “独孤!”   元千修急叫出声。   恰在这时,天边风驰电掣驶来一把飞剑,一道愤怒的喊声响彻山门上空。   “独孤苍眠!交出我聂师弟!”   独孤苍眠停下脚步,苍白的面容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视线甚至往来者后方来回扫视了几遍,“哦?”   “聂更阑本就是天境峰的人,且当初我与他约定,只要他活着回来,本君便会收他为亲传弟子,如今本君带他回去有何不可?”   北溟朔从剑上跳下来,极其败坏骂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还亲传弟子,你这种丧心病狂之人有什么资格!”   “聂师弟凭什么要当你的徒弟!”   “废话少说,把人交出来!”   ……   玉髓峰。   寒池中,清鸿剑尊正入定调息。   他已经令北溟朔亲自去把那人带回来。   可心头仍旧狂跳不止。   聂更阑这个名字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而毫无交集的宗门弟子。   除却第一次化身丘宿鱼与他交谈几句以外,此后便是分神同他打交道。而这一切,不过是他看在北溟朔的份上对这弟子分外的照顾罢了。   只是没想到,白衣人居然同这名弟子……   一共十一次。   十一次抵死缠绵的强烈情绪和触觉在千万里之外,每一次都清晰无误传递到他身体里。   即便清冷强大如剑尊,也抵抗不住一次又一次快意的侵蚀偷袭。   清鸿剑尊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原本宁静平和的心神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被搅动。   寒池的水当即漾开一圈又一圈波纹,昭示着静坐之人躁动不安心境。   那个人,他不愿见。   却又不得不见。   倏地,清鸿剑尊指间的戒指有亮光闪烁。   他眸子一凛,一道分神瞬间脱身而出径直冲出了玉髓峰。   ……   “老不死的,你再不把我师弟交出来,信不信本太子给你点颜色瞧瞧!”   山门的玉阶上,北溟朔仍旧在破口大骂。有守山弟子被惊动赶过来查看,被元千修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独孤苍眠冷笑出声,“本君今日要定了聂更阑,谁敢拦我!”   北溟朔怒容满面:“我呸!你他娘的不要脸!什么要不要定,聂师弟是本太子的,关你什么鸟事!”   元千修在一旁唉声叹息。   几百年前他们就一直争吵不休,这些问题不是他出面劝阻几句就能解决的。   忽的,元千修精神一振。   他神识探到,有人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   元千修摇头晃脑,睨了一眼独孤苍眠,这厮恐怕就是故意的。   他还从未见过独孤有过如此强烈的意愿要收一名弟子为徒。   也是这时。   一道模糊不清的分神已经裹挟着雷霆之势朝独孤苍眠袭来。   这分神没有五官,亦是不着寸缕,它从头到尾皆是模糊一片,仿佛主人并未给这身子捏造具体的形态。   独孤苍眠如惊鸟一般速速后退,旋即朝着一棵参天大树飞身而上,轻飘飘落在了巨树顶端。   他面上苍白病态的笑容逐渐扩大,目光淡淡俯视着下方玉阶那团模糊不清的身影。   “师弟,别来无恙啊。” 第86章   清鸿剑尊的分神嗓音宛若苍雪剑锋泠然在山门前回响, “把他交出来。”   独孤苍眠脸上病态的笑意不减,“师弟这是何意?”   北溟朔看不下去直接破口大骂,“老不死的, 你装什么不知道!把我聂师弟交出来!”   这死变态什么都知道,纯粹是在拖延时间!也怪不得他哥要以这副模样出现, 简直是被他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呵呵,”独孤苍眠禁不住舔了唇, 目光直勾勾盯着面前没有具体形态的分神, “聂师弟?哦,原来你们是说我同宗主带回来的聂更阑?”   “正是!”北溟朔冷声喝道。   若不是宗主在,他早冲上去和这老不死的动手了!   独孤苍眠双目泛出一道精芒,“师弟,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聂更阑在下山历练之前便答应回来后拜入我门下, 怎么你如今忽然半路抢人我便要把人给你呢?”   北溟朔受不了了, 厉声喝道:“闭嘴!别一口一个师弟地叫,谁是你师弟?当年你早就被灵音师祖解除师徒关系, 这么恬不知耻谁给你的脸皮!”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日是师兄弟, 便一辈子都是, ”独孤苍眠呵呵笑道,似乎是很开心, “师弟,你说是也不是?”   北溟朔瞬间炸毛跳了起来,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谁跟你一辈子是师兄弟!能不能不要再出来恶心人了!”   这时,清鸿剑尊的分神冷声开口:“他是玉髓峰的人,交出来。”   独孤苍眠亦是毫不退让:“若我偏不呢?”   眼看他们大有无休无止吵下去的架势, 元千修叹了口气站出来劝和:“你们非要让我这个宗主难做?还是让聂小友出来自己说吧。”   独孤苍眠挑眉,拿出赤霄伏魔盘灵力一抹,禁制瞬间解开。   一道青年身影顿时飘飞而出稳稳落在玉阶之上。   元千修道:“聂小友,你此前可是与独孤真君有过约定历练归来要拜入他的师门?”   聂更阑巡视一眼四周,发现除了元千修、独孤苍眠以外,竟然还站着个一脸怒容的北溟朔,并且,还有一道没有形态人脸的身影静静伫立在一旁。   这道身影分明不着寸缕,可聂更阑脑海中却莫名其妙地闪过一道白衣翻飞的身影。   他定了定神,收回视线朝元千修拱手道:“宗主,请恕弟子有事要办。”   不等元千修再问,他视线重新锁定到独孤苍眠身上,刹那间,瞳眸中有黑红魔气在四溢积聚。   “独孤苍眠!”聂更阑沉声低吼,“把师兄的命灯交出来!”   话音落,他身形已经迅疾掠过玉阶朝独孤苍眠袭去。   这一举动所有人都没料到。   独孤苍眠一惊,迅速后退。   然而青年身形已至,五爪成钩往独孤手臂一刺。   在魔气影响下,他发挥出的实力依旧超出了金丹范围,并且处于元婴大圆满境界。   北溟朔惊得瞳孔睁圆,“聂师弟……他的修为何时突破到元婴期了?!”   元千修忧心忡忡看着两道身影在玉阶上翻飞交手,对剑尊分神开口:“清鸿,聂小友受心魔控制,恐怕你日后还得替他处理这东西。看来,便是来自无间魔域的魔气了,委实诡异,同魔尊稹肆身上的魔气截然不同。”   剑尊分神声音淡如山巅雪水:“嗯。”   北溟朔在他们之间插不进话很着急,闻言惊异道:“什么?聂师弟体内有无间魔域的魔气?”   话一出,他才惊觉,聂更阑当初确实是落入了无间魔域的。   这时,他又被聂更阑和独孤苍眠的打斗吸引了视线。   独孤苍眠一边打,一边冷笑不止:“聂更阑,当初可是说好了,若你活着回来便拜本君为师,如今怎的忽然出尔反尔?”   聂更阑分心,顿时被他化出的一道灵力所伤,血水顺着胸口流淌洇湿了衣袍,分外鲜红刺目。   他一咬牙,顿时祭出一把凤凰骨神剑,一招“万象归一”轰然把剑气引往独孤身上。   独孤身形闪电般略开,方才所停留的参天大树顿时被一分为二劈成了两半。   而聂更阑元婴期大圆满的修为也掀起一阵凌厉的风,将独孤的衣袍刮得猎猎作响。   元千修道:“凤凰神剑可是一把上古神器,再加上元婴大圆满的修为,若独孤反应再慢些,半截手臂便要没了。”   而所有人都不曾发现,在聂更阑从储物袋祭出凤凰神剑的一刹那,他储物袋里的罗刹莲感应到了熟悉的分神气息,在疯狂颤动。   储物袋打开的一瞬,自罗刹莲中飞出一道拳头般大小的白影。白影找准熟悉气息的源头,迅速飞往那道无脸分神,瞬间没入其中。   刹那间,属于清鸿剑尊的分神剧烈地抖了抖身体。   一段段陌生的记忆、情感飞速灌注其中。   无脸分神的身体还在颤抖。   几息后,它恢复平静,没有五官的脸慢慢转向正在与独孤打斗的青年身影上。   北溟朔一回头,朝剑尊分神道:“哥,你看他们!聂师弟会不会打不过那老不死的?”   另一头,聂更阑神色阴冷地盯着独孤苍眠苍白的脸,“上次是你拿损毁命灯胁迫于我,我从未答应过!”   独孤苍眠怒极而笑,“好啊,你竟敢戏耍本君!”   聂更阑冷笑不已:“你夺走一个连炼气都没有的弟子的命灯,怎么不说自己不要脸!”   北溟朔立即拍手叫好:“骂得好!”   他转头对清鸿剑尊分神道:“哥你还记得吗,丘宿鱼的命灯在这老不死的手里!”   无脸分神此时已经接受融合记忆完毕,一道道复杂的情感如潮水般涌来。   刹那间,无脸分神身形一掠,一道强悍无匹的灵力朝着独孤苍眠轰然飞去。   北溟朔大叫:“聂师弟,让我哥来,小心伤着你了!”   与此同时,独孤苍眠险险避开那道灵力,正要从巨树上逃开,分神迅速落下两道巨大的手掌法相。   手掌法相从四面八方将独孤苍眠包围其中,威势赫然的灵力气墙密不透风把人困住,避无可避。   独孤苍眠心神被法相的威压创得心神震荡,久久不息。   “噗!”他当场喷出了一口鲜血。   无脸分神已经如疾光掠影般朝他飞去,打算夺过他腰间的储物袋。   独孤苍眠嘴角绽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阴冷笑意,缓缓抬起手搭在了储物袋上。   只要清鸿的分神过来,无论他以何种方式抢夺储物袋,他都能触碰到他。   无脸分神在朝他逐渐靠近,瞬息之间已经来到他面前。   独孤苍眠病态的笑容瞬间扩散至最大,充满希冀地抬起手,做出一个抚摸的动作。   “嘭!”   就在他即将碰到那道分神时,一道寒凛剑意从旁而来,唰地一声,独孤苍眠的手被那道剑意削出了一片血花。   他神色一凛,目光阴鸷扫向一旁。   他太过专注于等待无脸分神的到来,竟忘了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青年。   聂更阑手持凤凰骨神剑神色冷然盯着他。   而无脸分神已经将独孤苍眠的储物袋拿到手,迅速翻出属于丘宿鱼的那盏命灯,而后,把那个储物袋“咚”地一声扔在独孤苍眠的玉阶上。   即便分神没有形态,元千修和北溟朔也能感觉到它对属于独孤苍眠物品的厌恶。   无脸分神已经在给命灯施展清洁术。   这时,玉阶上面容幽冷的青年已经飞身而来,厉声低吼道:“把命灯还给我!”   岂料无脸分神一个旋身躲开,身形快到如山精鬼魅。   聂更阑抢夺不成功,眸子的魔气一凛,第二次朝那道没有脸的怪物袭去。   元千修终于扬声开口道:“聂小友,这乃是清鸿剑尊的分神,不得无礼!”   聂更阑的身形一僵,缓缓落于玉阶之上。   他蓦地望向伫立在不远处的无脸分神。   在进入宗门之前,他的梦想便是拜入清鸿剑尊门下成为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剑修,从此不被他人轻视欺辱,自己做自己的保护伞。   可如今他的梦想有了细微变化。   他想成为与清鸿剑尊一般强大的剑修,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他的母亲沈端枫,也为了完成曾经对鲛人公主许下的承诺。   却不料,这道无脸分神竟出自玉髓峰的清鸿剑尊。   他一直一来仰慕的大能分神此刻就站在眼前,   怪不得,若不是在魔气激发下他修为短暂地提升至元婴期大圆满,方才那两道掌印法相散发出的威压几乎要将他震得心神俱裂。   聂更阑眸中的魔气并未消退,反而越发盛大闪过亮芒。   须臾,青年的身形缓缓在无脸分神面前跪倒。   “弟子见过清鸿剑尊!”   “请剑尊把丘师兄的命灯归还于我。”   青年神色庄重,面容真挚诚恳。   他目光一瞬不瞬,似在告诉所有人,这命灯对他而言是一件极为珍贵的事物。   北溟朔一言难尽地来回打量两人,拼命挠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命灯本就属于他哥,可这件事他该怎么告诉聂师弟啊!   唉。   元千修也早已知晓这命灯是出自清鸿的一道分神,一时间神色莫测,不知道清鸿会做何反应。   无脸分神静静伫立,并未出声。   山风掠过满峰的松涛树林,风声阵阵。   而聂更阑依旧一动不动,倔强地与无脸分神“对视”。   无脸分神并不愿意把命灯交给这个弟子。   但倏地,一些不属于它原本的情绪在心脏滋生、荡漾、散开。   那是对它而言十分陌生的情绪,心疼,开心,如释重负,期待……   清鸿剑尊从未发现自己的分神竟然能产生这般多种多样复杂的心绪。   下一瞬,正是那些陌生的情绪驱使着它缓缓抬手,把命灯递到了青年面前。   仿佛不归还于他,无脸分神像犯了滔天大罪一般。   聂更阑看到命灯就在眼前,心中稍霁,“多谢剑尊!”   他伸手要接过来。   不料这时,早已没了动静的独孤苍眠骤然出手欲抢夺命灯。   北溟朔瞪大眼睛。这老不死被他哥震伤之后居然还拼着性命过来抢灯,真是人不要脸树不要皮!   眼看聂更阑就要拿到命灯,因为独孤苍眠的举动,无脸分神的迅速收回命灯,紧跟着又是一道刚烈灵力往独孤拍下。   “轰隆!”   独孤苍眠狠狠摔落在玉阶,身体将玉阶砸了出一道深深的坑,人也立即吐出一大滩血。   这一回,他心神受创程度再次加深,竟是再也无力出手了。   无脸分神没有五官。可在场的人都感受得出它冷怒翻腾的情绪。   眼看无脸分神要再次出手,元千修及时拦在它面前:“清鸿,此次是独孤陪我前往无间魔域将人带回,你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他一命,如何?”   无脸分神缓缓垂下手   下一刻,冷声开口:“人,我带走了。”   它侧头对北溟朔道:“带他回玉髓峰。”   北溟朔高高兴兴过去搀扶起聂更阑,“聂师弟,跟我走!”   聂更阑被北溟朔搀扶起手臂。   无脸分神忽然觉得掺着青年胳膊的那只手异常刺眼,手掌一道灵力拍出,青年便被强悍的灵力裹挟飞至它的身边。   北溟朔的手顿时扑了个空:“哎,哥,你干嘛!”   聂更阑淡色的眸子瞬间圆睁,在刹那间染上一层不知所措。   “走。”无脸分神只简单吐出一个字,就要带着他离开。   聂更阑连忙道:“等等。”   无脸分神停下动作。   聂更阑沉声道:“请恕弟子冒昧,敢问剑尊因何要把弟子带到玉髓峰?”   无脸分神倏然偏头“看”向他。   元千修呵呵笑道:“聂小友,您还不看不出来么?清鸿剑尊这是要收你为亲传弟子了。”   聂更阑愕然,蓦地看向无脸分神。   后者依旧在“盯”着他看,淡声开口,“你可愿意拜本尊为师?”   聂更阑阴沉的眸子终于变得茫然。   清鸿剑尊此前在收徒大典曾说过,大殿之中并无人与他有师徒之缘。   可为何如今却忽然要收他为徒?   北溟朔高兴得手舞足蹈:“哥,你终于肯收聂师弟为徒了!”   哥?   聂更阑猛地睨向北溟朔。   若是没听错,他方才听到北溟朔对清鸿剑尊唤了一声“哥”?   后者接收到青年冷厉的目光,心虚地低下头。   完了!   聂师弟很快就会知道他瞒着他的所有事。   他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元千修这时道:“恭喜了清鸿!聂小友用两年不到的时间便突破了金丹中期,是个天赋资质极佳的弟子。你的太初剑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聂更阑闻言终于迟钝地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他修为异于常人提升的缘故。看来,剑尊这算是破格收他为徒了、   这时,重伤倒地的独孤苍眠吃力地出声:“呵呵,师弟,你竟然同师兄抢徒弟,光彩么?”   北溟朔忍不住厉声斥骂他:“老不死的,你夺我师弟命灯强迫他拜你为师,难道你很光彩?”   无脸分神直接把独孤苍眠当成空气,一抬手,已经带着聂更阑消失在山门前。   北溟朔大叫道:“哥,等等我!”   ……   聂更阑被无脸分神带入了传送阵,瞬息之间已经出现在玉髓峰内。   之后,他失去无脸分神灵力的扶持,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在一堆怪石嶙峋的石堆之间。   又一道强悍的灵力落在他脚边。   聂更阑顿时稳稳地站起了身。   无脸分神伫立在他面前,静静同他“对视。”   奇怪。   它并无双目,可聂更阑能清晰感受到它正在打量自己。并且,他能感觉得出它身上携带了一丝抵抗的情绪。   不止。   除了抵抗,似乎还有其他复杂的情绪交织杂糅成一团,令聂更阑一时分辨不出它此时真正的情绪到底是哪一种。   蓦地。   自寒池那边有一道淡然渺远的身形飞身而来。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身影已经和无脸分神融为一体。   一道高大散发着淡淡白边光影的身形出现在聂更阑面前。   不似一年多前在收徒大典那次,因为威压,聂更阑根本看不清清鸿剑尊的脸。   而这次,他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的庐山真面目。   清鸿剑尊并不似他想象中那般是个耄耋老者的脸孔。   相反,他浑身气质清冷淡然,一双漆眸寒凛,仙姿玉色气质出尘,完全似天外仙人般,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立于雪巅之上俯瞰众生的仙人。   蓦地,聂更阑脑海中竟再一次闪过白衣人的身影。   实在莫名。   聂更阑甩甩有些眩晕的脑袋,双膝一弯就要下跪:“弟子见过清鸿剑尊!”   他确实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   此前他做过无数次相同的梦,梦境里他成为了清鸿剑尊的亲传弟子。   可梦境从未实现过。   这一次,竟在一夕之间就要成真了。   然而一道灵力迅疾横在了他□□,阻止了他要跪拜的动作。   聂更阑满脸愕然。   这时,北溟朔终于赶回玉髓峰。一进来就兴冲冲地大叫:“哥!你快点收聂师弟为弟子,还可以安排他到我的殿宇歇息,我那里热闹,你的殿宇委实过于冷清了,他怕是不习惯。”   北溟朔话音落下,人已经来到聂更阑和清鸿剑尊面前。   他兴奋的话头戛然而止,目光有些疑惑地在两人之间打转。   不知为何,他察觉到他们之间有一股奇异的氛围在蔓延。   聂更阑不知剑尊为何不让自己下跪,正感到不解,只听那道清雅绝尘的身影开口:“带他到石洞,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这话是对北溟朔说的。   聂更阑和北溟朔均是一怔。   “剑尊?”   “哥!”   清鸿剑尊已然动身飞往寒池,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北溟朔摸不着头脑,只得对聂更阑道:“兴许是拜师之前还有什么要准备的,聂师弟,你随我来吧。”   聂更阑虽然不解,但还是点点头,跟着他御剑飞往一处小峰头。没多久,遥遥便看见下方果然有一处石洞掩映在蓊郁的灵植草木之中。   而整座玉髓峰,无一处不云雾渺然,秀闼雕薨,处处透出独属于峰头主人仙境般的清冷恢弘气势。   除了他们此刻落地的这处洞府。   北溟朔摸了摸后脑勺:“这洞府看起来有些朴素陈旧了是吧?哎,可能剑尊是想把这洞府划给你吧。”   “这里此前可是他修炼打坐的地方呢,之后才搬去了那边殿宇的。”   北溟朔对此颇为捉摸不透。   这处洞府之前乃是他哥曾用过的起居之地,为何如今却允许一个陌生弟子进入他的洞府。   啧,真是神奇。   他真搞不懂这个哥哥的想法了。再说了,玉髓峰上也不缺这一处洞府,为何非要让聂更阑来这里呢?   想不通的北溟朔不再多想,他一扬下巴,示意聂更阑进入石洞之中。   石洞里不止一处洞口,里面还相连着好几个小石洞,作为起居和修炼之地。   在洞府外面,便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悬崖。   聂更阑走到石床面前,发现这里并无烟尘泥土,看来之前有定时打扫清理。   北溟朔这时却心虚地后退几步,然后迅速走出洞府,在门口设下一道禁制。   聂更阑一转头,便看到自己同北溟朔隔了一道透明的灵力气墙。   “聂师弟,对不住,我哥的命令我不敢不从,这几日你就先在这里修炼,反正你也已经辟谷了,对吧?”   聂更阑定定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对他来说还算熟悉的师兄。   “北溟师兄。”   聂更阑沉声开口,嗓音似含着冰凌般的利刃,“你不是说,你住在元德真君峰头,乃是真君的亲传弟子么?”   北溟朔头皮一阵紧绷,脊背也顿时发凉。   面前已然是一个气质沉冷的青年,声音也较之过去有了变化,透着股阴森冷清。   少年的悦耳嗓音还有所保留,但已然听不太出原来声线的痕迹。   青年依旧有着一张对北溟朔而言极具吸引力的脸,气质亦是。   北溟朔咽了咽喉咙,道:“师、师弟,此时说来话长,我可以解释!”   聂更阑森冷的眸子顿时绽放出一道利芒。   北溟朔忘了面前还有禁制隔着,吓得再次后退一步。   师弟方才的眼神,委实凶狠吓人。   “师弟……”   聂更阑唇边绽开一抹冷笑,阴恻恻再次开口:“那你可否说说,你方才唤清鸿剑尊为什么?”   ***   流月大陆,西南地域。   西南四大世家之一的聂家,聂重远的道侣沈夫人前段时间猝然陨落。   聂重远得知以后伤心不已,庄而重之地开始操办亡妻丧失。   而聂家的长子聂云斟亦是匆忙从灵音宗赶回聂家庄,替其母亲守灵。   灵堂上,四处都是白色帷幔随风飘动,来往的仆从皆身穿白衣,亲者戴孝布,在灵前给亡者上香,烧奠纸。   上方一块灵牌书曰:故嫔聂门沈氏端枫之灵位。   此时,距离沈端枫陨落已经过于两月有余。   灵堂上,灵柩整齐摆着,里面没有被寒冰阵冻住的尸身,只有一堆沈端枫的遗物。   聂家族长聂重远竟连亡妻的尸身都不肯费心找回。   灵堂下,长子聂云斟正垂头,在火盆里烧着仪奠。   这时,王管家匆匆穿过院子踏上台阶进入灵堂,走到坐着的聂重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聂家族长聂重远神色微变,当场失声开口:“什么?他竟活着回了灵音宗?”   “老爷,不仅如此,据说清鸿剑尊还要收二少爷为亲传弟子。这可是从元宗主处传出的消息,应当不假。”   “你说什么?”   一道阴沉沉的声音从火盆旁传出。   聂云斟怒容满面缓缓站起身,双目似在喷火。   王管家立即低头弓腰:“大少爷,据说二少爷一回来就住进了玉髓峰,且小人还听闻,大约是因为二少爷回来时修为已经突破金丹中期,因此清鸿剑尊才破天荒要收他为徒。”   聂云斟脸色慢慢变了。   入宗门才两年不到,那个四灵根的废物居然已经修炼到了金丹期。   这在修真界来说,不能说是天才,更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得天独厚的修炼资质,比谁都有资格踏入修仙大道。   聂云斟瞬间感到有一股无名火在心间燃烧。   而后,他慌张抬头看向面前的聂重远。   “父亲……”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在父亲眼里窥见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和欣赏意味的亮芒。 第87章   聂云斟咬牙, 神色阴鸷地开口:“父亲……”   聂重远回过神,收敛了表情看向王管家,“还有别的消息?”   王管家瞄了眼聂云斟的表情, 小心翼翼回话:“老爷,灵音宗那边还传出消息, 据说那日二少爷一回来便冲撞了独孤真君甚至大打出手,还说……”   “说什么?”聂重远语调提高, 眉毛扬了扬。   王管家道:“说二少爷是不是当时落入无间魔域受魔气影响因此心性大变, 他那忽然提升的修为也很诡异,说不定同无间魔域有关。”   聂重远“唔”了一声,“如此说来确实诡异,这逆子天资属实没这么高,莫不是真与那白衣魔头有关?”   聂云斟忙不迭开口:“父亲, 弟弟若是与那魔头掺和上, 可就是触了修真界各门各派的逆鳞……”   “住口,”聂重远厉声呵斥, “此事还需思虑周全再做定夺。”   聂云斟愤愤闭嘴,暗暗握紧了拳头。   ……   王管家出了灵堂后匆匆在檐廊下往前走, 忽而, 被一道声音叫住。   “王管家。”   王管家脚步顿住,转身看清来人, 连忙躬身行礼:“少爷。”   聂云斟慢慢走到他面前,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半晌, 之后慢吞吞开口, “我二弟的事,是谁让你禀报的?”   王管家早已清楚聂云斟叫住他的目的,不由苦笑道:“大少爷, 小人也很难做,大少爷以为小人不禀报,老爷就不会知道这件事么?”   “灵音宗清鸿剑尊收徒这等大事,恐怕不出三日就会传遍整个流月大陆。”   聂云斟目光阴鸷,上前一步拉进距离,几乎是耳语般低声道:“王管家,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对么?”   王管家背后有冷汗流了下来,“大少爷说笑了,老爷和大少爷是主人,小人自然是替主人做事的。”   聂云斟皮笑肉不笑道:“清楚就好,对了,你儿子的伤势还未痊愈吧?这个月去库房领的丹丸灵药,可以多拿一倍。”   王管家当即弓腰,“多谢大少爷!”   “去忙吧。”   王管家急忙弓着腰退下了。   ***   “魔尊,天魔谷的灵脉不出一百年就会慢慢耗尽,我们……百年后怕是难以维系了。”魔将骁尤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稹肆一摆手,下方的一众舞姬盈盈扭着腰退了下去。   他头疼地捏捏眉心,随后慵懒地斜靠在榻上,“此事苦魔族久矣。”   上次在荒郊他同白衣人斗法,却发现他修为比受伤之前还精进了一层。   看来他当时的猜测没错,那个唤作聂更阑的弟子落入无间魔域后,确实与他勾搭在了一处。   呵呵,事情真是越发有趣了。   见稹肆不说话,骁尤出声道:“尊上?”   稹肆再次揉了揉眉心,“若是母亲还在,要进无间魔域简直易如反掌,只可惜她早已陨落。”   稹肆的母亲,便是上一任魔后。   上一任魔尊与魔后皆已经陨落,无间魔域封锁多年之后又无故落到一个白衣人手中,稹肆何曾不恼怒扼腕,只是有些事急也急不来。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稹肆懒洋洋摆了摆手,“对了,近日我命你去寻的那对法器,可有着落?”   ***   “你方才唤剑尊为什么?”   石洞中,青年笑容阴森直勾勾盯着站在禁制外的北溟朔。   后者心虚地别开目光,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聂更阑冷笑一声,替他说出了那个词,“兄长?”   “我竟不知,北溟师兄的兄长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清鸿剑尊。”   随着青年的音量逐渐拔高,他面容也越发扭曲,声音似含着冰刀利刃发狠异常,“那你告诉我,为何上次不向剑尊求助替我传话于我母亲?!”   北溟朔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师弟,我……”   这其中的原因错综复杂,他现在如何能说得出口?   难道要告诉他,修为高强地位尊贵的清鸿剑尊不得踏出玉髓峰半步,他自己更是被禁止离开灵音宗。   北溟朔一脸为难,焦急解释:“师弟,你听我解释,上次的事我并未告知剑尊,我以为来得及传话给沈夫人,因此……”   一想到两个多月前聂家的沈夫人忽然陨落,北溟朔心中就抓心挠肝似的发疼。   那也许是聂师弟最后一次能与母亲见面的机会。   每每思及此,北溟朔亦是自责不已。   聂更阑只是冷笑一声,一双淡色的眸子噙着冰霜寒芒,“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事已至此,他追究往事还有什么用?   北溟朔低下头,心情复杂地低头要离开。   “等等。”   禁制后的青年忽然出声叫住他。   北溟朔心一松,面上扬起笑意:“师弟,唤我有何事?”   聂更阑冷冰冰睨着他:“我要见清鸿剑尊。”   北溟朔怔了怔,忙不迭问:“师弟,你要见剑尊所为何事?”   他方才感觉得出,他哥心情似乎不太好,回来后脸一直黑着,这时恐怕没有心情见他。   聂更阑面无表情:“我要师兄的命灯。”   他不清楚丘宿鱼和白衣人的关系。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无论事实如何,白衣人都别想甩掉他。   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掘地三尺把他找出来。   师兄的命灯,他也必须拿到手。   “啊?”北溟朔一愣。   “命灯……”   *   “哥,聂师弟如今管你要回那盏命灯,你是如何打算的?”   北溟朔蹲在寒池边,心烦意乱地手搅动着寒池的水,“哥,你说师弟是不是真的对丘宿鱼……”   他说到这,又自顾自摇头,“不会的,一定是丘宿鱼对聂师颇为关照,因此他才与丘宿鱼感情深厚,仅此而已。”   寒池里的男人阖眸,湿漉漉的青丝散在水里,随着荡漾的波纹轻轻摆动。   “哥,你怎么不说话?”北溟朔快急死了,“我现在都不敢看聂师弟的眼睛,总觉得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这盏命灯可是你的,你到底怎么想的,要不要还给他?”   清鸿剑尊依旧毫无动静。   索性此时有北溟朔在捣乱,将池水搅得动荡不已。   否则他此刻的心浮气躁定然会被察觉。   “唉!”   北溟朔急得把寒池的水再次搅荡起一阵阵水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你们一个脾性烈,一个冷,我夹在中间快被你们逼疯了!”   无论他如何动嘴皮子,寒池里的人一直无动于衷。   北溟朔气急败坏,胆大包天地拘了一捧寒池的水往男人身上甩。   “哥!”   “那你告诉我,你为何忽然要收聂师弟为徒?真是因为他短时间内突破了金丹资质极佳的缘故么?”   顿了顿,北溟朔抓耳挠腮地凑近,生怕别人听到似的,低低问了句:“哥,你该不会是心疼我,想撮合我与聂师弟,这是在给我物色未来道侣呢吧?”   寂静无声的清鸿剑尊蓦地睁开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杀意泠然盯着面前之人。   “噗通。”   北溟朔吓得一个激灵当即摔入了寒池,在池水里扑腾了起来。   “哥,好好的你干嘛忽然吓唬人!”   ……   不知过了多久。   聂更阑在洞府中听到有脚步声接近。   之后,北溟朔的脸重新出现在洞口的禁制外,神情还与方才离去前那般小心翼翼。   “师弟。”   “剑尊说了,命灯恐影响你心性,不利于修炼,所以……”   聂更阑等了半日,最后却等来这个结果。   他冷笑一声,扫了眼洞口的禁制,道:“让我去见他。”   北溟朔顿时感到为难。   他该怎么跟他说,清鸿剑尊现在心情不好,不太想见他?   聂更阑见状,又是冷笑一声,目光阴沉沉召唤出那把凤凰骨神剑,当即一道泼天灵力朝禁制劈下。   “咣!”   禁制灵力气墙在凤凰骨神剑的劈砍下居然产生了灵力波动。   聂更阑眸中寒凛光芒大盛,连续向其劈了三剑。   “咣!”   禁制气墙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北溟朔从未见过这样偏执阴郁的聂更阑,被他眼里的幽冷阴鸷吓到。   “师弟,你冷静一点不要胡来。”   “师弟,别砍了,剑尊会生气——”   他话音才落,山洞外已经无声无息落下一道缥缈身影。   北溟朔一回头,看到清鸿剑尊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到来。   “哥!”   青年仍旧在劈砍那道灵力气墙,瞥到山洞外那抹仙清冷出尘的身影出现,手里的凤凰骨神剑放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的弧度。   “弟子见过剑尊。”   北溟朔头疼不已:“哥,元千修说的没错,聂师弟的脾性果然与你当年如出一辙,都一样烈。”   清鸿剑尊眸色淡漠,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眼前的青年。   太阳穴的青筋又开始抽动。   他尊压□□内的躁动,淡声看向青年,“你识海的魔气在肆虐,单凭你一人恐怕无法压制。”   聂更阑无视他所说,阴恻恻挑起眉,“剑尊可否给弟子一个解释?为何把弟子带到玉髓峰像犯人一般关押起来,还把弟子的命灯也收走?”   “剑尊若真心想收我为徒,何以如此不尊重我这个未来的徒弟?”   话毕,死一般的寂静蔓延至整个山洞。   北溟朔倒吸一口冷气,惊恐地瞪大眼睛。   “师弟你不要命了,敢对剑尊这么说话?”   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敢在他哥这么狂妄的。若是放在当年,他哥恐怕早一剑将那人削了。   清鸿剑尊不语,目光定定与面前的青年对视。   后者眸中似有火焰在燃烧,亦有尖利冰峰雪峭,冰火两重天之下,他识海的魔气肆虐也不足为奇。   须臾,清鸿剑尊淡声开口:“你如今可是火单灵根?”   聂更阑眸子含着阴沉,“是又如何?”   清鸿剑尊:“自古以来,凤凰便有涅槃浴火重生的习性,凤凰骨神剑天性烈火,而你又是火灵根,再加上识海魔气作祟,只会让心魔越发肆无忌惮。”   “然后?”青年眸色依旧冷淡。   清鸿剑尊:“你如今并无能力保住命灯,不如寄存在我这里,待你来日突破化神期,我再将命灯归还于你,如何?”   “什么如何不如何的,哥,你……”北溟朔大为不解。   紧跟着话头戛然而止,猛地望向身旁的男人。   方才他哥说了什么?他这个对旁人冷淡的哥哥,居然在询问聂师弟的意见?   他没听错吧!   反观聂更阑。   清鸿剑尊的一番话倒是他逐渐恢复了冷静,眸中汹涌的魔气渐渐也趋于平和。   清鸿剑尊所言不假。   不知为何,独孤苍眠对丘宿鱼这盏命灯同样有着强烈抢夺的欲望。   以他如今堪堪金丹中期的修为,确实无法护住命灯。   思及此,聂更阑算是彻底恢复了冷静,手中持着的凤凰骨神剑也慢慢垂落于身侧。   “弟子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剑尊见谅。”   北溟朔见状松了口气,“太好了!咱们有话好好沟通,这不是说开了嘛,挺好的。”   说着,他转头看向男人,“哥,你打算何时给聂师弟举办收徒大典?”   清鸿剑尊不语,仍旧注视着神色沉郁的青年,手中缓缓浮现一个素青瓷瓶,“如今你识海中的魔气暂时受到幽冥草压制,但并不稳定,只能暂保你性命无忧。”   “此乃紫灵丹,若发觉自己行事无法控制,可服下一枚压制魔气。”   聂更阑眸色微动,继而缓缓伸出手。   那淡色瓷瓶已经自动漂浮到他面前。   聂更阑摸将瓷瓶握住,在掌心摩挲了一下,接着双膝一弯就要下跪:“多谢剑尊赐灵丹,弟子——”   可没等他说完,清鸿剑尊已然弹出一道灵力横在他腿间,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   聂更阑再次愕然,长睫无意识眨了眨。   清鸿剑尊眸色在青年微动的长睫停留几息,又扫了眼青年不点而朱的唇,继而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倏而记起方才青年提过,斥他不尊重他。   于是淡声开口:“三日后便举行收徒大典,你以为如何?”   聂更阑眸子微微圆睁。   剑尊这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他迟疑片刻,拱手道:“此事全凭剑尊做主。”   清鸿剑尊目光淡淡掠过他昳丽的脸,逡巡片刻。   “好。”   说罢,他一转身,已经消失在洞府中,只远远留下一句淡淡的吩咐:“禁制已解,这几日你可以随意玉髓峰走动。”   北溟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这个,又看看另一个在半空消失的身影。   不是,怎么又忽然允许人家走动了?一炷香前还黑着脸的人又是谁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看不懂的环节???   ……   已经消失的清鸿剑尊瞬息之间回到寒池,没入了池水中。   池水里,衣袍底下骨节修长的手无声攥紧了袍子的一角。   还好。   似乎就以这般平常的相处方式同那人见面,并不算不困难。   池水底下的手松了开来。   清鸿剑尊重新调息入定,在寒池中打坐。   ……   洞府里,北溟朔已经被今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弄得晕头转向,不停琢磨他哥今日到底是吃错了药还是太过喜爱这个新收进来的准徒弟?   他耳朵没坏吧?   方才他又一次听到他哥询问了聂师弟的意见?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难道聂师弟果然是个稀释难寻的修炼天才,他哥觉得捡到了金疙瘩,所以连带着态度都好了不少?!   北溟朔看向青年,“聂师弟,我哥他可是破天荒头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好声好气地说话,你算是遇到一个好师尊啦!”   聂更阑手中依旧握着那个淡色瓷瓶,不知在想什么。   北溟朔于是乎凑了过来,脸上露出一副狗腿子的神情,“师弟,不如这几日就由我带你在这玉髓峰四处转一转,熟悉峰内的大致地形?”   聂更阑终于回过神,将那瓶紫灵丹手下,眸子冷淡扫向眼前之人,“你并非元德真君弟子,也不是我的师兄。”   “以后,就互道姓名称呼吧。”   北溟朔委屈地耷拉下嘴角,“师弟,我——”   “铛!”   一把凤凰骨神剑已然横在他胸前。   聂更阑神色冷若冰霜,“我累了,需要休息。”   “哦。”北溟朔不敢惹好不容易带回玉髓峰的美人师弟,只能灰溜溜地被赶了出去。   ……   是夜,月朗星稀,玉髓峰上方流云缥缈,不一会儿,又被清风吹散流云,涌向另一处峰头。   聂更阑早已将凤凰骨神剑收进储物袋。   此时此刻,他正在石床上打坐修炼。   石洞内一颗东海银珠将洞内照得亮堂生辉。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时间已经来到子时左右。   石床上的青年终于睁开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   从服下紫灵丹修炼到现在,他只觉得精神奕奕,一身的疲惫一扫而光。   洞府外一片幽静。   聂更阑起身来到外面,冷月洒下的银辉照拂着玉髓峰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明亮如斯。   与无间魔域幽暗的环境截然不同。   聂更阑眸子划过一道黯然。   思绪早已飞往九霄云外,飘落到了无间魔域深处。   不知白衣人此时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他同自己不辞而别,当真就一点也不难过么?   如今他修为低微,贸然前去寻白衣人,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见到他。第一个障碍,便是无间魔域的禁制。   他根本无法破解,连进入都无门。   聂更阑深吸一口气。   转身慢慢回到洞府。   以往这个时辰,他总是强行拉过白衣人同他一块躺在那张玉榻上相拥而眠。   因此一到这个时间点,聂更阑不入睡竟还生出了一丝不习惯。   思及此,他慢慢在石床躺下,双臂环抱胸口,姿势清寂而孤冷地蜷缩起身子,慢慢闭上眼睛。   习惯了有人与自己相拥的日子,如今孑然一身,由奢入俭实在困难。   慢慢的,他运转起梦莲妙法,脑海中不断浮现白衣人的每一个眼神和说过的每一句话,渐渐的竟然也沉入了梦乡。   ……   银月高悬,浮云被吹散之后又重新慢慢聚拢。   一道修长清冷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洞府外。   清鸿剑尊隐匿了身形,无声无息进入洞府,来到石床边。   青年在睡梦中蹙着眉,睡姿也倔强异常不肯松开。   片刻后,清鸿剑尊手中赫然出现那盏属于丘宿鱼的命灯,将其轻轻放在青年的床头。   洞内似有一阵清风掠过。   石床上的青年一个激灵倏然睁开眼睛。   一个翻身,他后面的石床静静立着一盏已经熄灭的命灯。   聂更阑双目圆睁,蓦地伸手将那盏灯抱在怀中。   “师兄?”   “我是在做梦?”   聂更阑喃喃自语,将那盏命灯抱在怀里,收紧,直至指尖泛白。   “师兄,我定会把你的命灯拿回来,等我。”   “若你真是白衣人,即便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寻到你。”   “答应我,在梦醒之前都不要消失,可以吗?”   几个呼吸之间,青年因为命灯的出现心神更为放松,紧绷的神经和肌肉也慢慢缓和,很快重新闭上了眼。   结界中,清鸿剑尊始终在凝视着石床上的人。   便是这个人,在此前十几次的双修和神交中给他带去泼天般强烈的欢慰和快意。一次,便是好几个时辰。纵使他后来斩断了与分神的感应,可随着双修功法的日益精进,之后的快慰又是一次次的深入皮肉骨髓。   许久以后,静静伫立的男人开口,声音低到仿若一缕随时飘散的清风,“你可愿意……”   ……   聂更阑做了个梦。   梦里,他抱着失而复得的命灯正睡得香甜。   忽而,命灯转眼间变成了白衣人。   冷香重新回归怀抱,聂更阑激动得瞬间发狂,“你!”   他不管不顾抱着那人,在他冰凉的唇上啃咬,流连,纠缠。   白衣人一言不发,眼神同样炙热疯狂,将他抵在怀里亦是热情无比。   压抑的闷.哼过后,最后不知为何,聂更阑竟然又莫名其妙躺在了白衣人下方。   “你……”   聂更阑又气又恼,“这是在梦里,你就不能让我一回?”   白衣人不语,重重掐着他的腰,完全与他相贴。   聂更阑眸子迅速积聚起一层雾气,难以言喻的欢愉在体内迅速蔓延扩散至每一处经络和血脉之中。   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发狠一般在白衣人锁骨留下一道道痕迹。   “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聂更阑呼吸粗重在白衣人耳边喃喃低语,“是不是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你?”   白衣人不语,只是封住他柔软的唇,肆虐而疯狂地同他纠缠。   到最后,数不清究竟亲吻了几个时辰。   聂更阑根本舍不得放开,可又实在喘不过气,只能拼命捶打白衣人胸口。   后者慢慢将他松开,双手撑在他身侧,动作温柔地将他被汗水濡湿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会日日都陪着你。”   聂更阑泛着水雾的眸子一颤,双手不自觉紧紧拥住男人宽阔的胸膛。   “说好了。”   “不许反悔。”   他在男人肩颈处亲了亲,而后撤出一点距离,想仔细端详他的面容。   这一看,才发现眼前男人的面孔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清冷出尘如仙人般的清鸿剑尊。   剑尊正睁着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幽幽同他对视。   聂更阑吓得脊背发凉,瞬间从梦中醒了过来。   一睁眼,才发觉洞府外已经天光大亮。   而在他的石床面前,静立着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   待聂更阑看清来人是谁,鸡皮疙瘩瞬间冒了满身,脊背后仿若有一阵阵阴风吹来。   “剑、剑尊。”他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当即从石床上滚落至地面,慌乱不知所措地行了个弟子礼。   清鸿剑尊背对着洞府外的晨光,锋利刀削般清冷面容隐藏在阴影下,浑身散发着一股萧疏冷寂的气势。   聂更阑心中惶然之际,听到男人冷淡的嗓音如同天边惊雷劈了下来。   “你方才,在做什么?”   聂更阑喉结胡乱滚动,梦中存在于体内的情.潮似乎还停留着,凶猛热烈。   然而此时洞府内的穿堂风已经将他吹得完全清醒。   也就是在这时,他猝然发觉,清鸿剑尊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他身上的衣衫颇为凌乱,素日齐整的衣袍被揉得乱七八糟,一头乌发也凌乱的散落在肩颈以及胸膛前。   聂更阑沉郁的眸子飞快转动,几息之后脑海中总结出一个惊人的可能性。   思及此,他长睫乱颤,唇色瞬间变得惨白,“剑尊恕罪!”   “弟子因为思念情郎过甚,因此才在梦中……”   “弟子绝不是有意冒犯!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请剑尊恕罪!” 第88章   时间回溯至昨夜。   清鸿剑尊放下命灯, 亲眼看着聂更阑睡眼迷蒙一个翻身,接着惊喜地把命灯珍而重之搂在怀中,很快又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此刻, 清鸿剑尊突然不想离开这处洞府了。   索性一直静静伫立在石床边,凝视青年熟睡的容颜。   没看到命灯之前, 青年眉心微蹙,即便双眸紧闭也能窥见其内心滔天的森郁。而如今抱着命灯, 他眉目舒展开来, 彷如一枝深夏绽放开了的荷花。   清鸿剑尊凝眉不语,伴随着星子与银月降落,就这么静静伫立了一夜。   不是不想走,是不知为何,脚步根本挪不动。   直到——   他忽然看到青年发狂一般抱紧了命灯又亲又摸, 还间或伴随着喘息传出。   “师兄……师兄……”石床上的青年低哑着喃喃出声。   梦境里的师兄似乎对青年说了什么, 清鸿听到青年发出压抑的气息声,鼻音或许还带着些委屈, 声音低若梦呓:“腿已经抬得很高了……”   清鸿剑尊漆眸蓦地划过一丝诡异的暗芒。   清冷的神情也逐渐变幻莫测。   洞府中暧昧的喘息和动静持续了很久。   清鸿剑尊脚步死死钉在地面,一步未曾动弹, 幽冷的眸色因为青年喘息声的抑扬顿挫而不断变幻莫测。   直至天光将明。   那盏命灯不得不收回来。   清鸿朝那盏命灯伸出手, 握住。   青年许是察觉怀里的人即将离去,忽然将命灯死死圈在怀里, 任凭外力如何拉扯都不松手。   清鸿剑尊蹙眉,稍微施了一道术法, 命灯旋即飞入了储物袋中。   失去命灯的聂更阑在梦中惊惶无措, 一个错手揽上清鸿剑尊的小臂,将其紧紧拽得弯下了腰。   身形笔挺如松的男人就这么被迫俯身弯腰以手抵在了石床边缘,与青年面容贴得极近, 凝视他在梦中喘着气道:“说好了,不许反悔。”   梦中的“师兄”似乎与他做了什么约定。   下一瞬,清鸿剑尊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道再次往下拽。青年温凉的唇瞬间贴在他肩颈处,另一只手同时不断揉着他前襟的衣袍。   清鸿剑尊漆黑的瞳眸倏然扩大,深邃无边的眸色似有浪潮在隐约翻滚。   呼吸也低沉了几分。   正当他要有所动作,青年却在这时放开了他,慢慢睁开一双水雾。   ……   “剑尊!”   聂更阑一睁眼便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顿时吓得滚落石床跪在地上,“弟子思念情郎过甚并非有意冒犯,弟子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清鸿剑尊眼中的浪潮已经被灵压下,仪容也在瞬间恢复齐整,清淡的嗓音泠泠响彻整个山洞,一个一个字念得极为缓慢:“思念情郎过甚?”   聂更阑眸中的沉郁一瞬间闪了又闪,最后只能咬牙道:“是!”   “弟子还未找到机会与他结成道侣。”   清鸿剑尊眸子似有寒光划过,“道侣……”   “是。”   聂更阑声音答得低沉,眸色与神情从未这般统一地坚定。   清鸿剑尊视线扫过青年依旧泛红的耳后根、掠过那双在梦中桃色无边的唇,半晌,淡声开口:“起来吧。”   话落,他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聂更阑愕然抬头,“剑尊……您不惩罚弟子?”   往外走的那道修长清冷的身影并未停留,只落下一句渺远的语句:“你何错之有?”   聂更阑惊疑不定地慢慢从地上起身,望着清鸿剑尊离开的方向定定看了很久,眼中惊涛骇浪久久未能平息。   剑尊,似乎并未对自己逾矩的行为生气。   ……   玉髓峰,清风殿。   清鸿剑尊才踏入内殿,空中的水镜已经闪烁起亮芒。   一挥手,元千修的声音从里传出。   “清鸿,这是你千年来第一次收徒,这对宗门而言乃是件大事。原本一般的收徒大典在宗门内举办也就可以了,不过我还是建议给各大宗门发出请柬。”   顿了顿,元千修见水镜那头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毕竟你眼光这般挑剔,聂更阑极有可能是今后你唯一一个徒弟,该给的名分还是要给足,各大宗门才能重视你这个亲传弟子。”   元千修说着,又等了等。   对面依旧毫无动静。   他从水镜里只看得到书桌的一角,以及露出的一丁半点素色衣袍。   “清鸿?”元千修感到奇异,催了一句。   清鸿剑尊头一次在与人联络时失神了。   经元千修一提醒,他蓦然回神,淡声重复方才回荡在耳边异常清晰的两个字。   “名分?”   元千修如释重负,看来这人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是啊,名分。以显示你对关门弟子的重视嘛。”   水镜那边再次没了声响。   半晌后,清冷的嗓音重新响起:“知道了。”   元千修神色瞬间松快不少,“那就这么定了,我这就让执事堂长老负责请柬等事宜,今日就能送出去……”   “不必。”。清鸿剑尊淡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元千修侧目:“你说什么?”   “请柬,我亲自负责。”   话音落下,水镜已经在空中消失。   只留下元千修在水镜另一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许久之后,他一拍自己的大腿,又惊诧地“啊”了一声:“我方才没听错吧?”   ……   聂更阑在洞府中修炼两个时辰后,径自出了山洞,来到流云杳杳的悬崖前开始练习那一套“心源剑法”。   片刻后。   “好剑法。”   一道喝彩声从高大的灵植后传出。   聂更阑倏然收起剑,缓缓从空中降落。   北溟朔从一大片灵竹后走了出来,看到青年目光里一闪而逝的阴郁,忙不迭解释:“师弟,我是来带你熟悉玉髓峰的。”   “我可先说明啊,这次是清鸿剑尊吩咐我领你去各处看看的,不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   聂更阑收起剑,这次没说什么,“嗯。”   晨间清鸿剑尊离开洞府前,确实提过会让北溟朔带他熟悉玉髓峰各处地方。   直到现在,他依旧对剑尊并未恼怒他今晨逾矩之事感到匪夷所思。   “那咱们走吧。”北溟朔见聂更阑答应,已经兴冲冲过来了,手下意识想攀上他肩头。   一道灵力蓦地凌空激射而来。   “哎哟!”   北溟朔痛呼出声立即捂住自己的手,一看,已经变得又高又红肿。   聂更阑侧头:“怎么?”   北溟朔连忙把手藏到背后,“没、没什么?”   看到聂更阑往前走,他急忙龇牙咧嘴地跟了上去,边走还一边东张西望。   果不其然,还没走出洞府地界,就看到一道无脸分神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   方才就是无脸分神向他发出的警告。   北溟朔气急败坏朝无脸分神挥了挥拳头。   可恶!   有必要吗!   不就是想勾肩搭背吗,这也不许?!   北溟朔怒气冲冲之下,不由记起昨日在寒池边的情景。   当时他问他哥是不是在给他物色未来道侣,男人的眼神当时异常幽深漆黑,只冷冷扔下一句:“他永远不可能是你的道侣。”   北溟朔当时异常郁闷,不甘心地追问,“哥,为什么不可以啊?虽然我现在还没俘获聂师弟的心,但我有毅力啊,我相信他一定会被我的坚持打动的!”   清鸿剑尊却吐出一句犹如惊雷轰然劈下的话:“若敢对他有半分肖想,你一身的龙筋就别想要了。”   北溟朔猛地打了个激灵,迅速收回神思看向前方青年的身影。   昨日他哥那个可怖冷寂的眼神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太可怕了。   他哥从来对他都是关照有加,何曾对他说过这般狠话?   难不成是好不容易得了个资质优异的徒弟,生怕他拐走他的宝贝疙瘩徒弟,从此那套太初剑法失去了传人?   北溟朔犹自出神,前方青年已经停下脚步,“怎么不走了?”   北溟朔这才发现自己一动不动站在鹅卵石小径上发呆,赶紧几步上前追过去,没话找话地对青年道:“聂师弟……不是,聂更阑,你方才练的那套剑法可真不错,这就是昨日用来对付独孤苍眠那老不死的剑法吧?”   “嗯。”   北溟朔闻言点点头,随口又问;“你剑法从哪学来的?倒是同我哥,呃,也就是清鸿剑尊的一套剑法还挺相似,都是威猛刚烈但又飘逸如龙的剑招,而且,修为越高呢,剑气也就相应地越发强悍威凛。”   聂更阑声音淡漠:“藏书阁的剑谱。”   北溟朔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自学成才,不愧是剑尊看上的徒弟,他的眼光错不了!”   聂更阑却脚步一顿,眸光冷冷扫向后方一道身影,“他是——”   话一出,他才看到,那道身影无脸无形,完全同昨日剑尊的分神如出一辙。   北溟朔顺着他视线往后方不远不近跟着的无脸分神扫了一眼,啧了一声扬声喊道:“哥你烦不烦,有必要跟得这么紧吗?还真把我当成什么采花贼了?”   聂更阑目光沉郁,惊异地打量无脸分神几息,而后道:“是剑尊?”   “是啊!我哥收徒可不是随随便便收的,千年来还是头一次这么坚定地要收你为徒。”   北溟朔说着,神色开始变得义愤填膺,“知道他把你看成宝贝疙瘩,但也没必要看得这么紧吧?难不成我还真把你拐走了?我还怕被你一剑削成渣滓呢。”   这番话落在聂更阑耳里格外清晰。   “宝贝疙瘩?”   “嗯!你资质天赋奇高,我哥当然重视你啦。”北溟朔说得理所当然。   聂更阑垂下眼眸。   原来,剑尊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并未降罪于他?   北溟朔对无脸分神喊道:“行了,我要是对聂师弟图谋不轨,你还没动手他已经把我一剑捅了。我喜欢他不假,那也得两情相悦才行啊。”   聂更阑眸色沉沉扫了过来。   北溟朔耸耸肩,“我说的是事实啊。”   “走吧,别管我哥的分神了,他本体此刻在清风殿写请柬,还有心思弄个分神过来监视我们,真是……”   说着,他朝无脸分神的方向竖起一个大拇指,表示他并没有在骂他。   聂更阑脚步一顿:“请柬?”   “对啊,收徒大典准备邀请各大宗门的宗主过来观礼,将你拜我哥为师的消息昭告修真界。”   北溟朔说着,也停下脚步,神色大为埋怨,“宗主也真是的,请柬这种事还让我哥亲力亲为?他居然也答应了。”   聂更阑忽然道:“请柬一事,需不需要我前去帮忙?”   北溟朔一怔,“这个嘛?”   “他没吩咐,应当是不需要,今日你只要跟着我熟悉玉髓峰就好,对了师弟,咱们逛完玉髓峰就去璇玑峰的膳堂吃东西好不好?我听说那里的膳堂……”   聂更阑却忽然移开目光往他身后看了过去。   无脸分神不知何时已经从小径朝他们走来,且还出乎意料地横在了两人中间。   北溟朔:“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让我带聂更阑参观吗,我们参观完去膳堂用饭并不过分吧?”   无脸分神淡声道:“熟悉峰内各处地方后,到清风殿替我研墨。”   话是对聂更阑说的。   聂更阑微微躬身:“是,剑尊。”   北溟朔气结,对着无脸分神大呼小叫起来,“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无脸分神却已经不出声了,恢复了呆愣木头的模样。   北溟朔气冲冲看了眼聂更阑,“跟我来!”   两人一路来到峰头另一处地方,停剑坪。   北溟朔这会儿是真的正儿八经开始给聂更阑介绍地方了,语气干巴巴毫无活力,毕竟美人在前却不能动,谁不颓靡?   “这儿是停剑坪,不过极少有人能进入玉髓峰,停剑坪也就用不着了,一般我们都是直接飞进来直奔目的地。”   “那边是秋叶亭。”   “咱们御剑过去吧。”   聂更阑便御剑跟随北溟朔一路飞过秋叶亭,玉髓峰很大,飞出一段距离后,他们来到一处寒池上方。   寒池水汽氤氲,四周都是奇林怪石,花丛满径。在寒池旁,还有一根高大宏伟的柱子,看上去也是玉制的。   北溟朔没精打采地解说:“这是寒池和魂玉柱,剑尊和我平时都在此疗伤,你没事不要轻易过来。”   “疗伤?”   “嗐,那还要从五百年前一件事说起……”   北溟朔一摆手,恹恹地开口,“算了,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   聂更阑不由多看了一眼那方寒池。   听北溟朔之意,似乎他们从前经常在寒池疗伤。   究竟是谁,竟能让流月大陆第一剑修伤到时常在寒池疗伤的地步?   看过寒池以后,北溟朔又带着聂更阑飞往另一处地方,秋风殿。   “这是我哥平日的寝殿,我么,就住在旁边的旁边,这座殿宇,凌海殿。”   说着,他又期期艾艾地偷偷瞄一眼青年,“聂更阑,你平日没事可以到凌海殿找我玩,在凡界的玩意儿我都能奉陪,听戏看话本斗蛐蛐唱曲样样不落!”   冷冰冰的青年睨他一眼。   北溟朔心虚地挠挠头,往后看了眼一眼。   那道无脸分神果然在后面跟着呢。   这时,聂更阑指着清风殿和凌海殿中间的一座殿宇说道:“这座殿宇是?”   “咳,这里无人居住,亦没有名字,”北溟朔干咳两声,“暂时……”   他似乎忽然记起,聂更阑是住在另一处洞府中的。   他哥也真是,怎么把人放在这么偏僻的洞府也不让人住到那间空着的殿宇里。   “……反正没有剑尊的吩咐不要随意进去就对了。”   聂更阑点了点头。   北溟朔道:“除了这些地方,还有后山的无数灵植,一些灵兽,还有一大片天音树林,树林里有很多幽谷兰,很漂亮,我带你去看看。”   聂更阑御剑跟着北溟朔到天音林逛了一圈。   “天音树可是灵音宗老祖还未陨落时就种下了的,其树干树枝散发出的芳香清冽沁脾,能够提升灵气运转效率,保持灵台清明,你平日里可以到这片林子修炼,对你修为增进大有裨益……”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北溟朔还意犹未尽地在讲解。旁边站着个大美人,他是越说越兴奋,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哪里肯让聂更阑轻易离开。   最后,还是无脸分神御风落地,拦在二人之间:“时间到了,去清风殿。”   “是。”   聂更阑当即调转剑头跟着无脸分神前往方才来时路过的清风殿。   北溟朔就这么被无情地“抛弃”了,忍不住愤愤咆哮。   “喂!我领人参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么把美人师弟抢走了合适吗!”   ……   聂更阑跟在无脸分神后面御剑而行,很快,就到了清风殿。   前方的身影留下一句:“直接进去。”   接着,身影倏然往殿宇里遥遥飞过去没入其中。   应当是回归本体了。   聂更阑思及此,剑已经稳稳降落到殿外的台阶之下。   清风殿占地辽阔,外面的庭院亦是。   “吱呀。”   知道有人来,殿门已经然自动打开。   聂更阑收起心思,理了理衣襟,一步步迈上能映出人影子的玉石台阶。   这里不是内殿,须得穿过内里一道小门再拐过一道小回廊才是。   一进入大殿,聂更阑首先看到了一座屏风。   隔着屏风,里面似乎有人在翻动册子一类的事物。   聂更阑正要行礼,对方已经传来清冷的嗓音:“坐。”   坐?   聂更阑四处张望,看到屏风那头有一张玉石制成的桌椅,不由怔了怔。   倒是与无间魔域洞府里以及幻月花丛旁的玉石桌椅有些相似。   他收敛心神,撩起弟子服衣袍坐了下来。   这一坐,便是一炷香的功夫。   那边始终未传出人声,只有时不时响起的沙沙书写声。   聂更阑终于按捺不住,沉声开口:“剑尊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可否……让弟子助剑尊书写拜师大典派发出去的请柬?”   几息后,屏风那头传来清鸿剑尊泠然的嗓音。   “不必,你待在那就好,若是觉得无聊,那边有一方玉榻,可在上面入定修炼。”   聂更阑怔了怔,玉榻?   可他不是专程过来研墨的么。   他忙一转身,又走了几步,果然在一处窗棂下方看到了剑尊所说的玉榻。   形制与白衣人洞府中那方玉榻别无二致。   没想到两人的偏好居然极为相似。   聂更阑不解地望向屏风那头因为书写而微微挪动的胳膊和身体。   剑尊传唤他到清风殿,就只是为了让他在这里打坐修炼?   他大为不解,但也不敢拂逆剑尊之令,只好坐上去开始修炼打坐。   殿内香炉中,正燃烧着一截类似树木的东西,散发处丝丝缕缕清幽淡淡的香气。   在冷香的环绕中,聂更阑灵台的神思开始飘荡游走。   ……   他似乎被魇住了,眼皮睁不得。然而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在入定修炼,怎么可能随意睁眼?   但,他又感到前方似乎有沉沉的脚步声传来。   旋即,有一只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眉心。   指尖冰凉,似乎与鬼域的那些游魂没什么差别。   可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鬼魂在此?   聂更阑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开始转动,似乎想从梦魇中醒过来。   这熟悉的触觉,同白衣人初时在聂家庄点在他眉心的那一刹那实在太过相似。   蓦地,那指尖从眉心慢慢滑落,触到他唇间,似乎还捻了捻。   聂更阑长睫颤动,身体瞬间绷紧。   他极力想睁开眼看清眼前的情形。   不是亲近之人,不可能做出这般亲密之举。   忽的,聂更阑一个激灵,心中冒出一个猜测。   难道,他光天化日竟在剑尊的清风殿做了一回春梦?   指尖捻过他唇的,定然是白衣人。   聂更阑心神一动,想睁开眼,但双目似有黑雾困住,怎么也无法睁开。   那只冰凉的指尖在他唇停留片刻,之后挪开了。   此后,脚步声逐渐远去。   “别走!”   聂更阑想叫出声,却发现开不了口。   ……   这一修炼,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聂更阑从入定中收回神思,香炉中的幽香便直直钻入了鼻中,香气比方才进殿时更为明显。   方才不曾注意,此刻他倒是察觉出,今晨剑尊在他石床边时,身上隐隐传来的便是这种幽冷香气。   “剑尊。”聂更阑沉声开口。   清鸿剑尊的声音隔着屏风再次传来:“嗯,怎么?”   聂更阑声音低哑:“剑尊真的不需要弟子帮忙?”   那头静默一阵。   气氛中诡异地沉寂下来。   清鸿剑尊望着桌上一堆已经写完的请柬,平静地开口:“回去吧。”   聂更阑终于诧异了:“剑尊?”   “回去。”屏风那头的人再次出声。   聂更阑虽然不解,但还是站起身,却不敢抬头窥探屏风后方,只能行了个弟子礼,“弟子退下了。”   离开清风殿时,他不由遥遥回望一眼大殿。   紧跟着,冷汗从后背冒了出来。   方才的触觉不像是假的。   与昨夜和白衣人缠绵的触感如此真实。   他思念他至此,竟在未来师尊的清风殿做起了白日宣淫的春梦。   今晨,他在梦里还拉扯剑尊的衣襟,差点对他……   聂更阑回忆起今晨男人凌乱的前襟,以及,肩颈那处极容易令人忽略的透明水渍……   一阵懊恼自心头而起,连带着深深的自责一并浮出水面。   他竟在一日之内亵渎了剑尊两次。   “啪!”   聂更阑狠狠一掌拍在自己脸颊,发出清晰的脆响。   “对不起,弟子无意冒犯。”   他喃喃着,失魂落魄从清风殿离开。   大殿内。   男人终于搁下手中的玉笔,神识探到青年已经失魂落魄地离开。   他垂眸,神色淡淡瞥向某一个指尖。   温热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上面,久久不散。   也罢,晨间他对自己……算是扯平了。   思及此,清鸿剑尊拉开衣襟,手一挥,一面水镜赫然浮现。   水镜里,冰雪如玉的肩颈处横亘着一道淡淡的红痕。   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这道红痕居然还未有消褪的迹象,彷如一枝突兀延伸出墙外的桃色般,锲而不舍地盘踞在上方。 第89章   聂更阑跌跌撞撞出了清风殿。   因为失魂落魄, 他并未御剑,只是没头没脑一路沿着奇石花.径往前走。   没想到来了玉髓峰不到一日,他竟当着剑尊的面做了两回春梦, 且次次反应都分外激烈。   所幸接下来两日他与剑尊无须交集,否则真不知如何面对他。   聂更阑状态游离地路过了天音树林, 又经过了一大片幽谷兰。   思绪依旧混沌不堪,脑子里仍旧是今日发生的事。   ……可剑尊, 未免也太过通情达理了些。   方才他灵台混沌之际, 似乎还感到有一双手在他腰间游走。   而在他醒后,梦里的强烈反应却还未消除。   方才屏风那头剑尊一直在忙碌请柬的事,聂更阑只能寄希望于他没发现准徒弟在他玉榻上所发生的异常。   “唰唰。”天音树林中寒风阵阵,将他头脑的发热吹散了丝丝缕缕。   是臊的。   还有什么比当着未来师尊的面做出这种事更丢人?   聂更阑就这么神游一般穿过了整片天音树林。   回到洞府时,心里只余下一个念头。   外表看似清冷不苟言笑、被传当年脾性火爆的剑尊, 居然意外地仁慈温和, 对徒弟格外宽容。   而越是这样,聂更阑心中愧疚就越甚。   于是乎, 梦中的绮念已经随风消散得无影无踪。   为平定心神,聂更阑打算运转个十来遍心源剑诀, 保持灵台清明。   才准备坐下调息, 他腰间的弟子玉牌亮了。   聂更阑拿过玉牌注入灵力,才发现许田田方才一直在通灵世界里呼叫他。   “聂更阑!你小子!听说你要拜清鸿剑尊为师了!”   “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我的老天爷啊!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个臭小子居然真的拜清鸿剑尊为师了?你等着, 我和许盼娣这会儿在凡界有事,拜师大典那天应该能赶回去观礼!至于君杳然和慕容, 他俩正在一处小秘境历练, 可能赶不回去了。”   聂更阑诧异:“你和许道友在凡界?”   “是啊,说来话长,是件棘手的事, 回去再同你细说,先这样,这里灵力不足……”   聂更阑才看到这串字冒出通灵世界的界面,下文忽然夭折失去了踪影,不由失笑。   看来灵气是真的极为稀缺。   他收好弟子玉牌,开始专心致志打坐修炼。   这一修炼,两日时间弹指而过。   聂更阑也下意识发现了,自己借着修炼逃避和剑尊见面,逃避想起那日的尴事。   但明日便是拜师大典,无论如何是避不开了。   ……   当天晚上,北溟朔亲自送了一套弟子服过来。   “师弟,不是,哎,叫习惯了可真难改过来,聂更阑,”北溟朔把弟子服递给青年,“这是我哥让我给你送来的,明日拜师大典穿。毕竟有头有脸的宗门都会到场观礼,穿得隆重才体面嘛。”   聂更阑接过那套晴苍色的弟子服,淡淡扫了眼,“嗯,多谢。”   说罢,转身往洞府里走。   北溟朔在后面“哎”了一声,“你就这么进去了啊?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真走了啊?”   “我明日须得好好疗伤,不能观礼你的拜师大典,你真不打算让我进去坐坐?要不我现在带你去玉髓峰后山玩儿也成啊!”   洞府里没传来任何回应。   北溟朔抓耳挠腮等了好一阵。   “好吧。”   他悻悻转身,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现在洞府里这个美人可得罪不起,否则动辄便是魔气发作,凶巴巴地要拿剑砍杀人。   清风殿那个,这两日也不好惹。   这两日除了能在寒池见上那位主儿一面,北溟朔是半步都进不了清风殿。   也不知在搞什么,神秘兮兮的。   ……   当晚,聂更阑一夜未睡,打坐到天明。   一来是紧张明日的拜师大典,二来,是生怕自己在拜师前一晚又做什么春梦,亵渎了拜师大典的庄严性。   很快,一夜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洞府外天光大亮时,聂更阑松了口气,下了石床开始洗漱,而后穿上那套崭新的弟子服。   这弟子服与宗门的弟子服不一样,颜色还要浅上三分,穿在一众灵音宗弟子当中想来很是扎眼。   聂更阑穿戴好,诧异地发现衣服居然格外合身。   当初宗门弟子服可是每个人都依身量了尺寸制作的。   这套晴苍色的弟子服……难道是按照之前的旧尺寸做的?合身得未免也太不合常理了些。   聂更阑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过于纠结。他穿好衣服束了发,接着便出发前往清风殿等候清鸿剑尊一同去妙音峰。   北溟朔此时在寒池那边疗伤,正郁闷不能一块过去凑热闹呢。奈何他实在怵他哥,不得不老老实实待在玉髓峰。   片刻后,聂更阑御剑到了清风殿,恭恭敬敬候在大殿外等清鸿剑尊出来。   不一会儿。   终于看到大殿里迈处一只穿着玉锦长靴的脚。   随即,聂更阑被眼前之人通身的晴苍色震惊得瞪圆了瞳孔。   “剑、剑尊?”聂更阑发出了近乎耳语般的低喃,“您的袍子……”   清鸿剑尊赫然穿着一身晴苍色袍子,并未按照宗门地位崇高长辈的制式制作,而是一件与聂更阑身上无异的同色袍子。   聂更阑吃了一惊,扫了几眼后又迅速低头。   清鸿剑尊通身出尘萧疏,晴苍色穿在他身上意外添了一分仙人之姿。   “这袍子有何问题?”剑尊垂眸望着台阶下的青年,淡声问。   聂更阑迅速躬身行礼,沉声道,“弟子不敢。”   上方始终未曾传来声音,聂更阑也就不敢直起腰。   清鸿剑尊视线停留在青年微微拱起的脊背。   弟子服修身,青年身量比之过去长了一大截,这身晴苍色袍子倒是将他衬得更为肤如新雪了。   几息后,清鸿剑尊淡淡“嗯”了一声,“走吧。”   聂更阑连忙抬头,看到男人已经带起一阵清风迈下了台阶。   他立即跟上。   御剑飞行时,聂更阑时不时用余光瞟一眼身旁之人。   须臾,清鸿剑尊终于察觉到青年投来的视线,淡声道:“怎么?”   聂更阑心思转动间,已经沉沉问出了声:“剑尊今日,可是分神出席大典?”   旁边的身影未动,只是“嗯”了一声。   聂更阑一怔。   为何要用分神,而不是真身出席?   他还欲再问,此时,妙音峰已经近在眼前。   ……   妙音峰主殿。   除了本门的真君和长老已经到场外,四大联盟的临雾宗、春雨阁和药宗的宗主都已经分别到齐,除此以外,还有不少各宗的宗主亦是到了灵音宗捧场。   这可是流月大陆第一剑修清鸿剑尊,也是灵音宗地位最高崇之人,人人想巴结灵音宗都来不及,清鸿剑尊就更不用说了,他的收徒大典自然是要来观礼的。   当两道晴苍色身影穿风踏云而来时,主殿外有弟子唱和道:“清鸿剑尊到!”   殿内不少目光当即望了过去,随即纷纷起身。   元千修率先带人来到殿外迎接。   聂更阑一下飞剑,便感到无数双带有审视的目光町在了自己身上。   有高深莫测,有不屑,有欣赏,亦有鄙夷。   临雾宗的林宗主等人神情格外担忧,目光犀利地打量着眼前昳丽沉郁的青年,试图从他身上找到那日在无间魔域一模一样的疯魔的迹象。   然而并没有。   直到众人的视线双双停留在他和身侧清鸿剑尊的同色衣袍上。   众人的神色短暂地出现了一丝诡异般的停滞。   这……   这同色平辈制式的衣袍是怎么一回事?   执事堂的安如风已经打算溜出去悄悄问长老是不是把衣服弄错了,只听这时宗主元千修出声打破了安静,“咳咳,清鸿终于来了,拜师大典可误不得吉时,快请进吧。”   临雾宗、春雨阁和药宗等宗主纷纷过来同清鸿剑尊寒暄,提前道声恭喜。   后者向来不耐烦应付这种场合,不过千年来他性子已经变得沉稳,只是云淡风轻周旋一番,便带着聂更阑入了大殿。   众人皆知他脾性,不以为意,纷纷跟在身后入殿。   清鸿剑尊自然是坐了上首,聂更阑在下首静默而立。   趁着人声沸腾众人纷纷回原来位置之时,元千修悄声对旁边的元德真君耳语:“元德啊,你看清鸿同他小徒弟穿的同样制式的衣袍出席仪式,是不是觉得很古怪?”   元德真君向来只爱待在炼器峰,极少出席这种场合,闻言不由扭头望向上首的男人和青年。   “宗主,您想表达什么?师尊与徒弟穿一样的衣服,很奇怪吗?”   元千修夸张地捋着下巴的短须:“不奇怪吗?”   “本君认为一切皆在合理范围之中,”元德真君扫了眼元千修惊异的表情,“宗主还是把心思放在如何打理好灵音宗身上,别成日想些有的没的。”   元千修气得胡子抖了抖,“元德你这没良心的,当初你们谁都不想坐这宗主之位,我好心接过来当牛做马为你们服务,嘿,你现在居然学会对我阴阳怪气了是吧?”   然而元德真君已经扭头过去同紫业真君说话了,权当没听到。   元千修气得微笑咬牙,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现在是宗主,要冷静。   好不容易重新摆出一宗之主该有的威严仪态,他看着大殿内众人落座得差不多了,于是扬声开口:“感谢诸位今日光临本宗参加清鸿剑尊收徒大典。”   “人来得差不多了,既如此,仪式便开始吧。”   大殿内,众人已经恢复安静。   聂更阑忽然有些紧张。   夙愿得偿,总归是高兴的。   只是在这群人当中,似乎总有些目光不是让他很舒服。   方才,他似乎在大殿外看到了淹没在人群中的周炎和张涛等人。   凭着他金丹中期还算出色的耳力,清晰地听到了这几人在忙不迭和身边同门传播谣言,诸如“他居然连清鸿剑尊也勾搭上了”、“竟活着从无间魔域回来,不会是也勾搭上了白衣魔头吧”、“说他浪荡下贱不要脸他还恼怒,真是当得起小倌二字,生来就是给人x的”。   聂更阑当时便要发作,奈何自觉前两日对不住清鸿剑尊,不愿破坏这拜师大典,因此生生忍了下来。   元千修这时开始宣布拜师大典致辞:“今有璇玑峰内门弟子聂更阑,欲拜入灵音宗清鸿剑尊门下成为其亲传弟子。聂更阑,请出列。”   聂更阑被这一声拉回思绪,从下首站了出来,端端正正躬身站在上首仙姿佚貌的男人面前。   元千修拿出一封帖子,开始念起拜师词,“内门弟子聂更阑,欲拜入清鸿剑尊门下……”   接下来,就是一段冗长陈词,一一昭告了聂更阑的生辰、乃是何方人士以及品性如何诸如此类的信息。   “……特此昭告本宗以及各个友宗……”   好不容易念完,元千修也终于松了口气笑眯眯地看向聂更阑,扬声喊道,“敬茶!”   一旁已经有弟子茶盘在候着。   聂更阑欲跪下三叩首。   清鸿剑尊却淡淡出声:“不必。”   聂更阑身形一顿,愕然抬头迎上剑尊那双漆眸。   元千修亦是不解,出声道:“清鸿,你对弟子温和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拜师仪式该行的礼还是要做到的。”   紫业真君和元德真君等人不明白清鸿的意思,亦是纷纷劝说。   元千修这时又道:“这么多人看着呢,礼数不周全,旁人还以为你轻视了这个弟子。”   因为这最后一句,清鸿剑尊视线终于扫向大殿之中,环视了一圈众人,依旧坚持道:“我的徒弟,我自有分寸,他不必跪我。”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纷纷瞠目结舌,不明白清鸿剑尊此举意欲何为。   五百年前清鸿剑尊就因为一剑平万象横扫流月大陆闻名天下,又因为行事乖张,脾性暴烈,因此得罪过不少名门修士。   没想到五百年后性子已然云淡风轻的清鸿剑尊,今日那不驯服又偏执的性子再次重现于众人面前。   元千修叹了口气,“既然你执意坚持,聂小友,上去行一个寻常的弟子礼便敬茶吧。”   聂更阑按下诧异,在众人瞩目下接过一旁弟子递来的茶杯,姿态端正地捧到清鸿剑尊面前。   “师尊,请喝茶。”   说话时,他声音似在颤抖。   清鸿剑尊从座上起身,缓步来到他面前。   两人同色的晴苍衣袍身影交叠在一处,在庄严肃敬的大殿内形成一道瑰丽的风景线。   清鸿剑尊接过茶杯,浅饮一口。   元千修见状,终于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   仪式到这总算是差不多完成了。今日他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还以为要拜师大典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没想到除了方才惊世骇俗的“不必下跪”之外,居然顺顺利利地进行到尾声了。   元千修发自内心喜笑颜开,道:“请清鸿剑尊赠予弟子拜师礼。”   这是灵音宗的传统,收徒时无需弟子送束脩,而是师尊赠予徒弟一件拜师礼物。   清鸿剑尊一手带着晴苍色衣袍缓缓扬起,一串淡紫色的混沌灵坠赫然出现在掌心。   聂更阑见状,微微弯腰,紧张地等待他替自己戴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从此以后他也要有自己的师尊了。   还是流月大陆最无可匹敌的剑修,灵音宗的崇高至上之人,清鸿剑尊。   聂更阑浑身绷紧,连带着雪肤般的脖颈弧线跟着绷紧,透出一股淡淡的绯红。   大殿内落针可闻。   清鸿剑尊手持混沌灵坠,深沉的眸色在青年脖颈处略微扫荡几息,之后,缓缓俯身要替他戴上。   “剑尊!不可收聂更阑为徒!”   蓦地,大殿外遥遥传来一声怒喝,打破了殿内的一片平和。   眼看那串坠子要戴上,就差一点。元千修懊恼地一拍大腿,咬牙切齿瞪向外面御剑飞进来的身影。   到底是哪个兔崽子这么不长眼!执事堂的弟子喝醉了还是都倒下了,怎么不知道拦人!   可当他看清来人是谁后,同殿内其他真君一样,都定在了座位上。   “聂云斟?”   来人居然是紫业真君的亲传弟子,聂家庄的大少爷,聂云斟。   聂更阑猛然转头,在看清聂云斟那张虚伪的脸后,一双淡色的眸子瞳孔骤然变得沉郁。   聂云斟一步步踏进来,嘴角噙着冷笑盯着上首正躬身接受拜师礼的青年,一出声便是斥骂:“聂更阑!”   “你风风光光要拜入剑尊门下,可曾想过已经仙逝的母亲?聂家沈夫人陨落一事你不可能没听说吧?你一回来便要拜师,有没有想过前去祭奠一次母亲?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母亲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孽种,冷血无情不知感恩!不孝不仁,枉为人子!”   一声声指责谩骂宛如千钧之石砸在身体僵硬的聂更阑身上。   大殿中所有目光彷如冷寒针尖纷纷刺向他。   “砰砰、砰砰。”   他的心脏因为聂云斟这张道貌岸然的脸靠近而加速跳动。   那是因为看到仇敌出现而异常兴奋的表现。   一双瞳孔也奇异地绽放出一丝丝从识海泄露而出的魔气。   殿内气氛一度奇诡无比。   旋即,众人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好奇清鸿剑尊怎么会收这样一个不孝不义的人为弟子。   这会儿,元千修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扫了了眼紫业真君,皱了皱眉,又看向聂云斟,“我记得,聂更阑不是被驱逐出了家族,不再是聂家庄的人?”   聂云斟冷笑一声,“宗主明鉴,即便已经不是聂家人,可母亲从前待他不薄,他难道就毫无一点回去祭拜的心思?此等不仁不义的作为,如何能当得起成为清鸿剑尊的弟子?”   聂更阑无声弯起唇角,淡色琉璃的眸子涌起一道又一道诡异的暗芒。   他依旧不语,静静等着此人还能说出什么污蔑他的假仁假义之言。   聂云斟又拱手道:“宗主,诸位真君,弟子并非刻意阻挠拜师大典,只是,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必须陈情。”   “聂更阑此前掉落无间魔域却安然无恙,众所周知,到现在为止修真界无人能在白衣人手里生还。”   说到这,他目光阴鸷地扫向静默不语的青年,声音充斥嘲讽,“是以,谁知道如今这具壳子里究竟是不是我那个好弟弟?”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除了临雾宗、春雨阁那日知晓聂更阑身负无间魔域魔气外,其他宗门对此一无所知,今日头一次听到此等言论,不由惊愕万分。   临雾宗的林宗主终于扬声开口:“这位聂道友,你究竟想说什么?”   聂云斟阴恻恻扫了眼青年,道:“林宗主,各位宗主,难道各位就不怕这是白衣人的诡计?万一聂更阑被魔头控制,宗门岂不是大难临头!”   临雾宗的林宗主和春雨阁的于阁主纷纷点头,“是啊,元宗主,这位弟子所言不无道理。当初我等亦是有此担忧,故而才提议——”   但不等林宗主说完,元千修已然发出一声威严的呵斥将其打断。   “聂云斟!”   元千修神色沉怒瞪着紫业真君的这位弟子,“聂更阑到底有没有问题,难道清鸿剑尊会看不出来?”   临雾宗、春雨阁两位宗主原本也十分疑惑,听到元千修的话,不禁又相视一眼。   聂云斟又是一声冷笑,“宗主,请恕弟子直言,白衣魔头实力深不可测,又诡计多端,万一剑尊也被其蒙蔽……”   他大逆不道的言论还未说完,上首一道身影已经持剑朝他凌空袭来。   聂云斟眸子蓦地圆睁,狼狈地被来人一道剑气扫得滚落地砖上,继而哆嗦着召唤出一把星辰宝剑抵抗那道凌厉的剑气。   “聂更阑?”   看清这一轮来势汹汹的攻击出自谁手后,聂云斟神情瞬间变得狠戾。   方才这一击,已经将他震得心神震荡,若不是他强行用灵力护住心脉,恐怕早已血溅大殿。   聂更阑眸色森然,唇边缓缓绽开一抹毛骨悚然的笑,声若阴司鬼魂,“兄长,这还只是前菜而已,准备好接招了么?”   聂云斟瞳孔霎时张大。   下一瞬,那把凤凰骨神剑再次朝他划下一道锐不可当的剑气。   使用凤凰骨神剑,是他刻意为之,只因师尊说过,凤凰骨神剑能配合他的火灵根将烈性发挥到极致。   大殿中,紫业真君一眼便看出自己的徒弟打不过青年,他豁然起身要阻拦,却被一道突然横空降临的结界拦住了去路。   紫业真君骤然回头,吃了一惊:“剑尊?”   清鸿剑尊神色漠然,口中却说道:“此乃绝佳的斗法机会,珍惜。”   紫业真君闻言,硬生生忍了下来。   聂云斟今日在众多宗门面前口出狂言,也确实该给他一些教训。   可筑基中期如何敌得过跨越了两个小境界的金丹中期?   很快,聂云斟已经被凤凰骨神剑的剑气扫得发髻纷飞散落,束发的银冠“当啷”掉落,衣袍也被剑气刺出了无数个窟窿。   聂云斟初时没发现,直到又勉强接了青年几道剑招,才赫然发现对方在把他当成鸡仔一般戏耍。   他衣袍被挑开洞口的地方,全都是人身体部位敏感之处。   臀部、胸口、大腿根处……   尤其是后面臀部两个呼哧漏风的破洞。   终于明白过来的聂云斟恼怒异常,扔了星辰剑骤然召唤出法宝太乙神木杖,打算借着高阶法宝一击震向聂更阑头部的天池穴和百会穴。   一旦击中,他从此不疯也会变成一个痴傻儿。   聂更阑看出他的意图,森然冷笑,“玩儿够了吗,聂家大少?”   话落,他骤然增添了三成的灵力,凤凰骨神剑持在手中轰然劈向准备突袭的聂云斟。   金丹期的速度风驰电掣,筑基期在其面前就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幼儿,弱得令人发笑。   聂云斟的高阶法宝太乙神木杖才刚拿出来,一道冷冽风声已至。   聂更阑身形如从地底钻出的幽魂,防不胜防。   “啊!”   一道剑光闪过之后,聂云斟骤然发出响彻大殿的哀戚惨叫。   大殿整洁的地砖上,一只手臂和一只脚冒着血水齐齐整整摔落在了一处。 第90章   大殿内再次出现死一般的寂静。   能清晰映出人影的玉石地砖上, 到处是喷涌的鲜血。   临雾宗、春雨阁和药宗以及各宗的宗主皆震惊不已,愣愣看向坐在另一头的元千修。   灵音宗今日是怎么了,居然能容忍各大宗门看着他们弟子内斗闹了这么一出丑闻。   元千修以手遮挡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唉声叹气摇头不止,已经不想去看各宗的反应了。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管。   他怎么管?   玉白的地砖上, 聂云斟呼吸一滞,死死盯着那段斩断的左臂和左腿, 就连脸上也溅了不少血水。   “啊!”他面色霎那间变得惨白如纸, 发出一阵惨叫。   结界外,紫业真君面色大变骤然起身,顾不得许多立即飞身一掌劈向结界。   “轰隆。”   结界乃是清鸿剑尊亲自设下,法力非寻常人能匹敌,因而紫业真君是拼着受伤的后果硬生生破开结界, 迅速赶到徒弟身边飞快地替其止血治疗。   聂云斟一手一脚被斩断, 钻心般的痛慢慢泛起开始深入骨髓。   “聂更阑……”   他咬牙盯着面容含着森冷笑意的青年,“你怎么敢……!”   “我为什么不敢?”   聂更阑先是闷声低笑, 接着,慢慢转为阴冷大笑, “聂云斟, 你死一百次也不足为惜,今日我立地能取了你狗命, 可惜,还不到时候!”   聂云斟惊慌失措扫了眼在替自己疗伤的师尊以及大殿内众多大能, “你、你要说的无非就是当时在无间魔域我为何没救你的事罢了, 那可是白衣魔头!你跌落无间魔域全是你的造化,岂能把罪名加在我头上!我、我好歹也是你的大哥……”   聂云斟说着,顿时咳出两滩血迹, 苍白虚弱的模样顿时引起殿内众人的同情。   “是啊,一个筑基弟子对白衣魔头根本无可奈何,这莫须有的仇怨委实有些莫名了。”   “听说聂家这两兄弟向来不和呢,但无论怎么不和睦,也不该当众砍下兄长的一手一足啊,也太过狠辣无情了!”   “还是灵音宗的弟子呢,行事风格居然同魔头一样残忍冷酷,清鸿剑尊怎么会收他为亲传弟子?”   此时,紫业真君已经迅速将那断了的手脚替聂云斟接上,慢慢起身对上首的男人躬身:“请恕本君失礼,须得带徒弟回去接上腿脚,望剑尊见谅。”   清鸿剑尊容色淡然,一动未动。   紫业便行了一礼,又对元千修微微颔首,带着徒弟聂云斟提前离开。   “师尊……”聂云斟显然还不想走,目光阴毒般扫向大殿中央的青年,“我不能走,我还要……”   紫业低低呵斥他:“若还想认我这个师尊,今日就老老实实回去疗伤!”   聂云斟被这声冷斥吓得缩起脖子,目光森森地闭上了嘴。   药宗的楚宗主见不得这血流成河残暴的场面,当即追上去向紫业真君提出可以提供药宗的疗伤丹药及灵药。   聂更阑眸色冰冷目送几人离开,握着凤凰骨神剑的手臂青筋突突跳动,昭示着他此时内心翻涌滔天的怒意和仇恨。   方才他杀意暴动,有那么几个瞬间都想把神剑刺入聂云斟胸膛。   但还不是时候。   为了娘,为了大局。   且今日是师尊收他为徒的重要日子,不能搞砸了。   无妨,他可以等。   只要最后能亲自手刃仇人。   慢慢的,大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执事堂的安如风早已上前施了清洁术将地砖上的脏污血迹清理干净。   临雾宗的林宗主和春雨阁的于阁主相视一眼,林宗主随即出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闷,“元宗主,那日在无间魔域,聂更阑身上的——”   “魔气”二字未出,元千修已知晓他要说什么,当即咳了一声,“林宗主,你可看清楚,想好了再说话!”   林宗主和于阁主疑惑地再次看向大殿中央的青年。   聂更阑方才因为盛怒,识海中的黑红魔气已然蹿了出来。   本来不必魔气,仅凭金丹期的修为他也能完全虐杀聂云斟。   方才是他怒意无法控制魔气才忽然四溢了出来。   而在林宗主于阁主等人被聂云斟吸引视线时,他已经迅速服下一颗清鸿剑尊赠给他的紫灵丹,将魔气压了回去。   青年还忍不住瞥了眼坐在上首神情淡漠的男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就预见到会发生这种事,因此才将紫灵丹赠给了他。   林宗主、于阁主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青年,哪有发现任何魔气存在的痕迹?   聂更阑神情除了冷怒之外,并未任何疯魔之兆。   两人顿时无话可说了。   于阁主不甘心,目光极为责备地扫向聂更阑,“即便如此,当着各宗门的面将同门的手脚斩断,此事还是太过冷血无情……”   恰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兴奋的喊声将他话头打断:“聂更阑!我同许盼娣一进山门就听说你把聂云斟那厮狠狠教训了一顿,干得漂亮!”   众人齐齐看向外头,只见一个青年和女子风尘仆仆御剑而来,接着降落在大殿外匆匆迈下小阶进了殿内。   林宗主皱起眉斥责出声:“聂更阑可是直接将同门的手脚斩了下来!怎么,你们灵音宗莫非今日个个中了邪?残害同门莫非是小事吗?!”   灵音宗是四大仙门之一,名门正派正义凌然,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何曾受过旁人这等明晃晃的斥责。   元千修脸上火辣辣像是被扇了一道耳光。   灵音宗诸位真君正要呵斥方才出声的弟子,却见他居然喜笑颜开,双手拼命鼓掌蓦地看向聂更阑,“什么,你还把那恶心人的家伙砍下了手脚?做得好,做得好啊聂更阑!”   后者勾了勾嘴角,表示知道。   药峰的青炎长老,也就是许田田的师尊当即厉喝出声,“许田田,不得放肆胡言!”   赶来的青年赫然正是许田田。   他眨了眨眼,无辜地耸了耸肩,“当初聂云斟就屡次羞辱谩骂聂更阑,上次必然也是他害得聂更阑落入魔域,这种血海深仇斩下他一手一足而已,师尊你也不必太过大惊小怪。”   青炎真君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这逆徒!不得再大放厥词!给我过来!”   许田田吐了吐舌头,朝聂更阑递了个眼神,又看了看许盼娣,慢吞吞过去站在了青炎真君身边。   许盼娣朝聂更阑扬起一个笑容,退到了后面观礼的弟子人群中。   元千修以手扶额,一口气叹了又叹,扬声道:“让各位宗主看笑话了,宗门弟子有矛盾乃是时有之事,他们的事本门自会处理。”   他所言不无道理,林宗主、于阁主闻言,也只能打消心头的疑虑。   在场的各个宗主依旧疑惑,面面相觑不知元千修几人此前发生了何事。   元千修这时道:“诸位,今日的重点是拜师,是不是该回归正题了,清鸿剑尊,您意下如何?”   众人见他把话头转向上首的男人,目光也纷纷落在剑尊身上。   聂更阑忽然又变得紧张无比。   众人不明白无间魔域发生的事,对他指责在所难免,师尊呢?   他才刚拜过师,拥有了自己的师尊。   他会不会后悔收了这么一个桀骜不驯心狠手辣的徒弟?   又或者,他会当场宣布拜师延后,重新考虑要不要他这个徒弟?   聂更阑指骨泛白握着那把染血的凤凰骨神剑,忐忑不安地垂眸等待男人发话。   上首,清鸿剑尊的神色却格外淡然,仿佛方才的一幕并未掀起他任何情绪,“仪式继续。”   竟是一句责备也无。   聂更阑愕然抬头,视线撞入男人一双漆黑寒凛的瞳孔中。   方才因为聂云斟而掀起的恨意也未能将他击垮。   此时却因为师尊一句坚定的话眼眶瞬间生出一股酸涩感。   聂更阑悄然按捺下鼻中的酸意,恭敬地应声:“是,师尊。”   元千修顿时松了口气,扬声开口:“继续方才的仪式,请清鸿剑尊赠予弟子拜师礼!”   聂更阑已经重新走到神色清冷的男人面前。   他浑身冷戾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会儿乖顺得仿佛一只小狗,正垂头等待师尊替他戴上拜师礼物。   青年脖颈间的一抹雪色肌肤再次出现在清鸿剑尊视线里。   竟是夺目得有些晃眼。   清鸿剑尊喉头攒动,将手里的混沌灵坠替青年戴上。   温凉的指尖划过青年脖颈,带出一抹颤栗感。   聂更阑极力克制内心的亢奋和激动,一动不敢动。   混沌灵坠终于成功戴了上去。   聂更阑直其身体,脖颈那抹玉白也就随之掩在衣领之下。   清鸿剑尊收回视线,无声垂眸。   “谢过师尊!”聂更阑颤声开口。   元千修又宣布道:“最后,请剑尊对徒弟训话!”   聂更阑于是低垂了脑袋,恭谨听训。   他眼帘映入一双玉锦长靴。   继而脑袋沉了沉。   是清鸿剑尊的手轻轻在他鬓发上抚了抚,很快又放了下来。   一股暖流顿时涌遍聂更阑全身。   下一刻,只听得男人的嗓音泠然如雪巅幽泉一字一句清晰落下。   “于物,不可爱憎重,爱憎重,则意气精神悉为物所制。”   聂更阑瞳仁倏然扩大,惊异地想抬头。   男人的下一句话却紧随而至。   “然事出有因,心正则可,心中自有天平断是非,足矣。”   聂更阑猛地抬头,眼眶慢慢泛起一层水雾。   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师尊并未责怪他方才出手狠辣,而是在安抚他?   可这里是妙音峰主殿,宗主以及诸位真君、各宗各派的宗主皆在场,清鸿剑尊亦是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不是做梦,他没听错。   聂更阑唇颤抖,身体同样在发抖。   大殿内,众人从未听过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纷纷交头接耳,四周传来嗡嗡的议论声。   这时,青炎真君不悦要出声,元千修却已经抹了把额头的细汗,麻溜开口:“很好,礼成!拜师大典顺利结束,恭喜清鸿剑尊收了一个乖巧聪颖的徒儿,聂更阑,从此以后可得勤勉修炼,心有凌云,以锄强扶弱为己任啊!”   聂更阑心头的暖流奔涌不息,低低应声道:“是。”   大殿内众人哗然。   聂更阑才刚把一个同门的手脚斩断,元千修是如冠冕堂皇把“乖巧”二字用在聂更阑身上形容的?   元千修哪还顾得上大殿众人的议论?   他早就汗流浃背了,恨不得这拜师大典赶紧结束他能早点赶回神音峰美美地喝灵茶吃灵糕。   哦,不对,他似乎还要和临雾宗春雨阁那几个老匹夫商议要事。   元千修顿时垂头丧气了,连带着语调也失了三分血气,“感谢诸位今日到场观礼,若要留下用膳,可随本门弟子前往璇玑峰。”   “林宗主,于阁主,请随我到神音峰议事吧?”   两个宗主点点头,跟着起身。   清鸿剑尊在一片违心的“恭喜”声中离开大殿,接着众人亦是纷纷起身告辞离开。   一片嘈杂的人声中,聂更阑对许田田两人低语几句,连忙追上前方挺拔如松的身影。   “师尊。”   清鸿剑尊已经踏上飞剑,似乎正在等他上来。听到徒弟的叫声,垂眸淡淡往下方看去。   “何事。”   聂更阑仰头问:“师尊,许田田他们想一同前往玉髓峰参观弟子所住的洞府,师尊可准许?”   清鸿剑尊“嗯”了一声,“除了寒池,整个玉髓峰皆可以走动,但只有半个时辰。”   聂更阑心下一松,躬身行礼:“弟子谢过师尊。”   这时,他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一道身影,扬声又朝飞剑喊道:“可否请师尊先行一步,弟子随后便回去。”   清鸿剑尊垂眸淡扫他一眼,“我在此处等你。”   聂更阑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师尊,其实不必……”   “我在此处等你。”清鸿剑尊淡声重复了一次,嗓音寒凛不容置喙。   聂更阑顿了顿,飞快地行了个弟子礼,而后让许田田许盼娣稍后,接着迅速钻入人群中。   很快,他办完了事回来,许田田许盼娣才终于敢跟着聂更阑踏上飞剑升空,慢慢来到清鸿剑尊身旁。   方才剑尊说要等他们,可把他们给吓坏了。   这新收的徒弟才刚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威名赫赫令人崇敬的剑尊似乎并不嫌恶这徒弟,居然还屈尊降贵要亲自等小徒弟一道回玉髓峰,说出去谁敢信?   一路上,清鸿剑尊御剑在前方飞。   聂更阑三人跟在后面,许田田和许盼娣皆屏声静气一路静悄悄,聂更阑性子沉,就更不会主动出声了。   一直回到玉髓峰,清鸿剑尊径自去了清风殿,许田田和许盼娣才终于喘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   神音峰。   “于阁主,林宗主,延龙秘境还算凶险,半年后秘境开启,你们要带多少弟子过去,咱们互相商议后各自上报人数吧?”   元千修看着两人,又看向药宗的楚宗主,方才楚宗主去协助青炎真君替聂云斟疗伤,此时已经回来了。   楚宗主、林宗主以及于阁主都纷纷赞成,“三日后我们把人数拟定好了告知元宗主,如何?”   元千修:“也好。还有,从延龙秘境回来后,临雾宗就该派弟子前来灵音宗进学了,我记得药宗和春雨阁也有名额?”   “这样吧,从延龙秘境回来后,便把进学的名单交给我,如何?”   三个宗主齐齐拱手:“元宗主,有劳了!”   林宗主、于阁主相视一眼。   正因为之后本门弟子要到灵音宗进学,因此方才在大殿才并未过多追究聂更阑一事。   ***   “聂更阑,你快跟我们说说落入无间魔域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如何生还的,又是怎么突破了金丹中期的?”   许田田在清鸿剑尊离开后,迫不及待地问起聂更阑历练中的事。   聂更阑只是淡淡道:“遇到奇缘,侥幸突破了金丹而已。那位大能不准我泄露任何信息。”   许田田和许盼娣相视一眼,“也是,大能行事从来神秘低调,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许田田扬眉吐气地叫道:“你资质佳气运好,这回狠狠把那个恶心的聂云斟比下去了,气死他!那双手脚斩得好!”   话说完后,气氛顿时变得沉寂。   聂更阑垂眸,无意识盯着地面的灵草发怔。   那把斩断聂云斟腿脚的凤凰骨神剑,乃是出自母亲留给他的那些库房中的天材地宝。   若对方知道,恐怕会恨他更甚。   而聂更阑只会被激得越发兴奋,方才在大殿中,他的魔气几乎要难以压制,全靠着紫灵丹才没有爆发让临雾宗春雨阁抓住把柄。   气氛依旧处于沉寂的状态。   许田田能感觉得出,聂更阑从丘师兄陨落之后就变了许多,从无间魔域回来后性子更是比从前沉郁不少。   不光他自己,聂更阑同样也察觉到他许田田以及许盼娣的变化。   时光真是一种恩赐,同时也是极为残忍的东西。它逼着人们不得不往前走,一旦前行,便再也不能回头。   聂更阑慢慢看向许田田,蓦地开口:“你若是很累,大可以不必强装笑脸。”   许田田忽然就愣住了。   许盼娣噗嗤笑出声:“聂更阑,你看出来了。”   许田田神情慢慢浮现尴尬之色,挠了挠头,有些不敢看聂更阑,“那次花灯节你同丘师兄在桐月城都看到了吧?我其实是凡界皇宫的皇子……”   聂更阑:“嗯。”   “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们,只是宫中勾心斗角,每日如履薄冰地活着让我习惯了伪装。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你明白吗?”   聂更阑:“我明白。”   “嗐,你能理解就好!”许田田撤去沉重的神色,再次恢复笑脸,“不像许盼娣这死丫头,一开始知道时差点没把我揍得半死。”   许盼娣扬起拳头:“你还好意思说?”   “不说了,我不说了。”许田田连忙躲到聂更阑身后,生怕这丫头再给他踹上一拳半脚的。   她这力大无穷的拳脚他可受不住啊!   聂更阑:“人生在世谁没有秘密?问心无愧即可。”   许盼娣点点头:“我当时也是这么同他说的。”   聂更阑打量了一眼许盼娣。   上次闭关一年,出关后他也曾发现,许盼娣变化也颇大。性子沉稳老练不少,该狠就狠,对付起周炎之流毫不心慈手软。   他倒是觉得挺好。   起码不会被他们欺负。   思及此,聂更阑问起两人这次下到凡界发生了什么事。   许田田正要回答,这时,玉髓峰寒池方向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在魂玉柱上疗伤的龙没化成人形,竟直接咆哮着冲了过来,“聂更阑,是谁擅闯玉髓峰!他们不要命了吗,我哥可不是吃素的,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们碾碎——”   话音未落,聂更阑、许盼娣和许田田看到了一条长达三丈的金龙张牙舞爪盘旋在他们头顶上方。   龙咆哮间,喷出的鼻息把地上的灵草、花丛以及三人的衣袍掀起,宛如刮过一阵狂风。   许田田几乎要被突然出现的大金龙吓得跌倒,语无伦次大叫,“这这这,这里怎么会有一只龙?这是活生生的、真的龙?”   聂更阑也惊疑不定打量着上方盘旋的金龙。   龙的声音显然是出自北溟朔。   他亦是头一次看到北溟朔化成这般形态。难道,他果真是一条龙?   头顶上方,龙又喷了一次鼻息,金瞳盯着许田田和许盼娣,哼声道:“原来是你们两个。”   “没什么事的话赶紧离开,外人不得随意出入玉髓峰。”   聂更阑道:“此事我已问过师尊,得过准许才带了他们进来。时限是半个时辰。”   龙惊讶地张开血盆大口,说话时龙须跟着一颤一颤,“我哥不喜喧闹,竟同你带人进来?”   “啧,真是……”   “罢了罢了,待在玉髓峰对你们没好处,”龙的金瞳瞪着许盼娣和许田田两人,“半个时辰后马上离开。”   说着,龙已然在空中打了个转,重新飞回寒池。   瞧着这庞然大物离开,许田田叹为观止地摇摇头:“居然是活生生真的龙!”凡界的人皇自诩为真命天龙,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真的见到了龙!   “不过他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   聂更阑望着寒池的方向,淡声道:“他是北溟朔。”   半晌后,许田田两人终于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   在聂更阑解释下,许田田嘴巴几度张大得塞下两个鸭蛋。   “北溟师兄居然是龙!还同剑尊住在玉髓峰!那他为何之前骗我们说是元德真君的弟子?”   他兴奋得不停手舞足蹈,也不在意聂更阑回没回答,频频探头望向寒池的方向。   魂玉柱上缠绕的金龙遥遥传声过来,响彻在几人耳边,“此事说来话长,你们须得保密,若有风声传出,剑尊定不饶你们。”   许田田猛地点头:“放心吧北溟师兄,既然剑尊信任我们,我和许盼娣一定不会多嘴的!”   聂更阑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陷入了沉思。   方才离开妙音峰之前,他便是看到了元德真君,于是亲自过去找了真君问话。   “弟子见过元德真君。”   元德真君瞧见清鸿剑尊新收的徒弟忽然出现,吃了一惊,“聂更阑?”   后者点点头,开门见山道:“真君,弟子特意寻来,是为询问丘师兄命灯一事。”   “不知真君可否同意把丘师兄的命灯赠与弟子?”   元德真君闻言,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   ……   聂更阑收回思绪时,龙已经把话告诫完毕,于是便带着许田田许盼娣一路参观玉髓峰,还带他们去了他居住的洞府。   许田田一路上都兴奋无比,也不知参观玉髓峰和知道北溟朔居然是龙这两件事,哪一件更让人激动。   直到聂更阑把两人送出玉髓峰,许田田才终于亢奋地低声对两个同伴道:“龙族!北溟师兄是北海的龙族!”   “对了!他唤清鸿剑尊为兄长,那是不是——”   许田田像是忽然发现了了不得的惊天秘密,倏地捂住嘴。   聂更阑和许盼娣比他淡定多了。   许盼娣扬眉:“你才发现?”   许田田激动得脸瞬间涨红,“我是太亢奋了,这不终于反应过来了吗!”   “简直和做梦一样!”   “龙族!”   “据说北海的龙族一向势力强大,没想到咱们宗门居然有俩,俩!”   聂更阑淡定出声:“剑尊是否是龙族此事尚未可知,我并未下过定论。”   许田田“嗐”了一声,笑眯眯道,“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在外面乱传谣言,放心吧。”   聂更阑没再管他,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了。   一阵遥远的记忆袭来。   上次在海神镇悬崖的天虹处,他被鲛人公主变成白狐,而后白衣人出现,鲛人王把他和白衣人带到了深海处鲛人的宫殿。   那时,鲛人王对白衣人态度便极为崇敬。   而鲛人族从不向除了龙族以外的种族主动示好。   聂更阑脑海里闪过一个微乎其微到不太可能的念头。   当时鲛人王似乎得到了白衣人授意,鲛人王这才改了口,称他为“尊敬的客人”。   难道,白衣人正是来自北海龙的一族? 第91章   若白衣人是北海龙族血脉, 为何会成为人人不齿的魔头、无间魔域的主人?   一直以来,他始终无从得知白衣人的姓名。看来如今不是他不愿说,而是北溟这个姓氏于他而言是一种禁忌?   如此说来, 丘宿鱼也不姓丘,而是姓北溟了。   聂更阑没边没际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引得许田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发什么呆呢?”   聂更阑回过神看向他, 沉声道:“没事。”   “我要去一趟炼器峰, 你们要不要一块去?”   片刻后,三人一同御剑前往炼器峰。   许田田许盼娣得知聂更阑去炼器峰是为了丘宿鱼,欣然一同前往。   “说起来,丘师兄陨落也有一年多了,”许田田叹了口气, “当初这般厉害的一个师兄, 没想到说没就没,真是世事无常。”   聂更阑听在耳里, 沉默不语。   他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们,丘宿鱼也许还活着。   也或许, 丘宿鱼就是白衣人, 无间魔域的主人,如今修真界人人树之为公敌的白衣魔头。   这一切太过于复杂, 暂时没必要将他们卷入更深的漩涡。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若丘宿鱼是狠辣嗜血的魔头, 早在丘宿鱼时期就会不知不觉向灵音宗弟子下手, 怎么还会如此耐心一步步带他修炼,替他操心洗经伐髓之事,陪着他成长。   事关丘宿鱼和白衣人, 因此,他必须去一趟炼器峰。   三人到了峰头外,杂役弟子看到清鸿剑尊的亲传弟子亲自到了,惊诧地飞快去禀报元德真君。   片刻后,他们没等到可以进去的通知,居然等到了元德真君亲自迎了出来。   “聂更阑?”元德真君打量着几个弟子,道,“本君不是答应把他的命灯给你,还有什么事?”   话里话外,看上去似乎不太情愿与聂更阑接触。   聂更阑恭谨地行了个弟子礼,“真君,丘师兄陨落后弟子一直未能有机会过来,是以这次想接着机会到炼器峰看一看师兄生前的住所,缅怀过往。”   这一问,把元德真君给问懵了。   “你要看丘、丘宿鱼的住处?”   许是从未说起过这个名字,第一次提居然有些磕巴。   “是,真君。”   元德真君此前不喜出席各种活动场合,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炼器峰炼制各式各样的法器。   是以之前他听说那一位要借用他名头时不曾有过排斥。横竖他不必应付这些麻烦的人情往来,只是借个名头而已。   没想到“丘宿鱼”一朝陨落,更麻烦的是,他照拂过的小师弟居然还寻上了门。   炼器峰何来丘宿鱼的住所?   元德真君面上顿时出现为难的神色,“这……”   这可真是糟糕极了。   他现在总算是能明白元千修的心情。   果然师徒之间穿同样制式和颜色的衣袍,属实很怪异。   许田田好奇道:“真君可是有为难之处?”   元德真君捋着短须,看似为难,实则脑子在飞速转动,想着该如何打发这几个弟子。   聂更阑又行了一礼:“丘师兄此前待弟子不薄,他陨落后弟子未能过来看一眼,如今有机会,还望真君成全。”   元德真君颇有些烦躁,出来之前他还在炼器房里锻造法器,捋起的袖管还未来得及放下呢。如今匆匆忙忙被迫出来应付这几个年轻人,真是为难了他这个两千多岁的老人了。   他将因为炉火弄得脏兮兮的衣袖放下,清了清嗓子,这时忽然看到聂更阑发冠旁的那支发簪。   “这火麒麟簪子——”   “看来丘宿鱼对你确实极为照顾,当初他特意托本君替你锻造这簪子,还颇费了本君几日功夫呢。”   聂更阑一怔,从发冠旁拿下那枚火麒麟发簪,“这簪子,是真君您锻造的?”   元德真君哼笑一声,“本君锻造技术上乘,当然——”   说到一半,他脸色变了变,神情古怪地看向面前的青年,“你不知道此事?”   聂更阑脸上慢慢浮现出惊异之色。   思绪瞬时有些混乱。   当初他得知丘宿鱼是炼器峰弟子,还以为簪子是他亲手打磨而成。没想到,居然是特意托请元德真君炼制的。   而元德真君拖了这么一回时间,总算是想到一个计策,又清了清嗓子:“罢了,既然你这么诚恳,便让你进去看看,丘宿鱼便住在峰头南边的一处小洞府中。”   聂更阑还未有动作,许田田已经大喜行了一礼:“多谢真君成全!”   于是,在元德真君领路下,几人御剑来到炼器峰南边峰头的一处洞府。   “就在此处,未免睹物思人,我早已命弟子将他住过的地方清扫整理,如今这里空空如也,倒是无甚可看的。   “看完就走吧,闲杂人等不能在炼器峰久留。”   元德真君说罢,留下他们先一步离开。   匆匆忙忙走的样子像是逃离现场一般,生怕这些年轻人再问出什么需要绞尽脑汁应付的话。   聂更阑于是开始慢慢四处打转打量起这处洞府。   许田田道:“还真是空无一物,丘师兄生前的东西一件都没留下,这看了有什么用?”   许盼娣:“或许他们给丘师兄做了衣冠冢?我们去问问,祭拜一下师兄怎么样?”   聂更阑颔首,在洞府里转了一圈,发现确实无甚可看之处,只能离开。   出了洞府,离开这边的峰头,他们转悠了大半日终于在一处小院子门外看到一名洒扫弟子,于是上前询问。   “师兄,敢问炼器峰弟子陨落可有建立衣冠冢,能否带我们看看丘师兄的坟冢?”   那名弟子看了他们一眼,似是有些慌张,磕磕巴巴地摇头:“没、没有衣冠冢,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赶紧走吧。”   这洒扫弟子竟扔了扫帚一溜烟跑了。   笑话,真君可是吩咐过,谁也不许回答那几个内门弟子的问题,否则月俸就全扣光。   他哪敢呐。   许田田在后面扬声喊道:“哎,我们又不是鬼,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那洒扫弟子跑得更快了,一瞬间就没了影子。   许田田啧了一声,“再找几个问问,我就不信了。咱们去找丘师兄的几个同门弟子问问,方才那个是杂役弟子,不知道也正常。”   于是,几人在炼器峰上又寻了一圈。   倒是找到了几个弟子,但每一个都同第一个洒扫弟子那般,见了他们仿佛见到了鬼。   许田田愣是没从他们嘴里撬出半个有用的字来。   “不是……哎……”许田田已经冒汗了,“他们到底在跑什么,咱们又不吃人?”   聂更阑已经停下脚步,淡声道:“别追了,他们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许盼娣:“或许炼器峰有自己的规矩,峰内事务不能告知外人。看来,元德真君那边也没戏了。”   聂更阑点点头:“走吧。”   三人不得不离开了炼器峰。   烟火熏人的炼器房里,元德真君听到洒扫弟子过来禀报,欢喜得差点被炉火的火舌舔着了袍角,“谢天谢地,他们可算走了。”   洒扫弟子:“真君,您平日一向稳重,怎么碰到他们和耗子见了猫似的这般害怕?”   “不许多问,下去吧。”元德真君已然恢复威严肃冷的神情,挥了挥手。   “哦。”洒扫弟子应了声,出去把门掩上了。   元德真君叉腰望着炉鼎里的真火,捋着下巴的白须摇了摇头,“剑尊,这下你可又欠本君一个人情了。”   ……   聂更阑三人得不到结果,只能离开炼器峰。   在去往停剑坪时,聂更阑在半路看到了一处堆放炼器材料的小院子,门口有弟子正在搬运这些灵植药材进去。   聂更阑脚步微微停顿,看着一名弟子把一截木料扛进了院子。   许田田道:“炼器峰的弟子倒是都同丘师兄一样,各个晒得黝黑,人也长得壮实。”   许盼娣:“听说他们是长年在炉火边炼制法器造成的?”   “对,炼制初级法器,法力和人本身的力气都必不可少,他们都是到日光下挑水砍柴,到荒山上负重爬山锻炼体能,和当初丘师兄训练聂更阑有些大同小异,估计就是从炼器峰受到的启发吧。”   聂更阑再次扫了眼那些搬运材料的弟子。三人这时已经来到停剑坪,接着便御剑离开了。   许田田道:“聂更阑,你也别太难过了,所幸还有丘师兄的命灯留给你作念想,想开些。”   后者无声点头,心不在焉望着手里一直握着的火麒麟发簪。   许田田看他不在状态,道:“那个,我和许盼娣就先走了啊,你今日刚拜了师,师尊定有许多话还未嘱咐,赶紧回去吧。”   说罢,他向许盼娣打了个眼色,拉着人匆匆走了。   等到飞出三四个峰头看不清聂更阑的身影,许田田才放慢了飞行速度,忧心忡忡开口:“这家伙是不是对丘师兄的陨落一直放不下?”   许盼娣:“他没有家人爱护,丘师兄又对他百般照顾,师兄猝然陨落,换做是我,我也得哀戚忧伤个几载走不出来。”   “看来,只能让时间冲刷淡化这一切了。”   ……   聂更阑心不在焉地回到了玉髓峰。   丘宿鱼为他做了太多,他现在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有用的事。   若他真的没有陨落,或许……日后还能见到他。   思及此,聂更阑呼吸凝滞一瞬,心脏开始砰砰剧烈跳动。   “哗啦!”   寒池那头传来一阵水花声。   北溟朔疗伤完毕,长长的龙尾扫过水面掀起水花,往聂更阑的方向飞来。   “聂更阑!”   在快要落地时,龙倏然化作一道人影来到青年面前。   “师弟……”   看到青年冷然的神情,北溟朔目光忽然闪过一丝委屈,“对不起,方才我忽然化了原形,没吓到你吧?”   “原本我想,既然你早晚要知道,不如早点儿让你看见原形以免日后受惊,但是没想到许田田他们也在。”   聂更阑沉郁的眸子稍顿。   而后猛地抬头。   北溟朔被他这副神情吓了一跳,后退半步捂住胸口,“你干嘛?再生气也不能揍我,我都和你道过歉了。”   聂更阑不动声色盯着他,忽然问:“师尊是你的兄长?”   “呃,是、是啊,”北溟朔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目光有些躲闪,“当初我也不是有意隐瞒你的,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聂更阑却问:“你们都是北海仙璃神宫的龙族?”   北海龙族的盘据地在海底,仙璃神宫正是龙族的栖居之地。   北溟朔闻言,得意地扬起眉毛,腰杆儿也挺直了三分,“是!”   “你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们龙族家大势大,背景雄厚,你同我结为道侣不会吃亏,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我保证待你如珠如玉,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聂更阑直接无视他炫耀一般的示爱,沉声道:“你们这一辈,有多少兄弟姐妹?”   北溟朔先是愕然,继而反应过来,露出一点害羞的表情,“你、你是在关心我家中的情况吗?”   然后,他就看到青年脸色冷了几分。   吓得他立刻老老实实回答:“七个。”   聂点头,“那么,你有没有流落在外,或是被驱赶出家族的哥哥或弟弟?”   “没有,怎么了?”北溟朔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聂更阑不出声了。   难道白衣人并非北海仙璃神宫的龙族?   不可能。   鲛人王必定是极其确定白衣人龙族的身份,否则不会对他如此恭敬有礼。   正沉思着,北溟朔这时看到他手里握着的簪子,“咦”了一声,“看来这簪子你很喜欢,一直戴着呢?”   可恶。   丘宿鱼那家伙看着粗犷,人却细心,送的东西倒是很讨美人喜欢。   北溟朔不服输地嚷嚷道:“师弟,怎么不见你时时拿着我送你的那块留影石?我的留影石可比这簪子贵重多了!”   说着,他又气恼道:“是不是丘宿鱼那家伙诡计多端,勾得你对他——”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忽然闭上了嘴,露出些尴尬又心虚的神色。   聂更阑心中一动,沉声问:“你认识丘师兄?为何说这留影石是你送的?”   北溟朔昂起下巴,迅速搬出早已准备好的理由,十分理直气壮:“我们都是炼器峰元德真君的弟子,认识他有什么奇怪的?至于留影石,我若不是它的主人,又如何能在秘境中联系上你?”   空气中忽然沉默了。   聂更阑嘴角慢慢浮现出一抹冷笑。   元德真君的弟子?   今日他在拜师大典时早已问过,他可从未收过北溟朔这么一个徒弟。   至于留影石。   聂更阑扯起嘴角,语带讥讽,“留影石乃是师兄亲自准备,说当做新年礼物送我,你又何必连这点也要欺骗我?”   北溟朔一听急眼了,声音拔高几个度叫道:“非也!”   “当初你在天境峰几乎要被独孤那个老匹夫一剑刺中,我后悔没有早点提醒你,所以才打算送你礼物压压惊。当时你和许田田君杳然他们在膳堂用饭,我可是央求丘宿鱼那家伙很久他才答应!”   北溟朔被这一激将法激得血液全往脑门一处涌,噼里啪啦把当时的细节全都抖了出来。   不说还好,一说完,他立刻意识到不妙。   又说漏嘴了。   一眼扫向面前的青年,发现对方正皮笑肉不笑盯着自己。   北溟朔不由暗暗叫苦,美人计误我!   “师弟……”   北溟朔干笑几声,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我忽然记起还有事要做,今日就先聊到这,我走了啊!”   他一个转身要逃,一把凤凰骨神剑“唰”地已经横在他脖颈前,神色森冷的青年也不知何时已经闪身出现在他面前。   “不如你来告诉我,”聂更阑阴森森开口,“当时膳堂,你在何处偷听我们谈话?”   “又或者,换个说法,你藏在何处同丘宿鱼说话?”   北溟朔被那把剑吓得两股战战,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央求:“师弟,你放过我吧,我今日是脑子糊涂了,你把我说过的话全当成放屁,好不好?”   青年冷笑一声,凤凰骨神剑身“哗啦”燃起火焰,凛然剑意已经悄然氤氲而生。   就在他要抬起剑柄时,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从天而降,慢慢落在两人面前。   北溟朔像是看到了救兵,当即热泪盈眶伸出双手,“哥,救救我,聂更阑一来玉髓峰就欺负我,我是无辜的!”   聂更阑阴沉沉扫了眼这条龙,收起剑恭恭敬敬对来人行礼:“见过师尊。”   清鸿剑尊眼眸低垂觑着他,淡声开口:“随我来清风殿。”   聂更阑一怔,很快又躬身道:“是,师尊。”   他把凤凰骨神剑收回储物袋,迈开步子跟上前方的身影。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遽然回头。   恰好看到北溟朔一副做贼心虚捂着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的模样。   看到聂更阑忽然回头,他吓得那口气没吐完,立时挺胸抬头给憋了回去。   “咳咳!”   呛死了。   差点没吐出来。   聂更阑扯起一抹冷笑,转头追上清鸿剑尊的步伐。   若非瞧见北溟朔这副模样,他也不可能想起当时的异常。   那只丘宿鱼曾经给他戴过的龙形戒指。   龙。   他忽然明白了当时北溟朔究竟藏身何处了。   ……   聂更阑起初还疑惑师尊是否有急事要向自己交代,可走出一段距离,发现那道身影漫步在奇石花.径中,似乎并不着急赶回清风殿。   于是他只能跟在师尊身后。   一纤薄一修长两道身影在地面逐渐拉长,投射在两旁的五彩灵叶上。   清鸿剑尊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时快,时慢。   似乎是追上来后,又因为他的步伐而刻意放慢,但又不好与自己并肩走。   于是停下脚步,淡声道:“上来,同我一道走。”   聂更阑没防备师尊猝然停下,就这么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背。   “唔。”   他捂住被撞得生疼的鼻子,那一刹那仿佛是撞在了坚硬的铁块上。   聂更阑自诩忍受疼痛的耐力还不错,这一瞬间泪花居然差点飙了出来。   他手捂住鼻子,脸部扭曲了几息。   一只手忽然出现在面前,毫不犹疑拉过他的手腕,清泠泠的嗓音在耳边乍响:“怎么不小心些?”   只是一句寻常的问句,并无责怪之意。   聂更阑愕然抬首。   他比师尊稍低了一个头,仰头望过去,脖颈也跟着昂起,于是鼻子和眼底的绯红尽数暴露在师尊漆眸中。   “师尊?”   聂更阑维持着手腕被男人捉住的姿势,不好妄动。   清鸿剑尊霎时将他放了开来,漆黑的瞳眸生出一丝不为人知的狼狈。   “化瘀丹。”他掏出一枚素色灵丹递了过去。   聂更阑仍旧呆愣愣杵在原地,手腕还残留着师尊掌心冰凉的温度。   不知为何,脑海中居然闪过一个念头。   师尊同白衣人皮肤的温度竟意外地一模一样。   聂更阑顿时懊恼自己为何会把两人放到一起作对比,师尊是师尊,白衣人是白衣人,他不该这么亵渎自己的师尊。   于是连忙接过那颗化瘀丹,仰头便服了下去。   “多谢师尊。”   清鸿剑尊:“走吧。”   于是,聂更阑这次稍微上前,终于和师尊并肩走在了一起。   两人的衣袍一路扫着两径的花草灵植,就这么无言地漫步走完了长长一段路,来到了清风殿。   一进入殿内,聂更阑嗅到钻入鼻中的冷然清香,迅疾想起那日在屏风那边的玉榻做过的春梦,耳根一烫。   他忽然有些不敢睁眼看殿内的人,猛然狼狈垂头。   却听到男人淡然的嗓音传来:“你的修为已经突破金丹中期,正是传承学习我剑法的时候。”   说话间,一道玉简已经从桌案上漂浮一路来到聂更阑面前。   “师尊,这是?”   清鸿剑尊:“此乃太初剑法,统共九九八十一道剑式,你将其练熟,之后再练心决,双管齐下一并修习。”   聂更阑受宠若惊,没想到拜师第一日,师尊便要给他传授剑法了。   他顿时郑重地伸出手要接过那道玉简。   没想到玉简直接穿过了他的手掌,倏然没入他的胸口。   聂更阑瞳孔张大,惊愕地看到玉简已经消失在自己体内。   “师尊,这是……高阶剑招?”   高阶剑招和功法不同于普通秘籍,可以任由创造者心意生成玉简。玉简一旦没入人的体内,招式便全都存在了脑中。   省去了翻阅的烦累,只需一一按照脑海中的剑招修习即可。   聂更阑在藏书阁时翻看到过对这种类型的功法的说明,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亲眼见到。   是了,清鸿剑尊可是流月大陆强悍无匹的第一剑修,他的功法怎么可能低阶?   聂更阑双眸隐隐闪过亢奋的暗芒,目光再次扫向胸口。   清鸿剑尊“嗯”了声,证实了他的说法,“三日内,将剑法练熟,届时我会亲自考校。”   “若考校不通过,你须得接受惩罚。”   聂更阑愕然,猛地抬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三日?”   “做不到?”清鸿剑尊眸色淡漠觑着他。   聂更阑心下有些忐忑。   当初丘宿鱼传授他心源剑法,他在天境峰足足练了一个月,才将七七四十九式剑招练了个滚瓜烂熟。   那还是比较低阶的剑法。   这次师尊交给他的太初剑法属于高阶剑法,要在三日内练熟并且通过考校,聂更阑心中切切实实打起了鼓。   他并不确信自己能否做到。   清鸿剑尊见青年神色犹疑,淡淡开口:“这三日,你可住在这里的偏殿,日夜练习,若有不懂,随时问便是。”   “若三日后考校失败,那么,太初剑法的剑诀只能一年后再交予你修习。” 第92章   聂更阑疾步走在花.径之中。   方才清风殿内的对话还清晰回响在耳边。   “师尊……弟子回洞府修习便好。”聂更阑牙咬了又咬, 最后斩钉截铁地说。   清鸿剑尊淡扫他一眼:“确定么?”   “弟子确定。”   之后,聂更阑仓惶告辞出了大殿。   在经过院子时,他略一思索, 将发冠旁的火麒麟簪子拔下,随手扔到了五彩灵叶丛中。   而后快步离开清风殿。   在听到可以留在清风殿练剑时, 聂更阑几乎是立刻就拒绝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才刚拜师不久,生怕重蹈覆辙再次做出失仪之事, 惹得师尊厌烦于他。   只是, 他之后确实需要一个理由再回到清风殿。   ……   回到洞府后,聂更阑一刻不敢耽误,当即开始练习存在识海里的太初剑法。   玉简在识海里缓缓浮动,散发光芒,一页页翻动着。   渐渐的, 明月高悬云层之上, 四周云雾缥缈,寒冷夜风刮过山峦叠嶂, 吹得人浑身寒气凛凛。   聂更阑已经金丹中期,自是不怕这种程度的寒气, 让他觉得身心俱疲的是这套太初剑法。   从回来到现在, 他练习足足已经有两个时辰。   可太初剑法竟让他产生了一种雾里看花的迷茫和无力感。   他终于意识到,当初的心源剑法和这套高阶的太初剑根本不在同一个层次水平上。   心源剑法只要把剑招练熟, 再配合剑诀加以理解,便可以将剑法威力发挥得出神入化。   可太初剑法, 聂更阑在第一步练习剑招时便遇到了重大阻碍。   玉简上的剑招他都能看明白, 可却觉得剑招过于朴素简单,不似心源剑法那般繁冗复杂。可往往越是简单,练习困难程度就越大。就如同酒楼里掌勺多年的大厨, 按照他们的经验,一道看似越简单的菜,实际上越是难以做出精美的味道来。   聂更阑练了两个时辰,根本无从发现这些剑招之间的精华所在以及掌握的要点。   “铛!”   他一剑刺向悬崖旁的石壁,在岩石上刮蹭出一道道火光电石,而后疲累地一歪身体,体力不支躺在了地上。   “嗬……嗬……”   聂更阑仰躺着大口喘息,扫视着漫天的繁星和一轮冷月。   尽管是夏初时节,夜晚山上的寒气依旧逼人。   聂更阑方才练剑运用灵力过度,这会儿体内灵气缺失,居然感到一丝寒意钻入体内。   幸而玉髓峰的灵气旺盛,他就地坐起身盘腿入定,开始吸收这充沛的灵气。   片刻后,他一跃而起,重新拿起剑开始新一轮的练剑。   一定是对剑招不够熟悉,他还需要更多的练习。   ……   清鸿剑尊看着青年匆匆离去的身影,垂眸静默半晌,而后一扬手。   内殿的门应声合上。   几息后。   一道灵力飞向内殿的雕花高扇大门,两道门一左一右吱嘎一声自动打开。   清鸿剑尊衣袍曳地擦过门槛,一路拖过玉阶一直来到庭院中浓密的五彩灵叶丛中。   手往五彩灵叶中一吸,一支发簪瞬间飞到掌心中。   他盯着簪子打量半晌,漆眸渐染上一层暗芒。   一段陌生记忆顿时出现在脑海中。   ——丘宿鱼递给元德真君一支粗糙的簪子,“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丘宿鱼替面容稍显青涩的聂更阑戴上打造好的火麒麟发簪。   ——“师弟,这支发簪特别衬你。”   ——少年耳后那一抹绯红格外惹眼。   记忆闪电般一幕幕在眼前划过。   清鸿剑尊倏地睁开漆眸,缓缓举起那支火麒麟簪子细细端详。   他终于明白当初丘宿鱼为何扬言“不看他的记忆届时会后悔”。   清鸿剑尊咬牙,握住簪子将其攥紧,怒极而笑。   可丘宿鱼已经与他融为一体。   丘宿鱼的记忆便是自己的记忆。   丘宿鱼所拥有的情感,如今也嵌在他的骨血和神经之中。   任凭他如何排斥逃避,那份情感也无法祛除剥蚀。   清鸿剑尊漆眸一凛,忽然飞身回到内殿的玉榻,开始盘腿入定调息,打算运转静心功法强压下心头忽然浮现的怜爱、开心、心疼、宠溺等种种复杂情绪。   而那阵突如其来的情绪和回忆带来的冲击过于强烈。   片刻后,静心功法运转失败。   清鸿剑尊蓦地睁开眸子,将放在一旁的火麒麟簪子重新握在手心,深邃寒凛的眸子不住来回扫视簪子。   里面的沉睡的火麒麟似是感受到强大的冷冽气息,倏而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看到一双幽冷可怖的眸子在审视自己。   火麒麟一口气憋了回去,赶紧装死强迫自己重新沉入睡眠。   “吓死了。”   它暗暗咕哝一句,把眼睛闭得死紧,暗暗决定今晚绝不会睁开一条眼缝。   ……   清鸿剑尊冷眸盯着火麒麟簪子许久。   一幕幕记忆和情绪过于强烈,而不能忽视的,还有在无间魔域中一次又一次将人带往无尽欲.望深渊的双修经历。   但这些记忆,并未让他感到厌恶。   簪子上,还残留着青年身上清新如同松竹一般的气息,忽然丝丝缕缕如同活过来一般钻入鼻间。   清鸿剑尊身体遽然一抖。   下一瞬,内殿的门第三次开合后,一道身影疾风殿飞出往寒池方向而去。   “噗通!”   巨大的水花四溅,一道庞然身躯沉入池底。   待重新浮出水面时,一条金鳞巨龙抬着龙须赫然随着池水剧烈飘摆沉沉浮浮。   随着池水的震荡,金鳞巨龙在人形和龙形之间明明灭灭转换。   切换到人形时,清鸿剑尊极力往身上膻中和少阴两处穴位一点,企图以灵力将体内涌现的龙族血脉封印。   可事实证明,于事无补。   青年的气息如影随形,钻入鼻腔,经过各大经络和血脉,似乎深深在血液深处留下了印记。   起初清鸿剑尊还能勉强化为人形,几息后,他已经不能维持人的形态。   寒池里,水面被挣扎不止的龙尾翻出阵阵汹涌波涛。   龙须激烈颤抖,渐渐发出难耐的喘息。   片刻后,寒池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凌海殿。   北溟朔鼻子忽然猛地嗅了嗅,忽然大惊失色,腾地从床榻上起身。   他竟嗅到了龙族的同类气息。   惊异之下,马不停蹄飞向寒池。   越靠近寒池,龙族的气息越发浓厚,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丝丝异样的气息。   “哥!”   北溟朔一眼看到在寒池扑腾水花的金龙,骤然睁大眼睛蹲在了池边。   “哥,你怎么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你已经多年未曾失控,怎么……”   北溟朔越说越急,焦灼地地围着寒池打转。   金龙无暇顾及他,只是不停喷出鼻息,艰难地喘着气。   “哥,你该不会是?”   北溟朔嗅着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脸色大变,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在他看起来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猜测。   “咦?”   他忽然看到寒池边缘躺着一件事物,起身过去一看,“这簪子……”   他想伸手去拿,但还未碰到,寒池中金龙骤然掀起一股巨浪,一道强悍的灵力紧随而至,硬生生把北溟朔卷走飞往了凌海殿。   殿门砰地打开又关上。   北溟朔惊慌失措过去推门,但怎么也打不开。   “哥,你开门啊!你一个人熬得过去吗!”   “开门!我替你想办法,哥!”   ……   寒池的水被搅了天翻地覆。   金龙再次开始明明灭灭在人形态之间切换。   倏而,一只湿淋淋布满苍虬青筋的小臂将池子边沿的火麒麟簪子握住。   清鸿剑尊浑身湿透,一头青丝散在池水中,水滴源源不绝顺着躯体的线条滑落,没入水中。   他眸子漆黑冷冽,掌心蜷曲慢慢握紧,将火麒麟簪子弯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只要力道再增加一丝,簪子立刻就能折断。   清鸿剑尊一双漆眸中冷厉翻涌澎湃,汹涌滔天。   慢慢的,掌心松了开来。   簪子即将滑落池水之际,一只手及时将其接住,轻轻放到池子边缘。   清鸿剑尊眼中的冷冽一点一点消失,被随之而来的情.潮淹没,随后,一头扎入了动荡剧烈的寒池之中。   ……   而此时,天境峰上,独孤苍眠正在药浴中静坐疗伤。   上次在山门内,清鸿剑尊的一击将他折腾去了半条命。   可越是如此,他体内的血液就越发为之沸腾。   起码,好过师弟百年千年对自己冷脸,老死不相往来。   独孤苍眠脸色惨白,记起那日在山门时师弟冷冷扫向自己的一道目光。   他嘴边忽然扯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恰在此时,自他储物袋中传出一阵清晰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独孤苍眠嘴边的笑戛然而止。   “哗啦!”   水声搅动之下,储物袋已经迅速飞落他掌心。   一只金色铃铛很快被翻找出来。   “叮铃铃!叮铃铃!”   铃铛声更为清晰。   随着铃铛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大,金铃在掌心中慢慢震颤起来。   独孤苍眠骤然睁圆了瞳孔。   “不可能!”   “梵音铃怎么会响!”   他倏然握紧那只铃铛,迫使其无法转动震颤。   可金铃依旧响个不停。   独孤苍眠听在耳里心惊肉跳,忽然将铃铛扔了出去。   “不可能!”   “师弟……”   “不可能!”   “是谁,究竟是谁!”   尖锐嘶哑的咆哮声顿时冲天而起,穿透了天境峰上空的结界,惊动了林中的飞鸟。   ……   卯时,天光微亮。   昨夜彻夜修习研究太初剑法,导致聂更阑筋疲力竭,一回到洞府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外面天边的星子已经缓缓下沉。   聂更阑懊恼地一拍脑门,一个鲤鱼打挺从石床上跃起,迅速洗漱后,他提剑来到外面悬崖旁的空地又练起了太初剑。   幸而昨夜他运转了梦莲功法,一夜的疲累一扫而光。   今日他还要去上课,因此打算在上课前抓紧时间练习一阵。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但练剑的成效显然没比昨晚好多少。   聂更阑大汗淋漓落到地面,回了洞府冲洗一番。   在衣柜中,他看了一眼那套晴苍色的弟子服,没动,而是拿了套寻常的弟子服换上。   在辰时之前,终于赶到药峰在课室里找到了许田田。   “聂更阑,这儿!”   聂更阑穿过一道道锅炉在许田田旁边的位置坐下。   还是熟悉的炼丹室,还是熟悉的同伴。   聂更阑朝四周扫了一眼。   许田田便道:“许盼娣那丫头说是有所感悟,在璇玑峰闭关呢,也不知道她出关是何时喽。”   聂更阑点点头。   许盼娣资质不错,这次出关,想必也能突破筑基了。   但两人不知道的是,此时在璇玑峰许盼娣所住的院子里,她正躺在屋内地板上蜷缩着身体在打滚。   冷汗从她额间滴落,很快打湿了发髻。   “服下那瓶九幽冰魄丹。”   属于许盼娣的声音从身体里传出。   打滚的身体倏而停下。   接着,许盼娣的身体艰难地爬起身,从储物袋内找到那瓶九幽冰魄丹,尽数服下。   许盼娣的声音再次传出:“好了,现在,到床上打坐,开始闭关修炼吧。”   那具身体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依样照做。   ……   聂更阑正在询问许田田回凡界时碰到的麻烦事。   不多时,周炎和汪淼淼扶着浑身缠绕绷带的聂云斟进了课室。   聂云斟被凤凰骨神剑燎伤,即便接回了腿脚,但凤凰骨神火并非普通火焰。他这腿脚若是想彻底复原,起码还得再继续泡药浴加之服丹药,连续治疗两个月以上。   两人一进来便看到聂更阑正在同许田田说话。   聂云斟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沉默地被两个同伴扶着来到座位上坐下,竟是一声不敢吭。   周炎见不得聂云斟这副模样,气不过,朝着聂更阑直接出声嘲讽:“哟,这不是刚拜了清鸿剑尊为师的那个小倌吗?”   “升级这么快,一定是靠了不少男人的爬上来的吧?”   炼丹室里,弟子们纷纷用怪异的眼神打量聂更阑。   这些疑问他们也有,但没人敢说出来。没想到周炎不怕死,竟然当着聂更阑的面直接挑衅,真是够胆大的。   炼丹室里静了一瞬。   聂更阑眸子阴沉,静坐不语。   周炎见状得意地哂笑:“怎么,被戳中心思不敢吱声?我早就知道,你不过是个万人骑的——”   “倏!”   一道剑影迅疾掠过几座丹炉以雷霆之势停在周炎头顶。   “啊!”   周炎的惨叫声当即响彻整个炼丹室。   “我的,手,手,流了好多血……”   聂更阑收件入鞘,嗓音寒冽如冰,“再多嘴多舌,你的腿脚也别想要了。”   周炎盯着手臂上刺出的血窟窿,惶然抬头,“你竟敢伤本少爷!”   许田田不屑地发出嗤笑:“只是在你手上戳了个血洞,用得着这么激动?你们西南四大世家的少爷上辈子莫不是长舌妇投胎转世?我看还得再戳上两个血窟窿,你嘴巴可能会再干净点?”   眼看聂更阑一剑又要劈下,周炎正要大叫,青炎真君及时现身将其拦下。   “住手!”   聂更阑眸色森冷扫了眼青炎真君,慢慢收剑入鞘。   青炎真君出声呵斥:“聂更阑,还不快回座位坐好!你才伤了聂云斟,这次还想伤多少同门才罢休?”   许田田连忙站出来替同伴说话,“师尊!是周炎出言侮辱挑衅在先,所以聂更阑才——”   “好了!”青炎真君厉声呵责,“都别说了,回去坐好!”   许田田气冲冲奔过来,把聂更阑拉回座位上,安抚地拍拍他胳膊,“别介意,我师尊就是这样。”   聂更阑无声点点头。   看着众多弟子慢慢安静下来,青炎真君这才扬声开口:“同门修为升级快,那是他的命数,你们有这时间勾心斗角不如多去修炼,为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争吵,对修炼有益处吗?”   许田田方才还为自己师尊的话生气,闻言转瞬间又笑开了花,“嘿嘿,我收回刚才的话,师尊还是很好的。”   聂更阑眸色沉沉扫了眼青炎真君。上次他被栽赃损毁了满室的仙人须,没想到青炎真君居然还能为他说话。   “……你们这些兔崽子,成日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上,”青炎真君仍旧在训话,“哼,不如就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半年后本门要进行一次大比,谁能通过弟子大比,就能被选拔去往即将开启的延龙秘境。”   许田田惊呼出声:“延龙秘境?听说那可是某个飞升大能遗留下来的宝库,里面机缘数之不尽,若是能捡到一丁点天材地宝都能受用很久了。”   青炎真君哼笑一声:“知道就好。”   “延龙秘境可不是谁都能去的,没有点本事,去了也是丧命!”   “另外,延龙秘境回来之后,药宗、临雾宗以及春雨阁的弟子要到本门进学,进学结束也会进行一次大比,你们猜,这次大比的彩头是什么?”   底下的弟子们纷纷好奇地问:“是什么?”   青炎真君呵呵一笑:“奖励么,分别由宗主与清鸿剑尊提供,宗主自不必说,清鸿剑尊手里的法宝和灵丹妙药更是圣品级的。你们若是能赢得一件,对自己的修炼可谓是大有裨益,说不定机缘巧合之下,直接跨越两个小境界也不是没有可能。另外,那三个宗的宗主亦是会提供六件作为奖励的法宝。”   “呵呵,你们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本门的奖励被其他宗门弟子夺走吧?”   炼丹室里,一片静悄悄。   弟子们都屏住了呼吸,方才坐得散漫的人也立即端正了坐姿。   青炎真君见状,满意了,“好好修炼,上天不会辜负有心人,机遇也永远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好了,开始上课。”   青炎真君训话过后,丹药课无人再分神想其他的,一个个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谁都想在大比上赢得进入秘境的机会,想在大比夺得诱人的法宝奖励,打败其他宗门弟子为本门争光。   就连聂云斟身边唯唯诺诺的跟班汪淼淼也挺直腰杆开始听课,是前所未有的聚精会神。   ……   下课后,聂更阑和许田田随着人流出了课室。   “哎,方才师尊说了,突破金丹后便可以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宝,当然从现在开始也可以留意了,”许田田神情亢奋不已,“你说,延龙秘境里会不会碰到我们的本命武器?”   聂更阑:“机会颇大。”   “我也这么觉得!”许田田兴奋地手舞足蹈,“从今日开始,我也要好好修炼了!”   他看到聂更阑挑了挑眉。   于是清了清嗓子,“咳咳,伪装成性,习惯这般张扬的做派,改不掉了。”   两人于是来到停剑坪,跟着一众弟子御剑去了别的峰头继续上课。   内门弟子这个阶段是上一日课,停一日,让子弟自由支配。   今日他们上课一整日,明日便可以整日都专心投入到修炼之中。   两人在几处峰头之间来回打转,上了一整天的课,最后一门,便是天境峰,独孤苍眠的剑法课。   众人到天境峰时,只见独孤苍眠已经远远等候在演武场。   慕容证雪已经下山历练,便只能由独孤苍眠亲自授课。   聂更阑在人群中遥遥对上了独孤苍眠那双阴冷的眼睛。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一刹那间他似乎从独孤眼里瞥见了一闪而逝的怨毒。   独孤苍眠伤势未愈,脸色比之前更为苍白,开口时嗓音依旧嘶哑,“诸位,从今日开始,你们可以认真思考将来要成为一个剑修,琴修,丹修还是阵修,抓住其中一个自己擅长的方向为之努力……”   冗长的训话过后,独孤苍眠便开始教授弟子一套剑法。   “心源剑法,乃是本门弟子必须学会的基础剑法,配合心决之下,关键时候可以保命,希望各位不要懈怠。”   人群中,聂更阑猛地抬头。   许田田旁边有一个弟子小声对同伴道:“听说心源剑法乃是清鸿剑尊所创,每一个内门弟子都要修习的。”   “真的?那这套剑法岂不是很厉害?”   “是啊,听说学好了,甚至能与高出自己两个小境界的人斗法呢!”   聂更阑把这两个弟子的议论听在了耳里。   原来,心源剑法竟是师尊所创?   怪不得,昨夜他便隐约察觉到太初剑法和心源剑法在招式上有些相似,原来竟是同源同宗的剑法。   而独孤苍眠今日教授的,乃是三十六式剑法中的前六式。   这剑法聂更阑在无间魔域早已练得融会贯通,没什么可学的。   他混在人群当中,目光时不时瞟向前方的独孤苍眠。   不久后,独孤苍眠教完前六式,便叮嘱一众弟子自行练习。   聂更阑终于找到机会,悄然来到独孤苍眠休憩的巨石旁。   “你来了。”   闭着眼打坐的独孤苍眠忽然开口,面上慢慢浮现一抹冷笑,“本君正要去找你呢。”   聂更阑神色亦是阴沉,“还望真君把之前从弟子身上拿走的梵音铃还给弟子。”   “你说什么?”独孤苍眠神色讶异,“梵音铃?本君从未见过这个东西。”   聂更阑冷笑一声,识海中的魔气隐约有动荡的先兆,“我从无量山回来,醒了之后梵音铃便不知所踪,不是你,又会是谁拿走?”   独孤苍眠冷睨着他:“聂更阑,你反悔在先不肯做本君的徒弟,如今却还要冤枉本君偷窃你的法宝?这个罪名有多大,你可知晓?”   聂更阑眼中沉怒积聚,面上乌云密布眼看就要发作。   独孤苍眠却话锋一转:“那只梵音铃并非本君擅拿,极有可能掉落在天境峰任何一个角落里。”   “聂更阑,你若是好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允许你在天境峰寻找那只铃铛,这个交易很公平,你觉得呢?”   聂更阑咬牙,指尖掐入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什么问题。”   独孤苍眠目光暗了暗,低声问道:“你只需告诉本君,这几日可有人到访玉髓峰?”   聂更阑眉间蹙起,眸色更为沉郁。   “你要探听师尊的事?”   独孤苍眠耐心尽失:“你只需告诉我,是否有外人进入过玉髓峰?”   “没有。”聂更阑干脆地回答。   岂料,独孤苍眠目光在一刹那间化为阴鸷,声音嘶哑朝他低吼:“骗子!”   “竟敢欺骗本君!” 第93章   独孤苍眠突如其来的暴怒渐渐趋于狂鸷。   聂更阑不动声色把手按在储物袋上:“并无虚言。你的问题问题我已经回答, 现在可以让我去找梵音铃了?”   独孤苍眠猛地侧头,神色阴晴不定打量起眼前的青年。   是啊,师弟性子向来不喜交际应酬, 雪巅的高岭之花,清冷孤高, 玉髓峰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允许外人踏入?   除了最近他新收的弟子,聂更阑。   只有他, 最近才是唯一能进入玉髓峰的人。   独孤苍眠思及此, 疯狂摇头起身后退几步,双目涌起惊涛骇浪一般死死盯着青年。   “不可能!”   “怎么可能!”   独孤苍眠猝然仰天发出疯狂大笑,“哈哈哈哈!”   “师弟……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在戏耍我!”   “怎么可能!”   聂更阑目光沉沉睨着神色阴鸷的独孤苍眠,不解他为何忽然失了神智一般癫狂。   不过,他隐约能拼凑出一点蛛丝马迹。   独孤苍眠从前同师尊是师兄弟, 但两人不知为何多年前关系破裂……   是了。   他忽然记起, 很早之前北溟朔就警告过自己,独孤苍眠是个危险人物。   包括丘宿鱼。   丘宿鱼同样警告过他。   聂更阑混乱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道清晰的指引线,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但不等他理清线索,独孤苍眠突然一声厉吼将他神思打断:“聂更阑!听说你早已修习过心源剑法, 本君今日便提前考校检验你的学习成果!”   话音还未落, 一把剑裹挟着森冷剑气已经刺到聂更阑面门前。   聂更阑心惊,一个后撤步紧急召出剑飞到空中, 冷冷开口:“独孤真君,还请让我到天境峰各处寻找那只铃铛!”   独孤苍眠嘴角笑意森然, 疯狂而阴鸷, “本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今日你休想逃过考校!我倒要看看清鸿剑尊教出的弟子剑法究竟如何!”   说话间,独孤苍眠又是一剑呼啸而至,迅疾如闪电。   聂更阑一惊, 一个急转身操纵飞剑左闪右避,但一缕青丝还是被独孤的剑气被削飞飘落到地面。   他惊异地望着飘落的青丝,还未出声,对面又是一记狠戾剑气划过长空而至。   尽管独孤受了重伤,但合体期大能的威压和剑气依旧重如泰山。   聂更阑被剑气和威压从飞剑上打落,前胸和后背已经被无数道剑气划破衣袍,纵横交错的血痕若隐若现。   演武场上的弟子不知独孤苍眠为何与聂更阑打起来,都纷纷围了过来。   许田田着急地看着聂更阑被一剑削飞,在一旁踱来踱去。   偏偏独孤苍眠说这是检验练剑成果,他只能看着干着急。   另一头,聂更阑正以手撑地在喘息。   独孤苍眠神色苍白,目光癫狂暴躁,剑身涌动着一道道森寒剑意,看上去似乎不把他置于死地誓不罢休。   聂更阑伸手拂去嘴角渗出的血渍,缓缓爬起来,眸色阴冷与独孤对视。   接着,他手一扬,那把凤凰骨神剑自储物袋中飞出。   他丹田中的火灵根感受到凤凰骨神剑散发的炽烈神火,亦是在隐隐躁动。   “真君既然要同弟子比试,那我便奉陪一二。”   聂更阑眸色骤然一寒,识海中的玄鳞魔珠蓦地溢出一缕缕黑红魔气。   与此同时,他持着凤凰骨神剑席卷着狂风刺向独孤苍眠。   “呵呵。”   独孤苍眠双目闪过暗芒。   “心源剑法学得倒是不错。”   他早该料到,丘宿鱼此前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北溟朔对这小弟子如此上心,又是传授剑法,又是鞍前马后替他安排洗经伐髓事宜。   原来,原来……   独孤苍眠眼中怒气大盛,拼着伤势未愈的身体挡下青年刺来的一剑。   “铛!”   两把剑在空中摩擦出火花,双方剑气震荡出灵力气墙。   “啊!”前排围观的诸多弟子被这两道剑气扫得纷纷飞起翻滚掀到了演武场另一头。   独孤苍眠冷笑一声:“看来在魔气的激发下,你的修为又被强行提到了化神期。对上我这个受重伤的合体期,倒是勉强能打上一打。”   聂更阑持着凤凰骨神剑,眸色冷飕飕睨着神情疯狂的人。   化神期在受伤的合体期面前依旧渺小如蝼蚁,他是拼着凤凰骨神剑在手,再加上自己火灵根属性的加成,因此能将受伤的独孤震得心神激荡后退几步。   他亦是受到剑气侵袭,肩膀和手臂又添了两道血痕。   渐渐的,众多弟子终于看出了不对劲。   “他不是才金丹么?怎么会震伤了独孤真君?”   “方才真君所说的魔气又是怎么回事?聂更阑体内有魔气?”   “一个金丹期居然能与合体期斗法将其震伤,委实诡异可怖,说不定正是真君口中的魔气作祟!”   独孤苍眠冷森森盯着聂更阑,缓缓扬起一抹怨毒笑意,“你才拜了清鸿剑尊为师,难道他并未将你体内无间魔域的魔气祛除?”   此话一出,人群中再次如同沸腾的开水咝咝般炸开。   “他体内果真有魔气,还是出自那白衣魔头的无间魔域!”   “怪不得他能同独孤真君斗了二十几个回合还能勉力支撑!”   在一片惊异的议论声中,惊惶和不安的氛围也渐渐在众多弟子当中蔓延开来。   聂更阑眸色倏地一寒。   继而窥见了独孤苍眠眼中阴戾的杀气,终于察觉他方才所言是刻意为之。   识海中的魔气再次膨胀,比方才泄露出的丝丝缕缕魔气几乎粗壮了近一倍。   聂更阑忽然提起凤凰骨神剑再次朝独孤飞身而去,两道身影很快缠斗在一处。   练武场上空剑气四溢,四周的灵植草木以及山石峭壁也被波及扫了粉碎。   许田田早已随着众弟子躲到了演武场边缘以及巨石后面观战。   他焦急得不住搓手。   弟子们恐慌的议论不停往耳里钻,聂更阑身上的血痕也越添越多。   眼看失态越发控住不住,许田田一咬牙,果断拍出一张传音符送去给青炎真君:“师尊,不好了,天境峰出事了!”   青炎真君得知后,这件事很快被宗主元千修知晓。   “什么!”   元千修正在喝茶,收到消息差点没把茶杯捏碎。   于是乎,气急败坏地一边御剑出了神音峰,一边往天境峰而去。   “清鸿,你徒弟出事了,在天境峰!你赶紧过去,独孤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居然和你小徒弟打了起来,还在这么多弟子面前提起聂更阑身负无间魔域魔气的事,简直要把我气死!”   “喂,清鸿,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几息后,水镜那头传来一道沉冷的嗓音。   “到天境峰了。”   元千修一怔,“什么,你早就收到消息提前赶过去了?”   没想到他对这个小徒弟还颇为关心和紧张嘛。   ……   聂更阑剑气的威力被魔气提升至化神期,连续挡下独孤苍眠的几道剑气后,却惹得对方进攻越发疯狂。   聂更阑目光划过一丝阴冷。   紧跟着,独孤苍眠拼着伤势未愈用了十成十的灵力,显然是没打算留情。   不仅如此,他出手如电越来越狠,看上去似乎是要下死手。   聂更阑神剑一扫勉强抵挡下独孤苍眠的一道剑意,身上瞬间又添了十几道血痕。   但他也一刹那间将凤凰骨神剑的焰火燎到对方身上。   独孤苍眠头发和衣领被火焰点燃,神火的火舌几乎将他经络血脉燃烧,钻心剜骨般的刺痛深入骨髓。   独孤苍眠眼里暗芒越盛,直接将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掷到地上,双掌迅速掐诀。   聂更阑见状,脸色突变,一连后退几步。   这人眼神透着无尽的疯狂,竟是打算拼尽全力给他最后一击。   合体期大能的威压瞬间遍布笼罩了整个天境峰。   众多弟子早已被压得心口发闷,嘴角渗血。   演武场上狂风怒号不止。   聂更阑的发冠被吹落,一头青丝也被狂风席卷乱舞飘扬。   他被威压激得胸口发闷,心慌狂颤,剑尖杵在地上一连划出数道火花。   眼看独孤苍眠掐诀结印要把双掌法相朝他逼近而来,就在这时,天境峰上空的威压被另一道威压驱散而尽。   怒号的阴风被清风席卷裹挟逼退至角落。   一道白影分神从天而降,如闪电魅影瞬息而至,一掌朝独孤苍眠胸口拍下。   澎湃激荡的灵力顿时将其拍飞摔落到演武场上。   “噗!”   独孤苍眠如同一块又硬又冷的石头摔在坚硬的地面,一滩鲜血也溅于四周。   白影分神旋即揽住聂更阑,从他储物袋里寻出那瓶紫灵丹迅速拿出一粒喂他服下。   聂更阑喘着气,嘴角边仍旧渗着干涸的血迹,其间还不断有新鲜血液流下,“师、师尊,你怎么来了。”   白影分神不语,视线一一扫过他遍布全身的大大小小血痕。   聂更阑一个激灵,身体忽然颤了颤。   尽管白影分神没有形态,但不知为何,他似乎能感受得到,师尊此刻很生气。   怒意磅礴,海沸山摇。   白影分神依旧“面寒”不语,喂他服下丹药后,一掌按在他肩背处,徐徐输入灵力。   一股暖融融的灵力注入丹田和识海之中,浑身经络都变得通畅无比。   身上的血痕也得到清凉的疗愈灵气裹覆,血慢慢止住了。   随后,聂更阑忽然意识到自己正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躺在师尊怀里,于是挣扎着要起来。   白影分神双臂将他搀扶着慢慢站起身。   另一头,独孤苍眠被白影分神的一掌击飞吐血,目光死死盯着演武场上白影和青年亲密无间的举动。   “呵呵。”   又是一滩鲜血喷出,独孤苍眠喉头被血气引得发痒,不住咳嗽,随后疯狂肆意大笑。   “哈哈哈哈,我果然、果然没猜错……”   师弟何曾能容忍旁人与自己肌肤相贴靠近得这般亲密?   原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竟然还替那青年做了嫁衣!   他还以为劳神费心帮师弟的忙,起码能换来他的另眼相看,能缓解这些年两人僵硬的关系。   原来,全都是他想错了。   “嗒、嗒、嗒。”   演武场那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独孤苍眠抬起被血水沾湿的眼皮,眼睁睁看着白影分神徐徐走到自己面前。   恐怕也只有此时,师弟的目光才会全神贯注投到自己身上了吧。   “师、师弟……”   独孤苍眠一开口,顿时又是一阵血流如注。   白影分神浑身威压冷冽,骤然一发力,独孤苍眠顿时被威压死死摁在地面,如同一只苟延残喘的老狗,狠狠大口喘着气。   “师……”   独孤苍眠还试图伸手抓向白影分神。   对方的威压一弯折,他伸出的手臂顿时屈起诡异的弧度,传来“咔嚓”声响。   手臂和胳膊的肱骨和尺骨竟然应声断裂。   白影分神冷怒至极,掌心依然运起狂涛骇浪般的灵力。   独孤苍眠声音嘶哑,忽然开始剧烈挣扎,吃力地出声,“师弟,你要杀、杀了我吗?”   原来,他费尽心力欲博得师弟的一个眼神,哪怕一个巴掌,一道愠怒的灵力,此间种种,都是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弟子而得到了。   但即便是分神,只要师弟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一刻,他浑身的血液似乎就能为之燃烧疯狂一刻。   “哈哈哈哈!”独孤苍眠再次昂起头颅,发出癫狂大笑。   白影分神一言不发,手高高扬起要落下这一掌。   “清鸿!”   恰在这时,宗主元千修终于匆匆忙忙赶到天境峰。   见状,大惊失色奔过来阻拦。   “手下留情,清鸿!聂更阑没被置于死地,你杀他,于理不合。”   白影分神扬起的手慢慢放下,冷睨地上的人一眼,最后,还是回到了聂更阑身边,重新搀扶起自己的徒弟。   元千修松了口气,不由扫向地上被血水几乎染红了半边衣袍的人,厉声冷斥:“独孤!你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好端端无缘无故伤害宗门弟子,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独孤苍眠奄奄一息,掏出疗伤丹药整瓶服下,定了定神后目光阴毒扫向被白影分神搀扶的青年,冷笑出声,“宗主,此时并非我胡来。”   “你放任这么一个身负无间魔域魔气的弟子到处游荡,若有朝一日宗门弟子被戕害,试问你如何向众人交代?你就不怕……害、害了灵音宗!”   演武场四周的威压已经撤去。   弟子们已经爬了起来,闻言再次害怕地偷偷往那边的白影和青年看过去。   聂更阑身负魔气却被清鸿剑尊倾力维护,谁敢在这时吭声?   但弟子们私下的议论却是嗡嗡嗡不断传来,听得元千修一个头两个大,脑仁也疼了三分,“有清鸿在,这区区魔气不足为惧,你今日若不是主动挑起纷争,他也不会如此!”   独孤苍眠冷笑:“宗主,宗门上下这么多弟子,我想,你应当给他们一个交代。”   元千修原本想小事化了,没想到这人一次次反复提起,顿时把他气得半死。   ……   凉风拂面,山峦不断闪过。   聂更阑被白影分神揽在怀里,一路飞往玉髓峰。   方才白影发现他魔气还未彻底压下,只能带人离开。   否则独孤这会儿恐怕是要再多受几掌。   “师尊……”聂更阑被强有力的臂膀圈着,分外不安,“我自己可以……”   白影分神蓦地垂眸扫向他。   聂更阑便忽然被起气势震慑住,说不出话了。   很快,回到玉髓峰时,他们还碰到了北溟朔。   “哥,聂更阑,你们这是怎么了?”   不过他没等到回答,两人身影已经迅疾飞往清风殿。   “哥!”北溟朔还想跟过去,已经被一道扔过来的结界拦了下来。   清风殿。   白影分神回归本体后,清鸿剑尊将聂更阑带回内殿将之放到玉榻上,一掌按在他后背再次输入灵力。   聂更阑颤声开口:“师尊,弟子给你添麻烦,惹、惹祸了,弟子可以自己打坐调息吸收灵气。”   清鸿剑尊声音凌然:“你魔气仍在,伤势未愈,吸收灵气速度过于缓慢。”   随后,又是两枚固元丹喂入聂更阑嘴里。   聂更阑忍着身体的颤抖,感受着背后灼热掌心源源不断的灵气输入体内。   今日与独孤苍眠斗法,可谓是用尽了他所学的那套心源剑法。若是没有这魔气短暂提升修为,他恐怕不过一招便要被独孤一剑穿心而亡。   此时,短暂提升的修为已经降至金丹中期,识海因为这一系列动荡正在飘摇不止,如同飓风骤雨下的汪洋海面。   清鸿剑尊漆眸一凛,忽然道:“已经服下紫灵丹,为何识海还如此紊乱?”   聂更阑却眉心一紧,浑身忽然被一阵又一阵燥热包围冲击,识海的浪花翻涌得更为剧烈。   “我……”   聂更阑一开口,惊恐地发现声音中含着一丝颤意和喘息,悚然一惊。   身体里有一股熟悉的热浪正在不断奔腾荡漾。   无间魔域熟悉的一幕幕飞快在眼前闪过。   聂更阑大惊失色,一个翻身从玉榻滚落,打算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和清醒御剑逃离清风殿。   不能!决不能在师尊面前暴露。   没料到,御剑还没飞出殿门,当啷一声响起,人已经狠狠摔落至地面。   汹涌的情潮已然袭来。   聂更阑四肢酸麻无力,燥热地在玉石地砖上不住翻滚。   唇却死死咬着,极力不让自己泄露出一丝让师尊厌恶的声音。   然而身体却又极度渴望贴近那道冰凉的身影,极度矛盾。   清鸿剑尊垂眸,凝视着地上翻腾的青年,瞬息之间已经做出决断。   他弯腰俯身,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出了大殿,飞往寒池。   “师尊!”   聂更阑一开口便是难捱的喘息出声。继而死死闭上嘴,决定不再说一个字。   清鸿剑尊把人果断放入寒池。   “池水能有效缓解你发情之势。”   泠泠嗓音若幽泉落下,直白的将聂更阑此时的处境揭露。   他浑身一震,顿时满脸胀红,难堪地在池水中扭动身体。   “师尊,我……”   清鸿剑尊朝他输入一股安抚的清凉灵气,继而飞快在他四面八方落下两道安神阵法。   “此阵法,亦可以缓解发情期攻势。”   清鸿剑尊一边说一边掐诀飞快,话落时阵法已然完成。   聂更阑瞳孔圆睁,体内泼天的燥热感果然减少了三分。   但仍旧难受得想溺死在寒池的水中。   要么,缓解躁意,要么……   青年蓦地抬起湿漉漉的面孔,发红的眼眶彷如恶鬼般扫向那张仙姿佚貌的脸。   下一瞬,寒池里落入另一道水声。   随着水声靠近,青年惊恐地睁大双目。   方才恶念一瞬起,一瞬落。   事到如今师尊出手帮他,他却忽然胆怯了。   “哗啦!”   聂更阑遽然在水中挣扎不已,喘息出声。   “师尊!”   清鸿剑尊将其摁住,冷声开口:“不许动。”   聂更阑仿佛一只被浇熄的火焰,息声止沸,忽然老老实实不敢再动。   许久之后,他仿佛失去神智,在水中发狂一般擒住那双手,嗓音颤抖不止。   “师尊,别、别走。”   ……   天境峰上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宗门。   结合那日拜师大典临雾宗几个宗主的说辞,许多弟子已然推测出事实。   内门弟子聂更阑身负魔气,居然还被清鸿剑尊收入门下做了亲传弟子,且先后伤了聂云斟、周炎等人,今日还在天境峰同独孤真君大打出手。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挡也挡不住,不仅在宗内春草遇野火一般疯长,更是迅速传出灵音宗,谣言渐渐往流月大陆流了出去。   元千修把独孤苍眠狠狠训了一顿,之后匆匆回了神音峰。   不久后,一道又一道传音符如同狂舞蜂蝶涌向神音峰。   除了在宗门上学的各个世家大族的弟子族人长辈,还有各个宗门的宗主、真君和长老,全都向他打听消息来了。   不止打听,还顺带附上数句贬责怒斥,以及唯恐天下不乱的猜疑和忌讳。   元千修不得不一一回复了这些传音符篆,一度忙得焦头烂额。   换句夸张的,他神音峰的殿门都快被这些长着翅膀的传音符踏平了。   ……   寒池的不远处。   北溟朔躲在五彩灵叶丛里,眼睁睁看着清鸿剑尊替青年整理完毕,再将他打横抱起一路飞向清风殿。   直到人影消失,他才恍惚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啪!”   北溟朔痛得龇牙咧嘴蹦了起来。   不是做梦。   他哥方才真的在……   北溟朔一脸不可置信,哗啦一声跌倒在五彩叶丛中。   不可能。   即便脸上火辣辣的触感清晰传来,他依然觉得是在做梦,他哥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   聂更阑迷迷糊糊醒来时,只听到宗主的声音隐约传来。   “……他这段时日暂时不能去上课,便由你教导吧。这是灵音宗对各个弟子长辈以及其他宗门的交代。”   “风头正紧,希望你能理解,我这宗主也不好当啊,压力太大了,清鸿,你若是能替我分担……”   “咳,罢了,不提了,我知道你定是不愿意。”   聂更阑迷迷糊糊听着屏风那边水镜里传来的说话声。   不知何时,水镜消失,说话声已经中断。   他浑身疲弱,还以为自己迷糊听不清,忍不住挪了挪脑袋。   “醒了?”   一道泠然嗓音幽幽传来。   聂更阑脑袋一顿,立即闭上眼睛装睡。   面上却是止不住泛起火辣辣的触感。   有脚步声传来。   清鸿剑尊悄然走到玉榻旁,目光在青年身上逡巡,少顷,正要抬手。   这时,殿外传来拍门声。   “砰砰!”   “哥!我有事找你!”   拍门声来势汹汹,仿佛不开门就会一直敲下去。   清鸿剑尊收回手,抬步离开玉榻。   聂更阑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   随后,松了口气,慢慢爬起身。   他咬牙撑起疲软的身体,浑身的酸软竟丝毫无法忽略,方才在体内横冲直撞的燥热也依旧清晰盘亘在肢体记忆中。   聂更阑已经从头到脖颈再到脚脖子都涨红了个遍。   是丢人丢的。   他狼狈地撑着身体出了大殿,准备召唤出飞剑逃回自己住的洞府。   这时,一阵从偏殿传来的细小的说话声将他注意力吸引。   聂更阑握剑的手一僵。   接着,无法抑制地一步步往偏殿方向走去。 第94章   ***   凡界, 皇城。   议事殿中,朝臣纷纷交头接耳。   “陛下,最近闹鬼闹得越发厉害, 宫中人心惶惶,臣等家中亦是有不少亲眷离奇生病, 再这样下去,闹鬼一事恐怕就要传遍京城, 届时京都大乱不说, 不仅全国动荡就连邻国也要耻笑……”   坐在上首穿龙袍的男人厉声呵斥:“放肆!”   户部侍郎慌忙下跪,“陛下,臣也是为整个皇城着想,请陛下息怒!”   丞相出列道:“陛下,上次四皇子回都城已经将那鬼给镇住, 不如再请四皇子下界一趟, 或许能彻底从源头解决闹鬼一事!”   皇帝一拍龙椅,眉间忧心忡忡, “不行,田儿如今乃是上界修士, 若过多参与凡界因果, 恐怕会对他造成反噬,不利于他在上界的修行!”   ……   ***   聂更阑醒来记起昨夜寒池发生的事, 浑身火烧火燎欲从清风殿逃离,却在出殿门时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谈话声从偏殿传来。   说话声很轻微, 似是风声在同飞鸟低语。   他惊疑不定, 慢慢挪着脚步来到偏殿门外。   一靠近,便发现四周笼罩着一层结界,因为看不到, 也听不到里面的说话声。   但能断断续续听到里面传来的片言只语。   殿内,北溟朔气冲冲质问:“哥,你前晚拿聂更阑的火麒麟簪子去了寒池?”   “还有方才,你们到底在寒池做了什么?”   清鸿剑尊神色淡淡觑着他,“不明白?”   “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北溟朔怒气冲冲道,“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清鸿剑尊神色淡漠:“如你所见。”   “你?”北溟朔在一刹那间变了脸,“你到底什么意思?”   清鸿剑尊淡声道:“他在天境峰遭到暗害,事急从权,我只能代劳。”   “暗害?那个老变态?”北溟朔惊疑不定打量他,忽而明白了什么一脸愤懑,“那老变态居然……”   “哥!即便如此,你居然亲自动手,你、你不是一向不喜触碰旁人么?”   清鸿剑尊目光淡淡,觑着北溟朔急赤白脸的表情,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想都别想。”   北溟朔气急败坏道:“反正你又不喜欢碰……为什么我不能帮忙!只是用手而已,我不介意!”   清鸿剑尊眸子无声染上一层冷芒,“看来你忘了我说过的话。”   “他是我的,再动妄念,剥龙筋抽龙骨并非虚言。”   ……   偏殿门外,聂更阑隔着一层结界,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不连贯的语句。   “拿了火麒麟簪子……寒池……”   “你又不喜触碰旁人……”   “……昨夜你们在做什么?”   聂更阑赫然一惊,浑身血液为之沸腾,脑子开始飞速运转。   下一刻,他强烈的情绪波动似乎让结界里的人有所察觉。   清鸿剑尊微微偏头朝殿门外看去,眉心一蹙。   而聂更阑心神动荡,已经飞快从偏殿离开,迅速穿过回廊和月形拱门之后进入了院子。   一大片五彩灵叶正在院中开得茂盛。   聂更阑脸色阴沉,迅速在五彩灵叶里寻找起之前特意留在这里的火麒麟簪子。   “哗啦、哗啦。”一时间,四周全是急切翻找枝叶的动静。   不过片刻,北溟朔已经怏怏不乐快步从偏殿出来进了院子。   他一眼看到在五彩灵叶里翻找的青年,渐渐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走了过去。   聂更阑抬眼看到北溟朔,神色迅速冷淡下来,身体也下意识后退一步。   “师弟。”北溟朔也顾不得他喜不喜欢这个称呼,手足无措地想伸出手,但看到他戒备的模样,又悻悻地缩回了手。   聂更阑目光冰冷,“你有事瞒我。”   北溟朔“啊”了一声,猛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师弟,你……你不要怪我哥,他也是有苦衷的……”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神情又是懊恼又是闷闷不乐,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似乎更像是失魂落魄。   聂更阑眸光冷淡看着他出了清风殿,继续在茂密的五彩灵叶中翻找。   不过片刻,院子里有脚步声靠近。   清鸿剑尊徐徐来到在五彩灵叶中忙碌的青年面前,脚步随即停下。   聂更阑慢慢直起腰与面前的男人对视,神情讳莫如深。   “师尊,徒儿找不到落在灵叶丛里的簪子。”   “师尊可否告诉徒儿,您带着我的簪子到寒池做什么?”   清鸿剑尊目光波澜不惊,定定看着青年,不闪也不躲,“方才听到了?”   聂更阑耷拉下唇角,神色沉沉亦是不避让,倔强地同他对视。   几息后。   清鸿剑尊似是从唇齿间漏出一声轻叹,“此事,日后告知你。”   聂更阑得了势,一双修长的眉挑了挑,步步紧逼问道:“徒儿已经知道师尊乃是北海仙璃神宫的龙族,既是龙族,师尊可认识丘宿鱼此人?”   又是一阵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须臾,清鸿剑尊淡声道:“你若是能将太初剑练成,我一并告知你。”   “是吗?”   聂更阑忽然欺身上前将距离拉近。   两人的胸膛只差一拳便能相贴。   男人身形未动,亦没有闪避。   聂更阑比他低一个头,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只能仰头才看得清他此时是何种神情。   因而,也就恰好看到了他喉结微微动了动。   清鸿剑尊不动如山,声音淡淡落下:“做什么?”   聂更阑蓦地伸手握住他的左臂。   清鸿剑尊漆眸一闪,似要有所动作。   聂更阑能感受到男人手臂上的青筋和肌肉起伏跳动的幅度,似乎昭示了这具身体主人的内心活动。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眸光流露出暗芒,而后又渐渐归于平静。   最终还是没将自己挣开。   聂更阑唇角一扬,眼底有幽芒划过,手从清鸿剑尊小臂缓缓滑落至手腕,而后紧紧箍紧了他的腕骨。   眼看青年动作越发放肆,清鸿剑尊正欲开口,却听得他语带乞求般出声,方才阴沉的声音突然间转了个调子,似乎包含了无限委屈。   “师尊,三日太短,我昨日又受了伤,是不可能在三日后通过考校了。”   清鸿剑尊垂眸,盯着箍紧自己腕骨的那只手,“先松手——”   “师尊。”   聂更阑却不听,得寸进尺一个倾身直接靠进清鸿剑尊怀里,脑袋也随之埋在他胸口。   清鸿剑尊浑身一震。   “师尊,徒儿自小没人疼,时常吃不饱穿不暖,动辄受惊受辱甚至受罚,徒儿从前很羡慕他们都有自己的师尊,如今徒儿也终于有了。”   “所以师尊,能不能看在徒儿昨日受伤的份上宽容一二,不要对徒儿太过严苛?”   青年口中扮着可怜,一双眸子却阴沉沉,淡色的瞳孔时不时转动,也不知心中真正在想什么。   清鸿剑尊浑身僵住。   怀里的人不能推开。   也舍不得推开。   他越发觉得,青年方才在偏殿外听到了什么。   可是怎么可能?   他自诩大乘期布下的结界无人能从中窥见一丝风声,金丹期的小徒弟如何能得知里头的谈话?   而眼下,怀里的人还如同牛皮糖一般黏着自己。   清鸿剑尊神色不定,手缓缓扬起,欲把人拉开。   怀里的青年却忽然出声,嗓音发闷似有泣音,“……师尊,听说别的弟子也是同自己师尊这般撒娇,许田田的师尊青炎真君就对徒弟很慈爱仁和,师尊不会对徒儿这般苛求心狠吧?”   清鸿剑尊的手一顿。   最终还是没有把人推开。   既然青年不可能从结界中窥听到任何信息,那么,也许今日的反常同昨夜寒池里发生的事有关?   清鸿剑尊微叹一声,“你先起来。”   闻言,聂更阑咬牙,硬着头皮把脸在男人怀里蹭了蹭。   竟是没有愿意离开的迹象。   清鸿剑尊见状,幽幽开口:“昨夜寒池之事……”   怀里的人身体一僵。   接着,果然迅速起身退了开来。   聂更阑眸子暗沉,咬牙扫视面前依旧云淡风轻之人,“师尊对徒儿果真‘慈和仁爱’,居然用手帮徒儿……师尊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   清鸿剑尊成功撬开这只牛皮糖,面上已经恢复淡然:“这段时日你不能到各峰上课,若还想住进偏殿,可随时搬进来。”   聂更阑咬着后槽牙,“我为何要住进偏殿?”   清鸿剑尊眸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圈,语调古井无波:“方便指点剑法,你想到哪了?”   聂更阑一张脸瞬间爆红,红色从脖颈径自蔓延至耳根。   “你!”   清鸿剑尊却已经转身往里走去,只淡声留下一句:“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自行领悟。”   聂更阑瞳孔一震。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他似乎一瞬间想通了前两日练剑时的阻塞的关窍,所有迷茫神思刹那间得到了解答。   聂更阑眸子沉了沉,朝大殿扬声道:“师尊,徒儿的簪子还在里面,是徒儿自己进去拿,还是——”   话未落,一支簪子已经迅若流光般自殿内飞出来到他面前。   聂更阑将簪子握住,指尖摩挲着簪身,唇角扬起一道弧度,“敢问师尊,若是将来紫灵丹用完该如何是好?”   “为师自会备好。”   紧闭的殿门内传来男人淡漠沉稳的声音。   聂更阑露出个哂笑,握着簪子往发冠旁一插,转身一步步离开了清风殿。   殿内,清鸿剑尊盘坐于玉榻之上,试图调息平定心神。   但显然失败了。   片刻后,殿门大开大合,一道身影飞出往寒池方向而去,随后扎入了冰冷的池水中。   水花四溅,将清鸿剑尊的发丝和衣袍完全打湿。   经过昨夜一事,他此前逃避的心思已然消弭。   方才青年“扮可怜撒娇”后,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生了一丝把人强留下来的冲动。   据丘宿鱼的记忆显示,在无间魔域,青年尤为黏人。今日他应当是察觉出什么,因此才有了方才的一番试探。   但最后竟然没再强行缠着他。   池水中,清鸿剑尊漆眸微睁,最后又合上,静坐水里开始入定。   ……   聂更阑迅速疾行在嶙峋奇石间,很快便进入了天音树林。   此前几次他经过这片林子向来都是御剑,要么便是心不在焉毫不在意四周动静。   这一次,他亦是满腹心事,满眼都是方才师尊被他触碰时的反应。   不知何时,他前方不远处的灵植丛里钻出了一只白霄神鹤,正正当当挡在了他的去路前。   眼看青年神游天外不看脚下的路要撞过来,白霄神鹤一翅膀平地扇起了一阵风。   “呼——”   聂更阑倏地心生警惕一个就地翻滚闪到一旁。   白霄神鹤“呀”了一声:“年轻人,走路不看路,差点要将我的脖子都撞断了。”   天音树林里潜伏着诸多灵兽,他之前见过不少,但每次都是避开或者御剑直接经过林子,如这般直接与灵兽碰面,还是头一次。   聂更阑神色沉沉打量起这只鹤,忽然道:“玉髓峰上怎么会有仙鹤?”   白霄神鹤豆大的眼珠子转了转,骄傲地抬起了长喙,“你是说各个峰头接驳弟子的那些仙鹤吧?”   “我乃是白霄神鹤,天生圣体,与那些什么载人的白鹤可不一样。”   “当初剑尊把我从一方秘境中带出来,从那以后我便一直住在这天音树林里了。至于那些白鹤,也是剑尊带回来的,但我与它们的地位可大相径庭呢,你莫要把我同它们相提并论。”   白霄神鹤应是许久没同人说过话,唠叨起来就是长篇大论。   聂更阑神色沉道:“原来如此,借过。”   说着,便要继续往前走。   白霄神鹤却把翅膀一伸,拦在他面前,“哎,别急着走嘛,这林子太大,我今日头一回碰见你,你就是剑尊收的那个小徒弟吧?”   神鹤说着,忽然瞥见青年头上戴着的火麒麟发簪,发出“咯咯咯”的惊叹声,“不愧是剑尊宠爱的徒弟,这支发簪的材质居然出自那天音树精身上的枝干,啧啧,除了剑尊,也没人能说服它交出天音木了……”   聂更阑神色微动,抬眸冷冷看向神鹤,“天音木?整个灵音宗,只有玉髓峰才有,对么?”   “那当然了,天音木可是稀罕的神木,那树精也是剑尊当年收服带回来的,一直在这里与我们作伴呢,不过这段时间有不少天音木流了出去,唉,这可就苦了天音树精了,它可是对那些宝贝神木心疼得要死要活的。”   “哎,我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呀?”   白霄神鹤唠唠叨叨说了一堆,看到青年忽然御剑腾空而起,飞了出去。   沉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下次再陪你聊天。”   白霄神鹤扭了扭修长的脖子,哼了一声,骄傲地昂头挺胸踩着一地的灵植走开了。   飞剑上,聂更阑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那日在炼器峰探听丘宿鱼坟冢一事时,他曾在一处院子门外看到几个弟子把一捆天音木搬入了院子。   那深红色的木材,其间还隐隐镶嵌着特殊的纹路,他绝不会看错。   冷笑过后,聂更阑神色阴沉飞回了洞府。   时机未到,还不宜妄动。   他还记着方才那句“大巧不工”,当即提剑开始练起那一套九九八十一式的太初剑法。   悬崖旁立时闪过一道道剑影和纵横交错的剑气。   ***   魔将骁尤匆匆忙忙步入大殿内,“尊上,上您吩咐探查神器之事,有眉目了。”   一道纤长宽厚的身影从厚厚的灵兽皮毛毯子里抬起,底下隐隐似有美人的喘息溢出。   稹肆扬手撩开纱帐一角,从榻上起身穿了靴子走下来,“神器有消息了?”   骁尤道:“是!”   “如果属下所得的情报不假,那神器应当就在延龙秘境里。”   稹肆衣襟微微敞开,在大殿中来回踱步,“延龙秘境?”   “是!据说,灵音宗、临雾宗等宗门在半年后会带着弟子进入秘境历练。”   稹肆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赤足踩在兽皮地毯上,双手背于身后,“呵呵,既如此,那个灵音宗的弟子聂更阑必然会在历练一行的队伍里。”   “看来,这次的行动会相当有趣了。”   ***   三日后。   一道大盛的剑芒闪过,聂更阑终于练完了一整套太初剑法。   他一刻不停,当即御剑飞往清风殿。   “师尊,徒儿已经把九九八十一式太初剑练熟,还请师尊考校。”   清鸿剑尊眸子淡淡掠过青年沉冷的双目,领着他来到院中。   “我点任意一个剑招,你将其比划出来。”   片刻后。   青年大汗淋漓持剑缓缓落于地面,目光沉沉盯着眼前的男人,“师尊,徒儿已经通过了考校。”   清鸿剑尊神色无波无澜同他对视,“不错。”   他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徐徐来到青年面前,抬起手。   眼看男人要替自己擦汗,聂更阑唇边浮出一丝冷笑,扬起手抓住他的手腕。   “师尊果真同别的师尊一般,对徒儿关爱备至,怜爱有加。”   清鸿剑尊手腕略微一转使了巧劲,从青年手里滑脱而出,将帕子塞入他手里。   聂更阑皮笑肉不笑拿过那张帕子,慢悠悠将额头和脸上的汗擦拭干净。   清鸿剑尊终于将太初剑的心决御剑唤出,道:“此心决在半个月内背熟,并把剑法融入心决中,练会。”   说罢,一张刻着太初剑心决的玉简随之没入聂更阑体内。   “师尊。”   聂更阑忽然低低出声,“剑法我自然会修炼。既然不能去各峰上课,徒儿想去悬赏阁领任务,攒够法宝以便将来渡雷劫用。”   清鸿剑尊知他身上有丘宿鱼储物袋,敛眉淡声问:“你如今的法宝不够?”   “不够。”   聂更阑摇摇头,如那日一般上前揪住清鸿剑尊的衣袖,仿若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师尊既然疼爱徒儿,能不陪徒儿下山做任务?”   他眼里分明含着黑沉沉一般的暗芒,面上却做着惹人怜爱的表情,刻意得旁人一眼便能看出。   显然是没打算掩饰。   且故技重施。   清鸿剑尊微叹一声,眼眸扫到抓着自己袖袍的那只手,正要出声,大殿外“哒哒哒”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哥。”   “聂更阑。”   北溟朔不知何时从外面奔了进来,看到青年揪着清鸿剑尊的袖袍,神色惊异地冲过来将两人扯了开来。   “你们一个不喜别人触碰,一个不喜触碰别人,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那日他听到那句“他是我的”,一度心神震慑以为自己听错,他哥和一定是在说“他是我的徒弟”。   千年来,他哥何曾对旁人如此上心过?   思及此,北溟朔咬牙怒瞪面前两人。   聂更阑冷笑一声,慢悠悠缩回手,目光在清鸿剑尊脸上扫视,“师尊不愿陪我下山做任务,不如你替我劝一劝他?”   北溟朔一听急眼了,开始在旁不住跺脚,“嗐,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能下山么?我哥他也……”   说到一半,他才记起自己确实并未告诉过聂更阑,于是一咬牙,道:“此事你日后横竖也要知晓,我索性告诉你好了。我哥他、他也不能下山!更不能出玉髓峰!”   话落,气氛瞬时变得安静异常。   ***   白衣人在无间魔域的山脉之间御风而行。   蜿蜒连绵的魔晶石山脉很快被掠在身后,包括广阔无垠的魔林。   穿过魔林后,白衣人身影已经倏然出现在影幽魔兽的石殿之外,面对着那无数道高大的镂空石门。   半晌后,影幽低沉的声音似从地底钻出,幽幽森然。   “我感觉到了,属于我体内的黑红魔气在灵音宗方向产生了波动。”   白衣人无声抬头,“灵音宗?”   “对,很强大,前所未有的强大,”影幽魔兽声音透出疑惑,“为何,我此前从未发觉任何端倪?”   白衣人亦是不解,喃喃低语:“是因为,他么?”   ***   阵阵风声在耳边呼啸。   聂更阑御剑飞出了玉髓峰,在众多峰头和缥缈的浮云上空疾速飞翔。   此前他便察觉出师尊从来只用分神出入玉髓峰,当时他还并未往深处想。   如今北溟朔再次强调此事,他才终于意识到,当初北溟朔和清鸿剑尊恐怕真的不能下山替他向母亲传话。   “当时我根本没告诉我哥,时间来不及,聂更阑,我真的不是故意破坏你和沈夫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北溟朔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神色阴沉的青年。   聂更阑目光蓦地扫向一旁沉默的师尊。   “对不起。”   片刻后,他终于看向北溟朔,沉沉说出了这三个字。他为他一直以来误会北溟朔而道歉。   片刻后,聂更阑心烦意乱地御剑飞出了玉髓峰。   他知道,他们必然还有很多事隐瞒了自己。他才到玉髓峰不久,他们自然不可能立刻将所有事都告知他。   因为重提母亲沈端枫之事,他情绪黯淡混乱之下胡乱地御剑飞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宗主元千修的神音峰外。   再往前面飞越两座峰头,便是元德真君的炼器峰。   聂更阑眸色一沉,御剑上前扬声开口:“弟子聂更阑,求见宗主。”   ……   片刻后,聂更阑从神音峰出来,面无表情御剑直接飞往炼器峰。   元德真君收到通传后,脸瞬间垮了下来,“那小子怎么又来了?”   杂役弟子道:“真君,聂更阑说您若是不见他,就要在炼器峰大闹一场。他说了,问您几句话就会走。”   元德真君在炼器房里踱来踱去,须臾,终于还是无奈地摆摆手,“让他进来。”   真是拿那小子没办法。   没多久,聂更阑在峰头一处亭子内见到元德真君,后者已经倒好了灵茶,“坐吧。”   聂更阑微微拱手,“不必,弟子方才从宗主的神音峰里出来,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元德真君的手一抖,灵茶顿时从壶中洒出。很快,他施了个清洁术把桌面清理干净,“年轻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君可是有些糊涂,听不懂啊。”   聂更阑哂笑一声,“那弟子就直言不讳了。真君还打算瞒着弟子丘宿鱼的事?宗主可是已经全部告知弟子了。”   元德真君拿着茶杯的手再次一抖,接着底气不足地朝他喝了声:“你莫不是想从本君这里套话?这一套本君年轻时不知玩儿过多少次,对我可没有任何用处。”   聂更阑眼底暗芒闪烁,缓缓绽开一抹冷笑。   他无视元德真君的顾左右而言他,直直盯着真君眼里一闪而逝的惊慌,沉声开口。   “真君可否告知弟子,我师尊真正的名讳究竟是什么?” 第95章   亭子外, 院中的屋顶升腾起一阵阵烧炉的烟雾。   元德真君活了四千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这小弟子一上来又是问丘宿鱼,又是问剑尊的名讳, 他也不傻,这弟子要么真的从宗主那儿得到了消息, 要么自己早就推出了一些线索。   元德放下手里的茶杯,“聂小道友, 私下询问剑尊的名讳是为不敬, 你若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剑尊?”   聂更阑目光噙着冷淡的光:“看来真君是不敢告诉弟子?”   “咳咳!”   元德真君拿起茶杯猛地灌一口茶。   他这炼器峰一向是个清净地,除了本门弟子鲜少有人出入,自从剑尊来了一趟炼器峰让他帮忙锻造那支粗糙的簪子,他就知道将来的麻烦是少不了了。   “聂小道友, 无须用激将法, ”元德真君道,“这是出于我对剑尊的敬意, 是以不便私下将此事告知于你。”   不过,他越是对剑尊的名讳避之不及, 聂更阑心中的猜测便越是明朗。   恰逢此时, 元德真君收到一面水镜的联络请求,他一挥袖, 水镜渐渐浮现在眼前。   居然是药峰的青炎真君,听声音似乎还透着催促, “元德, 你何时把另外半捆天音木送到药峰?我急着炼制紫灵丹。”   元德似是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要天音木,形色仓皇瞥向青年生怕他瞧出端倪,对水镜道:“我这儿还有客人, 之后同你细说。”   说罢一袖将水镜挥散。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间,但也已经来不及。   聂更阑眯了眯双眸。   青炎真君要天音木,意在炼制紫灵丹。而紫灵丹乃是能压制他识海魔气的高阶丹药,师尊说过,他自会准备新的紫灵丹。   原来是请青炎真君帮的忙。   而据白霄神鹤所说,天音木是极为珍惜难得的神木,若不是清鸿剑尊的面子,天音树精决不允许旁人拿走哪怕一根树枝。如今又是火麒麟簪子又是紫灵丹,玉髓峰流出一星半点天音木也不足为奇了。   元德真君瞧着面前的青年神情变幻莫测,额头已经冒出了汗。   奇也怪哉,成日在炼器房面对火焰熊熊的锅炉也不曾这般发热,这难道就是心虚的感觉?   那日拜师大典他在宗主面前装得倒是镇定,不知日后这家伙知道他此刻汗流浃背的情形会不会无情地嘲笑自己。   元德真君于是抬头,恰好看到青年面上明晃晃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真君今日助益颇深,弟子谢过真君。”   聂更阑扬起唇角,冷然一笑,接着,大步走出亭子。   元德真君终于敢用袖子光明正大地抹一把额头的汗了,“本君可什么都没说,年轻人,勿要冲动啊!”   聂更阑在嶙峋峭石的小径中走得飞快,一张昳丽的脸沉冷阴郁,浑身上下笼罩一层阴翳的气息。   “哗——哗——”   腰间的弟子玉牌这时频频亮起白光,还伴随着发出一阵哗啦的提醒声。   聂更阑神色沉沉沉拿过玉牌,一看,是许田田在通灵世界呼唤他。   “聂更阑,这几日你伤势如何?之前我找你也总不见你回应。嗐,总之,眼下我又得亲自回一趟凡界,皇城闹鬼一事很棘手,你好好待在宗门,有剑尊护着应当不会出事,我先走了!”   再往前翻,果然是这几日许田田发给他的无数条消息。此前聂更阑忙于练剑,没注意到。   他沉着脸,收起弟子玉牌,继续往停剑坪走去。   不多时,他经过了上次弟子搬运炼器材料出入的那个院子。   此刻,依旧有几名弟子在院子门口搬运材料,他们都是些还未到达炼气期的外门杂役弟子,会轮番定时到各个峰头补给材料灵植或是法器符篆等物品。   聂更阑经过院外时,听到一个杂役弟子和同伴抱怨,“之蝶,今日我又被那胖灌鸟啄了头发,它也太欠揍了,你定要帮我讨回公道!”   “行呀,不如这样,下次咱们就用馒头勾引它,把它骗进陷阱里,再……”   聂更阑走得近了,听到两个女弟子发出“咯咯”笑声,为她们的报复计划分外感到得意。   聂更阑忽然停下脚步。   叫之蝶的杂役弟子和同伴看到一个容貌夺目的青年忽然走来,惊讶出声,“哎,你是炼器峰的师弟还是师兄,我们怎么从未在这里见过你?”   那日清鸿剑尊收徒大典,杂役弟子没能有资格前去观礼,因此她俩并不认得青年。   聂更阑目光沉沉:“清鸿剑尊亲传弟子,聂更阑。”   之蝶惊讶地和同伴对视:“元溪,我早就同你说过,能拜剑尊为师的定然不是常人,这位道友看着气质不凡,天资想必一定很出众呢!”   元溪忙不迭点头,“没想到能在这见到剑尊大人的首徒,也算开眼界啦!”   之蝶笑眯眯看向青年,“道友能拜入清鸿剑尊门下,你一定是厚德载福之人呢,恭喜啦!”   聂更阑定神看了一眼之蝶,而后略微拱手:“多谢。”   而后,他大步转身离开。   飞剑御风而起时,院子门口之蝶和同伴元溪的欢声笑语已经渐渐听不清楚。   聂更阑眸色沉沉再次扫了眼下方的院子门口,驱使飞剑疾速驶向玉髓峰。   他满怀心事,脑海中一幕幕闪现而过。   元德真君的避之不谈,青炎真君讨要天音木,独孤苍眠的诡谲阴鸷……须臾,之蝶和元溪的对话如同一根根细密的银针扎入皮肤表层。   混乱不堪的思绪和翻涌暴烈的心情交织,灵台如同被大量灌入了浑浊黑水,浑浑噩噩。   “嗖!”   剑忽然加速行驶,朝着玉髓峰而去。   片刻后,飞剑伴随着高空的冷风一头扎入玉髓峰,聂更阑直直掉落入蓊郁无边的天音树林,最后轻盈降落在松软的泥土地面。   “唰!”   他提起飞剑,骤然一剑刺向空气。   识海里太初剑诀的玉简正缓缓翻开第一页。   太初剑的剑招已经刻入骨髓印在了脑中,因而他只需要按照剑诀的灵力运势运转剑法即可。   很快,空地中的幽谷兰花瓣被一道又一道紧密包罗的剑气掀起漫天花雨。   太初剑剑招化简为繁,要练好太初剑,不光是靠个人灵力,更多的是人生的阅历,靠个人修行,对万事万物的感悟而领悟其精简扼要的剑招妙意。   天音林中,剑光四溢,幽谷兰花乱舞。   很快,寒池和魂玉柱上在疗伤的清鸿剑尊和北溟朔察觉到了天音林中的动荡剑气。   “哥,”龙无声睁开金瞳,有些忐忑不安,“聂更阑在天音林里……他不会有事吧?”   寒池中的人无声无息。   龙见状,龙须轻轻晃动,安然垂首继续盘着柱子。   他哥都不着急,想来是出不了什么事。   然而不过片刻,龙蓦地从魂玉柱上抬头,再次竖起耳朵往天音林方向紧张地听着。   “哥,聂更阑去了清风殿!”   “他身上剑气很重,会不会是魔气发作了?”   龙说着,着急忙慌要飞往清风殿查探情况。   寒池里的人终于掀开眼帘,淡漠开口:“回来。”   龙不解地回头。   “不必去。”   ……   聂更阑一招“星河悬挂”将方圆十丈内的幽谷兰花扫荡一空,继而眸子一凛。   无间魔域里练剑的一幕迅疾划过眼前。   心源剑法中的一招“星河倒灌”,倒是与太初剑这招“星河悬挂”极为相似。   心源剑法更像是简化过后的太初剑法。   聂更阑心念一动,方才在炼器峰的所思所想再次杂糅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   他眸子一凛,浑身裹挟着肃冷剑气骤然朝清风殿方向飞去。   星河悬挂的剑气还未散尽,一路上把下方的灵植峭石扫了个四分五裂。   聂更阑浑身上下裹挟着冷冽杀气,来势汹汹到了清风殿。   他知那人正在寒池疗伤,因此毫无顾忌地一挥剑身。   “唰!”   又是一道剑意闪过,殿门瞬间被轰然打开。   竟没有设下禁制。   聂更阑眸子越发深沉,提着剑大步踏入大殿,穿过侧门和两条回廊,终于到了那人的书房门前。   “砰!”   他一剑将门劈开,冷脸提剑而入。   一进门,独属于那人的天音木冷香扑面而来,四周环绕弥漫皆是他的气息。   聂更阑眉心蹙紧,一一环视四周陈设。   书房和大殿陈设皆是清简风格,书架和阁子中陈列着几件法宝和不少玉简和书籍。   聂更阑面无表情来到一方阁子前,动手开始翻找书籍信件。   这处阁子没有。   换下一个。   那处亦没有,再换下一个。   ……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屋内书籍玉简堆成了高山,青年的心绪也越发暴躁冷然。   “唰。”   这时,他忽然从一堆典籍下发现了一沓信纸,立时将其抽出。   粗略一扫,很快便认出,这是几百年前宗主元千修的亲笔信件。   “……近日执事堂频繁敲打我,让我定要告知师叔收敛脾气,莫要再随意出手教训惹事弟子,不守宗规之人自由执事堂惩教训惩戒,还望虞师叔不要让我们难做……”   聂更阑一目十行阅览完毕,唇边渐渐浮出一抹冷笑,而后又抽出典籍下的其他信纸。   ……   寒池旁,龙从魂玉柱时不时探出脑袋往清风殿方向窥探,放出的神识已经在四周绕了一圈又一圈。   可恶,什么都探查不到,清风殿四周都是他哥布下的结界。   可为何独独聂更阑能闯入清风殿?   龙收回目光,不安地瞟向寒池里的人,“哥,清风殿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已经许久没听到动静了,也不曾发现他出来。”   池水里的人无声掀开眼帘。   恰在这时,有风声破空而来,紧跟着一道飞剑疾光掠影般飞至寒池跟前,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聂更阑双眸寒光闪动,一步步行至寒池居高临下俯视着水里的人,冷声逼问。   “丘宿鱼是谁?”   龙愕然睁圆一双金瞳,蓦地伸直了脑袋。什么意思,聂师弟这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气氛刹那间归于沉寂。   良久,清鸿剑尊缓缓睁眼,迎上青年冷冽的视线。   也窥见到了他眼里的冷怒之意。   龙忽然明白了什么,瞬间化为人形飞下魂玉柱,火急火燎奔到青年面前抓起他的胳膊,“师弟,你别逼他。”   下一瞬,两道同时传来的冷厉声音吓得北溟朔一抖。   “滚开!”   “别碰他。”   北溟朔浑身一震,迅速松开青年的手,猛地扫向神色阴鸷的青年,接着不可思议地看向寒池中的人。   “哥,你、你方才说什么?”   “呵。”   聂更阑怒极而笑,上前一步踏入冰寒的池水之中。   “哗啦!”   一阵剧烈的浪花翻滚过后,他在水中行至自己师尊面前,双手掐住他的腰,指骨渐渐收紧,泛起白色。   “不准他碰我?”   “师尊,你在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天音林胡闹、自由出入清风殿书房,一切不过是他的好师尊在纵容。   他从未阻拦过自己寻找真相。   清鸿剑尊垂眸扫视箍在腰上的手臂,抬眸,从聂更阑眸中看到了翻天覆地的怒意。   片刻后,他淡声开口:“你若不愿做本尊的徒弟,本尊可以成全——”   但他话音未落,聂更阑已经箍在他腰间的手陡然收紧,人也忽然贴近狠狠一口咬上他肩颈的锁骨。   彷如小狗般的齿尖锋利异常,透过打湿的衣料凶戾持续不断着锁骨,渐渐的,不仅留下了烙印一般深深的齿印,血丝也跟着洇透了衣袍。   清鸿剑尊眉间轻蹙。   但身形未动,竟是由着青年肆意发狠啃咬。   直到,青年口腔中弥漫起一阵血腥气味。   箍着清鸿剑尊腰身的手忽然放开。   聂更阑从他锁骨间松口退后一步,在池中溅起一阵水花。他眸色赤红,狠戾盯着面前的人,冷声道:“既然师尊不愿陪徒儿下山做任务,徒儿只能自己去了。”   说罢,他喘息一声,顿了片刻。   清鸿剑尊眸子黑沉,静静凝视他,忽而抬手一道灵力击中他的储物袋,那瓶紫灵丹瞬间出现在他手中。   又是一道灵力迫使聂更阑启唇,紫灵丹瞬间滑落咽喉。   清鸿剑尊:“你识海的魔气正在四溢,须提早服下灵丹。”   聂更阑嘴角沾着一抹他锁骨上的血丝,看起来分外艳豊,他冷笑出声,“师尊为何这般生分,怎的不亲手喂我?”   清鸿剑尊凝视着他眼里的冷意,无声垂下眼帘。   聂更阑怒极而笑,眼眶迅速泛起一层水雾,哗啦一声跃出寒池。   随后,平地掠起劲风,御剑离去。   水中的波纹荡开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息。   北溟朔已彻底被这一出弄懵,仿佛方才一直身处梦里。   他已经搞不清状况,魔怔似的迟缓扭头,愣愣望向寒池里的人,“哥?”   “聂更阑他他他——他方才是不是咬了你!?”   “你、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另一头,聂更阑已经御剑流星般飞往山门。   他急需抽身离开玉髓峰,离开那个人身边,让自己得以有空间恢复冷静。   ***   “母后,儿臣来了,母后,您醒醒好不好?”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离开时母后还好端端的,为何如今竟形容枯槁成这副模样!”   珠帘重重的大殿深处,传来青年一声声冷厉的喝问。   珠帘后,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纷纷惶然回话:“四皇子,上次陛下请了相国寺的法师祭坛捉鬼,宫里消停一阵后恶鬼又开始肆虐,紧跟着有大臣家中的亲眷病倒,再后来,各宫娘娘亦是染上重疾,再接着,便是皇后娘娘……”   这会儿,许田田悄然蜷起双拳,缓缓扫视一圈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前,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怎会如此?都给我起来回话。”   宫女太监们垂着头起身,服侍皇后的大宫女绿珠答道:“四皇子,娘娘病了半月有余,若不是实在无法,陛下也不会请您重新回来。”   许田田重新回到床榻边缘坐下,细细打量睡梦中病容显著的女子。他才离开不过短短一段时日,雍容华贵的母后竟变成了这副形销骨立的模样。   他抬头问:“相国寺那个法师如何说?”   绿珠小心翼翼看了眼青年,“法师已经逃离了相国寺,只留下一张纸条,说他也无能为力……”   “够了,别说了。”   许田田头疼扶额,“父皇呢?”   “陛下眼下正在太和殿同大臣们议事,商量如何克制那神出鬼没的恶鬼。”   只是宫女太监们都知道,皇上已经连续七八日都拘着几个大臣,说是不想出办法捉鬼,谁都别想回府。   可都快半个月过去了,就连诸多大臣家中亲眷也被恶鬼缠身,他们自己都全然束手无策,哪能给陛下提供什么有效的驱鬼法子呢。   再这样下去,恐怕这恶鬼就要殃及到烨朝皇都的百姓,满城大乱了。   “四皇子!”   大殿外,忽然有一侍卫匆匆忙忙进来通报,“四皇子,皇城外来了一名气质不凡的仙人,说是您在上界的同门。”   坐在皇后床榻边的许田田豁然起身,“我的同门?”   他略一思索,沉眉到:“去,把人请进来。”   片刻后。   许田田终于在偏殿见到侍卫口中那个“气质不凡的同门”。   “聂更阑!”   许田田惊喜万状,还未等那道身影走过来已经率先冲了过去要抱住他。   但下一瞬倏而意识到什么,嘿嘿讪笑,“差点就要忍不住抱你了,然后被你赏个一拳一脚的,我可受不住。”   “方才我就在猜是你,或是慕容证雪他们,没想到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忽然下凡界的?”   被好友热情欢迎,聂更阑一路上混乱的神思稍定,沉声道:“你不是说凡界皇宫闹鬼很棘手?我眼下得空,过来给你做参谋。”   许田田奇异地打量起他,便不免瞧见好友眼下的一片乌青,以及,眼眶中若有似乎的猩红,于是忍不住小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聂更阑朝他勉强笑笑,“我是来替你解决问题的,事不宜迟,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吧?”   ……   半晌后,聂更阑在许田田的叙述下大致了解了情况。   “那恶鬼接连导致了各宫妃子染病,接着便轮到了你母后?”   许田田点头:“还有不少朝臣的亲眷亦深受其扰。”   说着,他起身带聂更阑回到皇后的寝殿,领着他来到床榻前,“我母后此前一直都容光焕发气色上佳,这半个月以来,十分颜色憔悴了七分,我回来后第一眼竟差点认不出她。这恶鬼不知是何方孽障,竟闹得宫中人心惶惶,还慢慢牵连到了宫外。”   聂更阑目光掠过床榻上被成群宫女太监环绕着的女子。   看得出来,她原本有着姣好素净的一张脸,但此刻肌肤却泛着黑气,印堂也渗着一团青紫不明的痕迹。   许田田叹气道:“宫中的太医根本束手无策,说并非人力可以医治,且,宫妃以及朝臣的亲眷症状与我母后基本大同小异。”   “因此可以断定,这些怪病皆出自那恶鬼的手笔。”   聂更阑不由沉吟起来。   不久后,他沉声问:“受害者都是女子?”   许田田便看向一旁的宫女。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绿珠立即回话:“回仙长,染病的大都是女子,但也有不少王孙贵族的公子侯爷也中招了的。”   许田田神情紧张了几分:“聂更阑,你想到了什么?”   聂更阑只是摇摇头,“劳烦,再把皇后染病的详细经过叙说一次。”   之后,在绿珠的讲述下,聂更阑慢慢得知,半个月前皇后先是频繁做起恶梦,梦到她疼爱的小儿子,也就是当朝四皇子许田田惨死在风诡云谲的修真界,紧接着,她又数次梦到烨朝大厦将倾,风雨飘摇,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再后来,皇后在夜里居然看到了吊在寝殿中的鬼影。她看得分明,那形状,无疑正是她疼爱的小儿子的身影。   皇后当时便惊惶万分惨叫不止晕了过去,自那以后,便渐渐有了如今这副凄惨的病容。   许田田一拳捶在桌上,咬牙道:“竟敢装成我的死状吓唬人,这恶鬼简直是横行无忌,真以为没人能治得了它!”   “不如今夜我便去蹲守那恶鬼,直接用法宝收了它便是!”   聂更阑出言否决:“不可。”   “你我已经是修士,不能再随意掺入凡界的因果之中。”   许田田似是早已忘了这点,闻言忍不住问:“可……可你如今过来帮我捉鬼,是不是也算插手了凡界的因果?”   “不一样,我尚未出手,”聂更阑道,“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也不能妄动。”   许田田顿时一脸颓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   片刻后,一辆刻着烨朝皇族标志的华贵马车驶出了皇宫城门。   马车内,许田田看着手里的册子念道:“吏部,户部侍郎,定远侯这几家的亲眷皆被恶鬼缠身染了病,这些我们都要一一去探访?”   “嗯。”   许田田收起册子,望向神色沉郁的青年。   “聂更阑。”   他忧心忡忡地问,“你……你真的没事?若有烦心事,可以同我倾诉,或许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许田田觑着好友的脸色,忍不住猜测:“难道是宗门的人欺负你了?他们用那子虚乌有的魔气作缘由不许你去上课,当时我便想找宗主抗议,可师尊用结界将我拘在药峰,我半点也出不去。”   说到这,他小心翼翼觑着青年的神色,“剑尊他,没有护着你吗?”   聂更阑眉眼阴郁,胸中憋闷着的一口气直到现在还无法驱散,“无事。”   “怎么可能没事!”许田田激动地叫出声。   他板着脸道:“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把烦心事告诉我,否则我怎么好意思劳烦你跟着我满城跑,办这捉鬼的差事?”   车厢里寂静一阵。   聂更阑嘴动了动,似是难以启齿。   半晌,他强压下心中烦躁,嗓音沉冷开口,“我有个朋友。他遇到了一个负心汉,欺他瞒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不透露他真正的身份……”   许田田听着听着,居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瞬间闹了个大脸红:“啊?你说的那个欺瞒身份之人,该不会是我吧?”   聂更阑:“……”   ***   北溟朔焦急地踱来踱去:“哥,聂师弟就这么下山了,你真放心让他独自离开灵音宗?”   “好了好了,我不过问你们的事还不行吗,好歹你弄个分神下山保护他,否则……”   “哗啦。”清鸿剑尊手轻轻一扬,桌上的玉石卜卦顿时散落四方。   “此一行,他并无性命之虞。”   北溟朔噔噔噔奔过来瞧着桌上几块玉卦,不屑地哼了一声,但很快,他又睁圆了眼睛。   “没有性命之忧,也就是说他不会死,但神魂受创、断手断脚等各式各样的情况也极有可能发生,是不是这个意思?” 第96章   许田田先是带着聂更阑去了户部侍郎家中, 门房看到来人出示的是宫中贵人的令牌,瞬间色变匆匆进去通报。   不久后,户部侍郎的正房叶夫人领着一帮丫鬟小厮出来迎接, “四……”   叶夫人正要叫人,看到许田田的眼色, 及时刹住改口,“不知贵人来访, 臣妇有失远迎, 贵人快请进。”   因为小儿子染病之事,叶夫人面色苍白,眼里忧思过重,容颜比两个月前苍老了十来岁。   眼下户部侍郎正被皇上拘在宫中和诸多大臣集思广益思索对付恶鬼之策,这宫中的四皇子忽然到访也不知是何意图, 叶夫人心中一时有些打鼓。   一行人到了正厅后, 许田田也不废话,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说要探望染病的二公子。   叶夫人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他身旁的昳丽青年。   许田田道:“这位是本王的好友,也是我在上界仙门的同门。”   叶夫人恍然大悟, 慌忙对着聂更阑行了一礼, 继而跪了下来。   “两位仙长,吾儿如今身染重疾, 还请仙长救救吾儿,他、他如今已不成人样了!”   聂更阑和许田田相视一眼, 跟着叶夫人往户部侍郎二儿子所住的院落走去。   直到进入一方雅静的院子, 他们终于在正屋里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叶二公子。   叶夫人挥退四周伺候照顾的丫鬟小厮,看着床上小儿子的病容,忍不住拿出帕子拭泪, “自从宫中陆陆续续传来恶讯,我儿不久便病倒了,此病毫无征兆,宫中御医和民间大夫都看诊过,都说绝非一般病症,于是我们才敢肯定是被宫中的恶鬼缠身了。”   说话间,卧病在床的叶二公子吃力地睁开眼皮子,“母亲……”   “竣儿,你醒了!”叶夫人眼眶一酸,连忙上前握住儿子的手,“怎么样,今日可有哪里不舒服?”   叶二公子费力地扭头,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容貌不俗的两个青年。   叶夫人立刻道:“竣儿,这是两位修真界的仙长,今日特地过来替你解决这病症的,你可千万要赶快好起来啊。”   许田田:“叶夫人,我们还有话要同二公子说,您不若先到正厅稍坐休息?”   叶夫人闻言,将儿子骨瘦嶙峋的手塞回锦被下,抹了把眼泪,带着丫鬟掩门出去了。   叶二公子剧烈地咳嗽几声,歉然道:“在下惶恐,怕将病气过给二位仙长……”   许田田看了眼聂更阑,道:“叶二公子无须担心,凡人的病气侵袭不到我们身上,若想治好你的病,从现在起,还请叶二公子有问必答,不能有所隐瞒。”   “咳咳!”叶二公子又是重重咳了几声,“只要能捡回这条命,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好,叶二公子,你是从何时开始病的,在发病之前,可出现过什么怪事?”   ……   一炷香过后。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聂更阑和许田田从叶二公子屋中出来,遂离开了户部侍郎家。   聂更阑看过许田田的册子后,道:“接下来,去吏部尚书府中。”   马车遂缓缓朝吏部尚书府邸行驶而去。   吏部尚书府染病的是三房姨娘的庶女,由于两人不便进入文小姐闺房,便隔着一道屏风向文小姐问话。   同样,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出了吏部尚书家,又去了定远侯府。   这次,病重的是定远侯夫人,柳夫人。   柳夫人听说有两位仙长前来探望,撑着虚弱病体从床榻上下来,眼泪婆娑跪在他们面前,“求求两位仙长救救臣妇,我、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只要能保住我这条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许田田诧异地扬眉。   聂更阑沉声道:“既然柳夫人想活命,请将病因据实告知。”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   聂更阑和许田田从定远侯府出来后,在马车里足足对坐沉默了一盏茶时间。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否正确。”许田田道。   聂更阑:“你猜出来了?”   许田田从小几上拿过一块糕点递给他,“御膳房的吃食,味道还不错,尝尝?”   聂更阑摇摇头,许田田便把糕点扔了嘴里,嚼吧嚼吧之后吞下肚子中,“户部侍郎的小公子和嫡长兄弟关系不和,且长兄自私自利手段阴毒,这位小公子自小被长兄暗里打压惯了,自卑懦弱无能,他心中坚定百年后父亲不在了,长兄定会把自己赶出府,还担心自己喜欢的女子也被长兄抢走。”   “再来说说第二个,吏部尚书的庶女文小姐,因为是庶女,地位卑微,她长期忧思恐惧母亲会把她送进宫中代替嫡姐参加选秀,也恐惧自己进宫后正房夫人苛待自己的姨娘。”   “这最后一个么,定远侯夫人,柳夫人,”许田田喝了一口茶,用锦帕擦了擦嘴唇,“因为定远侯长期出征在外,柳夫人居然同常来府里的医馆的任大夫私通在一处,既害怕太夫人发现,又怕定远侯将来把她休了赶出侯府,更怕任大夫会忽然揭发他们的奸情。”   许田田一口气说罢,又灌了一口茶,看向聂更阑,“他们同我母后一样,都有自己所恐惧之事。”   聂更阑点点头:“不错。原本他们内心的恐惧积压在内心深处,恶鬼出现后,将这些人的恐惧放大,每日每夜在梦中折磨,邪恶地通过精神控制压垮他们的意志。”   许田田义愤填膺啪地放茶杯:“那恶鬼居然还化成我的模样吊在寝殿吓唬我母后,实在可恶!”   说到这,他不禁面露困惑:“可为何这恶鬼不怕法师道士?如今我们已经得知众人的病因,看来似乎也只能由我们出面收服那恶鬼了。”   聂更阑:“若恶鬼怨气过重,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法师道士也束手无策。”   这时,一匹快马在街上奔驰而来,很快停在街角的马车前,“四王爷,这是您要的册子。”   赶车的侍卫接过册子,递进了车帘内。   许田田把册子拿到聂更阑面前和他一块看了起来。片刻后,他道:“果然,各宫娘娘亦是有各自恐惧之事,这些都是诱发她们染病的病因。”   事情调查到这,聂更阑已经嗅出了一些眉目,他道:“你可曾听闻,有一种恶鬼依靠吞食恐惧痛苦为生?人越是滋生痛苦和恐惧,恶鬼越能得到滋养,力量日益壮大。”   许田田一怔,“靠人的痛苦和恐惧而活?”   “那这恶鬼也真奇怪,为何不从黎民百姓身上下手?哎,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单纯好奇,百姓人数众多,王孙贵族毕竟在少数,它要吞食恐惧,为何不找数量多的下手?”   聂更阑:“普通百姓恐惧的,无非是吃不饱、穿不暖,逃不过这两样。而达官贵人的恐惧则各式各样,对恶鬼而言是奇妙无穷的佳肴珍馐。”   许田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哼,这恶鬼还知道挑食。”   聂更阑道:“一旦达官贵人的恐惧被吸食完毕,恶鬼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这皇城的百姓,再接着,会向四周城池扩散,壮大粮仓,它的力量会日益增强。”   许田田神色渐渐变得沉重,“长此以往,烨朝都城也将陷入动荡,毗邻的敌国还在虎视眈眈,烨朝陷入混乱,收益的不正是邻国么?”   道出心中猜测后,马车里沉寂了一瞬。   接着,外面再次传来马蹄声,一个侍卫利落翻身下马行礼,“四王爷,陛下旨意,传召您立刻回宫。”   许田田扬声对外面道:“知道了。”   他看向青年,“父皇知晓我已经回宫,看来这是命我回去商议恶鬼一事。”   “聂更阑,你要不要同我去见一见父王?”   ……   马车轱辘轱辘行驶在宽阔的宫道中。   须臾,马车停在一处恢弘的宫殿外。   聂更阑和许田田随着领路太监径直去了太和殿,有皇帝提前下的旨意,两人得以在侧门门帘外听着殿内的动静。   朝臣们已经连续被留在庆和殿数日,一个个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神,病恹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也染了病。   即便为恶鬼一事焦灼,许田田见状也忍不住笑了:“哈哈哈,我小时候太傅还训斥过我不念书老是带着太监爬树斗鸟捉弄宫女,如今轮到他被我父皇训斥了。”   殿内,皇帝清了清嗓子,许田田朝聂更阑吐了吐舌头,瞬间噤声了。   皇帝这时命众臣退下,道:“诸位爱卿,回府休息吧,过两日再进宫。”   许田田看着众多大臣精神萎靡地退下,朝聂更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跟自己进去。   “父皇,儿臣来看您了,父皇想不想儿臣?”   皇帝看着四儿子像飞鸟一般扑入自己怀里,乐呵呵笑道:“都是上界的仙长了,还这么同父皇撒娇呢?”   许田田眨了眨眼:“再怎么修炼,也始终是父皇母后的孩子呀。对了父皇,太子哥哥呢?”   “太子去了凤仪宫照顾你母后了,”皇帝轻叹一声,“这段时日以来,他亦是为了恶鬼一事东奔西走,还时常挂念你,想让你回来看看你母后呢。”   许田田眼底有一闪而逝的阴沉划过,旋即又很快露出笑脸,“是吗?太子哥哥果真永远都是惦念我的。”   聂更阑伫立在旁边,清晰地看到了同伴眼里迅速闪过的暗芒,心中已经了解了大半。   许田田之前说过,每日如履薄冰活在宫中,看来并不是虚言。他与这太子的龃龉应当颇深。   这时,皇帝看到下首站着一个气质出尘的青年进来,微微眯起眼睛,“田儿,这便是你那个过来拜访的仙长朋友?”   皇帝说罢,连忙下来朝着聂更阑一揖:“仙长远道而来,是朕接待不周——”   聂更阑上前做出个虚虚扶着的手势,“陛下无须多礼,我此次前来亦是想助四皇子一臂之力,不知陛下将我们召回宫可是有重要发现?”   皇帝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四儿子,“仙长,田儿,你们猜半个时辰前,边境探子送来了什么情报?”   许田田好奇地睁大眼睛:“父皇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头,接着双目露出利芒,“据探子说,恶鬼乃是敌国梁朝所为,对方意在从我大烨朝皇族内部开始分崩离析我们的势力。”   许田田脸色一变:“梁朝狼子野心我们早就知晓,只是没想到对方会用此等阴损毒辣的招数对付烨朝。”   许田田同皇帝又交谈几句后,带着聂更阑出了庆和殿。   “如今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也没用,恶鬼依旧是个棘手问题。”许田田低着头,脚下的靴子有一下没一下踢着台阶的花纹。   他看向聂更阑,“对了,你让我搜集各宫的恶鬼都是何时出现吓人的,我已经命人去办了。”   两人回到皇后的寝宫,才到偏殿坐下没一会儿,侍卫已经带着记录的册子进来了,“四王爷,这是您要的东西。”   许田田接过册子,翻看一阵后道:“凡是白日入睡的,恶鬼都会在梦中出现,不过化为人形特意出来吓唬人的,却都是半夜。”   他啪地一声合上册子,“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聂更阑道:“倘若是冤魂恶鬼,须得想办法化解其怨气。”   “不过化解怨气一事不能由我们出面,须得得交给宫人去办。”   许田田:“好,我已经得了父皇调动御林军的手令,会全权配合你。”   于是,三队御林军分别被派去各个宫门和朝臣家中蹲守,下令一旦有变立刻来报。   这时,偏殿中有一人迈过门槛大步走了进来,人还未到,阴阳怪气的语调已经传进来:“四弟果真威风,你一回来,父皇居然把调动御林军的令牌都给了你,不愧是父皇宠爱的四王爷。”   来者是个剑眉修目的男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上位者的威压。   许田田目光一暗,声音冷了几分,“太子哥哥,父皇不过是看在你照顾母后辛劳的份上,才将调查恶鬼之事托付与我。之后,我还是要回到修真界的。”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自己并不会威胁到兄长的储君之位,可太子如何听得进去。   “回去?谁说回去了不能再回来?”太子目光阴鸷睨着自己这个四弟,频频冷笑,“横竖仙人寿命长达百年千年,你在凡界做够了皇帝再回去做逍遥仙人,岂不美哉!”   许田田太阳穴青筋突突跳动:“够了,太子。”   “你所担忧之事并不会发生。”   太子神情深不可测,“四弟,本宫还要照看母后,就不奉陪了!”   聂更阑看着神色阴鸷的太子一个转身,步伐匆匆出了偏殿,不由看向沉默的许田田,“还好么?”   许田田冲他勉强一笑,眼中的凝重消散不少,“没事,我皇兄向来疑心过重,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没用。”   聂更阑凝眉:“你勉强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不如索性哭一哭,更好。”   许田田鼻子忽然一酸,眼眶迅速钻出水雾。   “从小到大,父皇母后都很喜爱我,但对待其他皇子亦是不差,太子哥哥也一样。在我眼里,父皇意在制衡皇子明争暗夺那把龙椅的势力,因此对待各个皇子皆是一样慈爱。”   “可父皇还是在太子十四岁时便将他立为了储君,在我看来,将来的继位者早已确立,可太子哥哥依旧对我冷脸,处处下绊子,什么阴私手段都使过,若非父皇对我信任宠爱,我恐怕早就被贬为庶人流放千里了。”   许田田说着,擦了一把掉下的眼泪,不好意思地朝聂更阑笑笑,“分明是已经过去许久的前尘往事,如今说起来还是会忍不住哭,我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聂更阑:“你幼时很喜欢这个哥哥?”   “你怎么知道的?”许田田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一并将眼泪抹净,“我自幼便喜欢缠着他玩儿,但他永远冷着脸,再后来长大了些,我才明白这背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聂更阑:“真心实意敬爱喜欢的人,才会为之流下真实的眼泪。”   “你若是把我当做朋友,日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伪装。”   他还没说完,许田田已经摇了摇头,“面具悍在脸上太久已经成了武器。我这般说话既能让父皇母后开心,也能让所有人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眼看聂更阑露出责备的神色,他又吐了吐舌头,“我自个儿也很自在啦,习惯了,无须担心。”   说着,他赶紧转移了话题:“咱们还是讨论如何捉住那恶鬼吧。”   聂更阑敛下眉目,重新看起册子上各宫娘娘所遇到的恶梦。   身后,许田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以口型道了句:“谢谢。”   ……   一连数日匆匆而过。   很快,御林军查了出来,那只恶鬼出没的时间不定,极不规律。今明两日连续在皇后宫里出现,各个几日在淑妃宫中出没,之后又会回到皇后宫里。   但时间已经不等人。   宫中中招的妃嫔日益增加,到处人心惶惶,不少朝臣开始称病不上朝,但又能避得了几时呢?   只怕再这样下去,最后皇帝也要被恶鬼缠身,届时皇城迟早会大乱。   聂更阑两人无法蹲守到那只恶鬼出没之地,也就意味着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许田田忧心忡忡听罢宫人的来报,说皇后又消瘦了几分,清醒的日子在逐渐减少,“怎么办?不如我索性放出师尊赠我的法宝将恶鬼收了,也省去这诸多麻烦。”   聂更阑摇头:“不可冲动。”   “如今,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什么办法?”许田田顿时提起精神凑了过来。   聂更阑却问道:“宫中何地阴气最为深重?”   ……   是夜,月黑风高,冷月掩藏在一团乌云之后。   聂更阑和许田田从凤仪宫出来后,屏退了所有太监宫女,两人一路往皇宫西边的永信宫走去。   “永信宫乃是一处冷宫,不过已经近十年没有宫妃住在里头了,父皇早已将犯事的宫妃遣送到了郊外的相国寺伴古佛青灯过日子。”   许田田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前方黑漆漆的宫道。   即便四周燃着宫灯,可还是发怵。   “哎,聂更阑,你倒是回我几句,别让我一个人说,否则我都快以为身边没人了,怪吓人的。”   聂更阑不得不出声:“已经到了。”   两人这时站定,看到四周一片荒凉的永信宫大门。   二人相视一眼,齐齐推开布满灰尘的殿门。   冷宫里并无宫灯,许田田被四周扑面而来的阴气弄得脊背绷紧,赶紧掏出一颗东海银珠,散发的光晕顿时将黑暗驱散了几分。   聂更阑站定在满是荒草的院中,“站到我身后。”   许田田便举着东海银珠走到他后方。   眼看聂更阑抬手要有所动作,许田田连忙拦住他,紧张得咽了口唾沫,“你说过,修士不能插手凡界因果,你这么做,真的会没事?”   “放心,只要最后不是我们消灭或是带走恶鬼,便不会有大碍。”   许田田点头,“哦,原来如此,没想到你出去历练一趟学到的东西还挺多嘛。好了,我不废话了,你动手吧。”   聂更阑于是翻找起腰间的储物袋,很快,从里拿出一颗内里缭绕着黑色雾气的透明珠子。   许田田看到里头的黑雾似活水一般潺潺流动,好奇地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法宝?”   “鬼芥子。”   聂更阑话音落下瞬间,手中发出一道灵力,手里的鬼芥子瞬间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鬼气。   正是来自鬼殿的主人,鬼公主身上的纯正鬼气。   不过片刻。   头顶团团乌云遮月,彻底掩盖了大地的清辉。   四周的光线迅速变得暗沉,尽管有银海东珠照明,两人却像是站到了黑暗的地窖之中,光线根本晕不出一丈的范围。   “唰、唰。”   似是有风吹起,一地的枯叶唰唰作响。   紧跟着,许田田瞪大了瞳孔,忽然指着前方平地掀起的一阵雾气后面,“那,那是?”   白烟后,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向他们靠近。   几乎是瞬息间,两道身影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真正是如同鬼魅幻影般迅速。   许田田已经被这两个鬼影吓得迅速后退,“你们、你们是……”   “难道是……黑白无常?!”   这两道鬼影,正是来自阎罗地府的两大鬼差,黑无常和白无常。   黑白无常一开口便是冷厉带着嗬嗬风声的可怖嗓音,“大胆凡人,竟敢用妖法引我二鬼前来——”   “等等。”   白无常忽然扬起手,眯起眼睛看向面前神色平静的俊美青年,“并非妖法,这是……鬼域的鬼气!”   “你是鬼公主的人!”   黑白无常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举起手里的哭丧棒,“鬼域之人为何会出现在凡界?”   聂更阑淡淡开口:“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实在是烨朝皇城中藏着一恶鬼难以教化,只能托二位前来将其带回地府。”   黑无常厉声呵斥:“大胆!鬼域的人胆子不小,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们居然明目张胆到凡界向我们挑衅示威,竟敢拿我们当苦力使!”   聂更阑:“捉鬼本就是黑白无常的差事,何来挑衅一说?这鬼就在皇城里,两位真不打算捉回去交差?那鬼应当在阎罗王的生死簿中,想来是通缉已久的恶鬼吧?”   阎罗判官的生死簿确实记录着十大鬼差所需抓捕的鬼魂,有不计其数桀骜难驯的厉鬼,即便是十年百年也难以捉回地府。   黑白无常一听,当即心动了。   恰在这时,四周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地面的枯叶沙沙作响。   已经惊呆了的许田田回过神,指着院中出现的另一道鬼影高声叫道:“恶鬼,是那只恶鬼!”   那恶鬼速度也同黑白无常一般快,一个呼吸之间已经到了两个活人面前。   眼看黑白两个无常神色冷厉要举起哭丧棒。   伴随着地面得枯叶被一阵阴风吹散,那恶鬼扑通一声居然颤颤巍巍跪在了聂更阑面前。 第97章   许田田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手指松了松,银海东珠几乎要滚落地面。   恶鬼跪伏在青年面前,似是被什么压制住一直在颤抖, 想起来却无法。   聂更阑垂眸,瞥向手里散发着鬼气的鬼芥子。   “这恶鬼我们必须带走。”黑无常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动静, 说话时,手里的哭丧棒扬起, 眼看就要落下。   那恶鬼忽然一颤, 挣扎着要躲开,却因为受制于鬼气行动缓慢了一瞬。   抬头的刹那间,聂更阑清清楚楚看到了恶鬼披散长发下的面孔。   倏然,他睁圆了瞳孔,指尖在轻微颤动。下一刻, 身体赶在念头产生之前已经有所行动。   聂更阑身形一瞬间掠至恶鬼面前。   “唰!”   黑无常的哭丧棒落下, 堪堪停在聂更阑的头顶,微微颤动。   “闪开, 休得妨碍鬼差公干!”   聂更阑双手背到身后,捏紧了手里的鬼芥子, 指节泛白得格外异常, 极力不让黑白无常看出自己的颤抖,“在下原以为此恶鬼属于凡界, 如今才发现它来自鬼域。”   “抱歉,你们不能带它走。”   白无常挥舞着哭丧棒厉声呵斥:“大胆!世间只要是恶鬼, 皆可以被带回地府送入六道轮回!”   聂更阑勾起唇, “阎罗判官可知道二位私下擅自主张替他得罪鬼公主?”   “这恶鬼究竟是哪边的人,二位心知肚明。两域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河水,一旦地府和鬼域交恶, 后果你们承担得了?”   黑无常、白无常相视一眼。   方才他们正是被青年身上浓厚的鬼气吸引了过来,也不知此人究竟和鬼公主是什么关系。能身负如此纯正浓厚鬼气之人,在鬼殿多少也应当掌握着一定的实权。   几息后,四周白烟重现。   黑白无常举着哭丧棒开始后退,掩藏在白烟里渐渐由近及远消失在视野中。   聂更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身体一倾,几乎要站不住。   许田田赶忙扶了他一把,又是焦急又是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同鬼域有交集?还有这恶鬼,你不让黑白无常带走,难道真要带它去鬼域?”   那恶鬼还在他们面前跪着,因为鬼气的压制一直起不了身。   聂更阑示意许田田自己没事,慢慢收起鬼芥子,小腿肚抖着走过去将恶鬼扶起。   和上次在鬼域的情形一样,他的手依旧穿过了鬼魂的身体,没能握住对方的手。   鬼芥子收入储物袋,浓厚的鬼气消散了一些,恶鬼终于能颤颤巍巍站起身,无声和青年对视。   聂更阑鼻子蓦地涌上酸涩,眼泪噼里啪啦一通砸落,随后,从储物袋中召唤出一把赤血红伞。   那是他初次下山历练在一个女修手里得来的法器,后来到了鬼域他才得知这是改良后的赤血伞。   “这是浮生伞。”   聂更阑喉头收紧,艰难地吐字,“拿着,我就能碰到你了。”   “嗬!”   恶鬼忽然龇牙咧嘴,阴风吹过撩开她面颊两侧的长发,露出一张老妪的面孔。   她试探着慢慢朝青年伸出手。   聂更阑稳稳捧着伞,没动。   恶鬼于是迅速从他手里拿过那把赤血伞浮生伞,唰地一声撑开。   许田田惊诧地看着聂更阑眼眶突然间掉泪,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心里的疑问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这次,聂更阑终于握住了恶鬼的手。   “嗬!”恶鬼面色阴惨惨盯着这只手,龇牙咧嘴想发作,但受制于鬼气,终究没有动作。   聂更阑召出能存放温养神魂的罗刹金莲,声音在颤抖,“娘,进来。”   “我带您回去。”   撑着赤血浮生伞的恶鬼瞪着青年手里散发光芒的罗刹金莲,面露犹豫。   但由于他身上鬼气的威压,最终还是咆哮一声,瞬息间钻入了罗刹金莲内。   随着恶鬼和黑白无常的消失,四周飘散的白烟和阴气也渐渐消散,一阵风卷过地砖四周的枯叶,之后,院中再无动静。   许田田已经呆若木鸡,嘴巴一张一合,愣愣地开口:“你、你方才称恶鬼……”   聂更阑将罗刹金莲收入储物袋,抬手掉眼眶的水汽,转身对上许田田惊呆的目光。   “对不起。”   许田田磕磕巴巴道:“为、为何忽然说对不起?”   聂更阑垂眸,敛下眼中的情绪:“那是我娘的魂魄。”   “这恶鬼,是沈夫人?”许田田吃了一惊,有些语无伦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夫人不是陨落了,怎么魂魄会流落到凡界?她怎么会变成方才那副……那副模样?”   聂更阑低声道,“抱歉,为了你好,我打算让你牵扯进来。”   “我会带我娘回鬼域。你母后以及所有染病的王孙贵族,在我们离开后会自行痊愈。”   说罢,聂更阑转身要走。   “等等!”   许田田终于意识到方才那恶鬼的确是好友母亲的魂魄,急忙奔过来拦在面前。   “为何沈夫人陨落后魂魄不是遁入轮回,而是要去鬼域?她生前究竟是因何而陨落的?”   聂更阑无声凝视着他。   “不能告诉我,怕把我牵扯进来?”许田田跺了跺脚,“你这个家伙,真是……”   聂更阑喉头哽了哽:“我先走了。”   许田田再次道:“等等。”   “你独自前往鬼域恐有危险,我陪你。”   聂更阑:“不必。”   “我有飞舟,能加速赶往鬼域,”许田田语速极快,“况且这是我初次见到沈夫人,你不告诉我实情我能理解,但好歹让我为沈夫人做点什么吧。”   聂更阑定定看着他。   “别发呆了,”许田田不由催促道,“你不是急着带沈夫人回鬼域吗?”   几息后,聂更阑终于应道:“好。”   于是,许田田回了趟凤仪宫,发现皇后已经苏醒且神色已然好转大半,匆匆忙忙交代几句,随后和聂更阑离开皇城。   两人御剑到凡界和修真界的连接入口时,体内的灵气堪堪已经用光。   一进入修真假,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   许田田自储物袋里祭出飞舟,“上来,我们可以在飞舟上打坐恢复灵力。”   他们迅速登上飞舟,用灵石驱动飞舟行驶后,轮番进入舱房打坐调息。   飞舟行驶速度远比飞剑快,再加之又是豪华的高阶品级飞舟,才过去半个时辰已经行驶出了百里开外。   一个时辰后,两人的灵力恢复了个差不多。   聂更阑站在甲板上,神色沉沉俯瞰着下方的云海和延绵不绝的山峦。   许田田走到他身旁,“我用了上品灵石,眼下飞舟的速度是最快的,再过几个时辰,应当就能到达鬼域。”   “谢谢。”聂更阑忽然出声。   许田田摇摇头:“谢什么,我还要谢谢你呢。”   他看出聂更阑心不在焉,想拍拍他胳膊,最终还是放下手回了船舱,让他一个人安静待着。   四个时辰后,飞舟终于行驶到流月大陆的西边。   “就快到了,”许田田望着下方一望无尽的森林,忽然有些紧张,“我还从未到过鬼域,里面都是什么情形,和阴曹地府有何不同?”   聂更阑一头发丝在风中乱舞,回忆起母亲的魂魄站在鬼汤黄泉街头的情景,压下眼睛的酸涩,“鬼域,对无处可去的魂魄而言,是个——”   “哗啦。”   船身忽然传来剧烈的晃动。   许田田手捧着下巴搭在船舷上,身体随着船的晃动一歪。   下一刻,整个飞舟开始大幅度摇晃,急速开始往下降落。   许田田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惊惶地不断施法控制飞舟,但无济于事,“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会忽然这样?”   聂更阑神色变了变,“御剑!”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御剑离开飞舟。   不过几息,飞舟已控制不住经落入茂密的森林之中,“咣”地一声砸在地上,在四周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就是在这时,聂更阑忽然嗅出一股危险气息,神色一凛,“立刻离开!”   两道身影迅速调转方向驶向西边。   然而已经来不及。   伴随着一道阴冷的笑声传来,一道黑影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而至。   聂更阑看清为首之人是谁后,冷声喝道:“魔尊稹肆!”   许田田面色瞬间大变:“魔族?!”   聂更阑已经迅速召唤出法宝玄黄天塔,但稹肆比他更快。   两人瞬间被魔气击中,直直从高空跌落。   “啊啊啊!”   许田田发出惊恐万状的尖叫,在即将摔落地面时,两人的身体骤然悬空慢慢倒转过来,站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许田田喘了口气,惊魂未定看向四周。   聂更阑目光阴沉,盯着缓缓降落的黑影。   “哈哈哈哈,”稹肆一双桃花眼风流不羁,来回扫视抓到的两人。   “谁告诉你,我是魔尊?”   稹肆笑吟吟道,“我向来同魔族泾渭分明,从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   许田田迅速向后退了几步,怒而喝问:“你到底是谁?”   “好说,无间魔域的魔主,白衣人。”稹肆修长的眉眼一挑,走到两人面前,先是捏了捏许田田的脸颊。   “啧,今日收获颇丰,一下子便抓住了两个俊俏的。”   许田田闪躲不及狠狠朝他吐了口唾沫,神色戒备后退几步,“原来你就是白衣魔头!你先是残杀无数修士,后又害得聂更阑魔气缠身受尽千夫所指,你……”   “他不是白衣人。”聂更阑阴恻恻忽然出声。   许田田顿时目露惊异,“他不是?那他是谁?”   稹肆放声大笑,目光别有深意在聂更阑面上逡巡片刻,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如何就知道我不是白衣人?难道你是他的枕边人,他事事都不隐瞒全告知于你了?”   聂更阑目光一闪,有阴鸷暗芒划过。   内心深处被狠狠刺了一记。   下一瞬,暗影一闪,他已经召出凤凰神剑飞向稹肆。   两道身影迅速缠斗在一处。   许田田在旁急得团团转,正打算祭出法宝支援同伴,那边两道光影里传出聂更阑的吼声:“你先走!回宗门!”   聂更阑忽然生出一股深深的后悔,是他太天真,因为好友的提议动了心,想快点赶到鬼域。这才导致理智冲昏了头脑,带着他一块上路。   那头,许田田一怔,下意识摇头。   就是这一个犹豫的间隙显露出他对战经验的不足,稹肆分出的另一道魔气已经迅速袭来将他击飞。   许田田身体骤然摔落在地面,剧烈挣扎动弹不得。   聂更阑目光闪过森寒暗芒,手里的凤凰骨神剑一剑刺出,前段时日才练过的太初剑法的剑气已经迅速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剑网。   与此同时,识海内的魔气亦在四溢弥漫。   稹肆唇边噙着冷笑,他一眼看出青年体内有魔气在积聚,厉喝一声,“没机会了!”   下一瞬,一道缚魔索迅速缠绕而上,将聂更阑绑了个结结实实。   他甚至来不及挣扎反抗。   聂更阑眸色沉冷扫向笑吟吟走来的稹肆,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觉得对方看穿了他打算利用魔气短暂提升修为的计策。   稹肆脚步停下,绕着受困的青年慢慢打转,“看看,你体内的魔气多么纯正,那些名门正派居然没把你关押起来?”   聂更阑看了眼被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许田田,神色越发冷厉,“放了他。”   稹肆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双桃花眼闪过狡黠的精芒,“我又不是傻子,手里有你的好友同门,还有你母亲的魂魄,两件事物都可以束缚制约你,我为何要把人放了?”   聂更阑淡色的瞳眸里充斥着暗芒,闻言,混乱的思绪遽然裂开一道缝隙,呼吸凝滞睨着笑盈盈的人,“是你!”   “是你把我母亲的魂魄放到凡界烨朝的皇城中。”   稹肆耸了耸肩,撩起一缕长发朝冷怒的青年吹了口气,“否则如何能诱你过来?”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透露这是沈夫人的魂魄,你就巴巴跑过来了,倒让我有了意外收获。”   稹肆的桃花眼一扫躺在地上目光愤怒的许田田,“看来,你对这个朋友很在乎呢。”   聂更阑神色越发寒凛, “你要如何才肯放了他?”   “很简单,”稹肆手指贴上他脸颊,被他狠狠扭头避开,“随我到天魔谷一趟,做我的客人。”   聂更阑:“你先放了他,我跟你走。”   许田田目露惊异,“天魔谷?你、你真的是魔尊稹肆?!”   他惊恐地看向同伴:“聂更阑,别听他的,他谁都不会放过,魔头的话不能信!”   恰在这时,四周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动静,似乎是好几个人在朝这个方向奔来。   下一刻,好几个穿着宗门弟子服的修士来势汹汹出现在视野中。   随即,一道白影飞身而至,十几道灵力暗芒往这几个宗门弟子身上砸落。   “扑通、扑通。”   几个弟子血溅当场,身体软倒瞳孔睁圆,瞬间没了气息。   躺在地上的许田田甚至被几丝血花溅到了脸上。   他惊愕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几名弟子重重倒在了自己面前。   霎时,稹肆的身影掠过,迅速将许田田和聂更阑擒在手里,目光森冷盯着来人。   “白衣人。”   “呵呵,我就知道,你必会出现在此地。”   稹肆勾起唇角,目光意味深长扫了眼手里擒着的人。   聂更阑缓缓抬头,眸色沉沉与眼前的白色身影对上视线。   心口某处地方传来炽烈的闷痛,心脏也随之加速猛烈跳动。   日夜相伴的熟悉身影骤然出现在眼前,被欺瞒的失望、愤怒等纷杂情绪亦随之涌上心头,又爱,又痛,又恨。   恨不得上前冲上去在他身上留下疯狂的印记,就如同玉髓峰寒池中留在那人锁骨上的咬痕一般。   思绪纷扰混乱,欲念张狂肆意暴涨。   就是这时,被血溅面颊的许田田瞪着双目,颤抖着声音发出愤怒咆哮,“白衣人!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白衣人目光掠过聂更阑沉郁的面容,平静解释:“这些受魔蛊控制的宗门弟子神智早已失常,若不及时斩杀,会危害到旁人。”   “哈哈!”许田田发出一声怪笑,“你噬杀冷血出手狠辣到处残害修士,声明早已狼藉,如今居然还为自己杀人找借口!人人都已经知道你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还有必要遮掩吗!”   稹肆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视线在白衣人和手里两个人质身上来回转动。   呵呵,有意思,好玩儿。   眼看许田田情绪越发愤怒激动,聂更阑忽然拼尽力气使得灵力短暂暴涨一瞬,就是这个极短的间隙,他用力把许田田推了出去。   稹肆毫无防备,就这么看着许田田从自己手中脱离。   对面的白影身形快如鬼魅,瞬息之间掠到稹肆面前把许田田擒在手里,又在瞬息间掠回了原地。   全程只有稹肆和许田田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何事。   等到许田田回过味来,自己已经身处聂更阑和稹肆的对面。他大惊失色,一看,自己正被白衣人用缚仙索捆住了双臂。   “你!”   许田田瞪圆双目,不可思议地扫向对面的青年。   那个半日前他还视为最好的朋友的青年,就在几息之前亲手把他推向了白衣人。   且还是在他眼睁睁看着几个宗门弟子鲜血四溅死在白衣人手里之后。   许田田愤怒地挣扎起来,厉吼出声:“聂更阑,你被魔头稹肆控制了,醒醒,不要……”   两丈距离之外,对面的青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你要活着回灵音宗。”   许田田怔了怔,下一瞬已然被白衣人打晕,眼前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聂更阑冷眼看着白衣人的动作,转头看向稹肆。   “我还真是小瞧你了。”稹肆面色阴晴不定扫视着眼前的青年,怒极而笑。   聂更阑冷声开口:“我随你去天魔谷。”   “带我走。”   稹肆高高地挑起眉峰,目光饶有兴味地扫向白衣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好啊,我们走。”   话落,他欲搂住青年的腰。   只见刹那间白影闪过,下一瞬白衣人已经飞身而至要来抢人。   稹肆狡黠一笑提起聂更阑迅速后撤出几丈远拉开了距离。   “滚开。”聂更阑睨着面前的白影厉喝出声。   白衣人静静凝视着他,“跟我走。”   稹肆再次扬眉,“白衣人,你是不是有点不道德了?我身旁的美人似乎不愿意跟你走,听不懂人话?”   白衣人凝眉不语,又要来抢。   聂更阑却遽然厉吼出声:“滚!”   “你若敢碰我,我便原地自爆,自毁神魂!”   白影急速停滞在半空,灵气墙带起的狂风将他衣袍吹得翻飞猎猎作响。   修士自爆,能将方圆一里内的所有事物损毁尽灭,修为越高,威力越大。金丹中期的修为虽然不高,但依旧有一定威力。   再者,自爆了的修士,神魂也会立地陨落消散,再无任何挽救的可能。   停在半空的白衣人神情深不可测,一时间进退维谷。   稹肆哈哈大笑起来,“听清楚就别再跟过来了,如此仙姿般的一个美人真死了,我也是会心痛的。”   说罢,稹肆揽着怀里的人一个转身扬起传送阵。很快,两人一齐落入了光芒大盛的阵法之中。   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聂更阑遥遥朝着白衣人所在的方向投去一瞥。   目光冷而疯狂。   白衣人缓缓落于地面,凝视着消失在阵法中的两人,身形久久不动。   ***   “嗬!”   聂更阑从阵法中出来后,大口喘着气,继而看到四周恢弘壮阔的石殿,以及一大片守卫森严的魔族士兵。   上次在天魔谷石牢寻涂山衡枝尸骨的情景历历在目,四周依旧是一片熟悉的灰黑色调。   稹肆的轻笑传入耳中,“你胆子不小,居然真敢跟我回天魔谷。”   聂更阑目光森冷同他对视。   稹肆挑起眉峰,“怎么,和白衣人吵架了,怨气不小啊。”   “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聂更阑冷声开口。   稹肆哼笑一声,手一挥,立即有魔族士兵过来把他押入了气派的石殿内。   聂更阑被强迫按着坐在了椅子上。   稹肆来到上首,并不说如何处置他,只是双掌拍了三下,道:“立即准备宴席,招待贵客!”   聂更阑目光沉沉睨着他。   片刻后,丰盛的筵席开启,石殿之中涌入大量轻纱漫舞的舞姬,一群围向稹肆,另一群,则蹁跹起舞绕着聂更阑打转。   稹肆知晓聂更阑来天魔谷的目的,不怕他跑,早已将他身上的缚魔索解开。   大殿内载歌载舞,舞姬绕着青年转悠飘扬,轻纱混合着香气时不时飘到青年面颊上。   稹肆目光扫向神色阴翳的青年,扬声吩咐:“都替本尊好好伺候这位美人,美人心情舒畅了,本尊也就高兴了。”   舞姬们闻言,咯咯笑着纷纷凑过来,拿酒的拿酒,夹菜的夹菜,还有要替聂更阑脱下外袍的。   “铛!”   一阵剑光闪过,瞬息之间,青年手里的凤凰骨神剑已经把一众舞姬削飞挑翻。   “啊呀!”舞姬们被剑气所伤,还有人脸上出现数道血痕,顿时纷纷惊恐地后退,对俊美的青年避如蛇蝎。   聂更阑眉眼阴郁,沉沉睨着上首的男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稹肆放下手里的酒盏,轻笑出声,“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看来你不喜欢女人。”   话音落,稹肆缓缓起身。他赤着足,身上衣袍早已换成轻纱,四肢如同舞姬那般裸露,双臂双脚缠着不少金镯银环,一走动,浑身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   有着斜长桃花眼、媚眼横波的男人轻慢缓步,踏着殿内的兽皮地毯一步步来到青年所在的桌案前。   又是一阵叮当声作响,稹肆撩开轻纱在聂更阑身旁坐下,姿态优雅地重新倒了一杯酒,递到他嘴边,“今日你是尊贵的客人,本尊心情不错,伺候你喝酒怎么样?”   聂更阑冷睨着浑身上下风情万种的魔尊,剑光一闪。   案桌上的酒杯再次被挑翻,酒液顿时淌了一地,缓缓洇入兽皮地毯的缝隙间。   稹肆似乎颇为意外,斜长的眉再次挑起,“看来,你果真喜欢男人?”   眼看青年眉眼瞬时划过一丝冷戾,稹肆身形一动。   下一瞬,聂更阑已经被揽入怀中。   稹肆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面颊,“既然贵客到访,本尊今日自然要招待好客人。”   “既然不喜女子,看来是喜欢做下面那个了?”   “呵呵,本尊这便满足你。” 第98章   聂更阑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下一瞬,面无表情将手里的剑往稹肆身上某处一捅。   “哗啦。”   揽着他的人瞬时飞身闪开,带起满身的镯子丁零当啷响起。   稹肆轻飘飘落于兽皮地毯慢慢走到案台前, 目光含情地凝视青年,语气轻柔得仿佛方才不是他对自己出手, “真舍得对本尊下手?若那事物真的没了,还怎么让你欢愉?”   说着, 双手撑在案台上, 俯身缓缓凑近青年,轻声低语似在对情人耳语,“乖,让我亲一口,本尊便告诉你沈夫人其他魂魄在何处。”   聂更阑瞳孔皱缩, 身体像是钉在原地僵住了, 眼睁睁看着稹肆风流旖旎的脸在眼前渐渐放大。   “唇不点而朱,形状饱满, 似蜜桃甜果。”   稹肆轻笑出声,气息喷洒在青年面上, “啧, 如此诱人的一枚果实,可不兴整日用这张冷脸对人。”   说着, 他手掐上青年的下颌,慢慢收紧指尖的力道, 凑近后拉长了语调, “嗯——”   “是香的。”   “不一亲芳泽,岂不是暴殄天物?”   稹肆媚眼流波一转,缓缓贴近青年的唇要吻上去。   在即将贴上那唇的一瞬, 他清晰看到了青年淡色眸子里划过的暗芒。   “铛。”   剑光在眼前闪过。   稹肆急速后撤避开,避免了美人将自己一剑穿胸的后果。   只是胸前的轻纱已然被剑气划破,悠悠扬扬飘落到地毯上。   “啧,还真是不怕死。”   “你就不怕我把沈夫人的魂魄——”   他话未说完,青年的剑影已经迅疾刺向面门。   聂更阑眸色森冷,手里的凤凰骨神剑的剑气将稹肆身上的轻纱彻底斩断。   稹肆低头看向裸露的上半身,又是轻轻一笑,“看来美人喜欢本尊这副身材?怎么样,我的胸前的这对乳环可还算精致?你若是想要,我可以亲手为你戴上一副。”   聂更阑神色冷然,又是一剑轰然落下,稹肆一个闪身,石殿内的一根柱子“咔嚓”开始拦腰断裂。   稹肆哈哈大笑,“看来美人今日一心只想打架,不谈风月?”   “是不是只要把你打服,便愿意同本尊到床上交战了?”   聂更阑抿唇不语,神色冰冷又是连续几道剑气刺出。   他手里的凤凰骨神剑激发了火灵根属性,再加之识海的魔气开始激荡,身上的修为再次出现隐隐往上蹿的趋势。   石殿内狂风乱作,剑气纵横,不久便把地砖石柱削得到处是碎块石渣。   稹肆纵跃闪避间扬声大笑,“不解风情便罢了,还随意损毁宫殿,本尊不陪你继续玩儿了。”   话落,丝丝缕缕魔气自他身上激射而出。   聂更阑凌空一个转身避开魔气,瞬息间身影掠至稹肆跟前,两道身影顿时笼罩在一黑一白的灵气墙内。   但越打,聂更阑便越是心惊。   他清楚地意识到,纵使自己金丹中期短暂提升两个大境界,恐怕也不是稹肆的对手。   一来是稹肆修为高深,魔气源源不断传出,二来,聂更阑隐隐觉出,似乎对方的气息总能将自己压制一头。   聂更阑心口意外地冒出一股憋闷感。   手里的剑似有拿不稳的征兆。   他甩了甩头,紧咬下唇逼自己保持清醒。   稹肆目露狡黠暗芒,“美人这是怎么了,才打不到五十个回合,开始乏了?”   聂更阑再次甩了甩头,一手按在心口处注入灵力,试图驱散那股憋闷的压制感。   但无济于事。   蓦地,他引导识海的魔气瞬间一个暴涨,试图将魔气引出缠绕到凤凰骨神剑上。   稹肆又是扬声大笑,“妄想!”   说罢,他身上残留的轻纱随着狂风舞动不止,浑身上下魔气四溢之时,身后渐渐出现了异样变化。   一个呼吸之间,变化产生了。   聂更阑握着神剑的手一个不稳,双膝似是被人点中穴位般骤然一屈,仿佛有无形的力量迫使他跪了下来。   “叮。”   剑尖刺破兽皮地毯插入地砖激起一阵火花。   聂更阑手撑剑杵着地面,双膝颤抖着要起身。   “扑通。”   才抬离地面一丝距离,他膝头又轰然砸在地上。   上方传来愉悦的笑声:“呵。”   聂更阑眼睫狂眨,迫使自己保持意志清晰,汗水滴落眼皮,打在衣襟和地毯上。   他吃力地勉强抬头,只一瞥,心神一凛,浑身神经紧绷,顿时如临大敌。   眼前景象过于诡魅。   眼波流转妖魅之态横生的魔尊稹肆,此刻身后竟然长出了九条粗大毛绒绒的白色狐尾。   九条白尾在灵气交织狂风大作的殿内来回摆动,而稹肆半裸的身躯上下,正散发着淡淡的如月华一般的光晕。   男人百般柔情媚态,妖娆晃动着身后的狐尾,指尖虚虚隔空点在聂更阑的唇间。   “竟要本尊做到如此地步才肯安生。”   “淘气。”   稹肆轻语着,徐徐行至青年面前,一只手高高扬起。   额间冒着细汗的青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倾整个人跪趴在地毯上,手里的剑瞬时掉落。   聂更阑汗如雨下,像是浸在了水里一般。   他心惊之余,眼前不断闪过稹肆身后冒出的九条白狐尾巴。   他不会看错。   那分明是九尾的月影白狐,正是涂山衡枝那一族的妖狐形貌。   渐渐的,他脑海中回响起当时鲛人公主临终前对他交代的话。   不一会儿,青年猛然抬头,眸子锐利冷冽扫向眼前半魔半妖的稹肆。   稹肆一双桃花媚眼一挑,指尖抬起美人的下颌,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方丝帕,“怎么忽然出了这么多汗?本尊还没同你到床上打呢,这可怎么行?”   说话间,丝帕轻柔擦过青年的面颊、额头以及打湿的鬓发。   聂更阑眼眸有水雾积聚,死死咬唇挣扎着想爬起来。   分明稹肆并未出手,他却始终无法动弹,即便识海的魔气在疯狂乱窜,却冲不破那道无形的压制。他根本无法随心行动。   稹肆瞧见他跪趴在地颤抖的姿势,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原来美人喜欢这个姿势?癖好倒是同本尊如出一辙。”   “不若待会儿我们便到床上实践一番,可好?”   说时,稹肆的手轻轻抚上青年的脸颊,手从他下颌慢慢往下滑落——   “尊上!”   蓦地,殿外匆匆传来守卫的通报,“尊上,白衣人忽然出现在谷外,眼下已经伤了不少士兵!”   揉捻青年的手瞬间松开。   稹肆充斥媚态柔波的桃花眼浸上一层寒霜,“将他押入石牢!”   说罢,人已经飞身掠出了石殿。   稹肆一消失,聂更阑仿佛从水里逃了出来大口喘着气,终于能自由呼吸。   他才能动弹,身上立即被罩下了一层魔气交织的缚魔网。   两个守卫迅速将他一路带至石牢,“砰”地一声扔到了冷硬的地板上。   聂更阑在缚魔网里挣扎无果,用刀剑亦是无法削断这魔网,于是只能安静下来,无声打量四周环境。   来石殿的路径他分外眼熟。   这里,便是当时他同白衣人过来寻涂山衡枝尸骨的地方,也是当年关押折磨衡枝的地方。   ……   稹肆赶到天魔谷外时,四周地面已经横陈着无数魔族士兵的尸体,怪异的暗红血液汩汩从尸身下淌出,染红了四周的草木。   “哟,”稹肆身后的狐尾已经消失,上半身依旧裸露,身上挂着的残纱正在风中飘荡,“他不是不让你来么,怎么,还是忍不住过来抢人了?”   稹肆低低笑了起来,“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瞧见我身上这残纱断衣了?你这个美人对本尊颇不温柔,在床上过于激烈,本尊几乎要吃不消了。”   “白衣人,他对你之前是不是也这般凶猛?”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白衣人冷眸陡然闪过寒光,一道手掌法相泠然砸落在他头顶。   稹肆险险避开,但依旧被灵力波动伤及肩头,一大股血喷涌而出。   魔尊眼里的媚态倏然消失,目光划过一抹森然,骤然飞向白衣人。   两个身影交织翻飞在一处,很快缠斗起来。   不过片刻,稹肆身上落下了大大小小十几道伤痕,他眼中盛怒堆积,越想打伤白衣人,越是无法。   四周的魔族士兵在地面蓄势待发,魔将之一虚赢扬声大叫:“尊上!”   稹肆抹了把嘴角的血渍,越发双目越疯狂,冷声喝道:“谁都不准插手!”   虚赢只能带着手下的士兵后退,在四周形成一个包围圈,准备随时听令出击。   这时,白衣人骤然转身朝天魔谷反方向飞去。   稹肆在属下面前被伤颜面受损,哪肯咽下这口气,大喝一声提气追赶,一边追一边冷笑:“怎么,你不敢进去找他?的确,美人冷脸确实可怕。”   “方才本尊也是花费功夫哄了许久,他才肯同本尊欢好。”   “啧,没想到滋味竟是前所未有地奇妙。”   前方的白衣人不曾回头,加速往前方而去。   稹肆见状唇边浮现一抹邪肆笑意,“白衣人,你还未告诉本尊,你们在一起时,你与他究竟谁在上,谁在下?”   “是不是,你从未尝过他的滋味?他方才可是如狼似虎凶猛得很,不若本尊将细节一一告知你,想不想听?”   ……   石牢内,聂更阑在缚魔网里挣扎无法,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此处幽暗阴冷,守卫并不在石牢里,而是在外把守。   聂更阑腿脚并未受困,顺利召出了储物袋中的罗刹金莲。   金莲打开,一缕黑影从内里钻出,轻飘飘落于地面。   赫然是沈端枫的魂魄。   聂更阑不知她身在鬼域的那一魄为何会跑到凡界的皇城。   难道果真是稹肆在背后操纵么。可他是如何在鬼公主眼皮子底下行动的?   老妪的身影一出来,当即张牙舞爪朝聂更阑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聂更阑拿出了鬼芥子。   弥漫的鬼气顿时让她缓缓跪了下来,一动不动仿佛忠诚的奴仆。   聂更阑眼眶漫起水雾,鼻酸出声:“娘,起来,您不能跪我。”   老妪一动不动。   聂更阑忍着喉头的紧涩,眼眶有泪水大颗砸落,“我命令你,起来。”   他的语调冷硬了几分,跪着的老妪身体一抖,慢慢站起身。   聂更阑心下一松,在缚魔网里挣扎着朝她挪近身体,“娘,天魔谷内应当关押着您其他魂魄。”   “您感受一下,这里究竟有没有?”   老妪闻言,飘荡着在石牢转了一圈,到处伸着鼻子嗅,最后回到青年面前,摇了摇头。   ***   一道白影挟着昏迷的许田田在空中御剑飞翔。   因为是分神,灵力修为受限,几个时辰后白衣分神不得不在一处林子前停下打坐调息。   许田田被放着靠在一块巨石上,依旧处于昏睡状态。   半个时辰后,白衣人蓦地睁开眼睛,眼里有冷芒闪过。   几十个宗门弟子缓缓朝他们所在的地方靠近,这些弟子目光诡异,行动呆滞,显然已经被人操控了神智。   白衣人刚睁开眼,几个身影已经咆哮着举剑冲他袭来。   霎时间,树林里传激烈的打斗声。   ……   “嘶。”   许田田醒来时头痛欲裂,伸手摸上自己的太阳穴,下一刻,倏然看到前方一道白影在和无数个身影缠斗。   许田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惶然盯着那边的白影。   白衣魔头!   他终于记起之前发生了什么,顿时愤怒冲天,立即拿过弟子玉牌联络宗门赶来救援。   等到联络完毕,他挣扎着要爬起身,才发现自己手脚僵硬,一时间摔倒在巨石上。   “该死。”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许田田暗暗恼恨,一拍自己大腿,试图站起身。   恰在这时,他看到了白衣人忽然朝自己袭来。   许田田被巨石遮挡,并未看到一个失智的宗门弟子正举剑悄然朝自己靠近。   在他的位置,只能看到白衣人忽然杀气凛然朝自己飞了过来。   许田田瞳孔圆睁,一刹那间在生死边缘徘徊,竟连动弹也忘了,呆愣愣看着白影越来越近。   “魔头!”   就在白衣人掌心灵力即将落下时,仓促赶来的青炎真君厉喝出声,一道灵力墙急剧挡在了许田田身前。   白衣人的灵力却劈在了即将要偷袭许田田的那名弟子身上。   鲜血四溅,身体应声软倒。   许田田再次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那人眼睛蓦地睁大,头一歪,就这么没了声息。   “魔头!你滥杀无辜,不得好死!”许田田终于回过神,瞬间祭出法宝要同他斗。   然而青炎真君已经赶到他身边,将这个徒弟一把拎起迅速飞身后撤。   “师尊!”   许田田嘴唇在哆嗦,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腿也是软的。   “白衣人……方才要杀我。”   青炎真君冷眼扫向后方,“为师看到了,所幸我赶来及时,否则你便会同那巨石旁倒下的弟子一般丧命在魔头手中。”   两人旋即跳入了传送阵中。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乎感过后,许田田和青炎真君已经出现在灵音宗山脚下。   许田田双手扶膝,大口喘着气。   青炎真君一脸肃冷,盘问自己的徒弟,“你不是去了凡界探望双亲,怎么会碰到白衣人,还差点为他所害?”   许田田喘着气,手脚依然在抖,他颤巍巍站直了身体,愤然出声,“师尊!您方才为何要跑,我要杀了那个魔头!”   青炎真君冷笑,“就连你的师尊我也敌不过那魔头,凭你方才那副腿软没出息的模样,能提得起剑就算不错了!”   许田田气结,愤愤地攥紧拳头。   “说吧,你是不是不曾回到凡界探望父母,而是偷偷去历练了?”青炎真君严厉地问。   许田田嘴唇一颤:“我!”   喉咙里的话却像是堵住了,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该怎么说?   他要说,自己被视为好友的聂更阑推给了白衣人,还差点被白衣人杀了?   许田田眼前闪过聂更阑忽然推了自己一把的场景,眼底不禁染上一层晦暗。   恐惧和后怕一阵阵蹿上心尖,方才濒临死亡的害怕和震颤还停留在肌肉和意识里。   一丝恼怒的情绪也随之攀沿而上。   可他分明听到聂更阑说:“活着回灵音宗。”   为何?   为何把他推给杀人如麻的白衣魔头就能活着回去?   两个人一同被魔尊稹肆绑到天魔谷,一块想办法,不是更能增加活下来的几率?   许田田猛地摇头,不敢去过多猜测,可怨愤还是如同跗骨之蛆缠绕而上。   他视为交心之友的人,硬生生把他推给了当场杀了十几个宗门弟子的魔头。而就在方才,那白衣魔头还堂而皇之要对自己下手。   这让他如何不能多想。   ***   石牢内,聂更阑道:“娘,兴许您判断有误也说不定。”   “这石牢您可以随意出入,不若在这天魔谷找一找?不过要小心,别让魔族的人发现了。”   老妪点点头,转身飘飘荡荡从这间石牢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聂更阑神情阴晴不定,垂下眸子静静坐在缚魔网中,深吸一口气开始漫长的等待。   他并没有等多久。   一刻钟后,老妪很快回到了石牢里。   聂更阑连忙坐起身,紧张地仰头望着头发披散的老妪,“娘,天魔谷内是否有您其余的魂魄?”   老妪再次摇头。   聂更阑惊讶地慢慢坐了下来。   魂魄之间感应很深,既然这一魄在天魔谷内没有感知到其他魂魄存在,那便是没有。   看来,其余魂魄要么藏在稹肆身上的法器中,要么,是他骗了自己。   稹肆别有目的,哄骗他主动来到了天魔谷。   对方究竟有何目的?   ……   一处荒林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斗法。   稹肆很快便察觉出,眼前的白衣人法力不如从前,于是冷笑出声:“调虎离山,故技重施。”   “白衣人,你以为,我会上你第二次当?”   “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在你分神逃离的方向设置了一大批神智失常的宗门弟子,你带着那个灵音宗的弟子,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白影分神动作凝视一瞬,很快,一个转身往天魔谷方向飞去。   稹肆哈哈大笑,“着急了?不过,你不是应该赶过去拦下要杀许田田的那些失智弟子么?怎么反而往天魔谷赶?”   白衣分神不语,一味加速前进。   稹肆神色阴沉,提速赶上。   很快两人回到天魔谷,稹肆果然看到在谷外,另一道白衣人分神已经放倒了一大批魔族士兵。   “白衣人!”   稹肆厉喝出声,当即上前阻拦。   两道白衣身影瞬间合二为一,强悍灵力骤然轰向稹肆。   趁着后者闪躲的空隙,白衣人已经掠过众多魔族士兵往飞向石牢的方向。   瞬息之间,已经来到石牢内。看守石牢的魔族士兵只来得及看清一道虚影从他们面前闪过。   稹肆神色沉怒赶到时,恰好看到白衣人提着青年的衣襟站起身。   下一瞬,白衣人一掌落下,暴烈的灵力朝稹肆冲刷而去。   趁着稹肆分神躲避的瞬间,白衣人携着青年飞出石牢。   稹肆的怒吼声回荡在空间里:“白衣人!”   “给我追!”   ……   延绵不绝的山峦和森林在下方快速闪过。   聂更阑发丝被风吹乱,人却被白衣人揽在怀中无法移动。   “放开我!”   白衣人不作声,径直往前飞。   “我要去鬼域,”聂更阑眸色阴冷,咬牙吼道,“放开我!”   白衣人声音淡淡传来:“前面正是去往鬼域的路。”   聂更阑怔了怔,冷声道:“我自己去。”   “独身上路危险,我陪你。”   聂更阑怒极而笑,继而开始闷声大笑。   之前还发疯一般寻不到的人,此刻活生生就在自己面前,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若不是已经知晓白衣人的底细,他恐怕又要再被他骗一次。   蓦地,青年怒意陡然涨大,拼着力气挣脱白衣人的手。   拉扯之间,白衣人闷哼出声,一口血自高空上喷出。   他方才分出分神带许田田离开耗费了不少心神灵力,又同稹肆打了许久,两边分神消耗皆是不小。   此刻被聂更阑一拉扯,身上的伤势顿时无法再遮掩。   聂更阑心一紧,下意识想查看白衣人的伤势,反应过来后又迅速冷下脸不去看他。   但白衣人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这时,稹肆已经追赶而来,声音冷然从后方传出:“二位,私奔逃亡的戏码玩儿够了吗?”   眼看白衣人要从空中掉落,聂更阑沉着脸将人反手搂在怀里,当即在空中布下传送阵。   他这时才明白,白衣人在石牢内之所以带他御剑离开,是因为已经没有余力布下阵法,   在稹肆身影赶到之前,聂更阑搂着白衣人跳入了传送阵的漩涡中。   ……   甫一落地,聂更阑喘着气推了一把白衣人,神色冷然。   哪知对方顺势靠倒,一股沉重的力道直直将他仰面压在了地上。   聂更阑呼吸一滞,又推了一把身上的人,“别装死,下来!”   四周鬼影幢幢,赤红灯笼随着阴风阵阵漂浮。   他们已经到了鬼汤黄泉长街地界范围内。   白衣人已经没了动静,身体毫无知觉压在青年身上。   聂更阑一咬牙,伸手把人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   白衣人忽然掀开眼帘,疲弱地抓住他的手腕。   “别碰我!”   聂更阑见他没死,露出个冷笑起身要走。   但白衣人的力道宛如千钧之重,将他手腕钳制在掌心。   聂更阑怒喝:“没死就松开!”   白衣人顺从地放开了手。   聂更阑阴恻恻扫他一眼,大步往鬼汤黄泉长街走去。   这里已经是鬼域地界,稹肆不敢再追过来。   白衣人无声跟上前方青年的身形。   沿着记忆中的街道一路往下走,很快,聂更阑远远便看到了那道陈旧的匾额。   “福鬼”客栈。 第99章   聂更阑冷扫一眼跟在身后的白衣人, 迈上台阶进了客栈。   一进大堂,先是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声传来。   “哎哟,别打了, 别打了!”   整个客栈的鬼和人都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一楼大堂里上蹿下跳的两个鬼。   聂更阑只是随意瞥一眼那边打斗的情形,脚步忽然顿住再也挪不动了。   前方, 熟悉的老妪身影正揪着一只断了半截脖子的鬼在殴打。   那鬼的半截头颅危险地颤动着,被老妪揍了半日, 要掉不掉一直挂在脖颈上。   “哎哟!凶婆子!别打了!”   “那灯真不是我偷的, 别打了!”   老妪凶狠地又是踢又是踹,一脚把这断头鬼踹饭,开始新一轮的毒打。   那鬼双手抱着断半截的头嚎叫,“别踹我的脸,嗷!别踹!我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敢偷你的灯了!”   客栈里来往的人和鬼都在窃窃私语。   “这老妪住在客栈这么长时间, 把那盏灯当个宝贝似的,每日出去都要带着, 别人是一点都碰不得。”   “可不是吗,我记得上次有个马面鬼进来不小心碰到了, 也是被她追着揍了整条街呢!”   “听说那是她那个还活着的儿子送的, 真是奇了怪了,这儿子怎么不把老娘的魂魄带回去好好送去投胎, 反而让老娘住在孤魂野鬼聚集的鬼域。”   聂更阑瞳孔皱缩,站在原地看着老妪把断头鬼松开后又凶恶地踢了一脚。   断头鬼哀嚎一声, 捂着要掉不掉的脑袋一溜烟跑了。   聂更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慢慢走到老妪面前,几乎是用气声问道:“娘?”   老妪慢慢抬起头,散乱的头发披在脸和肩背后, 渐渐露出布满皱纹的脸。   同在凡界皇城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聂更阑惊诧之余,脑海一时间闪过无数猜测。   这时,老妪已经提起那盏月亮灯慢慢走到青年面前,她神情虽然凶恶,但却把灯晃悠悠递到青年面前,仿佛在让他看。   聂更阑接过灯,从头到尾仔细打量,唇边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娘把灯保护得很好,没有出现一丝损毁和刮痕。您做得很好。”   老妪模糊不清哼了一声,劈手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灯,   聂更阑又笑了笑,“娘,这段时日,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福鬼客栈的鬼掌柜这时飘了过来,晃悠着脑袋道:“呃,沈夫人呐,方才你们打翻损坏的东西,和之前一样,记在你的账上了啊。”   老妪闻言,只是低低发出咆哮,眼睛盯着那灯并不说话。   聂更阑一怔:“我娘时常同人在客栈里打斗?”   鬼掌柜瞄了眼老妪手里的灯,“是啊,沈夫人脾气暴躁,又有那些鬼鬼祟祟的鬼老是盯着她,爱欺负她。”   眼看青年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鬼掌柜慌忙挥手,“不过道友无须担心,沈夫人厉害着呢,每次都把那些鬼收拾得不敢再惹事,只不过嘛,打碎打翻的东西就……”   聂更阑看了眼低头像个孩子般自语的老妪,问掌柜:“存在客栈的钱还剩多少?够么?”   “够,够够,”鬼掌柜瞬间眉开眼笑,“好几百万呢,要花光说不定还要个百十来年的。”   聂更阑这才想起,上次的魔晶石还是白衣人出手帮忙存的。   他神情一寒,要拿储物袋付给掌柜灵石,但一看,他拿着的储物袋不正是丘宿鱼秘境里交给他的那只么。   一想到他的真实身份,聂更阑目光一寒。用丘宿鱼的灵石,不就是相当于用了那个人的灵石,本质依旧不变。   聂更阑怒而冷笑,一瞬间产生了冲动要把这储物袋扔回给身旁的白衣人,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老妪这时又提起那盏灯,在聂更阑面前晃来晃去,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   聂更阑冷冽的神情稍缓,柔声问:“娘很喜欢这盏灯?”   老妪点了点头,目光里包含着很多想表达的情绪,但很快被凶狠的神情代替,提着那张月亮灯径直往客栈外走去。   聂更阑不动神色跟了上去。   一人一鬼并肩沿着长街走出一段距离,聂更阑道:“娘,我带您去吃东西好不好?我还有重要的事告诉您。”   说着,他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的一家幽冥酒楼。   老妪这次顺从地停下了脚步,跟着聂更阑一路去了酒楼。   进去时,聂更阑扫了眼身后,发现白衣人依旧默默跟在后面,冷脸跟着店小二上楼,丝毫不打算理会这人。   点菜时,聂更阑只要了两人的份量和碗筷,店小二瞟了眼老妪,还以为是两个男人要用饭,上菜时特意把碗筷摆在他们两人面前。   聂更阑冷眼睨着白衣人,“我不认识他。”   店小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修士和老妪要一块吃饭,他连忙将碗筷挪了过来,“对不住客官,小人弄错了!”   真是奇了,这白衣男人进来时分明目光一直都在青年身上,他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儿呢。   店小二心里啧啧称奇,看来这对儿是吵架了吧。   “客官,请慢用。”店小二看了眼白衣人和青年,躬身出去关上了包厢门。   聂更阑动手替老妪布菜,替她盛了汤。   老妪不能吃,也不排斥,默默看着儿子做的这一切。   聂更阑布完菜,拿起筷子用饭。   他没有心思吃东西,只是想趁着还在母亲身边时,能多一些吃饭这般平常又温馨的时刻。   老妪吃不了东西,在那头对着碗碟戳弄了半天,最后把自己的碗筷推到了白衣人跟前,含糊道,“啊,啊 。”   看上去是在示意他用饭。   老妪还记得,此前是这人在“福鬼”客栈掌柜那儿给她存了一大笔魔晶石。   聂更阑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看向老妪。   白衣人唇微动,似要说话,但看到青年冷脸把头撇到一旁不看自己,于是把碗筷推了回去。   “沈夫人,在下不用。”   哪知老妪又把碗筷回了他跟前。   白衣人瞧着青年寒凛的神情,又再次把碗筷推了回去。   老妪吃不了东西,找到了可以消遣的玩意儿,于是索性和白衣人玩儿起了推让碗筷的游戏。   偏偏白衣人还和她有来有回,丝毫没有不耐烦。   聂更阑太阳穴青筋突突跳动不停,片刻后,终于冷声叫来店小二,“多添一副碗筷。”   碗筷拿进来后,老妪没法玩游戏,只能摸起放在一旁的月亮灯。   白衣人亦是未动。   于是,一桌菜只有聂更阑在默默地吃。   等到吃得差不多了,他瞥向桌上的碗碟,每一样菜都动过,看起来像是热热闹闹的一家子用过了饭。   聂更阑放下碗筷,看向在玩月亮灯的老妪,低低叫道:“娘。”   “我在凡界发现了你另外一魄。”   “现在,我要把这两魄融合,你准备好了么?”   老妪从灯上收回目光,看向儿子。   这句话,她听懂了。   老妪慢慢走到聂更阑面前。   后者自储物袋召唤出那支罗刹金莲时,不由自主扫了眼端坐的白衣人。   这罗刹金莲,还是他当初送他的。   聂更阑抿唇,继而拿起金莲,对老妪道:“娘,您进来,这另一魄就在里面。”   老妪看了一眼他,下一刻化作黑烟钻入罗刹金莲中。   聂更阑将金莲合上。   片刻后,一道身影从金莲内再次钻出。   老妪重新站在了聂更阑面前。   “娘,您可有不适之处?”   老妪不作声,平静的面容顷刻间化为凶戾,张牙舞爪咆哮着冲他袭来。   聂更阑没有设防,瞳孔皱缩的一瞬,白衣人已经闪身过来挡在她面前。   老妪的利爪也就顺势刺入了他的肩骨,血水顿时四溅淌下。   聂更阑瞬时站起身神色寒凛查看白衣人的伤势,只扫了一眼,生怕对方察觉自己一闪而过的心疼,又冷脸将人扯到一旁。   “娘。”   聂更阑看向老妪,声音低低呼唤。   他不明白为何好好的老妪突然袭击自己,但想来应当与那新融合的一魄有关。   老妪没有回应,目光定定注视着青年,又看向白衣人身上血流如注的伤口。   接着,她毫无预兆提起月亮灯走了出去。   聂更阑只能跟了上去。   方才的店小二恰好经过,哎了一声:“几位客官,这就吃好了?”   聂更阑付给他五块上品灵石,跟着老妪下楼来到大街上。   “娘,我一定会找到您剩余的魂魄。”   老妪仿佛没听到一般,径自提着灯漫无目的往前走。也许是因为那恶魄才融入体内,有汹涌狠厉的恶意在四蹿,只有这般乱走,她才能压制住伤人的冲动。   沿着长街走下去,聂更阑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窃窃私语。   “这老妪太凶了,每日在附近晃荡,不知道打伤了多少鬼,不过幸好我们已经不是肉胎凡体,倒是死不了,但有几个鬼能受得了天天被她这么暴打啊。”   “就是,每日提着个灯像宝贝似的,从来没看到她放开过,听说那灯是她还活着的儿子送给她的。”   忽然,提灯的老妪脚步停了下来。   那些议论的鬼吓得纷纷闭嘴各自望天,没鬼再敢吱声了。   聂更阑陪着老妪站在大片暗红色灯笼漂浮的街头,久久不语。   须臾,他终于出声问道:“娘,能不能告诉我,谁把你的魂魄散成了这样?”   “是不是,杀你的人?”   ***   “妹妹!到这儿来玩呀!”   “快来抓我呀!”   聂家庄,两道小身影纵着法器飞入院子,嘻嘻哈哈追逐打闹。   聂云锦看清这院子是何处后,有些发怵,“哥,你看。”   兄妹二人一齐看向还未撤去的灵堂,沈端枫的牌位正静静立在堂上。   “哥,要不我们还是到别处去玩吧。”聂云锦小声说。   聂云飞满不在乎地瞅着那块牌位,将手中的玲珑球哗啦一声砸了过去。   灵台上的牌位瞬时被击中倒下,啪嗒一声滚落到地上。   聂云锦惊呼出声,“哥哥!”   聂云飞不以为意,双手叉腰得意洋洋看着那块牌位。   王管家这时恰好带着家仆进来打扫清理灵堂,见状神情变了变,奔过来出言教训:“少爷,小姐,这是夫人的牌位,不能随意乱动,否则视为不敬。”   聂云飞不屑地嗤了一声,“这有什么?反正她也不是我们的亲娘,她人都死了,动一下她的灵位又如何?”   王管家神色变幻莫测,正要再说,一道冷厉的嗓音忽然传来:“放肆!”   几人看向那头,只见聂重远双手背在身后大步朝他们走来。   “家主。”王管家低头退到了一旁。   聂重远神色冷厉扫视着这一双兄妹,“你们简直是!”   “这种话怎可随随便便说出口,若是让流言扩散,聂家日后还怎么在流月大陆立足!”   聂云飞吐了吐舌头,小表情十分不屑一顾。   聂重远见状又是厉声呵斥:“谁敢再胡说八道把这样的话传出去,我就打断谁的腿!”   说罢,拂袖大步离开了。   “略略略。”聂云飞冲亲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王管家吩咐人继续打扫清理灵堂,跟上主人,一路穿过曲折的回廊。   “老爷,近日流月大陆似乎有不少宗门弟子和散修被魔蛊控制,但很快又被白衣人杀了不少。”   聂重远停下脚步,神色阴沉道,“怎么会这样?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王管家顿时噤声了。   几息后,聂重远又道:“斟儿上次回灵音宗被那逆子伤了,如今伤势如何?”   “回老爷,大少爷腿脚如今还在休养,只是能勉强每日到各个峰头上课而已。”   聂重远“唔”了一声,“那逆子竟能将云斟伤到这般地步?”   “是,小人还打听到,二少爷这次历练回来真的有所不同了,那日竟差点在山门处将独孤真君伤到,按理来说,金丹中期并不能发挥着这般威力才是。”   “呵呵,因为他体内的魔气?”   “或许是,小人也不敢妄加下定论,只是这么猜测罢了。”   聂重远哼了一声,“从库房里找些天材地宝之类的,给他送过去。就说他娘陨落后,我对他思念过甚。”   王管家躬身应道:“是老爷,小人明白。”   ***   聂更阑并未从老妪口中得到答案。   她提着月亮灯,静静凝视他许久。   聂更阑并不奢望她能回答,再次道:“娘,若您的魂魄还在,我一定会搜集齐全带回给您。”   老妪看了他一眼。   随后,提着灯慢吞吞沿着长街走去。   白衣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该离开了。”   “沈夫人待在鬼域很安全,无须担心。”   聂更阑缓缓转身,目光冷淡睨着白衣人。   他冷笑一声,忽然上前一步提起白衣人的衣襟。   白衣人启唇,“你……”   聂更阑神色冷然,正欲开口,却两眼一黑,骤然晕倒在他怀里。   白衣人手臂缓缓收紧,将他的腰身圈住。   ……   不远处,暗红色灯笼下,许田田惊异地睁大眼睛瞧着街头白衣人将青年揽在怀里的情景。   他方才缩在街角里偷窥,清清楚楚看到聂更阑忽然上前亲上白衣人,而后软倒在他怀里。两人浓情蜜意,这会儿还相拥着站在街头,人来人往丝毫干扰不到他们。   许田田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像敲鼓点一般剧烈跳动。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相信。   许田田后怕地退后一步,手哆哆嗦嗦拿过方才使用过一次的法器乾坤传送舆图。   他再次抬头,看向那边熙攘的接头,青年依旧靠在白衣人怀里,亲密无间。   许田田咬咬牙,朝乾坤传送舆图注入灵力。刹那间光芒四射,他抬脚跨入卷轴,身形瞬间消失在鬼汤黄泉街头。   ……   “噗。”   许田田一口血喷出,倒在了灵音宗山门外玉阶上。   他拖着身体,一步步往山门爬去。   乾坤传送舆图是高阶法器,他灵力低微修为低下,强行透支灵力使用这种高阶法器,只会让自己受重伤。   许田田才爬了一会儿就体力不支,眼泪啪嗒啪嗒砸在玉阶上,倔强地不肯呼唤宗门弟子出来接自己。   很快,他就被通灵玉阶磨破了衣服,腿脚身体也被磨出一道道伤痕。   顷刻间,青炎真君身形从天而降,冷厉呵斥这个小徒弟,“许田田,你简直胆大包天,居然偷了本尊的神器私自外出!”   ***   聂更阑醒来时,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   他倏地睁眼,发现自己被白衣人挟着在高空飞行。他们早已远离了鬼域数百里远。   聂更阑呼出一口气,压抑着恼怒出声道:“放开我。”   白衣人侧过脸,淡声开口:“你在天魔谷同稹肆斗法时受伤,一直撑到现在,在鬼街时昏迷了。”   “我送你回灵音宗。”   聂更阑满脸不耐,伸手推他,“不必,放我下去!”   白衣人不语,依旧挟着他往前继续飞。   聂更阑冷笑一声:“送我回宗门,你不怕白衣魔头的身份被各大宗门发现?”   说话间,他胸口泛起一阵剧痛,嘴角忽然喷出一口血。   白衣人神色一凛,带着人缓缓降落在下方的山坳处。   甫一落地,聂更阑伸手把白衣人推开,任由嘴角血渍流淌,冷脸转身往前走。   白衣人追上去,从背后将他肩头擒住,沉声再次重复,“我送你回去。”   聂更阑被强大的力道桎梏,无法前进,怒极而笑道:“好啊。”   “你若是让我满意了,就依你。”   感受到肩头的力道松开,聂更阑缓缓转身,指着自己的唇,“亲我。”   白衣人目光在他依旧淌着鲜红血渍的唇角扫视一圈,徐步来到他面前,双手慢慢捧起青年的双颊。   聂更阑被迫稍微抬起脚跟,脸和白衣人霎时相贴。久违的熟悉的气息萦绕鼻间,让他浑身一颤。   眼看白衣人冰凉的唇即将贴过来,聂更阑冷笑一声正要将他扯开,恰在这时,天边传来一道冷厉的呵斥。   “魔头,放开他!”   白衣人骤然将人放开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御剑降落在前方的七八个修士。   其中一个修士愤怒斥道:“魔头,你滥杀无辜也就罢了,如今光天化日之下竟还敢强迫侮辱修士,简直无耻荒谬至极!”   “立刻把人放了,否则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这帮修士来自春雨阁和玄武派,他们对于白衣人的实力早有耳闻,自问没有把握能打得过这魔头。方才路过碰见魔头强迫无辜修士,登时愤怒赶来要救人。   这时,其中一个修士看清了白衣人身后的青年,“咦”了一声,“这道友甚是眼熟!他、他不是灵音宗清鸿剑尊的亲传弟子聂更阑么!”   那日他们在拜师大典看得清楚,清鸿剑尊的弟子样貌出尘不凡,令人印象深刻,他们绝不会看错。   春雨阁、玄武派两边的修士一瞧,纷纷惊呼出声:“的确是!清鸿剑尊的弟子怎么会在荒郊野外被魔头强迫……”   春雨阁一个师兄铛的一声拔剑,厉喝道:“魔头,立刻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聂更阑眉心紧蹙,正要说话,身侧忽然传来一阵劲风。   下一瞬,他两眼一黑再次陷入昏迷。   白衣人劈手把人打晕,神色冷然将人带起御风而逃。   春雨阁和玄武派两边的修士惊疑不定,面面相觑。   “追!”方才拔剑的春雨阁师兄厉声喝道,“我方才看到魔头身上有伤,看来是畏惧我们因此才跑了。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两边的人一听深觉有理,纷纷御剑追赶而上。   白衣人被血水洇透的衣襟刺目异常,在凛冽的风中飒飒翻飞。   他挟着昏迷的青年,瞥向后方,那些人正加速追赶而来。   白衣人神色沉沉,带着人加速往灵音宗山脚下的杳鹤城而去。   约莫两个时辰后,那帮人居然依旧穷追不舍。   追着追着,春雨阁那位师兄奇异出声,“诸位,这魔头为何会逃到灵音宗山脚下?”   玄武派一个师妹哼了声,“魔头有恃无恐认为自己天下无敌,他该不会是要带着那清鸿剑尊的弟子,当着灵音宗的面儿羞辱他吧?”   说话间,前方的白衣人已经在杳鹤城上方停下。   在他脚下,则是灵音宗在杳鹤城布下的一层结界。   玄武派那位林师兄喝道:“快,你们去个人通报,通知灵音宗的真君长老赶来,我们拖住这魔头。最好,今日便将那魔头就地正法了!”   方才说话的玄武派师妹立即御剑往灵音宗赶去。   林师兄朝白衣人喝道:“魔头,立即把人放下来!否则——”   话音未落,只见白衣人唇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紧跟着手一松,怀里昏迷的青年当即从高空往下急速坠落。 第100章   昏迷不醒的青年如断了线的风筝从高空坠落。   春雨阁那位林师兄大叫一声不好, 御剑飞向青年要接人。   不过他还未飞到一半,一道虚影已经迅疾如仙灵鬼魅般靠近,赶在了他之前将青年稳稳揽入怀中。   林师兄御剑停在半空, 和下方的伙伴看着同样悬停在空中的虚影以及青年。   “这是……”   林师兄惊讶地看着那道半透明的虚影,“清鸿剑尊的法相!”   春雨阁和玄武派两方弟子齐齐发出一阵抽气声。   “剑尊不是不能出山?怎么……”   林师兄缓缓降落回到同伴当中, 道:“如果只是法相,应当并无大碍?”   方才赶去通禀的玄武派祁师妹惊叹出声:“清鸿剑尊已经几百年未曾出山, 没想到为了救徒弟, 居然派了法相出来。”   林师兄摇摇头:“这法相撑不了多久,毕竟不是实体。”   空中,清鸿剑尊的虚影双手打横抱着昏睡的聂更阑,垂眸凝视几息。   蓦地,原本意识全无的青年骤然睁开双目, 暗沉的眸光对上虚影的视线。   聂更阑唇角勾起, 下一刻忽然推开虚影,急速御剑飞向对面半空的白衣人。   下方的修士正议论纷纷, 见此情景皆大惊失色,“聂道友这是要做什么!”   “快停下, 危险!”   停留在原地的虚影面色一凛。   瞬息间, 聂更阑已经飞扑入白衣人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脖颈。   白衣人顿时被扑了个满怀。   漆黑的双眸第一次浮现惊愕, 接着怔怔抬眼瞥向对面的虚影。   林师兄、祁师妹等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聂道友不是被白衣人强迫的么?怎么如今看来,居然像是投怀送抱?”   “之前就隐隐听说他替那白衣魔头说话, 没想到真的同那魔头勾结在了一起!”   “他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着, 居然与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下方群情激愤时,祁师妹这时叫道:“你们看!”   众人齐齐抬头往上看去。   聂更阑双手亲昵地环着白衣人脖颈,唇轻轻擦过他冰凉的肌肤, 若有似无暧昧轻蹭。   白衣人呼吸一滞,似乎在极力隐忍:“放开,回去。”   聂更阑却勾唇笑了起来,放开他脖颈遥遥回头,目光阴冷扫向那边的虚影。   清鸿剑尊的身影透明九分,眼下只有一分影子在隔空凝视着他。   聂更阑分明瞧见他漆眸中的冷然和幽深,又是一勾唇,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白衣人,双手依旧环着对方,唇渐渐贴向他。   看样子竟是要吻白衣人。   下方早已骂声一片。   “简直世风日下!”   “他可是灵音宗的弟子,名震四方的清鸿剑尊的首徒!居然当着自己师尊的面同魔头亲热,真是大逆不道!枉为名门正派弟子!”   “亏得剑尊还在拜师大典上这般维护他!”   “呸!不要脸!恬不知耻!”   上空,聂更阑即将贴上白衣人冰凉的唇。   变故也在一刹那间发生。   虚影身形如鬼魅往青年和白衣人方向掠去。   而在一息间,白衣人怀里的青年也有了动作。   “呃!”白衣人忽然闷哼一声,低头看向胸口。   不知何时,一柄匕首已经刺进自己胸膛。   白衣人愕然对上青年的眼睛。   后者唇齿轻启,唇边勾起笑意,似乎正用口型对他说着什么。   白衣人刹那间睁大眼睛。   下一瞬,聂更阑腰间发出一阵亮芒。   下方众人眼睁睁看着白衣人忽然狠狠推开青年,化作一道流光飞往南边的天空。   瞧见这一变故,皆是一惊。   他们万万没料到,清鸿剑尊的首徒聂更阑居然使了“美人计”勾走魔头注意力给了他一击。   修士们面面相觑之余,林师兄立即大叫:“魔头一再受伤,眼下必然寡不敌众,我们立刻追!”   于是,他们留下方才的祁师妹,迅疾御剑往南边而去。   祁师妹早已通知了灵音宗,这会儿等着宗门的人赶来告知方才的情况。   不一会儿,元千修带着紫业、玄芜两位真君以及几个长老和弟子匆匆赶来。   恰好便看到聂更阑虚弱得再次眼前一黑,正在从坠落高空。   清鸿剑尊的法相虚影风驰电掣将人接住把人抱在怀中,登时飞向灵音宗。   “剑尊!”紫业真君朝着那道虚影和昏迷的青年叫了一声。   元千修道:“他法相撑不住多长时间,先让他们回去吧。”   说罢,他看向还在原地候着的祁师妹,“这位道友,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说白衣人在杳鹤城出没,魔头人呢?”   祁师妹拱手道:“元宗主,各位前辈,你们有所不知,方才我们在荒郊野外发现清鸿剑尊的首徒被那白衣人胁迫羞辱……”   众人在祁师妹述说下,神色渐渐变得莫测。   祁师妹亦是神情复杂,似是揶揄又像是嘲讽,说完后,朝着众人又行了一礼,“诸位前辈,弟子这便同和师兄弟姐妹去追那白衣人,他如今受伤,正是好时机。”   众人看着这名玄武派的弟子御剑消失在杳鹤城南边的天际。   元千修一抬手,指着她离开的方向嚷道,“哎,不是,你们说这小道友是什么表情,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们?”   玄芜真君:“宗主,你还是接受现实吧。”   紫业真君:“不出两日,讽刺聂更阑以美色勾引魔头才得以给对方一击的笑柄就会传遍整个流月大陆。”   玄芜真君:“他此前在凡界本就是小倌,这下恐怕是有口难辩了。”   紫业真君:“此弟子果真是桀骜难驯,心思难以捉摸。先前将我徒儿聂云斟斩去一臂一腿,之后又数次伤人,这下还……”   元千修扬了扬手,“别说了,你一说,我脑袋又疼了。”   说着,他一摆手,想起方才的情形,又道:“不对啊,清鸿把他徒弟就这么抱回去了?”   这个姿势,很不对劲啊!   难道正常吗?   玄芜真君:“不管对不对,宗主,您是不是该派弟子协助春雨阁和玄武派追踪白衣人?”   元千修一拍大腿,“确实,差点忘了正事。”   他看向身后几个长老和弟子,“白衣人受伤了,你们即刻协同其他两个友宗追上那白衣魔头!”   十几个长老和弟子立刻应声领命而去。   ……   清鸿剑尊的虚影挟着聂更飞向灵音宗,很快回到了玉髓峰。   北溟朔从方才起就不明白为何他哥的法相虚影飞了出去。眼下看到他抱着个人回来,倏然一惊。   “聂师弟?”北溟朔心惊,连忙跟着他们去了清风殿。   清鸿剑尊已经将虚影收回,把昏迷的青年抱回清风殿放到玉榻,喂他服下丹药,接着在他心口处徐徐注入灵力。   北溟朔子在一旁急得打转,“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是被谁所伤?”   清鸿剑尊不语,只是默默替玉榻上躺着的人输灵力。   须臾,输灵力的动作停止。   清鸿剑尊抬手轻轻替青年拭去唇角已经干涸的血迹。   北溟朔见状呆了呆。反应过来后,他语气酸酸的,忍不住道:“哥,你对这个徒弟比对我还好。”   “你们可是师徒!可也太过于亲密了,上次你在寒池竟还帮他……”   北溟朔话没说完,玉榻上的青年眼睫一抖,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清四周是何处,身旁之人是谁后,聂更阑神色阴沉,忽然捉起清鸿剑尊的手,慢慢收紧力道,勒紧了。   北溟朔吓了一跳,以为他在生气,连忙解释:“聂师弟,我哥不是故意的,他……”   聂更阑仿佛没看见北溟朔,冷笑一声直勾勾盯着沉默不语的清鸿剑尊。   接着,手按在腰间的罗刹金莲,将一股灵力注入。   罗刹金莲散发出一阵亮芒,紧跟着一道白影飞出来落在了玉榻上。   待看清眼前之人是谁,北溟朔吓了一跳,砰地一声跌坐在地。   “白、白衣人?”   “他怎么会在这儿!”   清鸿剑尊漆眸一凝,当即双手掐诀把玉髓峰上方的结界加固一层,以防白衣人的气息神魂为人所窥探。   瞬息后,他望向青年和白衣人。   后者胸膛依旧插着那把锋利的匕首,血水依旧不断从里洇出。   北溟朔瞪大眼睛,惊愕地来回看着这三人,“到底发生何事了,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聂更阑冷冷道,“怎么不把匕首拔了,想流血而亡?”   白衣人脸色苍白,终于将胸口的匕首“噗”地一声拔出,胸口顿时血流如注,鲜红血水四溅,“能消你心头怨恨,流多少血都无妨。”   “哈哈,”聂更阑闷声阴恻恻笑了起来,骤然倾身拉过白衣人的衣襟,迫使他胸膛贴上自己的,两人的面容近在咫尺,气息相交。   聂更阑淡色琉璃的瞳孔倒映出白衣人苍白的脸,手揪紧他衣襟,缓缓侧头望向身后的男人,语调幽冷森然。   “师尊,你来说说,徒儿是亲他,还是亲你呢?”   清鸿剑尊漆眸有暗沉的光芒一闪。   而正准备爬起来的北溟朔吓得一个激灵,屁股墩结结实实再次“嘭”地摔到了地上。   他惶然地来回看着青年和他哥以及白衣人,嘴巴张了又张,愣是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紧跟着,清鸿剑尊衣袖一拂,北溟朔被拂出了清风殿,殿门哐的一声瞬间紧闭。   北溟朔慌忙爬起来,想拼拍门,“哥,聂更阑,开门,你们要做什么!开门!”   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拍不到大门,一层法力高强的结界已经把他隔绝在外,不仅碰不到,连一丝动静也听不到。   大殿中。   聂更阑唇边勾起森冷弧度,“师尊为何不说话?”   “他如今受着伤,既然师尊不肯明示,徒儿只能把人带回洞府替他疗伤。”   说着,他一手揪着白衣人的衣襟,一手摩挲着对方的下颌,“既是疗伤,双修应当是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了。”   话音一落,聂更阑把白衣人从玉榻上拉起就要往外走。   白衣人却拽着他的手,迫使他停下来,“别胡闹。”   聂更阑回头,冷声开口:“胡闹?”   “我现在就可以昭告全宗门白衣人此刻藏身于玉髓峰,到那时,你就真的逃不了了。”   聂更阑视线扫向后方一言不发的清鸿剑尊,冷冷勾唇,带着受伤的白衣人往清风殿外飞了出去。   清鸿剑尊漆眸一凛。   青年居然穿过了自己方才设下的结界。   ……   聂更阑带着白衣人风驰电掣赶往他所住的洞府。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呼啸的风声。   聂更阑回头,看到清鸿剑尊神色清冷御风而来,当即加快速度。   一直守在清风殿外的北溟朔看到他们都往洞府方向飞,也着急忙慌御剑跟上。   他今日一定是眼花了,耳朵也出现了问题。   一向对他凶狠不耐烦的聂更阑,居然对他哥和白衣人露出了那种表情,虽然依旧凶巴巴,但他总觉得他们之间气氛极为怪异。   很快,北溟朔看到他们进了洞府,而聂更阑一进去便把白衣人往石床摁倒,整个人以一个极为亲密暧昧的姿势压在了白衣人身上。   “聂更阑!”   北溟朔大惊失色飞身要扑入山洞,却被清鸿剑尊再次扬手送了出去,人远远地弹开径直离了十多里远。   结界无声落下。   “哥!”   北溟朔一步也前进不得,着急地在原地跺脚来回打转!   石床上,聂更阑摁着胸口血流如注的白衣人,轻声细气道:“别怕,我这就同你双修疗伤。”   话落,俯身欲将唇贴上白衣人的唇。   完全不顾洞府内还伫立着另一个人。   清鸿剑尊的身形瞬间而至,一手擒在聂更阑腕间。   白衣人也在此时沉声开口:“你识海内的魔气肆虐,须得静心抵御魔气。”   聂更阑甩开清鸿剑尊的手,向白衣人倏然一勾唇,“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好?”   他看向站在石床边的男人,冷笑道:“师尊为何还不离开,难不成真要在此处观赏徒儿的活春宫?”   语毕,他不再多言,一手扯散了白衣人的衣襟。   眼看他张嘴要咬上白衣人胸口,眼角余光之中,清鸿剑尊瞬时化作流光没入白衣人体内。   “呃。”   石床上,白衣人躯体震颤一瞬,意识被完全淹没。   ——清鸿剑尊睁眼时,恰好感受到胸口处传来一阵细密的啃咬撕扯感。   他蹙眉,伸手抵在青年胸前。   聂更阑冷然挑眉,俯身低头在男人锁骨处又咬了一口,声音透着一丝喑哑,“师尊迫不及待上来,是不是肖想徒儿很久了?”   清鸿剑尊眉心微蹙,出声道:“克制,运转清心经。”   “清心经?”聂更阑压着清鸿剑尊,呼吸喷洒在他面容上,“徒儿不会。”   “我教你——”清鸿剑尊还未说完,锁骨处再次被狠狠啃咬一口,瞬时痛哼出声。   聂更阑松开尖利的犬齿,舌尖舔了舔唇,哑声道:“徒儿没法克制,师尊,帮帮我。”   言毕,他终于撤去了识海内魔气的压制。   早在天魔谷石殿中被九尾月影白狐威压激发的禁制渐渐浮出水面。   “魅生欢”无法掩盖揭过,只能被暂时压制。   清鸿剑尊顿时感到聂更阑喘息一声倒在自己身上。   透过薄薄的衣料,他立即察觉出青年浑身滚烫得惊人。   此时,聂更阑已经从他身上滑落,身体蜷缩成一团,面色潮红双目迷离。   而身旁恰好躺着一具温凉的身体。   聂更阑额头冒出细汗,渴望地抓住男人的腰,喉结不住浮动。   清鸿剑尊箍住他手腕,语调清冷,“怎么了?”   “师尊难道看不出吗?”聂更阑喘着气,“徒儿被种下狐族禁制魅生欢,本该在天魔谷就发作,被我硬生生压制着拖到现在。”   旋即,白衣人的记忆也传入清鸿剑尊脑海中。   果然如青年所说,他中了狐族的上古禁制诅咒,魅生欢。   原来,上次在寒池、以及之前在无间魔域多出来的那几次强烈的欢慰,都是出自这魅生欢的发作。   一只手扼住聂更阑的手腕。   清鸿剑尊沉声开口:“去寒池。”   聂更阑冷笑一声,拼着全身力气重新爬到他身上压着,“师尊又想用法阵和寒池压下魅生欢,再用手替我解决?”   “我偏不。”   说罢,他低头一口咬上清鸿剑尊胸膛,手不安分地探向那处厮磨。   清鸿剑尊漆眸霎时闪过暗芒,顷刻反转身体一个翻身把人压在在身下。   聂更阑眼睫已经被汗水沾湿,浑身滚烫难受,再也受不了,捧起清鸿剑尊的下颌堵住他冰凉的唇。   他亲一会儿,又放开一会儿,故作可怜地将气息喷在男人脸上,说:“师尊,我好难受。”   遂又重新吻上师尊的唇。   但他受制于魅生欢,浑身无力,反过来被清鸿剑尊攻城略地。   气息交缠间,他双腿不自觉勾缠上清鸿剑尊的腰。   又一次被亲得头脑发胀时,清鸿剑尊把喘不过气的人放开。   聂更阑扮完可怜这会儿又开始发狠,一手扯掉清鸿剑尊的衣袍……   他要反转身体把人反压回去,然而计谋并未能实施成功,清鸿剑尊已经牢牢把他桎梏在身下。   聂更阑眸光迷糊,不忘抓紧了男人还半挂在身上的衣袍,逞强着哂笑道:“师、师尊怎么还不来疼疼我。”   “徒儿受不住了……”   清鸿剑尊眼神一暗。   ……   意识漂浮之际,聂更阑听到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运转天地合璧。”   再次听到熟悉的提醒,聂更阑神思有一瞬的恍惚,于是默默在体内运行灵力。   月华如洗练。   直到清辉洒遍整个玉髓峰,青年始终精神奕奕勾缠流连着清鸿剑尊。   末了,还恶作剧般咬上男人的耳垂,哑声道:“师尊,这里热。”   “很热。”   清鸿剑尊于是连人掀起衣袍覆于两人身上,带着他飞出洞府。   一层结界落于在了他们身影上。   他本意是要到寒池,谁知路过天音树林时,怀里的人将他一扯。   二人顿时双双落于一棵参天巨树的粗壮枝杈上。   聂更阑依旧被清鸿剑尊压在枝杈间,抬手扶过他侧脸,“师尊果真很疼爱徒儿。”   林间夜色幽暗,寂静中,似有枝桠晃动声不断传来。   巨树的枝干不知何时有银丝静谧流淌而下。   ……   果然如玄芜真君所说,无须两日,甚至更快,第二日天光大亮时,聂更阑被白衣人强迫,之后在杳鹤城用美色勾得白衣人不设防一剑刺穿魔头胸膛的传言不胫而走。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讽刺清鸿剑尊新收的徒弟给他丢了脸,也丢了整个灵音宗的脸面。   还有人说,不愧是从凡界爬上来的小倌,生死的紧要关头,居然不是思索着如何制敌,而是打起自己老本行的主意,用起了合欢宗才用的那些厚颜无耻的招数。   总之,灵音宗和聂更阑本人皆被狠狠冷嘲热讽了一番。   但清鸿剑尊却是没人敢妄加嚼舌根的。   灵音宗里,执事堂很快出了新规,凡是有议论清鸿剑尊和聂更阑者,罚三百上品灵石。   受伤的独孤苍眠也从天境峰出来,逮着谁背后议论是非就往那弟子身上抽一剑,简直把剑当成了鞭子。   而从鬼域回来后就受伤的许田田,这会儿正在药峰休养疗伤。   使用乾坤舆图的损耗过大,他不得不待在小院寸步不出,听说在杳鹤城发生之事后,他惊疑不定从床上弹跳而起。   “哎哟。”   拉扯到伤口,他又吃痛摔躺了回去。   许田田惊异地来回扫视着床帐的帐顶。   他在鬼域分明看到是聂更阑主动投怀送抱,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他被强迫,还用了美人计给了白衣人一击?   那当时,他把自己推给白衣人又是何意?   恰在这时,青炎真君带着一个弟子进来给他送药。   “该吃药了,许师兄。”弟子放下药碗,搬了张凳子要给许田田喂药。   许田田被扶起靠坐在床头,边喝着师弟喂的汤药,边看向青炎真君,“师尊,后来,那白衣人追到了吗?”   青炎真君摇头,“不曾。”   “灵音宗、春雨阁以及玄武派皆有人追了上去,半途上还碰到了临雾宗和药宗弟子,但并未碰到白衣魔头的。他逃窜速度太快了。”   喂药的弟子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碰到白衣人受伤这么个绝佳机会,真是可惜了,听说在聂师兄伤他之前,魔头就已经受了伤了呢。”   说着,那弟子又道:“真君,近日大量出现修士身中魔蛊的事件,您说到底是白衣人,还是魔尊稹肆干的这事?”   许田田下意识回答:“是魔尊。”   青炎真君和那弟子双双看向他。   “呃,”许田田慌忙摆手,“不对,是、白衣魔头!一定是他给修士下的魔蛊!”   青炎真君皱起眉:“无论是谁,都是不可饶恕的魔头。”   “宗主已经命我加紧炼制能抵御魔蛊的丹药,真明,你喂完药过来炼丹房帮忙吧。”   “是,真君。”喂药的弟子应道。   许田田连忙叫住要出去的青炎真君,“师尊,弟子也要去炼丹房帮忙!”   青炎真君回头,再次皱眉:“你身体有恙,还是躺着休息较好。”   “我不管,弟子就要去帮忙!”许田田执意地大声说。   他眼下正心烦意乱,一个人待着只会不断猜想和聂更阑有关的事,结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清晰的结果。   ……   天光大亮时,聂更阑在枝杈上醒来。   一眼看到衣袍半掩在身上。   清鸿剑尊正搂着他,眸子阖着。   晨曦那会儿他要聂更阑搬到清风殿。   后者却发了脾气,手脚勾缠着他,强行命令他不准退出去。   “师尊什么都没告诉徒儿,却让徒儿搬到清风殿,是打算金屋藏娇么?”   清鸿剑尊顿时哑口无言。   看来,他还在生气。   聂更阑腿一勾,觑着清鸿剑尊垂下的眼眸,道:“师尊,我还未尽兴。”   “若师尊满足徒儿,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二。”   枝杈重新晃动时,下方的天音树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   “到底是谁!”   “在我头顶上晃了一夜,还有完没完了!” 第101章   从昨夜起, 天境峰秋悦居中的金铃声就一直没歇过。   独孤苍眠打坐疗伤时,隐隐约约只听得识海之外有铃声缥缈传来。初时他不以为意,还以为是自己对师弟的心思过于强烈, 产生了幻觉。   直到那铃声清晰地在耳旁持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竟然还未停歇。   独孤苍眠终终于睁开双目,目不转睛死死盯着那只放在桌上的铃铛。   自那日梵音铃第一次响起, 他便把铃铛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以便能第一时间得知铃铛的动静。   不曾想, 才短短不过一月, 那铃铛竟又响了起来。   恰恰好正是那青年回到宗门的当夜。   事实再也毋庸置疑。   独孤苍眠五爪死死抠入身下的床榻,双目喷火,恨不能将那铃铛捏个粉碎。   然而他舍不得,那是师弟的东西。若是毁了,就再也得不到师弟的任何物件。   独孤苍眠强行压下怒火, 几经转折还是失败。片刻后, 他拿起那只铃铛飞出秋悦居,径直出了天境峰。   不消多时, 已经来到玉髓峰外。   一靠近,他便感知到玉髓峰的结界似乎加厚了一层, 除非修为高过峰头的主人, 否则外人绝无可能察觉里面一丝一毫的动静。   但梵音铃却不然。   许是察觉和主人的距离拉近,铃铛震颤得越发剧烈, 铃声瞬间大作。   独孤苍眠捏着那只铃铛,听着刺耳的铃声不断传来, 默默伫立在飞剑上。   足足站了三个时辰。   那铃声便一直响了两个时辰。   直到启明星渐渐浮现于天边。   独孤苍眠睁开双眼, 发髻上已经沾满冷霜。   而梵音铃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竟然足足响了一整夜。   独孤苍眠怒火中烧,带着铃铛骤然返回天境峰。   直到天光渐明, 那铃铛才终于趋于平静。   恰在这时,宗主元千修在通灵世界发出公告,下令让全宗门不得妄加议论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如有违者,重罚。   巳时之后,独孤苍眠给弟子上课,神情阴沉地到了演武场,还未走近便远远听到有弟子在低声议论。   “……给剑尊和宗门丢光了脸面,敢做还不让人说,用小倌那一套做派……真是奇耻大辱……剑尊收他为徒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独孤苍眠本就怒意冲天,闻言直接提剑冲过去,以剑为鞭朝那弟子狠狠一甩。   “啊!”阵阵惨叫声顿时在天境峰上方响起。   “真君,弟子再也不敢了,真君手下留情!”   “真君饶命!”   那弟子又是哭又是求饶,被抽得浑身血淋淋。   若不是最后元千修和其他真君及时赶来,恐怕这名弟子就要神魂受创半年卧床半年不起了。   ……   不多时,灵音宗山脚下,一队家仆抬着六个箱子天材地宝下了飞舟,向守山弟子通禀要送东西给聂家庄的大少爷和二少爷。   很快,就要执事堂的弟子将其中四个箱子送往玉髓峰,剩余两个,直接去了紫业真君的玄音峰。   “聂道友,这是令尊从聂家庄派人送来的东西,还请过目查收。”   聂云斟疗伤已经快一个月,如今走路还是有点跛,一瘸一颤来到院门外,看到面前放着的两个漆红大箱子,朝执事堂弟子拱手:“多谢。”   执事堂弟子离开后,聂云斟要把箱子搬进院子,却听到有两个路过的杂役弟子在议论什么。   “听说聂家庄这次送来的东西,有四箱都去了玉髓峰,哎,不是说聂更阑已经被赶出聂家了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不忍心吧,毕竟是亲儿子呢。”   “别太天真了,肯定是看到赶走的儿子拜了清鸿剑尊为师,这是要挽回人家呢,这一家子真是一言难尽……”   那两个议论的弟子走远后,聂云斟慢慢攥紧双拳。   “嘭!”   他一拳砸在木箱上,手背顿时被木屑嵌入刺伤,渗出鲜红血液。   “嘭!”   聂云斟怒容满面,又是一脚狠狠踹向那箱子。   “啪嗒。”   箱子翻倒滚落,咔哒一声弹开,里面旋即飞出一张传音符。   符篆漂浮至空中,传来聂重远语重心长的吩咐:“斟儿,你同更阑毕竟是兄弟,日后同他打好关系,明白么?”   “哈!”   聂云斟冷笑一声,又是一脚踹向翻倒的箱子。   “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随后怒不可遏砰地一声关上门,闭门开始修炼。   ***   巳时过后,天音树林中已经鸣蹄阵阵,灵兽时不时在巨树下走过。   相连的两道身影依旧在树杈上。   在天音树不断的大骂中,晃动声终于渐渐歇止。   青年喘息着,手摁在清鸿腰间,低低出声:“师尊不是命我定要好好修习太初剑法,如今我已经练成功,还在实战中使出了这套剑法。”   “师尊想不想检查成果?”   清鸿剑尊撩开他一缕濡湿的发丝别到耳后:“好。”   清晨的太阳从树林的缝隙中洒下斑斑点点的光芒。   枝杈晃了晃,聂更阑□□要从树上飞下,被清鸿剑尊及时攫住了手腕。   “去哪。”   聂更阑回眸,淡色琉璃的眸子映入一丝日光,唇角勾了勾,“师尊不是要看徒儿展示太初剑法?”   清鸿剑尊目光在他裸.露的身体逡巡一回,清冷神色难得浮现一丝松动,“穿好衣服。”   聂更阑哑声道,“师尊若是肯抱我回洞府,就依师尊的。”   “回清风殿。”话音未落,结界中的清鸿剑尊已经出手如电把人揽入怀中。   聂更阑把手箍住在他腰间,冷笑出声,“在师尊想清楚如何告诉我事情真相前,我是不会搬的。”   清鸿剑尊眼看怀里的人要挣扎着往下坠落,手还不安分在他身上四处点火,只得低低喘一口气,带他飞回了洞府。   罩在两人身上的结界也随之移动。   洞府后方有一汪池水,可用于泡汤沐浴。   聂更阑被放入池中时溅起了一层水花。   他勾唇,似笑非笑道:“是白衣人的记忆告诉你,我事后须得清洁身体?”   清鸿剑尊垂眸定定看着他。   “不如这样,徒儿替师尊清洗?”聂更阑忽然欺身上前把人按到池壁边,目光直勾勾盯着相贴的人。   清鸿剑尊淡声道:“别闹。”   “我想看你的太初剑练得如何了。”   聂更阑却忽然背过身体,神色疲倦地靠倒在池中,任由身体浸泡沉浮。   “师尊,徒儿累了,腰酸腿软浑身无力,不若明日再检查,反正也早就过了三日期限,不急于这一时。”   清鸿剑尊垂眸望着池中恣意悠闲泡着的青年。   水线蔓延过他胸膛前,白如新雪的肌肤上,到处是昨夜留下的暧昧痕迹。   昨夜,清鸿剑尊留下这些痕迹时,他一个劲叫着疼。   思及此,清鸿剑尊身形破开水波徐徐来到青年面前,拿出清凉的灵药开始在在些暗红痕迹上轻轻涂抹。   肤白如雪的手腕蓦地擒住他的手腕,聂更阑语调懒洋洋传来,“师尊这是在做什么?”   “看来师尊没有经验,该涂药的,是这一处。”   说着,他从水中哗啦一声抬起腿,“白衣人当初可是好好替徒儿上了药,冰冰凉凉极为舒适——”   清鸿剑尊视线触及那处,漆眸暗了暗,不等青年说完,池中又是一阵巨大水花响起。   等聂更阑反应过来,腿已经被布满青筋的手擒住。   瞥见清鸿剑尊暗沉的眸子,聂更阑勾唇一笑,“师尊竟如此心急?”   “骗你的,不疼。”   说罢,他骤然从池中飞身而起落到地面,衣袍也顺势翩然落到身上,飞剑也同时落到手中。   山洞内瞬时划过无数剑影和剑气,层层激荡,连带着池中的水波和清鸿剑尊的发丝也被剑气吹拂飘动。   太初剑法精简至极,讲究人剑合一,大巧不工。剑招看似简朴,但剑意却是极难领悟。   幸而聂更阑有修习心源剑法的基础,在人生阅历每个阶段中也有自己的领悟,因此那日从清风殿冲出来去了天音树林,在半个时辰内领悟了剑诀的所有深意。   也因而在之后天魔谷的交战中,他初步使出了太初剑法,虽然生涩不熟练,但还是迈出了第一步。   不过因为修为限制,再加上他体内存在狐族禁制,被拥有涂山衡枝妖丹的魔尊稹肆压了一头,因此太初剑法并未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眼下在山洞内,他已经能行云流水把太初剑一一展示出来。   一团白练似的剑光将青年团团围住。   修为不及他的,根本看不清剑光里的剑招路数,若他修为一路上升,到后面,即便是同一修为等级恐怕也看不清他招式中的千般变化。   很快,山洞中的白练光影在动中闪挪跳跃到处留下剑影划痕,最后在池水旁收剑,缓缓吐出一口气。   聂更阑眸子一如方才幽深,面上似笑非笑,重新沉入水中缓缓来到男人面前,“师尊,我这套太初剑法使得如何?”   清鸿剑尊漆眸盯着青年昳丽的面容,眼前一会儿闪过他舞剑时在剑影中频频回眸对自己勾唇的模样,一会儿又闪过他方才在池水里抬起腿时的光景。   聂更阑似是真的在等评价,目光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   “哗啦。”   清鸿剑尊出手如电,骤然将他拽到自己怀里,声音哑了几分,“先清洗,上药。”   聂更阑扬起眉,瞬时大刺刺靠在他宽阔的胸膛间,摆出一副任人采撷的姿态。   清鸿剑尊垂下目光。   水声很快传来。   清洗完毕,他把人抱到石床上。   在聂更阑注视下,又细致地上了药。   将这一切做完,聂更阑忽然轻笑一声,双手抱住男人坚实的腰身。   清鸿剑尊能感受到胸口传来震颤。   “是不是白衣人做过的,师尊也定要做到?”   似是猜到他又要一言不发,青年抬起头伸手攀附于他面颊描摹着锋利的轮廓,神色透着一阵揶揄。   见清鸿剑尊不语,聂更阑唇角弧度渐渐扩大,声音沉沉问道:“白衣人的伤势可有好转?”   清鸿剑尊抓住那只作乱的手,终于出声,“在我体内神魂融合,再双修几日便可痊愈。”   语毕,他又淡淡道,“他不过是我一个分身,你……”   聂更阑眸色幽深暗沉,终于扯起一抹笑,“师尊终于承认自己吃醋了?”   ***   清鸿剑尊从洞府中出来后,一步步踏着四周的石径和奇花异草往清风殿方向而去。   玉髓峰四时景致千百年不变,他头一次对已经看过无数遍早已腻烦的景色产生了兴致。   路过天音树林时,清鸿剑尊才慢慢察觉,若是身边多一个人一同漫步,想来也不错。   但如今时机还未到。   在他走出天音树林时,白霄神鹤和众多灵兽纷纷从掩映的灵植花丛中探出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剑尊可好久没来过天音树林了。”   “而且还一路用走的呢,这是在散步?”   “剑尊心情是不是很不错?”   “应该也不算坏吧,否则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在林中漫步?”   白霄神鹤踏着一路的灵植来到那颗参天大树旁,叫道:“喂,天音,你看到了没,剑尊居然到林子里来了,喂喂,你还好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天音树被吵醒,恼怒地拂起一团枝叶砸在神鹤背上,“别吵吵,昨夜也不知道是谁一整晚在我身上东摇西晃,害得老子根本睡不着,要是让我知道,一定把它揪出来绑在树干上示众三天三夜!”   ……   北溟朔在结界外守了一整晚,晨霜晚露落了满身,在他发髻染上白霜。   这会儿,终于看到清鸿剑尊走出天音树林,顿时弹跳起来奔了过去,一边拍掉落在身上的树叶。   “哥!”   “你昨夜一直在聂更阑的洞府,你们……”   北溟朔说到此处,话头戛然而止。   他问不问结果不都一样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昨日聂更阑那样说了之后,他哥又待了一整夜。洞府里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清鸿剑尊淡声开口:“日后,不得再对他妄言。”   北溟朔身体一颤,小心翼翼看着他,“哥?”   “该不会,你们真的……”   “我以后是不是,该称他为嫂子了?”   清鸿剑尊听到这个称呼,眉心蹙了蹙,很快又抚平。   一时间竟是没有反驳。   北溟朔猛地眨了眨眼睛,磕磕巴巴地说:“真、真成嫂子了啊。”   清鸿剑尊道:“他如今算是勉强接受我,时机还未到。”   北溟朔彻底呆住了。   而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低声吼道:“哥!当初在无间魔域和白衣人双修的,不会就是聂更阑吧?!”   见他哥沉默,北溟朔后退一步,终于醒悟过来。   怪不得当初他哥那般震惊,原来他早就知晓同白衣人双修的是聂更阑。   北溟朔瞠目结舌望着面前神色淡然的男人。   一时间,不知道是失去的觊觎已久的美人成了他嫂子比较震惊,还是听到他哥的话比较震惊。   什么叫“他如今算是勉强接受我”?   他哥一向是孤高的雪巅之花,冷傲性烈,呃,虽然这几百年来性子已经淡然不少,但他何曾见过他如此卑微?   “哥,”北溟朔努了努嘴,有一丝不甘心,更多的是愤愤,“你把我的美人师弟抢走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拿不下他,什么叫勉强接受了你?”   清鸿剑尊却以警告的口吻淡淡对他道:“不想被扒皮抽筋就滚回去疗伤。”   说罢,大步往清风殿走去。   北溟朔愤而追了上去:“你对他这么好,对我还却是这么狠心毒舌,我醋了!”   “还有,我们到底还要疗伤多久啊,我待在这玉髓峰头顶都快长出蘑菇了!”   他的美人忽然间成了自己的嫂子,任谁受得了!   他不想待在这玉髓峰了!   清鸿剑尊骤然停下脚步:“船到桥头自然直。”   ……   北溟朔看着他哥的身影渐渐掩埋在高大的花丛灵植间,愤愤地踩了两脚地面的花泥。   他想去洞府找聂更阑,可记起他哥警告的话,想起双方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只能愤愤作罢。   而此时,在洞府中。   聂更阑练了二十遍太初剑法后,缓缓收剑吐息,重新坐于石床上打坐修炼。   有双修加持,再加之梦莲妙法在梦中运转,他从昨夜到现在灵力一直处于激荡澎湃的状态中。   不修炼简直白费了大好机会。   于是乎,他在洞府寸步未出,一刻不停地修炼度过了整日的时光。   不仅不疲累,反而一扫昨夜双修带来的倦怠,越发精神奕奕。   待到月华初上,冷辉笼罩整个玉髓峰时,洞府中悄然飞出一道身影,无声掠向了清风殿。   殿内撤去了东海银珠,只余一盏豆大的灯烛燃着。   伴随着一阵风呼啸钻入殿内,那盏灯烛的焰火摇摆不定,随即噗地熄灭了。   玉榻上打坐的清鸿剑尊似是没料到亲手布下的结界会如此不堪一击,待到一双手掐上自己腰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已经被扑倒在玉榻上。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喉间,在黑暗中,又贴着他脖颈缓缓移至他面颊两侧。   青年低沉暗哑的嗓音传来,“我不来,师尊就不知道来找徒儿吗?”   清鸿剑尊感受到那处被他坏心眼地压着,手不由擒住他手腕,“先下来。”   聂更阑低笑一声,“师尊分明醋劲颇大,却又不主动。”   “此前师尊还承诺过,若是徒儿练成了太初剑法,就告知我丘宿鱼之事。”   清鸿剑尊自然记得。   不过,不是像昨夜那般在他发情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告知。   清鸿剑尊擒住另一只在他身上作乱的手,沉声道:“你发·情期结束,清醒了?”   不怪乎他这般问。   青年的体温透过布料传到他身上,虽然不比昨夜烫得惊人,但也没正常到哪里。   尤其是他方才还压在自己那处刻意摩·挲着。   “师尊为何这般问?”黑暗中,聂更阑在他耳边喘着气,“我清醒与否,师尊不都要遵守承诺么?”   清鸿剑尊微叹,“你早已猜到,何须我再特意告知?”   “丘宿鱼确实是我的分神。”   “当初他所做之事,我一概不知,直到在无间魔域,你们……”   清鸿剑尊说到这,忽然被聂更阑挣脱出双手。   后者重新摁在他腰部和大月退处,“在无间魔域时师尊便已经知道我同白衣人的事。”   “莫非,我们每一次双修,师尊都能感应到?”   “嗯。”   聂更阑在黑暗中缓缓翘起唇角,露出个似是而非的笑。   “看来师尊拈酸吃醋久矣。”   “不过今夜徒儿前来并非询问丘宿鱼之事,而是同师尊双修,替白衣人疗伤——”   “唔。”   聂更阑才说完,身体已经被悬空翻转压在玉榻上,喉间传出一声惊呼。   金丹期的修为已经能在黑暗中视物。   他能勉强窥见,摁着自己的师尊面容冷清,双眸漆黑如寒星凝视自己。   “师尊又醋了?”   聂更阑笑意更深,手轻轻扶过身下的玉榻,语调抑扬顿挫道:“这玉榻,莫非同无间魔域的那张一样?”   “我和他把那张玉榻弄月庄了不知多少次,上面有我们的汗水,还有……”   不等他说完,唇已经被重重封住,唇.舌和空气皆失。   滚燙热意一重又一重袭来,把他裹挟在惊涛骇浪中厮.磨了整整三日。   直到第四日,聂更阑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累得睡了过去又反复醒转,如此循环无数次,沉沦在欲.海中不得进退。   即便有天地合璧功法和梦莲妙法一直在运转,他也终究是累得无法再维持,疲软得只能挂在师尊身上。   到后来他实在受不住,声音破碎着开口示弱,“师尊,够、够了。”   “不够。”   清鸿剑尊动作未停。   “不是说伤势须得尽快恢复?”   聂更阑咬牙,汗水已经将眼皮和眼睫沾湿了数次,沉怒道,“我睁不开眼了……”   然后,他记不清第几次被清鸿剑尊提起去了汤池中,继续修炼天地合璧功法。   不知道第几次睡过去后,聂更阑又一次精神奕奕醒来,梦莲妙法能使他在梦中也依旧能运转灵力修炼。   而清鸿剑尊眸色淡然,神采奕奕,似乎是在等他。   见他醒来,又一次把人拉到怀里。   聂更阑望着身下的池水,目光数次明灭暗沉。   他竟又再次同师尊相拥睡了过去。   恼怒自己没用的同时,他发狠一般把人扯出去,企图占山为王。   可清鸿剑尊根本不给他机会,轻而易举将他压在身下,语气极为云淡风轻:“继续,运转天地合璧。”   池水再次剧烈搅长达数个时辰后,聂更阑终于忍无可忍,闷哼出声一口咬住男人下颌,“虞肃秋!”   “够了!”   他不过是随意撩拨了几句,何至于醋意这般大?   却见清鸿剑尊吻去他额间的细汗,终于俯身将他从水里捞了起来,“时辰已到。”   说话间,玉髓峰上方开始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雷电交加。   昭示着此处马上有人要渡雷劫了。 第102章   通灵世界中, 弟子们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是谁在渡劫?”   “似乎是金丹期的渡劫,也不知道是师兄师姐还是师弟师妹,羡慕死了。”   “看啊, 这劫雷威势挺大的,雷云都比一般渡劫的云颜色要深呢。”   “哎, 有人说是玉髓峰上方的劫云,难不成是清鸿剑尊新收的那位渡劫了?”   “呵呵, 他才让宗门名声扫地, 也给清鸿剑尊丢了脸面,渡劫有什么好惊讶的,说不定回头打不过魔头到时候又使出美人计那一套,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这名弟子言论一出,通灵世界立刻弹出提示警告, 扣掉他十块上品灵石。   那弟子顿时抱头嚎叫:“不是吧?不是说罚三上品灵石吗?我没这么多灵石啊!”   ……   而在药峰养伤的许田田听到远方传来的雷电动静后, 又扫了眼通灵世界众弟子的发言,神色恹恹回到屋内躺到了床上。   没一会儿, 之前给他喂药的小弟子又来了,“许师兄, 该吃药啦!”   “咦, 你怎么自己起来了,小心牵扯到伤口呀。”   许田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真明师弟,我可以自己吃药, 你去忙吧。”   小弟子道:“好的, 那师兄待会儿还要到炼丹房帮忙真君炼制丹药吗?”   “不去了,你就同师尊说,我今日浑身无力想躺着休息, ”许田田没精打采地说,“对了真明,你能否帮我个忙?”   “许师兄,你尽管说,只要不是什么难事我都可以帮忙的。”   许田田看了眼屋子外,听着天空一阵又一阵清晰的雷劫,鬼鬼祟祟地朝他招手,“你、你能不能替我盯着点玉髓峰,打听一下聂更阑何时出来?”   真明师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师兄,你同聂师兄关系不是很好吗,怎么不亲自去找他?”   ……   玉髓峰上方的紫云雷劫浓厚,声势汹汹的雷劫在一炷香后终于缓缓止息。   同之前一样,聂更阑照旧被劈得浑身焦黑,但他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升到了金丹期大圆满。   只差一个小境界,就能晋升元婴期。   聂更阑渡劫选在了天音树林附近的一处平坦的山崖峭石旁。   雷劫结束,他神魂受创,正打算打坐调息时,却见不远处一直伫立无声凝视自己的身影,于是身体忽然一个软倒。   那道身影果然在瞬息间掠至眼前,把他揽入怀里。   一只手摁着他肩背,另一只手迅速给他服下疗伤的固元丹。   聂更阑于是顺势靠入清鸿剑尊怀里,脑袋不轻不重蹭了蹭他胸口。   清鸿剑尊想起双修时青年总是这般“无意地恶作剧”,于是以手固定住他脑袋,“别乱动。”   聂更阑没骨头似的缩在他怀里,用半死不活的语气道:“我才成功渡了雷劫,师尊就不能对我温和些吗?”   北溟朔这会儿也赶过来了,吵吵嚷嚷询问:“师弟你怎么样了,没事吧?我这里有极品丹药,都给你——”   一拐过岩石群,他蓦地看到聂更阑被他哥抱在怀里,还听到他用那种软绵绵示弱的语调对他哥说话,顿时掩面泣逃。   该死,凶巴巴的美人何曾用过这种语气对他说话?若是他肯用这种小招数勾他,他就是死也值了!   在清鸿剑尊冷眼扫过来时,北溟朔已经悲愤地化为龙形飞往了寒池。   清鸿剑尊垂下眸子,把青年顺势拦腰抱起,欲御风飞往清风殿。   青年却一只手搂攀上他脖颈,在他耳旁吐息,“师尊,徒儿才渡了雷劫,受不得风吹和颠簸,看来师尊只能抱着徒儿走了。”   清鸿剑尊视线落在他面容上,一言不发抱着他穿花拂柳往清风殿走去。   这一路原本极为漫长,穿过长长的岩石群,飞瀑,沿着天音树林边缘绕,最后经过寒池,还要再经过好几片小园子。之后,又是长长的一段路。   清鸿剑尊双臂稳稳抱着聂更阑,手不曾松动一分。   起初,怀里的人还能分出心思时不时捣乱,不是故意使坏捏一下这儿,就是用牙齿磨一会儿那。   清鸿剑尊无动于衷。   后来聂更阑实在撑不不住,不知何时缩在他怀里睡着了。   陷入梦里时还忽然想到,应该让他抱自己回洞府才对,可已经来不及言说。   ……   两日后,聂更阑劫雷落下的伤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他在玉榻醒来时,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清鸿剑尊静坐入定的身影,殿内香炉里燃着的,是冷清的天音骨香。   聂更阑想下榻,但眼珠子转了转,随即唇边便溢出一丝呻吟。   果不其然,清鸿剑尊瞬间睁眼,下一瞬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醒了。”   聂更阑伸了伸小臂,故作吃痛地颤了颤,声音也是哑的,“师尊,疼。”   清鸿剑尊双手穿过他腋下,把他揽入怀里坐于榻上,再拿出一粒固元丹喂到他嘴边。   聂更阑张嘴,舔走那颗丹药。   舌尖还不经意扫了扫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指。   清鸿剑尊指尖颤了颤,低眸看去,只见上头残留着不知名的透明银丝。   再抬眼望向怀里的人,青年已经若无其事吞了丹药,虚弱地闭了闭眼。   “师尊,徒儿已经好多了,能自己回去。”   说着,挣开清鸿剑尊的手欲摇摇晃晃起身。   但脚下一个打摆眼看又要跌倒,再次被清鸿剑尊扶住腰搂着坐回膝上。   “这两日,住在清风殿。”   聂更阑却仰头看向他,神色淡漠道,“师尊,徒儿没有理由留在清风殿。”   他挣开男人,踉跄起身,眉间紧锁,召出了飞剑要离开。   谁知身后有风掠过,清鸿剑尊瞬息出现在他面前,一把将人从飞剑拽下揽在怀里,直接去了寒池。   “哗啦。”   两人没入寒池,激起一阵水花。   “这两日,同我一道在池中疗伤。”   魂玉柱上的金龙悄然掀开眼帘。   聂更阑抖了抖身体,往清鸿剑尊腿间坐了上去,“师尊,池水太冷了,徒儿受不住。”   清鸿剑尊皱了皱眉,“调息入定,静心。”   “呵,”聂更阑眉眼沉沉,“横竖这寒池淹不死我,徒儿在水里睡觉也能疗伤。”   说罢,他腿脚一勾缠上清鸿剑尊腰身,悠闲地躺在了水中。   聂更阑一头青丝松散漂浮于水面,肤如新雪,挂在男人身上活像是一张绮丽艳色的画卷。   清鸿剑尊奈何不了他,只能由着他去,末了,顺手他周身布下一道结界护住丹田,以免他真的被寒池水冻伤。   在魂玉柱上盘绕着的金龙:“……”   委实忍无可忍。   “我说,你们到底是来疗伤的,还是来谈情说爱的!”   ……   连续在寒池泡了两日,聂更阑此前在天魔谷受的伤以及雷劫落下的伤已然痊愈。   在这期间,有弟子抬了四个漆红的大箱子到玉髓峰,说是聂家庄送来的东西。   “聂庄主说聂师兄修炼辛劳,这些天材地宝赠给聂师兄以备不时之需使用。”   聂更阑脸色阴寒,冷声道:“你说,谁送的?”   “聂、聂庄主,”执事堂的弟子见他突然变脸,吓了一跳,“聂庄主给云斟师兄也送了呢。”   聂更阑目光阴沉扫向那几个箱子,忽然冷笑道:“我何德何能,敢收聂庄主如此厚礼?”   “不过他既然坚持要送,我也不好不收。”   弟子应了声,被他突变的气场震慑得脊背发凉,弱弱道:“师兄,那、那弟子就告退了。”说罢,立即御剑飞快地离开。   聂更阑阴晴不定地扫视那几个箱子,施了术法将这些东西带回洞府,一股脑扔到了洞府后方的一处小洞穴中。   才处理好事情,北溟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聂更阑,我哥让你过去清风殿找他,你马上过来一趟啊。”   聂更阑眉眼沉了沉,从洞府御剑离开去往清风殿。   一进殿内,北溟朔也在里头,见他进来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嫂子。”   那日在寒池,他哥和聂更阑居然当着他的面卿卿我我,任谁看了能受得住。事已至此,他注定得不到美人师弟,他们两个简直就是两情相愿,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打住。   北溟朔收回气愤的胡思乱想的思绪,不甘不愿地又叫了一声,“嫂子,恭喜了,你和我哥——”   话没说完,一道剑影从青年身上激射而出,一剑将他掀翻在地。   北溟朔哎哟一声,捂着摔疼的屁股滚了一圈,颤颤巍巍爬起来,“嫂子,你怎么——”   又是一道凛然剑气朝他头顶削了过来。   这回他鬓发两侧同时被削飞,两缕发丝飘飘然落于地面。   聂更阑眸如寒星,声音冷冽,“你叫我什么?”   “嫂……”子啊。   北溟朔第三声叫到一半,瞥见青年阴寒得如同地府阴司的神情,悻悻地闭上了嘴。   聂更阑见他打住了话头,扫向一旁的清鸿剑尊,手里剑光一闪,收件入鞘。   “再叫一句,下次头发不必留了。”   北溟朔凄凄惨惨捂着屁股看向静默不语的男人,“哥!”   “他欺负我!”   清鸿剑尊神色淡漠,直接略过北溟朔的控诉,对青年道:“他伤势已经痊愈,带他下山吧。”   说时,清鸿剑尊身上开始出现两重虚影。下一刻,一道白影自他体内迅疾闪出,瞬间落于聂更阑面前。   北溟朔气冲冲瞪着白衣人。   要不是这厮和聂更阑生米煮成熟饭,他哥也不会忽然铁树开花,一向冷淡孤高的人,居然……   北溟朔捂脸,那日寒池里聂更阑缠在他哥身上的情形,他是永远也忘不掉了。   聂更阑缓缓走上前,凝视白衣人一阵,道:“伤势痊愈了?”   “嗯,”白衣人颔首,“我须得借助你的罗刹金莲,离开灵音宗。”   聂更阑冷声嗤道:“当初你送我罗刹金莲时,没想到有一日也会用在自己身上吧。”   白衣人垂眸凝视他:“你执意带我回来……”   “这是在怪我?”聂更阑眯起眼睛,语气不善。   清鸿剑尊淡淡道:“莫要争执,带他下山吧。”   聂更阑眸色沉沉,脸说变就变,故作委屈地撇嘴,“师尊,徒儿并未与他争吵,只是不舍他离开罢了。”   说罢,他上前一步,缓缓靠近白衣人,在唇贴上去之间,他还扫了眼清鸿剑尊。   见他脸色果然黑了黑,唇角一勾,随即在白衣人面上印下一个吻。   北溟朔已经看呆了,瞠目结舌来回望着他们几个。   真…真会玩。   他哥居然也能接受?   不对,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这可是他自己的分神啊。   说是这么说,可是为何他哥目光冰冷得像是要吃人一般。   白衣人捉住聂更阑的手,迫使他站了回去,“好了,别闹。”   白衣人转身看向清鸿剑尊,“我走了。”   聂更阑觑着师尊眸色暗沉的神情,笑意渐深,自储物袋召唤出罗刹金莲。   霎时光芒大盛。   “进来。”他对白衣人低声说道。   白衣人眉心蹙起,似是对他语气中作怪似的逗弄颇为责备。   而后,他身形一闪,一道白光没入了罗刹金莲内。   聂更阑收好罗刹金莲,心情颇好地瞥见清鸿剑尊脸色愈发黑沉,语气揶揄道。   “师尊,徒儿这便把他送下山。”   说罢,他径自御剑离开。   等到青年身影消失在清风殿内,北溟朔终于磕磕巴巴地出声:“哥,你没事吧?”   凭他对他哥熟悉的程度来说,这会儿他眉峰聚拢唇线抿紧的状况,昭示着他哥此刻的心情并不好。   十分不好。   清鸿剑尊沉默不语,转身去了内殿。   北溟朔又被当成了空气忽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哥的背影消失在侧门,扬声问:“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不应该啊。   这不是他自己的分神吗?   ……   聂更阑御剑出了玉髓峰,一路往山下驶去。   很快,就经过了妙音湖那棵红晶树上方。   红晶树妖呼呼喝喝扬声道:“喂臭小子,好久不见了!”   聂更阑朝他挥了挥手,继续御剑往前飞。   倏而,他遥远的记忆投入一块石子,在湖面激起一片波纹。   灵音宗弟子大选第一轮比试,他被传送阵送到妙音湖,在阵法中,他当时就瞥见了一黑一白两道影子。   且还嗅到了一阵冷香。   聂更阑狐疑,瞥向系在腰间的罗刹金莲。   飞剑加速往前,一路来到了杳鹤城一处荒郊外。   ……   清鸿剑尊的弟子聂更阑成功晋升金丹期大圆满的消息在半日内传遍了整个宗门。   独孤苍眠更是在雷劫一开始时便如遭雷击,目光惊疑不定。   那小子一回来便渡了雷劫?   他不免便想到,梵音铃此前已经连续响了几日。   每一日,十二个时辰从未间歇。   玉髓峰上发生了何事,眼下已经一目了然。   “咔嚓!”   独孤苍眠已然从榻上飞身落地,一手将面前的茶杯捏了个粉碎。   屏风也随之轰然砸了四分五裂。   房门洞开,狂风掠过,独孤苍眠飞身出了秋悦居,往天境峰的演武场而去。   前来上课的弟子此时已经站满了演武场边缘,正叽叽喳喳议论着今晨玉髓峰有人渡劫之事。   独孤苍眠合体期的修为全数听在耳里,心烦气躁,恼怒渐生。   “唰!”   剑影闪过。   离他最近的一名弟子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手脚和肩部已经溅出了血花。   “啊!”   天境峰顿时传来一阵阵惊恐尖叫。   很快,宗主再次被惊动,急匆匆赶到了天境峰。   看着十几个被剑气削伤的弟子,青炎真君立即上去一一给他们服下回元丹,再加以输入灵力替其疗伤。   玄芜真君已经奏起琴音,一阵阵音符伴随着强大的灵力飘向独孤苍眠,渐渐使他发狂暴走的灵力缓和下来。   元千修气得在他面前踱来踱去,看着被削伤的弟子,指着独孤苍眠不住呵斥:“独孤啊独孤,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一次还能算是意外,可你三番五次……”   “我记得两年前,有一次你也是差点刺伤了聂更阑?前几日,你还以剑为鞭把一个弟子抽得下不了床,今日你居然又……”   元千修说不下去了,头疼地不住摆手,“先停止授课吧,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不得擅自出入天境峰!”   “青炎,你给他配个丹药,静心养气,压一压他那狂躁的性子。”   “是,宗主。”   ……   杳鹤城荒郊外,金莲一闪,白影飞身而出。   白衣人一落地,手腕忽然被人重重捏了捏。   聂更阑的气息已然在面颊拂过,“我初入灵音宗被传送阵送到妙音湖红晶树时,你是不是也在传送阵内?”   白衣人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搜寻记忆良久后,终于应声,“是。”   “是为了我?”聂更阑手在他肩胛骨处摩挲,声调忽然柔和了几分,“那么,另一道黑影又是谁?”   “该不会正是天魔谷的主人,魔尊稹肆?”   白衣人神色淡漠觑着他,几息后,抬脚要走,“我该离开了。”   聂更阑却狠狠揪住他衣领,唇骤然间贴上他的唇,试图撬开他唇齿。   因为恼怒,他气息不稳,连带着身形一歪,几乎要摔倒。   白衣人适时揽住他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阻止他亲吻的动作,“他会不悦。”   聂更阑恶狠狠道,“我被蒙在鼓里对一切都不知情,难道索要一点补偿也不该吗?”   白衣人顿时哑声,无奈由着他亲。   偏偏他一动舌尖,聂更阑很快软倒在他怀里,只能被动地让他主导。   眼看他越发气喘不过,白衣人于是将他面颊掰开,迫使他与自己拉开距离,淡声道:“好了。”   聂更阑手里揪着的白色衣袍从指缝中溜走。   白衣人身形已经脱离,“回去吧。”   “还有,你那个朋友似乎在跟踪你。”   聂更阑一怔。   随即看着白衣人御剑消失在杳鹤城的荒郊野外,很快,身影掩于层层浮云之后。   聂更阑敛眉,神色寒了寒。   他转身往回走了几步,扬声道:“出来吧。”   空气中瞬间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许田田撤掉了法宝灵息罩,显露出身形,忍着身上的伤痛怒气冲冲奔到青年面前。   “聂更阑。”   “你下山来这里干什么,方才和谁见了面?”   方才他躲在灵息罩里,只能感觉到聂更阑在结界里同谁说话,但看不见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聂更阑在他身上扫视一圈,不由蹙眉,“你受伤了?”   许田田一声高过一声吼道:“你别管!”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问题!”   “还有,你脸为什么这么红,你的嘴唇又是怎么回事?”   聂更阑心头狂跳了一拍。   他是发现了什么?   不过青年面上掩饰极好,几乎是一瞬间神色已经恢复如初,道:“你那日回宗门时受了伤?谁做的?”   许田田迟疑一瞬,故意恶狠狠咆哮:“明知故问!谁干的你难道不清楚吗?”   聂更阑瞳孔缩了缩,当场摇头否认:“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聂更阑一时无言,御剑起飞,“先回宗门吧。”   许田田见状恼怒,御剑追了上去,“你给我停下来!”   直到回到杳鹤城,进入灵音宗结界庇护范围,许田田终于忍不了一把拽着他从空中落到地面。   “没给我解释清楚就不能走!”   “你那日为何把我推给那杀人不眨眼的白衣魔头!”   “你明知道他才在我们面前杀了人!”   聂更阑自然没法解释。   他当时也是一时情急。   许田田若是落入魔尊稹肆手里,稹肆要挟他的筹码就会多一分。   那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信任白衣人,坚信他一定会护许田田周全。   眼下看来,白衣人也确实做到了。   沉默蔓延在两人中间。   许田田看着神色冷淡的聂更阑,越发怒气冲天,“你真不打算解释?”   “好,你好得很!”   说罢,许田田怒而拂袖离去。   聂更阑看着他消失在宗门方向的身影,过了一阵,也御剑离开。   他知道许田田或许会恼怒自己把他推向白衣人。但不知道许田田会这般敏锐。   方才,他似乎察觉出自己和白衣人关系有所不同。   聂更阑心绪纷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该如何面对许田田。   若是解释,必然会被追问。   可如今他自己也未曾得知事情全貌。再者,他也并不打算把朋友拖入这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聂更阑神色沉郁回到了玉髓峰。   以后要如何面对许田田,他尚不明了。   思绪飘远间,北溟朔的声音从天边传来,跟着人也飞到了他面前。   “嫂……不是,聂更阑,我哥让你去一趟清风殿。”   聂更阑扫他一眼,神色沉沉御剑离开。   北溟朔长呼出一口,“好险,差点就喊出来了。”   聂更阑徐徐步入清风殿,才迈过门槛,恰好听到殿内传来另一道陌生的声音。   清鸿剑尊正在与什么人说话。   听那声音,似乎还是个男子。   青年倏地冷笑一声慢慢走上前,阴恻恻出声:“我不在时,师尊背着徒儿在同谁说话?”   他转过一道屏风,眼前的情形骤然清晰。   清鸿剑尊面前悬着一面水镜,正在与对面的人说话。   “……独孤实在让我头疼,他暂时无法授课,这剑法课无人接替,我看啊,就由聂小道友——”   元千修说到一半,被水镜里青年阴冷的嗓音打断,戛然而止。   他目瞪口呆看着青年走到清鸿剑尊身边,一只手仿若无骨搭在了清鸿的胸口,还将原本系得齐整的衣襟也得散开几分。   “——暂代独孤授课吧”,元千修干巴巴地把最后几个字补充完整。   聂更阑来到自己师尊身边,因而也就恰好看到水镜里,宗主正长大嘴巴,惊慌失色地注视着他们二人。 第103章   水镜里, 聂更阑的手还揪着清鸿剑尊的衣襟,整个微微倾斜在他身上,姿态极为亲昵。   最让元千修惊异的, 莫过于清鸿的神色,平静坦然, 半分都未曾透露出排斥之色。   元千修嘴巴再次张大。   “清、清鸿,聂小道友……”   清鸿剑尊神情依旧平静, 似乎没打算做任何解释。   聂更阑却放开师尊的衣襟看向元千修, 神色略微透露着吃惊,行了个弟子礼,“弟子不知宗主在此处,失礼了。”   说着,手不紧不慢重新伸向清鸿剑尊的衣襟, 神情泰然地将之重新系好, 还顺手把他散落在肩头的发丝理到后面,“平日里都是弟子替师尊束发整理仪容, 弟子方才是遵循师嘱,还望宗主莫要见怪。”   元千修嘴巴张大得都能塞下两个鸭蛋了。   你当我傻吗?那衣襟分明就是你自己弄乱的。   端坐的清鸿剑尊这时感受到后腰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掐捏。   聂更阑的手从他肩背掐着, 一直来到腰部中间, 隔着衣料又重重捏了一把。   那是他在示意师尊开口说点什么。   清鸿剑尊淡声道:“别闹。”   聂更阑眸子暗沉:“师尊,弟子方才说的难道不对么?”   清鸿剑尊抬眸, 神色自若凝视他。   元千修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相处方式:“?”   你们在说什么,又在做什么?   我还在喘气, 我还没死啊?!   “咳咳!”   元千修觉得不能再往下细想, 连忙出声打断这二人,“既然聂小友刚好来了,我就再说一遍吧。聂小友, 独孤真君暂时停止了授剑课,因而我打算请你出面传授弟子们心源剑法,你意下如何?”   实际上聂更阑方才进殿时早已听到他同师尊说的话,此刻只是淡漠道:“弟子最近给宗门招了这么多嘲讽骂名,宗主却敢请我教授剑法?”   元千修咳了一声,“别的不说,你已经金丹大圆满,再进一步便是元婴,都能做个助教或者小长老了。再说,初入宗门的优异弟子譬如君杳然慕容证雪等人,不也早已开始协助真君教授弟子么?”   “如今魔头横行,整个流月大陆人心惶惶,正是非常时期。传授心源剑法迫在眉睫,总得让弟子们多一门自保的技艺不是?在独孤之前,授剑课的趋音真君已经云游外出,否则我也不会来麻烦你们,唉。”   说到这,他瞄一眼端坐静默的男人,“清鸿喜静,想必是不愿教那些弟子的。”   “还是说,聂小友愿意授课的话,不如就让弟子们到玉髓峰上课?”   才说完,水镜里的两人异口同声道:“不必。”   元千修诧异地扬眉。   清鸿剑尊感觉到,掐着腰间的那只手收紧了。   聂更阑神色淡然,终于答应了,“我教他们。”   “不过,不能在玉髓峰。”   元千修顿时大喜,“我早就盘算过了,这几日我便命人将玉髓峰二里外的一处荒峰开辟出来作为聂小友授剑课之处,如何?”   聂更阑眸色闪了闪,手再次在清鸿剑尊腰间掐了一把,面上却恭谨温顺神色如寻常弟子,“师尊同意的话,弟子必定任劳任怨,不负所托。”   清鸿剑尊宽袖下的手将那只作乱的手拢到自己掌心,握住,制止其继续作乱。   “此一事也算是一种历练,去吧。”   聂更阑嘴角笑容扩大,“是,徒儿谨遵师命。”   元千修狐疑盯着水镜里衣袖窸窸窣窣拂动的声响,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对面一探究竟。   这鬼动静到底是何意,他们是不是在背着他做什么?   怎么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元千修还未想清楚,只见清鸿剑尊已经挥手将水镜拂去。   “哎,我还没说完呢,清鸿——”   清风殿内,聂更阑一只手已经从清鸿剑尊掌心挣脱,似笑非笑同他对视。   清鸿剑尊一双漆眸黑沉沉望着他。   “师尊为何这般看着我?”   清鸿剑尊沉声道:“替我束发,整理仪容?”   “不是不行,明日起便过来替我束发吧。”   聂更阑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   五日后,玉髓峰二里外的一处小峰头已经被开辟整理出来,元千修将其命名为万音峰。   聂更阑一早便到了万音峰,在演武场等候弟子到来。   辰时将至,陆陆续续有弟子或乘坐仙鹤或御剑赶到了万音峰。   只是,当他们看清演武场上等候之人时,都目瞪口呆愣在了原地。   “怎么是聂更阑?”   “居然是他给我们上课?”   “宗主说是找了个小长老,没想到居然是那个小倌?他不是用美色勾引白衣魔头这才成功给了他一击么,都给宗门丢了这么大的脸,宗主居然让他授课?”   在一阵阵或轻视或鄙夷的议论声中,两道熟悉的身影也出现在视野里。   是许田田、聂云斟周炎以及汪淼淼等人。   许田田神情冷淡站到了一边。看到聂更阑出现在万音峰成了传授剑法的长老他自然震惊。不过也不愿意上前同他说话。   聂云斟等人就不一样了,冷嘲热讽依旧是熟悉的调调。   “哟,这不是让宗门和清鸿剑尊蒙羞的玉髓峰首徒吗?”   “大伙看看,我们之前可没说错,他那套凡界的小倌做派早就刻进了骨子里,以色侍人惯了,在流月大陆对魔头也使这套,没想到还真让他瞎猫撞上死耗子,赶巧了!”   “剑尊收了这么个恬不知耻又没用的徒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是不是后悔收了一个万人皆可骑的小倌为徒?”   周炎讥讽的声音传遍了演武场每个角落。   尽管听惯了这些闲言碎语,聂更阑拳头还是无声攥紧了,眸色阴沉情绪不可名状。   这次,没有一人站出来替聂更阑说话。   就连平日和他交好的许田田,这会儿也沉默的站在角落。众人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许田田也是因为□□魔头那事不齿与聂更阑为伍。   至于聂云斟,更没有开口。上次父亲把四箱天材地宝送往玉髓峰,居然比他平日的份额还多了两倍。每每想到这,聂云斟就止不住气血翻涌,恼怒异常。这段时日以来他都在刻苦修炼,不打算在口舌上过多起争执。他眼下伤势未愈,修为不如聂更阑,还不是时候轻举妄动。   周炎的讽刺让周遭弟子窃窃私语声渐大。   有弟子道:“我们不要他授剑课,不如一块去向宗主抗议,让宗门再换个人来。”   “就是,他也还只是个弟子,凭什么教我们剑课?”   “给宗门和剑尊丢了这么大的脸,他对得起剑尊对他的维护吗?”   聂更阑右手将手里的剑紧握,五指逐渐并拢。   眼看演武场上人声越发嘈杂,聂更阑忽然利剑出鞘,一道剑光扫向场外的一块巨石。   “嘭!”   石块炸裂的巨响惊得众弟子纷纷后退,惶然望向青年,场上的嘈杂声渐渐平息。   聂更阑冷声开口,冰冷的声音在演武场上空清晰响起:“我只教一个月,三十六式心源剑法授毕,这门课会正式结束。”   “不愿意学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不过,若是半年后弟子大比落选无法去往延龙秘境,我一概不负责。”   众人闻言,当即面露犹豫。   也有人忍不住大骂聂更阑,说他竟敢威胁他们。   还有人叫道:“咱们让宗主换一个长老来教咱们不就行了!别听他的吓唬之词!”   人群中开始变得纷乱吵闹,不少弟子纷纷往停剑坪涌去。   许田田冷眼看着这一切,一动不动。   恰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演武场那头传来。   “宗主若是能让真君长老授课,何至于会让聂更阑一个弟子担起这个职责?”   众人一怔,循着声音纷纷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明眸皓齿容色秀丽的少女缓缓朝演武场走了过来。   众人不由得低声议论:“是啊,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宗主怎么会无缘无故请一个弟子给我们授课?”   “听说最近各个真君宗主都各司其职,为抵御魔头做准备,确实分身乏术。”   “他是剑尊的首徒,剑法自然是超群的,让他来教也没什么不对。”   “话虽如此,但他让剑尊和宗门蒙羞,这事儿实在是奇耻大辱,他之前还替魔头说过话呢,怎么能让这种人教我们?”   角落里,神情冷淡的许田田看到来人,眼睛立时睁大了。   “盼娣?”   “许盼娣,你怎么来了!”   许田田看到熟悉的身影,蹬蹬蹬小跑来到少女面前,“你出关了?”   多日未见,许盼娣似是比之前出落得更为高挑,肤色也比白了不少。   “对,我出关了,升到了筑基期。”   说罢,她看向聂更阑笑盈盈眨了眨眼,“聂道友,他们不学,我跟你学!”   聂更阑看到来人,冷淡的神情稍缓。   许田田急了,扯了扯她衣角低声道:“盼娣,你别瞎掺和,聂更阑他如今有些问题——”   许盼娣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环视一圈演武场上的弟子,清亮的嗓门声声入耳:“诸位,聂更阑的谣言我不是不知道,可是这又如何呢?”   “从前我在凡界的小镇做工时,在私塾外偷听过夫子上课,他说过古时有个大臣在皇帝还没继位时就刺杀过他,可后来皇帝继位后却不计前嫌任用了那个先帝的大臣为相国。凡人都能有此胸襟,你们都是正儿八经的修仙之人,不会比一个凡人还眼界短浅吧?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更给宗门丢脸?”   弟子们被这一通说得哑口无言,来回看着聂更阑和许盼娣。   演武场上一时悄然无声,只有风呼呼吹拂掠过峰头。   “说得好,呵呵呵!”   “元德,这个小丫头倒是极为通透,看上去极具修仙的悟性啊。”   “嗯,确是如此。”   停剑坪方向,忽然有两道声音传来。   众人又是一惊,纷纷转头看向停剑坪。   只见两道身影飞掠而至演武场浮上空,稳稳落在了诸多弟子面前。   所有人瞬间慌忙行了个弟子礼,“见过青炎真君,元德真君!”   元德真君笑眯眯看向许盼娣,问:“小道友是何处的弟子啊?”   许盼娣拱手道:“回真君,弟子乃是璇玑峰的内门弟子,许盼娣。”   青炎真君恍然,“你就是当初安如风提出要修改第一轮比试题目的那个小丫头?”   “正是,真君。”   元德真君顿时眉开眼笑,“青炎,这丫头悟性不错,倒是很适合做你门下的亲传弟子。”   许盼娣一愣,抬头看向两位真君。   青炎真君点点头,捋着下巴的短须,“确是如此。”   说罢,看向一旁的许盼娣,“丫头,想必你一进入这演武场,已经给这里所有的人都下了药吧?”   演武场众人闻言皆惊,“什么?我们被下药了?!”   许盼娣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真君何出此言?”   青炎真君笑呵呵道:“你下的丹药毒粉,应当掺入了一种名为三常木的灵植碎末,三常木性炽烈,热毒极为厉害,若中此毒,会浑身发痒燥热,恨不得脱光了衣服在众人面前裸.奔,将身上抓挠出无数血痕以求止痒。”   “丫头,你可真是个奇才,本君还从未想过,三常木居然能有这种用法。”   场上一时安静得可怕,继而如同煮沸的开水爆发了。   “我们真的中了毒?”   “许盼娣你究竟是何居心!还不速速把解药交出来!”   “臭丫头,帮着聂更阑说话也就算了,给我们所有人下毒是怎么回事!”   许田田连忙掀起自己衣袖,一看,手臂上果然有斑斑点点的红色痕迹出现,如豆大,这些红点正慢慢散发出灼热的痒意,但症状还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许盼娣缓缓扬眉,嫣然一笑,“谁让你们不服聂更阑,不让他授剑课?”   众弟子恼怒不已:“你这女子简直强词夺理,无法无天!”   青炎真君却是极为欣赏许盼娣,“丫头,你撒毒粉于空气中,运用控制灵力灵活自如,能把毒粉投向精确的目标,确实是难得的天赋。”   “譬如聂更阑,他就没有中毒,对吧?”   许盼娣:“确如真君所言。”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   许田田则咬牙切齿咕哝道:“这死丫头!”   元德真君笑呵呵:“青炎,还不快收这小丫头入药峰?此等人才不可多得啊。”   青炎真君便笑道:“丫头,你是否愿意拜入本君门下?”   许盼娣这才意识到两位真君并未在说笑。幸福来得太突然,她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愕然许久。   紧跟着,她屈膝跪地朝青炎真君一拜:“真君,弟子愿意拜真君为师!”   青炎真君抚掌一笑:“好!”   “既做了本君徒弟,你前尘的姓名也该舍弃,你应当如山间清风,天上明月,水中游鱼一般追求自由,不受桎梏,成为自己的人生主宰。”   许盼娣又是一拜:“弟子喜欢山间的清风,延绵不绝,风吹万物生。”   青炎真君:“好,你从此便唤作许临风,如何?”   许盼娣第三次磕头,眼眶已经泛起湿意,“多谢真君,弟子喜欢这个名字!”   元德真君呵呵笑道:“春风吹又生,好名字,青炎,恭喜了!”   青炎真君唔了一声,视线扫向角落里的许田田,又看向刚收的丫头,“临风,今日便可以搬到药峰。”   “是,真君。”许盼娣偷偷瞥向许田田,又看了眼聂更阑。   许田田虽然恼她给自己下毒,但也不免替她感到高兴,更多的是震惊,在角落里悄然朝她竖起大拇指。   聂更阑唇角勾起,遥遥向少女微微点头。   场上众人早已惊呆了。   同样身为双灵根的周炎,此前对许盼娣多有讥讽,此时早已恨得牙痒痒。   不对,他现在身上也很痒!   许临风的三常毒粉开始发挥药效了。   青炎真君这时看向众人,神色恢复严肃,“我徒儿临风所言不错。”   “宗主选择聂更阑授剑课,自由他的考量,再多抗议也无用,诸位,好好上课吧。”   青炎真君和元德真君此趟正是得了宗主授意,过来查探情况镇镇场子,没想到青炎还意外收获了一个在丹药方面天份奇高的徒弟。   这可把他高兴坏了,招呼元德飘然离去,空中还远远传来两人的说笑声,好不畅快。   万音峰上,此时只剩下一群弟子面面相觑。   许临风手一扬,灵力顿时散向四面八方,顺着风吹到了众弟子身上。   周炎咬牙连连后退数步,“许盼娣,你个臭娘们又给我们下了什么毒,别以为有真君撑腰就有恃无恐了!”   许临风扬眉:“我有新名字了,叫许临风,下次唤我前尘姓名,我这里还有十余种药性不同的毒粉,够让你在宗门弟子面前喝一壶的,或者不然,当着弟子大选真君长老的面给你下毒,让你当众出丑如何?”   周炎被许临风扬起的手吓了一跳,又是一连后退数丈。   许临风哼了一声,拍拍手,“蠢货。方才撒的是解药,你们不想上课的赶紧离开,别耽误了其他人,到时宗主怪罪下来,执事堂有的是办法惩罚你们。”   她话音落下,演武场上没有一人动弹。   许临风再次朝聂更阑眨了眨眼。   ……   片刻后,演武场上已经传来剑身呼啸的阵阵风声。   聂更阑在排列整齐的弟子当中来回走动,挨个指点纠正他们的动作。   聂云斟夹在人群当中,神情恼怒却又不得不跟着学,差点被剑身割破了衣袍都不曾察觉。   等到一个时辰的授剑课结束,众弟子陆陆续续离开。   人群中间或夹杂着一些低语,“依我看,其实聂更阑授剑课似乎也没这么坏,他教得挺好的。之前独孤真君授课我整日担惊受怕,这回学得可好呢!”   “是啊,独孤真君那张脸成日让人提心吊胆,我看着都两股战战,每次被点名演示剑法心慌意乱脑袋一片空白,吓都把我吓死了,还不如聂更阑教我效果来得好。”   在一群弟子的议论声中,许田田沉着脸来到演武场另一头许临风跟前,拉着她低声道:“你今日怎么回事?聂更阑有问题,你暂时不要同他来往——”   话没说完,聂更阑已经从那头走了过来,对少女道:“恭喜你,不仅筑基,还拜入了青炎真君门下。”   许临风眸子弯弯,笑得灿烂,“谢谢。”   许田田见状一阵风似地冲过来挡在她面前,面有敌意地瞪着青年。   许临风自许田田背后走出,神色嫌弃撇他一眼,而后看向聂更阑:“既然今日双喜临门,不如到璇玑峰膳堂吃顿饭?我们好久没聊一聊说说话了。”   说着,她意有所指道:“吃完了,我便立即着手搬去药峰。当然,某个人如果不想和我们吃饭,那便算喽。”   说着,示意聂更阑和她一块走。   许田田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两人,咬牙切齿跟在他们后面。   三人去了璇玑峰膳堂吃了饭。   由于许田田不乐意说话,于是只有许临风在询问聂更阑最近宗门发生的大小事。   “看来这段时间,我也得继续潜心修炼为半年后的弟子大比做准备,延龙秘境回来后也有宗门间的大比,看来,我们任务很重呢。”   聂更阑点点头。   许田田瞪了他一眼。   吃过饭,两人陪着许临风到所住的小院收拾东西。   去往停剑坪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周炎。   周炎目光愤恨地扫视这几人,习惯性想刺上几句,但如今他一个都打不过,只能愤而作罢。   聂更阑把许临风送到了药峰,之后御剑离开。   许田田看着人走后,焦急地抓过许临风的手,“你听我说,这段时间你暂时离聂更阑远点,我没开玩笑,他有问题!”   许临风挣开他的手,秀眉蹙起,“许田田,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这么说他。”   说完,大步流星离开停剑坪去找青炎真君了。   许田田瞠目结舌站在原地,几息后,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臭丫头居然不相信我!”   ***   月华澄明,清辉透过云层洒遍了玉髓峰的每一处角落。   宗门里关于聂更阑暂代独孤真君授剑课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今日在万音峰之事也到处成为众人闲时的谈资。   聂更阑像个没事人,从药峰回来后便一直在洞府中练剑、修炼。   直到月上中天,石床上的人无声睁开双目,一跃而起出了洞府。   之后,轻鸿一般御剑往清风殿而去。   殿中此时只有烛火随着微风飘摇,并未亮起银海东珠。   清鸿剑尊正于玉榻上盘腿入定。   蓦地,凉风一卷,一阵风掠至他面门。   清鸿剑尊知道来人是谁,不曾睁眼。   只是下一瞬,他被青年环住腰,两人顺势卧倒在了玉榻上形成一个相拥而眠的姿势。   聂更阑在师尊肩窝蹭了蹭,吸了吸鼻子,接着闭上了眼。天音骨的冷香萦绕鼻间,让人安心不少。   清鸿剑尊掀开眼帘,察觉到青年的异常,下意识沉声问:“怎么了?”   “师尊不是命徒儿每日替你束发?”聂更阑睁开眼睛,声音沉沉道,“不睡觉,头发怎么会乱,又何来束发一说?”   清鸿剑尊:“……”   他一时间无法寻出言辞反驳这个歪理。   下一瞬,他欲掰开青年的手。   “师尊——”阴沉的语调在黑暗中传来。   清鸿剑尊动作未停,坚定地掰开他的手,紧跟着身体一个翻转,两人的姿势旋即替换成他将青年环腰搂在了怀里。   聂更阑靠在了一具宽阔温热的胸膛间。   “师尊?”   他眼睫如蜂蝶振翅般颤了颤,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清鸿剑尊一挥手熄了殿内的微末烛火,声音似春末在山野间拂过的春风,“告诉我,怎么了?”   怀里的人一颤,身体像是湖面急剧荡漾开的波纹,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清晰的呼吸声传入剑尊耳中。   清鸿剑尊垂眸静听,手不自觉轻抚青年肩背。   聂更阑不确定自己何时湿了眼角,直至被汹涌雾气掩盖了视线,才终于听到自己嘶哑而出的声音。   “师尊,徒儿从前在凡间花楼做过小倌,即便如此,师尊也还肯要徒儿么?” 第104章   昏暗光线下, 青年的声音沉郁晦暗。   他迫切想得到一个答案,才问出口,放在师尊腰间的手便收紧了。   几息后, 清鸿剑尊的声音传入耳内,虽淡, 但语调平稳,似能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 “我没有松开你。”   聂更阑眼睫抖了抖, 连眼角的湿意也忘了擦掉。   是了,丘宿鱼早就知道他的来历。   他忽然哑声问:“师兄是何时回到师尊体内的?”   清鸿剑尊没打算瞒他,“你回宗门那日,在山门前。”   聂更阑又是一怔。   那日在山门,独孤苍眠第一时间赶来要强行收他为徒, 便是在那时, 丘宿鱼回到师尊体内的么?他是怎么……   聂更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答案呼之欲出,“罗刹金莲?”   “嗯。”   随着清鸿剑尊回答落下, 聂更阑眸子染上一抹幽冷, 恶狠狠咬上他脖颈。   一个个都瞒着他。   好得很。   清鸿剑尊感受到脖颈传来温热的呼吸,肌肤被齿尖扯紧嘶咬, 仿佛是犬齿般,磨了又磨, 能让他觉出疼痛, 但并不扯破。   也许是今日分外委屈,聂更阑咬了一会儿力道逐渐加大,齿尖骤然一用力。   清鸿剑尊喉间明显传出一阵闷哼, 搂着青年的手瞬间收紧了力道。   脖颈间被犬齿叼着的力道松了一瞬,似是有些紧张,似是在等待确认他是否无恙。   清鸿剑尊嗓音低沉:“没打算放开你。”   聂更阑脑袋嗡了一声,仿佛有血液直冲头顶。   清鸿剑尊脖颈间齿尖的力度顿时加大了几分。   聂更阑咬完了脖颈,用嘴扯散他衣襟在胸膛间肆虐,这回再也无所顾忌,肆意妄为。   听到师尊的喘息声时,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要往另一处而去。   一只手扼住他手腕,迫使他停了下来。   “师尊?”聂更阑的声音又哑了几分。   清鸿剑尊:“今日你累了。”   “睡吧。”   聂更阑愕然,“我不累。”   很快,他反应过来师尊所指的累是何意。   青年呼吸一重,扑上去埋入他脖颈间,发泄似地又重重咬了一口,旋即传出粗重的呼吸声,“若停下来,师尊受得住?”   他尚且还好。   可师尊方才已经……   清鸿剑尊被他这一口半是舔半是咬的动作激得又是喘了一声,再次道:“你累了。”手继而在青年脊背处轻轻抚过。   聂更阑沉默了。   一只手这时搭在了他腕间,有清凉的灵力徐徐输入。不一会儿,胸中那点激荡亢奋、沉郁幽暗的心绪淡了几分。   他环住师尊的腰靠其肩窝,漂亮的眸子慢慢阖上了。   清鸿剑尊于自己胸口处输入一股灵力,身上的臊气炽热慢慢消退。定心静气后,遂把青年按入怀里,抱稳。   ……   翌日。   聂更阑醒来后,记起昨夜一时失控爬到师尊榻上又是偷偷掉泪又是咬人,不免抬眼扫向身边之人。   果然瞥见师尊胸口前的衣襟敞开散乱着,好几处如红梅般的艳色缀于白玉间,极其惹眼。   他眸色沉了沉,抿紧唇,悄然把依旧牢牢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撬开,悄无声息下了榻。   才要起身,一只手蓦地攀上他腕骨,只轻轻一拉,聂更阑被拽得往后一靠,骤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瞳孔。   “束发。”   聂更阑:“……”   他昨夜不过是随口一说,若是不提,几乎就要忘了。   被当场抓了回去,聂更阑只能按下纷乱心绪替师尊束发。   清鸿剑尊领着他来到铜镜前,坐下,仰头朝他淡淡一瞥,示意可以开始了。   聂更阑抿唇,面无表情把他胸口前的发丝拢到肩背处。   没了发丝遮掩,清鸿剑尊胸口前的红痕顿时暴露在视野里,更为引人注目。   聂更阑无言,扫向铜镜里的人,发现师尊也在凝视自己。   “唰!”   聂更阑强装镇定,一手扯过师尊胸口的衣服将其拉好,表明自己没在偷看。   清鸿剑尊:“昨夜……”   聂更阑脑袋炸开一阵发麻的触感,语气平静打断他转移话题,“师尊打算何时把师兄的命灯还给徒儿?”   清鸿剑尊沉默几息,随后道:“你已经有我,无须再拿那盏命灯。”   聂更阑此时已经在长长的发尾打了个结,束好,再在师尊头顶插入簪子,将其固定了。   他俯身在师尊耳边,恶劣地吹了一口气,“若徒儿执意想要师兄的命灯呢?”   两人的目光在铜镜里相接。   聂更阑神色挑衅一般朝男人扬了扬眉。   ……   聂更阑离开玉髓峰前往万音峰授剑课时,没能从师尊手里拿回那盏命灯。   无论他怎么逗弄,师尊都不曾松口。   聂更阑没辙,只能先行离开。   到了万音峰时,已经有很多弟子等在演武场,看样子已经到齐得差不多了。   聂更阑在飞剑上遥遥看到许临风在朝他招手,遂点了点头。   许田田夹在人群里,神色冷淡望着聂更阑,瞪了一眼许临风。   “咻。”   霎时,一阵剑风从后方斜侧刺来。   原本空无一人的后方瞬间显现出一个人形,持着一把剑朝他凶猛袭来。   人群中,许临风面色大变:“当心。”   聂更阑凌空一个飞身急速往后撤退,险险避开了偷袭者的剑,随后慢慢落地,冷脸出声。   “来者何人?”   那人穿着弟子服,但并非在万音峰上课的弟子。   “哈哈哈,”那人道,“我姓刘,是先你们一届进来的弟子。”   “听说清鸿剑尊的首徒,一个金丹期大圆满居然在万音峰传授起了剑法,我自然要来讨教一二。”   刘道友一笑,“师弟,该不会是害怕了?”   这一届弟子中有诸多弟子不服聂更阑给他们上课,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但上一届的师兄不一样,他们当中已经有金丹和元婴期出现,听这么个前两年刚入宗门的弟子要传授剑法,都起了好奇心要前来一探究竟。   周炎在人群中哂笑:“我看他是不敢吧,敢问刘师兄是什么修为?”   “在下堪堪元婴初期,只比聂师弟高出一个小境界而已。”   周炎嗤笑:“修为越高,即便只差一个小境界也难以跨越,他不敢也是正常。谁不知道他之前还当着春雨阁玄武派众道友的面用美色勾引白衣魔头呢?”   众人在聂更阑和那位刘师兄之间来回看,议论声阵阵。   许临风在人群里扬声道:“聂更阑,同他打,让某些修为低下只会乱吠的人乖乖闭上臭嘴。”   周炎顿时怒瞪许临风。   聂更阑其实也有此意,送上门的对战经验,不要也是浪费。他向后跃出一丈距离,召唤出一把剑,“刘道友,请。”   众人见状,纷纷退往演武场边缘腾出了地方。   刘道友一笑,持剑径直冲聂更阑而来,“那刘某就向师弟讨教一番了!”   人声落下,剑风也随之扫向面门。   聂更阑在剑气拂来的同时又是纵身一跃,随即一招“星河倒灌”往那头横劈扫而去。   刘道友赞了一声:“好剑法。”说罢,他不再废话,一招狠过一招往聂更阑身上招呼。   聂更阑身上衣袍发丝被风吹得猎猎拂动,对方元婴初期剑招的威力确实显著。   两人的剑影瞬时交织在一团灵气网里,身形腾挪闪避,人影在其中移动十分快速。   没到金丹期的弟子是看不清他们对战的痕迹和剑招行走方向的。   刘道友用的亦是心源剑法,但胜在他修为高出了一个小境界,用最粗暴直接的实力压制了聂更阑。   几十招后,聂更阑被密不透风的剑气刮掉了一片衣角,发丝也削掉了半截,就连胳膊和脸也添了一道伤痕。   刘道友神色渐渐显露出得意:“看来师兄还是棋高一着了。”   聂更阑抹了一把胳膊被划破之处,淡声道:“才刚开始,刘道友。”   说话间,他剑锋陡然一转,剑势比方才凌厉了一倍。之前他一味退让,只是在观察对手出招的习惯和攻击特点。   刘道友修为高出他一个小境界,因此喜欢用快速的剑招交织成漫天剑影逼得他步步退让。   能有多快,就有多快,想来个以快出奇制胜。但他一快,弱点也随之暴露,空门大开。   聂更阑修为不如他,只能从其他地方突破。   因此,在刘道友密密麻麻的剑气和剑影再次袭来时,聂更阑凌厉的剑势一抖,看似要同他大打一场,实则分了十几道剑影到左边。   刘道友果然以为他要往左躲闪,剑影当即如影随形而至。   聂更阑虚晃一招,趁着对方一刹那间露出的空门,剑气一扫。刘道友的下肋骨的弟子服顿时被削去了大半,就是他这一愣的同时,聂更阑已经持剑闪身来到他面前。   凛然的剑尖已经横在了刘道友脖颈前。   聂更阑胳膊被划破,面上亦是添了一道剑痕。   刘道友肋骨和胸口处的衣袍则完全露出大片裸露的皮肤,剑气已经在上面留下深深的剑痕。他过于轻敌,认定聂更阑打不过自己,不知道在斗法中即便是一息的走神也会给自己带来致命的一击。   聂更阑在无间魔域时便在孽梧几只魔兽手底下锻炼出闪避和反应速度,也直面过魔尊稹肆的袭击。论起打斗经验,他恐怕比在场所有弟子都要丰富。面对恐惧时的求生心路历程,也比众弟子要多得多。   而刘道友在外历练时,碰到的最多也就是一些妖兽魔兽,最多就是强抢法宝的散修,认为自己的经验对付一个师弟已经足够,因此才在一瞬间轻了敌。   刘道友心下凛然,收剑向后退了一步,拱手道:“没想到师弟对战经验颇为丰富,师兄佩服。”   他迅速拿出止血丹服下,目光不经意往人群里的聂云斟扫了一眼,之后看向聂更阑,“聂师弟,今日指教师兄收获颇丰,改日再来讨教,告辞!”   说罢,御剑直接离开了万音峰。   聂更阑擦掉胳膊上的血痕,正要抹去脸上的血迹,许临风这时过来了,快速在他几处伤口洒上药粉。   “这是止血祛疤的丹药,被我磨成粉了,更易于吸收。”   许临风在他胳膊上洒完药粉,又要往他脸上洒。   聂更阑却道:“无妨,止血就好,先上课吧。”   许临风于是把一小包药粉递给他,“也行,你回去后记得上药。”   聂更阑接过药粉,收好。   场上所有弟子皆静静伫立,一时间没有出声。   聂更阑居然能把高出自己一个小境界的元婴初期打败,实属令人震惊。   要知道在金丹期,即便是中期也很难斗得过大圆满。除非等级低的使用了什么高阶法宝,如若不然,修为压制只能将他压得死死的,毫无抵抗之力。   方才两人使用的皆是心源剑法。   而刘道友败给聂更阑,高下立分。   场上弟子一时间没人敢再嚼舌根,昨日下课时对聂更阑改观的一些弟子更是觉得宗主这一决定甚是高明,找对了人。   周炎在人群中冷嗤:“呵呵,不过是趁着师兄分神时讨到一丝便宜罢了,有什么可得意的。”   场上,聂更阑阴冷的目光扫向周炎。   后者悻悻地闭嘴,攥紧了手里的剑。   聂更阑深知,若是刘道友战斗经验足够丰富,或许自己还不能赢得这般轻松。   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后招。   许临风朝聂更阑遥遥竖起大拇指,她就喜欢看到周炎吃瘪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许田田皱眉:“你少和他眉来眼去,忘了我昨日说过的话了吗?”   许临风诧异扫向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边的许田田,“我初进宗门可是有跟着长老认真识字读书了的,别以为我不知道眉来眼去是什么意思,嘴巴这么闲不如我下点毒粉让你尝尝?”   许田田赶紧捂住口鼻,愤愤道:“师尊把后山的一片小药园给了你,让你怎么捣鼓都行,你就是用来对付我的?”   “不止对付你,还对付周炎聂云斟那帮孙子蠢蛋,”许临风扯起嘴角笑了笑,“满意吗?”   许田田气得要揪她头发,手已经伸出去,想了想,还是算了,忍气甩了甩拳头。   另一头,聂更阑示意众弟子列好队形开始练习心源剑法。   “剑法练熟,剑诀也须得背熟,两者相结合后才是剑法发挥威力的最佳时机。”他示范了一遍今日众弟子所需要学习的新招式,而后让他们自行练习。   巡视一圈一圈,指点几个弟子的剑招后,他走到了周炎面前。周炎正在比划新剑招,见他过来,阴沉地瞪着眼睛。   聂更阑却走动了两步,停在了聂云斟面前。   聂云斟腿脚的伤势依旧在恢复当中,是以挥剑有些不稳。   聂更阑手中的剑迅疾如风扫向聂云斟的手腕,后者顿时感到一股千钧之力拍在了手腕上,又辣又痛。   聂云斟当即叫出声,手一松剑跟着掉在地上,他一撩衣袖,手臂上出现了一道血红色暗痕,几乎要见皮肉。   周炎和汪淼淼奔了过来,看到聂云斟的伤势,周炎咬牙道:“你故意的是吧!”   聂更阑面无表情道:“云海无涯的招式不该舞得这般绵软无力,姿势不对,力道也不对,重新来过。”   周炎怒道:“你把云斟的手脚斩断,他伤势至今未愈,剑拿不稳不是理所应当,你竟故意刺伤他!”   “唰!”   一道剑光闪过,周炎被剑风扫地翻滚在地,骨碌转了两圈才停下。   聂更阑冷脸收剑回鞘,“是我教弟子,还是你教?”   “不服就滚。”   “若是不按照我的教法改正,也立刻滚出万音峰。”   森冷的声音响彻演武场上每一个角落,所有弟子都纷纷看了过来。   聂云斟拿剑的手在抖,眼底闪过怒意,随后咬牙握起剑,剑“唰”地一下刺向青年,“你也配教我!”   如今他真是受够了,一个凡界小倌一次次给他来到无限危机感,原本十拿九稳的聂家庄继承人身份也出现了裂缝。他以为这十几年,父亲多少会对自己有点父子亲情,没想到这真弟弟攀上清鸿剑尊后,父亲的态度立刻出现了偏倚。   可他愤怒归愤怒,修为不够,突如其来的剑招在金丹期大圆满面前像是放慢了一般,清晰异常。   聂更阑只是随意一抬手,剑柄“铛”地一声与聂云斟的剑擦起火花。   后者被巨大的力道反弹震开,一脸后退几步几欲跌倒,握剑的虎口也被震得发麻,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偷袭教学长老,违者可押于苦海峰石牢一个月,”聂更阑扯起嘴角看向四周,“可有人用留影石录下了方才的情形?”   许临风举起手中的留影石:“我录了!”   原来聂更阑方才便注意到刘道友和聂云斟之间的眼神互动,因此一开始就把留影石交给了许临风。   许临风冷笑:“我已经用弟子玉牌通知了执事堂,他们应当很快就到了。”   果然,话音才落下,执事堂的柳师姐已经带了几个弟子赶到万音峰。了解了事情经过后,许临风把留影石的内容递了过去。   柳师姐目光严肃扫向聂云斟,“虽然聂师弟只是暂代授课,但也算是小长老了。偷袭执教长老,按宗规押入苦海峰石牢关一个月!”   周炎闻言顿时冲过来大叫,“师姐,云斟腿脚有伤,关在石牢一个月,那他的伤势怎么办?!”   柳师姐一脸不耐烦,“怎么,倘若一个杀人犯被擒,我还得给他疗伤关心他的冷暖?”   聂云斟身体猛地一颤,一抬头,恰好对上聂更阑冰冷的目光。   柳师姐:“把人带走!”   聂云斟被两个弟子押走时,目光布满阴鸷,冷冷扫了一眼聂更阑,随后,被执事堂弟子押着离开了万音峰。   柳师姐等人走后,众弟子的议论声依旧嗡嗡响着。   聂更阑冷声开口:“继续练剑。”   弟子们顿时闭嘴噤声,老老实实拾起剑重新开始练剑,没人敢再多说一个不字。   周炎恶狠狠剜一眼聂更阑,扯着方才一句话都没帮忙出声的汪淼淼去了角落。   许临风走过来,把留影石还给聂更阑,“从来没想到我们还有这么扬眉吐气的一天,今日心情舒畅,我浑身经络都通了一遍。”   聂更阑接过留影石,“谢了。”   “谢什么?”许临风摆摆手,“话说回来,你留影石那一段穿着女子衣服在巨石上练剑的影像是怎么回事,谁帮你录的?”   不等聂更阑脸色有变,许临风恍然道:“记起来了,那次我们误食了雌雄果,结果你和许田田不得不做了七日的女子。”   “哎,这么说来,这段影像岂不是丘师兄——”   许临风话头戛然而止。   “抱歉。”   聂更阑摇头,收回留影石。   许田田这会儿在后面一丈远的地方偷听他们的对话,鬼鬼祟祟的。   许临风以为聂更阑还在为丘宿鱼的事神伤,打算让他静静,一转身,看到许田田偷听,上去揪住他衣领把人提了起来。   许田田双脚顿时悬空了:“死丫头你干嘛!”   “你的力气也实在太大了些,放我下来,我不要面子的吗?”   叽叽喳喳的人声越来越远。   聂更阑举起那块留影石,端详了许久。   ***   “这段时日,可有寻到前任魔后的陨落之地?”   天魔谷大殿中,魔将虚赢和骁尤齐齐行礼后,稹肆的声音从纱帐中悠悠传出。   虚赢道:“回尊上,前任魔后的陨落之地至今没有找到,我们的人依旧在探查寻觅。”   稹肆的手从纱帐外收了回去,腕上的金镯也随之向下滑落,“呵。”   “当年魔族和修真界大战,临到关键战役我母后却销声匿迹,只留我父尊一人率领魔族抵抗那帮臭修士,导致魔族节节退让在那场战役中一败涂地。”   “可偏偏,我父尊被挫骨扬灰烟消云散什么也没留下。如今若要进入无间魔域,须得寻到母后当年陨落之地才有希望。”   骁尤道:“尊上,既然连我们都进不去,那白衣人又是如何进的无间魔域?”   稹肆轻笑出声,纱帐内传来镯子碰撞的叮铃声,“这便是此事最诡异之处。”   “眼下只有一个可能,白衣人或许早已得知母后的陨落之地在何处。”   ***   聂更阑授课结束,因为不能跟着去各峰上课,许临风只能先行离开,后面还跟着一个气冲冲的许田田。   聂更阑回到了玉髓峰,甫一穿过禁制,便听到寒池方向似是传来吵嚷的声音。   他御剑飞越峰头五里远,终于在寒池前方落下,北溟朔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哥,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你也太明目张胆了,居然在我面前露出这种东西,你好歹也考虑一下——”   “喂喂,聂更阑,我还没说完,你干什么呢?”   一道人影迅速落入寒池溅起一阵巨大的水花。   清鸿剑尊因为泡在池水中,衣袍不经意散落几分,脖颈和胸口的暗红也露出一大片。那是昨夜聂更阑在榻上啃咬出的痕迹。   聂更阑在空中看得清清楚楚,落入水里一把将师尊的衣襟一扯,遮住了那些痕迹,低声问:“师尊为何不消了这些痕迹?”   清鸿剑尊无言,静静和他对视着。   北溟朔:“喂!我还没说完呢,你们两个背对着我在做什么?”   聂更阑深吸一口气,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出了心中猜测,“莫非师尊是不舍得?”   北溟朔听得分明,当即怒了,龙首在魂玉柱上摇摆不定,尾巴也甩得柱子啪啪作响。   这两人居然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调情,还让不让他活了?!   聂更阑见师尊不说话,淡声道:“师尊,那只龙太吵了,不若把魂玉柱移出去,怎么样?”   清鸿剑尊这次答得很快:“好。”   北溟朔瞬间炸毛, “喂!”   “哥??????”   聂更阑勾起唇角,视金龙如无物,拿出在万音峰用过的留影石打开那段陈旧的影像递到清鸿剑尊面前,“这是师尊的分神替徒儿录过的影像。”   “师尊喜欢吗?”   清鸿剑尊却扫向青年脸上的伤痕,“你的伤?”   聂更阑直勾勾盯着他,视线不曾从他脸上移开,耐心似乎很充足,“回答我。”   魂玉柱上的金龙甩了甩龙尾,忽然插话进来:“你说的是那段你穿着女装在巨石上舞剑的影像吗?好看啊,我当时看到已经呆了,只可惜丘宿鱼只录了一个背影,否则我——”   清鸿剑尊眸子深邃幽冷,视线倏地朝他扫了过来,“你看过?”   北溟朔哼了声:“当然!我是这块留影石的主人啊,就是我托丘宿鱼送给聂更阑这块留影石……”   但不知为何,他越说底气越不足,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不是,聂更阑表情看起来凶狠也就算了,为什么他哥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当场把他的龙筋给抽出来似的? 第105章   一定是错觉!   北溟朔使劲甩了甩脑袋, 又晃了晃龙尾。   清鸿剑尊神色不明,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一块新的留影石,从北溟朔这块里的影像抽出丝丝缕缕的灵气, 按入了新的留影石内。   而后,那块留影石径自飞向了北溟朔。   北溟朔手忙脚乱伸出龙尾一卷。   清鸿剑尊把新的留影石递给青年。   聂更阑接了过来, 打量一阵,“师尊要把这留影石送给我?”   “嗯。”   聂更阑心底涌起一阵奇异的触感, 仿佛有羽毛在心尖重重挠了挠。他抚摸着手里的留影石, 心绪复杂,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受。   魂玉柱上的北溟朔咆哮着抗议了:“哥,你把我的留影石还回来作甚,难道我给嫂、我给他送个礼物也不行吗?这还是丘宿鱼答应替我送的,而且还是在你们俩好上之前的事!”   不过他的抗议无效。   在他喊完这句话后, 连龙带着魂玉柱忽然拔地而起飓风般卷往了五里地外的一处开阔平坦的园子里。   清鸿剑尊清冷的嗓音飘入园子:“以后, 你便在此处疗伤。”   北溟朔咆哮着大吼大叫,“你有了男人就不要我这个弟弟了!你就是这么当哥哥的!”   这几百年来都是他陪在寒池旁, 两人一同疗伤,他陪着他哥说话解闷。如今聂更阑一来, 他的地位居然噌噌直下降。   北溟朔欲哭无泪, 昂首望苍天,胡乱地甩着龙尾。   美人与他哥皆失!   ……   寒池旁, 聂更阑翻来覆去端详新的留影石,似是有些爱不释手。   这毕竟是师尊送他的第一件东西。   不过这股情绪滋生得极隐晦, 他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到。   他打开那段穿着女子衣服的影像, 哗啦一声坐在水里递到清鸿剑尊面前,“师尊不看看这段影像?”   清鸿剑尊垂眸,注视着影像里衣裳随风飘舞的女子身形在迎风舞剑。   良久, 聂更阑低沉的声音传来,“师尊喜欢徒儿这身打扮么?”   “我穿过女子的衣服,师尊是何想法?”   清鸿剑尊抬眸看他。   聂更阑似是不打算放弃,手不自觉揪紧他衣襟,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眸色也随之越发暗沉,神情似是掺杂了一丝偏执阴暗。   清鸿剑尊察觉出他的不安,无声凝滞眼前的青年。   聂更阑被他清冷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哗啦。”   聂更阑咬牙拿起留影石,在水里溅起一阵水花,转身要爬上寒池。只觉得今日执拗地问这个问题不是时候。   “喜欢。”   却在这时,身后的师尊吐出低沉的两个字。   声音不大,但如同两个骤然加重的鼓点,咚咚两声敲打在青年心脏处。   聂更阑心尖一抖,蓦地转身。   清鸿剑尊神色和方才无甚差别,神色淡然,依旧一瞬不瞬注视着他。   留影石“咚”地落入寒池,再次激起水花。聂更阑扑上前抱住师尊吻住唇瓣,亲得又急又凶。   因为着急毫无章法,亲了许久还是原地打转吮吸,迟迟撬不开唇齿。   他身体在发抖。   穿女子衣服的影像是丘宿鱼录下的,丘宿鱼对聂更阑的女装不排斥,但师尊却不一定。   丘宿鱼、白衣人的思绪是否会影响师尊的情感支配,他亦是不明朗。   最后,亲得昏天暗地时,他发狠地想,倘若师尊还未对他动心,那他就纠缠不休,即便做鬼也要缠到他动心为止。   这时,清鸿剑尊忽然掀开眼帘,视线触及青年面颊上滑落的一滴泪珠。   还未有动作,聂更阑忽然也睁了眼,恶声恶气命令,“合眼。”   清鸿剑尊没说什么,居然阖上了眸子。   聂更阑终于镇定了几分,成功撬开师尊的唇齿。   清鸿剑尊知他心情不佳,难得没有主导,任由他肆意亲吻。   聂更阑看出他的让步,心中震动一瞬受到了鼓舞,攻势更为猛烈。   也不知是肌肉记忆问题还是其他,待到清鸿剑尊终于有了回应舌尖扫过他上颚时,他骤然一个腿软滑倒在他怀里。   清鸿剑尊揽住青年腰.身,将其固定在怀里。   寒池水波涟漪泛起一圈又一圈,打湿的衣袍在水中沉浮交叠。   就连宗主元千修发来的水镜请求也遭到了无视,悬在寒池上方嗡嗡发出声响,久久不息。   直至聂更阑浑身脱力瘫倒在清鸿剑尊怀里,两人的喘息声在荡漾的池水声中。   聂更阑掐着师尊的腰哂笑:“师尊竟为美色所误?水镜也不接。”   清鸿剑尊视线扫过他面容,不作答,扼住他的手腕制止他作乱,一挥手,接了水镜。   聂更阑扬眉,腾出手施了法术替师尊理好上半身的发丝和衣襟。   元千修诧异地声音自水镜传出:“破天荒啊清鸿,过了一个时辰才接水镜?之前可从未有过这个情形。”   清鸿剑尊面不改色:“方才在休憩。”   元千修惊奇了:“睡觉?你千年万年都不需要睡眠吧,居然难得有需要睡觉的时候?”   在他看不到的水镜下方,青年扯了扯师尊濡湿的衣袍,没被禁锢的那只手钻入他衣底,堂而皇之贴着腰线握住师尊的腰。   清鸿剑尊不得不将那只手抽出,连带着将青年的两只手一同握在掌心,收拢紧了。   聂更阑没了手,整个人只能趴在他胸膛下方,却仍旧不老实,暗沉的目光扫了一圈,胡作非为的帮手这次换成了舌尖。   元千修又道:“你那边是什么动静,听上去似乎有些奇怪?”   “哗啦。”   又是一阵水声,清鸿剑尊彻底把聂更阑整个人禁锢在怀里,制止他的恶作剧,“无事。”   元千修嗯了一声,“我直接说正事吧,既然这次出了聂云斟偷袭聂更阑这件事,聂更阑便可以继续回去上课了,毕竟他是宗门的内门弟子,也是你的徒弟。”   说罢,他打量一圈水镜里的清鸿剑尊,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正事儿说完了,你继续泡吧。”   元千修又看了眼清鸿剑尊,见他没出声,于是撤去了水镜。   “哗啦。”又是一阵水声传来,   被擒住双腕的聂更阑挣脱束缚,欺身而上再次亲上师尊的唇。   ……   当晚,聂更阑再次悄无声息潜入清风殿,爬上师尊的玉榻。   他似乎早就忘记自己说过不肯搬进清风殿的话。   清鸿剑尊被抱了个满怀,视线扫到他面上的剑痕,蹙眉出声:“没有服丹药?”   在寒池时他便要替他治疗,可聂更阑却不允许。   清鸿剑尊召来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素色疗伤丹喂到青年唇边。   “师尊是担忧徒儿的伤势,还是在意徒儿的样貌有损?”聂更阑沉声问。   清鸿剑尊定定望着他。   聂更阑没有进一步问,夺走丹药放到一旁,蛮横地搂过他躺下,沉声问:“白衣人此前便是这般陪徒儿入睡,师尊不会不答应吧?”   清鸿剑尊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由他搂着。   聂更阑怀里得到温暖,很快闭上了眼睛。混合着殿内燃着的天音骨香,意识逐渐陷入混沌。   不多时搂着师尊的手松开了。   清鸿剑尊早已料到会如此,有力的双臂把人安置在怀中,同样阖上眸子。   ……   聂更阑第二日照旧去了万音峰授课。   许临风见他脸上剑伤势还在,诧异地问他为何不疗伤。   聂更阑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往停剑坪看。   有两个弟子陆续御剑降落正朝演武场这边而来。   这二人并非这一届的内门弟子,都是生面孔。   其中一个弟子拱手道:“我们听说万音峰授剑的小长老乃是清鸿剑尊的首徒,也是前两年的新晋弟子,因此我等心痒特地前来讨教过招。”   这是昨日刘道友的同门。   许临风想劝阻,聂更阑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沉声应道:“好。”   方才的阮道友抚掌:“聂师弟爽快,请赐教吧!”   说时,一把剑从袖中钻出直击聂更阑面门。   聂更阑心中清楚,今日来的这两位已不再是聂云斟授意,而是诚心想前来切磋。既然如此,巴不得多积攒一点实战的经验。   于是在这之后,连续几日都有或金丹或元婴期的师兄弟姐妹前来。每次剑法课前观摩聂更阑同别人过招斗法。   切磋者当中最高的,是元婴期大圆满。聂更阑在过程中不敌,最后抖出了太初剑法。那元婴期大圆满一时间被笼罩的剑影逼得无处可躲。太初剑的剑招并不复杂,但四面八方都是剑影和剑气,密集得令人喘不过气。   最后,在修为的压制下,聂更阑划伤对方几剑,依旧输给了对方。自此以后,每次有人来讨教,他全改成了使用太初剑法。   太初剑法在次数增多的实战中逐渐变得娴熟,得心应手。   这段时日,聂更阑也同许临风一块去各个峰头上课。   许田田照旧是每次跟在他们身后。   聂更阑自知还不是时候和他解释一切,默认了这种相处模式。许临风和他们两人各自都正常说话,但轮到他们两人,从未交流过一句。   这日,他们去了灵兽峰上课。   授课的是江长老,此时正在灵兽园教他们如何让灵兽认主。   “灵兽认主便是结灵契,每只灵兽都有灵丹,只需要施下一个特定术法同灵丹产生契约之链,就能在二者之间缔造主仆契约,当然,魔兽和妖兽亦是如此。品级越高的灵兽、妖兽和魔兽,收服他们所需的修为也越高,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若是碰上机缘大运,低修也能收服品级高超的上古凶兽。”   聂更阑和一大群弟子围成一圈半圆,听着江长老上课。   不知何时,他身旁的许临风不见了。   许田田随即也反应过来,瞪他一眼挪了挪身体,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不少。   江长老:“……灵兽结契的方法就是这些,当然,须得灵兽心甘情愿结契方能成功。”   说着,他提起近日有人频繁闯入后峰之事,“后峰禁止擅闯,若祸及性命便是你命里该有此劫,都明白了?”   众弟子纷纷应声。   恰在这时,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只长耳兔狲哗啦一下蹿到了人群中。   弟子们没见过这种灵兽,不知是否危险,下意识纷纷退让避开生怕一不小心中招。   那兔狲还在乱蹿,不知蹿到了谁的脚下,只见剑光一闪嗤啦两下,那兔狲皮毛被划出数道血痕,毛绒绒的皮翻出血肉,两眼一瞪腿一伸滚到灵草里。   咽气了。   众人瞪大眼睛,只见周炎目光阴戾地收剑入鞘,仿佛刚才只是杀了一只讨人厌的虫子。   他们虽不知这兔狲是何种灵兽,可兔狲样貌煞是可爱,周炎居然说杀就杀了。   江长老怒而呵斥:“放肆!区区一个弟子竟敢随意杀害宗门灵兽,你好大的胆子!”   周炎神情阴狠,“不过是只小东西,杀便杀了。江长老此前未曾同我们说过这兔子是否有危险,万一它伤了我等又该如何?”   “胡说八道,我看你不过是胆子小而已,别人都不动手,只有你被一只小兔狲吓得要拔剑?”许临风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站到了人群里,冷声讥讽周炎。   周炎狠狠瞪着这小蹄子,面容顿时有些狰狞。   这段时日聂云斟被关进苦海峰石牢,汪淼淼又是个懦弱的,周炎不知道遭受了其他弟子多少白眼和讥讽。   就连碰到聂更阑许临风时,他也不敢再像往日那般尽情谩骂,只能夹起尾巴做人,这让他好不憋屈恼怒。   “一只兔狲本少爷就是杀了,有本事,你也杀了我?”周炎恶狠狠瞪着许临风。   江长老怒得一指周炎:“依据宗规,损毁宗门财物者关禁闭七日,你此番给我好好反省过错!”   不多时,执事堂的弟子赶到,把周炎也带去了苦海峰。   这下,昔日的三人组合只剩下一个不知所以然的汪淼淼在原地无措地绞着衣袍,遭受四周纷纷投来的异样目光和议论。   江长老气得头疼,命在场的弟子在灵兽园活动,自行认识出没的灵兽。   人群散开涌向灵兽园各个角落时,聂更阑问许临风方才去哪了。   许临风低声道:“我在后峰看到一只巨型的白色灵兽,很可爱,被一只黑黢黢的怪物欺负,我便跟上去帮助那灵兽驱赶怪物。”   聂更阑:“江长老说过,禁止擅闯灵兽峰后峰。”   许临风:“管他呢,反正我现在还活着,那怪物欺负毛绒绒的灵兽,我可看不下去。”   二人说话时,许田田不知何时又溜到了后面偷听他们谈话。许临风看他一眼,不说话了,径自在园内寻灵兽辨认种类。   下课后,许临风看向一直站在角落不怎么动弹过的聂更阑,走了过去。   “你一整节课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   聂更阑把手里的灵草喂给不知从何处又蹿出来的一只兔狲,随后拍了拍手里残余的草,摇摇头。   “没什么。”   两人往灵兽园大门走去,许临风啧了一声,“说说呗。”   聂更阑犹豫一阵,还是沉声开口了:“我有个朋友,他的道侣不在意他的皮囊美丑,这个道侣究竟是何意?”   “你朋友的道侣?在外历练认识的?”许临风问,接着,沉吟起来,“不在意他的美丑,意思是他的脸变成什么样,他都不关心不过问呗?”   “倒也不是。”   聂更阑回忆起昨夜的情形,“他会关心他脸上的伤势。”   尽管昨夜他并未接受那粒疗伤的丹药。   许临风神色变得诧异:“你朋友居然有这么个奇怪的道侣,他变丑变美他道侣都不在乎,但只在意他受伤与否,是吗?”   “嗯。”   许临风挑起眉,“如此说来,你朋友的道侣也许并不在乎你朋友吧。”   “我听说若是结了道侣契,道侣之间便算是同生共死,一方的生死和另一方绑定了深厚的契约,若受了重伤,另一方也能感应到。”   “既然只在乎伤势,或许是害怕危及自己的性命?走个过场关心一二罢了。”   “综上而言,那个人或许并不爱你朋友。”   聂更阑当局者迷,似是没料到还能从这个角度看待此事。   可,他与师尊并未结下道侣契,又何来担忧危及性命一说。   思及此,他眉心深锁。是了,师尊还从未提过要同他结道侣契之事。   他原就暗沉的眸色顿时更为晦暗,尖锐的犬齿暗暗划过嘴唇,咬紧。   后方偷听的许田田狐疑地盯着聂更阑看了半晌。   朋友,道侣,脸受伤?   他该不会是在说自己?   许临风却道:“别管什么道侣不道侣朋友不朋友的,你先把自己脸治了,难道想留下疤痕不成?”   聂更阑没答话。   恰在这时,前方正要出去的弟子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一只巨型的白色灵兽正被一头黑黢黢的怪物追赶着,不多时挤垮了灵兽园的院墙冲入了园子。   许临风瞳孔骤缩,指着那只白色灵兽叫出声:“我方才碰到的就是它!”   这白色灵兽似狐又似猫,体型如同一只四不像灵兽,有三四头虎狮那般大。   这么巨大的狐猫此时却被那黑黢黢的怪物追赶得满园逃窜,好不狼狈。   弟子们纷纷惊恐尖叫躲到一旁,生怕自己被殃及。   江长老已经闻声赶了过来,见状亦是惊异万分,“女魃?此妖物在后峰拘禁已久,怎么会忽然跑了出来。”   说话间,他已经匆匆自储物袋拎出几个女魃爱吃的雌雄果,嗖嗖扔向那只女魃。   正在追赶狐猫的女魃忽然停下,尖利的爪子准确接过果子,指甲咔嚓嵌入了果肉,“咔嚓,咔嚓。”   狐猫被女魃冷落到一旁,居然开始吃起了雌雄果。   江长老皱眉,悄然走近在专心吃着果子的女魃,手里已经祭出了法宝玄光瓶。   女魃啃果子格外专注,似乎并未注意到有人靠近。   就在江长老准备甩出玄光瓶时,那女魃忽然有了动静。   她回过头,黢黑的样貌居然长着一张颇为精致俏丽的脸,那张脸一刹那间划过得逞的利芒。   江长老暗道一声不好,“被她耍了!”   随着江长老叫出声后,众弟子所在的这片灵兽园有大片灵气墙一闪。   渐渐的,聂更阑等人眼前浮出出灵兽园此时的真正情形。   哪里有什么女魃,那巨型的狐猫也并不存在。   一切不过是幻境而已。   江长老不由分说拔腿就跑。   众弟子见状亦是跟着长老一路奔出灵兽园,穿过了大半个峰头来到后峰的入口。   江长老蓦地刹住步子,朝众人喝令:“都等在此处,不许跟来。”   众人于是看着江长老进入了后峰。   所幸江长老很快出来了。   许田田忧心忡忡问:“江长老,没事吧?”   江长老咬牙切齿:“这女魃拘押在后峰已有百年,一直都没闹出什么动静,今日忽然……”   他说到这,猛地一拍脑门,“我的雌雄果,整整三筐子雌雄果!”随后,他像是火烧屁股似地朝某个地方狂奔而去。   不多时,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弟子们这才得知那女魃是用了幻境吸引江长老注意,为的竟然是那几筐果子。   这妖物无法出来,只能用幻境弄些果子进去解馋。   弟子们哄堂大笑,“长老把我们都吓坏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结果就是几筐果子没了。”   因为发生的这滑稽事儿,接下来的课弟子们都在笑话江长老。   聂更阑和许临风去了药峰上课,许田田照旧跟在后面。   降落到停剑坪时,许临风道:“不过我确实在后峰看到了那只巨大的狐猫,但没想到那里居然关押着女魃,听说女魃生性凶悍狡诈……”   许临风还未说完,许田田已经挤到中间撞开,没好气道:“上课时辰到了,还有时间闲聊!”   许临风扬眉,看着许田田风风火火往炼丹房走去。   “走吧。”许临风对聂更阑道。   弟子们都进了炼丹房开始上课。   但还不到一炷香时间,炼丹房忽然有杂役弟子大声禀报:“真君,有弟子在杳鹤城外中了魔蛊,人这会儿已经被送到药峰,还请真君立即前往查看!”   青炎真君一愣,扔下手里的灵草匆匆跟着通传弟子出去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也纷纷跟着出了炼丹房。   近日,流月大陆确实有不少修士中了魔蛊,但他们从未见过中魔蛊之人是何模样。就连魔蛊是魔尊还是白衣人所下,也无人得知。   一众弟子跟着青炎真君来到药峰的广场上,那里已经躺了三名弟子,两女一男。   聂更阑打量一阵,发现中魔蛊者与寻常人一般无异,若不细看,谁也没注意到他们眼下发黑发青,嘴唇也有些发紫。   青炎真君问:“何以得知他们中了魔蛊?”   那弟子道:“他们下山采买,许是被诱骗出了杳鹤城,被下了魔蛊,之后便是自相残杀,接着更是对出入杳鹤城的散修出其不意下手,双方都受伤不轻。”   确实,这三个弟子身上都或多或少带了一点伤痕。   聂更阑目光扫视一圈,视线忽然停在其中一个女弟子身上。   他目光顿了顿。   这位道友很眼熟,他没记错的话,是此前在妙音峰和炼器峰遇到过两次的之蝶。   青炎真君这段时日都在研究炼制抵御魔蛊的丹药,这会儿已经拿出三枚清音驱魔丹,分别给这三人喂了下去。   众人围着这三个弟子足足有半盏茶功夫,昏迷的人终于悠悠醒转。   那个叫之蝶的弟子眼皮子抖动几下,睁开眼睛,眼珠子转了一圈,随后疑惑地望着一大圈围观的弟子。   “我怎么会躺在这儿?”   通传的弟子道:“你们下山采买中了魔蛊,所幸宗门派人及时赶到,你们几人才捡回了一条命。”   “下山采买?”   之蝶一头雾水看着那名弟子,“我不是刚通过灵音宗弟子大选么,明日就该是收徒大典了吧。我何时成了下山采买弟子的?” 第106章   众人闻言, 惊讶得面面相觑。   通传弟子更是诧异:“你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之蝶愣愣地环视一圈,又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弟子服,“记得什么?这里是何处, 我为何穿着宗门的弟子服?我记得弟子服不是应该晚些时候才发到手里么?”   这下,所有人都不做声了。   这名叫之蝶的弟子已然失忆无疑。   青炎真君捋着下巴的短须, 沉吟道:“莫非这魔蛊的副作用便是致人失去记忆?本君还是头一回听闻。”   之蝶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真君, 您的意思是, 我失忆了?”   许田田:“对,你乃是一名杂役弟子,下山采买的途中被下了魔蛊,失忆了。”   “啊?”之蝶瞬间大惊失色。   青炎真君捻须道:“看来清音驱魔丹只能抑制魔蛊,并不能消除其中带来的副作用, 药峰之后有得忙了。”   人群中, 聂更阑望着之蝶疑惑又迷茫的目光,声音沉沉开口, “她并不是因为魔蛊而失忆。”   喧闹的众弟子闻言都安静了下来。   许临风连忙问:“何出此言?”   青炎真君:“聂小道友有何见解?”   聂更阑视线在神情迷茫的之蝶以及地上躺着的另外两名弟子徘徊,沉声道:“我此前同这位道友有过一面之缘, 但两个月前再次偶遇, 她已将此事忘了。是以她在那时已得了失忆症。”   青炎真君再次沉吟起来:“哦?看来这小道友失忆并不是因为魔蛊,而是自己遇到了什么恶机缘?如今她中了魔蛊受了刺激, 于是记忆损毁更为严重了?”   许田田:“师尊,那现在该怎么办?”   青炎真君:“魔蛊已经压制, 证明清音群魔丹有效。本君这便让她服下恢复记忆的丹药。”   说着, 他在储物袋中翻找搜寻了几百个阁子后,终于找到一瓶丹药,拿出一粒交给之蝶。   之蝶懵懂地接过, “多谢真君。”说罢她一仰头服下丹药。   众人都静静看着她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许田田焦急地问:“怎么样,想起来什么没有?”   之蝶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同方才醒来时一样茫然,“弟子依旧只有初进入宗门以及之前的记忆。”   青炎真君这下惊奇了,“这可是本君炼制的高阶丹药,普通神思受损只要服下这丹药记忆便能得到修补。”   许临风走过去弯腰把之蝶扶了起来:“师尊,看来之蝶道友得的并不是普通的失忆症。”   这时,之蝶身旁躺着的另外两名一男一女的杂役弟子也醒转了过来。   之蝶把那女弟子拉起来,慌张地摇她的胳膊,“元溪,他们都说我失忆了,元溪,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元溪捶了她一拳,“我当然记得你啦,对了,我们不是下山采买吗,怎么会躺在这儿?”   同伴的话一出,之蝶顿时慌了,结结巴巴地说:“难道,我真的失忆了?”   许临风忍不住问:“之蝶道友,你不是失忆了么,为何还能记得元溪道友?”   之蝶苦着一张脸:“元溪是同我一块通过弟子大选进入的宗门,我们在大选时结识成了朋友,我自然记得她。”   元溪这才惊讶了,瞬间紧张起来:“之蝶,你怎会失忆的?”   许临风于是把他们下山采买遇到的事情说了。   元溪试探地问:“是因为中了魔蛊?”   另一个苏醒的男弟子出声了:“我并未失忆,看来与魔蛊一事无关。”   青炎真君:“如此,应当便是之蝶小道友遇到了恶机缘而不自知。”   “这样吧,之蝶小道友留下,你们二人可先行离开。”   元溪和那位男弟子爬起身,朝青炎真君拱手:“多谢真君赐药医治。”   元溪过来抱住之蝶,“之蝶,你在药峰好好待着,真君的丹药不计其数,一定有能助你恢复记忆的丹药。我和吴道友便先回妙音峰了。”   之蝶有些惶恐,依依不舍地拉着同伴的手,“好,我一定会尽快记起进宗门之后的事的。”   随后,元溪和吴道友两名杂役弟子先行告退,众弟子也回去继续上课,之蝶则留了下来。   剩下的时间,聂更阑比在灵兽峰上课时还要心不在焉。   炼丹课结束后,他和许临风打过招呼,匆匆离开了药峰。   他心中有一团线交缠乱蹿,一时理不清头绪,须得亲自弄明白。   聂更阑御剑去了妙音峰,落地后直接去往外门弟子所在的宿阁。   女弟子的宿阁与男弟子的相对而立,聂更阑直接在女弟子宿阁院门外。拦了个路人,说要找元溪。   元溪很快出来了,看到这么个俊美的道友找自己还羞涩了一会儿,“道友,我们之前在炼器峰是不是见过?方才你还在药峰上课呢,是也不是?”她还记得上次去炼器峰运送炼器材料时碰到的人和事。   “是,”聂更阑沉声开口,“我有些问题想请教道友。”   元溪怔怔地看着他。   ……   不多时,聂更阑在询问了数个问题后逐渐得知,原来之蝶和元溪都是七年前进入的宗门,一直在妙音峰做杂役弟子。她俩资质不高,修为至今还处于炼器初期阶段,所以能进入灵音宗这样的大宗门她们很开心也很知足。   聂更阑道:“元溪道友,此前我在妙音峰碰见过你与之蝶道友,你可有印象?”   元溪疑惑地转了转眼珠子,“是吗?道友是不是认错人啦?像你这般气质不凡的弟子,我见过应当印象深刻才对,不可能不记得的。”   聂更阑默然。   之后,他同元溪告辞,从女弟子宿阁大门外离开了。   上次他在炼器峰时,这两名女弟子已经忘记了有关于灌灌的回忆,而灌灌……。   “咔嚓。”   聂更阑头顶有枝杈断裂声传来。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传来嘎嘎大笑,“笨笨笨,又一个被我砸到的笨蛋!我每日都会在这里埋伏,你这个臭小子居然还能被我砸中,你是不是只吃饭不长脑子啊?大饭桶!”   聂更阑毫不意外地对上一只体型胖如猪的大鸡,那只嘴巴像是淬了毒一样的灌鸟。   “又见面了。”   灌灌抖着一双翅膀,骄傲地居高临下扫视他,“少来同本鸟攀关系,你以为讨好我就能少吃点苦头?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聂更阑一言不发离开了。   灌鸟懵头懵脑睁着一双豆豆眼看着这年轻人走远了。   喂喂,怎么回事,他被骂了居然丝毫不生气。   不应该啊!   “没劲。”灌鸟嘀咕了一声。   但没过一会儿,那年轻人居然又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   灌鸟使劲嗅了嗅空气中传来的食物香气。   聂更阑打开油纸包,里面的肉包子,牛肉,羊肉和鹿肉顿时呈现在眼前,他看向枝头上的灌鸟,“吃么?”   灌鸟瞪着一双豆豆眼警惕地看着他,骄傲地抖了抖胸脯前的羽毛,   “你当本鸟是傻子?你肯定是想报复我,说不定在里面下毒了,嘁,真以为我不知道?”   聂更阑失笑,把油纸包放在一旁五彩灵叶的灌木丛上,“东西放在这,你随意。”   说完,他转身走了。   枝头上的灌灌狐疑地看着青年远去的背影,末了,头顶的翎羽晃了晃,展翅一飞落到那包食物跟前,猛地嗅了嗅,偷偷啄了几口。   好香。   ……   聂更阑往停剑坪走去,经过男弟子宿阁外时,居然还碰到了几个熟面孔。   “哟哟哟,这不是清鸿剑尊的首徒,那个从凡界爬上来的小倌吗?”   讽刺声传来,聂更阑走神的思绪终于拉了回来,抬眸望向站在面前的三人。   居然是张涛、魏禧和张琥珀三人。两年过去,他们依旧还未达到炼气初期,一直在妙音峰做杂役弟子。   聂更阑在还未炼气之前和张涛打过几次,更有一次在妙音峰的竹林里被张涛掐住了脖子打算对他用强。若不是丘宿鱼在,恐怕那次难逃张涛的毒手。   张涛见他不语,语气讽刺的意味更甚,“怎么,做了剑尊的徒弟就不记得我们这些昔日的同门了?你和魏禧他们还睡过大通铺呢,这就瞧不起我们了?呵呵,自己不过就是个万人骑的小蹄子,若不是靠着爬在男人身上,怎么可能到得了今日的成就?”   “听说你还当着玄武派和春雨阁的人发.骚勾引那白衣魔头,你就这么饥渴,这么需要男人么?该不会剑尊也是你凭着爬床的本事勾到手的吧?”   张涛越说越得意,不曾发现青年神色由阴沉渐渐转森寒阴鸷,手中已经渐渐浮现出一把利剑。   待他话音落下,聂更阑手起剑落,数道剑气骤然劈下。   “啊!”张涛惨叫一声,面容顿时出现十几道交错纵横的血痕,胸口也被捅出了一个血窟窿。   聂更阑身体一颤,持剑往地面一杵单膝跪在地上,凤凰骨神剑刺激着丹田处的火灵根,令他眸中的焰火燃烧越发旺盛。   识海中,玄鳞魔珠的魔气也正在四溢散出。   聂更阑的发丝和衣袍开始无风鼓胀,猎猎作响,眸子亦是染上冷怒狂暴之色。   张琥珀和魏禧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聂更阑,吓得连忙拉起嚎叫的张涛往后退,“聂、聂更阑,骂你的人是张涛,不关我们俩的事,你别、别过来啊!”   聂更阑杵剑在地,单手支撑,体内的魔气在翻腾暴涨。他抬起一双沉怒滔天的眸子,冷冷道:“我师尊不是你们能造谣诋毁的。”   话毕,他能感受到手中的凤凰骨神剑加深刺激了丹田的火灵根,躁意和狂暴促使他生出一剑把张涛劈为两半的冲动。   与此同时,识海的魔气也在作祟。   聂更阑身体一抖,剑忽然生出一股力道拽着他的手朝张涛扑过去。   他眸色一凛,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剑柄往后拖,在地面嗤啦划出一道深痕,握着剑柄的手在震动下不断往下滑,最后握到了剑刃。   手当即被剑刃划破,血溅而出。   他咬牙死死撑着,迅速召出师尊赠给他的那瓶紫灵丹服下一粒。   识海的魔气瞬息被压制而下,渐渐平复回归于玄鳞魔珠内。凤凰骨神剑对丹田内火灵根的控制也在渐渐淡化。   聂更阑汗水粘湿了眼皮,撑着剑喘息一声慢慢站起身。   还在嚎叫的张涛和另外两人见状,再次害怕地退后几步,唯恐被方才露出狂暴之态的青年殃及了性命。   这时,一个师兄匆匆忙忙路过,看到双方受伤血溅满身的情形吓了一跳,连忙过来询问情况,“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干活儿在此处进行私斗!”   聂更阑剑唰地一声指向被伤得面目全非的张涛,神色阴冷森然,“此人侮辱诋毁清鸿剑尊,我身为剑尊首徒,理当替宗门教训此等以下犯上之徒。”   张琥珀和魏禧接收到青年冷厉的目光,小腿打颤忙不迭点头,“是是,我们作证,张涛确实口出狂言污蔑了剑尊和聂更阑!”   那师兄慌忙拱手:“原来是剑尊首徒,既然如此,弟子自会把张涛交给执事堂惩处。”   说着,杨师兄按亮了弟子玉牌。   做完这些,他看向魏禧和张琥珀二人,开口就是呵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最近老是忘记给炼器峰和药峰送采买的所需物品!害得我总是临时找其他弟子顶替你俩的差事!”   张琥珀和魏禧讷讷地不敢顶嘴,低下了头。   师兄把几人教训过后,执事堂也来了人把张涛押走。   聂更阑看着那位师兄领着魏禧张琥珀离开之际,把师兄叫住,问他叫什么名字。   那师兄说自己叫杨千。   聂更阑出了妙音峰后,御剑回到了玉髓峰。一进去,他并未落地,径直去了魂玉柱挪到的花园里。   他知道北溟朔正在魂玉柱上疗伤。   进了园子来到一处水榭,果然看到金龙盘绕在魂玉柱上,而在水榭旁,已经开辟出了一汪新的寒池。   北溟朔看到浑身血淋淋的青年御剑而来,惊叫出声:“聂更阑,你怎么受伤了?”   聂更阑控制飞剑落地后朝他走来,北溟朔刹那从魂玉柱上飞身而下恢复了人形,着急地过来查看他伤势,“你这手,还有你的脸。”   “你怎么不服丹药?!”   聂更阑脸上都是这几日和同门切磋留下的新旧伤痕,手掌方才更是被剑刃划伤,垂落的掌心有血珠啪嗒滴落,洇红了下方的玉石地砖,他不答反问,“能否问你几个问题?”   北溟朔大感意外,眼睛盯着他身上的伤痕,嗫嚅道,“可以是可以,你可要和我哥解释清楚,这些伤不是我欺负你留下的啊。”   聂更阑扯了扯嘴角,问他:“你是何时来的灵音宗?”   “呃,应该有五百多年了,”北溟朔掰着指头算了算,“你问这个干嘛?”   聂更阑掏出一颗止血丹服下,手抹了一把嘴角在脸上留下一滩血污,“妙音峰那只灌灌的事你也知道?”   北溟朔惊讶地打量他,“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问那只胖鸟的事?”   “没什么,觉得它有些可怜罢了。”   听到他这么说,北溟朔不禁点点头,开始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说起当年的事,“你看出来了?其实这只灌灌当年是我哥从秘境里带回来的。”   当年,清鸿剑尊四处历练云游,灵音宗不少灵兽皆是他从各处秘境或宝地搜罗带了回来。除了灌灌,天音树林里的白霄神鹤,满宗门繁殖到如今这般规模的仙鹤,都出自他的手笔。   “我哥当年年轻时还很喜欢那只胖鸟呢,”北溟朔回忆起当年的情形,金瞳眯了起来,“胖鸟当初还是个高阶灵兽,认了我哥为主。”   “除了它,带回来的还有另外一只雌的,它们俩感情不错,是一对儿。”   “这对灌鸟很喜欢我哥,成日走到哪跟到哪,”北溟朔说到这,平静的语气忽然变得愤怒,“可那个老变态独孤苍眠看不过去,我哥宁愿和灌鸟说话都不搭理他,这死老头就迁怒到了那对灌鸟身上。”   “雌的那时腹中已经怀了小灌鸟,被死老头骗到灵兽峰,后峰关押着怪物,把雌灌鸟咬了个稀巴烂,里面的小家伙和着血水也被撕扯出来,惨不忍睹。”   “雄的呢,也被死老头的法阵困在其中,眼睁睁看着老婆和孩子被怪物撕扯得七零八落,它自己也被阵法伤得落下了病根,不仅忘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从此也不再能生育了。它失忆后也不再是意气风发的高阶灵兽,脾气也变得暴躁不少。”   “我哥给他治好了伤,失忆的胖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回到玉髓峰,所以就一直让它待在妙音峰了,实际上它想去哪便去哪,我们没有刻意拘着。”   “我哥呢,从那以后也不再同灵兽亲近了,也许是怕害了它们吧。”   北溟朔回忆起往事,愤怒一阵阵涌上心头,“横竖也事关我自己的事,所幸一道告诉你了,那死老头纠缠骚扰我哥,我去找他替我哥出气,当年龙筋都被他扒了出来,幸好我哥及时赶来,否则我一条命都要落在他手里!”   说罢,他长长的龙尾在魂玉柱上疯狂甩动,恼怒地仰天咆哮嘶吼,“独孤苍眠!”   聂更阑布满血渍的手慢慢蜷曲握成一个拳头。   原来他此前的第六感并未出错,独孤苍眠,真的对师尊抱有龌龊心思。   也是此时,他倏而记起,那只梵音铃似乎还在天境峰,他并未有机会取回来。   等到北溟朔渐渐平息怒火之后,聂更阑望着他巡视一圈,沉声问:“你的伤,便是因为独孤苍眠当年抽龙筋所致?”   “那师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愤怒的北溟朔闻言,龙尾啪地一声甩到柱子上,目光变得有些闪躲,“事关我哥,他的私事你还是自己去问他比较好。”   青年目光灼灼,一瞬不瞬盯着他。   北溟朔垂下龙首,慌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哎,疗伤可真困,我撑不住了眼睛要闭上了!”   聂更阑打量一阵闭眼装睡的金龙,须臾,抬脚离开出了园子。   ……   在去寒池的路上,聂更阑拿出弟子玉牌,开始翻起通灵世界宗门的修为等级排行榜。   很快,他心中便有了大致的猜测。   到了寒池,聂更阑意外发现师尊不在池子里,便直接去了清风殿。   进入内殿转过一道山水屏风,果然看到师尊正端坐于玉榻上,静坐入定。   在聂更阑走过去之前,清鸿剑尊已经微微掀开眼帘。   下一瞬,视线触及青年面上和手掌间的伤势,清鸿剑尊眸子一凛,飞身下榻捉起他手腕,沉声问:“为何又添新伤?”   聂更阑举起手又抹了一把脸,扯起个理所当然的笑,“不少同门都前去万音峰和徒儿切磋,有新伤再正常不过。”   清鸿剑尊无言,召出灵丹递到他嘴边。   聂更阑仰头冲他眨了眨眼睫,新雪般的面容染了好几抹血污,他乖顺地张嘴吃掉了丹药。   清鸿剑尊神色稍霁,抬手欲施法术替他清洁身上的血污。   聂更阑却似笑非笑拉起他的手,“师尊能否告诉徒儿,我究竟长得美不美?”   清鸿剑尊眉心一蹙,一瞬间又恢复淡然,视线在青年身上逡巡片刻,并不言语。   聂更阑扯了扯嘴角,“师尊答不上来,还是不想说?”   他顿了顿,又道:“据说结了道侣契的修士,从此生死同命,两人之间的感应也颇为紧密,那种感应在一方受伤时尤为突出。”   “若非我知道自己同师尊并未结下道侣契,都要怀疑师尊紧张徒儿的伤势是为了防止道侣契反噬重创神魂呢。”   清鸿剑尊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   聂更阑上前一步,双手忽然环住他腰身,埋头沉声低喃,“师尊还不肯说实话么?”   清鸿剑尊感受到腰间的手收紧,淡声开口安抚青年,“此事无须隐瞒你。”   “我双目当年曾受过重伤。”   聂更阑身体狠狠一颤,从他怀里仰起头。   清鸿剑尊凝视着他:“我对世间万物的美丑早已失去认知判断,记不清有多少年了。”   双目受过伤?   聂更阑手慢慢抚上师尊的脸,接着遮盖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师尊受伤时,疼不疼?   “记不得了。”   “那师尊,当年是因何被伤双目,又是何人所为?”   清鸿剑尊闻言,将他的手拉下,“此事尚不能——”   聂更阑截断他的话头:“尚且不能告诉我?”   清鸿剑尊一时无言。   聂更阑眼睫抖了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不如,我来告诉师尊今日药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罢。”   他将在药峰、妙音峰碰到的事情一一细细说了。   “弟子把之蝶、元溪、张涛、魏禧、张琥珀、杨千的修为排行榜全部查了一遍。”   “修为越低且进入宗门时间越早的,失忆之症也就愈发严重。譬如之蝶,元溪。”   “而杨千是筑基期,修为高出他们不少,因此并未有失忆之症,或者说,症状还不到时候显现。”   说到这,聂更阑目光扫向师尊那双漆黑的眸子,“至于灌鸟,自从受伤后便成了低阶灵兽,再加之几百年时间的沉淀,它失忆之症也最为严重。”   聂更阑再次顿了顿,“师尊对这些事早已知晓,是也不是?”   清鸿剑尊神色稍有迟疑,“我……”   蓦地,聂更阑飞快地亲上他唇角,辗转啃咬一阵后,留下一个湿润的吻。   清鸿剑尊眸光微微一滞。   “师尊,”聂更阑喘息一声,“徒儿此刻马上就要闭关。待出关后,还望师尊能给徒儿解疑答惑。”   “以及——师尊究竟何时才能同徒儿结下道侣契。” 第107章   这几日, 聂更阑没再去清风殿,而是待在万音峰把剩下的心源剑法教授完毕。之后,直接回到玉髓峰的洞府开始闭关。   这一闭关, 四个月时间匆匆流逝而过。   在四个月里,青炎真君日夜研究炼制治疗失忆症的丹药。之蝶在这期间已经服过不下数十种丹药, 但始终没有好转。   许临风、许田田一下课也忙着协助师尊研制丹药,双脚不沾地, 在各个峰头来回到处跑。   没了聂更阑, 许田田放松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成日担心许临风和他接触。   许临风看出端倪后嗤笑道:“你想得倒是简单,聂更阑总有出关的一天,你能拦我一辈子?”   许田田嗓门立刻拔高了:“聂更阑的事一日不明朗,我就拦你你一辈子怎么了!”   空气中沉寂了半晌。   许临风哑口无言, 扭过头不去看他, 手里的捣药杵把药汁捻得四下飞溅,“许田田, 你要是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我又没说错, 我可以——”   许田田还想发表一番长篇大论, 忽然伸手遮住眼睛防止药汁四溅喷到自己。   “你那么用力干什么,杵子都要被你捣烂了!”   “砰砰砰砰!”   许临风捣得越发用力, 汁水越发密集般向许田田扫射。   “哎!”   许田田左躲右闪,身上不一会儿被药汁溅了满身, 不得不抱着脑袋出去了。   “死丫头, 你让我把话说完不行吗!”   隔壁炼丹室,青炎真君听着两个徒弟鸡飞狗跳打闹的动静,叹了口气, 一挥袖,水镜浮现于半空。   须臾,元千修的声音从里传来:“何事,青炎?”   青炎真君:“宗主,徐之蝶的失忆症迟迟未能治愈,我打算向药宗求助,询问他们有何解决之法。”   元千修皱眉:“这失忆症竟如此奇诡,以你的能力居然也束手无策?”   顿了顿,他又道,“便联系他们吧,横竖你之前也是药宗的人。”   “宗主又不是不知道我同药宗的纠葛,他们恐怕不会答应。”   “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讲和?”   元千修说着,摆摆手,“也罢,此事我来操心,你继续制药便可。”   青炎真君看着水镜在面前慢慢消失,捋起的袖袍微微垂下,给面前的炼丹炉添了一味真火。   ……   聂更阑是在四个月后出关的。   出关那日,玉髓峰上方的雷劫气势磅礴,紫色劫云浓厚,雷劫足足持续了两炷香时间才堪堪结束。   聂更阑晋升到了元婴期。   洞府外的悬崖边,他还未睁眼,已经能感受到识海中的金丹已经变成了一个微微发光的婴儿形态。   从踏入元婴境开始,他寿命可达千年岁月,体魄较之金丹更为强大健壮,肉身被毁也依然能重生。总之,一切实力都在金丹期基础上有了成倍增长。   聂更阑没想到,金丹期大圆满和元婴境初期只跨越了一个小境界,实力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分。   他蓦地睁眼,一眼望向云海之外遥远的峰头,距离近的,能看到峰头上风吹草动。   他还能感受到七八里外的园子里,金龙正在魂玉柱上探头探脑张望,看着雷劫结束的天空,蠢蠢欲动想赶往洞府探望美人。可是他哥没动,他也不好有动作。   聂更阑从云海收回视线,服下一枚培元丹和疗伤丹,身上被雷劫劈得外焦里嫩的伤势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新雪般的肌肤重新显现。   他换上一身新衣服,迫不及待御剑离开飞往寒池。   待到靠近了,远远便见师尊泡在池水里,静静入定纹丝不动。   聂更阑哗啦一声跃入寒池扑到了师尊身上,滚烫的体温立即覆于男人冰凉的躯体间。   清鸿剑尊终于掀开眼帘,漆眸对上青年的视线。   “师尊,”聂更阑手掐着他的下颌,睁着发红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徒儿渡雷劫,师尊居然也不来看徒儿一眼。”   清鸿剑尊把他的手拿下来,“你日后总归有独自渡劫之时。”   聂更阑笑了一声,无视他的动作重新掐住他下颌,声音越发低沉,“师尊这四个月可有想我?”   清鸿剑尊漆眸觑着他。   聂更阑不知为何,只是被师尊轻飘飘看了这一眼,心中泛起一阵麻痒,俯身低头吻上师尊冰凉的唇。   好吧,是他想师尊了。   两人唇畔相贴之际,五里之外园子里传出北溟朔惊天动地的怒吼:“喂!我听得到,你们不要把我当空气啊!”   相吻的人立即分开,聂更阑携着清鸿剑尊飞往清风殿。   甫一到玉榻,他把同样湿淋淋的师尊压在榻间,师尊却一个翻转将他倒转了过来。   喘息之间,聂更阑声音低沉地笑了:“师尊果然想我了。”   出关渡过雷劫,有人在等自己的感觉委实奇妙欢欣。   聂更阑躺在榻上,身子半抬主动去吻师尊。   安静的室内传来不可名状的声响。   清鸿剑尊把青年亲得眼角淌出绯红之际,两人喘息一声短暂分开一瞬。   “你已踏入元婴境,恭喜。”   聂更阑眸子越发地红,摁着他后脖颈又要狠狠地亲。   却在这时,清风殿外有嗒嗒嗒的脚步声传来,北溟朔在结界外喊叫:“哥,不是我非要打扰你们的好事啊!守山弟子在玉髓峰外通传,说是聂家庄的庄主要见聂更阑。”   殿内,聂更阑微微一愣。   聂重远要见他?   很快,他眸子划过一丝暗芒,指节暗暗捏得发出声响。   清鸿剑尊擦拭掉他眸中的水雾,“若是想去,便去吧。”   聂更阑环在他腰间的手撤离,哑声道:“师尊等我,徒儿很快回来。”   清风殿大门骤然开合,青年御剑的身影迅疾掠出。   玉髓峰外,聂重远果然在候着。   看到儿子御剑而来,他露出一副慈父笑容,“更阑,你居然晋升到元婴期了,为父一来便得知玉髓峰有人渡劫,没想到果真是你。”   聂更阑眸子染上阴戾,眼前这个对他而言是亲生父亲的人。两年多不见,他依旧同在凡界初见时是那副儒雅庄重、道貌岸然的模样。   聂更阑极力忍着厌恶,冷声道:“跟我来。”   他御剑离开玉髓峰,聂重远便跟在后面,守山弟子也连忙跟随而上。   聂更阑把聂重远带到了妙音峰,一落地停剑坪便冷冰冰道:“有事直说。”   聂重远笑了笑,“两年多不见,更阑的脾气怎么变得这般暴躁,父亲同你们宗门的一位真君是故交,好不容易能上山看望你,你却急躁得像是要赶我走手似的。”   聂更阑眸子寒光一抖,死死盯着聂重远,倘若眼里的寒光有实质,恐怕早已把此人刺得千疮百孔。   他拳头拽紧,捏紧的拳头逐渐变为僵硬,又重新转为松弛。   还不到时候撕破脸。   他不耐烦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废话?恕不奉陪!”   聂重远眼看着儿子要走,连忙把人拦下,“更阑。”   聂更阑目光寒冷盯扫向这人。   聂重远发出长长一声叹息,须臾又露出欣慰之色,“听说,你如今都已经是宗门内的执教长老了?”   “只是暂代。”   聂重远哦了一声,面露赞赏之色,“即便如此也十分难能可贵,有哪个弟子能做到仅入宗两年就能做到长老的职位,父亲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聂更阑眼底寒芒一闪涌起惊涛骇浪。但理智让他脚底生了根,并未挪动。   聂重远又道:“你也知道,聂家庄规模巨大,产业遍布西南地域,庄子养着几千个人,父亲打理起来不知时日,之前是疏于对你的照顾了。”   “我虽说过要把你赶出去,可虎毒不食子,世间父子哪有隔夜仇,当时父亲也是气糊涂了口不择言罢了。”   “你母亲陨落后我一直忙于丧事,也不曾见你有回庄探望的意愿,便知道你还是对我颇有怨怼。”   聂重远又叹了一口气,“如今你母亲陨落,在这世上你便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更阑,回聂家庄看望一趟,祭拜祭拜你母亲吧?”   青年眉心慢慢皱紧,眼底划过数道幽芒。   “更阑,说不定将来聂家庄也是要你继承的,你哥哥腿脚如今有疾只怕将来要落下病根,已经不适合接管偌大一个山庄,更阑,若是几千年后父亲陨落,这庄子总归是要交给到你手里的。”   聂更阑不禁冷然哂笑,“怎么,聂云斟不是你的大儿子了?”   “看你这脾性,简直和父亲当年一模一样,”聂重远宠溺地注视他,“云斟将来可以辅助你打理聂家庄,你们兄弟二人不可分生,还是要言归于好的。”   聂更阑眸子一凛,似是想起宗主和北溟朔提起的事,怒而暴喝:“谁和你一模一样。”在这世上,他只能容忍师尊同自己脾性相似。   聂重远的言论没来由让他泛起一阵恶心。   聂重远连忙安抚儿子,“好好,父亲不说了,更阑,你随父亲回聂家庄看望你母亲吧,好不好?”   聂更阑垂眸,掩饰住眼底冷厉的暗芒。   “若是现在回不去,父亲可以先走一步,过几日你再回去便是。”   聂重远说着,交给他一个储物袋,“里面有一艘飞舟,你乘飞舟回来,这样也方便些。”   聂更阑冷眼望着他。   若是初到聂家庄,父亲给他一艘飞舟,他会欢喜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以,可如今隔了两年多,中间发生了无数事情,把他赶出家门的父亲忽然出现在面前,要送给他一艘价值十万上品灵石的飞舟。而这一切情感都变了质。   聂重远把储物袋递到儿子面前,见他不接,苦笑着把储物袋放到石桌,“父亲不能待在山上太久,这便走了,更阑,我在聂家庄等着你回来。”   他说完不再多言,看向不远处的守山弟子,跟随其离开了妙音峰。   聂重远走后不久,聂更阑目光终于扫向石桌上的储物袋,眼底全是厌恶和冰冷。   “哗啦。”   桌上的储物袋被一股灵力卷起。   聂更阑御剑离开,回到玉髓峰。   一进入清风殿,他一声不响来到玉榻旁,把正在打坐的人抱了个满怀。四个月过去,他手脚又长了一截,除了体型偏纤瘦外,已经能完全抱住师尊。   清鸿剑尊微微睁眼,感受到腰间的手箍得死紧,安抚性轻拍青年的手背,“怎么了?”   聂更阑把头埋在他颈窝间,闷闷地沉声开口,“几日后,我须得回一趟聂家庄。”   “但你不愿回去?”   “嗯。”   聂更阑从他颈间微微抬首,“聂重远给了我一艘飞舟,我嫌它恶心。”   “你父亲?”清鸿剑尊握紧了他手腕。   “嗯。”   “那便不用。”   “嗯?”   聂更阑抬头,同师尊对视。   清鸿剑尊从储物袋里拿出另一个储物袋,递到他手中,“飞舟,为师有很多。”   聂更阑心头一暖,继而恶劣地在他耳垂轻咬,“师尊是可以同徒儿结为道侣的关系了,还一口一个为师,你——”   他说到一半,瞥见师尊眸色划过一抹不自在,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阴恻恻捏紧他下颌,“师尊究竟打算何时同我结为道侣?”   清鸿剑尊喉结浮动,“时机……尚未成熟。”   聂更阑冷笑:“这便是你花了四个月想出来的答复?”   清鸿剑尊还未出声,他已经把人连推带抱往玉榻上压了下去。   青年狠狠亲上来时,清鸿剑尊很快察觉他面上有冰凉的泪痕划过。   聂更阑心脏仿佛有人在敲着闷鼓,一声高过一声,翻涌而上的委屈亦是。   聂重远令人憎恶嘴脸、师尊口中的时机还未成熟,满腹纷乱的心绪无从探究发泄。   清鸿剑尊吻去青年眼角的泪珠,安抚性地亲了亲他的眼睫。   “我双目有疾,亦受困于此,一切都还未成定数,并不适合举办结契大典。”   聂更阑喘息一声,眼底有盈润水意在闪烁,哑声呆愣愣地重复:“结契……大典?”   清鸿剑尊:“嗯,既是道侣,自然该举行结契大典昭告天下。”   他神色平静,仿佛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聂更阑眼眶却暴冲出一股热意,狼狈地立即低头,为不让师尊看到,索性把头重新埋入他颈窝。   他此前还恶狠狠想过,无论如何,不管师尊愿不愿意,他都要挣得一个同师尊结道侣契的名分。倘若师尊不同意,他有的是办法逼他就范。   可眼下师尊说的却是,将来要同他举行结契大典,把他们的关系昭告于天下。   心口一直以来似有坚硬磐石堵着,而方才那一瞬,有绮丽的幻月花自山泉冲入涧溪中,冲破了冷硬的磐石,顺着水流柔和地飘向远方。不知从何而来的滚烫氤氲在胸口心脏处,强烈坚定地将青年的心包裹,柔韧而温暖。   清鸿剑尊感觉到埋在颈窝处的青年在发抖。   聂更阑依旧垂着头,嘶哑的声音从下方闷闷传来,“师尊当真要同我办结契大典?”   “并非现在。”   “我知道,师尊能不能告诉我,具体究竟是何时?”聂更阑问得焦灼,忘了方才师尊已经答过这个问题。   清鸿剑尊神色颇为无奈,“一切成为定数之日。”   “师尊没有骗我?”   “自然。”   聂更阑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一把将师尊按在玉榻上,俯身将他压在下方。他眼眶早已猩红,面上涕泗横流,神色还带着点凶狠。   清鸿剑尊以袖袍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   蓦地,他感受到压在身上的青年那处有了变化,炽烈如火,滚烫惊人。   聂更阑面不改色,顶着一张布满泪痕的脸,擒住师尊的手腕亲了一口。   “师尊。”   他声音从头到尾都含着嘶哑,既可怜又委屈,“徒儿还未见过师尊龙的本体。”   “今日可否让徒儿看一看?”   清鸿剑尊漆眸微闪。   “师尊,让徒儿看一眼,好不好?”聂更阑可怜兮兮的语调,身躯动了动,恶劣地在他月退间磨了磨,“否则徒儿今日的火气怕是无法消除了。”   清鸿剑尊漆眸微凝:“恐会吓着你。”   聂更阑又是一磨,喘息道:“北溟朔的本体我早已见过,何惧之有?”   清鸿剑尊被他磨得弓起腰部,眼见他眼尾愈发地红,怕他承受不住,只得答应了。   聂更阑兴奋地舔了舔唇。   少顷,光芒大作,珠帘掀动,整个殿内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龙吟。   聂更阑压着师尊的姿势被反转,光芒褪去后,已经被半人半龙的男人压在榻上。   “师尊……”聂更阑眸色震惊,不断扫视眼前半是龙形半是人形的师尊。   清鸿剑尊声音低沉:“当年受了重伤,之后便一直如此。”   他化形的时间不多,身后的龙尾一时不适应在柱子上甩了甩,扇出一阵狂风,在柱身扫出了几道深深的裂痕。   “咔嚓。”柱子竟有隐隐被拦腰扫断的趋势。   清鸿剑尊望着青年震惊的神色,道:“完全化为龙形,不是不行。”   说着,他抬手欲施法。   聂更阑却按下他的手,唇勾起一抹弧度,“不必,师尊这样就很好。”   他眼底染上笑意,淡色的眸子发亮如同东海银珠,手慢慢抚摸感受着龙坚硬冰凉的鳞片。慢慢的,他在师尊下半身龙的躯体上摸到了两根东西,唇角笑意瞬间扩大。   他用力一按,“师尊有此极品却不告知徒儿,实在暴殄天物。”   话未说完,清鸿剑尊喉间传出一阵龙吟,瞳孔倏地一缩。   那两g东西便这么直白地抵在了青年那处地方。   聂更阑终于笑了,喘息一声,“徒儿之前从未知道,师尊原来竟能这般威武。”   清鸿剑尊闻言喉咙一紧,声调异常干哑,“不好看。”   聂更阑神色促狭:“师尊双目有疾,怎知好不好看?”   “徒儿就很喜欢。”   清鸿剑尊下半身龙的身躯一抖。   聂更阑又一次恶劣地按住那两g东西。   清鸿剑尊太阳穴有青筋暴起,几乎要被这股力道碾碎理智,喉间也溢出低口今,将他按住阻止了, “你会不适应。”   谁知聂更阑的眼泪说掉就掉,眼眶迅速泛起一层薄红,语调含着阴冷,“我今日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师尊。”   清鸿剑尊终是无法。   殿内传来声响时,整张万钧重的玉榻仿佛都在颤抖。   很快,聂更阑便体会到了何为“不适应”。   他眼泪掉得更为凶猛。   方才落泪是情不自禁,这会儿换成了泪眼汪汪,事态猖狂得连自己也无法控制。   又是一炷香过去。   聂更阑面上早已染上一层薄红,额间有细汗冒出。   他后悔了。   仿佛有撕裂般地疼密密麻麻深入骨髓,遍布了每一处血液和神经。   清鸿剑尊无数次吻去他眼睫上的泪珠,见他难以难耐,最终还是撤离。   意志恍惚间,聂更阑浑身一松。   “师、师尊。”   清鸿剑尊亲了亲他脖颈,又吻上他唇瓣,“你受不住。”   聂更阑脸上顿时红霞飞满天,攀住他肩背,颤抖着咬牙出声:“可是,师尊另一g怎么办?”   他眸子满是水雾,哆哆嗦嗦伸手,抚上。   清鸿剑尊整个身躯开始猛烈颤抖。   ……   五日后,聂更阑从灵音宗离开。   他坐的是清鸿剑尊赠的那艘飞舟,至于聂重远送的,早不知被扔到了哪个角落里。   高空中,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四周都是流云,一望无垠。   他整整和师尊缠绵了三日。   师尊说他会受不住,后来他逐渐适应了一g后,张狂扬言自己已经能承受。   没想到还是不行。   疼得他差点没把师尊绞得失去理智。   清鸿剑尊在他耳边□□,既无奈又心疼,“若晋升到炼虚期,或能承受一二。”   “炼虚期?”聂更阑心中一动。   ……   甲板上,聂更阑正想得出神,身后船舱传来一阵打闹声。   “聂更阑。”   许临风摆脱了许田田的纠缠从船舱内跑到甲板上,“你在看什么?”   聂更阑回眸看过去。   许田田不甘心追了出来,打算揪着许临风回船舱修炼。   看到两人再次在甲板上追逐起来,聂更阑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昨日告知许临风要回聂家庄,没想到今日登上飞舟时,许临风和许田田竟然出现在飞舟下,坚持要和他一同去。   许临风是担心聂更阑,也顺便前去历练一番,许田田则是担心她被聂更阑坑害,硬是厚着脸皮挤上了飞舟。   许田田这会儿恼怒不已,“你缠着他做什么,回船舱好好修炼不行吗!”   许临风不甘示弱:“少乱用词,什么叫缠着,是你缠着我好不好?”   许田田见她不肯听话,怒得要揪她衣裳,两人推推搡搡来到甲板上,不知不觉间闹到了聂更阑跟前。   许临风力气大,轻而易举将许田田推到船舷边。   力量过头了。   许田田连带着撞到聂更阑,两人几乎要从飞舟上翻出去。   幸而聂更阑眼疾手快,把人拉了回来。   “许临风!”许田田的怒吼声从甲板传来。   许临风心虚,赶紧望天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许田田又瞪向聂更阑,气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扶了,少在我面前碍眼,我——”   “这是我的飞舟。”   聂更阑沉声打断他,“我师尊赠给我的飞舟。”   许田田脸涨红,怒而咆哮,“你师尊赠给你就赠给你呗,你少在这炫耀显摆!”   “等等。”   许田田半是恼火半是狐疑瞪着他,“你果真是在炫耀?”   聂更阑挑眉,毫不退让。   许田田怒火中烧,捋起袖子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却忽然看到青年肩颈处的衣领微微敞开了一条缝。   方才许临风力气太大,连带着许田田把聂更阑的衣袍也撞歪了。   许田田眯起眼,惊疑不定地盯着半隐在青年衣领下的那抹暗红,牙咬得痒痒,一字一句恼火地问。   “你、脖、子、上、是、什、么?” 第108章   聂更阑低头, 瞥见脖颈间的一抹红,眸色凝滞一瞬要把衣领往回扯。   许田田扑了上来,情急之中大吼出声:“让我看看!”   在他即将碰到聂更阑的一瞬, 后衣领忽然被一股强大力道拎了起来。   “你要死吗,真给你脸了居然当场扒同门的衣服?聂更阑本来就不喜欢和旁人触碰, 你上赶着要投胎?”   许田田被拎着双脚离地,挣扎个不停, “你把我放下来, 我要看看他身上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许临风一手叉着腰,一手提着他如同小鸡崽儿:“看看看,看你个头!给我滚回船舱修炼!”殊不知方才她被许田田勒令过几次回舱房修炼都没听从。   许临风看向聂更阑,后者冲她点头,于是她便提溜着许田田一路吵吵嚷嚷地进去了。   甲板上, 风声呼啸。   聂更阑指尖抚过衣领, 隔着布料摩挲内里的红痕,视线重新看向船舷外的云海和下方的无尽山峦。   一只白色羽毛若隐若现漂浮在白云上, 也不知是什么狂风竟把这白羽吹到了这般高的境地。   聂更阑在甲板上驻足一阵,而后回到自己的舱房, 盘腿坐于榻上开始入定修炼。   聂家庄在流月大陆西南地域, 乘坐飞舟还须得两日才能到达。   舱房内一时静谧无比,只有外面不时刮过的呼呼风声。   不多时, 那只浮于云间的白羽被一阵风吹入舱房,轻飘飘落在了青年身旁。   青年毫无所觉, 白羽便一直静静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 入定的人幽幽出声,“既然来了,为何不现形?”   他一扬手, 一道结界自舱房外笼罩而下,随后捧起那支白羽。   砰地一声,白羽炸开一团烟雾,白色人影渐渐显现在眼前。   聂更阑勾唇,瞳眸中倒映出白衣人的容颜,“师尊让你来的?”   白衣人点头,又摇摇头。   聂更阑挑了挑眉,无声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不清楚师尊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如今他连自由自在同师尊在外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害得师尊只能让分神偷偷摸摸跟在他身边。   迟早,他会找出所有事情的真相,让自己和师尊的关系现于青天白日下。   聂更阑垂下眼睫。   旋即,他拉起白衣人骨节和青筋分明的手背,以命令的语气道:“水镜,我要见师尊。”   白衣人怔了怔。   “马上。”   白衣人没奈何,指尖略微动弹,一面水镜缓缓立于空中,才不过几息,清姿玉容的人影出现在水镜中。   聂更阑捏紧白衣人的手,笑吟吟注视对面的人,“没想到徒儿外出办事也能得到师尊的陪伴。”   说罢,他低头在白衣人手背亲了一口。   清鸿剑尊眸子沉了沉。   白衣人欲抽回手,聂更阑却牢牢钳制着不放,一边瞟向水镜里,“多谢师尊,徒儿定会让他好好陪着我。”   清鸿剑尊漆眸划过寒芒的一瞬,聂更阑眨了眨眼,张口咬向白衣人的手腕,留下一排齿印。   “把水镜关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水镜在空中消失,清鸿剑尊最后只在对面窥见到青年眸底促狭的笑意。   聂更阑环上白衣人腰间。   “有没有想我?”   白衣人下巴被他发顶扫过传来一阵酥痒,正欲说话,外面的甲板忽然传连叠声的惊呼。   “怎么是你们!”   “居然在这儿碰到你们俩,哈哈哈,也太巧了!”   “别飞了,快上来啊!”   舱房结界里,聂更阑同白衣人相视一眼。后者瞬间化为一缕白烟倏地钻入聂更阑的衣襟,化为众多竹子中的一支。   聂更阑眨眨眼起身出了舱房来到甲板,一眼便看到了两道许久未见的身影。   许临风笑若春风,揽着其中一人的肩背冲聂更阑喊:“杳然和慕容证雪御剑碰见了我们的飞舟!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呀!”   聂更阑脚步顿了顿,随即快步上前。   一别两年,君杳然、慕容证雪面容已添了三分稳重,气质也比之前更为光彩夺目。   君杳然嫣然一笑,冲聂更阑道:“我们虽在外历练,但关于你的事可听说了不少。没想到你不仅拜入了清鸿剑尊门下,如今更是晋升到元婴初期了,真乃可喜可贺!”   慕容证雪依旧是公子无双的翩翩之姿,但一和熟人说话就破坏了他满身出尘的气质:“聂更阑,许田田死活让我们离你远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田田猛地咳嗽几声,气急败坏跺脚,“问问问,你就不能悄没声的自己观察吗,问了他能告诉你吗!”   慕容证雪撇了撇嘴角,“我好奇啊,好奇就要问,不问自己憋着难受成日猜来猜去,好玩吗?”   聂更阑:“有朝一日,我会寻个机会告知一切,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此时他终于能体会到师尊的苦衷。一切迷雾尚未明朗,说出来只令亲近的人徒增担忧和恐惧。   “哈哈!”许田田忽然干巴巴怪笑两声,露出一副你当我们是傻子吗的表情,“你们信他还是信我说的?”   慕容证雪:“我信聂更阑。”   君杳然:“我信他。”   怪笑还未消失,许田田的脸已经皱得和个老头一样咬牙瞪向两人,“你们是不是要气死我,横竖就我里外不是人?”   许临风:“对,你不是。”   君杳然:“你做得没有错,你有你的理由,但我也相信我的直觉。”   慕容证雪:“田儿,我们身边有你这么一个警惕心十足的同伴,我很安心,你加油。”   “去你的田儿,你确定没在嘲笑我?”许田田把指骨捏得咔咔作响,表情像是随时要上去打人。   许临风再次拎起他后衣领,神色颇为不耐,“好了,别听他废话了,这里风大,咱们进船舱说话。”   君杳然看着这个身形比自己偏瘦的姑娘居然用一只手把许田田提得双脚悬空,不禁面露愕然,“看来我们真的得好好聊聊这两年来发生的事了。”   众人纷纷进了船舱落座,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飞舟依旧在流云中穿梭,船舱内,几人已经交换信息完毕。   君杳然感叹于他们各自的奇遇,只是有一点颇为好奇,“临风是从何处得了奇遇,才变成这般力大无穷的模样?”   许临风支吾着,用之前就捏造好的理由道:“我在璇玑峰后峰碰到一株千年难遇的灵芝,误服之后,第二日忽然差点把门框掀飞,自那之后我才得知自己成了力大无穷的怪胎。”   “怎么能叫怪胎呢,这乃是你的奇遇,”慕容证雪点点头,又看向聂更阑,“聂更阑掉落无间魔域后,亦是机缘频频。”   “我同杳然也一样,如今也已经升到了金丹中期。”   慕容证雪说着,侧头看向一旁在喝甘露饮的许田田,言语间颇为好奇,“你呢?有什么奇遇,不妨说来听听。”   许田田“噗”地一声差点把甘露饮喷了出来,“你到底是何时染上这爱八卦的毛病的?少问几句会皮痒?”   许临风从君杳然手里拿下来一个法器镯子,正仔细端详着,闻言把镯子重新套入君杳然的腕子,幸灾乐祸道:“别问了,咱们几个都有奇遇,除了他。”   “这两年不是闭关修炼就是种灵药,要不就是回凡界皇城处理他家里那点破事——”   许田田越听脸色越黑,想偷偷踹一脚许临风让她住嘴,结果脚趾像是直接踢在了坚硬的岩石上,“哎哟!”   许田田跌坐在地捂着脚打滚,泪花也飚了出来,“许临风,你力气大也就算了,腿是铁做的吗,我脚趾都快断了!”   “你若是不踢我,会被杵到脚趾?”许临风嗤了一声,满不在乎朝他伸了伸拳头。   君杳然与他们碰面不到两个时辰,已经看出两人似有不和,倒也不是不和,总之就是,冤家对头之类的氛围吧。   “好了,别闹了,”慕容证雪站出来劝架,“田田的奇遇一定在后面,只是还不到时候罢了,无须着急。”   许田田捧着疼得龇牙咧嘴的脚重新爬回椅子坐好,不屑地冷哼一声:“谁稀罕!没有奇遇我现在也照样筑基大圆满,马上就要晋升金丹了!”   就这样,飞舟一路不断叽叽喳喳欢声笑语,自流云中穿梭而过驶向流月大陆西南地域。   如今正值处暑,西南地域处于一片酷热地带。   飞舟降落在聂家庄前的大广场时,四周森林山峦皆是虫鸣蛙叫,时不时亦有灵兽嗥叫传来。   聂重远已然带着一双龙凤胎、管家以及一干仆从出来迎接。   “更阑终于回来了!”   聂重远热切上前要握住儿子的手,但被青年不着痕迹地躲开,面如寒霜冷扫视生父虚伪的面孔。   聂重远苦笑,回头把龙凤胎叫过来,“云锦,云飞,快过来叫哥哥。”   已经八岁的聂云锦、聂云飞不情不愿拖拖拉拉地踱了过来。   “快叫啊。”聂重远神情不由多了几分严厉。   聂云飞皱巴着脸:“哥。”   聂云锦跟着叫:“哥哥。”   聂云飞拽着聂重远的衣角,小声嘟囔,“父亲,云斟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们想跟他玩儿。”   聂重远厉声呵斥:“不得无礼!你更阑哥哥还在这儿,怎么能这么没礼貌!云斟还在宗门修炼,更阑鲜少回来,你们可以趁机多培养感情,熟悉以后就能一块玩儿了。”   聂云飞忍不住嘟起嘴巴,望了眼面前这个所谓的哥哥。   青年眸子颜色极淡,眼睛也生得漂亮,一眼望过去总给人一种好说话易欺负的错觉。   两年前便是如此。   可如今,青年眼底布满阴戾幽冷,刚到聂家庄那时的小心翼翼和一味的忍让已经不复初见。   聂云飞打了个寒噤,拉起妹妹的手,两个小家伙被青年的气势震慑,畏缩地躲到了父亲身后。   “别管他们,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长大就好了,”聂重远神色极为和蔼,目光看向儿子身后的几人,“这些都是你的同门吧,欢迎你们到聂家庄做客。”   许田田、许临风上来见过聂重远。   君杳然和慕容证雪则上前拱手道:“聂庄主,我们乃东南地域四大世家之一君家、慕容家的后辈,见过庄主。”   聂重远顿时扬展颜而笑,“原来是东南地域四大世家子弟,不怪乎气质如此出众,有失远迎了!”   又是寒暄一番,聂重远领着几人进入聂家庄,更是热情地对聂更阑、君杳然及慕容证雪介绍山庄最近新增的一些产业铺子。   许田田、许临风交换一个眼神,抬脚跟上。   聂更阑不耐烦聂重远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出声打断他:“我回来是想祭拜母亲,不是听你说这些废话。”   “去祠堂。”   聂重远尴尬地看向君杳然几人,“更阑脾气不好,辛苦你们平日对他多多照拂了。”   聂更阑目露冷厉:“少废话!”   许临风几人吓了一跳,这一番下来,他们也多少看出这对父子关系不和。也难怪,狠心把儿子赶出家门,换谁不恼恨才怪呢。   聂重远不欲和儿子犟嘴,直接领他们去往聂家祠堂。   到了地方,聂重远撤去室内的寒冰阵,让这些年轻人进去了。   君杳然:“聂庄主,我们身为聂更阑的朋友,亦是初次造访贵庄,理应也给沈夫人上一炷香。”   “自然,请。”聂重远一伸手。   于是,几人轮番上前在属于沈夫人的灵位前上香跪拜。   待终于轮到聂更阑,他遥遥望着那块母亲的灵位,神色凝重端庄,徐步走过去重重跪于蒲团上。   沈夫人的灵位竖立在众多聂家先祖的灵位之中,四周摆满香火供奉,昭示着家主对亡妻的重视。   聂更阑眸底淬着冷意,双手垂落在两侧,随后,规规矩矩给母亲的灵位磕了三个头。   “嗡嗡嗡。”   忽然,储物袋里传来一声声急促的震动。   聂更阑诧异,垂眸看向挂在腰间的储物袋。   旁人听不到这股动静,但他知道,那是母亲的那把凤凰骨神剑在发出声响。   “嗡嗡、嗡嗡。”动静似乎很急促。   聂更阑不动声色按着储物袋,拍了拍,而后起身过去给母亲的牌位上香。   一靠近牌位,凤凰骨神剑震动得愈发厉害,频频发出异动,似是要挣脱储物袋冲向那块牌位。   聂更阑心下奇异,只得快速上完香退了开来。   聂重远还在身后看着,他不想让母亲的遗物在他面前暴露。   祭拜结束,聂重远呵呵笑道:“你们难得来一趟,定要尝尝庄子新厨子做的菜,都是灵植灵谷所制,味道上乘,千万不能错过了。”   他还有事,吩咐了王管家招呼这些客人,随后便匆匆离开。   王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少爷小姐,请。”一行人于是随着王管家离开。   聂更阑落后几步,不由扫向身后的祠堂,神情若有所思。   王管家回过头,小声道:“少爷?”   聂更阑转身,扫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大步往前走去。   聂云锦、聂云飞被勒令不许离开,要陪同哥哥姐姐们一道用膳。   许田田、许临风对这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十分有好感,戳着他们的脸蛋,和他们聊天。   许临风力气大,一手抱起一个小孩呵呵笑着,吓得聂云飞哇哇直叫,“你干什么呀放我们下来!”   “放心吧哈哈哈,姐姐我不会让你们摔下来的。”   君杳然、慕容证雪见状,也忍不住过来逗孩子。   聂更阑阴沉沉盯着这一幕,不阻拦也不做声。   聂云飞回过头,恰好对上青年冷厉的目光,心里一个咯噔,赶紧缩回脑袋。   等到在偏厅用过饭,两个小孩匆匆忙忙揣着糕点出去了,说是要到花园玩。   实则是两人被聂更阑冷然的眼神町得不自在,活像是随时随地要被他搅碎了脑袋似的,只得慌慌张张溜走。   两个小孩一走,聂更阑也从席间离开。在蜿蜒曲折的廊下,隐匿了身形气息跟在后面。   聂云飞咬了一口栗子灵糕,愤愤道:“若不是父亲让我们对他笑脸相迎,我才不干呢!”   聂云锦看了四周一眼,小小声道:“可是二哥看起来很厉害呀,似乎不像从前那般好欺负啦。”   “哼,他再厉害也不是我们的亲哥哥!”聂云飞又咬了一口栗子灵糕,“你记住了,我们的母亲只有渺渺仙子一人,那个女人才不是我们的母亲!”   “哦,好吧。”聂云锦小声嘟哝着应了一声。虽然她不明白为何沈夫人和这个哥哥从来没苛待过他们,他俩却还老是要同他们作对。   悄无声息跟在后面的聂云斟猝然止步,眼睁睁看着这对龙凤胎的身影在回廊下拐了个弯,不见了。   他方才追出来,目的是要敲打一番这对兄妹。毕竟他们是自己的亲生弟弟妹妹,也是沈端枫的儿女,他不能对其坐视不理。   却不曾想,聂云飞、聂云锦根本不是他的亲弟妹。他们竟是同父异母所出,二人的母亲还是一个唤作渺渺仙子的女人。   聂更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脚步钉在原地,一时忘了前进。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母亲之前在聂家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自己的亲生儿子流落在外,身边围绕着的人全都存有异心,再加上道侣的背叛,无异于腹背受敌,群狼环伺。   聂更阑的脚步生生在布满花纹的地面拖出一道痕迹,地砖瞬间“咔嚓”一声皲裂开来。   他神色冷然,神识探查到还未走远的龙凤胎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云斟哥哥不是父亲和母亲亲生的,他会永远对我们好,讨好我们。”   “那个小倌就不一样了,他日后一定会狠狠报复我们,我们的母亲也定会被他……”   聂更阑猝然收回神识没再继续往下听,原路返回了偏厅。   许临风看他回来后神色就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聂更阑只说没事。   几人以为他在同聂庄主置气,也就不再多问。   用过饭,几人被王管家领着去了一处院子歇下,说明日老爷会领他们在庄子内参观。   是夜,明月星辉高挂,亭台楼阁间虫鸣蛙声一片,风浪较之白日已是凉风习习。   聂更阑从屋内闪身而出,隐匿气息身形后往聂家的祠堂而去。   到了祠堂外,一道灵力无声落下,大门轰然打开。   聂更阑如夜鸟一般掠入祠堂,才刚迈过门槛,一道寒凛刺骨的阵法已经从天而降将他围困在其中。   正是之前他受罚两次的寒冰阵。   聂更阑蓦地望向阵法后的一排排灵位,目光很快定格在属于沈端枫的牌位上。   近在咫尺便可碰到。   但他受困于阵法中,不得不召出凤凰骨神剑在阵法内大肆挥砍,试图把在他身上缭绕的寒冰烟雾劈开。   只是出乎意料的,那些寒冰雾气穿过凤凰骨神剑,直直没入了他的身体。   聂更阑浑身一颤,瞬间吃痛双膝砸向地砖,站不稳了。   他惊疑不定,目光再次扫向沈端枫的牌位。   也是,聂重远既然已经背叛道侣,又怎么会在道侣陨落后还留着之前的旧禁制。   这寒冰阵早已不认得凤凰骨神剑上属于沈端枫的灵力气息,所以方才毫不犹豫将他伤了。   聂更阑嘴角缓缓洇出一丝血迹。   他撑着剑柄站起身,目光阴冷扫向母亲的牌位,想将其带走的心更为迫切焦急。   “唰!”   凤凰骨神剑重新在寒冰阵法中划过剑影,把四面八方缠绕的阵法劈开无数道裂缝。   寒冰阵遭受重击,不多时立即发出了警报。聂家庄很快传来兵荒马乱的动静,人声和脚步声嘈杂,夜巡守卫举着夜明珠把四处照亮如同白昼。   聂家庄的结界也紧急加固了一层。   很快,聂重远带着一大堆人急匆匆赶到祠堂外。待到看清里面的情形,他顿时高声厉喝:“放肆!”   “聂更阑,你对着聂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在做什么!简直是大逆不道!”   祠堂内的青年缓缓转身,他身上血迹斑斑,冷戾的眸子在淡蓝色寒冰阵的映照下格外诡异。   “聂家祠堂,不配放母亲的灵位。”   聂重远怒不可遏:“胡闹!你对我再有气也不能这么撒,你母亲在天之灵看到定会被你气死!”   聂更阑忽然笑了一下。   “铛!”   凤凰骨神剑重新在阵法内挥动横扫,把冲击而来的寒冰挡了回去。   聂重远怒火中烧:“既然你一意孤行,姑且让这寒冰阵代我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家有家规万事不可莽撞胡来!”   话音落下,这时,院子外有几道脚步声匆匆忙忙而来。   许临风、君杳然几人冲进院子来到祠堂外,看清里头的情况后惊异不已:“聂庄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他们在房内打坐,听到庄内半夜传来喧闹动静,于是跟在一群家仆后面匆匆赶到了祠堂。   聂重远哼了一声:“这小子随心所欲,任意妄为,今日不好好教训他,将来还不反了天!”   几人惊疑不定,重新望向祠堂。   聂更阑挥舞的凤凰骨神剑已经交织出一道道剑影,白芒和蓝色寒冰缠绕,灵力碰撞火花四射。   凤凰骨神剑已经彻底激发他丹田的火灵根属性,炽烈火光在体内熊熊燃烧。   反过来,火灵根也刺激了凤凰骨神剑的神性。   神剑剑芒闪烁的一刹那,聂更阑一个凌空纵跃避开寒冰阵的袭击,也就是一刹那,剑芒拐了个角度映照到沈端枫的牌位上。   一道虚影出现在牌位旁。   是个女人的身影。   看虚影的动作,似乎正在朝阵法里的青年挥手。 第109章   “娘?”   寒冰阵中, 聂更阑身形狠狠一颤,失声叫了出来。然而再一看时,灵位旁的半透明身影似乎又消失了。   他一阵恍惚, 举起手里的凤凰骨神剑又是一划,剑影映照拂过那一道道灵位, 沈端枫的虚影再次闪现。   又反复试了几次,遂发现只有在剑芒划过时才能窥见沈端枫的影子, 剑芒落下虚影会立即消失。   祠堂外, 聂重远以及一众仆从看不见那道虚影,只是见青年发狂似的一下又一下对着空气挥剑,口中还唤着“娘”。   许临风、君杳然几人更是惊疑不定。   寒冰阵里,聂更阑划出无数道剑芒后,终于确定, 灵位旁属于沈端枫的虚影在朝自己挥手。   “阑儿, 带我走吧,把我的灵位也带走。”   聂更阑眸中寒光一闪, 眼眶爆红冲出水雾,挥剑的频率变得急促, 疯狂地不断砍向寒冰阵。   若他猜得没错, 虚影同样属于母亲的三魂七魄之一,只是不知为何虚影   聂更阑识海中的魔气开始暴涨, 火灵根激发着凤凰骨神剑,神剑上“噌”地冒出一排火焰, 在几种神力魔力激发之下, 凤凰骨神剑的火焰迅速刺穿寒冰阵,将其撕裂出一道口子。   趁这一瞬的空隙,聂更阑眼含猩红, 飞身而出往那道虚影而去。   眼看指尖即将够到虚影。   蓦地,从祠堂外骤然掠入一个人影拽住聂更阑的腿。后者被迫停下,指尖堪堪停在虚影前方一寸之地。   聂更阑恼怒回头,只见魔尊稹肆那张风流不羁的脸堪堪正对着他绽开一抹邪笑,“小美人,这回你还往哪里跑?”   话落,稹肆笑容瞬间消失,神情阴邪以爪为钩要抓向他胸口。   也正是这一刹那,聂更阑胸口衣襟的一枝竹子活了过来,瞬时擒住稹肆的手。   骨头断裂声清晰传来。   稹肆惨叫一声,回过头,目光对上白衣人清冷黑眸,一惊。   “你如何会在此处?”   他派人暗中盯着这群灵音宗弟子,从头至尾没发现白衣人是怎么出现在聂更阑身边的。   白衣人神情寒凛,又是一道寒芒划在稹肆胸口。   魔尊被激怒,追着白衣人流星般飞出祠堂,闪向聂家庄后山,在夜色下群峦叠翠中斗起了法。   众人还在兀自为魔尊稹肆和白衣人两大魔头忽然出现而惊愕。   王管家最先反应过来,慌忙惊叫出声:“老爷,我们需要立即加强结界!这两个魔头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此,实在——”   聂更阑从震惊中回过神,不等王管家说完,身形再次扑向那道虚影。   “逆子!你竟敢在祠堂撒野,意欲何为!”聂重远在这时发力,操控着寒冰阵暴涨数倍,方才被凤凰骨神剑劈出的那道裂缝缓缓合上,紧跟着,寒冰阵开始不断膨胀,似是要把整个祠堂铺天盖地笼罩而下。   眼看寒冰阵就要往青年而去,恰在这时,沈端枫的虚影往寒冰阵中一跳。   寒冰阵捕捉到猎物,膨胀速度瞬时减缓,不再似方才那般暴动。   聂更阑惶然一惊:“娘!”   半透明的虚影朝他挥手:“带上我的牌位立刻离开,阑儿。”   聂更阑:“我……”   “快走!”   随着沈端枫厉喝出声,聂更阑一咬牙,疾速把属于她的灵位放入储物袋。   他高声对几个同伴喝道:“上飞舟,走!”   许临风几人早已惊呆,聂更阑方才在和一个他们看不见的人说话,看样子似乎还是沈夫人。   是他出现幻觉,还是他们疯了?   来不及思考许多,君杳然率先出声:“聂庄主,对不住了!”说罢,几人纷纷御剑疾速升空。   眼看聂更阑要闪出祠堂,   聂重远怒不可遏咆哮出声:“逆子!你怎么敢把你母亲的灵位从聂家祠堂带走!她是我的道侣,亦是聂家庄的女主人,你想让她在天之灵也无法安息吗!”   许临风等人在空中听得清楚,王管家以及一众仆从也听得清清楚楚。   聂更阑怒极冷笑:“聂重远,你演戏演够了?”   “放肆!你怎么耍性子都行,唯独祠堂的灵位你不能动,否则就是对聂家先祖和你母亲不敬!”   聂重远吼声传出祠堂,在院子里回荡久久不息。   许田田听不下去,惊怒之下要下去阻拦,“不行,他太不像话了,我得下去,他怎么能把沈夫人的灵位从聂家祠堂带走,简直忤逆不孝,罔顾伦理!”   许临风以蛮力拉住他,“这是他们的家事,理应让他们自己处理。”   君杳然劝道:“临风所言有理,你是外人,不便插手别人的家事。”   许田田咬牙切齿,只能压下惊疑,死死盯着下方已经从祠堂飞身而出的青年。   聂更阑不欲和伪君子废话,凤凰骨神剑一扫劈开缠绕过来的寒冰,使出浑身灵力一击,一道蛮横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聂重远。   趁着后者惊异躲闪的一瞬,聂更阑已经飞身出了祠堂,疾速升空。   聂重远的怒吼从祠堂传来:“逆子,竟敢伤你父亲!”   空中御剑的几人闻言,皆是一惊。   与此同时,聂家庄侍卫在聂重远命令下也开始御剑升空。   聂更阑一手祭出飞舟,招呼同伴上来。飞舟迅速调转方向驶向北方的森林群山。   在穿过聂家庄结界时,“砰”地一声传来,飞舟竟把结界捅出一个巨大窟窿,箭矢一般顺利飞了出去,甩开了那些聂家庄的守卫。   飞舟传来一阵剧烈颤动,随后再无异样,安然无恙驶离聂家庄范围。   聂更阑召出无数上品灵石,在上品灵石燃烧下,飞舟比平日提速了三倍,嗖的一声蹿向云海。   君杳然不禁发出赞叹:“这飞舟应是属于最高阶的那一类,居然能穿透聂家庄的结界而毫无破损,这是你从何处买的,应当花费了不少灵石吧?”   慕容证雪:“我从未听说飞舟还能有这般强大的法力,几乎等同于一个高阶法器了,恐怕这飞舟是改良后的版本,即便有再多灵石也买不到。”   聂更阑脑海中闪过师尊清冷的面容,心中划过一道暖流,“机缘而已。”   君杳然许临风几人恍然大悟。   许田田却冷嗤出声:“什么机缘,在无间魔域时碰到的机缘?难不成,这是白衣魔头送你的?”   许临风斥他:“你这是什么话?”   聂更阑目光微凛。   船舱中旋即传来一阵静默。   为打破尴尬,许临风寻了个话题,出声问:“聂更阑,你……你为何要把沈夫人的灵位从聂家祠堂带走啊?”   船舱中又是一阵寂静。   君杳然几人都望着青年。   聂更阑喉咙一紧,唇几次动了动,最后,只是干巴巴道:“我若说是我母亲托梦,你们信么?”   君杳然:“我信。你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道理,我相信你不是那种忤逆不孝蛮横之辈。”   许临风、慕容证雪也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毕竟方才在聂家祠堂,聂更阑对着空气喊娘的模样异常真实,或许他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   只有许田田目光含愤,直勾勾盯着青年,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我一个字都不信”。   他慢慢走到聂更阑面前,咬牙切齿道:“你母亲托梦?呵呵,那你告诉我,魔尊为何会出现在聂家祠堂,为何要抓你?”   一声又一声的质问落下,在船舱内回响,“白衣人,又为何忽然出现在祠堂?”   许临风几人经他提醒,这才记起,似乎当时聂更阑面前白芒一闪,白衣人瞬间出现制止魔尊稹肆,接着两个魔头便一路斗法离开了聂家庄。   许临风:“早就听闻两大魔头不和,也许白衣人早就一路潜伏尾随魔尊欲破坏他的好事呢?”   许田田冷笑:“既然如此,魔尊又为何独独要擒他?”   面对同伴的疑惑,聂更阑始终一言不发,静默而立。   许田田受够了,深吸一口气,趁所有人不备骤然扑上去扒开聂更阑的衣领。   青年新雪般的肌肤下,几道红痕纵横交错暴露在空气中,也让所有人张大了眼睛。   许田田揪着青年的衣领怒吼出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糊弄我们?那你告诉我,这些痕迹是如何来的?”   “我视你为最好的朋友,我在皇城中说过的话全被你当成笑话听了是吧!”   聂更阑没料到到许田田会忽然扒自己的衣服,任凭他揪着衣领,始终沉默不语。   许临风等人也怔然而立,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聂更阑身上的吻痕究竟和许田田所说的两大魔头有何关联。   许田田却厉声喝道:“说!这些痕迹是否是白衣魔头留下的!”   许临风几人一惊。   聂更阑淡声道:“放开我。”   许田田被他不痛不痒的态度激怒,冷笑一声撤开手,“这艘飞舟我是待不下去了。”   他蓦地转头看向另外几人,“我要离开,你们谁跟我走?”   许临风几人面面相觑,神色惊疑不定。   但并无一人有动作。   许田田再次冷笑,转身大步往外走,“那就保重了,日后出事,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但他还未走出几步,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蓦地回头,只见追上来的许临风正扬起手欲往他脖颈劈下。   许田田顿时恼怒,“你把我劈晕,事情就能解决了吗?那些问题他一个都不敢回答,你们到底是真傻还是真蠢?”   许临风:“我没打算劝你,只是你独自上路会有危险。”   许田田正要好好骂她一番,忽然,飞舟不知何故传来一阵剧烈颤动。   紧跟着外面传来喊话:“里面的人立刻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众人一惊,纷纷奔走到甲板上。   只见一望无垠的云海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魔族的士兵,为首喊话的,正是魔尊稹肆麾下的魔将之一——虚赢。   许临风惊叫:“是魔族的人!”   许田田像是反应过来,怒不可遏瞪向聂更阑,“这些人,是不是你——”   聂更阑一记冷眼扫了过来,立时把许田田的质问逼回了喉咙。   聂更阑脑子飞快转动,几乎是一瞬间做出了决策,给飞舟增加了一倍的上品灵石,催动飞舟往前加速行驶。   虚赢哈哈大笑:“可惜了,这飞舟确实属于极品!”   随着他话音落下,飞舟顿时传来更为剧烈的震颤,四周悬挂的驱魔铃簌簌震动掉落,居然丝毫没有起效。木板、装饰、窗棂等等,所有物品都在分裂往下坠。   聂更阑几人随着飞舟的震颤,身体在倾斜的甲板上开始往一处地方滑动。   君杳然大叫:“这飞舟看来是保不住了,立即御剑!”   随着她话音落下,几个人同时御剑升空,甫一离开,飞舟轰然直直往下坠落,朝着一望无尽的松林和山峦扎了进去。   “轰隆!”   聂更阑听着云海和山峦下方传来的震天巨响,心惊异常。 第110章   飞舟一坠落, 魔将虚赢立即大手一挥下令:“给我上,把他们都抓回天魔谷!”   在灵舟四周包围了一圈的魔族士兵瞬间一拥而上。   许临风看向许田田:“敌人当前好好对敌,在关键时刻就别怨怼了!”   许田田哼了一声, 狠狠瞪向聂更阑,之后, 几个人御剑疾速降落。一边落地一边和魔族士兵交锋。   双方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虚赢并未出手,在后方压阵。   几人之中只有许田田最吃力, 他修为不算高, 也没有个人擅长的本领,因此一旦被四五个魔族士兵围困就会陷入艰难境地。   最轻松的便是聂更阑、君杳然和慕容证雪。而许临风力气大还会使毒,倒也还能应付。   剑芒闪过,几个魔族士兵纷纷喷血倒地,聂更阑厉喝一声:“用心源剑法, 不行就用琴音, 用擅长的对敌即可!”   许田田听得清楚,愕然一瞬, 很快冷冷拿出一管箫,心源剑法是聂更阑教的, 他才不用!   很快, 他奏的箫声同君杳然的琴声交织在空中交织,居然也能形成一道防御网, 把不少魔族士兵拦在了外围。   虚赢在后方冷哼一声:“雕虫小技!”随着他一声令下,更多魔族士兵从四面八方涌现。   尤其许田田这一边, 虚赢盯上他这最薄弱的一处, 在他这儿增加了几乎一倍的人手。   敌人一多,许田田无暇顾及,箫声节奏大乱, 法力减弱之时,魔族士兵也涌了过来。   “噗!”许田田猝不及防被捅穿了肩胛骨,当即血溅四周。   而另一头,虚赢见时机已到,骤然掠向这群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魔尊下令,务必要把人捉回去!”   魔族士兵们纷纷退散让出空间,聂更阑瞬间和虚赢缠斗在一处。   虚赢早听闻聂更阑大名,说是一个小倌从凡界而来,两年就晋升到了金丹,还拜入了灵音宗清鸿剑尊门下,如今更是晋升到了元婴初期。   他倒要看看此人有多厉害。   很快,聂更阑太初剑法的剑气让他尝到了苦头。火灵根催发的凤凰骨神剑火舌缭绕舔舐过虚赢的一缕头发。顷刻间,他浑身上下都被神火燎过一遍,虽然并未燃起熊熊大火,但聂更阑用了十成十的灵力,神火的燎人刺痛惊天动地迫使他发出一声惨叫。   虚赢惊怒之下迅速掐诀开始祭出法宝,“老子不和你们浪费时间了!”   他手里顿时浮现出一个魔灵神塔,平地掀开一道气浪。   聂更阑被魔戟和魔灵神塔射出的魔气击中,惊异之下迅速往后撤离了一丈之地。   他心中有数,虚赢若是认真,实力远在他之上。   君杳然扬声叫道:“情况不妙,我们须得立即撤退!”   许田田那边已经被魔族士兵落下不少伤痕,血水汩汩而下。许临风勉强还能支撑,但修为有限灵气已经告罄,而吸收灵气也须得花费时间。然而他们两人此时也都被魔灵神塔的气浪击中,纷纷呕出一口血。   聂更阑见状,手一扬在虚赢四周布下一道结界将其困住,喝道:“我只能拖住他很短的时间,传送阵!”   慕容证雪、君杳然会意,立即开始布阵,聂更阑立即加入帮忙。间隙中,他扫了眼那头的情况,登时飞身赶到许田田身侧,一剑把七八个魔族士兵扫飞摔落,拽着他跃入传送阵。   许临风等人也趁机跳了进来。   在聂更阑结界被虚赢的魔族法器撑破之前,他们已经消失在茫茫森林之中。   “咳咳!”   灵音宗山门前,许田田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睁眼看清身边的人是谁后,反应激烈地挣脱他的手。   “不需要你救我!”   才说完,他翻了个眼白,彻底昏死过去。   许临风力气全失,还想骂他几句,才动了动嘴皮子也失去了意识。   其他三人亦是有伤,但还不至于太严重。   聂更阑于是和另外两个同伴拼着力气把昏迷的两人送回了药峰。   在青炎真君发出惊天动地的怒斥声前,君杳然拉着其余两个同伴迅速逃离了药峰。   御剑途中,君杳然道:“怎么样,还有力气回去吧。”   一般而言传送阵消耗灵力颇大,他们三人共同布阵均摊了伤害,但丹田和灵根还是受了不小的伤。   聂更阑、慕容证雪摇摇头,君杳然道:“那就好,先各自回峰头疗伤吧。”   聂更阑默然一瞬,开口:“谢谢你们相信我。”   慕容证雪:“无须多虑,回去好生疗伤。”   君杳然开玩笑道:“不会没力气御剑,还要我们送你回玉髓峰吧?”   聂更阑勾唇,朝他们点头致意,而后御剑离开。   然而一回到玉髓峰,他噗地喷出一滩血。当时他离魔灵神塔最近,以己身挡下了大部分魔气侵袭,因此受伤也最严重。   陷入昏迷之前,聂更阑恍惚中看到师尊翩然落下,迅速将他揽入怀里。   “师、师尊,”聂更阑吃力地捻起男人一片衣角,“我把你的灵舟,毁了。”   ……   三日后,聂更阑在清风殿的玉榻上醒来。   彼时清鸿剑尊不在,聂更阑于是趁机悄没声地回了洞府。他身上伤势已经好了七八成,应当是师尊喂他丹药再加之替他输入了灵力的缘故。   聂更阑自行服下培元丹,继续打坐疗伤。   半个时辰后,清鸿剑尊回到清风殿,看着空荡荡的玉榻,眸光微凝。   ……   一连几日,聂更阑都刻意避着没不敢见师尊。   另一边,灵音宗弟子大比还有半个月就要来临,五十年一开的金元秘境就要开启。这次,灵音宗将会选拔一百名弟子进入金元秘境。   聂更阑伤养好后,去了药峰看望许临风、许田田,到地方时,慕容证雪和君杳然已经在了。   许临风的院子就在许田田院子旁边,因此这会儿众人都聚集在许田田屋内,只因他受的伤最重。   屋外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   许田田看清来人是谁后,登时把脸撇过一旁不去看他。   许临风在他肩头一拍:“人家来探望,你耍什么脸色,还以为是在凡界皇城,你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子王爷呢?”   许田田肩膀被拍得变形骨头几乎要塌陷,痛得咬牙怒瞪她,“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临风:“我管你是不是!”   慕容证雪:“别吵了,你们双方都有各自的立场,都没错。”   聂更阑望着靠在床头胸口缠着纱布的许田田,淡声开口:“还有十多日便是弟子大选,你不会连秘境都进不去吧?”   许田田脖颈立即暴起青筋:“你瞧不起谁呢!”   聂更阑:“那就好,否则我还以为,才受了这么点伤你就要赖在药峰十天半月出不了门了。”   言毕,他没再说什么,接着转身大步离开。   许田田在屋内愤愤叫嚣:“少看不起人,你给我等着瞧!”   等到院内没了动静,君杳然这才看向许田田,沉吟一瞬,还是说了出来:“你知道么,那日被魔族围困,聂更阑受伤是最严重的。他先被魔将虚赢所伤,后又挡下魔灵神塔的大部分魔气,我记得,那魔灵神塔殃及最严重的应该是你那个方向。”   许临风讶然:“是聂更阑?”   君杳然:“嗯,他已经尽了全力替许田田挡下大部分攻击,也替我们挡下了魔气余波。”   屋内沉默下来。   许田田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半晌后,室内传来怒声嘶吼:“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他!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用苦肉计让我们放松警惕——”   “啊!”   “我还受着伤,你居然揍我!”   ……   聂更阑回到玉髓峰,直接去了自己居住的洞府。才进去,便见一道身影伫立在石床前。   一看到那挺拔修长的身形,他头皮一麻就要走。   清鸿剑尊淡淡的嗓音已经传来:“去哪。”   聂更阑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往外走,“师尊,徒儿忘了在悬赏阁领过任务,如今打算下山完成任务。”   他还未走出洞府前的悬崖地界,清鸿剑尊身形已经从天而降,手牢牢擒住他的腕骨。   “师、师尊。”   聂更阑头皮发麻的感觉更甚,他一向心思暗沉处于俯视顶端挑逗师尊,此刻却有些发怵,不敢同师尊对视。   清鸿剑尊感到好笑,莫名觉得阴戾的徒弟终于有了一丝寻常少年本该有的生气,“这几日为何避而不愿见我?”   聂更阑仰头,“没、没有不愿见师尊。”   清鸿剑尊把他拽到跟前,依旧擒着其腕骨,试图从那双淡色的眸子看出什么,“是为了那艘撞毁的飞舟?”   聂更阑蓦地同他对视而上,下意瑟缩了眼神:“不是,我——”   清鸿剑尊却坚定地将其打断:“飞舟没了可以再造,再买,何故这般慌乱?”   聂更阑身躯颤了颤,压下心间酸涩,以脸颊蹭了蹭师尊的手臂。   仿佛一只乖顺的小狗,自恃可爱讨主人欢心,令其不忍心责备。   清鸿剑尊目光微凝,把人拉到怀里环紧了。   聂更阑发闷的语调从胸膛传来,说话声在胸口引起震动,“原先那艘飞舟的价值已经远超十万上品灵石,之后我才听说这飞舟乃是高阶法器,一般的炼器师造不出这种规格的飞舟的。”   说着,他微微仰头看向南热,“这飞舟,是出自师尊之手?”   “打造时一定颇费功夫吧。”   清鸿剑尊终于确定了青年这几日躲着不敢见他的缘由。   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不是无意,而是深深的愧疚。   聂更阑小心地觑着师尊的神色,“这艘飞舟极其珍贵,是师尊赠给我的礼物,却被我毁了,我……”   清鸿剑尊:“你便打算用自己挣来的灵石买艘新的飞舟?”   “嗯,赔给师尊。”   “那艘飞舟已经赠给你,便是你的了。”   “可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飞舟,毁了便再也没有了。”聂更阑一想起那艘飞舟精致华丽,还没坐过两次。他还在许田田面前不着痕迹地炫耀过,没想到飞舟转头便坠毁在茫茫山崖之中。   这是师尊赠给他的礼物。   一想起这些,他心脏就揪得生疼。   清鸿剑尊凝视青年闪躲的目光,心有猜测:“很喜欢那艘飞舟?”   “喜欢。”   清鸿剑尊萧疏的眉眼舒展开来,竟是笑了。   “不是说过,飞舟没了可以再造?”   “送给你的东西,便是你的,扔掉或是损毁全凭你的心意,不必自责歉疚。”   聂更阑浑身又是一震,头皮竟又再似之前那般泛起酥酥麻麻的电流。他在师尊开口时便已经抬头,看到师尊那抹丰姿玉容的笑,一时被晃花了眼。   他之前从未如此刻这般仔细端详过师尊的脸。   此时只觉得,师尊的眉眼好看,鼻子好看,唇的形状亦是独一无二,秀姿绝伦。   冰肌玉骨,仙姿佚貌,世上绝无仅有的出尘之人,居然成了他的师尊。   聂更阑心脏又是一阵揪紧,从未这般鲁莽失态地撞上了师尊的唇,又急又凶,水雾也在眼底打转。   亲着亲着,清鸿剑尊察觉青年喉间似乎传来呜咽,开始喘不上气。   他将人稍微拉开,才看到青年已经泪流满面,眼尾绯红不似寻常。   他摸摸青年的鬓发,“想哭,便哭出来。”   聂更阑再也受不住,扑在师尊怀里哽咽出声。   也许是自小流窜于街头巷尾,他操心的从来都是如何吃饱穿暖,即便到了花楼绿苑,虽然用度吃穿精致,但动辄受罚挨饿亦是常有之事,再加上日日担惊受怕要被哪个肥头大耳的官宦□□,他竟一日都未曾快活过。   是以,这般细微察觉到他情绪并耐心熨帖抚慰的人,也从未有之。   今生他没有机会体会到亲人温情,却得到了师尊的庇护眷顾。   何其幸运。   聂更阑眼中蔓延的水雾愈浓,师尊的身影也愈发模糊。他着急地抹掉泪花,越抹水雾蔓延越多,像是擦不掉,流不完。   师尊的身影也越发看不清,他于是慌里慌张去找他的手。   一只比他略宽厚的手在半空稳稳拖住他手背。   聂更阑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反握住那只手。   清鸿剑尊擦掉他眼角的泪花,“既然喜欢,便再造一只给你。”   豪华的飞舟倒是不难打造,最难得的,是清鸿剑尊在上面附带加成的法器属性,实在是世间难觅,绝无仅有。   聂更阑在泪眼婆娑中点了点头,自觉今日在师尊面前哭成这副模样有些窝囊。   他长手长脚,索性强势地一把将师尊反搂过来揽入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这会儿回过神,他开始为方才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感到羞臊了。   清鸿剑尊失笑,抬手轻抚青年脊背,一下又一下。   聂更阑如同沾染露水的花瓣被羽蝶轻轻触碰,颤抖,但甘之如饴。   ……   灵音宗弟子大比很快来临,为期三日。   这些日子许田田发了狠修炼和疗伤,到了大选前一日伤势已然好全。   大选那日,璇玑峰演武场内人头攒动,聂更阑上下几届的内门弟子几乎都报名参与了大选。金元秘境五十年一开,天材地宝机缘无数,若获得里面一件东西能收益数百甚至千年,气运好的原地跨越几个小境界直接渡劫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以金元秘境成了香饽饽,是内门弟子挤破了脑袋也想去的热门秘境。   如今虽已是处暑,可还是同三伏天一般闷热。   聂更阑一到演武场,人群中的许临风已经在朝他招手了。   第一日是筑基期的弟子比试,第二日是金丹期,最后一日是金丹期以上的弟子比试。   至于炼气期,只有越级挑战的资格,挑战筑基期或以上成功才有可能被选中,否则没点实力,进了秘境也是枉送性命。   今日是许田田和许临风参加比试,他们一个是筑基期大圆满,一个是筑基中期。   慕容证雪也朝他招手:“来了?”   聂更阑点点头,来到几个同伴身边,他看向演武场上方的三个圆台,许田田的身影赫然在最左边的一张台子上,正和对手斗得激烈。   许临风替他讲解道:“打了有一会儿了,他很谨慎,对方也难缠,双方都还没露出破绽呢。”   聂更阑:“谨慎些好。”尚未摸清对方实力之前,保全自己才是至关重要的。   之后,许田田居然同对手打了小半个时辰之久,总算是赢了,但也在身上落下不少伤痕。   许田田下了台子,一眼看到聂更阑也在人群中等着他,于是瞪了他一眼。磨磨蹭蹭一会儿,还是回到了同伴当中。   许临风:“虽然磨叽,但好歹赢了!”   君杳然:“无妨,算是积累经验了,斗法拼的是实力,更是心理战和对敌经验,慢慢来。”   许田田嗯了一声,原本刻意控制了不往聂更阑方向看,但还是没忍住。   恰好瞥见后者也在看他。   许田田迅速收回视线,冷漠地哼了一声。   那日在飞舟他质问过聂更阑和白衣人是什么关系,但没得到回答。   回到灵音宗后,君杳然几人也并未追问。他们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只要不提起,总有一日能等到聂更阑的解释。   除了许田田。   他依旧怨愤,那日白衣人在眼前转眼之间杀了十几个人的场景依旧能在午夜梦回时窥见。   对聂更阑,怀疑有之,排斥有之,恐惧有之,矛盾更有之。   要命的是那日聂更阑还替他当下了魔灵神塔的侵袭,更是致使他连日糟心郁闷,既怒且纠结。   这时,慕容证雪出声打断了许田田的神游:“轮到临风了,去吧,赢了上半场,午时之后须得再赢一场才能确定是否被选中。”   许临风捏了捏胳膊,风风火火上去了。   一炷香后,不出意外,许临风也拿下了上半场笔试。   聂更阑没理会许田田时不时瞟过来的眼神,沉浸在观战和感悟斗法变化的氛围之中。   第一日,许田田、许临风皆赢了上下场的笔试,已经确定能进入金元秘境。   第二日,金丹期大圆满的君杳然、慕容证雪顺利赢得两场比试。金丹期的斗法同样出彩,聂更阑从中吸收了不少经验,感悟良多。   不过,这些天炎热酷暑,聂更阑虽然早已辟谷,但每日回到玉髓峰总能看到师尊派人偶送到他洞府的吃食。   聂更阑还曾逗弄师尊,是否因为他马上就要前往金元秘境不知何时才能出来,所以在他离开前想拴住他的心,让他在秘境念着他的好,少招惹白衣人。   原只是一句戏言,没想到清鸿剑尊居然答了句是。   聂更阑当时目光就暗了,抱着师尊滚到榻上又啃又咬,原本抱着强势姿态要让师尊欢愉,待到迷迷糊糊之际,自己居然又翻转到了师尊身下。   欢慰充斥大脑和浑身经络,一片空白之际,聂更阑抑制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该死的元婴期。   他何时升到炼虚期,何时才能迎来在床上压制师尊的那一日。   聂更阑白日在演武场观战,夜里在榻上同师尊厮磨。   但师尊送的吃食却是没碰的,为此聂更阑还悄悄把食物送到了妙音峰,寻到那只灌鸟让其代替自己消灭。   因为心虚,他不敢去清风殿,于是又同上次一样躲回了洞府。   原以为天衣无缝,不料连续两次之后一回玉髓峰就被师尊唤去了清风殿。   “这两日的吃食你并未碰过,不合口味 ?”   聂更阑信誓旦旦,“师尊,徒儿都吃了。”   清鸿剑尊淡淡瞥他:“撒谎。”   聂更阑眼睫抖了抖,声音沉沉,“没有。”   清鸿剑尊:“那灌鸟原先是我的灵宠,朔应当告知过你。”   “当年我与它并未解过灵契。”   聂更阑惊诧,淡色的瞳孔圆睁,脚下忽然生出一股逃跑的冲动。   清鸿剑尊欣赏着青年心虚的神情,把剩下的话说完,“是以,你对它说什么,做过什么,我都知道。”   “哗啦。”   聂更阑腾地起身御剑就要往外飞。   一只手比他更快,轻轻松松将其拽了下来。   聂更阑仿佛做错事的小狗,被迫抬头迎向师尊漆黑深邃的视线。   他对灌灌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一幕幕重现眼前。   “天气太热,我苦夏吃不了,不想浪费师尊的心意。”   “你替我吃了,切莫告诉师尊。”   “也是,你已失忆,怎么还能想起来告诉他。”   聂更阑耳根骤然爆红。   这和做错事被当场抓包有什么区别?   聂更阑绞尽脑汁试图找补,“师尊送的的糕点徒儿很珍惜,但我、我自幼苦夏,只有在饥饿交迫时才会强迫自己进食。”   如今他早已辟谷,自然不用再勉强自己吃东西。   清鸿剑尊闻言,把他拉到自己腿上坐着,上下打量他。   聂更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捂住他的眼睛,声音沉沉,“师尊看什么?”   跨坐在师尊腿上的姿势令他忽然生出一股被完全掌控的羞耻感。   分明平日更主动的是自己,但师尊的目光却让他感受到了侵略性。   清鸿剑尊手顺着他肩背轻轻抚摸,一路来到腰线和腿间,“幼时不曾好好吃饭,骨架受制,体型过于纤细了。”   不光是幼时,聂更阑在绿苑时成日担惊受怕,长期恐惧忧思,不好好吃饭,身量能壮到哪里呢。   即便那时丘宿鱼带着他满山头锻炼,他身体强壮不少,但底子摆在那,手臂小腹肌肉有之,但身量却是比师尊纤薄的。   纤薄到清鸿剑尊双手便能轻轻松松握住。   聂更阑明白师尊是在关心他,可就是控制不住那股阴暗的心气,要从师尊那里讨回一点印象分,于是在男人腿间咬牙。   “哪里纤薄?”   他挣扎着要起身,阴恻恻一撩衣摆开始解腰带往裤子下方探,“师尊又不是没看过,不若再重温一遍细节?” 第111章   青年华容昳色, 眼含强势,淡色眼瞳直勾勾盯着人,就这么硬生生把裤腰带扯了开来。   正要把东西拿出来时, 清鸿剑尊的手及时按住他腕骨。   “师尊不仔细检查检查?”聂更阑眼尾上扬。   清鸿剑尊视线顺着他腕骨一路划到手背、掌心和指骨。   聂更阑唇角轻勾,刻意曲解师尊轻轻扫过的目光, “师尊分明也很想看。”   说话时,他已经挣开师尊的手, 裤腰带迅速扯散。   他忽然迫切地想从师尊眼里窥见一丝窘迫, 渴望师尊斥他胡闹或是白日宣yin,又或者,能打他两掌就更好了。   聂更阑为一闪而过的想法弄得紧张,好似蛰伏在暗处的庞大猎手,呼吸缠, 手也抖。   于是乎衣裤不小心滑落, 那事物堂而皇之出现在视野中。   清鸿剑尊并未避开视线,坦然自若逡巡几息, 最后轻泠泠落下一句:“长得很好。”   仿若似仙音一般,渺渺悠悠传入耳内。   聂更阑脸腾地烧了起来, 耳根彻底爆红。他手的动作僵持着,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的, 只有那句“长得很好”。   他一时逞了口舌,没料到师尊居然对他那处地方也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认真夸赞。   聂更阑浑身电流一阵又一阵, 恨不得立即一展雄风让师尊见识一番什么叫“长得很好”。但他这几日腰酸腿软尚未恢复, 才扑腾两下便被师尊掐住了腰。   “勿动。”   清鸿剑尊一手掐着他腰,一手将他衣裤重新揽上,系好裤带, 再把腰带也束齐整。   他望向青年裤腰带下方,“当心着凉。”   聂更阑脑中轰地一声巨响,仿佛有根弦崩出了一道错乱音符。怎么还有人能像师尊这般处之泰然地对他这处地方进行关心。   不情涩、不旖旎,就好像师尊忧心的是徒弟身上一件极为珍贵的法宝。   聂更阑头一次说话有些磕磕巴巴,“师、师尊……”他呼吸紊乱,不敢乱动了。   清鸿剑尊只握住他腕骨,冰凉的指节摩挲过他手背,声音泠然开口:“既然苦夏大可坦白告知,不必隐瞒。相处之道贵在真诚,若事事隐瞒小心,则两人苦矣。”   聂更阑眼睫眨动,敛下眸子。两人苦矣?师尊性子清冷,耐心足,似乎已经做好和他度过千年万年岁月的准备。两人还未结道侣契,却像是已经提前过上如胶似漆道侣恩爱的日子。   他心窝莫名有一处地方柔软塌陷了一瞬。   “可是,我不愿拂了师尊心意。”   清鸿剑尊:“你的喜恶我都想知道,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我亦不希望你有所隐瞒。”   聂更阑瞳眸瞬间睁圆,方才他数次热血翻涌,此时终是再也忍不住了,挺直了腰要去亲师尊。   却忘了师尊方才是箍着自己腰身的,这一挺生生被拽下来,活像是在师尊腿间弹跳了一下。   聂更阑瞬时喘息一声,双手不得不撑着师尊的胸膛才勉强坐稳了,“师尊,被磨、磨到了。”   清鸿剑尊察觉出他的变化,无奈抚上他脸颊,“怎么那么激动?”   聂更阑脑袋嗡的一声,神思理智顿时全无。   ……   弟子大比第三日,终于轮到聂更阑上台比试。   慕容证雪、君杳然毋庸置疑也通过了比试。于是四人在这日一齐到演武场观看他参加大比。许田田并不愿到场,但君杳然告诉他那日聂更阑替他挡下虚影魔灵神塔的大部分攻击,他只能愤愤地跟来了。   聂更阑的对手是一位元婴初期奏笛的师兄,灵音宗毕竟是靠着琴修起家,是以琴音类的修士居多,但因为清鸿剑尊后来居上,剑修也不遑多让。   聂更阑做了个请的手势,对面的师兄立即开始吹奏起笛音。   低音化为灵力激射而出擦过聂更阑的鬓发,攻势十足。聂更阑对付琴音一类修士有经验,早已在耳边落下屏息结界防止被蛊惑。他打算速战速决,是以直接用了太初剑法对战。   但对手的长笛中忽然蹿出了一只雪白可爱的貂,雪貂甫一现身便利箭般冲聂更阑而来,速度快如闪电。   聂更阑眸子一闪。   这居然不是一支普通的笛子,而是有伴生器灵的笛子。   同为元婴初期,器灵雪貂速度自然快,聂更阑耳旁的结界倏然被雪貂撕了个粉碎。   师兄吹奏的笛音瞬时钻入耳内,丝丝缕缕悠扬绵长。   聂更阑心神一震,一甩头,神智仿佛被堵了出口,脑袋如同一团浆糊,浑浑噩噩。他一咬牙,拼着意志重新在耳旁落下结界,不给雪貂机会提剑迅速冲向那位师兄。   然而雪貂实在过于烦人,在他要施展身手时到处阻挠。聂更阑三番四次受阻,最后剑鞘一闪,牢牢将那雪貂按在了地面。   “吱吱。”雪貂大叫求饶。   聂更阑:“抱歉,比试结束后会放了你。”   凤凰骨神剑的剑鞘压制一只器灵绰绰有余。   于是聂更阑专心对付起对面吹笛的师兄。   那人没了雪貂协助,笛音有一瞬的慌乱。他此前在雪貂的相助下从未有过败绩,向来都是百发百中。便是这一丝慌乱,被聂更阑抓住机会,太初剑剑意齐发,三十多把神剑幻影齐齐斩断涌来的重重魅惑之音。   有了第一次的慌乱,就有第二次。再而衰,三而竭之下,吹笛的气息已经不稳,音符也吹漏吹错几个。   聂更阑一鼓作气,剑气凛然将对手震慑,剑气四面八方笼罩而下,对面的师兄已经慌了阵脚,瞬间停下笛声以笛为剑同聂更阑斗了起来。   演武场外金丹以下的弟子根本看不清两个元婴弟子的斗法,只觉得有两团雾气在瞬息之间移动了无数次。   那名师兄作为笛修还算出色,但剑法就有些拖后腿了,但毕竟是元婴初期,好赖也在聂更阑手底下过了五十多招,便被那把凤凰骨神剑刺穿胸口的衣襟,剑身横在了脖颈前。   聂更阑走下比武台时,君杳然几人都迎了上来。   慕容证雪:“你还没用到凤凰骨神剑的神火吧?这一战赢得还算是酣畅淋漓。”   聂更阑:“来不及用。”   那位师兄输便输在过于自信,以为器灵加上笛音所向披靡,但一遇到稍微手持神器法宝的对手,便不够看了。   下午还有一场比试。   这次,聂更阑迎来一个实战经验丰富的师姐,师姐居然来自药峰,是许临风许田田的同门师姐,一上来就撒了一把药粉让他陷入幻境,聂更阑在幻境里迷失一阵,在看到自己当着各宗各派的面一剑捅向师尊时彻底清醒,幻境碎裂。   师姐惊讶于有人能这般快脱离她的幻境,于是立即改换了克敌法子。   聂更阑抹一把嘴角淌下的血液,很快执剑冲向对方。   ……   这一战打得酣畅淋漓,师姐经验委实丰富,硬实力不够,但各种“旁门左道”的保命法子多得十根手指都数不完。于是两人打成平手,不得不各自加了一场比试。   最后,聂更阑顺利地拿下第二场比试,获得进入金元秘境的资格。   比试顺利结束,但比试过程中各个围观弟子异样的目光也一直追随者聂更阑。   就是这两日,西南地域有流言传出,灵音宗清鸿剑尊亲传弟子聂更阑在聂家祠堂出言不逊,损毁生母灵位,出手伤了生父,所做作为皆是大逆不道,不为世俗所容。   即便聂更阑赢了比试,周遭的非议却越来越多。   君杳然等人当时就在祠堂现场,心知事情全貌并非如此。   “看看,他当时没回去给亡母祭拜,如今回去了还要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这毕竟是生养他的父母,怎么能这般以怨报德的?”   “道友正解。如今倒越发觉得他同外面杀人如麻的魔头无甚区别,三番两次伤害同门不说,和真君起冲突动手,还害得剑尊和宗门颜面尽失,怎么会有这么一朵奇葩在我们宗门啊。”   “这样的人进了秘境不会出什么事儿吧?真是担心被他暗地里戕害抢了自己的机缘,弄得人心惶惶的。”   许临风听不下去,要同那些碎嘴的人争辩,聂更阑叫住了她。   “不必,流言止于智者。”   若放在从前,他至少也要因为谣言心口堵上几个时辰,可如今他有师尊的关心疼爱,这些流言在他眼里似乎已经算不得什么。   许临风闻言,也就没再坚持。   他们几人便去膳堂吃了一顿当做庆祝。   慕容证雪悄悄问聂更阑,“比试时你的腿脚为何一直在打摆?若不是因为这个,恐怕那几场比试你会赢得更轻松吧。”   聂更阑怔了怔,停箸瞥了眼慕容。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足够好,没想到居然被发现了。   他同师尊昨日过于放纵,从演武场回来便滚到了玉榻上,情到浓时还一个劲强制师尊检查他到底哪里长得好,还必须一字一句同他说明白了。   他调戏不成反被师尊吃干抹净,害得他今日走路打摆,即便服了丹药也须得一整日才能完全消除身上的淤青。那些全都是师尊掐出来的痕迹。同大乘期修士欢爱,竟然也有修为间的压制,实在是体验极佳,奇妙无穷。   再者,他就要离开师尊起码一个月以上,却是不愿这种被疼爱的感触消失太快的。   是以他服的是低阶丹药。   这种事情不好对朋友说,聂更阑只得找了个借口:“昨日从演武场回去练了一夜的剑,太累了。”   几个同伴不疑有他,只有许田田狐疑地瞪了过来。   当他是傻子?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聂更阑垂眸,想起今晨师尊定要亲自喂他服下高阶丹药,他各种心思堆叠在一处,脱口而出说:“我同师尊在一起有什么可遮掩的?”   于是堂而皇之躲过了师尊的丹药。   大比至此结束,百人的名额最后只有七十八人符合中选。届时,将由青炎真君、外加两个长老带队,明日便要从灵音宗出发前往金元秘境。   聂更阑才到玉髓峰,正要回洞府,北溟朔顶着本体飞了过来,对他说,“我哥寻你过去。”   聂更阑便先去了清风殿。   一进去,便听到宗主元千修的声音,“……看他愿不愿意吧。”   聂更阑神情自若来到师尊身旁,朝水镜拱了拱手:“弟子见过宗主。”   元千修摆摆手:“我找你来是想问你,愿不愿做这次前往金元秘境的弟子领队?毕竟你是清鸿的首徒,比试成绩亦是出众,领队确是非你莫属的。”   清鸿剑尊望向青年:“只要阑儿愿意即可。”   聂更阑诧异地瞟向师尊,下意识便想捂住师尊的嘴。他确实想要张扬的爱,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但师尊这——他不禁紧张地望向宗主。   元千修呵呵笑道:“你们师徒二人感情不错,无论外面流言如何传,你们只要不乱阵脚,我也就能安下这颗心做我的宗主了。毕竟清鸿是宗门的顶梁柱,可不能倒啊。”   虚惊一场。   “弟子必定谨记宗主教诲。”聂更阑镇定自若应了一声,在元千修看不到的地方扯了扯师尊的袍角。   “不过弟子并无意愿做领队弟子,宗主不妨考虑让君杳然、慕容证雪二人当领队,他们天资高,为人公正,相信一定能尽好这次的领队之责。”   元千修沉吟:“既如此,我也不强求,就依你说的办吧。”他也算是松了口气。他须得顾及清鸿的面子,这一趟征求意见是必要的。但最近聂更阑名声不太好,怕是不能服众。他还原本打算若是聂更阑愿意,便力排众议用他便是了。如今他自己放弃,倒是让他省心了。   元千修不由多看了一眼聂更阑,瞥见水镜下方清鸿似乎拍了拍徒弟的手。   啧,师徒感情甚笃啊。   他道了声要忙,便撤了水镜。   看着宗主身影消失,聂更阑反手便抓住师尊的手,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师尊,徒儿想要一件礼物。”   “在外受了流言蜚语的委屈,为何不告诉我?”   清鸿剑尊问:“什么礼物?”   聂更阑答:“徒儿若是费神与那些碎嘴的人纠缠,同师尊相处的时间便少了。”   两人再次同时出声,聂更阑不由勾起唇,头一次对向师尊索要物件这一事有了羞耻心。   “师尊每次有事都是北溟朔代为通传,师尊能不能赠我一件法器,以后直接找我?”   清鸿剑尊漆眸柔和:“这有何难?”   类似的灵器法宝,他有很多。想了想,他拿出一对风梧镜,将其中一只递给青年。   聂更阑接过那只朴实无华没有多余花纹的镜子,仔细打量。   “此镜虽朴实,若是想见面,只要敲三下镜面即可。”   聂更阑闻言,眉眼终于浮现一丝雀跃。   化神期以下不能召出水镜,有了这面风梧镜,他就能随时随地见师尊了。   “多谢师尊,我很喜欢。”   ……   从清风殿出来后,聂更阑径自回到自己的洞府。   明日便要出发前往金元秘境,这是同师尊相处的最后一晚,但他却生怕舍不得离开,只能选择独处。   回到洞府,他来到后方较为宽阔的一处石洞,走到一个神龛面前。   从聂家祠堂抢来的沈端枫的灵位正摆在神龛里,前面放置一张供桌,燃着香炉陈设着果品。   聂更阑点燃三炷香,朝着神龛拜了拜,把香插入炉灰。   “娘,明日我便要去金元秘境了。”   他默默注视属于母亲的灵位,记起那日在聂家祠堂的情形。   那道虚影应当也属于母亲的其中一魂。她定是不愿自己的灵位存放于那恶心的聂家祠堂,才叮嘱他将其带走。   可母亲为了拖住阵法,魂魄生生留在了聂家祠堂。   “娘,日后,我定会回去将您的魂魄取走。”   ***   翌日,众多弟子须在妙音峰集合,一同乘坐飞舟前往金元秘境入口。   聂更阑本想一个人悄悄离开,但清鸿剑尊却出现在玉髓峰停剑坪。   “我送你。”   他真身不能出去,却是可以用分神相送的。   聂更阑没想到在离开前还能最后看一眼师尊,心头砰砰加速跳动,但理智让他出声拒绝了:“其他弟子都不需要师尊送,师尊还是……”   从那日师尊说,送他的礼物可全凭心意任他处置,自那以后他每次见到师尊心跳总会加速,比从前还要来得怦然炽烈。   可惜只有短短十来日,他便要同师尊分离。   清鸿剑尊见青年眼睫微垂,极少能看到平日张狂逗弄他的徒弟露出这般神态,“害羞了?”   聂更阑呼吸凝滞,飞快上前与他唇舌相缠,待到两人都传出低低的喘息,聂更阑飞快退了出来。   “徒儿走了。”   他干脆利落踏上飞剑,没再看一眼师尊,头也不回离开了玉髓峰。   身后,北溟朔忽然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语气发酸:“哥,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居然是能和道侣依依不舍道别的人?哎,也不对,我就从来无法想象你居然能有道侣!就凭你当年那副臭脾气……”   北溟朔顿了顿,颇为委屈地嘀咕,“就连我都还没有道侣呢。”   清鸿剑尊淡道:“我还未能与他结道侣契。”   “所以呢。”   “是我亏欠他。”   北溟朔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有道侣的人就是不一样,话里话外都在炫耀自己的道侣,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受这种罪!   ……   聂更阑到妙音峰时,一路上碰到不少熟面孔,徐之蝶、冯元溪、张涛、张琥珀、魏禧等人。   以及那只在树杈上呼呼大睡的灌鸟。   青炎真君依旧没研制出能治疗之蝶失忆症的丹药,此事便一直搁置着。   上次出关后,师尊并未告知他这些外门弟子失忆的因果,只说他机缘已至,也许很快就能探究出真相。   妙音殿外,青炎真君、胡长老、任长老以及两个领队弟子已经到了,正在招呼中选的弟子签到。   聂更阑同慕容证雪、君杳然打过招呼,便站到了队伍末尾。   不多时,许临风也拉着许田田走过来站到了他身旁。   聂云斟、周炎和汪淼淼也在,此前聂周二人被关在苦海峰石牢半个月,这几个月都在发奋修炼,也挤进了前往秘境的队伍行列。   四周的弟子冲着聂更阑的方向在指指点点,鄙视和白眼到处满天飞。   聂云斟冷冷觑着聂更阑,心中怨恨从未这般浓厚,指节捏得嘎嘎作响。   父亲居然主动邀请那厮回了聂家庄,且对他只字不提。这口气他越想越无法忍受。   聂更阑对周遭的流言蜚语视若罔闻。许临风听不得这些,恨不得上前给他们一人吃一记许氏拳头。   君杳然这时站到了队伍前面,扬声开口:“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功夫闲言碎语?不如多花点心思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危险重重的秘境!我们马上就要出发,都安静些,一个个点名确认到齐后,即刻登陆飞舟出发!”   聒噪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慕容证雪按照名单清点人数,确认所有人到齐后,一艘飞舟已经缓缓降落在妙音殿外的广场前。   在君杳然指挥下,众人井然有序一个个登上飞舟。   聂更阑在人群后方望着这艘还算繁丽的灵舟,只觉得远远比不上师尊送他的。   所有人登陆后,灵舟缓缓升起,飞出灵音宗,飞向了远山苍茫的东北方。   金元秘境便在东北地域某处芒海密林中。   飞舟能容纳大约三百多人,此时所有人都站在船头听青炎真君训话。   “秘境中危机四伏,多的是你们没见识过的奇诡之物,在尽可能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多寻机缘,切记同门不可互相残杀。”   “进入秘境后,每人都有一张地图,上面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本门的一个弟子。五十年过去,我们并不确定里面的景致到底有无变化,所有人都需小心谨慎,切记不可大意。”   “另外,此次前往金元秘境亦有不少各门各派,人心难测,你们须得多加防范,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切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众弟子都齐齐应了声是。   青炎真君捋着下巴的短须,“嗯,按规定,各宗真君长老皆不得入内,两个月后秘境出口再次打开,出不来的,宗门不会再等,明白了?”   “明白!”弟子们齐声应道。   之后,飞舟一路往东北地域而行。   这是聂更阑头一次跟随宗门同门集体进入秘境历练,感受与之前全然不同。   许临风把慕容证雪、君杳然叫过来,几个人寻了个角落坐下,道:“你们同聂更阑都有在秘境历练的经历,都跟我们说说,秘境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   半个时辰后,他们四周已经围拢了一大群弟子,都是好奇过来吸取经验的。其中还不乏之前非议鄙夷聂更阑之人。   许临风忍不住吆喝起来:“我不妨提醒你们几句,聂更阑可是元婴期,在秘境里修为越高生存几率越大,你们若还是拎不清人云亦云非议他,先好好想想是要脑袋还是要自己这副碎嘴子吧!”   这下,所有弟子脸色终于变了。   众人纷纷低头认错:“对不住啊聂道友,我们也是一时好奇多说了几句,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我们计较。”   聂更阑没有回应,垂下了眼睫。   慕容证雪拍了拍聂更阑肩头,示意他宽心。   ……   飞舟在两日后终于抵达东北地域最靠海的一处原始密林。   茫茫林海无边无际,寻常人徒步一个月也未必能走得出去。   飞舟在山峦之间徐徐降落,灵音宗的弟子已经从船舱来到甲板,纷纷指着下方叫道:“好多人!”   “金元秘境真的是香饽饽,毕竟是五十年一开,珍惜程度可见一斑。”   “各宗各派的人都来了吧!所幸之前我有好好努力,否则就错过这次见识世面的机会了!”   飞舟降落后,众人依次列队下了飞舟,到了平地,顿时看清了四周是一片开阔平坦的林地,前方一堵山石便是秘境入口。   距离秘境开启还有两个时辰,青炎真君宣布两个时辰后集合,宗门弟子之间便去找各自相识的道友聊天。   许临风招呼同伴:“我们去那边那棵巨树底下休息吧。”   聂更阑跟着他们来到巨树下,几人纷纷盘腿而坐。此处灵气尚佳,趁此机会休养生息,为接下来进入秘境做准备。   慕容证雪忽然捅了捅聂更阑的胳膊,“你腿脚不打摆了,已经好了?”   聂更阑扫他一眼。   “好了。”   进秘境历练凶险万分,他在灵舟时早已服下高阶固元丹。   若不是要进秘境,他根本舍不得消除那些属于师尊的痕迹。   许田田探头探脑的,又要凑过来偷听聂更阑说话,被许临风揪着耳朵坐回去了。   一个时辰后,几个人结束打坐,正准备起来在四周走动走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终于找到你了,更阑弟弟!”   众人循着声音看向来人,发现一双朝气蓬勃的青年男女正往这边走来。   聂更阑神色冷淡盯着这对男女,一时间觉得颇为眼熟,但又记不清在何处见过。   青年抖着扇子替自己扇风,模样笑嘻嘻,“更阑弟弟莫非不认得我们了,真教哥哥我黯然神伤啊。”   那女子踹了他一脚:“我才吃下的灵糕快被你做作的模样呕出来了,也不怪弟弟不认识你。”   看到两人熟悉的相处模式,聂更阑脑海中闪过一段遥远的记忆。   女子眨眨眼,狡黠一笑:“弟弟记起我们了?我是聂云烟,这油嘴滑舌的是我弟弟聂云追,我们是你二叔的儿女,也是你的堂哥堂姐呀。”   聂更阑记起来了,朝他们微微点头致意。   聂云追又抖了抖扇子,“更阑弟弟,你在修真界可真是声名远扬,你的事我们在临雾宗都听说了,不得不说,你在聂家祠堂干的那件事真是漂亮,我——”   他还没说完便被姐姐踩了一脚,聂云烟咬着嘴巴朝他嘀咕:“你想夸他也不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适可而止吧。”   聂云追鞋尖被踩得变形,吃痛乱叫,“姐,别踩了。”   他自个被姐姐压制,还不忘向聂更阑喊话,“弟弟,怎么不见你那个大哥啊,嗷嗷,别踩了姐——”   另一边的大树下,聂云斟早已看到堂哥堂姐,听到聂云追提起自己,正要起身。   聂云追却抖了抖扇子:“——罢了罢了,还是更阑弟弟好玩儿,咱们别管他,姐,你别踩我了成吗!”   已经起身的聂云斟脸色一白,四周纷纷有异样目光投过来。   “听说这聂云斟从小就养在聂家了,怎么和堂姐堂哥的感情还比不上一个半路回来的聂更阑啊?”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是那个真少爷更能同真正的亲人打成一片吧。”   “那就是说,那个假的人缘不好呗,嗐。”   刺耳的议论不断涌来,聂云斟脸色白了又白。   周炎已经开始呵斥那些八卦的人,“你们懂什么就在那儿瞎说,小心我撕了你们的嘴!”   那些闲言八卦的弟子纷纷被吓得纷纷跑开换了处地方待,一边咕哝着:“自己是什么样儿的人还不让人说了,真是……”   周炎怒气冲冲回头,“云斟,要不要教训他们一顿?”   聂云斟摇摇头,阴沉着脸扫向巨树下的青年,“不,马上就要进入秘境,暂且不要生是非。”   汪淼淼则递给聂云斟一个玉瓶,“喝、喝点甘露饮吧。”   周炎瞪他一眼,愤愤嘟囔,“嘁,每次都不敢出头,要你有什么用。”   聂云追这会儿注意到聂云斟,笑嘻嘻过来了,“云斟弟弟,没想到你在这儿啊,抱歉,方才是我眼拙了,还以为你这次没资格进入秘境呢。”   聂云斟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这时,那边又有人过来了。   “聂更阑!”   “聂道友。”   聂更阑抬头,第一眼便看到邢简兴冲冲奔了过来,后面跟着的,赫然是卫子野、陆金狂。   聂更阑:“你们来了。”   话是对卫子野陆金狂说的,邢简却异常兴奋,“是啊我们过来找你,当初得知你从无间魔域生还,我们几个都很高兴,你真是福大命大——”   他说到一半,才看到聂云斟也在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于是奔了过去打招呼:“云斟,方才我还找了一圈纳闷呢,以为你没来,这下好了,所有人都在,哈哈哈。”   周炎没好气道:“你是真眼瞎了?我们坐在这儿这么久,你现在才看到我们?”   邢简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讽刺,少爷脾气发作立刻不爽了,“好好说话不行,你骂我做什么?”   他恼怒扫了眼这三人,退回卫子野那边去了。   聂云斟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   聂云烟这时凑过来对聂更阑耳语:“更阑弟弟,当初你就是同这几个弟子一块历练的?你听姐姐的,除了邢简,卫道友陆道友都算靠谱,是值得交的朋友,不过现在大家都要进秘境寻机缘,一切朋友亲人都别太看重,秘境里在尽量不伤人的前提下,以自己利益为准,明白吗?”   聂更阑瞥了眼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堂姐,尽管神色冷淡,但心中还是对他们存了感激,“多谢堂姐指点。”   聂云烟笑眯眯地要摸他的脑袋,手伸到一半却收回去了,“咳咳,你长大了,姐姐不能这样摸你的头了。”   这时,药宗的两个熟面孔也挤了过来,“聂道友,卫道友,陆道友,你们果然都在。”   是他们上次在海神镇永仙桥那次碰到的药宗弟子,叶道友和瞿道友。   不仅他们,合欢宗的弟子也有人凑了过来,赫然是上次在杳鹤城同丘宿鱼在酒楼碰到的那三位,兰烟、焚香和洛儿。   焚香摇着流苏扇袅袅娜娜走了过来,“姐妹们,快来看,这不是上次杳鹤城那位小美人儿吗?”   兰烟、洛儿以及其他合欢宗弟子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不停,“原来这就是你们提过的那位绝世倾城的美人?这美人如今看来不好对付啊,修为提高不少,模样也阴气沉沉凶巴巴的。”   洛儿师弟唉声叹气:“他可是我心心念念要攀上的高枝儿呢,如今一看,我是越发配不上他了。”   许临风在他们一靠近时便起了疑心,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迷香的味道,于是立即提醒几个同伴服下防御丹药。   果然不多时,四周传来不少弟子咚咚的倒地声。   玄武派的长老以及领队弟子慌忙立即给弟子服下解毒丹,随后,开始怒声呵斥合欢宗不讲道德。   合欢宗行事向来浪荡不拘一格,焚香以流苏扇掩唇,轻笑出声,“别理这些自以为清高的名门正派,秘境马上就要开启,做好准备进去吧。”   众人皆被她这番话提醒了。   君杳然放低声音:“秘境争斗,早已在外面时便开始了。”   青炎真君这时扬声喝道:“灵音宗弟子,速速集合!”   各宗各派的弟子纷纷四散聚合,寻找各自的宗门去了。   不多时,各宗各派的人已经集结完毕。   一炷香后,前方那堵山石开始光芒大盛,岩石上缓缓浮现出一道繁复上古的印记。   青炎真君再次扬声开口:“按照规矩,四大宗门之首的灵音宗先进,都做好准备!”   聂更阑和同伴夹在队伍中,站在了那堵山石前。   下一瞬,光芒四射,灵音宗七十八名弟子率先被吸入了山石之中。 第112章   众人眼前白光一闪, 再睁眼时,已经身处辽阔一望无际的金元秘境。   聂更阑往四周扫视而去,入目皆是密林和沼泽地, 其中亦有丛林稀疏之地,其中点缀着星芒般的奇草灵植。   秘境的穹顶似有天光熹微淡淡穿过茂密的枝叶洒漏而下, 似乎这秘境是连通着现实世界的。   进入秘境后,所有弟子都已经随机分散于秘境各处, 只能在探索秘境途中有缘得见了。   聂更阑微微凝神, 放出神识往四周探查。   四周有不少飞魈在荡着长长的树枝穿越无数丛林,发出阵阵尖锐鸣叫。飞魈和山猴长得类似,它们全身无毛,能直立行走,但四爪指甲尖锐无比, 见人就会疯狂涌上发动攻击。   聂更阑才穿过一道沼泽和一小片丛林, 已经感受到无数飞魈在暗中盯着自己,它们似乎能感受到自己元婴初期的实力, 因此没有莽撞围攻过来。   是以他也没有主动招惹,一路往深林中走去。   而与他相隔十里之外的树林中。   合欢宗的焚香正在与一个黑影说话。   “我若是给他下药,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你想要金丹期还是元婴期修士, 任你挑选。”   “啧,行了, 以留影石记录为凭证,你可别想耍赖。”   焚香从密林里出来后, 冲身后的一片巨叶打了个响指。   洛儿师弟从后面钻了出来, “师姐。”   焚香抖了抖流苏扇子,打了个哈欠,“师弟, 咱们走吧,该去找男人了。”   洛儿师弟把侧脸的发丝捋到肩背处,笑得娇媚,“师姐,倘若那人不守承诺,我们又当如何?”   “不守就不守呗,”焚香抖着流苏扇把围绕在身边的萤虫赶走,“我们合欢宗向来不做亏本买卖,没有酬金,雇主的攻略对象不就正好是元婴期?”   洛儿师弟明显兴奋不少:“那我还期望那人千万别遵守承诺呢,聂美人修为又高人也是倾城之姿,我倒还希望直接同他双修呢,师姐师姐,你若是享用完了,能不能也让我尝尝鲜?”   焚香用扇柄敲了敲他的头,“行呀,就看你的手段到时能不能讨得美人欢心了。”   ……   聂更阑在穿过一片沼泽地后,那群飞魈终于蠢蠢欲动忍不住渐渐围拢过来,他的神识能探查到四周密林里藏了不少飞魈。   这些精怪似乎打算以多取胜。   不过,眼下似乎有人来了。飞魈们察觉出异动,于是藏在浓密枝叶中按兵不动。   聂更阑冷声开口:“两位道友,不在秘境寻机缘,跟着我做什么?”   枝叶后,焚香和洛儿言笑晏晏走了出来。   “聂道友,上次杳鹤城一别,许久不见了,方才未能同你好好打招呼,现在这里没人,咱们是不是该好好叙叙旧?”   聂更阑目光阴冷扫视着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合欢宗弟子,“你们在我身上下了迷药,还是迷香?”   焚香、洛儿相视一眼,接着笑了,“聂道友,我们什么都还没做呢,你何必这么紧张兮兮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洛儿:“聂道友,你别这么凶呀,总是这副阴沉沉的脸色,怎么会有女孩子喜欢你呢?嘿嘿,不过我不介意,你若想找男孩子,我可以同你结道侣契,长长久久与你在一起——”   “啊!”   洛儿话未说完,森寒剑气已经横扫至眼前。洛儿只感到胸口一凉,内里穿着的兰色鸾鸟肚兜已经暴露在空气中。   “哎呀!”洛儿惊叫一声,羞恼地捂住暴露的胸口,“聂道友,你好凶,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儿吗?”   焚香笑眯眯道:“看来聂道友喜欢用强的呢,洛儿师弟,你不就是正好喜欢粗暴那一款的吗?”   聂更阑眸色一寒,眼前竟不由自主闪过强制把师尊推到在玉榻的画面,倏地,又很快收回神思,冷眼扫向焚香。   焚香轻摇流苏扇,笑而不语看着他。   洛儿娇嗔不已:“师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暴露我的癖好,师弟还想再多矜持一会儿呢。”   聂更阑不耐烦听他们说些淫词艳话,又是一道剑芒把两人扫出了二丈开外的地方。   焚香、洛儿猝不及防惊叫出声,双双滚落在灵草丛里。   聂更阑冷声警告两人:“迷香或是迷药对我没用,趁早滚出我视线范围,否则下次削掉的就是脑袋。”   从进入秘境起,他早已在周身布下满身灵力罩,防的就是合欢宗这类心怀不轨之徒。   洛儿看着渐渐在密林中走远的青年,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爬起来,再把焚香也拉起来。   “还真是同上次见面一模一样,凶巴巴的一点都没变。”   洛儿嘟囔着,“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喜欢他,师姐,我以后还能遇到像他这般的男子吗?”   焚香劝诫他:“别吊死在一棵树上了,说不定人家早就名花有主或是有心上人了,这类男人一般都是情种,心若磐石,不是你我能染指的。”   洛儿师弟哼了一声:“这单生意还未有定数,他最后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   聂更阑慢腾腾行走于花丛灵植中。   方才他眼前闪过师尊□□、浑身如玉般躺在榻上的模样,险些要克制不住暴起。他忽然生出要拿出风梧镜同师尊见面的冲动,但略略一想,还是忍了下来。   才几日不见,他思念师尊的心已如泛滥决堤的河水,汹涌澎湃。   他想同师尊说话,嗅他身上的天音骨冷香,想象着在师尊的注视下浑身如过电般颤抖身体。   他忽然有些后悔消除了那些暧昧痕迹。   起码在无人处,他还能轻抚一二,缓解身上的躁意。   聂更阑深吸一口气,拿出风梧镜端详良久,最终还是塞回了储物袋。   才几日未见就这般心痒难耐,师尊或许会觉得他没出息。他尚未收获机缘,怎么有脸找师尊说话?   聂更阑平息身体的燥热之后,抬脚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他碰到了进入秘境以来的第一个灵音宗弟子。他在二里地外就已经听到人的说话声,于是提前给自己笼下了一层结界。   丛林那头,穿着靓蓝色弟子服的道友正是灵音宗的同门,聂更阑静静观望,本来欲过去向他打听有无碰到许临风等人,但下一刻,他看到那位同门在和一个药宗的弟子在拉拉扯扯。   “放手。”   “不放,你我多年未见,就不能好好说一会儿话,非要这么同我冷脸相对?”   那同门冷笑,“我只是以友宗道友的身份请你帮忙,若是不答应就算了,其他的,勿要再同我纠缠!”   聂更阑听着那两人的对话,看着两人渐行渐远走向茂密的丛林中。   他转身,朝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两人的修为在他之上,凭他的修为看不出他们的实力深厚。   起码也在化神期以上。   只是不过片刻,他倏地停下脚步,转身朝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望去,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聂更阑掉头,往那二人的去路尾随而上。   他自知修为不敌他们,早早在周身结界额外加了一层匿息钟。   等到赶上去,终于瞥见那两人的身影,聂更阑悄声藏在一丛茂密的天星草后注视那边的动静。   可那两人只是静静站在林子里的一棵树后,始终没传来响动。   等了许久,聂更阑直觉不对,奔了过去,来到那棵树后,这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两个不会动的等身木偶。   他倏然一惊。   看来,他方才已经被发现了。   失去目标,聂更阑重新寻了个方向往下走,不多时,感应到隔一个时辰便会有一道白影在四周出没。   “是他?”   聂更阑早猜到白衣人这次会想办法进入秘境,但不知为何,他并未主动来寻自己。   撇下多余的心思,他很快把重心放到寻宝上,不多时,那群飞魈见他一直落单,终于对他下手了。   这些飞魈难以杀死,又异常灵活,不过他们的内丹倒是不错的灵药,若能得一枚内丹,用于炼制丹丸上算是中阶的辅助材料。   聂更阑被频频攻击,索性追上去同那群飞魈厮斗,起初并不适应飞魈如滑鱼一般的速度,还被他们尖利的爪子挠伤了几处。一盏茶功夫后,他已经能游刃有余追在它们屁股后头,等到杀了三只飞魈后,那群精怪终于意识到这个青年不好对付,逃窜一般往密林深处而去。   聂更阑一时间寻不到其他机缘,索性拿这群飞魈练手,御剑跟上。   这群飞魈全都逃进了一棵巨树的树洞中,叽叽喳喳地用石头和树枝把洞口堵住。   聂更阑在他们封住洞口之前早已瞥见里面放着一颗通红发光的丹药,于是一剑扫开那些封堵的石头。   里面的飞魈吱吱在树洞里飞快逃窜。   聂更阑甫一进去,便立即有一张巨网笼罩而下,将他牢牢缚在了网里。   “哈哈哈哈,又进来一个倒霉鬼,你们干得不错!”一道桀桀的笑声自树洞深处传出,“届时你们只要取走他的金丹,其余的都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原来这树妖竟然同这群飞魈合作,诱骗路过的修士进来将其绞杀。   它们五十年没见过活人,自然是迫切需要抓到更多的修士,接下来的五十年就靠这些人滋补自己了。   聂更阑眸色沉冷,一剑把那道束缚自己的网劈了个四分五裂。   树妖桀桀大笑:“看来你有点实力,但是没用!”   话落,从树洞四面八方钻出来无数粗壮的树枝藤蔓将聂更阑缠绕而上。树枝带着腥臭的新鲜泥土气息,把他绞得死紧,仿佛一只把人缠绕窒息的巨蟒。   眼看聂更阑的骨头传来“吱嘎”的断裂声,树妖以为胜券在握,正要得意,却不知从何处腾地燃起一道道灼人火焰。   树妖发出惊叫,缠绕在聂更阑身上的粗壮枝干彷如游蛇迅速收四散退开。   “不可能!”   “你竟然还能动?”   “为什么!”   聂更阑手中的凤凰骨神剑燎着一圈火焰,随手一挥,火焰散出星火点点朝那些飞魈甩了过去。   一群飞魈嘎嘎大叫,逃窜似的奔走溜出了树洞,它们身上没有毛发,再不走,火焰能立即烧穿脏腑让它们原地化为灰烬。   树妖怒吼出声,“你们都给我找了个什么东西过来,这家伙的修为也太高了!想让我死吗!”   聂更阑一手举着火焰熊熊的神剑,一边驱赶那些试图靠近自己的粗壮树干,终于拿到了那颗通红的丹丸。   看这异香扑鼻,似乎是还魂丹一类的高阶丹药。   聂更阑拿起那颗通红的丹药收进储物袋,御剑飞出了树洞,不再管那还在大呼小叫的树妖了。   树妖怒气冲冲,试图伸出奇长的枝干把他卷回来,但青年消失得飞快,一转眼已经没入了密林之中。   赔了夫人又折兵,树妖欲哭无泪。它竟还得再去找颗丹药做鱼饵勾引那些修士!   聂更阑远离树妖以后,再次经过一片沼泽地时,发现上面缀满了密密麻麻的散云草,在散云草上,挂着一颗橙黄的果实。   他这次立即认出来了,此果在藏书阁典籍里有记载,唤作秘黄果,虽然才是中阶灵果,但是效用奇异算是万金油,搭配其他的高阶灵植或是丹药,可解世上大部分毒药毒丹。   这对药宗而言应当是一味珍贵的灵药。   聂更阑伫立于一丈以外,静静观察沼泽的动静。这秘黄果应当没这么容易摘取。   这时,密丛里忽然闪出一个身影笑吟吟走过来,“看来更阑弟弟也想要这秘黄果?不若我们二人合力,拿到了一人一半怎么样?”   来人正是在秘境外同他打过招呼的堂姐,聂云烟。   不等聂更阑回答,聂云烟指着那片沼泽扬声开口:“沼泽应当会蹿出什么东西守护那颗秘黄果,你我二人声东击西配合,果子应当能手到擒来。”   聂更阑不假思索答应:“好。”   聂云烟啧了声,“你真够果决的,换做旁人可是贪得无厌想全都独吞呢。”她也不废话,朝那沼泽扔了一块石头。石头一接近沼泽上方,果然有无数触手自底下冒出,瞬间将那石头缠住,拖入了沼泽底部。   “看到了吗,沼泽底下的那些触手速度很快且怪异,咱们需要吸引其火力,才能拿到秘黄果。”   聂更阑答得干脆:“我来。”   “好!”   聂云烟竖起三根手指,“我数到三,我们一起飞向沼泽,切记要快。”   “三、二、一!”   聂云烟身形一动就要飞往沼泽,但却又如鹄鸟般迅速在一瞬间落回原地,看样子就没打算过去。   她惊讶地望着面无表情的青年,笑了:“看来弟弟真的有所长进,戒备心不错,不再是初到聂家庄时那个容易受骗的少年了。”   聂更阑目光沉沉盯着她。   聂云烟又是一笑,“好了,别浪费时间,再不取走秘黄果,恐怕要有别人过来同我们抢啦。”   聂更阑道:“好办。”   他手持凤凰骨神剑朝沼泽一扫,大片火焰瞬间把浮在沼泽表面的散云草点燃。   唰唰。   那些触手果然再次冒头,碰到火焰时触手迅速缩了回去。   聂更阑和聂云烟相视一眼,两人同时御剑飞了过去,却没想到触手去而复返,开始往上扔泥点灭火。   很快就把大面积的火焰扑灭了一半。   两人到了沼泽上方已经来不及刹车,正要祭出法宝或用武器斩断触手,倏地,有两个人影遥遥往这边飞来。   “哈哈哈,终于有替死鬼上了,我这个办法不错吧?坐收渔翁之利果然是最有效的办法。”   聂云烟叫道:“是玄武派的弟子!”   来的人他们不认识,但对方穿着弟子服,很好辨认。   两个弟子只有筑基大圆满,是以才想了这么个让别人先上,他们在后面捡漏的办法。   在两人说话间,聂更阑和聂云烟已经被触手缠了满身,被拖着不断往沼泽下方沉。   聂云烟一边挣扎一边呸了一声,“你们要点脸,既想要机缘又想坐享其成,这样有什么意思?”   瘦高个的弟子咂咂嘴:“道友,你这话就不对了,捡漏也是我们的本事,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另一个同伴开口:“别浪费时间,趁他们被触手拖住,赶紧拿了秘黄果走人。”   两人于是同时飞向沼泽直直往秘黄果而去。   聂更阑、聂云烟被触手缠绕着无法动弹,聂更阑高声叫道:“立即平躺尽量增加与沼泽接触的面积!”   聂云烟:“好!”   玄武派两个弟子看到他们仰躺在沼泽面上,蠕动着挣扎想拔出四肢,皆是会心一笑,秘黄果到手了!   不过,他们笑容还没消失,手还差秘黄果只有一寸之地,身体忽然被十几只黑糊糊沾满泥的触手缠绕而上,拖下沼泽陷入了泥里。   “怎么会这样!”瘦高个惊恐大叫,蓦地往聂更阑两人方向看去。   不知何时,聂更阑、聂云烟已经变成了两具木偶,木偶此时只有半截腿露在外面,眼看就要完全沉进沼泽。   而真正的聂更阑、聂云烟不知何时已经朝那秘黄果掠去,成功把灵果拿到了手。   瘦高个惊慌失措:“你们……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聂云烟看向聂更阑,“多亏弟弟贡献了那两具木偶,要不然我们得交代在这儿了。”   她看向玄武派的两人,“你们只有筑基大圆满?连幻术都看不破,还学人捡漏呢,好好回去修炼十年八年再说吧!”   两个玄武派弟子惊恐地呜呜出声,“我们、我们错了,求道友救我们,以后我俩定然改过自新,好生修炼!”   聂云烟语调冷漠:“看你们害人的手法熟门熟路,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若不是我们修为高,现在已经被沼泽给吞吃了。”   她说着,手一扬,两个玄武派弟子的储物袋飞到了手心里。   渐渐的,两人逐渐沉没下去,求救声被掩盖,随后陷入了黑暗的沼泽之中。   聂云烟把其中一个储物袋扔给聂更阑,“喏,我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拿到什么算什么。”   聂更阑一言不发接过储物袋,随手收好。   聂云烟看他沉默,道:“更阑弟弟该不会在为方才弄死了两个修士的性命觉得有愧?”   聂更阑摇头:“不,若不是这样,死的会是我们。”   聂云烟甚是欣慰,“看来你成长得不错,怪不得你早备着那两具木偶,关键时刻帮了大忙呢。”   “好啦,我才发现散云草下面还藏着另一枚秘黄果,”她把果子递给聂更阑,“这下正好,一人一枚。”   “看到你警惕性还不错,我就放心了,我们分道扬镳,姐姐就先走啦!希望秘境出口打开时,我能在外面看到你活着出来。”   聂更阑静静伫立在原地,目送聂云烟往另一个方向的密林慢慢走远了。   他回头望向沼泽,那两个弟子已经完全陷了进去,没再有声息。   方才聂云烟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他。   一开始碰到那两名纠缠的灵音宗、药宗弟子时冒出的怪异感,终于有了落实之处。   幻术。   他所见的那两副面孔,并不是他们原本的面目。   聂更阑不解,两人既然认识,为何会遮掩面容行迹偷偷摸摸,还用木偶甩开了他。   理不出头绪,他只能暂时抛下疑惑,往四周扫了一眼,朝着和聂云烟相反方向继续走下去。   在接下来的四五个时辰里,他三不五时能碰到其他门派的弟子,有落单的,亦有成群结队的。   越往秘境中央,机缘越多,因此一路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除了还魂丹和秘黄果,聂更阑一路上还拿到了三个小机缘,还算有收获。   他尽量避开人群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但架不住有人抱着和他同样的想法,很快,他就碰到了堂哥聂云追和邢简。   聂云追不屑和邢简为伍,后者却硬是要蹭着抱他大腿,甩都甩不掉,烦人得很。   一看到聂更阑,邢简兴高采烈地奔了过来,“聂更阑,终于碰到你了,我找你很久了!”   聂更阑略过他看向聂云追,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邢简被忽视,不甘心地努了努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找你?”   聂更阑懒得和他废话,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告诉聂云追:“方才碰到了你姐姐。”   聂云追笑嘻嘻点头:“多谢了,更阑弟弟。”   邢简不死心,缠上来又问了一遍,“聂更阑,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聂云追啧了一声,“你真是惹人厌,你找我弟弟不就是为了那点事,脑子里成天不是情就是色,邢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风流成性不务正道的子弟?”   一进入秘境就因为思念师尊过甚起了反.应的聂更阑:“……”   邢简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本少爷是真心的!聂更阑如今臭名远扬,只有我肯要他,他进邢家的门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天材地宝没有,也不用辛辛苦苦涉险进入秘境危及性命!嫁给我有这么多好处,有什么好考虑的,聂更阑,你还犹豫什么?我想娶你的心从来没变过,你要是觉得累了就做我的道侣,我们双宿双飞做一对快活神仙不好吗?”   一口气说完这些,他已经喘了好几下,聂更阑神色却不起波澜,抬脚继续往前走。   聂云追噗嗤一声,随后放声大笑,“我弟弟一看就不喜欢你,他资质高天赋优异凭什么要和你这个花心的纨绔在一起,少自以为是啦,我弟弟值得更好的道侣,你还是算了吧。”   说罢,他转身打算离开去找他姐姐了。   邢简如何肯死心,他算是摸透了聂更阑的脾气,美人看似凶狠但却不会无故取人性命,他只要死皮赖脸跟着他,总有他求他帮忙的时候。   他美滋滋地盘算着,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啊!”   聂更阑离声源最近,已经御剑飞掠过无数荆棘丛林往目的地而去。   他熟悉那道声音,是许临风的叫声。   飞剑在声源处三丈外停下,在空中时,聂更阑已经把下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地面上,赫然有一只女魃不停在树林间蹿动跳跃,速度极快。   聂更阑之所以能认出来,只因上次在灵兽峰后园时他和一众弟子在女魃制造的幻境里见过。   但此时的情形却更为触目惊心。   许临风正缩在女魃的血盆大口里,拼命地想挣扎逃脱出来。   许是感受到上方有人御剑注视自己,身形庞大的女魃忽然停落在一处峭石上,尖利的爪子稳稳扒着峭石,嘴里发出“嘶呼嘶呼”的声响,一双眼睛阴森森盯着飞剑上的青年。   聂更阑凝视着在女魃血盆大口里挣扎的许临风,和她对上了视线。   下一瞬,他御剑迎风俯冲而下,声若寒芒,“坚持住,我来救你。”   出乎意料的,许临风尖叫出声,“别、你别来!”   “这是我自己的劫难,我须得自己想办法渡过难关,否则我永远也成长不了。”   “聂更阑,别来!”   聂更阑俯冲而下的身形蓦地停顿重新悬在空中,惊疑不定地望着在女魃口中挣扎的许临风。   她双手扒着女魃长着尖利锯齿的嘴巴边缘,因为浑身都在用劲而涨红了脸。   她已经算是力大无穷,能徒手扛起千钧重的巨石而毫不费力,没想到却在女魃这里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聂更阑不禁迟疑,“确定能解决?”   “能!”许临风还在兀自挣扎,整个人已经慢慢往女魃的喉咙滑落下去。   聂更阑眸光一凛,手里的凤凰骨神剑瞬息出鞘要袭向女魃。   许临风瞥见他的动作,骤然怒吼出声,“不用你出手帮忙!”   “滚!”   “立刻滚得远远的!”   “否则我出来时看到你还在此处,以后便永远不再是你的朋友!” 第113章   少女的嘶吼声凄厉, 从女魃的血盆大口里不断传出。   “你若是还把我当朋友,就走远点,别来掺和我的事, 也不准盯着这边的动静,我自己能解决!”   “立刻走啊!少管闲事, 去找你自己的机缘!”   伴随着许临风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呼喊,聂更阑的步伐开始后退。   几息后, 他毅然决然御剑迅速离开这片地方。   待远离那状似山坳的地域后, 他想探放出神识查探许临风的情况,又记起她呵斥禁止自己多管闲事,只能作罢。   许临风鲜少有这般失控的时刻,也许是头一次面对机缘不计其数的大秘境,过于紧张, 因此才这般失态。   她向来事事有主见, 因此聂更阑才能在那般险境下选择离开。   只是当聂更阑开那片山坳时,许田田正好御剑急急忙忙过来了。他同样听到了呼喊声, 但距离声源远,因此赶到的速度慢了一拍。   也因此恰好看到聂更阑从山坳方向出来往御剑往另一边飞走的身影。   许田田惊疑不定, 火急火燎御剑飞往声源处, 待看清眼前的情况后,急得大吼, “许临风!”   浑身黢黑的女魃正不停往下滴着涎液,似乎正在啃食什么东西。   许田田已经呆住了。   他记得那丫头发尾绑着的正是青色发带, 那抹发带如今正卷成一团缠绕在乌黑的头发中, 伴随着整颗头颅被女魃吞了下去。   许田田只来得及瞥见许临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静幽幽地看了过来。   下一刻,许临风整个人已经消失在女魃的腹中。   许田田脊背一凉,既惊又惧, 双目赤红大吼大叫冲了上去,“怪物,你杀了她,我要杀了你!”   他迅疾御剑冲向那女魃,手里提着另一把剑来势汹汹要发动攻击。   女魃四肢着地扒在峭石上,瞳孔幽怨地盯着这青年冲过来,旋即一转身,疾风掠影般往前逃走。   “往哪里跑!”许田田怒火冲天,御剑要追。   女魃一个转身,四肢如铁块坚硬,居然咔嚓一声把旁边的巨树拦腰截断砸向许田田,再举起一块岩石举扔了过来。   许田田慌忙御剑闪躲巨树和岩石,待他回过神时,女魃早已不见了踪影。   女魃本就是山野精怪,速度奇快,若非时时刻刻盯着,稍不留神就会跟丢。   许田田修为不够,根本无法追踪探查到这精怪的去向,不一会儿就身处茫茫的森林中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从剑上落下,狠狠跌坐在地,根本不敢相信方才那血腥的一幕居然发生在朝夕相处的许临风身上。   仿佛得了失魂症一般,他茫然地用剑在胳膊上划了一剑,血水冒出洇湿了袖袍,疼得他龇牙咧嘴皱起眉头。   是真的。   许临风真的被女魃吞吃进了腹中。   许田田终是崩不住,在一望无际的森林中嚎啕大哭起来。   ……   聂更阑一直在山坳附近寻找机缘,没走远,以防许临风出来时找不到自己。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少女回来,隐约生出一丝不安。   原本要离开的聂云追也折返回来,想知道那边山坳发生了何事,但聂更阑态度很坚定,不允许他去那边。   邢简跟在他们两人身后蹭机缘,咕咕哝哝着:“到底是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那个出事的是你的同门?朋友?”   聂更阑不胜其烦他粘着自己,正欲赶人,那边忽然有风声破空而来。   “聂更阑!”   三人抬头一看,只见许田田御剑流星一般赶来,神情怒意冲天,一副恨不得要把人吃了的模样。   许田田很快落地,“铛”地一声剑已经迅速横在聂更阑面前。   剑在抖,许田田握剑的手也在抖,喝问的声音亦是在颤抖。   “你为什么要害许临风!”   聂云追、邢简面面相觑,不知他忽然来这一出是何意。   聂更阑神色平静与许田田对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装!”   许田田又是一声厉吼,剑尖已然碰到聂更阑的脖颈,青年新雪般的肌肤瞬时划出了一条血线。   邢简炸毛跳了起来:“喂,干什么,你要当场歼杀同门吗!”   聂更阑不为所动,手抹了一把脖颈,在指腹和掌心留下一道血痕。   许田田怒火中烧大吼:“我亲眼看到你离开了那个山坳,虽然远但我看得分明,确是你的身形无疑!”   “等我赶到山坳时,她、她已经被那女魃吞吃进了腹中!”   说话间,他的剑又是一抖,鼻尖泛酸,赤红的眼睛再次涌出泪花,“你为何见死不救任凭那女魃吃了她!”   “还是说,根本就是你亲手害她成为女魃的盘中餐!”   随着许田田又一声咬牙切齿的怒吼,他手中的剑再次一抖,在聂更阑脖颈留下了第二道血痕。   聂云追看不下去了,迅速闪身上前按下许田田的剑,“够了,别动我弟弟。”   聂更阑任由脖颈间的血线渗出血水,声音淡淡开口:“我没有害她,也并非不想救她。是她坚持要求我离开,她想独自度过难关,经历磨炼,不愿别人插手她的事。”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吗!”许田田握剑的手忽然脱离,剑当啷一声掉落地面,手捂着脸哽咽出声,“一定是你害了她,是你害了她!”   邢简忍不住出声:“本少爷可以作证,你们说的许临风不是他害的,我们三个当时都听到了那道友的叫声,聂更阑立刻赶了过去,还真不是他故意陷害那道友的。”   聂云追:“此事我也可以作证,呼叫声传来时,那位道友想必已经被女魃咬入口中,确实不是我弟弟所为。”   许田田脸色涨红,双目亦是赤红异常,怒吼道:“不是他所害,他也并没有救人,而是眼睁睁放任同伴离开了!”   他再也无法克制怒意,咬牙重新拾起剑冲着聂更阑而去,“今日我要同你一绝死战!替她报仇!”   聂更阑皱起眉,闪躲着许田田疯狂发起的剑招攻击,冷声开口:“你疯了?冷静点!”   ……   秘境中,一片高过人身的幽蓝紫晶灵荷随风微微摇摆荷叶。   此处光线昏暗,灵荷密集,四周皆是人迹罕至,是以高大的荷叶下藏着两个人也并未引起注意。   “你所言属?那条金额巨蟒真的在无量山秘境中?”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呵呵,确实,没见过的东西你也编造不出。”   “好了,一切事情我已知晓,你且去吧。”   随后,紫晶灵荷下方传来一阵动静,有人离开了。   问话的那人接着也从灵荷下方探出身形,显露了面容。   那张风情万种的脸,赫然是魔尊稹肆。   他正要重新给脸施展幻形术,这时,那边遥遥飞来另一道身影,转瞬间已经到了他跟前。   稹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眨了眨,道:“如何?”   那人低声同他说起话来。   在他们交谈时,先前被聂更阑瞥见过的白影纵闪跳跃间已经悄然接近二人所在的地方,悄无声息没入了那一大片紫晶灵荷之中。   来找稹肆的人说道:“归墟神器已经潜伏于清鸿剑尊体内五百年之久,如今他徒弟进入了秘境,恐怕事情会发生变数。”   稹肆从喉间发出一声低笑,“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按照计划行事即可。”   ……   聂更阑已经同许田田过了两百招,他没用修为压制他,只是一味退让闪避,即便这样,许田田依旧累得气喘吁吁,打也打不过,碰也碰不到对方,只能干着急徒增怒意罢了。   聂更阑持剑又是一招狂风席卷把许田田掀翻在地。   后者暴跳如雷,怒吼出声:“有本事就正面和我打,别躲啊!”   邢简讶异地瞪着眼,对聂云追道:“这个姓许的莫不是疯了,聂更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他碾碎,他在这儿瞎叫什么呢。”   聂更阑眸色淡淡凝视许田田:“还没冷静?”   许田田已经筋疲力尽,大汗淋漓,索性弃了剑,喉头哽咽着出声,“你让我怎么冷静?”   “你见死不救,杀害了一个同门,好朋友!”   “也杀害了我妹妹!”   “她是我妹妹,是我的亲人啊!”   聂云追、邢简皆是一愣。   许田田声嘶力竭的喊声也渐渐吸引了一些路过的宗门弟子驻足。   聂更阑听到好友哽咽的低泣,神色一怔,一抹复杂的情绪于胸口中弥散开来。   许临风,是他的亲人?   许田田眼眶泛红,咬牙切齿死死瞪着他:“没想到吧?上次她随我下凡界的皇城时我才发现,她竟是我的失散多年的妹妹。”   “聂更阑,你冷血无情,枉顾同门情谊把我妹妹害死了!我要你血债血偿!”   话落,他再次提起剑冲聂更阑而来。   后者旋身闪开,神色已经变得复杂,“她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去找她。”   说着,他迅速御剑离开。   许田田恶狠狠要跟上,可元婴期的修为他哪里比得过,聂更阑的身影转瞬间已经消失在辽阔无边的秘境中。   邢简大叫:“等等我啊,聂更阑,咱们一块走!”   聂云追出声了:“行了你们也别追了,你俩只会拖累我弟弟的速度,他一个人去找恐怕还快些。”   许田田抹了一把脸上的喊,阴沉沉道:“他会真心救我妹妹?我已经不相信他了!”   说时,他循着聂更阑消失的方向御剑追了过去。   邢简不甘示弱也要追,却忽然被一个人从身后钳住了手臂。   他怒而转头:“是谁扒拉本少爷!”一转头,不期然对上一张陌生的面孔。   ……   稹肆在紫晶灵荷旁与那人结束了交谈,看着人离开这片地方后,才对后面幽暗的灵荷道了声:“可以出来了吧?”   藏身于密密麻麻灵荷中的白影慢慢浮现出来。   稹肆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果然是你。”   白影幽幽开口:“你若要偷渡灵音宗的浓郁灵气填补魔族的魔脉,必须借助这方秘境中的一个神器才能办到。”   “哦?”稹肆挑了挑眉,“敢问,是什么神器?”   “混沌仙鼎。”   稹肆笑了起来:“平白无故的,你为何要帮我?”   “帮你,自然有条件,”白影语气幽幽,“凭我之力拿不到那仙鼎,只望你用完之后,能把仙鼎交给我。”   稹肆笑了笑,弯起一双桃花眼,“好啊,一言为定。”   ……   聂更阑御剑如离弦,瞬息间已经出了一里地外,许田田和邢简的修为自是追不上他的。   回到方才的山坳间,他凭着元婴期敏锐的嗅觉锁定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可一炷香后,他停在了茫茫的山野间,已经寻觅不到女魃气息的去处。   四野一片悄然静谧,唯有风声以及枝叶簌簌的摇摆声传来。   他垂下眸子,耳边再次响起方才许田田的吼声。   “她是我妹妹,是我的亲人!”   聂更阑从未料到,许临风竟是许田田失散多年的妹妹。   万一,许临风真的死在那女魃腹中……   聂更阑脸色沉沉甩了甩头。   不,几乎到了这时,他仍旧不愿意许临风会这般轻易丧生在女魃的口中。   他重新隐匿了身形气息,再次放出神识向四周探查。   蓦地,立刻听到相隔三里地之外有打斗声,间或伴随着一阵阵灵兽的嗥叫传来。   与灵兽打斗之人的声音,似乎颇为耳熟。   聂更阑沉吟一阵,循着那阵嘈杂的动静御剑而去。   三里之外,是一大片幽密的森林。   聂更阑隐匿身形靠近林子,这才发现,原来是初入秘境时碰到的那对拉扯的灵音宗、药宗弟子。   两人正合力对付一头三尾妖熊,斗争激烈。   聂更阑于是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观战。   那头三尾妖熊想来应当是高阶妖兽,怎奈何对付它的两人修为都属上乘,是以它脏腑很快被刺穿,妖丹被对方剖了出来。   三尾妖熊嘶吼一声沉重倒在地上。   灵音宗弟子将那血淋淋的妖丹扔进储物袋,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面无表情转身就要走,直接无视了方才一直同他合力对付妖熊的药宗弟子。   药宗弟子一愣,几步上前追了过去,“这妖丹是为了研制失忆症丹药吧?我答应你还不行吗?只要你还愿意与我说话,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人不予理会,冷脸仍旧要走。   药宗弟子急了,一把拽过那人的手臂,语气低到了尘埃里,“殊延,算我求你。”   “当年你也害死了我姐姐,这么多年我已经放下,你也不必再执迷不悟,沉溺于过去了,好吗?”   藏身于树后的聂更阑身形动了动。原来这两人不仅有情,还隔着这么一桩陈年旧恨。   殊延冷笑不,“当年药宗大比,谁先摘得望月草就能率先救治宗门指定的患者。那株望月草我分明就唾手可得,可你却狂妄自大从我手里夺了去,你不相信我的医术,认定只有自己能治好你姐姐的病。”   “眼看我就要夺得比试第一成为宗主首席大弟子,从此风光无限得到宗主的亲传秘籍药典,却在关键时刻功败垂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因嫉恨强烈,精神恍惚,在你姐姐的药中加错了药,致使她丧命药宗,自此我被迫离开从小生长的药宗,离开熟悉的师尊和同门,去了陌生之地重新开始……”   那药宗弟子在他一声声厉喝中垂下头,喃喃自语,“那时我确实过于狂妄自傲,急切地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现,获得你青眼相待。”   “是我过于贪婪,一时忽略了你多年的准备和夙愿,我向你道歉。”   “正因为那件事,我在你离开后改了名字,时刻谨记自己犯下的过失,提醒自己须得多顾看旁人的感受,切莫一意孤行,自以为是。”   殊延闻言,怒极而笑之下从眼角逼出几滴泪,“因为你的狂傲,害我生生背负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从此我再也无法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医修,你害得我——”   他提起往事,愤恨愤恨纷纷涌上心头,话还没说完索性掉头离开,生怕自己再次失控。   药宗弟子连忙追了上去,这次直接扯住了对方的手,“我已答应帮你研制失忆症的丹药,就别再对我视若无睹了,好不好?”   “当年你去了灵音宗,一百年后我想彼此都应当冷静了,便去找你言和,谁料清鸿剑尊被三大宗门逼着守在玉髓峰不得出入,灵音宗当年进退维谷,我便没上赶着烦你。”   “这一等,几百年竟过去了,我多次唤你出来见面,你却一直不肯答应。”   说着,他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拽着殊延的袍角不让人离开。   树后的聂更阑忽然听到师尊的名号被提及,越发凝神细听起来。   殊延瞳孔缩了缩,随后冷笑出声:“唤我出来,打算一剑捅穿我丹田替你姐姐报仇?”   药宗弟子急声摇头,“我恨过你,可是百年过去,我冷静下来细想,心知我们二人都有错,我没打算找你报仇,只想和你重归于好。”   殊延嗤鼻,冷睨着卑微跪在眼前的药宗弟子,“当年倨傲狂妄的人,如今竟成了这般没出息的模样?”   “我没想过放开你,只怕你不肯原谅我,”药宗弟子声音格外低沉,恳求道,“殊延,能否给我个机会,让我将功补过赎罪?”   殊延冷笑一声,踏着满地茂密的灵植抬脚要走。   药宗弟子却依旧跪着,牢牢拽住他袍角不放他走。   男人终于怒了,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喝道:“堂堂药宗的真君,药宗未来的继任宗主,像条狗一样跪在人面前,传出来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在你面前我纵使像条狗又何妨,只要你能消除对我的怨恨,”药宗弟子低声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忘不了你,殊延,求你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殊延不知是恼还是羞怒,欲一手要将人扯起,不料这时,他忽然发现四周空气有微微的灵力波动。   殊延松开药宗弟子的衣领,冷声喝道:“是谁,滚出来!”   藏身树后的聂更阑一惊。   他分明已在结界之外加了匿息钟,何以对方还能察觉自己的存在。想了想,他按兵不动,依旧屏气凝神伫立于树后,静观其变。   对方也许是在诈他。   谁知那唤作殊延的男人下一刻挥了挥袖袍,两道灵力朝着聂更阑藏身的方向激射而来。   聂更阑即便再有心防范,然而对方修为超出他不止一个等级,两个呼吸之间攻击灵力已经掠至他跟前。   “哗啦。”   笼罩在身上的匿息钟结界瞬间破碎,聂更阑自己布下的结界更是无所遁形。   待殊延看清结界下的青年是何人后,神色瞬时浮现惊愕。   心知已经藏不住,聂更阑只能从树后来到二人面前,拱手道:“弟子见过药宗的褚真君。”   那药宗弟子讶异非常,缓缓从地上起身,不咸不淡开口:“这位道友,我并不知你在说什么。”   聂更阑勾唇:“我并未耳聋,方才二位的谈话我听得分明。药宗这回只来了一位领队真君,便是姓褚,尊号寒梧,莫非道友不是寒梧真君,而是药宗别的真君潜伏进了秘境?弟子若没记错,此次历练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禁止真君长老进入秘境。”   寒梧真君磨着牙齿,神色阴翳地笑了,“殊延,这位道友可真有趣。”   他看向青年,扬声问:“那我倒想知道,你对我身边这位的身份又有何猜测?”   聂更阑瞥向殊延那一身的靓蓝弟子服,“真君见笑,能与真君身份地位相吻合的,应当只有此次本宗的青炎真君了。”   说罢,他朝殊延行了个弟子礼,“真君见谅,弟子本不欲偷听,但二位真君行迹鬼祟,弟子也只是想一探究竟,以防在秘境中遭遇不测。”   寒梧真君不禁哈哈大笑,“殊延,我看不如干脆给你宗里这个小弟子清空这段记忆算了,偷听了我俩这么多陈年私事,真是——”   寒梧真君笑容未褪,青炎真君一记凌厉眼神扫了过来,寒梧顿时噤若寒蝉,苦巴巴地闭嘴不说话了。   聂更阑淡声开口:“不瞒真君,我师尊在出发前赠了我一面风梧镜,方才我正用镜子同他说话,真君清空弟子的记忆,难道不怕得罪了师尊?”   寒梧顿时露出一脸苦相。   青炎真君冷眼睨向身侧之人,随后看向青年,“此事,还望你替我们保密,无论是陈年旧事,还是我们私自进入秘境一事。”   聂更阑颔首:“弟子自然乐意配合,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寒梧真君咬牙,“我早就说过,不如干脆清除他的记忆——”   “闭嘴,”青炎真君厉声呵斥这人,而后看向青年,“什么条件,不妨说出来听听。”   聂更阑:“弟子方才听闻,真君进入秘境是为了寻找克制失忆症的灵药。”   “然后?”   聂更阑瞥向他身旁的寒梧真君,“有些话,恐怕不便让寒梧真君听到。”   寒梧气笑了,“没见过你这么个偷听还一脸正义凛然赶人走的弟子。”   青炎真君朝寒梧摆手,“你退到三丈以外。”   寒梧真君脸色当即变了,“殊延……”   奈何他看不得殊延用这般冷脸觑他,只得踩着一路的灵植“唰唰”往远处走去。   青炎真君扬手在周身落下一层结界,笼罩了一丈以内范围的地界,“炼虚期的结界没这么容易被窥听,说吧。”   聂更阑一惊,原来青炎真君已然是炼虚期,足足比他高了两个大等级。也怪不得他初时察觉不出二人幻形的容貌。   定了定神,他缓声开口:“弟子要问的事很简单。”   “真君不惜违背规则也要幻形易容潜入秘境,为的是寻找治疗失忆症的灵药材料。”   “恐怕这失忆症的情况已经迫在眉睫,亟待解决。”   随着青年话音落下,青炎真君的脸色果然有了变化。   聂更阑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惊异,继续道:“宗门底层弟子失忆症的异象,恐怕各位真君以及宗主早已察觉,包括弟子的师尊。”   青炎真君终于有所动容,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这名弟子,不知在想什么,随后问道:“还有么?”   聂更阑徐徐开口,“真君,弟子只想知道,五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114章   青炎真君似是在打量眼前的弟子。   初时在药峰因为毁了整个屋子的仙人须而受罚的少年, 那个在初入宗门处处受欺负的少年,现如今已经成了清鸿剑尊的亲传弟子,也渐渐陷入到这场风谲云诡的局势当中。   青炎真君暗叹世事无常, 不禁感慨:“到灵音宗这么多年,我事事公允, 克己复礼,从未逾矩, 没想到这次替宗门办事头一回破坏规矩潜入秘境, 竟还被你发现了。”   聂更阑微微扬眉。   青炎真君问:“你想知道清鸿剑尊为何五百年来都被迫待在玉髓峰,以及当年发生了何事?”   聂更阑:“是。”   ……   邢简看着聂更阑离开,正要追,没想到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   一回头,是个穿灵音宗弟子服的青年。   邢简神色不耐, 挣开对方的手, “你谁啊,拉本少爷做什么?”   那位弟子声音极为低沉, “道友,可知道聂云斟在何处?”   “云斟?”邢简盯着他身上靓蓝色的弟子服, “你们不是同门吗, 怎么会找我问他的行踪?”   那灵音宗弟子又道:“看来你不知道他在哪。”   “废话!”   邢简没工夫搭理他,御剑要离开, 那人却再次拉住他,“那么, 聂更阑呢?”   邢简一脸不耐呵斥他:“我怎么知道, 本少爷这会儿也要找他,你烦不烦,再拉着我, 聂更阑早已经跑远了!”   ……   结界里,青炎真君又叹了口气,“既然你是剑尊的弟子,这些事你迟早也要知道,便索性告诉了你罢。”   “此事,还得从五百年前说起,那时剑尊的弟弟,也就是北溟朔,年少风流成性,到处寻欢作乐,有一日也不因何缘由,他在桐月城的雅香楼……”   “聂更阑!”   青炎真君才起了个头,结界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声。   聂更阑视线扫向结界外,下一瞬看到聂云斟的身影出现在十丈开外之地。   “弟弟,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青炎真君停下话头,望着眼前的青年。   聂云斟的声音在外面一声高过一声,阴鸷森冷,“弟弟,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就用动用法宝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手里不知何时已经祭出一弯破天弓,迅速拉弓往聂更阑所在方向的头顶射出一箭。   他不知道具体位置,但用法宝能探出个大概方向。   聂更阑、青炎真君以及不远处的寒梧真君尚未来得及动作,破天弓已经“嗖”地一声擦过结界边缘。   聂更阑和青炎真君所在的结界当即应声破裂,“嗤啦!”   炼虚期修士设下的结界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被一张神弓击穿了。   两人的身形迅速显现在一大片斑斑点点星芒的碧石草中。   聂云斟放下手里的破天弓,看到聂更阑在和一个同门弟子说话,干巴巴地发出一个音节:“哈!”   他提着弓慢悠悠走了过来,目光在两人之中来回扫视,神色逐渐变得意味深长。   “弟弟,没想到你居然和同门师兄藏在结界里幽会,你就这么浪荡,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聂更阑看了一眼幻化成宗门弟子形貌的青炎真君。   “怎么,我打搅了你的好事,舍不得情郎了?”聂云斟神色阴翳,恶狠狠盯着这两人。   青炎真君冷声道:“慎言。”   聂云斟扫了他一眼,冷笑出声,“这位同门,你知道我弟弟是怎样一个放浪成性的人么?他啊,可不止你一个相好的,见到男人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勾搭,劝你识相的就赶紧离开他,莫要浪费时间!”   聂更阑神色阴晴不定,眸子瞬时浮现一抹森芒。   寒梧真君从那头慢悠悠走了过来,“殊延,看来他们有事要处理,不如我们先去寻机缘。”   聂云斟又是干笑一声,“弟弟,你约了不止一位师兄?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弟弟不愧是在凡界身经百战的小倌,玩儿得可真花。”   青炎真君看向冷若冰霜的聂更阑,道:“也罢,你的主要任务便是磨炼自身,寻找机缘,此事有机会再谈。”   说完,他率先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寒梧真君紧跟在他身后,“殊延,我们先往哪个方向走?对了,还差什么法宝妙药,我陪你一块搜罗。”   青炎真君冷睨他一眼,不声不响大步往前走去。   这头,聂更阑目光森寒扫向站在一丈外的聂云斟,凤凰骨神剑渐渐浮现于手中。   聂云斟笑了:“弟弟该不会是被我戳穿心思,恼羞成怒了吧?”   他放低声音,往四下看了一眼,“弟弟,你如今都已经是元婴初期的执教长老了,而我这个正统的单灵根天才如今才堪堪到了金丹初期。”   “既然你我都不是第一天才认识,不妨告诉哥哥,你都爬上过几个男人的床才得了这般快的修炼速度?”   聂更阑目光冷然,视线停留在聂云斟的手脚上,“看来你的右手右腿也不想要了。”   聂云斟却仿佛有恃无恐,绕着他开始转圈,“呵呵,又被我戳中心事了?”   “其实你同白衣人也有染吧?否则你怎么可能活着从无间魔域回来,还从筑基中期升到了金丹期!”   “当初我便说过你装这副清高贞洁的烈性给谁看,原来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修为低的,否则你还不得早就风骚地贴了上来。”   聂更阑手中的凤凰骨神剑燃烧起熊熊火焰,阴冷目光在不断变化。   “弟弟,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在别人身下卖弄风姿的模样是何情景,你的滋味应当不错,否则怎会勾了这么多男子的心。”聂云斟目不转睛盯着这个毫无血缘的弟弟,眼里毒蛇一般的笑渐渐扩大。   聂更阑二话不说,眸子冷芒一闪,凤凰骨神剑的剑气轰然朝聂云斟落下。   “哈哈哈哈!”   聂云斟勉强闪过那道剑气,躲到了斜侧方。   聂更阑眼里有讶异一闪而过。   “很惊讶,”聂云斟冷笑道,“我被你斩掉一手一脚,又被你害得关进苦海峰一个月,发奋苦修已经升到了金丹期,呵呵!”   聂更阑:“不过区区金丹初期!”   他手一扬,手里的凤凰骨神剑又要再挥动。   然而下一刻,聂云斟手里亦是多出一把缭绕着冰蓝之气的神剑,脸上笑容逐渐扩大。   “出来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从他后方的树丛中缓缓走出几个人。   聂更阑看清来人时,目光顿时一凛。   除了聂云斟的两个跟班周炎和汪淼淼,来的人里居然还有陆金狂以及卫子野。   陆金狂如今也已是元婴初期,卫子野则是金丹中期。   除了这四个他熟识的,另外还有一个面生的弟子,聂更阑隐隐感觉到,这人同样是元婴初期左右的修为。   而陆金狂、卫子野仿佛像是不认识聂更阑一般,目光既呆滞又凶恶,正蠢蠢欲动盯着他,像是随时能扑过来的一头凶兽。   聂云斟哈哈大笑:“弟弟怎么不说话了,害怕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冰夷神剑,“这是我在秘境中寻到的机缘,新鲜着呢,干脆叫交给他,让他们来对付你,你看如何?”   而他身后的汪淼淼意识到不对,急声上前:“云、云斟,你找了这么多人这是要干什么?会出人命的!”   聂云斟漫不经心盯着自己手里的冰夷剑,“出人命?对了,我还没告诉过你呢吧,之前在无间魔域,便是我亲手把这个好弟弟推下的悬崖。没想到反而促成了他和白衣人的好事!”   汪淼淼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看他,又看看周炎。   周炎满不在乎,目光阴狠地盯着聂更阑,看样子早已知晓此事,“淼淼,就是因为你胆儿小,我们才没告诉你,不过是把聂更阑推下无间魔域,有什么可惊讶的?”   “你没听说最近聂庄主对这小倌儿大献殷勤呢吗?若是不把聂更阑除掉,将来他继承了聂家庄,哪里还有你汪家合作的份,你以为他会对你手下留情?”   汪淼淼瞪圆了眼睛,害怕后退几步,嘴唇哆嗦着,仍旧无法消化聂云斟亲手杀害人命的事实,“可、可这毕竟是一条人命,你们要收拾他,把他弄残弄废不就好了,为何非要他死!”   “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切皆有可能,他不就是被我推下无间魔域最后活着回来了么。”聂云斟冷笑一声。   周炎懒洋洋抛着手里的法宝把玩,神情十分鄙夷,“你装什么害怕,之前我差点弄死那许盼娣时你不也在场,你要实在怕,就滚到后面躲着,别坏了云斟的好事。”   汪淼淼颤了颤,慌慌张张看了眼对面目光森寒的青年。   聂更阑手里神剑一抖,厉喝出声,“你们在何处对她下的手!”   周炎笑声肆无忌惮,“既然你都快死了,我告诉你也无妨,你在天境峰闭关的那一年,那许盼娣听不得我们嘲笑你,给你出头,当时就被我收拾了哈哈,只是不知为何这小蹄子命这么好,第二天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实在晦气,呸!”   汪淼淼身体又是一抖。   而随着周炎话音落下,聂更阑手里的凤凰骨神剑已经出鞘,剑气寒凛往周炎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聂云斟迅速把冰夷神剑交给陆金狂,命令神智受控的陆金狂、卫子野以及另一个元婴期修士发动攻击。   “弟弟,你不是很受欢迎吗,就连邢简和他的同门也都围着你转,今日我就让你死在他们手下,哈哈哈哈!”   他话音一落,聂更阑一丈之内已经有人影迅速靠近。   聂云斟、周炎则退后一步,神色得逞,看好戏似的盯着这一幕。   汪淼淼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不住往后退,似乎想逃。   周炎往回扫了一眼,大步上前一掌把他劈晕了,冷声嗤道:“胆小还碍事!”   另一头,聂更阑已经和三个神智涣散的凶恶弟子打了起来。   但不知为何,他手中的凤凰骨神剑似乎使不出原有的威力,处处都被压了一头。   聂云斟在不远处得意冷笑,“意外吗?我新得的冰夷神剑,恰好可以克制你凤凰骨神剑的神火,哈哈哈哈!”   “这是母亲留给你的众多法宝之一吧?你们可真是母子情深!她可曾想过还有我这个儿子!”   聂云斟越说越激动,眼底充斥着疯狂和嫉妒。   聂更阑目光蓦地扫向那把冰夷神剑,冰火相加之下,神火已经完全受到压制。他一咬牙,剑气再次四散朝围攻自己的三人散去。   这里面有两个元婴期,一个金丹,且都处于神智失控状态,要多凶狠有多凶狠,再加上一把克制凤凰骨神剑的冰夷剑,聂更阑没有更多发挥的余地,除了被步步紧逼以外,身上亦受了几处伤。   如今看来,只能动用法宝保命。   聂更阑不得不召出法宝连续扔向这三人,而对方亦是不缺宝物,有来有回也祭出不少法器。   几轮下来,卫子野陆金狂那三人皆是毫发无伤,聂更阑势单力薄,又添了十几处伤口。   聂云斟在旁看得焦灼,索性也加入战斗,直接祭出了一把乾坤斧,同时朝那三人下令,“把他们往这座山引!”   说话间,他一斧头劈向那座浮着冰雪的山巅,山体顿时轰隆作响从中一分为二。   聂更阑已经被逼不断后退来到了山脚下。   聂云斟笑得猖狂,勒令持着冰夷剑的陆金狂再次朝他发起攻击,“把他逼到那座山里,死在里面没人会发现!”   聂更阑身上伤势无数,嘴里也弥漫着血腥,额头亦是流下血水,染湿了眉毛和眼皮。   听到聂云斟下令,他双目冷然举起凤凰骨神剑,另一只手已悄然捏住了法宝火云扇,准备随时把神剑上缭绕的神火散于四周方圆一里之地,死也要拉上他们垫背。   就在陆金狂持剑冲过来之际,却有一道身影瞬息而至出现在聂更阑面前。   聂更阑持剑的指尖微动。   来人是个生面孔,赫然是方才同邢简寻人的灵音宗弟子。   这人形如魅影,在距离聂更阑三丈之外早已传音给他。   聂更阑微微一怔。   趁着这个空隙,陆金狂手里的冰夷剑已经破空而至。   聂更阑失了先机,只能任由闪至眼前的人一把将他抱住。   两人顿时被冰夷剑劈中,浑身上下迅速结了一层薄冰。   聂云斟目光一闪,成了!   他这好弟弟真是随处都能冒出护花使者,呵。   聂云斟一脚把两个结成薄冰的人踢进劈成了两半的山里,再迅速往山体裂缝扔了个镇魂塔。   随着轰隆一声,山体缝隙缓缓合拢,相拥成冰茧的两人完全被镇压在山体之下,陷入了黑暗之中。   周炎走了过来:“云斟,你没把他直接弄死,不担心出意外?”   聂云斟神色阴沉扫向那座山,冷声道:“我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做了。我这个弟弟最好永远都别出来,我也就达到了目的。那镇魂塔没有炼虚以上的修为,出不来。他就和他的护花使者老老实实待在山底下吧。”   ……   许田田看着聂更阑离开要去找许临风,很快就不见了他的踪迹。   许田田咬牙,不信他这副假惺惺的模样,于是御剑往四周的深林而去,打算亲自找人。   女魃之前便是逃往了这个方向。   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不行,就把那只女魃杀了给她报仇!   许田田狠狠抹了把布满泪水的脸颊,匆匆御剑离开。   他循着之前追过路径,重新回到那片森林,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但足足搜寻了方圆十里的地方,也不见那精怪女魃。   许田田累得坐在地上擦汗,不停喘息。   女魃速度极快,或许早就不在这片地域范围了。   倏地,远处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十分轻微,但又很清晰。   许田田警惕地嗅着空气中不断传来的妖兽臭烘烘的气味,倏地站起身。   ……   山巅覆盖冰雪,黑黢黢的山体之下。   镇魂塔压制两具相拥的冰茧陷入寂静无边的黑暗之中,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覆盖在聂更阑身上的厚冰层忽然裂开一条缝隙。   倏地,一团火苗也随之从裂缝蹿出,几息之后迅速蔓延了两个冰层。   冰层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不多时,浑身湿淋淋的两人骤然分开。   聂更阑手里提着的凤凰骨神剑正被神火包裹,熊熊燃烧着。   原来在陆金狂挥剑来袭时,他早已经催动了火云扇,将凤凰骨神剑的神火增加了至少五倍的威力。   无论那冰夷剑再怎么克制凤凰神火,时间一久,终究还是被神火寻到机会破冰而出。   聂更阑单腿跪地,大口喘气。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聂更阑目光扫向那张陌生的脸,沉声确认:“是你?”   穿着灵音宗弟子服的人点点头,瞬间变回了原本的面目。   果然是白衣人。   聂更阑看了眼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摇摇头,咬牙撑着伤势自己站起了身。   不知为何,前阵子他每次见到师尊心都会砰砰加速跳动,如今见到白衣人,已经不太愿意与他触碰。   即便他是师尊的分神,也属于师尊本体的一部分。   正出神时,白衣人已经递了疗伤的丹药至他嘴边。   这般细致关怀的动作,又让他想起了远在灵音宗玉髓峰的师尊。   聂更阑没接他的丹药,而是自己拿出培元丹服下,接着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半个时辰后,他身上被法宝和冰夷神剑的留下的伤势开始慢慢恢复,消耗的灵气也已经完全恢复。   待他重新睁开眼,只见白衣人也阖眸坐在对面,正在入定。   聂更阑无声注视他阖眸的模样,猝不及防,和忽然睁眼的白衣人对上了视线。   聂更阑匆忙移开目光,起身打量四周,“这里应当是在山底,我们被压在了镇魂塔中。”   “不知如何才能出去。”   白衣人一掀衣摆,站起身,在塔中来回走动,“镇魂塔一共十八层,我们在第一层,若要破塔而出,须得到达顶层。”   “越往上,镇魂塔的冤魂恶鬼就越多,其中不乏凶厉之鬼,每一步都是险象环生。”   聂更阑声音沉冷,“再危险也要出去。”   “不过,”他顿了顿,望向白衣人,“你方才让我示弱被他们踢入这山体,有何用意?”   白衣人目光穿过了镇魂塔,似乎看到了外面的情形,“这座山,或许有机缘。”   ……   许田田浑身是伤,手里的剑沾满了妖兽天青牛蟒的腥臭血水。   他被天青牛蟒勾引着来到一处山洞外,看到里面摆放着的一根散发光芒的九阴玄骨,他原本要进去,但临近洞口有本能地心生戒备要撤退,那妖兽不让,许田田便知里面有诈,当即与其对打起来。   许田田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祭出法器吸星盘,将那山洞中的九阴玄骨吸了出来收入储物袋。   果然,下一刻里面游出来一条比他还粗的三头巨蟒,许田田还没来得及疗伤恢复消耗的灵气,再次和巨蟒陷入缠斗。   只不过半个时辰后,他灵气已经彻底消耗完毕,气喘吁吁拿出一块灵石,打算多少吸收进去一点,但那三头巨蟒丝毫不给机会,吐着信子再次扑了过来。   许田田睁大眼睛,拼着最后一丝灵气祭出法宝阴阳环,往那巨蟒脑袋上一扣。   三头巨蟒也恰好一口咬在了他脖颈上,同时被阴阳环爆了头,二丈长的躯体就这么直直摔落在地掀起一阵尘土。   “呼哧,呼哧。”   许田田大口喘气,他被三头巨蟒咬的这一口不轻,脖颈破了个洞大量往外涌出血水。   他灵气已经消耗殆尽,甚至没法拿出丹药服下,只能颤抖着手捂住脖颈的伤口。   可伤口实在太大,一只手根本捂不住。   眼看血水在地上很快铺开,他眼前渐渐开始模糊起来。   迷蒙之中,他嘴里嗬嗤嗬嗤喘着气,看到一只女魃缓缓走过来,停在了他面前。   许田田瞪大了双眼。   视线模糊中,女魃张着嘴,而他妹妹许临风的脸正在血盆大口里无声凝视着他。   许田田眨了眨眼睛,温热的血涌了更多到掌心。   居然出现了幻觉。   一定是在他陨落之际,上天神君怜爱,让他见到了妹妹最后一面。   ……   聂更阑和白衣人在镇魂塔底部,开始一层一层往上走。   前面六层的冤魂厉鬼他们尚且还能对付,但来到第七层以后,两人双双被一只巨大无比几乎盘踞了整个第七层的厉鬼扼住了喉咙。   聂更阑拼命祭出法宝扔向那厉鬼,但没想到厉鬼形体过于庞大,灭了三丈范围又会立即重生,似乎根本无法剿灭。   正当呼吸困难之际,只听白衣人艰难挤出一句:“鬼芥子……”   聂更阑一凛,倏然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个法器,立即召出那只鬼芥子。   此物一出,那盘踞整个七层的厉鬼瞬间化作了一团人身大小的黑雾。   厉鬼颤抖着伏身趴在地上,不敢再乱动。   聂更阑摔落在地喘了口气,被白衣人拽着腰站起身。   他看向白衣人,“没想到鬼芥子也能压制镇魂塔中的鬼魂。”   白衣人颔首:“一般的法宝对镇魂塔中的厉鬼无用,鬼芥子尚且能勉强压制一二。”   聂更阑反应了过来,发现白衣人的手还环在他腰间,下意识退后一步,阴沉沉盯着他,“那你为何方才没提醒我?”   白衣人手从他腰间滑脱,指尖还残留着温热,似是有些恋恋不舍。他收回手,淡声道:“我也是才想起来。”   聂更阑狐疑地盯着他,半晌,看不出什么端倪,于是握着鬼芥子继续往第八层走去。   有了鬼芥子,再加上手里的法宝配合,他们一路还算顺利,最后终于来到第镇魂塔第十八层。   在那里,聂更阑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老妪身影。 第115章   那老妪听到动静, 幽幽无声转过头来。   聂更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白衣人轻声道:“是沈夫人。”   聂更阑脊背泛起一阵寒凉,只觉得背后吹来一阵阴风,方才凝固的血液瞬间融化熊熊燃烧涌向头顶和四肢百骸。   聂家养育聂云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聂更阑至今还记得初到聂家庄那日沈端枫对聂云斟言语温柔的模样。   到头来, 这畜生居然连把母亲的魂魄拘押在镇魂塔里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做得出。   聂更阑眸子充斥冷怒,正要上前, 只见对面的老妪身上忽然多出了无数条铁链,铁链穿过她的肩胛骨、肋骨, 而铁链两端则牢牢锁于石壁之中。   聂更阑满腔惊怒翻江倒海, 无法想象那畜生的心思如此毒辣。   聂云斟欲把他打入镇魂塔最底层,而他亲生母亲的魂魄被拘禁在镇魂塔的最顶层。这是要让他们永远隔着十六层镇魂塔痛不欲生,即便做鬼也不能相见。   聂更阑眼眶爆出一抹血红,抬脚欲上前。   “你是谁。”   被幽冥铁链穿过肩胛骨的老妪忽然开口,“这里能把人的□□炼化至魂魄支离破碎, 你们最好马上离开。”   这一回, 老妪终于能开口说话,却还是不认得儿子。   聂更阑一怔, “娘?”   “你喊我做什么?”老妪忽阴恻恻笑了,“我孑然一身, 哪来的家人亲眷。”   “快走吧, 老身魂魄已经破碎,待在此处无碍, 你们就不一样了。”   老妪扫向聂更阑身后的白衣人,呵呵笑道:“他可舍不得你被困在这魂魄被熔炼至成碎渣。”   聂更阑怔了怔, 回头看一眼白衣人, 又看向老妪,“娘,我想带你走。”   老妪哼了声:“我出不去, 这幽冥铁链乃是至阴邪物,若强行解开铁链,恐怕我当场便会灰飞烟灭。”   聂更阑目光再次投向白衣人。   “沈夫人所言不错,强行解除铁链,只会让她这一魂立时消散。”   聂更阑闭眼深吸一口气,鼻间涌起酸意,“那该怎么办?”   “只有镇魂塔的主人才能解除铁链束缚。”   聂更阑猛地睁开充斥寒霜的眼睛。   这时,老妪忽然出声:“底下的冤魂厉鬼方才都被暂时压制,趁现在,你们立刻离开。”   果然,楼下十七层已经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白衣人:“塔里众鬼齐聚,鬼芥子不一定起效,确实该走了。”   聂更阑抑制不住泪意,水雾糊了双目,大颗大颗往下掉砸落于地面。   十八层以下的动静越来越大,厉鬼的嘶吼和咒骂声不绝于耳,搅得人耳边嗡嗡作响。   老妪:“快走。”   聂更阑最后看看了她一眼。   白衣人上前搀扶过他的手臂。   镇魂塔的穹顶有一处最为薄弱的玄机关窍,鬼魂不能通过,人却可以。   白衣人搀着聂更阑疾速飞向穹顶。   “哗啦。”   穹顶被两道人影穿过,一息之后恢复原貌,似是从来没人出入过。   不多时,无数大大小小的冤魂厉鬼游荡至镇魂塔第十八层,低吼着朝被幽冥铁链束缚的老妪扑了过去。   ……   聂更阑和白衣人出了镇魂塔后,落在一处宽阔的山洞中。   回头一看,镇魂塔正在他们身后静静伫立,不断有阴森之气从里飘散而出。   聂更阑目光一滞,隐约觉出不对。   “我要带走镇魂塔。”聂更阑阴沉沉冷声开口,欲祭出法器强行把塔收下。   “危险!”白衣人却忽然一揽他腰身携着疾风闪电往后撤退。   瞬息之间,两人已退出十丈有余。   也在这一刹那,镇魂塔忽然由内而外爆裂开来,传出轰隆一声巨响。   “轰——”   法器的碎片飞落四散,阴魂厉鬼碎片也被炸成丝丝缕缕的烟雾,飘荡散于空旷偌大的洞府中。   有热气冲破了聂更阑眼眶。   “娘!”   他不顾四溅的法器碎片欲扑过去,却被白衣人抱在怀里转过了身。   飞溅的碎片被白衣人一挥袖,灵力席卷瞬间把碎片碾碎化为飞烟。   “娘!”   聂更阑还想挣扎着返身扑回去,白衣人已经揽着他飞身往前面的甬道而去。   “放开我!”   聂更阑声泪俱下,语调嘶哑地呐喊:“我要回去寻她的魂魄——”   白衣人冷静的声音传来:“镇魂塔被毁,法器碎片可伤人,阴气鬼气浓厚,亦对人体有损,先离开。”   聂更阑处于盛怒之中,识海的魔气出现动荡,双目隐隐划过暗芒,“我要回去!”   白衣人见他魔气外泄,出手如电一掌将他劈晕了过去。   聂更阑双目圆睁,随后两眼一黑陷入黑暗之中。   ……   不知昏迷了多久,聂更阑再次醒来时,白衣人伫立面前正垂眸凝视他。   在昏迷时,他已经从他储物袋里拿了紫灵丹喂他服下。   “醒了。”   聂更阑神色阴沉爬了起来,扫向四周,冷声问:“是哪个方向?”   “我要回去。”   白衣人声音低沉:“沈夫人拖住那些厉鬼,不是为了让你回去送死。”   聂更阑忽然刹住脚步。   “你要做的,是继续往前走,否则只会辜负她的苦心。”   聂更阑眼眶一热。   他们一出来镇魂塔便立即爆裂,他不是没想过里面到底出了何事。   于是越发不敢深思。   此刻被白衣人一语道破,他再次泪崩,身体颤抖。   白衣人走过来,揽住他,“走吧。”   半个时辰后,聂更阑已经被搀扶着远离了镇魂塔爆裂的范围之内。   他拂开白衣人,颤抖的双腿已经慢慢恢复平静,眸色阴沉道:“我自己能走。”   白衣人跟在他身后,注视着他一步一挪倔强地往前走去。   甬道幽长,只有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拐过三条岔路口和一条甬道,终于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山洞中。   白衣人走到聂更阑身边,开口:“看。”   一直精气涣散的聂更阑微微抬头,顿时被眼前的情景吸引。   石洞中央有一处圆形石台,石台被一道阵法笼罩,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   一个少年坐于石台中央,手环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看上去似乎睡着了。   少年一头银色长发,肌肤如玉,浓密的长睫在眼皮投下一片阴影。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靠近,他慢慢睁开眼睛,露出了一双冰蓝瞳眸。   他双瞳泛红,显然是不久前刚哭过,看到有人出现,双目忽然迸发出一道炽热的光,激动地望着阵法外的人。   “几百年了,终于有人来了。”   聂更阑、白衣人相视一眼。   秘境中忽然出现的人或物,一般而言绝非普通事物。此少年受困于这阵法中,难道是此处秘境主人所为?   据说当年有一位大能名唤赫连金元,在飞升之后,这座涵盖无数天材地宝的秘境便留在了流月大陆。   倘若这少年同金元仙君有怨,极有可能是某种邪魔妖物。   聂更阑和白衣人上前一步,正欲发问,两人忽然被卷入了一阵漩涡中。   ……   四周白雾渐渐散开,两人睁眼时已经身处一片水榭亭台的栈道之中。   无数侍女仆从往来如云,捧着鲜花糕点美酒正往一处热闹的花厅而去。   此处乃是吏部尚书的府邸,今日正在举办一出春日宴。   既是春日宴,少不了各式各样的时令鲜花绿植摆满在花厅、水榭四周。   花厅旁的水榭里,摆满了灿烂的郁金香、杜鹃、白玉兰和海棠等花,娇妍婉丽,动人楚楚。   一个银发少年身穿锦缎衣袍,长长的发尾只用发带随意束着,正形单影只靠在扶栏上,手指无聊地拨弄着那些花和绿植。   他仿佛心情不佳,独自坐在这里,身边没有一个玩伴,郁闷之下,手里点到的白玉兰一朵接一朵黯淡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并不惊讶,祸害完白玉兰,接着又去戳那盆郁金香,最后结果都是一样,花朵枯萎,绿叶黯淡。   隔壁花厅里,一大群少爷小姐凑在一处,看着水榭里怪异的一幕窃窃私语。   “又来了。”   “听说他从出生时便长着这一头银发和冰蓝的双瞳,只要他不开心,就能让碰到的所有花草都枯萎凋谢。”   “都说他是个天生的怪胎呢,说不定还是个不祥之物,他反倒没有自知之明,还成日想着同我们一处玩,正常人谁敢呐。”   少年似是听到花厅传来的议论,冰蓝的双瞳微微一扫,闷闷不乐地扁了扁嘴。   众人却以为他发怒了,吓得四散开来不敢再说闲话。   聂更阑、白衣人来到水榭中,看到怏怏不乐的少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戳着已经枯萎了的郁金香。   四周没一个人注意到水榭里多了两个陌生人,显然是看不见他们。   白衣人道:“是那少年的记忆,先看看,横竖一时无法出去。”   聂更阑点点头。   水榭里,银发少年郁闷地瞄了眼那边热闹的花厅,手边几盆娇艳的花在他摧残下已经全都败落凋零。   这时,不远处有人急匆匆走来。   守在水榭外的小厮通报:“少爷,老爷夫人来了。”   吏部尚书及其夫人匆匆忙忙赶来,进来后看到花盆里一片凋谢的花,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爹,娘!”   少年见到双亲,脸上阴霾驱散,飞快地奔过来扑进他们怀里。   宫尚书抚摸儿子脑袋,叹了口气,言辞颇为责备:“泽儿,不是说过不能轻易使出这个让绿植枯败的能力吗?”   宫泽从王夫人怀里抬头,一脸委屈,“可是,他们都不肯同我玩,我不高兴,情不自禁就、就变成这样了……”   “但是现在爹和娘来了,我很开心!”   随着他话音落下,宫泽四周凋零的花朵竟奇迹般恢复了生机,重现方才娇妍艳丽之象。   宫尚书见状,又是长叹一声。   王夫人更是把怀里的儿子搂紧了。   看到此处,聂更阑、白衣人眼前的景象开始涣散模糊,等到景致重新浮现,四周已经换了一个场景。   宫泽独自闷闷不乐坐在秋千上,一头银发随着秋千的摆动而飘荡,仿佛一个精灵在嬉戏。   不一会儿,小厮气喘吁吁跑来通禀:“少爷,宫中有贵人来,老爷夫人正在商议要把你送走。”   宫泽闻言,脚尖点地,豁然从秋千上起身飞快地跑出了院子。   他来到父亲的书房外,猫着腰在窗口下偷听谈话。   “……近日京城关于令公子能使花开花谢的奇异能力掀起热议,备受瞩目,有说他是怪物,不详之人,也有说他乃是天赐的吉祥之物。”   宫泽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公鸭嗓传来。   接着,宫尚书的声音响起:“公公的意思是?”   “无论传言如何,令公子已引起陛下注意,尚书府是护不住公子的,宫尚书不如考虑把公子送到陛下身边,好歹皇城还能有龙气护着公子,也不至于在京城受人言可畏的口水淹死。”   宫尚书听着管事太监一席话,长久地陷入沉思。   这哪里是建议,分明就是陛下动了心思,只不过是派身边太监上门通知他,走个过程罢了。   ……   四周景物消退,场景再次变换。   无论宫泽怎么抗拒挣扎,最后还是被送到了皇宫中。   宫尚书说是送他到皇宫散心,让他和陛下熟悉熟悉,实则是已经铁了心要把儿子留在宫中。   京城流言四起,尚书府已经护不住这个小儿子了。   宫尚书正在同皇帝说话时,管事太监慌慌张张进来传话:“不好了陛下,整个御花园的花,顷刻之间全都都凋零了!”   皇帝眉头一凛,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宫尚书一怔,心中大约已经有了答案。   管事太监瞟了眼宫尚书,小心回话:“尚书公子在御花园玩耍,方才还好好的,眼下不知怎的,忽然就——”   太监话未说完,另有两名宫女和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太后的凤仪宫,太子的东宫皆出现了百花凋零的景象。”   皇帝这下终于惊了,从龙座上腾地起身,“什么?”   ……   场景再度变换。   皇宫的祭坛上,宫泽一头银发披散,狼狈地被捆于柱子上,眼尾通红,哭个不停。   国师正在祭坛作法,扬声宣布:“今有不详之物入侵皇城,陛下龙体抱恙,国之社稷也将难以康健乐业,日益倾颓矣,故,今将不详妖人焚毁祭天,以换苍天垂怜眷顾!”   随着国师话音落下,祭坛四周围着的一圈僧人开始低声诵经,同时有宫人上前将捆在柱子上的银发少年点燃。   宫泽身上很快被火舌舔舐,凄厉哭声透过火阵传出,“我不想进宫,我只是为了回家才让那些花凋落,我不是妖物!”   “爹娘,快来救救泽儿!”   然而宫尚书以及夫人为了不得罪皇帝,忍着心痛躲在家中,哪敢去闹呢。   火势渐大,一头银发的宫泽已经渐渐失去意识,垂下了脑袋。   正当此时,一抹亮光从天而降,照射在祭坛中央受火炙烤的少年身上。   一个眉眼清朗的仙人徐徐落在祭坛上,一挥手,缭绕火海顿时消散于无。   皇帝、一众宫人和侍卫见仙人降世,慌忙跪了下来。   仙人却一言不发,带走了浑身被烤得焦黑的少年宫泽。   聂更阑这时望向白衣人,道出猜测,“看来这就是秘境的主人,金元仙君?”   “是。”   随着白衣人话音落下,场景再度变换。   ……   他们这次似乎已经回到了修真界。   眼前的人,彼时还是赫连金元,正在给烧伤的宫泽疗伤,喂他喝水,服下丹药。   宫泽又是高热,又是说胡话,醒来之后看到金元替他换衣裳的动作,既羞又窘又害怕,一下子缩进了被子里。   这一躲,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毛绒绒,竟变成了一只类似于狐和猫之间的动物。   宫泽惊恐地缩回爪子到眼前打量,半晌,发出一声尖叫,“怪、怪物!”   赫连金元捏住他狂甩的毛绒绒的爪子,温声开口:“你并非怪物,而是一只能化人形的狸吾,在修真界,是能控制灵植生长变幻的妖。”   “狸吾,妖怪?”   “是,妖物或魔物,在修真界乃是寻常物种,你是一只善良的妖,无须为自己的身份羞耻惶恐。”   赫连金元说着,把毛绒绒的狸吾从被子里拉出来,抱进怀里,“以后,你便同我一道住下,你凡人的名字不若换个新的,便唤作忘忧泽,如何?”   宫泽从出生到现在,被四周异样的目光打量注视、被闲言碎语攻讦从未断过,如今来到不把他视作怪物的修真界,一个对他温声细语关怀备至的男人身边,宫泽双眼已经充斥泪花,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从此,忘忧泽便住在了赫连金元的洞府中。   因为烧伤暂时不能恢复人形,忘忧泽起初常常赖着金元,央求他陪自己入睡。   到了后来他终于恢复人形,重新变成那个一头银发昳丽漂亮的少年,赫连金元却不许了。   忘忧泽十分委屈,“为何不能同你睡?”   “你还小,之后应当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修炼,”赫连金元摸摸少年的银发,“不能永远赖在我身边。”   “半个月后,我便要闭关修炼了,你须得提前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忘忧泽撒娇似的扑进男人怀里,“我不走,我想永远留在这儿,我可以和你结契当你的灵宠,好不好?”   赫连金元摇摇头:“你还太小了,不知一旦同修士绑定灵宠契约,从此会失去自由,就连性命也要与主人挂钩,同生同死。”   年少的忘忧泽却觉得,同生同死委实是件浪漫的事,坚持要与男人结灵宠契。   赫连金元却说他年纪小,待过些年头再看吧。   半个月后,赫连金元开始闭关。   忘忧泽无聊至极,每日都会缩到入定的男人身边枕着他的腿呼呼大睡。   每日空闲之时,他就会去照顾那株归墟仙草。   他知道金元有这么一株仙草,为讨他欢喜,特意向他要了来,应承了会在他闭关期间好好给它浇花施肥,看顾仙草。   为以示看重,忘忧泽还特地从金元那里要来了神奇混沌仙鼎,把归墟仙草种在了仙鼎里。   每日,他从打坐的金元身边赖床半日后,就会起来去后面的山崖给仙鼎里的归墟仙草浇水,同仙草说话。   仙草不会说话,有一日仙鼎倒是终于出了声,把忘忧泽吓了一跳。   于是乎,忘忧泽每日的任务除了给仙草浇水施肥,就是找仙鼎说话,聊的也都是些无边无际的话题。   “你叫什么名字?尘恕?鬼召?怎么能有两个名字呢,你到底叫什么呀?”   “哦,一个是你,一个是你弟弟呀。”   “你说,他不同意我与他结下灵宠契是为什么呢?”   “你的意思是,他心疼我,以后想同我结道侣契?!!”   忘忧泽得知还有道侣契这回事时,高兴了半天,晚上回去在金元腿边睡得很香甜,连嘴角都是上扬的。   三年后,金元终于出关,渡了雷劫晋升到大乘初期。   他一睁眼,便看到了眉眼已趋近成熟的银发少年。   忘忧泽兴高采烈地扑进男人怀里,“你终于醒了!我们什么时候结道侣契呀?”   赫连金元眉心微皱,把少年从怀里拉来,“我不能同你结道侣契。”   忘忧泽嘴角一撇,委屈得眼泪立时就要落下,“为什么呀?”   “道侣契,只能同心爱之人结成。”   赫连金元眉心深锁,“方才苏醒之际,我梦到心爱的女子向我求救,之前我们吵架了,她如今愿意同我说话,我便要去救她。”   忘忧泽已经完全呆滞了。   赫连金元说完,已经闪身飞出了洞府。   忘忧泽呆呆地望着越来越小的身影,喃喃出声:“可是,你渡雷劫留下的伤还没治疗,怎么就这般着急要走……”   仙鼎知道此事后,告诉他,赫连金元的意中人并不是他。   忘忧泽为此哭了七天七夜,直到赫连金元把那女子带回洞府。   从此他失去了早已睡习惯的金元的石床,再也不能钻他的被子,与他同床共枕。   忘忧泽满心苦涩,委屈地搬去了洞府后面一处小小的山洞。   每日,一睁眼便会看到赫连金元与那名带回来的女子谈笑风生,浓情蜜意。   忘忧泽心中酸涩,只能越发频繁地找仙鼎诉苦。   有一日,他趁着那女子不在,终于找到机会,泪眼婆娑地对赫连金元说:“我可以不与你结道侣契,你日后若是飞升,能带我上九重天吗?我、我还是想待在你身边,永远做你的灵宠。只要能看着你,我就很高兴了。”   赫连金元神色复杂地注视他,“你又何必如此?你还小,将来定是要后悔的。”   忘忧泽急声道:“我不小,已经十八岁了,我也不会后悔,你能不能别让我一个人孤苦无依留在修真界,我只想陪着你,守着你。”   赫连金元长叹一声,“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这样。”   “倘若我来日真的飞升上界,届时你也依旧有此意愿,便随我上去吧。”   忘忧泽闻言抹掉眼泪,欣喜若狂地点头。   “嗯!”   ……   “仙鼎仙鼎,他已经答应我啦,若是飞升便带着我一同上界!”   “你如今看到他与那女子相处,已经不难过了吗?”   “不难过。”   “只要将来能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我已经很知足啦。”   ……   转眼三百年后,赫连金元终于迎来飞升雷劫。   那日天光遮蔽,狂风怒号,雷电滚滚。无论外面如何风雨雷电交加,睡在后面小洞中的忘忧泽始终未曾苏醒。   直到赫连金元成功渡了雷劫,在天边一道金光照拂下缓缓飞升上界。   忘忧泽终于惊醒,奔出石洞,奔出了洞府。   远远地,只看到赫连金元独自一人在金光的照拂下急速升空。 第116章   忘忧泽的回忆到此已经结束。   聂更阑白衣人睁眼时, 四周已经是秘境的山洞中,银发冰蓝眼瞳的少年依旧拘在阵法中,眼巴巴地望着两人。   “你是金元前辈的……”   聂更阑说到此处, 瞥见银发少年苦涩的脸,转而问道:“赫连金元为何没有带你一同飞升, 他的意中人去了何处?”   忘忧泽缩在阵法里,摇摇头, 声音很低很低:“他不仅没有带我, 连他的意中人也没带到上界。”   “渡劫那日,我醒来看到他已升到天边,立即要去追,没想到被他笼了一层法阵下来,自此沉入这处紫府秘境拘禁到现在, 至于那位女子, 我并不知晓她去了何处。”   聂更阑沉默一瞬,换了个问题问道:“在的你记忆里, 长在仙鼎里的那株草便是归墟仙草?”   “是。”   聂更阑和白衣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记得初入灵音宗时便有弟子议论过此事,说是当年清鸿剑尊因为归墟仙草的事迫不得已禁在玉髓峰长达五百年。其余的, 他并未知晓更多。   没想到忘忧泽记忆里的这株仙草, 正是当年害得师尊拘禁在玉髓峰的罪魁祸首。   聂更阑又问少年:“那么,可否告知这株归墟仙草后来去了何处?”   少年尚未回答, 白衣人已经出声:“不必问了。”   “归墟仙草,在他体内。”   聂更阑心脏陡然一颤, 呼吸有片刻滞涩, “你说,归墟仙草在我师尊体内?”   “嗯。”   忘忧泽亦是瞪大了一双冰蓝瞳眸,“当年我沉入秘境, 并未注意归墟仙草在何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它已经被你的师尊服下了?”   白衣人:“此事另有隐情。”   聂更阑看向他:“我几乎忘了,你也知晓此事,当年……师尊到底发生了何事?”   白衣人欲开口,忽然间,四周石壁开始簌簌落下碎石,整个山洞开始摇摇欲坠,晃动不已。   “应当是镇魂塔的缘故,”白衣人道,“须得立即出去。”   聂更阑眸子一凛,记起母亲的一魂或许已经埋在这座山的深处,当即就要返回去找。   白衣人立即扯过他的手,“回来。”   聂更阑高喝出声:“我要回去寻我娘的魂魄!”   “来不及了,”白衣人强硬拽着他,“沈夫人那一魂和镇魂塔以及众多厉鬼魂魄混杂在一处,短时间内无法找全,她这么做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你把时间浪费在镇魂塔上。”   这时,阵法中的忘忧泽惊慌失措叫出声,“两位哥哥,能不能带我出去,我不想埋在这里……”   聂更阑一怔,在瞬息间有了动作,手中扬出灵力激射而出落于阵法上。   已经维持几百年的阵法运作到这时早已衰微,在元婴期灵力攻击下轰然倾塌。   忘忧泽从阵法里滚了出来,白衣人揽过聂更阑的腰,忘忧泽则顺势抱住了聂更阑的腿。   在山洞震动倒塌之时,白衣人一道强大的灵力洞穿了厚重的岩石山壁。   三人在更多巨石滚落下来之际飞速出了这座山,直到远离山脉二里之外才落于地面。   聂更阑双目赤红,望着那延绵数里轰隆隆倾塌的山脉,眼中的酸意刺得眼眶生疼,眼泪却不掉半分。   现在还不到哭泣的时候。   而忘忧泽,被拘禁在山中的阵法里数百年,看着远处倾塌的山石亦是心情复杂,久久注视着连片的山脉,最终长吁一口气。   他待在赫连金元身边三百多年,被拘禁在这秘境的时间居然比待在他身边的时间还要长,感慨万千的同时,委屈怨愤涌上心头。可没有金元,他却是不可能从凡界逃出来,也没有机会发现自己原本是一只狸吾妖的事实。   如今,有人给了他第二次生的希望。   忘忧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抓住聂更阑、白衣人的袍角,“两位哥哥,你们救了我,便是我的主人,我以后想一直跟着你们,求你们带我走吧。”   白衣人不动声色挣开少年的手,退后一步站在聂更阑身后。   聂更阑这才发现,从山洞出来后白衣人一直搂着他的腰。   他睨向白衣人,淡淡出声:“手放开。”   忘忧泽手一抖,眼睛红通通,可怜兮兮地松开手仰头望向他。   聂更阑揉揉眉心,对少年道:“不是说你。”   忘忧泽于是眼睁睁看到白衣人听话地把手从这个冷脸的哥哥腰间松开,接着退后一步站得更远了。   他脑子瞬间闪过一个想法,白衣哥哥很听冷脸哥哥的话,这才克制自己不去碰冷脸哥哥,还站远了一步。   忘忧泽瞬间明白眼前这两人到底谁说话管用,谁能做主。于是再一次拉紧冷脸哥哥的袍角,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哥哥,求求你带我走吧,你救了我的命,我以后就认你为主人,同你结灵契,好不好?”   聂更阑再次揉了揉眉心,望着这如珠如玉的少年,暗道已经几百岁的妖了,怎么心智还是如此不成熟。   他把少年扶了起来,语重心长劝他:“吃一堑,长一智,你才为金元所伤,怎能轻易再同别人结灵契?”   忘忧泽长睫挂着泪珠,呆怔地望着冷脸哥哥,“可是你救了我,白衣哥哥又听你的,我以后就跟着你好不好?我、我之前一直待在他身边,不懂外面的世界,我只想寻一个能保护我的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必须报恩。”   聂更阑听着少年激动又语无伦次的表述,顿时无言。   这只狸吾妖被伤过一次却依旧善良不谙世事,看来被那金元保护得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白衣人的传音在耳边响起:“他或许对归墟仙草有所了解。”   这句提醒一出,让聂更阑越发打定主意,于是对少年道,“既如此,以后你便跟着我。但我不会与你结主仆灵契,同时,你也不可随意与别人结灵契,人心险恶,切不可莽撞做决定。”   忘忧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了,哥哥,我以后就跟着你,不会随意同别人结契的。”   聂更阑颔首:“走吧。”   忘忧泽咬唇,没动,偷偷瞥一眼聂更阑,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聂更阑问。   忘忧泽旋即把心中的担忧一股脑倒了出来:“哥哥,当年混沌仙鼎是我的好朋友,赫连金元把我沉入秘境时,我看到仙鼎也滚落入了秘境,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他也很可怜的,哥哥能不能把他也带出去呀?就当是给我作伴了,好不好?如今除了你们,我昔日的朋友只剩下他一人了。”   混沌仙鼎?   白衣人出声:“是机缘,同时也是件神器,去吧,顺便也能磨炼自己。”   聂更阑原就打算答应少年,于是点了点头。   忘忧泽大喜,抱着聂更阑的手臂狠狠亲了一口,“哥哥,你对我真好!”   聂更阑面无表情把少年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拉开,“你不能亲我。”   “为什么呀?”少年天真无邪地问。   聂更阑深吸一口气,“你已经长大,亲吻、拥抱只能对喜欢的人做,明白么?”   忘忧泽低下头,有些难过,“原来我之前抱他,偷偷亲他,是因为喜欢他吗?”   可是那个人后来却同别人在一起了。   聂更阑知他又想起了往事,正要劝慰,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喊声。   “聂更阑!”   随着喊声落下,一道御剑的身影遥遥向他们飞了过来。   居然又是邢简这厮。   邢简一落地,飞一般跑到几人面前,“聂更阑你去哪了,我找你找了好久!咱们一块在这秘境寻机缘吧,本少爷……”   他喋喋不休说了一堆,压根没换来聂更阑的一个正眼。   邢简目光立即扫到他身旁站着一个漂亮的银发少年,瞬间眼睛都看直了。   “聂更阑,这,这是?”   他还未说完,白衣人和忘忧泽已经双双走过来挡在了聂更阑身前,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睨着邢简。   聂更阑:“不必理他,走。”   邢简看着三个人转身离开,抓耳挠腮看看银发少年,又看看他,“别这样嘛,我可以当你们的免费劳力,捡妖丹尸体或剖妖丹这种脏活累活交给我就成。”   聂更阑嫌他烦,正要把人甩开,这时,不远处的另一边忽然传来嘈杂喧闹声。   “不好了,有魔蛊,这秘境有人中了魔蛊!”   聂更阑几人闻言,立即往声源处地方赶了过去。   御剑飞了二里地之后,不一会儿便看到中了魔蛊的几个弟子正躺在地上,而青炎、寒梧真君化身的弟子正在给这几个弟子服下驱魔灵丹。   四周亦是有不少各宗弟子在围观,人人面上或多或少都露出惶恐之色。   青炎真君看到了不远处的聂更阑,随后,站起身扬声对众多弟子道:“这次秘境不知为何有魔族潜入,接下来大家务必小心,当心着了魔头的道,若是发现身边人有异,没办法解决的,立即远离。”   “我这儿还有些驱魔丹,你们都过来分了,若发现谁中了魔蛊,可以将其打晕喂下丹药。”   各宗弟子们纷纷围拢过来领取驱魔丹,神色皆是感激,“灵音宗不愧是四大宗门之首啊,这个驱魔丹可帮了大忙了。”   “真的谢谢灵音宗的丹药了,秘境忽然生出变故,这真算是雪中送炭了。”   前头分发丹药的寒梧真君啧了一声,凑过来对青炎真君耳语,“我也穿着药宗的弟子服,怎么没人感谢我们药宗?”   青炎真君睨他一眼,冷声讥讽,“魔蛊出现已有一段时间,药宗研制解除魔蛊丹药的速度却令人堪忧,你身为药宗真君,也有脸说这种话。”   寒梧真君汗颜:“我不过是随意抱怨一句,你还是如当年那般认真啊……”   “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股认真的劲儿。”   青炎真君不知有没有听到最后一句,再次冷冷扫他一眼。   随后,对四周各宗的弟子道:“无恙的各位道友现在便可以散去继续寻找机缘,切勿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他才嘱咐完,一里地之内的密林再次传出有弟子中魔蛊的喧闹声。   青炎、寒梧立即同一帮弟子赶了过去。   邢简兴致冲冲准备叫上聂更阑等人过去看热闹,“聂更阑,我们去看看啊,顺便也要些那个驱魔丹,以防不测。”   谁知一转头,四周早已没了聂更阑等人的身影。   那三个养眼的天仙般的美人呢?!   ……   秘境里,稹肆在四周布下一层结界,问对面的人,“魔蛊都安排妥当了?”   “是。”   稹肆点头,“嗯,持续吸引这帮修士的注意力,以便我有充足的时间寻那混沌仙鼎。”   “明白。”   ……   聂更阑三人远离魔蛊事发之地,一炷香后,确定甩开了邢简,于是放慢脚步,撤离笼罩在身上的结界。   “聂哥哥,我也不太清楚混沌仙鼎藏在哪里,”忘忧泽摸不着方向,只能凭着第六感随意指向一处地方,“先往那边走吧?”   聂更阑:“走。”   他们往忘忧泽指的方向而去,半个时辰后,一处从峰顶落下飞瀑的山脉出现在眼前。   在飞瀑和半山中央,他们看到了一出颇为宽敞的洞口。   忘忧泽手一扬指着那处洞口,声音透着些许激动,“或许,说不定就在那儿呢!”   他们正思量着要如何进去,这时,一个临雾宗弟子出现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这人已经在暗处跟踪他们许久,一直想进这飞瀑后的山洞,却不想独自冒险,直到确认他们也要进去,这才现身了。   “几位道友是否也要进去寻觅机缘?巧了,在下也是。”   那位临雾宗弟子来到几人面前,颇为有礼地拱了拱手,“两位是灵音宗的道友吧?在下姓木,也正要进这处洞口探索,若是不嫌弃,索性咱们结个伴如何?”   忘忧泽咬了咬唇,踮起脚尖对聂更阑耳语,“聂哥哥,不要紧的,混沌仙鼎认得我,不会随意和别人走,这个人若是硬跟来,便让他跟着也没关系。”   木道友看到这么一个绮丽银发的少年,也并未穿着任何宗门的弟子服,奇异地问:“这位道友是?”   聂更阑沉声开口:“是我朋友。”   忘忧泽呆愣愣地望向青年,心中涌上欢喜,不自觉往他身边靠了靠。   聂更阑:“既然道友想结伴,便随我们一道进去吧。”   木道友闻言大喜,“劳烦诸位了。”   几人于是纷纷看向那道飞瀑后的洞口。   洞口约一丈宽,飞瀑湍流急速,在洞口形成了一道水帘。   若要穿过水帘进入洞口,首先要确认这水有无异常,以及水帘后是否有妖物魔兽把守。   木道友极为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顺势问道:“几位道友,依你们所见,该如何进去?”   忘忧泽朝这人看了一眼,十分鄙夷地撇了撇嘴。   聂更阑沉声道:“先试探。”   忘忧泽忙不迭上前,“聂哥哥,我想为你做点什么,让我来吧。”   还没等聂更阑回答,他已经往那处山瀑飞了上去。   木道友连声赞叹:“哟呵,这位道友不简单呢,看上去似乎不是普通的修士?难道是妖?”   聂更阑目光冷淡扫向他,重申道:“他是我朋友。”   木道友尴尬地摸了摸下巴。   这时,众人听到少年的惊呼声传来:“聂哥哥,这飞瀑果然有问题,应当是有毒!”   几人放眼望上去,只见忘忧泽神色痛苦在那道水帘之下撑着,因为水瀑有毒,他被水淋湿的地方已经渐渐显现出纯白的皮毛,   “聂哥哥,我用结界撑着,你们快进来!”   聂更阑目光一凛,御剑飞身而上,后面两人也紧跟其后飞了上去。   甫一穿过那道水帘,忘忧泽立即倾倒滚落地面,他皮肤被灼伤,显露出属于狸吾的毛绒绒的皮肤,只是那纯白的皮毛也被灼烫掉落,裸露出一块块粉嫩的皮肉。   木道友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手掩住口鼻遮挡因为皮毛灼烧散发出的臭味。   聂更阑迅速上前,抓起忘忧泽的手臂、小腿等部位查看伤势。   忘忧泽挣扎起来,“聂哥哥,丑,你别看了。”   聂更阑没说话,也没松开他,自储物袋拿出疗伤的水韵丹,“服下两颗,伤势便能痊愈。”   忘忧泽垂下眼睫,乖乖地接过丹药仰头吞了,“谢谢哥哥。”   聂更阑摇头,“以后别这么莽撞,若遇险境重则会丧命,有事应当与我们一同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哦。”忘忧泽听话地点了点头。   白衣人这时走过来,一只手扶起聂更阑的手臂,上下仔细打量他。   后者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做什么?”   “查看你是否受伤。”白衣人答得简洁。   聂更阑摇头:“我无碍。”   白衣人却仍旧在打量他,毫不掩饰目光中赤裸裸的注视。   聂更阑顿时从心中升起一股极为不自在的怪异感。   从前他恨不得日日黏着白衣人,自从某次因为师尊生出砰砰心跳加速的感觉,便不再习惯与白衣人接近。   可之前从不主动的白衣人,这次在秘境却处处同他触碰,次数频繁极为自然,仿佛默认了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将他视为道侣一般的存在。   这是聂更阑此前渴求不得之事,如今白衣人却像是终于醒悟过来,处处制造与他接触的机会。   聂更阑收起心底的怪异,看向几人,“走吧。”   忘忧泽主动请缨要去前面探路,聂更阑及时阻拦,告诉他修士可以利用神识探查情况。   “哦,知道了哥哥。”忘忧泽听话地退到他身边。   白衣人这时出声,“洞穴深处确实有机缘。”   木道友也早就用神识探了一遍前方的山洞,同样颔首:“不错,是六头巨蟒,它守着一个二尺多长的盒子,想来机缘便在里头了。”   几个人于是一道往前走去,同时在周身布下结界,以防随时可能蹿出来的毒雾妖怪伤了自己。   穿过冗长的山体甬道和几处洞口之后,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一进去,果然看到那六头巨蟒正朝他们“嘶嘶”吐着信子。   木道友目不转睛盯着那个漆红的古朴盒子,这回居然主动出声:“一起上,把那六头巨蟒除掉!”   三人一妖同时上前,白衣人负责三个蛇头,剩下的,其余人各自负责解决一个。   洞穴里很快发出六头巨蟒痛苦的嘶吼声,尾巴在洞穴石壁上扫荡,把不少石块震动脱落掉了下来。   白衣人负责的三个巨蟒脑袋很快已经奄奄一息。   木道友的那一个也已经耷拉下头颅,速度居然是他们之中第二快的。   聂更阑只看了一眼便知此人修为在自己之上,且略低于白衣人。   半炷香后,聂更阑也成功解决了负责的这只头颅,这六头蟒鳞片坚硬,牙齿亦是坚硬如玄铁,毫无破绽,他以凤凰骨神剑再配合火云扇不断砍那头颅,这才成功解决了属于自己的这只头颅。   只有忘忧泽,虽然是个几百岁的妖,但战斗经验明显不足,手忙脚乱之下还时不时被巨蟒喷出的毒液所伤。   聂更阑便去帮他的忙。   很快,仅剩的一只巨蟒头颅也不断低落血水倒了下来。   忘忧泽满头大汗,局促不安地搓手:“谢谢哥哥帮忙,我给你添麻烦了。”   聂更阑:“不,你帮了很大的忙,我对付一只头颅已经很吃力,若不是你,也许我们还要再费些时间。”   他拿出离火丹递给少年,让他服下解除六头巨蟒喷射到他身上的毒液。   木道友却已经迫不及待朝那漆红木盒走了过去,白衣人见状,不动声色上前,状似无意拦在他跟前。   木道友尴尬地呵呵笑道:“诸位,六头巨蟒已除,这盒子里的宝物应当怎么分配,各位不如给些建议?”   忘忧泽已经服下解毒丹,连忙开口:“我是替聂哥哥消灭巨蟒,不需要什么宝物。”   木道友又是一笑:“这位小友你先别急,盒子里的宝物不一定有这么多呢,也许是一件,也许是两件,届时又该如何分配?”   白衣人看向聂更阑:“我不需要。”   木道友欣喜,双掌一拍,“甚好,那便如此,单数时,便让能者多得一件,若是双数,便平分。毕竟我灭了那巨蟒只用了极短的时辰。若只有一件,便看这宝物同谁更有缘分了。各位意下如何?”   忘忧泽翻了个白眼,小小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人怎么看都很惹人厌,真烦呐。   聂更阑并无异议,毕竟木道友所言属实,“可以。”   木道友看出他在这一行人中有说话权,心中暗喜,直接掠过了白衣人率先打开那只宝箱。   盒盖一挪开,一柄通体幽绿的宝剑瞬间呈现于眼前。   忘忧泽连忙拉着聂更阑围拢过来。   木道友眼里略微透出一股失望:“这偌大的宝箱,居然只放着一件宝物。”   不等其余人说话,他已经率先伸手欲拿起那柄宝剑。   谁知那宝剑纹丝不动。   木道友眉头一皱,暗暗使出全力力气,再次握住宝剑。   依旧毫无动静。   即便他运转了浑身所有灵力,宝剑丝毫没有反应。   木道友尴尬地看向众人,“看来这是把神剑,也许还在沉睡,是以没有响应。”   忘忧泽见状连忙撞开他,把聂更阑拉了过来,“哥哥试一试?”   聂更阑在几人注目下,伸手放置于宝剑上。   方才仿佛如死水一般寂静的宝剑,忽然自剑身冒出一道道灵力,那道幽绿的灵力依次在忘忧泽、白衣人以及木道友身上停留几息,最后回到聂更阑身上,似乎在嗅他的气息,最后不走了。   接着,绿芒回归本体,神剑自动抬起,幽幽漂浮至空中来到聂更阑身边同时用剑身蹭了蹭他的手臂。   忘忧泽惊喜出声:“太好了,神剑想跟随哥哥,认哥哥为主呢!”   木道友瞪着眼前这一幕,神色异常尴尬,“呵呵,原来这神剑与聂道友有缘,恭喜恭喜了!”   聂更阑探手碰了碰那剑,神剑立即以更为热情的姿态做出回应,主动蹭了蹭他的掌心。   忘忧泽欢天喜地向聂更阑解释:“若我猜得没错,这把剑应当唤作终音剑,当年我好像在他那里见到过!”   他,便是指赫连金元了。   后方的白衣人闻言,眼眸有一抹暗芒一闪而过。 第117章   聂更阑颇为讶异。   “这把终音剑当年曾是赫连金元的佩剑?”   忘忧泽摇摇头:“不算是, 只是我在他手里见过,但他好像从来没用过这把剑。”   白衣人:“终音剑是一把名不虚传的神剑,先收好, 日后若是用不顺手,我可以另为你寻别的本命法器。”   终音剑听到白衣人的话十分不高兴, “用不顺手”几个字简直是不给它面子,于是剑鞘屁股横过来冲白衣人捅了捅胳膊, 以示生气和抗议。   众人见状, 皆是惊讶。   聂更阑低声喃喃,“本命法器?”   白衣人:“嗯,既然它只认你,说明将你当成了信赖的主人。”   忘忧泽亦是有些兴奋,“哥哥, 终音剑确实是难得的神剑, 你现在就可以和它结灵契认主啦。”   终音剑听懂了忘忧泽的话,高兴地甩了甩剑柄在他身边转了几圈, 随后飞到聂更阑面前轻轻蹭他的脸。   忘忧泽笑眯眯道:“哥哥快和它结灵契吧,它很迫不及待呢。”   木道友听着他们的对话, 惊疑不定地看看这个, 又望望那个,忍不住出声提问, “诸位,恕在下愚钝, 这位银发道友当年与这秘境主人是何关系?”   但并没有人理他。   白衣人、忘忧泽皆是注视着聂更阑, 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那把终音剑。   白衣人提醒:“与本命法器结灵契,须得取一滴心头血融入其内。”   聂更阑定了定神,双手翻飞开始捏诀, 很快,一滴鲜红心头血自光芒中渗透。   终音剑已经主动探了过来,剑身绿芒大盛,接住了那滴心头血。   随着这滴血渗入剑身,聂更阑在一瞬间感受到识海似乎和这把剑神剑建立了一层深厚的关系,无形中拉近了一人一剑的距离。识海受到剑灵守护,亦是增强坚韧不止一倍。   终音剑认主成功,激动地绕着聂更阑不停转圈,随后,在他身边安静停下,隐没于他的手心之内。   白衣人:“从此你无须再拔剑收剑,神剑有灵,一个感应瞬间它便会在你手里浮现。”   聂更阑讶异,试探地伸出手,心念一出,那把通体幽绿的终音剑果然立刻出现了。   白衣人:“神剑不需要实体,剑影剑气便能同敌人斗法,进行攻击。”   聂更阑于是心随所动,一掌朝山岩洞壁击去。   一道幽绿剑影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往石壁划去,削铁如泥般把一块山石削了下来。   “修为越高,神剑威力越大,”白衣人颔首,给予了肯定,“以元婴期的水平而言,足够了。”   聂更阑眼里终于浮现一丝喜悦,神剑不愧是神剑,他只是随手一发挥,却觉得比之前所有的剑都顺心意,威力也增长了五倍不止。   剑随心发,意随心动,灵力在何处,剑气就存在于何处。那道绿芒在削掉山石后又在瞬息间自动回到了聂更阑掌心内。   轻巧便捷,心念一动便能控制去向。   所幸他已经初步建立元婴,有了底子,否则也不能立即轻易掌控这把神剑。   忘忧泽鼓掌:“恭喜哥哥获得神剑,和神剑结灵契啦!”   白衣人望着没入青年掌心里的幽绿神剑,垂眸掩下漆眸里的一抹嫉妒的暗芒。   木道友亦是看红了双眼,却也毫无办法。机缘便是如此,神器愿意认主你便是王,不搭睬你,你只能灰溜溜看着旁人收获至宝,急也无可奈何。   恰在这时,隔着一层山壁后面传来嘶吼和轰隆隆的声响。紧跟着,山洞石壁下一刻哗啦一声倾倒,隔壁景象瞬间暴露于视野中。   木道友眼睛瞪得老圆,指着乱石后的动静道:“六头蟒?不不,三头蟒!”   “不对,不对。”   他立即狠狠摇头,“不对,守护终音神剑的乃是一只九头蟒,它分了六个头在这边,另外三只头,却原来在隔壁守着另一样宝物!”   众人目光亦是落到了那三头蟒上,只见它的躯体果然是同方才已经死去的六头蟒相连在一起的。   剩下的三只头,正在同一道身影激烈打斗,看起来有一会儿功夫了。   山石倾塌的烟尘还未散尽,聂更阑早已透过烟尘看清这人的脸。   他瞳眸瞬间睁圆了。   这显然是此前喝令他离开、不许他插手自己被女魃吞入腹中的的许临风。   心脏遽然间猛烈跳动了一瞬。   他就知道,她果然不会这么轻易陨落。   许临风此时浑身是血,正聚精会神对付那三头巨蟒,而在远处还有另一人观看,正是焦灼的许田田。   许临风力气大,又会研制丹毒,仅凭一人之力,居然已经把三头蟒毒得攻击的动作凝滞了五六分。   只少了这五六分,已经足够了。   许盼娣凭着力大无穷,再加上之前也在秘境里得到了一把蚀骨弯月刀,此时正一刀一刀往三头蟒坚硬的鳞片砍下去。   战况激烈,许田田看得着急,在一旁踱来踱去,偏偏许临风不让他帮忙,说三头蟒守着的应当是她想要的东西。   这会儿他已经看清石洞倾塌的那边出现了几个人,顿时越发着急了,生怕对面横插一脚截走许临风心心念念的机缘。   待他看清其中一人是聂更阑后,又惊又怒地握紧了拳头。   聂更阑并未他这般反应激动,只是负手站在隔壁静静观望,神色格外平静。   许临风也已经看到这几人,在一瞬间朝聂更阑微微点头,继续对付那已经伤痕累累的三头蟒。   许田田双目喷火盯着那头的青年。   这人反应也太过平淡,面对同伴的处境丝毫没表现出担忧,也毫无上前帮忙的打算。这到底算哪门子的朋友!   接着,小半个时辰过去,许临风的灵力已经渐趋告罄,握着蚀骨弯月刀的手也有些滑脱。不过幸好,那三头蟒也被淬毒的蚀骨弯月刀和她力大无穷的劲道劈得鳞片破裂,终于渗出了第一道鲜血。   有了这个出口,许临风得到鼓励,很快又划下无数道血痕。最终,失去本体的三头巨蟒虚弱至极,又在她连续不断的攻击□□力不支,轰隆一声倒在了血泊中。   许临风几乎要站不稳,撑着弯月刀差点跪了下来。   木道友这时开口:“那宝物……”   许田田瞪了他一眼,飞快地上前把三头蟒守护的盒子拿过来在许临风面前打开。   “是一只碧绿的……虫子?”许田田不解地望着盒子里的东西,一头雾水看着少女,“你要这虫子做什么?”   木道友这时已经走了过来,“这似乎是雀山茵,我记得,雀山茵有修补神……”   “哗啦。”许临风已经扔下蚀骨弯月刀冲了过来,捧起盒子里的雀山茵。   “我要的就是它。”   许田田不明所以:“你要这虫子能做什么?方才这位道友说修补什么?”   许临风已经踢了他一脚,手抹掉了嘴角的血水看向聂更阑等人,“你们也在这里?”她瞥向倾倒的山石后,亦是发现了六头巨蟒倒下的身影,顿时惊讶不已。   聂更阑把这乃是一只九头巨蟒以及他方才得到本命神剑终音剑的过程道出。   许临风顿时惊喜不已:“恭喜!你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本命武器!”   聂更阑拿出一瓶固元丹递给她:“你伤得不轻,先疗伤。”   许田田冲上前一把推回他的药瓶,声音冷漠,“不需要,我们有丹药。”说着,他从自己的储物袋掏出一个瓷瓶递给许临风。   许临风翻了个白眼,从他们手中接过瓷瓶各倒出一颗丹药,再把瓷瓶递回给他们。   许田田收回瓷瓶忿忿开口:“你为何还敢收他递来的丹药,你不知道他之前见到女魃吞吃你时居然见死不救吗?”   许临风:“我说过,是我自己要求他离开,他做得很对。”   “即便是你要求,他也不该真的离开,倘若你真的丧生在女魃口中该如何是好!”   许田田说到激动处,愠怒不已,“方才他见你独自一人对付三头蟒,从始至终表现得很平静,压根就没有动过要帮你的念头。”   许临风声音平静:“他收到了我的眼神示意,明白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得到机缘。”   许田田忍无可忍了地跳脚:“你怎么每次都帮他说话,你可是我的妹妹!”   忘忧泽急忙上前开口:“聂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许田田暴躁地朝少年大吼:“你又是谁,没事就滚一边儿去,少凑热闹!”   聂更阑把忘忧泽叫道一旁,传音于他:“这是他们二人的事,暂时不必插手。”   许临风诧异地望着许田田,表情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在凡界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你的妹妹。”   “怎么可能不是!”   “明妃的女儿出生时肩头有一枝梅花胎记,和你肩头的一模一样,你从出生时流落在外的经历也和明妃的女儿一样,你却和我说,不是我的妹妹?!”   许临风看着跳脚炸毛的许田田,叹了一口气,“随你怎么说吧。”   许田田笃定异常:“你别以为做出这副表情,就能否认你是我妹妹的事实。”   “是是,随你怎么说。”   许临风和许田田一通拌嘴下来,这才发现四周几人早已静静旁观了一阵,顿觉尴尬,慢慢站直了身体,“才对付完这三头蟒,我累了,你留着这精力多寻机缘,别再与我吵了,头疼。”   许田田剜了一眼聂更阑,悻悻闭上了嘴。   聂更阑适时出声:“先出去再说。”   一行人从山洞中御剑飞出这座山,落地后,许田田再次看向聂更阑,对许临风道:“我们走。”   “你又发什么疯?”   许田田受不了似的指着聂更阑:“他身边跟着这么多男人,老的小的都有,极擅长蛊惑人心,在他身边待久会失去理智和判断——”   他话未说完,木道友已经不满出声:“这位道友,请嘴下留德。”   而聂更阑的终音剑已经自动从他手里飞出,“啪”地一声撞向他面颊在脸上留下一道红色深痕。   教训人之后,终音剑又迅速飞回主人体内。   许田田被神剑打懵了,捂着脸怒气冲冲望着聂更阑。   许临风看不过眼,再待下去,恐怕这厮又要大吵大闹起来,索性一把拽起他往前走,同时回头冲聂更阑道:“咱们先暂时分开行动,回头我替你教训他。”   聂更阑点头,算是应了前半句话。   木道友于是看向其余几人,“几位道友,接下来你们要去往何处啊?能否再捎我一程?方才我的实力各位已经知晓,分配机缘的规则也同方才一样,如何?”   聂更阑对此人并无好感,不过鉴于他实力较深,考虑到接下来也许需要他出力,便答应了。   忘忧泽见状,道:“哥哥,我们现在去找仙鼎吗?方才我运气好,随意指了个方向就找到了终音剑,这次恐怕没这么好运气啦。”   聂更阑:“无妨,在寻仙鼎的路上会有别的机缘,不算白跑。”   “嗯!”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一行人在秘境里继续前进。   这次他们果然没这么好运,兜兜转转寻不到混沌仙鼎所在地,一路上倒是又入手了几件天材地宝。   木道友这次终于分到了机缘,喜笑颜开地摸着下巴,这才发现自己下颌光溜溜,于是尴尬地撒开手。   两人在途中时,又遇到了一波魔蛊爆发。   许临风、许田田亦是,在另一个方向也碰到了身中魔蛊的弟子,这一批弟子包含了十几个宗门的弟子,大约有五十余人。   这些弟子当中之前没机会领到驱魔丹,身中魔蛊发狂要杀人,不得不被四周的弟子暂时打晕了过去。   有弟子提出建议:“中了魔蛊之人战斗力不小,我们合力才能将这些弟子弄晕,万一他们醒来碰上单独行动的我们,届时又该怎么办?”   人群中有人喝道:“我看只能先把他们杀了,咱们好不容易进入金元秘境,难道要为了守着他们生生浪费这次大好机会不成?”   “什么,杀人?他们可是各个宗门的弟子啊,我们并不是生性残忍的魔头,这样一来还与那白衣人以及魔尊稹肆有何区别?”   “就是啊,不能杀人!”   “但是,我们确实也不能一直浪费时间留在原地啊!”   许临风、许田田在不远处听着人群的躁动,不禁面面相觑。   许田田忿忿开口:“此事定是同聂更阑有关联,从之前开始他各种行为都很可疑,这次进了秘境他先是见死不救,这次又……”   他忽然对上许临风的目光,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许临风:“我说过多少次,少疑神疑鬼,你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他。”   许田田反应十分激烈,“为什么不能,你们就是不信我,他拿不出证据证明清白,我说的却事事有迹可循,你们凭什么就不能偏向我?”   许临风欲出声,一道清冽的嗓音从后方传来。   “你只要坚持自己所认为的正确,就没什么对与错。”   两人往一旁看去,发现来人赫然是君杳然、慕容证雪。   两人身上有伤,但好在不深,看来早已服过丹药了。   许田田脸色不好,忍气看着两人由远及近走来。   君杳然并不为他怨愤目光震慑,从容不迫道:“聂更阑从来没责怪你怀疑他,不是么?”   “但凡换成我们当中任何一人碰到你的遭遇,也会同你这般守护朋友的,对不对?”   许田田一怔。   慕容证雪附和:“杳然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   许临风道:“你们俩总能说出一些高言大义,我虽说不出来,但十分赞成。”   许田田即便心里有怨,但没再继续唠叨埋怨,终于闭上了嘴。   四人碰面之下,于是决定接下来一同组队探寻机缘,以防遭到敌人的魔蛊祸害。   ……   另一头,聂更阑等人几经波折寻获了不少机缘,又过了两日,来到一处幽深辽阔的湖边。   湖面似镜,如蔚蓝宝石,但其下又异常幽深,一望不见底。   不远处,有鬼柳垂在岸边,袅娜枝条亦有不少落入湖水,枝条好似活鱼,在水中跳脱不已,诡异十分。   木道友见他们在湖边停下脚步,问:“诸位道友,你们认为,这湖里也许会有机缘?”   忘忧泽看向聂更阑:“哥哥,到处都找遍了,也许仙鼎就在湖底也说不定。”   木道友双眼顿时绽放光芒,“所言极是,这湖一看便不同寻常,除了你们口中的仙鼎,或许还有很多机缘沉在下面也未可知!”   白衣人出声道:“下去探一探这湖底吧。”   聂更阑颔首,忘忧泽于是紧紧拉住他的胳膊,以防落入湖底时漩涡将他们分开。   跃入湖面的一瞬间,白衣人不知何时也靠近挎上了聂更阑的小臂。   木道友看着这几人跃入水中,湖里并未冒出什么妖兽魔怪,放下心来,也纵身一跳。   谁知他才触碰到水面,竟被一股灵力反弹抛回了湖岸边。   木道友一脸懵然望向湖底,“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相信,咬牙起身再次走向湖边,一跳,结果还是一样,浑身被打湿了,但始终无法下到湖底。   无论尝试多少次,依旧如此。   木道友最后湿淋淋弄了一身水,彻底愣在湖边。   这湖有禁制?他记起之前聂更阑几人隐约提过少年同这秘境主人关系匪浅,难道他们能下到湖底是同那银发少年有关?   木道友气得目眦欲裂,一掌击向湖面,激起冲天剧烈的水花。   可恶,早知如此,他也应当过去挽住那少年的手才对!   ……   聂更阑三人随着水流漩涡卷入慢慢沉入湖底,再次睁眼时,三人已经来到一处四周没有湖面、异常干燥的珊瑚石洞里。   放眼石洞外,是成群结队的游鱼精怪,五光十色的珊瑚礁石,以及各式各样巨大的蚌,随着大壳一张一合,里面硕大的珍珠正散发明媚柔和的亮光。   忘忧泽拉了拉聂更阑的手,“哥哥,我们走吧,那个木道友应当是被水流冲散同我们分开了。”   于是几人一齐往前走去。   珊瑚石洞同样很宽敞,四周四面八达,有很多个岔路都通往不同的小洞口。   三人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一路上什么也没碰到,而后,终于渐渐靠近这辽阔的石洞中心。   他们开始看到石洞的石壁上深深嵌着许多小阁子一样的洞口,每一个洞口几乎都摆放着一件物品,全是女子用的玉梳,发簪,胭脂水粉,铜镜,各色头饰,衣服上点缀的宝石珠玉等等。   聂更阑望着这些小阁子里的摆设,道:“这些是赫连金元心上人当年用过的物品?”   忘忧泽点头:“我从未知道这处地方,也许是秘境形成时才有的。”   这时,他们听到一阵动静。   前方有黑影闪过。   几人提步迅速追了上去,不多时已经逮住一只海狮精,这精怪手里攥着一根法器玉簪,慌慌张张摇头,“我没有偷东西,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聂更阑:“……”   忘忧泽连忙把海狮精手里的玉簪夺了过来,“这不是你该动的。”   “赶紧离开这里吧,否则会触怒他。”   海狮精修为一般,被忘忧泽一拎双脚立刻离地,颤颤巍巍地把簪子交了出来。   谁知才放下,海狮精瞬间由内到外爆体而亡。   血水溅了忘忧泽满身。   忘忧泽慌里慌张望向青年,“哥哥,我不知道他怎么就……”   聂更阑走过来替他施了一道清洁术,忘忧泽浑身上下顿时变得干净一新。   白衣人已经从前面的小通道回来了,沉声开口:“前面躺着许多湖底精怪的尸体,尸体旁掉落了不少女子的饰品法器,想来应当是有禁制在此,一旦动她的东西便会受到秘境主人的惩罚。”   聂更阑和忘忧泽朝那小通道走了过去,果然发现前方的一个石洞摆放的法器饰品更是不在少数,这里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精怪的尸体,地板和洞壁的各处血液早已凝固干涸。   聂更阑:“这里法器更多,他们贪心不足,看到这么多尸体依旧不死心,没想到尝试过的都中了招。”   一阵无言后,三人继续往前走,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忘忧泽忽然指向左边的通道,声音激动起来:“仙鼎,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应当就在那个方向。”   三人于是顺着左边的通道继续往下走。   大概半炷香后,他们终于来到一处宽约二丈的小洞中。   这处石洞依旧干燥清爽,但里面空空如也,一眼就能望到头。   什么也没有。   忘忧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明明嗅到他的气息就在这个方向的,怎么会没有?”   白衣人出声:“下面。”   他话一出,掌心一道灵力轰向那石洞地面。   巨石碎块哗啦啦翻开,地下的东西遽然冒了出来。   赫然是光芒半明半灭的一具仙鼎。光芒大盛之后,透明的巨鼎渐渐化为一个少年人,眉眼沉静地躺在那里,毫无响动。   三人立即上前查看少年的情况,聂更阑已经把少年从石块泥土堆里拉了出来。   忘忧泽急声推着那少年:“尘恕,尘恕?你没事吧?”   话音才落,一阵强光把三人急速拉入了一段记忆旋涡之中。   ……   天空黢黑,乌云沉沉覆盖了整个天际。   世界四周一切皆是黑沉沉,且阴雨连绵,寒意不断扑面而来。   两个幼童紧紧依偎抱在一起,一个穿着白衣,一个穿着黑衣。   溅起的雨水将他们脸蛋、衣物打湿,寒意侵袭了全身。   黑衣幼童又饿又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响亮的哭啼却丝毫没引起往来人群的注目。   白衣小孩把弟弟抱紧在怀里,尽量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传递温暖。   聂更阑几人站在冷雨中,丝毫没受到大雨的影像。   忘忧泽注视着那双抱在一起的孩童,“原来仙鼎小时候过得这般凄惨。”   他虽然遭受了许多,但好歹还有个锦衣玉食的童年,可仙鼎却……   还未等他感叹完,三人已经穿梭在记忆河流中,停在了两个幼童年纪稍大一些的时候。   两人彼时十三四岁,黑衣的小少年已经学会了打架,保护来之不易的食物。   尘恕在街头大喊,虽然脸蛋因为喊叫通红,但声音依旧温柔:“鬼召!小心伤了自己,我们快走吧。”   黑衣的小少年一回头,手脚和脸上已经添了无数道伤痕,他从哪些流氓地痞手里夺回属于自己的食物,走向尘恕,“哥,吃的,以后,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尘恕点了点头,眼里泛出泪花。   可无论他们再如何努力生存,这个世界从来都容不下他们。   所有人都说他们是怪物。   两个少年没法在人群聚居的地方生活,只能辗转流连来到深山野林,靠打猎捉鱼为生。   可山里的精怪野兽亦是排斥他们,鬼召同人打架还可以,但碰上这些山野精怪根本束手无策,两人经常饥寒交迫,身上常常伤痕无数,但也都倔强地生存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兄弟二人趁着黑夜四周寂静出来捕鱼,有一个人飘飘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鬼召拦在哥哥跟前,警惕地盯着来人。   “你们可愿意变强?”那人问。   鬼召狐疑地问:“我们可以吗?”   “只要你想,自然就可以。”   “只不过,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鬼召、尘恕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出声:“只要能变强,要我们做什么都愿意!”   ……   场景飞速涣散。   这一次,已经是在金元的洞府中。   仙鼎摆放在洞府后面,上头种着一株归墟仙草。   而银发少年每日都会过来给他浇水,找他聊天。   “你每日看起来都很高兴。”   “当然啦,一睁眼就能看到他,我很开心。”   “你不想下山,或者到修真界四处逛逛看看大好风光吗?”   “想呀,可是我更想和他一块去。”   显然银发少年没等来那一天,而是等到了男人把一个女子带回了洞府。   自那日起,银发少年每日都要在仙鼎面前哭上个三四回。   仙鼎怎么都劝不住,倒是少年后来自己想通了,“罢了,他不要我做道侣,做灵宠我也甘愿,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   仙鼎有些瞠目结舌。   这二者区别也太大了,他真的没在开玩笑吗?   ……   时光如流梭,转眼已是几百年后。   那日仙鼎正在昏昏欲睡,而天边开始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待到脚步声响起,仙鼎还以为是少年来找他聊天,睁开朦胧睡眼。   谁知这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赫连金元面目阴沉可怖死死盯着仙鼎,双目猩红彷如地狱恶鬼要把他大卸八块损毁焚尽。   仙鼎吓得一哆嗦,眼看男人要朝自己扬起手。   这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的天边开始降下第一道雷劫。   赫连金元面目森寒放下手,飞身出了洞府往后峰悬崖后去,开始渡雷劫。   仙鼎心惊胆战等待着,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赫连金元何以会大发雷霆竟像是要杀了自己一般。   仙鼎想去找银发少年,但他一直都在疗伤,并不能化形动弹。   直到过了许久,威势浩大的雷劫终于渡完,仙鼎松了一口气。   然而不过须臾,此处的洞府开始塌陷,在一声轰隆隆从中分裂劈为了两半。 第118章   看到赫连金元的洞府坍塌时, 聂更阑等人已经被送出了仙鼎的记忆阵法。   几人不由望向静静躺在地上的少年。   忘忧泽深感担忧,“此前我从来都是只看到一具古朴威武的仙鼎,如今仙鼎怎么变成一个人了?”   他蹲了下来, 戳一戳不省人事的少年,“他穿着白衣, 一定是尘恕。”   “尘恕,醒醒,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少年眼睫动了动, 接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忘忧泽连忙扶他坐起来,“尘恕,你没事吧?”   尘恕迷迷瞪瞪看向银发少年,随后睁大了眼睛, “忘忧泽?”   “是我, 好久不见了!”   尘恕有些迷茫,转头打量四周, 看到了聂更阑和白衣人,“这是什么情况,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忘忧泽:“我们在秘境里, 已经过去五百多年啦,你还记得吗?”   尘恕目光震了震, “五百多年?”   是了,他隐约想起来, 他最后一次见到赫连金元, 是他正要对自己下手,但紧跟着雷劫就落了下来,赫连金元无暇顾及自己, 去渡劫了。最后,仙鼎便沉入了秘境中。   尘恕记起那日金元可怖如地狱恶鬼的眼神,下意识抖了抖身体,问:“他呢?”   忘忧泽垂下眼睫,“他已经飞升了。”   尘恕一怔,隐约还记得忘忧泽同自己说过金元许下的承诺,“看来他还是没带你走。”   忘忧泽攥着一片衣角搓了又搓,“他不仅没带我,连他的心上人也没带。”   尘恕这下真正感到了惊讶,“这是为何?”   “我也不知道呀,我追了出去,结果和你一样被他打入阵法沉入秘境里了。”   忘忧泽心中再次泛起伤感,眼里氤氲着热气,他揉了一把眼睛,转移话题:“不说伤心事啦,你弟弟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尘恕也颇为纳闷,“我也不清楚,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弟弟就不在我身边了。我自己都记不清他什么时候离开了我,只大约记得他说过会回来的。”   忘忧泽:“这都五百年过去了,他要回来早回了,该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两个少年顿时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不说话了。   尘恕忽然感到一阵慌乱,“鬼召难道真的出事了?”   “别多想啦,”忘忧泽道,“说不定无法进入秘境也一直在外面找你呢。”   说着,他话锋一转,忽然道:“说不定,他也被困在秘境里了?”   尘恕摇摇头:“我确定鬼召不在秘境,很久之前他就已经脱离我出去了,我独自一人维持着仙鼎原貌,如今几百年过去,我法力尽失撑不住了,须得他回来仙鼎才能恢复原貌。”   忘忧泽:“既然如此,你就跟我们走吧,这个哥哥之前救了我,我就拜托他也来找你,之前可是你整日陪我聊天解闷的,我不想你也出事。”   尘恕感激地望向聂更阑,“谢谢哥哥,那、那我跟你们走。”   忘忧泽把他搀扶着站起来,问道,“哥哥,现在我朋友已经找到了,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聂更阑:“继续走。”   于是,一行人顺着通道一路探寻。通道曲曲折折,七拐八绕,一路上他们并未再碰到其他机缘法宝。   这一路忘忧泽逮着尘恕问了很多问题,但尘恕大多数都是摇头,说记不清了。   白衣人则偶尔询问聂更阑是否累了,需不需要停下来休息。   后者目光淡淡地扫向他,“我即便只是筑基期,也不会觉得累。”   白衣人便不说话了。   三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来到一处宽阔的通道,很快,便听到通道尽头传来打斗声。   忘忧泽惊讶地瞪着眼睛,“居然有人赶在我们前头进入了湖底?”   聂更阑道:“去看看。”   四人穿过宽阔的通道,一路往前走,前方豁然是一个视野更为开阔的山洞,才进入山洞,便见此处混乱成一团。   聂更阑这边是四个人,对方亦是四个人。   其中两人正在对付鲶鱼精、碧眼金鳞,另外两人正在对付从那边洞口伸进来的鬼柳。   原来这处山洞是另一个出入口,离湖底很近,从这里能看出外面水里游过的鱼群和随水流摆动的五彩缤纷的珊瑚。   这四个人,正是许临风、许田田、慕容证雪和君杳然。   许临风和许田田在对付鲶鱼精和碧眼金鳞,君杳然和慕容负责解决那些鬼柳。   鬼柳尤其棘手,虽然湖水无法涌进山洞,但是鬼柳在此处攻击依然猛烈,比水草更为窒息,一旦在人身上缠绕超过一炷香没解脱出来,精神气血便会被鬼柳缠绕至死不休。   这鬼柳偏偏又湿又滑,韧性无比,慕容和君杳然一时间居然也束手无策。   聂更阑见状,剑随心动,终音剑立即从掌心激射而出分为十把剑光朝着那些从湖水延伸进山洞的鬼柳而去。   “咔嚓、咔嚓。”一大股鬼柳被应声斩断,掉落地面。   君杳然正抚琴试图迷惑鬼柳,无奈鬼柳数量众多,这一股被迷惑,还有十几股二十几股,源源不断涌来。   聂更阑一加入,不过几息,鬼柳数量立即骤减。   慕容证雪看到散发绿芒的神剑,眼睛一亮,不禁赞了一声:“好剑!”   君杳然扬声道:“你来得正好,谢了!”   聂更阑朝他们点点头,手里的终音剑继续斩向那些鬼柳。   不到一盏茶功夫,不计其数的鬼柳已经只零星剩下几十股,很快,这几十股也被君杳然和慕容消灭得一干二净。   许临风、许田田那边对付的鲶鱼精和碧眼金鳞也早已解决。   看到聂更阑,许田田目光冷了几分,嘴角也耷拉下来。   许临风干脆利落收起那把蚀骨弯月刀,扬声打招呼:“你们也来了!”   原来一个时辰前,他们路过这片湖水时,许田田被鬼柳缠住差点被拖下水,为了救他,几人机缘凑巧一路辗转来到了这湖底下的山洞里。   许临风叙述了他们的经历后,看向聂更阑,“你们呢?怎么身边又多了一个少年?对了,之前太过仓促来不及问,这两个少年是怎么回事,应当不是宗门的弟子吧。”   “并非宗门弟子。”聂更阑简略叙述了一番两个少年的来历。   慕容证雪不由目露惊奇:“居然是与这秘境主人有关联么?”   君杳然不由看向尘恕和忘忧泽:“聂更阑与这秘境有缘,竟接连遇到了金元仙君的故人。”   尘恕是一个脾性温和的少年,此时却皱眉反驳:“他配不上称为仙君,不过是个言而无信的暴徒罢了。”   许临风、许田田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慕容证雪见状立即转移了话题,“额,不如我们便拐进这个岔路口,继续往前探索?”   众人都同意后,他们便从这岔路口依次进去。   才走了一个时辰,前方渐渐亮芒大盛,一座辉煌的水下宫殿居然渐渐出现在面前。   这宫殿气势恢宏,华美靡丽精妙绝伦,无数东海银珠镶嵌在宫殿墙上、殿门间,熠熠生辉,光是那扇高大的殿门,就已经看出这座宫殿的富丽堂皇。除去东海银珠,还有许多他们叫不上名字的珍珠玉璧和法器点缀其间,在各色亮芒闪烁映衬下,这座宫殿可真正称得上是一座水晶宫了。   慕容证雪好奇地上前环视一圈这座水晶宫后,转身对他们道:“秘境中有这一汪澄净的湖水不足为奇,奇的是,这湖水足够深,湖底居然容纳了如此一座规模恢弘的水晶宫殿。”   聂更阑记起来路时的那些女子物品,道出猜测:“也许,是赫连金元为心上人所建。”   君杳然也走过来,在宫门两旁蹲守的通灵玉海龟身上四处敲敲,又伸手各处叩了叩水晶宫大门镶嵌的那些玉石。   不知敲中了哪个机关,这扇五光十色的大门应声徐徐往两边打开了。   众人相视一眼,一同往水晶宫里走去。   到了里面,他们才发现水晶宫四周的墙皆是透明的水晶琉璃制成,他们已经出了冗长的山洞,来到了湖水里。水晶宫便是建在湖里的。显然是主人喜欢湖底的景色,所以才费心打造了这么一座水晶宫。   一行人在大殿中四处查看,这里不少陈设或华丽或是清新,越发显出这座水晶宫建造讨好的是一位女子。   忘忧泽、尘恕已经惊呆了。   “我竟从来不知还有这么一处水晶宫在这里,”忘忧泽喃喃出声,“说来也真奇怪,既然有这座宫殿,为何他从不住这里,而是非要住那石洞洞府呢?”   许临风用蚀骨弯月刀的刀背敲了敲一座玉翡翠珊瑚雕,随口回答:“还用问么,这水晶宫一看便是建造给心上人住的。”   尘恕小小声说了句:“可他飞升连那位女子都没带上天界。”   “谁知道呢,也许是吵架了?”   许临风说着,好奇地问:“话说回来,修士飞升了能带道侣飞升上界?那位道侣难道不需要也修炼到渡劫大圆满渡雷劫飞升么?”   这个问题倒是把大伙难住了。   慕容证雪:“这还真是个好问题。”   许临风:“不过即便无法携带道侣,灵宠总可以带。灵宠不就相当于自身的法器法宝么。这是可以带上就九重天的吧,可那赫连金元却没带走忘忧泽。”   许田田也忍不住插嘴进来了:“也许不一定是道侣,不是说只是心上人,说不定还没结契?”   许临风调侃他:“哟,终于肯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当哑巴呢。”   许田田哼了一声,闭嘴了。   几人在大殿四处看了一圈,接着往寝殿走去。   经过回廊和拱门时,水镜琉璃瓦墙外的游鱼、珊瑚也随之移动,当真是五步一景,十步一画。   他们来到寝殿外,这次没有机关也没有禁制,他们轻轻松松进入了大门。   寝殿同样装饰得富丽堂皇,忘忧泽四处看的时候,还发现了两个之前他向赫连金元索要过的玩意儿,一条绫野流光丝带,和一个玉制的烛台。不过当时金元并未给他,原来是放在了这处水晶宫里。   “看来赫连金元对那女子确实用心,这处水晶宫放在平常女孩子眼里也应当是极为喜爱的吧。”许临风忍不住发出感叹。   许田田觑着她艳羡的神色,道:“你要是喜欢,日后我让父皇也给你造一座,保准也同样瑰丽庄伟……”   许临风不耐烦将他打断,“都说了我不是你妹妹,你给我闭嘴。”   许田田再次闭上了嘴,纷纷瞪了一眼聂更阑,把被许临风训斥的怒气撒到他身上。   君杳然这时指向一张琉璃榻,道:“看,这里有一枚玲珑球。”   几人纷纷围了过来,那颗玲珑球瞬时散发出一阵亮芒,一行人被这亮芒吸入了玲珑球里。   ……   赫连金元一介散修,向来孑然一身,独来独往。   和往常一样,他得知某处秘境开启,混在了各大宗门弟子队伍里,进入秘境探寻机缘。   在秘境中,他瞧见不远处前方有一群宗门弟子在叽叽喳喳,很快,就有一名女弟子落在了后面。   她被一只血眼石猴扔了个野蟒枝到头发上,满头青丝立即化成了一条条蠕动的小蛇。那些小蛇是假的,头发依旧是原本的头发,但通过地面上的积水看上去就是瘆人瘆得慌。   女弟子想抓住那只血眼石猴,开始和它周旋起来。   可打了半日,她始终抓不到那只如泥鳅一样到处蹿的灵猴,那灵猴还一直冲她做鬼脸,在树与树之间荡着藤条,嘎嘎大笑嘲讽她。   赫连金元眼见女子满脸涨红,看不下她这般笨,忍不住现身提醒,“血眼石猴的弱点不在眼睛上面。”   女弟子看到一个没穿弟子服的修士忽然冒出来,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不甘心地问:“那你说,它的弱点在何处?”   赫连金元指尖隔空虚虚指在血眼石猴的后半部分,“关窍便在他的屁股之间。”   “屁……”女弟子正要顺着念出这个词,忽的脸一憋红,当即放声骂道:“不要脸,粗俗,下流!”   赫连金元无可奈何,双手抱臂靠在一棵树上,“既然如此,你便继续用自己的法子抓它。”   女子睨他一眼,上去继续同那血眼石猴追逐,但依旧是徒劳无功,猴子灵活得很,无论怎么攻击的它的眼睛,都丝毫起不到制胜之效,反倒是灵猴又朝她相继扔了几束野藤枝,这下,她身上到处都挂满了小蛇,摸又摸不着,打也打不掉,着实恶心人恶心得紧。   女子扫了眼一旁列松如翠的男人,见他神态恣意悠闲仰头靠着树干,沐浴着树缝透下来的日光,双眸微微闭着。   这人真讨厌,说不定就想看自己笑话,专程在这等着呢。   女子越想越气,索性祭出了一把御魂扇,扇子瞬间激发出十支御魂钉,专门往那血眼石猴屁股攻击。   血眼石猴再快也快不过这等高阶法器,很快屁股上就中了两支御魂钉,嘎吱嘎吱大叫之后不能再动弹了。   女子走过去,象征着胜利一般把一大捧野藤枝撒到了灵猴身上,“你就在此处待上一个时辰吧,时间到了御魂钉效力自会消失。”   灵猴嘎吱嘎吱大声求饶抗议,女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偷偷瞟向那边闭眼假寐的男人。   赫连金元恰好也看了过来,不咸不淡开口:“不是说我的方法粗俗下流,不用么?”   女子翠眉扬了扬,本想呛他,最后看在他帮了自己的份上,低下头,“我还以为你像那些登徒浪子一样刻意用这个词调戏女子呢。”   说罢,颇为真诚得添了一句,“谢谢。”   男人拍了拍掉在身上的落叶,起身往前走去,“不谢,看来你还没蠢笨得和那些名门正派弟子一样不屑听取一个散修的意见。”   女子连忙上前一步,问:“你叫什么名字?”   “赫连金元。”   前方的人留下一个潇潇洒脱的背影,穿过丛林走远了。   女子朝那道背影喊:“我叫北溟楼衣!”   ……   围观了这段记忆的聂更阑顿时一怔,北溟?   这女子莫非与北溟朔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白衣人则若有所思,望着赫连金元记忆中的女子,久久不语。   ……   场景变换,一行人四周的景物有了变化。   这次,依旧是在外历练。   这段记忆里,北溟楼衣与赫连金元的关系显然更熟稔了一些。   赫连金元瞥向走在自己身侧的楼衣,再看向不远处三五成群的宗门弟子,之后随手替楼衣拂下肩头掉落的枯叶,“宗门历练,你不与同门一道行动,却与我这个散修走在一处,也不怕他们笑话排斥你?”   楼衣对他拂掉枯叶的动作毫无所觉,满不在乎地拨开前方横过来的枝条,“他们没有你有趣好玩儿。”   说着,她猛地回头瞥向男人,语气忽然变得不确定了,“还是说,你不想同我待在一起?”   赫连金元声音温润了几分:“你脸红了。”   楼衣一怔,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赫连金元觉得她可爱极了,指向不远处的一棵巨树,“那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楼衣好奇地转过头去看,一不留神,手已经被一只宽厚的手掌牵起。   她面皮一热,并未挣脱。   之后,两人便索性去了那棵巨树里探险,里面没什么机缘,亦是没有妖兽魔怪,反倒是一进去就陷入了某种阵法之中,两人被传送到了一间密室里。   密室无窗,四面皆是墙,毫无出路可言。   两人尝试过无数种方法,甚至企图用灵力毁掉密室,依然无法出去。   不知何时,赫连金元牵着楼衣的手已经放开,他在原地坐了下来,开始盘腿入定调息。   这一坐就是三四个时辰。   楼衣忍不住开始抱怨,“方才在外面还光明正大牵手,怎么到了这里反倒……”   赫连金元没睁眼,只是道:“此处乃是困境,不可趁人之危。”   楼衣撇了撇嘴,倒是没再做声了。   在接下来的十二天里,她在密室的四面八方用神器法宝敲了无数遍,来回走动了也不下上千遍,依旧没寻到任何出去的关窍。   楼衣开始对着毫无动静的墙骂骂咧咧,说他们不会一辈子就困在这里出不去了吧,然后气不打一处来瞪向始终不动如山的男人,赌气开口:“干脆我便与你在此处生个孩子,咱们一辈子在这儿修炼,直接飞升上界算了。”   话才说完,赫连金元眼眸睁开,一缕灵气从指尖荡出袭向前方墙壁的某处砖块。   “哗啦。”   随着这一声传来,密室的石墙开始不断移动,赫连金元持续不断用灵力敲击墙砖,最后,两人终于又从密室回到了那棵巨树的树洞中。   楼衣仿佛从绝境中活了过来,脱力往青苔上一躺,赖着不肯起来了。   赫连金元的话却让她鲤鱼打挺瞬间弹跳而起,“你方才说,同我生孩子,还作数么?”   楼衣一张脸爆红,气冲冲跳下巨树大步往前走,“你诈我,这么多天你都没出手,待我说出那番话后却动手了!”   赫连金元迈开长腿轻松跟上,“并非诈你,我根据你每日每个时辰在四周走动的灵气波动、风口流向,推算出正前方某块墙砖方才的灵力防御恰好是最薄弱之时,于是选在了最适合的时机出手。”   “呵呵,你觉得我会信么?”   “我没骗你。”   “时机也太凑巧了。”   “真的。”   日光将渐行渐远的两人影子逐渐拉长,倒映在湖光山色和茫茫浩渺翠微的山林中。   ……   场景又一次变换。   这次两人的关系比之前又亲密了一个境界。   北溟楼衣得到了一把神剑,语笑嫣然着把它交到赫连金元手里,“抱歉,这把剑我要送给我弟弟,但是凭我的修为恐怕护不住,你能暂时替我先收着,待我回去时再给我吗?”   赫连金元收下了这柄通体幽绿的终音剑,“你弟弟?确实,这把剑的气质与你确实不符。神剑既然没与你我认主,说不定真和你弟弟有缘。”   北溟楼衣一脚踹了过去,“你瞧不起我!”   聂更阑在旁瞧着,心中略微生出一丝震动。   原来这把终音剑当年是北溟楼衣所得,看来,她确实是北溟朔的姐姐,她口中所说的弟弟,莫非便是自己的师尊?   聂更阑不由瞥向一旁的白衣人。   后者目光寒凉扫了过来,并未作声,似乎是不想谈论此事。   ……   场景数次轮转。   这次,赫连金元同北溟楼衣正在苍茫云海、月夜之下,松涛阵阵面前执手许诺,一生一世世永不分离,生同衾,死同穴。   北溟楼衣想与他结道侣契。   可赫连金元说并不是时候。   “无论我修为有多高,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怕来日受伤甚至陨落,害得你也跟着一同吃苦受罪。”   北溟楼衣一双杏眼瞪得又圆又亮,“可结成道侣,不就是要共同承担这些吗,我不害怕。”   但无论她怎么磨破嘴皮,赫连金元到底还是没同意。   北溟楼衣脾气上来了,气呼呼甩手离他而去。   赫连金元清楚她的小性子,负手在月下伫立片刻,袍角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须臾,他忽然出声。   “阁下何人,在此偷窥别人的私事,好玩么?”   一道清凉妖娆的笑声从后面传来,下一瞬,裹着薄纱青衣的女人从后面绕了过来,双手柔若无骨攀上他双肩,“这位修士,方才你的许诺甚是叫人动容呢,既然你不愿同那位女子结道侣契,就是不够爱她呢,不如,你看看我怎么样?”   赫连金元浑身灵力一震,生生将那青衣女人从身上甩出去狠狠摔在怪石嶙峋之间,满身娇嫩的皮肤瞬时血流如注。   赫连金元声音极冷,“你跟踪我们有一段时日了,到底意欲何为。”   青衣女人不顾身上的伤势,再次飞了过来要缠着他,谁料这次还未近身就再次被灵力墙弹飞震开。   青衣女人噗地一口血水喷了出来,妖娆艳豊的面容沾上斑点血渍,“哈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种忠贞不二的男人,越是刚烈,我越喜欢!”   恰在这时,她察觉到有人去而复返,拼着被灵力墙所伤的后果,瞬时再次飞扑而上,将赫连金元狠狠抱在了怀里。   去而复返的北溟楼衣:“……”   “赫连金元!”   北溟楼衣瞬时神色震怒,“我只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你竟同别的女子苟合在一处,你当我是什么人!”   她原就对赫连金元不肯结道侣契一事不悦,想回来服软劝说一二,结果眼前的这一幕无异于直接在她脸上扇了一个耳光。   北溟楼衣怒火冲天,愤愤然之下一个转身跳入了传送阵,消失在茫茫云海前的山崖上。 第119章   ……   北溟楼衣负气离开后, 赫连金元独自修炼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一日,他在洞府中入定,却做了个北溟楼衣浑身血淋淋向他呼救的梦。   赫连金元从梦中惊醒, 额头已经渗出了细汗。恰好,他腰间挂着的小葫芦法器忽然大亮。   这是他与北溟楼衣用于联系的法器。   赫连金元心念一动, 那只小葫芦已经传出只有他能听到的虚弱声音,“快来, 我受伤了, 救救我……”   赫连金元起身要出去,睡在他腿边的忘忧泽被动静惊醒,连忙拦住他问:“哥哥,你要去哪里呀?”   赫连金元头也不回,“我梦到了我心爱的女子, 现在我要去救他。”   说罢, 他甚至没御剑,直接跳入了传送法阵赶往北溟楼衣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小岛, 岛上种满了桃花,适逢人间四月芳菲, 入眼全是“桃花灼灼斗春芳”, 就连赫连金元冷着脸的也被桃花林映出了一片红,即便他心情焦灼, 满目充斥寒霜。   待到好不容易寻到想找的人,看到的却是一条金鳞巨龙缠绕挂在层层叠叠如粉黛般的桃花枝上。   赫连金元忽然就放慢了脚步。   轻声走到那挂在枝头的金龙身旁, 原本焦灼的心情奇异般平静下来:“怎么不泡在海里等我过来, 这样看起来更凄楚悲凉。”   那如死了一般寂静的金龙瞬间活了过来,甩了甩长长的尾巴,下一瞬化作一个骄阳明媚的女子言笑晏晏朝他走来。   “大海太远了, 你过去需要时间。”   两人静默一阵,北溟楼衣率先打破尴尬,指着这十里灼灼桃林,道:“选在这里,难道不美吗?”   过了好一会儿。   “美。”   赫连金元瞳孔里只倒映出一个北溟楼衣,静静地望着她。   ……   赫连金元把北溟楼衣带回了洞府。   一到地方,他就说要带北溟楼衣去看一看他还未完成的惊喜。   北溟楼衣拦住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既然没完成,那便等着日后再看,这样才算是真正的惊喜。”   赫连金元觉得有道理,于是作罢。   北溟楼衣这时在那边另一处小山洞后发现了一只毛绒绒的银色脑袋,面露惊讶开口:“没想到你居然会养灵宠?真看不出来。”   那只小家伙似乎害怕看到她,一溜烟顺着洞府四通八达的小洞跑走了。   赫连金元淡声道:“是我救回来的一只小妖,不谙世事,所以一直住在这里。”   ……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以后,有一次,北溟楼衣又和赫连金元产生了争执。   “那青衣女三番四次纠缠你,我知道你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但是这让我很伤心难过,你到底能不能解决了她?就算是换别的方式惩罚她也好。”   赫连金元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不能动她。”   “为什么?”   ……   众人看到这里,赫连金元的记忆忽然开始坍塌,两人争执的面容从中一分为二劈成了两半。   聂更阑等人纷纷被拉出了记忆漩涡,站在辉煌富丽的水晶宫寝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忘忧泽一脸失魂落魄,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喃喃:“原来他是如此爱着那位心上人。”   在赫连金元的记忆中,他居然只短短出现了不过几息而已。   君杳然:“看来赫连金元与这女子极为相爱,我看她姓北溟,难道她与我们宗门的北溟师兄有何关系么?”   聂更阑瞥一眼白衣人,道出猜测:“北溟楼衣,应当便是北溟朔的姐姐。”   慕容证雪惊了惊,接着长松一口气,“当初我便猜测北溟师兄来自北海的龙族,如今看来果然没有猜错。”   许临风有些怔然:“这些记忆明显还没结束,为何忽然看不了了?”   众人纷纷摇头,不明所以。   尘恕道:“也许是这段记忆过于痛苦,因此才没留存下来。”   许田田忍不住又出声了:“所以,北溟楼衣现在到底在何处?”   这个问题一出,众人还未来得及思考,整个水晶宫忽然传来一阵剧烈晃动。   许田田大叫一声抓住许临风的手以防她跌倒,“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他话音落下,水晶宫再次传来剧烈震颤。   众人纷纷面露惊惶,往四周扫视而去,只见这水晶宫并未出现任何坍塌倾倒的迹象。   白衣人道:“是在这片湖之外。”   君杳然:“看来我们须得赶紧出去。”   说罢,众人已经纷纷从寝殿撤离,出了水晶宫沿通道原路返回了湖底,之后,一行人“哗啦”一声从湖水中冒出头回到了岸上。   湖的四周已经乱成一片。   许田田急忙抓住一个提剑的修士问:“道友,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慌乱成这样?”   那道友惶惶然回答:“别提了,不知为何中魔蛊的弟子越来越多,像是忽然间爆发了一样,如今我们都在赶过去,该镇压镇压,该喂驱魔丹的喂驱魔丹,实在没有丹药,唉……”   那位道友重重叹一口气,没说完就匆匆忙忙走了。   聂更阑和众人相视一眼,也跟着那些弟子赶往那边发出巨大动静的声源处。   ***   秘境之外,远在几千里之外的灵音宗。   玉髓峰上方忽然开始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紧跟着,黑压压的云层从玉髓峰开始逐渐向方圆二十里的天空蔓延,乌云低沉几乎要触到各峰的人,压迫感十足。   整个灵音宗很快都被惊动了。   宗主元千修不用弟子禀报,在神音峰早已经看到蔓延了几十里的乌云,距离玉髓峰越近,那乌云颜色就是越是浓郁厚重。   元千修大惊失色,喃喃出声,“聂小道友此时可不在玉髓峰,难道是清鸿……”   此时,玉髓峰。   清鸿剑尊端坐于寒池,浑身散发翻腾的灵力压制不住,狂风竟连打湿的衣袍也吹得猎猎作翻飞不止。   北溟朔看这架势得知他哥要渡雷劫,目瞪口呆之余连滚带爬飞出了玉髓峰。   看这威势浩大的雷劫,若是待在玉髓峰保准要被殃及劈个外焦里嫩吧!   不对啊,他哥的修为已经压了几百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渡雷劫?   不光北溟朔百思不得其解,元千修以及诸位长老亦是疑云重重。   玉髓峰上,清鸿剑尊的池水被翻飞的衣袍搅荡起一波又一波涟漪。   雷劫终于落下时,整个玉髓峰都为之一颤。   一共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足足劈了一个时辰。   每一道雷劫落下,各个峰头的弟子真君以及长老都心惊胆战不已,生怕拿到夹杂红光的雷电把他们所在的峰头劈成两半。   清鸿剑尊终究是阻止不了这场来势汹汹的雷劫。   一个时辰后,九九八十一道雷劫终于结束。   寒池中的清鸿剑尊漆眸一睁,寒霜顿时充斥遍布双目。   大乘期大圆满,他维持着这个修为境界已经有几百年,如今终究是压不住了。   清鸿剑尊终于来到了渡劫初期。   只要再渡三次雷劫,他便可以修成正果,立地飞升位列九重天仙班。   远在二十里外神音峰的元千修又是感慨又是心情复杂:“渡劫初期啊……”   这局势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了。   清鸿剑尊周身灵力威势无可比拟,整座玉髓峰皆沐浴在他散发出的浩浩荡荡强大的灵力之下,浓郁充沛的灵力笼罩了整个灵音宗以及山脚下的杳鹤城,隐隐还有向四周扩散蔓延开来的趋势。   很快,流月大陆也将立即得知这一消息,清鸿剑尊已经成功晋升到渡劫境初期。   蓦地,有嗡嗡声传来。   清鸿剑尊眸色微顿,拿出了那面连日来一直保持安静的风梧镜。   一打开镜子,聂更阑那张阴沉俊美的脸瞬时出现在镜中。   “师尊。”   他低低出声,压抑着喉间的酸涩凝滞,“我想你了。”   清鸿剑尊漆眸微凛,喉结猛地上下动了动。   ***   聂更阑一行人赶到混乱的现场时,到处都是打斗厮杀声。   尽管四周夹杂着不少喊叫“尽量别杀人,能留则留”,可中了魔蛊的弟子发狂发疯要取人性命,其中一些筑基期的弟子修为不够,若是不拼尽全力,说不定性命就要交代在这方秘境中。   是以,四周林地已经躺倒了不少尸体。   而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则相对容易控制着不去杀人,把中了魔蛊的弟子打晕劈翻,接着又冲下一个身中魔蛊的弟子而去。   不知何时,人群当中传出了惊恐的尖叫,“我方才好像在秘境里看到了魔尊稹肆!这些魔蛊会不会就是他亲自下的!”   “什么,魔尊居然也进入了秘境?”   这一声尖叫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方圆五里内的弟子都知道了魔尊稹肆也许正在这秘境里对他们虎视眈眈,霎时,众人人心惶惶,恐惧担忧不已。   许田田在一片混乱的打斗中惊怒交加扫向聂更阑,“是你,是不是你同魔族勾结,才让他们有机可乘对我们下毒手!”   许临风:“别发疯了,先对付这些中魔蛊的弟子再说!”   许田田不依不饶,执拗地奔到聂更阑跟前重新质问了一遍。   聂更阑对他视而不见,神色淡淡吩咐忘忧泽和尘恕,“你们躲起来,别让人看见了。”   两个少年一个是器灵,一个是妖,闻言,尘恕瞬间钻入了聂更阑的储物袋,忘忧泽则恢复了原形,一只狸吾。狸吾跳跃着奔上他肩头,又藏到了他弟子服的云纹里。   许田田震怒,冲到聂更阑面前,“喂,我在和你说话,你果然是心虚了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   聂更阑的目光却掠过他,神色顷刻间充斥寒凉,仿佛一条毒蛇般阴恻恻死死盯着前方。   许田田被他的眼神吓得瞳孔一缩,颤悠悠往后面望去。   只见聂云斟目光冷厉盯着他们这边,眼里充斥着从未有过的阴霾,一字一句冷涔涔开口。   “聂更阑,你为什么会在此处?”   他这时早已应该被镇魂塔炼化压在了那座山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聂更阑掠过许田田,一步步慢慢走向聂云斟。   许田田从未见过他眼里的光如此晦暗幽深,仿佛一道看不到底的幽冷寒潭。   许田田悚然一惊。   随后,便忽然看到聂更阑手里的终音剑激射而去。   聂云斟被剑无虚发的终音神剑一瞬之间割掉了鬓发,束冠的长发便瞬时从额头散乱下来。   “唰!”   聂更阑又是一剑,他束发的银冠掉落,头发彻底散成一团披在后肩。   “唰!”   又是连续七八剑。   聂更阑面如寒霜,一剑一剑把聂云斟的弟子服削出了无数个破洞,不料碎片在灵力狂风席卷中飞舞飘落,不一会儿就撒落得到处都是。   聂云斟又惊又怒,看着自己身上只剩下了一身中衣,中衣胸口、大腿和臀部皆是凉飕飕,已经破洞露出了大片裸露的肉.体。   “聂更阑,你到底想干什么!”   青年的终音剑收回袖中,冷声开口:“这就受不了了?”   “那么,你把我娘的魂魄镇压在镇魂塔中,和我隔着十六层镇魂塔遥遥相对不能见面,这笔账,我又该如何与你清算才能一笔勾销?”   聂更阑每说一句,识海中玄鳞魔珠的魔气便多溢出一分,怒意使魔气膨胀得异常迅速。   他从储物袋中召唤出了那把属于沈端枫的凤凰骨神剑。   神剑一个翻飞在掌心中流转,裹挟千钧杀意往聂云斟袭而去。   聂云斟立即感受到这股菲比寻常的剑气,寒凛锋利,他若是一个不小心就能被这剑气割裂皮肤,伤口被凤凰神火燎伤。   他惊怒之下凭着金丹期的修为迅速避开那道剑气,厉喝出声:“你胡说什么,什么把母亲魂魄镇在镇魂塔中,少在那口出妄言,含血喷人!”   聂更阑冷然一笑,笑容居然带出一丝阴邪之气,他淡色琉璃的双瞳平日只是阴沉了些,但向来没有攻击性,但此时瞳仁却迅速被两股黑红之气占据,逐渐充斥整个瞳孔。   仿佛此刻这个不是从前的聂更阑,而是一个被魔鬼夺舍了的陌生人。   聂云斟望着青年眼瞳中浓郁深重的幽暗颜色,里面疯狂涌动着他从未见过的滔天愤恨,仿佛能把世界万物都席卷化为灰烬。   即便是他将聂更阑推下无间魔域,那日他在妙音殿被斩断一手一足,他也没在他眼里见过这种恐怖如斯的怨怒。怨怒在那张昳丽阴沉的面颊绽开,彷如一朵雪巅冰莲渗透洇开一团又一团妖冶紫黑的毒素,教人见之心惊。   “聂更阑,我劝你不要乱来,否则——”   聂云斟惊惧地开口,但话未说完,聂更阑已然持凤凰骨神剑裹挟漫天剑气而来。   聂云斟咬牙闪避,祭出防御法器阻挡威势猛烈的剑气侵袭。   越是防御,便越是心惊,曾经只有他欺辱挑逗聂更阑的份儿,何曾被这般狼狈地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过?   四周宗门弟子依旧在同中了魔蛊的弟子打斗,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们也看到了聂云斟被满身灵气汹涌的聂更阑打得节节败退。   聂云斟连续祭出了三四件防御法器,什么神火盾,飞扇,守护伞,每次都撑不到五十回合就被聂更阑凛然的剑气撕了个粉碎。   聂更阑此时魔气激荡,火灵根和凤凰骨神剑相互催发,发挥出了元婴期最大的神威法力。   聂云斟的法器一个接一个被撕碎掀翻,很快,身上添了十几处伤势,血流不止。   许田田等人早已投入到对付中了魔蛊弟子的行列当中,无暇顾及两人的情况。   在周遭一片混乱的情况下,魔尊稹肆早已躲在暗处将一切看在眼里。   从聂更阑一出现开始,他早就注意到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个容貌不凡的少年。   稹肆目光顿时阴冷无比,面色沉沉咬牙切齿。   这两个少年一看便属于这秘境中人,说不定,正是他要找的混沌仙鼎。   怪不得这几日他从没碰到过聂更阑,原来仙鼎竟然被他给捷足先登了。   稹肆差点咬碎了银牙,阴恻恻打算出手,接着就看到了站在聂更阑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灵音宗弟子。   虽然穿着弟子服,面容也变了,但他能感受到这人修为高深,再加上他目不转睛盯着聂更阑的一举一动,用深情来说也不为过,稹肆忽然也就猜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   稹肆伫立在结界中,不动声色给聂云斟传音:“按计划行事。”   正在狼狈躲闪凤凰骨神剑剑气的聂云斟听到传音,目光一闪,咬牙撑着继续负隅顽抗。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今日非葬送性命在秘境不可。   聂云斟已经乱了节奏,根本没打算用剑反击,只是一味地扔着法器防御,而后抽出间隙大吼一声:“聂更阑身上有魔气!”   “他和魔头有勾结,他要杀我!”   这一声地动山摇的吼声响彻秘境,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四周在打斗的各宗弟子耳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扫了过来。   包括许田田。   之前他一直声称聂更阑行为异常,坚持不懈提醒同伴远离他,让他们平日多加小心,如今聂云斟这一吼,算是彻底印证了他的猜想。   聂更阑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有古怪!   而就是在此刻,聂更阑浑身灵力激荡大开大合之时,感受到了身体中传来的异样。   每一处血液经络都有燥热渐渐鼓胀,冲击着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燥热、躁动在身体里叫嚣沸腾,他持剑的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燥热和绵软无力颤抖了一下。   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发情期。   不,与其说是发情期,不如说,是合欢宗弟子焚香和洛儿在他初入秘境时给他下了迷情之类的药。   原来这种迷情丹毒放在平时无色无味,正常人碰上并不会中招,但一旦使用灵力过度,消耗元神过大,丹毒便会趁虚而入钻进经络血脉和丹田之中。   聂更阑疯狂攻击的节奏骤停凝滞,握剑的手因为小腹传来的异样燥热感而微微一抖。   聂云斟大喊大叫的这一声也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许临风厉声喝道:“聂云斟,你想陷害聂更阑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今日趁乱又要给他扣上伙同魔族的罪名了?”   聂云斟神色冷厉,嗤笑出声,“他还需要我泼脏水,难道你们没看到他眼睛里充斥的魔气已经快溢满冒出来了吗!”   众人早就注意到聂更阑的不同寻常,在聂云斟的提醒下,人群如同炸开了一般,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尤其是灵音宗弟子,更是心惊不已。   “还真是,他从掉下无间魔域回来后修为便一直水涨船高,提升的速度恐怖如斯,听说他以前还是个四灵根的废物,怎么会这样?”   “说不定就与他眼睛里的那些魔气有关!”   “难道他真与魔头勾结在了一起?”   在他们议论之时,许临风慕容证雪和君杳然几人欲上前查看神色有异的聂更阑。   不料白衣人已经迅速上前,一抬手把浑身发抖的聂更阑抱在怀里,在众目睽睽之下,白衣人几个纵跃已经消失在秘境中。   “那个人是谁,为何要带走他?”   “他穿着灵音宗弟子服呢,谁知道他什么意思,维护同门?”   聂云斟却忽然指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叫道:“魔头,那是白衣人,是那个魔头!”   在场弟子皆惊,紧跟着沸腾喧哗不止。   所有人都目光惶然地扫向方才两人消失的方向。   ……   浑身燥热颤抖的聂更阑被白衣人抱在怀中,直到离开十几里远之后,才终于在密林中迅速降落。   聂更阑面色潮红,额头冒汗,抑制不住身体的渴望靠向白衣人,脸颊也轻轻蹭着他的胸膛。   白衣人见状,伸手要扒开他胸口的衣襟,却被聂更阑一把握住了手腕。   “我要见师尊……”   他费力地召唤出那面风梧镜,以指尖敲了三下。   不过几息,风梧镜终于出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师尊……”   聂更阑难耐地发出一声喘息。   “我想你了。”   风梧镜那头,才渡完雷劫的清鸿剑尊心脏如激烈鼓点一般猛地跳了跳。   ……   半个时辰后,中了魔蛊的弟子要么被控制,要么已经丧命陨落,中途,青炎真君、寒梧真君匆匆赶到,他们身上的驱魔丹已经全分发了出去,对于陨落的弟子也只能扼腕叹息,替他们感叹时运不济。   而接下来有弟子吵嚷的声音立即吸引了两个真君的注意力。   “白衣魔头进了这个秘境,说不定方才有人大叫魔尊稹肆在秘境也是事实!”   “这下可怎么办,两大魔头都进来了,我们难不成真的都要死在这秘境里不成?”   青炎、寒梧闻言立即围了过去,询问清楚状况后登时大惊,立即命令所有宗门的联络分散在秘境各处的弟子在此集合,不要再乱走散。   众人不服气青炎这副指挥的口吻,纷纷呛他:“你是谁啊!”   青炎一怔,看了眼寒梧,两人立即现出原貌。   弟子们大惊失色,这不是灵音宗的青炎真君以及药宗的寒梧真君吗?宗门历练禁止真君长老入内,他们怎么来了?   青炎真君这时看到人群中有一名弟子骚动了一阵,哂笑一声,“不知林宗主还要到哪儿去,如今事态紧急,林宗主还不打算恢复庐山真面目?”   众弟子纷纷朝他意指的那人看去。   跟着聂更阑等人历经了得到终音神剑的木道友从人群中走出来,面目在一瞬间已经恢复。   弟子们纷纷惊叫:“是临雾宗的宗主!”   临雾宗的弟子更是慌忙行了个弟子礼,“宗主!”   林宗主呵呵笑道:“青炎真君,寒梧真君,真是凑巧了,你们也在这秘境里?”   青炎不耐烦和他虚与委蛇,冷声开口:“林宗主,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最主要的,是立即召集所有弟子集合,避免有更多弟子丧命在那两个魔头手中。”   林宗主:“真君所言极是!”   ……   一个时辰后,大部分弟子已经被召回了这片空地集合,剩下的或许还有被困在某个地方历练探险的弟子,他们也暂时无法一一寻觅了。   聂云追、聂云烟、邢简、卫子野、陆金狂等都是临雾宗弟子,看到自家宗主出现在秘境,皆是惊异非常。   清点过人数后,青炎真君正要发话,林宗主却忽然指向某个方向,“等等。”   “那边有异动。”   “魔头!”   林宗主说罢,率先飞向方才手指向的那处山脉后面。   两位真君和众多弟子相视一眼,也都纷纷御剑跟上,他们生怕敌人来个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把戏,如今少一人对他们而言损失也很惨重,更何况是林宗这样修为较高的修士。   不一会儿,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巍峨的高山山脉后方,落在一出相对开阔的山坡之上。   林宗主目光肃穆,视线停留在巨石后的一棵巨树上,他对青炎和寒梧两位真君道:“两位真君可有感应到灵气的波动?”   青炎、寒梧点点头。   瞬息之间,三人已经凌空掠起飞向那棵巨树。   三双掌、六只手齐齐激射出澎湃激荡的灵力墙。   “嘭!”   原本稳如磐石的结界在三人的合力攻击下分裂倾塌。   里面两道身影骤然暴露在无数双眼睛的视野当中。   方才被指控身负魔气、勾结了魔头的聂更阑,此时正衣衫不整、目光迷离躺在一个白衣身影的怀中。   白衣人手擒着他腕骨,力道重逾千钧,在青年新雪般的皓腕留下了一道再显眼不过的红痕。 第120章   在场所有弟子, 包括青炎真君、寒梧真君以及林宗主,皆是震惊地望着面前这幅美艳的画面。   青年发丝如瀑散了满身,眉目艳豊如桃色, 教人移不开眼。抱着他的男人更是寂冷出尘,两人眼里饱含情欲, 被丝丝缕缕投射下来的天光映照,原本艳情的场景因为沐浴天光, 失去了五分曼妙, 余下的全是圣洁。   众人一时看呆了,风在林中吹拂枝叶沙沙作响,时间不知静止了不知多久。   直到一声哆嗦的声音传来,一名弟子哆嗦着开口:“白、白衣人,那是白衣人!方才聂更阑被一个灵音宗弟子带走, 没想到竟是白衣人!”   四周众人又是一惊, 紧跟着,不少弟子亦是认出了早已恢复原本面目的白衣魔头。   而一道怒意冲天的厉喝也在传来:“放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青炎真君怒火沸腾, 手颤抖地指着对面两人,“聂更阑, 你好大的胆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   聂更阑双目含雾的眼睛已经恢复冷静, 事到临头被人发现,他反而没了方才一刹那的慌张, 冷声对白衣人道:“放我下来。”   白衣人把他放到地上,一道法术笼罩于两人间, 浑身顿时恢复原貌整洁一新。   人群中, 邢简早已看直了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方才一刹那间流露出媚态的青年。聂更阑对他从来都是凶狠冰冷,他何曾在他脸上见到过这种神情?   林宗主瞧着两人亲昵的举动, 冷笑出声:“青炎真君,恐怕不仅仅是伤风败俗这么简单吧?贵宗的弟子光天化日同白衣魔头亲热,看来早已勾结在一起,此事的严重性,恐怕已经远超你我的想象。”   “之前那次在无间魔域,以及清鸿剑尊的收徒大典上,我与与阁主早就说过,他身负魔气怕是心存异端,没想到居然真的被我们说中了!”   青炎真君皱眉盯着对面的青年,肃穆而斥:“聂更阑,你是否受到了胁迫,尽管大胆说出来!宗门会为你做主,无须害怕!”   林宗主又是一声嗤笑,“青炎真君,在场这么多双雪亮的眼睛,谁人不是看到他们姿态亲密,你情我愿的,真君莫非还要强行把黑的打成白的不成?”   对面,聂更阑冷眼环视四周虎视眈眈的人群,低声对白衣人道:“你先离开。”   白衣人面无波澜:“不走。”   聂更阑眸色暗了两分,侧头对他冷声道:“你若不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   白衣人终于神情震动,一双如冷泉的眸子微动,随后,身形一动。   众人见他有动作,纷纷大惊后退摆出防御的姿势。   白衣人却一个转身消失在原地,不见了。   “魔头走了!”有弟子大叫。   “追,追啊!有没有人追!”   话是这么喊着,却无一人敢动。人人都知道白衣人修为高深,眼下谁敢主动前去送命?   青炎真君喝道:“勿追!谁也没有把握是他的对手,去了也是送死。”   他看向聂更阑,皱眉正要说话,林宗主却已经眼疾手快往聂更阑身上笼下一道高阶的缚仙索。   聂更阑面对修为是炼虚期的林宗主,压根反应不及,身上已经被套牢,顿时浑身动弹不得。   青炎真君见状不由厉喝出声:“林宗主未免也太不把灵音宗放在眼里!聂更阑乃是本门弟子,理应由我们处置!”   林宗主不疾不徐道:“青炎真君,若是由你慢慢询问,恐怕贵宗的这位聂更阑也要寻到时机逃了。况且,此事涉及他勾结两大魔头,断不可能只由贵宗审理,你说呢?”   而人群中的许田田早已惊怒许久,这时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颤声质问:“聂更阑!你身负魔气三番两次伤害同门,你是不是、是不是和魔头早有勾结潜伏在我们身边,打算暗害我们?!”   药宗、玄武派以及春雨阁的一些弟子也纷纷点头,“方才我们都看到了,他无缘无故又要杀那聂云斟。”   “虽说他们是兄弟,兄弟二人之间有矛盾在所难免,但也用不着到杀人的地步吧?”   “方才他发狂的模样太可怕了,听说他也伤过其他同门,甚至还对自己父亲动手呢。”   四周嗡嗡的议论声连成一片,不绝于耳。   聂云斟见状亦是趁机落井下石,“真君,林宗主,弟子方才确实遭到了聂更阑的毒手,要打杀弟子,上次拜师大典弟子已经断了一手一足,没想到如今我这个弟弟竟然真的要弑兄,还请诸位真君和林宗主替弟子做主!”   林宗主看向青炎,“青炎真君,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看聂更阑是势必要押到囚仙狱受审了!”   青炎真君脸色极黑,“林宗主这般行事,就不怕清鸿剑尊动怒?”   “呵呵,清鸿剑尊当年不也是触了众怒这才被拘禁在玉髓峰,如今众目睽睽,证据确凿,他有何理由替徒弟辩驳?”   随着林宗主一席话道出,在场弟子慢慢安静下来,林宗环视一圈四周,扬声继续道:“灵音宗若是不不满意,大可以把这名弟子押到仙盟的公牢,囚仙狱,届时各大宗门共同审判,他到底有罪还是无罪,到底该如何处罚,都由各宗共同商议后得出统一定论。”   “青炎真君,这样,你还觉得不公平吗?寒梧真君,事关魔头戕害修真界无数修士一事,药宗意下如何?”   寒梧真君被提及,不由望向一片注视着自己的药宗弟子,沉吟道:“林宗主所言有理,此事确实不能鲁莽草率,须得万分谨慎小心。”   青炎真君一时辩驳不得,不由对寒梧真君怒目而视。   许临风、慕容证雪以及君杳然这时急忙站了出来,几位真君和宗主行了弟子礼,“真君,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据弟子所知,聂更阑并不是不明事理暗害朋友和同门的人。”   青炎真君望向受困于缚仙索的青年,冷声问:“聂更阑,你是否受魔头蛊惑,蒙了冤屈?”   聂更阑不知在想什么,眼睫垂着,默默无声,仿佛没听到青炎真君以及许临风等人的问话。   许临风着急,催促一声:“聂更阑!”   聂更阑终于慢慢抬起头,先前识海泛起的魔气已经被压下,冷淡出声:“我若是说,聂云斟把我母亲的魂魄镇于镇魂塔下,同样也把我囚禁在塔中,你们会信么?”   “什么?”许临风吃了一惊。   聂云斟喝道:“聂更阑,我把你当亲弟弟看待,即便我们有矛盾,可我怎么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一个同魔头勾结之人反过来含血喷人,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许临风惊疑不定看着聂更阑,她知道,他从来不会拿关于沈夫人的事诓骗欺瞒旁人。   可他却对同白衣人勾结一事并未否认……   林宗主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眼见为实还不信?即便他有冤,这次涉事太过严重,须得经过仙盟公审以后才能做出裁决!否则让这么个危险分子潜伏在身边,诸多弟子岂能安心度日?”   说着,他向各宗的弟子扬声:“你们说,是也不是!”   众多弟子纷纷点头。   谁都不想心有惶然同这么一个和魔头有染的弟子待在一处,谁知道哪日他们会一个不小心被他摘了脑袋?   事已至此,聂更阑要被送往囚仙狱公审已经盖棺定论。   聂更阑被押出了金元秘境,众多弟子纷纷对他避如蛇蝎无人敢靠近。   聂云斟在不远处看着,目露得逞看着这一切。   许田田更是冷眼旁观,不仅因为他终于见证了聂更阑身份暴露的过程,更因为许临风几人居然在此时站在中立的位置,依旧对他抱有信任。   而青炎真君早已用水镜联络了宗主将此事告知。   宗主元千修才得知这件事,林宗主的水镜后脚也到了,这次不光四大宗门,林宗主几乎把修真界上百个宗门能联络的宗主都叫了来,几十面水镜围绕在他四周,各宗门正在紧急商议对于聂更阑押往囚仙狱已经择日公审之事。   聂更阑依旧被缚仙索困着,面寒如霜接受周遭一切目光的打量。   蓦地,他怀中似有东西动了动。   里头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哥哥?”   是忘忧泽。   聂更阑倏然一惊,很快便压低声音提醒:“你和尘恕都别动,暂时先不要出来。”   于是,他鼓胀的衣襟重新瘪了下去。   另一头,元千修激烈的争吵传出水镜,很快,又渐渐回归平静。   ……   灵音宗,玉髓峰。   聂更阑要被押送至黑林山囚仙狱一事,很快传到了清鸿剑尊耳里。   清风殿内,他先后收到两面水镜,最后,一拂袖袍就要飞出殿外。   北溟朔这时匆匆而来,“哥,宗主就在玉髓峰外,说要见你!”   片刻后,元千修已经进了清风殿大殿中。   他对清鸿剑尊的脾性了解,一开口就问:“清鸿,你莫非是想亲自前往囚仙狱救出你的徒儿?”   清鸿剑尊垂眸,算是默认了。   元千修叹气:“你现在还不能去。”   “你身上背负着当年的债,如今冲动行事,届时仙门百家又会抓住把柄,无数个罪名往你师徒二人身上扣。”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虚名,不过聂小道友此前就已声名狼藉,这件事一出更是越发没法洗清,你须得替他考虑一二。”   清鸿剑尊垂于身侧的手负到身后,冷眸微抬,“他可有说什么?”   元千修:“青炎他们已经动用传送阵带领弟子从秘境回到宗门,聂小道友说有一件你的东西要还给你。”   他拿出一个玉瓶,“清鸿,这可是你的?这玉瓶被临雾宗的林宗主反复用术法检查过七八次,确定没有古怪才同意聂小友把玉瓶交给我们。”   清鸿剑尊接过那瓶子,拢在袖间,“是我的。”   元千修于是又道:“你暂且按捺住,囚仙狱那边亦是有灵音宗的人,我已打过招呼让他们多加照看聂小友,在公审之前,他不会出事。”   “方才在水镜里我已告诉过你,此次不光四大宗门,仙门百家亦是会一同公审,就在十日后。”   “届时聂更阑若是有冤,放心,灵音宗定会力保他,否则他们也别想从灵音宗身上继续讨到任何好处。”   ……   元千修离开后,北溟朔看着清风殿外,一脸忧心忡忡,“哥,这下可怎么办,仙盟一定会使劲抓住这次机会借机从我们这里捞更多的好处吧?”   清鸿剑尊不语,将袖中的玉瓶拿了出来,拔开瓶塞。   玉瓶里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   反倒是瓶子外的两簇杳杳青竹活了过来,立即化作两道身影落在大殿之中。   聂更阑也忒大胆,居然在玉瓶表面设下属于自己的禁制。   这道禁制,非清鸿剑尊不能打开。   而忘忧泽、尘恕便藏身在玉瓶表面被带回了灵音宗。   两个少年甫一落地,北溟朔眼前瞬间映入一抹亮色。   忘忧泽、尘恕好奇地打量清风殿四周的陈设。   忘忧泽在看到面前站着一个身姿挺拔如竹、冷逸出尘的男人时,心中立即知道了这是谁,忍不住扑了过去:“哥哥!你就是聂哥哥的师尊吧?”   “聂哥哥被那些人抓了去,说是要关进大牢,你快救救他吧!”   忘忧泽没听到动静,于是一仰头。   便见男人以深邃幽冷的眼神打量自己,眸子深不见底,冷得令人脊背发毛,似有阴风吹过。   一只手把忘忧泽拉了开来。   巨大的力道迫使他不得不与清鸿剑尊保持一段距离。   空中有一张纸条如火焰般燃烧,掉落在清鸿剑尊掌心。   他阅览过后,对两名少年的来历有所了解,那张纸条随后自动焚毁了。   尘恕这时也走上前,扯了扯清鸿剑尊绣着云纹的袖袍,“师尊哥哥,聂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救出来?”   北溟朔一动不动盯着满头银发的忘忧泽,已经看呆了。   哪里来的小美人,浑身华光,如珍珠玉璧一般无暇,着实璀璨。   “哥,这两人是谁?”北溟朔连忙出声问,眼睛却是盯着忘忧泽看。   清鸿剑尊眼眸如古井无波,望着两个少年,淡声道:“以后,你们便暂时住在玉髓峰。”   北溟朔顿时喜笑颜开,笑到一半发现现在不是该开心的时候,于是立即耷拉下嘴角继续忧心忡忡,“哥,聂更阑他……”   清鸿剑尊:“他暂时不会有事。”   “今日你由你他们安排住处。”   说着,他转身要往屏风后走,这便是要赶人了。   尘恕却急声开口叫住清鸿,“师尊哥哥,我必须一直待在这里吗?我……我想出去寻我的弟弟。”   ……   近日,流月大陆修真界出了两件事。   一件便是鼎鼎大名的清鸿剑尊,一跃从大乘期大圆满晋升到了渡劫初期。   另一件,便是鼎鼎大名的清鸿剑尊的徒弟在秘境中被发现同白衣魔头勾结,被押送前往黑林山的囚仙狱,在十日后仙门百家要进行公审。   清鸿剑尊依旧还是那个光风霁月清姿出尘的剑尊,他的亲传弟子却在一夜间成了声名恶臭的第三个小魔头。   就连灵音宗也管辖不住宗门弟子的嘴巴,聂更阑接二连三忤逆宗门真君,斗殴残忍伤害宗门弟子,甚至对生父动手,损毁自家祠堂,辱没亡母的灵位。   他们还说,原来那日聂更阑在杳鹤城并非是以美色勾引白衣魔头,而是早已同他勾结在一处,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就连许田田,也将那日聂更阑那日把他推向白衣人一事到处逢人就说。   许临风几人的不信任让他受挫愤懑,眼下他终于寻到了一个宣泄口得以释放自己连日来的小心翼翼和压抑。   许临风几人根本拦不住他这种行径,因此这段日子对他疏远不少。   而在此时,黑林山的囚仙狱大牢里,聂更阑正泡在水牢中,垂着头,四周还算寂静,偶有受刑的罪大恶极之人传来咆哮哀嚎声。   除此以外,便是看守牢狱的狱卒时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   “这姓聂的据说之前是个四灵根,洗了灵根之后一年便升到筑基中期,掉入无间魔域半年后回来更是很快升到了筑基大圆满,甚至到了金丹期,这修炼速度能是寻常人比的吗?也太不正常了。”   “说的是啊,你看他长成这副模样,说不定天生就是个炉鼎体质,善于吸收与他双修之人的修为法力,否则他再怎么资质上乘,也不可能突破这么快吧,就连当年天赋绝伦的清鸿剑尊也做不到。”   “炉鼎?你是说,他同那魔头双修,吸收他的修为?”   “也不是说吸收,既是双修,二者修为皆是有增长的嘛,否则真的解释不清他为什从筑基中期开始就一路不停升级,如今竟已是元婴初期了,这在小宗门都能当个尊者了呢。”   “谁说不是,据说当时在金元秘境,姓聂的和那魔头行苟且之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撞破,要是我干脆一头撞死算了,他还是清鸿剑尊的弟子,这得多丢人哪。”   “他算是彻底成为流月大陆的笑柄了,同交.媾被抓包,还有比这更丢人现眼的事吗?”   几个狱卒聊到此处神色明显更兴奋,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扫向泡在水里线条若隐若现的青年,“也不知当时是怎样一副活色生香的场面,可惜没有亲眼看到……”   水牢里,聂更阑一双腕骨被沉重的枷锁束缚,吊在天花板,而他的身体则直接浸泡在寒冰刺骨的水中,唇色比脸还要苍白。   水牢的水并非普通的水,而是千年寒池掺杂某种蚀骨灵药糅合在一起,聂更阑只有元婴初期,还暂时承受不了这种蚀骨性强的水牢,因此不过才两日,已经面如金纸,浑身有如万千只食人虫在啃噬经脉骨髓,剧痛难当。   可他除了浑身大汗淋漓以及面色惨白以外,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这些痛楚,他并不在意。   流月大陆的人如何非议贬低讥讽,他也无所谓。   这几日,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的,便是拖累了师尊的名声。   师尊向来高洁出尘,如冰壶秋月,如今却因为他这个徒弟连累,嘲笑。   他慢慢捏紧拳头,浑身上下的铁链也随之晃动,在水中发出哗啦声响。   每每想到师尊要被那些人嘲讽议论,他就浑身血液往头顶涌,恨不得撕烂那些人的嘴。   可这些都是他造成的。   聂更阑收紧的拳头忽然失去力气,手腕在锁链中垂了下来。   是夜,明月光晕笼罩在黑林山层层叠叠的松涛之上。   狱卒早已轮换过两班。   一道身影倏然出现在守卫重重的囚仙狱外。   守卫看到来人,连忙拱手:“真君,您夤夜而来,这是要?”   那道声音极冷,“灵音宗此次有弟子勾结魔头,意欲使修真界陷入一场动荡之中,我身为临雾宗的副宗主,虚得亲自过来查看一趟那弟子是否有异。”   “副宗主,您要查看嫌犯,不如捎上我一同进去如何?”   几人转过头,看到药宗的寒梧真君正翩翩走来,任副宗主不禁道:“药宗也派人过来巡视了?”   “不仅药宗,春雨阁也来了。”   寒梧真君话落,春雨阁的于阁主恰好从拐角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看到三大宗门都有人过来,狱卒随即放了人进去。   片刻后,三人又很快离开了囚仙狱,大牢里恢复宁静。   半夜寒露深重,黑林山更是巍峨,山上在夜里直接飘起了雪花,晶莹雪花纷纷洒洒,很快铺满大牢外的地面。   “唰唰唰。”   雪层上留下了一串脚印,却不见何人走动,那串脚印一直来到大牢门外。   然而狱卒竟不知何时靠倒在牢门上,昏睡了过去。   牢门轰然一开,那双脚印安然穿过囚仙狱的阵法,径直进入了大牢之中。   来到关押聂更阑的水牢面前,那人才显露了身形,掌心一扬,水牢的栅栏再次打来。   被锁链囚困于蚀骨寒冰水牢的青年从梦中掀开眼帘,看清来人后面无表情冷嗤:“是你。”   ……   黑林山雪夜,月明如水,清辉映照雪地相互生辉。   聂更阑被裹挟在魔尊稹肆手里,一路安然穿过防御阵法和护山大阵,径直飞出黑林山,飞出了一望无垠的阵阵松涛。   聂更阑太过虚弱,此时无法挣扎自救,又被稹肆胁迫,一旦妄动,神器便会爆了他的丹田灵根。   四五个时辰后,当聂更阑出现在满目熟悉的无量山森林里,来到他曾经到过的那片密林中的秘境入口时,天已经大亮。   无数灵兽妖兽嗅到魔头危险的气息,纷纷逃窜避开,不敢多待。   一路隐身在结界里的两人终于现形。   稹肆一双桃花眼上挑,手指勾起青年的下巴,“真是我见犹怜,这几日关在水牢的滋味不好受吧?”   聂更阑一扭头,狠狠甩开那只手。   “呵呵,现在确实不是时候谈风花雪月,”稹肆媚眼如丝,眼眸婉转又锋利,掌心一扬,往他身上落下。   “本尊须得取你的一滴血,才能进入这秘境,想来你也不愿意主动打开这方秘境,对么?”   聂更阑目光阴冷,不作言语。   稹肆眼底划过一丝邪笑,掌心已经落下他的一滴血,往那秘境入口一扬,阵法旋即在四周绽开亮芒。   不过须臾,秘境入口轰然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方天地。   稹肆笑得更开心了,拽着动弹不能的聂更阑飞身进入秘境。   “在哪里,它在哪里?”   一进入秘境,稹肆嘴角的声音越发急切,嘴角的笑容也在不断扩大。   “金额巨蟒在哪里?!”   随着最后一句落下,聂更阑虚弱的目光一凛,终于明白稹肆来这方秘境的目的。 第121章   ***   山峦叠翠, 夕阳拉长连亘山脉的影子,在大地笼罩了一层黑黝黝的阴影。倦鸟归巢,万物慢慢沉入寂静。   一道白影在延绵山脉间御风飞行, 风裹着他衣袍猎猎舞动。   很快,他就来到了一处幽闭隐秘的荒废山庄, 在山庄祠堂的暗室后面,有一道暗门。   那道白影一挥手, 暗门自动打开, 而后白影没入了暗门内。   沿着蜿蜒扭曲的石阶下去,又经过一段曲曲折折的通道,赫然来到另一间广阔的密室中。   里面关押着起码四十余人,一看到进来的人是谁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眼里流露出恐惧。   “准备好了?差不多该到用你们的时候了。”   ……   片刻后, 白影出了废弃山庄,往临雾宗方向而去。   临雾宗。   内门弟子所在的天阳峰。   才从秘境回来, 聂云追就去了姐姐住的院子。   聂云烟正在练习剑法,看到弟弟进来, 放下剑坐在石桌旁, 给自己倒了一壶清竹露。   “姐,”聂云追过去拿起他姐的茶壶, 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清竹露,仰头饮尽, “更阑弟弟被押进了囚仙狱, 你说他到底还有可能出来吗?”   “你这脑子平时灵光,这会儿倒想不通了,”聂云烟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有清鸿剑尊在,他不可能出事。”   聂云追:“清鸿剑尊不是自身难保吗,若是他有心无力呢?”   “也不知道大伯会怎么看这件事。”   聂云烟哼了一声:“大伯?他看到弟弟一时风光,立刻巴巴地把人请回去祭奠大伯母,谁知道弟弟根本不领情。如今弟弟出事了,他焉有替他出头的道理?”   聂云追:“也是,他们家就没一个正常人,更阑弟弟此番或许要受苦了。”   姐弟俩聊了一会儿,聂云追出了姐姐的院子,往男弟子院落群走去。   在路过一处小花园时,他碰到了卫子野和陆金狂。   三人碰面,卫子野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他似乎有话想说,斟酌一阵后,还是犹豫着开口了:“你弟弟……”   聂云追:“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卫子野摇摇头,“如今人人对他深恶痛绝,但今日我听说,你还不惜为他说话而与人大打出手。”   聂云追:“哼,他是我弟弟,维护他不是正常的么?”   卫子野摇摇头:“就连我,自诩那次在历练中对他颇为了解,但此次事情发生后也忍不住怀疑他早就别有居心,你不过是他的堂哥,却能如此维护相信他,实属难得。”   聂云追平日嘻嘻哈哈的笑难得收了三分,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罢了,立场不同而已。”   “我能理解,”卫子野朝他点点头,“以后,我们依旧可以做朋友。”   聂云追又是一笑,手里的扇子敲在掌心:“卫大少爷,好气魄。”   卫子野向他微微点头,带着陆金狂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   天阳峰另一处院子里。   邢简正在给亲爹写传音书信,一个个字体落下,形成符文钻入传音符篆中。   他的屋里亮如白昼,只因屋内到处摆满了照明的东海银珠,不光屋子,就连院子里和檐廊下的灯笼也都悬挂着夜明珠,昂贵的防御法器更是摆得到处都是,整个院子都透露出一种纨绔公子的奢靡风。   一道白影不知从院子东南角的哪个法器防御空隙钻了进来,居然丝毫没有引起任何警报。   邢简刚写完信送走那道传音符篆,对有人潜进来一事毫无所觉。   白影在匿息结界的掩护下闪身进屋,在邢简转身之前显露了身形。   “啊!”   邢简一转头看到个人站在面前直勾勾盯着自己,瞬时吓得肝胆俱裂跌坐在地,“你你你,你是谁?”   白影冷冰冰开口:“还要装到何时?”   他一拂袖,一道亮芒闪过,邢简身上顿时分离出一道黑影。   黑影滚落在地,目光阴鸷狠毒与面前的白影对上了视线。   ……   聂云追和卫子野陆金狂擦身而过后,径自出了宿阁院落群,“罢了,今日膳堂出了一道我爱吃的百草凝露羹,便去瞧一瞧卖完了没有。”   膳堂内众多弟子议论的话题赫然正是这两日最热的两个,清鸿剑尊晋升渡劫期以及他的徒弟聂更阑和白衣魔头当众□□、勾结一事。   聂云追身为聂更阑的堂哥,自然也受到许多异样目光的洗礼,更有甚者,不少弟子会特意专门到他面前嘲讽几句,再大摇大摆的离开。   聂云追用手里的扇子已经收拾了两拨挑衅的弟子,终于得以清静下来吃他的百草凝露羹。   吃完后,在众多弟子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离开,没人敢再过来惹麻烦。谁让聂云追修为在金丹期呢,找麻烦的都是些比他修为低的,而比他修为高的,哪有这个闲工夫挑事。   聂云追出了膳堂想回宿阁,这时忽然看到副宗主的身影往宿阁而去。   虽然只有一瞬,但他很确定,那就是副宗主无疑。   聂云追在金元秘境得了一样宝物,能勘破隐匿身形之人,对于修为在他之上的,便只能窥见一丝身形而已。   他听说副宗主去了囚仙狱,眼下怎么会出现在宿阁?   聂云追心下奇异,用法器隐匿身形跟了上去,堪堪瞥见那道不甚清楚的身影进入了邢简所住的院子。   他眼珠子一转。   邢简的院子四周布满了防御法器,副宗主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便闯了进去?   聂云追略一思索,绕着邢简的院子走了一圈来到后方,在距离他所住屋子最近的墙角停下,想了想,拿出法宝遁地尺,倏然掘地而入沿着深深的泥地往邢简院中而去。   不一会儿,还真有两道谈话声从传入他耳中。   “事情办得如何了?”   “尊上,属下在秘境中一直操控这纨绔蠢货跟着聂更阑,不过始终未能全程跟着,我想,您要的仙鼎会不会已经在他手里了?”   “呵呵,林西邗那老匹夫不中用,在秘境一直跟着他们居然也能跟丢。”   墙角外,聂云追听着里面两人的对话,心惊肉跳,因为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太过紧张,心脏也跟着剧烈鼓动,耳边似乎鼓膜的震动声一时间竟比屋内说话的两人还大声。   “尊上,属下不如就再好好利用——”   “等等!”   聂云追听到那被称为尊上的男子忽然出声,“外面有人。”   墙角的聂云追面色一变,急速转身欲逃,可惜一道幽魂般的魅影已经从地底钻出,他身上的匿息结界没撤离,那人却仿佛能看到自己似的,径直闪身而来。   聂云追根本无暇反应,藏在结界下的身体已经被掐住了脖子,身体骤然悬空。   “没想到居然还能被这么一个小弟子发现,真是……”   聂云追脖颈的颈骨已经传来断裂的“咔嚓”声。   对方修为高强,他如此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个小小金丹期在对方面前不过如蝼蚁,根本不值一提。无论他如何挣扎,终究手脚还是渐渐无力垂落下去,变得无声无息。   聂云追没了动静后,笼罩在他身上的结界也瞬时消失。   在他身体到底之前,那道身影已经重新又笼罩而下另一层结界,把没了气息的弟子拎着去到他所住的院子,往房中一扔,屋门“砰”地一声关上。   处理完毕后,那道身影重新回到邢简的院子。又过了片刻,那道身影在夜色中离开,没入茫茫云海消失在众多峰头之间。   邢简便坐在满室明亮的灯辉下,提笔开始书写传音符篆家书。   不多时,屋里东海银珠的光出现一丝摇曳,一道白影倏然在面前现身,吓得邢简屁滚尿流跌坐在地。   夜空中的启明星逐渐光芒大盛,熹微天光渐渐到来。   不多时,临雾宗某峰头传出一声尖利喊叫:“聂云追的命灯,灭了!”   ……   聂更阑被稹肆胁迫着进入了秘境。   稹肆眼神疯狂,眼里亦是亮芒大盛,若非他长者一双多情桃花眼,恐怕此时的神情看起来更为疯魔。   “金额巨蟒在何处,告诉我!”   稹肆忽然一把掐住虚弱不能动弹的聂更阑,“它在哪里?!”   “小美人,今日你若是顺了我的心意,我就饶你一命,否则清鸿剑尊还能不能见到你就另说了了。”   稹肆那张风流蕴藉的脸完全不复以往的伪装,什么怜香惜玉爱护美人在这一刻统统化为泡影。   迫切,癫狂,隐隐的兴奋,这一刹那全都都体现在了脸上。   金额巨蟒他势在必得!   聂更阑剧烈咳嗽起来,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吃力出声,“那边。”   稹肆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提着人往秘境深处而去。   上次,聂更阑和卫子野陆金狂以及聂云斟便是在这秘境中碰到了那只庞然大物。   这一次,他们毫不费力,果然很快就远远看到了栖息在山峦之间的巨蟒。   没错,是在山峦之间。   金额巨蟒宛若隐藏在星河下的黑纱,若是就站在它脚下,或许能以为天空原本就是这般黢黑之色,仿佛夜晚提前到来了似的。   正在休憩的金额巨蟒早已嗅到陌生气息的靠近,那双堪比人还大的金瞳在山峦间缓缓睁开,仿佛两道能将人吸进去的恐怖旋涡。   “哗啦。”   金额巨蟒瞬息之间已经从山峦上滑溜而下。   稹肆终于见到金额巨蟒,前所未有的兴奋席卷全身,提着聂更阑往巨蟒掠去。   谁知那巨蟒尾巴一扫,扫平了一大片森林,扫塌了数座山峦,铺天盖地的力量席卷而来,一尾巴扫向稹肆。   “嘭!”   稹肆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哐地砸在地面。   而他手中提着的聂更阑已经被那巨尾一扫,卷到了自己面前。   聂更阑面色依旧苍白,浑身虚弱无法动弹,他勉力矗立在那只已经低垂下来的金额巨蟒脑袋前,恰好对上那双滚动着旋涡的金瞳。   “嘶嘶。”   金额巨蟒吐着信子,在青年周身扫了一圈又一圈。   “嗬嗬、嗬嗬。”   聂更阑能看到它张开的血盆大口,清晰地看到了里面一根根尖利的巨齿獠牙,从它喉间听到了一种类似嘶哑的声腔震动。   再然后,聂更阑发现自己居然听懂了它说的话。   “你体内的魔气,嘶嘶,是从何处而来,嘶嘶。”   聂更阑稳住身形,对上那两道比自己还高大的金瞳,沉声开口:“不,从魔尊影幽体内而来。”   “你说什么?嘶嘶。”   金额巨蟒的金瞳倏地一缩,仿佛两扇高大的门掩了掩。   随后,它的一条巨尾在后方的山峦密林间狂甩,再次压塌不少巍峨高山,山石滚落塌陷,掀起一阵一阵巨大的烟尘。   “它现在在何处!”   聂更阑望着后方弥漫起冲天的烟尘,重新仰头和那双金瞳对视,“它希望你回去。”   “它让我带你回去。”   烟尘从天际飘飘扬扬散落,覆盖于林间的枝叶末梢,慢慢延伸到了巨蟒和聂更阑这边。   一阵寂静后。   嘶嘶声终于轰隆隆响起:“好。”   “我跟你走。”   这时,不远处被摔在地上的稹肆吃力地爬起来,阴柔地嗓音自后方传来:“你们在说什么?”   “这只金额巨蟒,在同你说什么,小美人?”   聂更阑缓缓转过身,冷眼扫了过去。   稹肆居然听不懂这魔兽的言语,属实令他有些意外。   金额巨蟒这时吐着信子开口:“莫理闲人。带路,我要去见它。你跳到我的背上。”   聂更阑一时没动。他被泡在寒冰水牢中伤势还未复原,暂时动弹不得,尝试吃力地动了动手脚后,发现依旧是僵硬的。   金额巨蟒见状,巨尾一扫将他凌空卷起放到了宽大无比的脊背上。   “走!”   随着这一声传来,秘境中的山峦巨树被巨蟒的躯体扫荡而过,差点连尚且在地面的稹肆也要被碾压。   所幸他躲得快,才免去被压成一滩肉泥的后果。   巨蟒身形瞬间远去,在他面前扬起了又一阵尘烟。   那庞然大物,居然丝毫没有理会他这个魔族的魔尊,好似他只是路边的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稹肆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和怨恨,当即追了上去。   ……   聂更阑伤势颇重,站不稳,只能趴在金额巨蟒的脊背,随它御风前往无间魔域而去。   其间,追上来的稹肆在后方不断轰过来磅礴的灵力攻击,道道亮芒在巨蟒身侧炸响。   但所有灵力攻击皆被那只巨尾给扫了回去。   双方前行速度都很快,不过一个多时辰,金额巨蟒已经在黑漆凛然的星空之下驮着聂更阑出现在无间魔域上方的悬崖。   紧随其后的稹肆终于明白他们的目的,桃花眼瞬时闪过一道幽冷暗芒。   聂更阑:“它就在无间魔域深处。”   金额巨蟒吐着信子,发出嘶嘶声。它正要有所动作,无间魔域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咆哮。   聂更阑立时听出来,那是魔尊影幽发出的呼号。   恰在这时,斜后侧有人影闪动。   稹肆蓦然升空,居高临下俯视这庞然的金额巨蟒,冷笑着勾起嘴角。   “真以为本尊拿你没办法?”   他手里遽然召唤出一道魔衍天星盘,硕大星盘缓缓于星空展开,万千星辰同夜空中的银河融合交织,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真实的星空。   “好好到这里面待着吧!”   随着稹肆一声厉喝落下,那道魔衍天星盘当空缓缓笼罩而下。   金额巨蟒见状,金瞳一闪就要游离而去闪躲这魔族法宝,倏然,自无间魔域深渊底部有另一庞然大物腾空升起,连带着魔域上方的紫色浓雾也被搅动翻涌而起,炸开出大片的紫雾繁花。   影幽魔尊呼啸着探出巨大庞然的蟒身,嘶嘶的吼声在深渊和层峦叠嶂的山脉之间回荡。   “放了它!”   稹肆苍白的脸终于浮出一丝笑意,望向已经落地摔在地上的青年。   聂更阑于是把影幽的话复述了一遍。   稹肆桃花眼的眼尾轻轻扬起,眼里划过的暗芒极尽讽刺,“没想到,本尊身为魔族的魔尊,居然沦落到听不懂一个区区魔兽的话,还得靠修士替我传话。”   影幽魔兽嘶嘶吐着信子,震怒的声音从蛇腔间轰隆隆传出:“放肆!初代魔尊正是本尊,若我不曾受伤,你和你母亲只能算是我手底下的一员小将罢了!”   稹肆再次看向聂更阑。   从他嘴里得到回答后,稹肆的脸色瞬间有了变化。   蓦地,他仰天而笑,笑声疯狂泠然,充斥在无间魔域弥散的浓厚紫雾之间。   “原来,你就是那个初代魔尊,我母亲一直以来都小心奉为圭臬的魔族共主!”   “呵呵,不过是一只不能化形的魔兽,我母亲却把你捧得跟天上神官似的,如今还不是要落入我的魔衍星盘里?”   稹肆阴狠的话音落下,立时操控着依旧盘旋在头顶上方的魔衍星盘往那体格稍小的金额巨蟒笼罩而下。   那只金额巨蟒见状,金瞳一闪就要逃往密林。   “等等。”   犹如龙吟一般的轰隆声音从影幽口中传出。   魔衍星盘骤然停止降落。   影幽信子嘶嘶往外吐,沉沉声音似日薄西山的鼓钟,一声又一声,饱含了无限情绪,“魔族的法器本尊最了解不过,这魔衍星盘,只能容纳我们其中一个。”   伴随着聂更阑的传声落下,稹肆的笑容渐渐消失。   影幽的话还在继续:“放了它,把我带走。”   稹肆得知它所说内容后,又是冷然一笑,“我要的,可是你们体内的魔丹,你确定要换?”   那稍小的金额巨蟒一听,着急地冲影幽嘶嘶吐着信子,“不行!”   “我们谁都不能落到他手里!”   影幽声声驳斥如惊雷一道又一道落下,“我的魔丹如今只剩下一半,而你的还完整存在你体内。”   “我若消陨,也只是提前结束这苟延残喘的漫长时间罢了,而你不同。”   “再争执下去,我们中间总得伤亡一个,这次,必须由我出面。”   稹肆听着两头金额巨蟒嘶嘶吐着信子,过去提起虚弱的青年,冷声喝问:“他们都说了什么?”   聂更阑苍白着脸,沉声开口:“稍小的金额巨蟒是影幽的孩子,它不愿孩子送死,甘愿代替它进入魔衍星盘。”   两头金额巨蟒纷纷转头望了过来,两双巨大金瞳如同金灿灿的漩涡,流光四溢,令人炫目。   稹肆松开聂更阑的衣领,任其跌倒在地,“哈哈哈哈,真是父慈子孝感天动地的一段深情,你们做好决定了么?”   “既然做好,魔衍星盘便要启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星盘在漫天星辰缓缓当空罩了下来。。   影幽嘶嘶吐出信子:“螭阴,躲进无间魔域!”   被唤作螭阴的金额巨蟒咆哮一声,霎那间一头扎入了紫雾厚重的无间魔域,庞然身形瞬间隐没在了层层紫雾后面。   而魔衍星盘已经降落至影幽头顶,无数道金光炸开之际,影幽的躯体已经被星盘笼罩,星辰形成漩涡,瞬时将它吸入进去。   聂更阑只来得及看到那双金瞳往他的方向转了转。   而后,影幽的庞然身躯消失在魔衍星盘的万千茫茫星辰之中。   稹肆脸上露出苍白胜利的笑容,飞身过来一手提起聂更阑后衣领,阴柔的嗓音在无间魔域上空响彻覆盖。   “我等这一刻,等很久了,哈哈哈哈!”   那方魔衍星盘缩小成原来的大小的形状落回他掌心。   聂更阑眼睁睁看着稹肆将手探入那方魔衍星盘之中。   他是魔衍星盘的主人,能随意操控住在关押在星盘中的一切事物。   “哗啦,咔嚓。”   随着稹肆探入的手一搅动,一阵爆浆碎裂的动静在夜风中响起。   稹肆阴邪的笑容不断扩大,手和脸皆溅出猩红血水,他慢慢将手探出,拎出来一颗比人头还大上几倍的发光的魔丹。   魔丹濯濯又幽暗并存,光芒一闪一闪,安静的被拎着悬在半空。   可惜只有半颗。   聂更阑心脏忽然传来一阵剧烈鼓动。   流月大陆初代魔尊轰轰烈烈的一生,竟然就在这么一个冷风暗月的夜晚,悄无声息终结了。 第122章   聂更阑被押入囚仙狱后, 灵音宗也很快通知了聂家庄庄主聂重远。毕竟之前聂家庄还曾邀请聂更阑回去祭拜母亲。   聂重远收到消息得知儿子成为众矢之的,在光天化日下公然和白衣魔头勾结做出亲昵之姿,他当场表示自己以有这个儿子为耻, 不肯前往囚仙狱看望此子。   聂云斟得知后只是冷然一笑,之后假惺惺往家中送传音书信, 宽慰聂重远。   而很快,四大宗门的临雾宗、药宗以及春雨阁统一向灵音宗发起申请, 说是修真界如今人人自危, 再加上灵音宗还出了个叛徒聂更阑,若是将来被两个魔头培养成第三个小魔头,流月大陆恐怕要危矣。   元千修收到三个宗门的“请求”,气得恨不得当场吐血,这哪里是请求, 这分明是威逼!   “林宗主, 于阁主,叶宗主, 你们这是何意?”元千修脸色当场变得很难看。   林宗主:“元宗主,想必贵宗没忘记当年害的几条人命, 以及令我和于阁主受伤长达几百年的事实吧?”   元千修:“林宗主, 你这是在威胁灵音宗?”   “不敢,元某只是提出事实, 毕竟临雾宗的镇宗神器一直在清鸿剑尊体内,灵音宗有义务在危难时刻放宽进学门槛, 否则将来大难临头, 修真界还如何捍卫自保这方土地?”   元千修这两日为聂更阑被囚禁在仙盟大牢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这三大宗门却在这时候向灵音宗狮子大开口,要三个宗门的弟子一同进学。   偏偏他们还不好反驳, 毕竟当年是清鸿理亏在先。   元千修匆匆结束商讨后,立即召集了本门真君长老商议此事,其结果是不得不同意三大宗门的提议。   而今属于多事之秋,若是这几个宗门趁机联合向灵音宗讨伐中伤,事态只怕会更为恶劣。   于是和诸位真君长老商议过后,灵音宗上下开始着手准备,把之前只能容纳一个宗门弟子的院子扩建,不出两日,璇玑峰立即多出来两座宿阁,用于接纳另外两个宗门的弟子。   三个宗门的弟子就这么浩浩荡荡来到灵音宗,进入璇玑峰同灵音宗的内门弟子一同进学。   说是进学,其实只不过是占灵音宗这么块宝地吸收从玉髓峰源源不断传出的强大充沛的灵气罢了。   ***   稹肆在无间魔域外从魔衍星盘掏出了影幽魔尊的魔丹,血腥立即溅满了手和袍子。   那颗魔丹就躺在掌心,流光熠熠,暗芒浩浩。   但却是残缺的,只有半颗。   稹肆并不诧异。   “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极其疯狂,“筹谋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成了!”   他双目张狂阴鸷,蓦地望向紫雾浓厚的无间魔域。   有了这魔丹,他如今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有一半机会破开无间魔域禁制,进入魔域。   而另一个——   稹肆目光扫向伤势严重摇摇欲坠的青年。   他眼底划过一丝寒芒,手一扬,一道缚魔索瞬息出现在聂更阑身上,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息之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他势必要好好把握,绝不能错失良机。   稹肆目光一凛,当机立断提起聂更阑离开无间魔域。   当终于靠近灵音宗地界时,天光早已大亮,天边云层笼罩着阴影,日头半遮掩在乌云之后,仅泄出的一点霞光也被阴翳遮盖,惨惨淡淡。   稹肆提着人质来到灵音宗山脚下的杳鹤城外,骁尤也已经领命带着一支魔族士兵前来助阵。   魔尊带着一队魔族士兵忽然出现在灵音宗外,守山和巡查弟子很快上报执事堂,紧跟着,各个真君长老和宗主也得知了此事。   “什么?魔尊带着聂更阑出现在杳鹤城外?”   元千修收到通传弟子来报,当即拍案而起,惊怒交加。   聂更阑不是被押在黑林山囚仙狱,为何会落到了魔族手中?!   “简直是胡闹!囚仙狱何时被魔族入侵了那帮饭桶还被蒙在鼓里!”   他恼怒异常,立即通知了另外三大宗门,而后率领诸多真君下山来到杳鹤城城门上方。   杳鹤城外,聂更阑受困于缚魔索,头低垂,面色依旧苍白,眼睫在眼睑处投下阴影,身躯一动不动,若不是发丝随着微风飘动,还真以为此人没了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城外的魔族士兵听到城门上方传来动静。   几道流光划过天边,元千修带着几个真君和长老赫然从天而降落在城门上方,同时肃穆冷喝当空落下。   “无耻魔族,还不快放了我灵音宗弟子!”   稹肆躺在华丽的兽皮椅子里,三瓣的眼皮微微掀开,一双桃花眼看到城门上方出现的人,唇角轻轻一挑,手扶着椅子扶手慢慢起身,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   他苍白的手慢慢抚上聂更阑的脖颈,顺着青年同样苍白的皮肤一路滑至锁骨处。   虚弱的聂更阑终于从浑浑噩噩中苏醒,一双阴沉的眸子扫向稹肆得逞的脸,以及城楼上罗列的灵音宗真君以及宗主。   没有他想看到的身影。   聂更阑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眼睫再次微微垂落。   捏在他脖颈间的手却忽然收紧,迫使他呼吸一滞,喘了几口气。   稹肆把聂更阑提了起来,令他双脚悬空,后者苍白的肌肤瞬间被勒出红痕,面颊泛起紫色。   元千修厉喝出声:“魔头,你究竟想怎么样!还不速速把我灵音宗弟子放了!”   “放了?”   稹肆觉得好笑,放下聂更阑,开始拿出一柄镶嵌宝石的匕首,将冰凉的利刃贴在他脸上,慢慢从面颊往下划,最后横在他脖颈间。   “我此番前来,是想见一见灵音宗的镇宗之魂,剑气横扫流月大陆的第一剑修,清鸿剑尊。”   稹肆阴柔邪魅的腔调在灵力运转下扩大了无数倍,清晰无比在城楼上众人耳边响起,也传遍了整个杳鹤城。   不光整个杳鹤城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就连灵音宗外围靠近山门的几个峰头也听到了。   很快,在灵音宗进学的三个宗门的弟子也得知了这一消息。   杳鹤城城楼上,元千修双目肃冷,面含威严,高声而斥:“你见清鸿剑尊到底有何目的?”   稹肆眉眼轻佻,一手握紧匕首横在聂更阑脖颈间,一手撩起他散落肩头的发丝,放于鼻间轻嗅,“这个嘛?自然是得等本尊见到清鸿剑尊,亲自同他面谈才行。”   元千修同身边的青炎真君、玄芜等诸位真君相视一眼,不知这魔头在耍什么花招。   “玄芜,你去把此事告诉清鸿,看他——”   元千修话音未落,几道流光已经从天际飞来落于城楼上。   “元宗主,万万不可!”   来人正是陪同宗门弟子进学的三个宗门的真君,分别是药宗的寒梧真君、临雾宗副宗主以及春雨阁的流光真君。   其中,以沈副宗主和流光真君态度尤为激烈,在空中厉喝出声的同时,几息后已经落到城楼间。   青炎真君冷淡地扫了眼三人之中的寒梧真君,面无表情转过头。   元千修皱起眉:“诸位,元某命人通知友宗,并不是让诸位前来阻拦灵音宗宗务的。”   沈副宗主:“元宗主,我们自然并无权利干涉贵宗如何处理宗务,只不过若是清鸿剑尊出山,恐怕灵音宗的灵气有所移动,影响了正学的弟子修炼。”   灵音宗诸位真君向来对这三个宗门抱有不屑,压根不管他们,已经悄然回了灵音宗告知清鸿剑尊。   元千修冷冷出声,“沈副宗主,魔族抓的不是临雾宗的弟子,你们自然不着急,况且这魔头只是想见一见清鸿,不过是到杳鹤城一趟,能有多大影响?”   “此前清鸿不出山不过是为了遵守与各宗的承诺,如今他徒弟性命被魔头握在手里,他焉有无法出来的道理?”   沈副宗主轻蔑一笑:“元宗主,不过是一个弟子被抓,况且还是囚禁在黑林山大牢与魔头为伍的叛徒,元宗主何必如此着急?说不定这聂更阑连魔头都勾搭上了,欲使出那苦肉计让剑尊出山。”   说着,沈副宗主恨铁不成钢扫向身边的两人,“寒梧真君,流光真君,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他本意是让这两人帮着说话,没想到寒梧真君瞥了眼神情冰冷的青炎真君,咳了一声:“沈副宗主,既然我们承了清鸿剑尊的庇荫带弟子前来进学,他的徒弟如今落入魔头手里,我们也理当宽待一些,不可事事逼紧,不是么?若你的亲传弟子落难,你会不去救么?”   最后的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会救,那便等于赞成清鸿剑尊出山一事,不去救,则会被冠以无情无义,抛弃徒弟见死不救的可耻罪名。   沈副宗主不由对寒梧真君怒目而视。寒梧真君只当看不见,邀功似的往某个方向又看了看。   流光真君也适时开口:“寒梧真君所言有理,师尊救徒弟乃是人之常情,怎可因为恪守规矩而枉顾仁义道德,规矩是死的,人则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春雨阁、药宗此次派寒梧、流光两位真君前来时,于阁主和叶宗主早就叮嘱过这两人,告知他们不要轻易对灵音宗做出让步,要把宗门利益最大化。   倘若于阁主和叶宗主得知这两人此时居然替灵音宗说话,必定气得要血吐三升。   沈副宗主被寒梧和流光这么一呛,哽住了,一时对这二人怒目而视。   这时,稹肆在城楼下方开始叫嚣,阴柔的语调再次响彻整个杳鹤城上空,“元宗主,你们考虑得如何了,如果真打算不要这弟子的性命,那可就别怪本尊——”   他一边说,手里的匕首一边往聂更阑面颊滑落,寒冷利刃在苍白肌肤间压陷,凹出一片又一片皮肤纹路,在利刃离开后又瞬间回弹。   匕首最后停在了聂更阑的脖颈间。   眼看匕首要在他脖颈划出血线,蓦地,杳鹤城上方忽然笼罩而下一层强悍无匹的威压,一道身影踏着虚空而来,浓郁灵力顿时遍布四周,挤挤挨挨充容遍布每个角落。   浓郁得每个人都深吸一口气,倘若不是此时情况特殊,他们还真想立即就地打坐开始修炼。杳鹤城内的不少修士还真就这么干了,纷纷盘腿席地而坐的人不在少数。   城楼下,受制于人的聂更阑看到心心念念的熟悉身影出现,眼眶顿时一热。   城楼上,清鸿剑尊身姿挺拔如料峭寒石,漆眸如清冽冷潭,自他出现的那一刻,似乎天边乌云都因这冷峻身形悄然退散几分,天边的朝霞立即在长空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驱散了方才一直包裹逼迫的黑云。   沈副宗主看到那如松如竹的身影,顿时怒道:“清鸿剑尊,您几百年以来始终遵循当初定下的承诺誓约,如今却出尔反尔轻易出山,请问贵宗可曾将其他三大宗门放在眼里,将伤害的那几条人命放在眼里?!”   元千修冷声道:“沈副宗主如此针锋相对,究竟有何意图,你有这闲工夫扯皮,不如命人严加看守囚仙狱,若是囚仙狱没出事,我宗门弟子又怎会落到魔头手里?”   青炎真君:“临雾宗紧盯着灵音宗一举一动不放,却没守好囚仙狱,里面十恶不赦之徒若是出逃,届时身为囚仙狱掌权首席的临雾宗又该当何罪?”   沈副宗主被连番呛声,脸色早已不停转换数个颜色,委实精彩纷呈。   清鸿剑尊寒眸微微扫了过来,威压和冷厉气势也随之而来,震得沈副宗主敢怒不敢言。   “几百年过去,林西邗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连带着手下也成了卑鄙无耻的杂碎。”   沈副宗主眼睛瞬间瞪圆了,愣愣地来回盯着那道挺拔冷峻的身影,仿佛以为刚才是听到了鬼在说话。   “咳!”元千修及时掩嘴盖住了咳嗽声,差点没绷住笑场了。   清鸿啊清鸿,你可真敢说,没想到五百年了居然还能看到你这毒嘴重新出山了。   看来你果然对你那徒弟很上心啊,急得本性都露出来了。   沈副宗主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当众辱骂了,骂他的人还是众人敬仰奉为神祇一般的清鸿剑尊,脸色不禁又开始由白转青再转红,气急败坏喝道:“清鸿剑尊!你未免太不把我临雾宗、药宗以及春雨阁丧失的几条人命放在眼里!难道你想灵音宗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不成?”   清鸿剑尊漆眸仿若有寒芒闪动,衣袍在风中猎猎鼓动,周身威压一变,立即将沈副宗主逼得双膝弯曲跪在了地上,“一条狗而已,乱吠,索性便把嘴封了。”   话落,沈副宗主果然感到喉间一紧,渡劫期大能的禁言术落下,他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挣脱。   沈副宗主惊恐地摇摇头,呜呜大叫,“呜呜,呜呜!”   元千修有了清鸿剑尊压场子,人也精神了,骨头也硬朗了,顿时眉开眼笑望向跪在城楼间的沈副宗主,又看看寒梧以及流光两人,“二位是否觉得奇怪,为何本门忽然会对临雾宗发难?”   寒梧、流光两位真君早已疑窦丛生,清鸿剑尊脾气火爆已是五百年前的事,这些年他逐渐成为端方雅正、清冷仙姿的剑尊大人,遵守承诺五百载,何以会在一夕之间改变态度向人发难?   “还请贵宗言明。”寒梧、流光两人同时拱手。   城楼下的稹肆等得不耐烦,冷岑岑笑了起来:“清鸿剑尊,你们聊够了么?你们有耐心耗得起,我手里的匕首可等不及要饮血了。”   清鸿剑尊的寒眸终于遥遥扫了过来,瞬间对上被作为人质裹挟在稹肆手里的青年。   聂更阑眼睫颤动了一下,微微侧过苍白如纸的脸。   他如今的样子一定很丑,不想让师尊看到他这副狼狈的姿态。   可躲了几息,终究还是忍不住朝城楼上的冷峻身影看过去。   师尊竟为了他不惜失守承诺出了玉髓峰,他心中怎能不掀起惊涛骇浪。   清鸿剑尊目光留恋一般停在聂更阑面容几息,对稹肆冷言道:“你真以为,本尊对当年之事毫无所觉?”   稹肆一扬眉,握着匕首的手一紧。   ……   五百年前。   正如上次青炎真君在秘境同聂更阑所说的,北海龙族的五太子北溟朔是个风流成性、喜好流连花红柳绿的纨绔子弟。   他最常光临的地方,便是桐月城的雅香楼。   雅香楼仙姬仙子众多,而其中他最常点的,便是一位唤作烈情的仙姬。   那日北溟朔如往常一样光临雅香楼,一进去便收到管事老鸨的告知,说烈情正在被客人调戏。   北溟朔当即不爽,呼呼喝喝大叫:“岂有此理,难道他们不知我每月固定的几日都要寻烈情仙姬作陪吗?”   管事老鸨:“五太子,他们知道,但就是看上烈情仙姬了,一定要她作陪,您看,这……”   北溟朔登时大怒,让管事老鸨带路去找那王八孙子,一路到了第十层的天字号房,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喧闹嘈杂的动静。   “烈情仙姬别躲啊,与我喝一杯,来来,不如本少爷用嘴喂你?”   “呵呵,你虽然叫烈情,可也用不着如此端着架子真把自己当成九重天上冰清玉洁的仙子,竖起这么个贞洁牌坊给谁看呢,本少爷可是桐月城城主的儿子,你若是拂了我,以后你有得苦吃了!”   说罢,那桐月城城主儿子就喝了酒,强行用法器禁锢烈情身子,要用嘴去喂她喝酒。   烈情拼命挣扎,倔强地不肯屈从,但却根本无法从那高阶法器中脱身。   “砰!”   这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北溟朔怒气冲天从外面闯了进来,“放开她!”   城主儿子眯起眼睛,满不在乎打量来人,“你就是烈情说的那个北海的五太子?哼,长得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本少爷俊美,这女人真是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   城主儿子叫冷岳明,冷岳明说着,当着北溟朔的面将口中的酒强行喂给烈情,逼她喝了下去,还又是亲又是摸,只差没当着北溟朔的面霸王硬上弓了。   北溟朔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即冲了过去。   很快,房中炸开道道金光,到处都是斗法痕迹,雅香楼馁顿时一片混乱。   冷岳明在宗门里修习便是个不思进取的,灵根也只有三灵根,哪里打得过北溟朔,他身边有一有一个保护他的化神期高手,北溟朔敌不过这个化神期,索性化为龙形,再借住高阶法器,很快把冷岳明打了个半死。   “你有本事就把本少爷打死!”冷岳明嘴硬,吐了一滩血依旧在叫嚣,“本少爷回头就把你看中的女人吃干抹净,让她们日日被本少干得爽翻天,让她们求着我干——”   冷岳明话没说完,已经被盛怒的北溟朔扔进法器从雅香楼外一跃而出。   他来到桐月城城楼,把满身是伤的冷岳明剥光衣服吊在了城门上示众。   其结果就是,桐月城城主赶来时儿子已经奄奄一息,城主一怒之下擒住北溟朔,命他唤家族中人立即到桐月城赎人。   当年虞肃秋被冠以流月大陆第一剑清鸿剑尊的头衔还没多久。   北海离桐月城较远,是以虞肃秋接到消息当即赶到了桐月城雅香楼。   当芝兰玉树、清俊出尘的青年从雅香楼出现那一刻起,城主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城主踩在北溟朔的脊梁骨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久仰清鸿剑尊大名,但初闻音容,竟实在不知剑尊竟有如此玉容仙姿,看得我一时心痒难耐。”   虞肃秋只冷冷开口:“放了我弟弟。”   城主贪婪地盯着他那张冷峻殊色的脸,“剑尊有命,岂敢不从?但北溟朔几乎要将我儿打死,我总不能受窝囊气就这么白白让你把人带走,否则我这桐月城城主的脸面往哪里搁?”   “你要如何才肯放人。”虞肃秋眸子冷淡,一把太初剑已经执于手中,威势凛凛,仿佛城主一个说得不对就要提剑上前动手。   “呵呵,好说。”   城主扬手拍了三下,立即有仆从端着一个银盘匆匆而来。   银盘中躺着一个古朴的木盒,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株类似古藤的灵植。   “此乃曳铃草,服下之后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否则会逆转灵脉丹田灵根损毁而亡。”   城主笑眯眯地望着青年那张冷到极致的如玉面容,“只要剑尊服下这曳铃草但凭我使唤三个月,我就放了这位五太子。”   “否则他就会被我的炼妖塔抽筋拔骨龙丹尽毁、绞碎神魂而亡。”   说着,城主打了个响指,躺在地上的北溟朔已然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了手边的炼妖塔。   “剑尊,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提剑的虞肃秋将剑慢慢放了下来。   冷眸扫在那曳铃草上。   最终还是服下了那株草。   他当年便已经是合体大圆满,自恃修为高强,这株曳铃草即便有毒,毒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只要服下,城主便再无话可说。   虞肃秋冷眸一闪,那株草已经进入喉咙。   城主眼里似有得逞暗芒划过。   下一瞬,虞肃秋浑身灵力开始暴涨,身体似有灭顶的炙热涌遍全身,循环往复,冲击着体内无数条经络血脉,冲刷着丹田识海,狂躁热意排山倒海经久不息,冲袭着他连带身体一倒,顿时单膝跪于地上。   虞肃秋寒眸一抬,恰好窥见城主面上那抹得逞之色,登时便以为猜想得到证实。   这株曳铃草应当是迷.情一类的灵草。   面前这人,其心昭然若揭。 第123章   虞肃秋浑身灵力暴涨、燥热、涌动, 再加之城主得逞的神色,只以为自己中了计。   他灵力一运转,便想排出那株迷情草, 没想到除了周身金芒暴涨、狂风平地掀起一地桌椅,雅香楼最顶层的屋顶也被掀飞外, 根本毫无作用。   灵力炽烈,越发灼热逼人。   虞肃秋双眸寒凛, 太初剑冷冽剑意冲天而起奔着城主斩下, 很快,雅香楼最顶层便闪过两道斗法的身影,金芒和白芒不断交织。   虞肃秋作为流月大陆剑修至尊不是浪得虚名,再加之灵力每一个呼吸都在暴涨,纵使桐月城城主已经扔出无数法宝法器抵挡, 依旧还是身负重伤吐血倒地, 和儿子一样奄奄一息了。   城主又惊又怒,为何这曳铃草不起任何作用, 反而让这冷美人展现出的剑意恐怖如斯。要知道他身为桐月城城主,手里积攒了不少珍稀法器, 方才却被他的无边剑意一一撕碎, 仿佛那道无上剑意能直接斩裂苍穹一般。   虞肃秋浑身灵力依旧在不断暴涨,周身狂风呼啸, 把雅香楼最顶层的所有桌椅房门都掀翻掀飞了出去。   雅香楼楼主得知后惶然赶来,看到流月大陆姿容无双的至尊剑修矗立于狂风中, 一头青丝上下翻飞, 冷冽气息骇人无比,立即命所有人不得靠近。楼主认命了,这雅香楼今日恐怕要毁了。   楼主预感不错, 在虞肃秋、城主斗法之际,天边已经有数道流光来势汹汹往雅香楼奔来,这数道流光直接落在了一半已经成为残垣的雅香楼顶层。   虞肃秋手持太初剑,在灵力漩涡中踏出步步莲花,气势冷然来到城主面前。   他不知道的是,方才斗法之际,桐月城雅香楼顶层已经冲天而起一道雄浑的灵力巨柱,并且巨柱越来越大,扩散,覆盖,第一时间便惊动了好几个宗门。   临雾宗、春雨阁、药宗便是这几个宗门之一,另外的,还有几个小门派也跟着过来一探究竟。   这些宗门一落到雅香楼顶层,看到的便是这副满地凌乱、半层楼都快散架了的废墟场景。   而虞肃秋的发冠早已经被爆冲的灵力和狂风冲散掉落,一头青丝正张狂飞扬,冷峻出尘的面容冷厉骇人至极,正盯着地面吃力爬行蠕动的桐月城城主。   “居然是灵音宗的清鸿剑尊?”一众宗门见状纷纷嘀咕,面露惊异之色。   临雾宗的林宗主亦是惊疑不定,从上而下慢慢扫视虞肃秋全身,而后,收起眼里的震惊,当即高声喝问,“敢问剑尊,为何擅自偷盗服下我临雾宗的镇宗神器归墟仙草?”   虞肃秋手持太初剑缓缓转身,如寒潭幽深的眸子一一扫过眼前围了一圈的各宗修士,倏然,嘴角一翘,诡异地绽开一抹骇人的冷笑。   众多修士见状纷纷后退。众所周知灵音宗的清鸿剑尊脾气暴烈,性子又清冷,在人前从未见过露出笑容,若是反常,那便是事出有妖。   虞肃秋寂静中面含冷笑,声音平静得仿佛下一刻无边寒凛剑意就要劈向这群人似的,“临雾宗想趁火打劫?”   林宗主:“剑尊,慎言!方才几个宗门在我临雾宗品茶,没想到忽然感受到暴涨灵力自桐月城中冲天而起。这归墟仙草是我镇宗之宝,只有这株仙草才能有此神威之力,我立即派人前去查看,果然发现镇宗的宝物归墟仙草已经不翼而飞!”   “敢问剑尊,难道你感受不到自己周身灵力的异常变化吗?”   虞肃秋持着太初剑的手微微一抖。   方才他处于盛怒之中,满心以为自己遭城主下迷.情药,如今细细想来,那似乎不是什么致使他发情的迷药。   反而,他灵力确实暴涨得过于异常,反倒让他体内产生了强悍巨大的变化。   虞肃秋一抖剑身,立即往地上正在爬行蠕动要逃的城主轰了过去。   城主浑身重伤,被这一剑轰得又是狠狠摔在地上。   虞肃秋一道骇然灵力将其隔空拎起,冷然扫视他:“你给我服下的,到底是什么?”   城主呕了一口血,笑得身体弓起不断颤抖,“剑尊丰姿无双,当然是本城主想与你一度春宵的灵药了……”   林宗主厉喝一声打断他:“放屁!他明明服下的是本宗的神器归墟仙草,当年临雾宗得到这株仙草,修真界所有宗门都知晓此事,若非是归墟仙草,清鸿剑尊怎么可能忽然散发出如此强大无匹的灵力,而我临雾宗的归墟神器又怎会无缘无故消失不见了!”   说罢,林宗主飞身而来就要抢那桐月城城主问个清楚,虞肃秋自然不让,两道强悍灵力碰撞间,身负重伤的桐月城城主嘴角流下更多血渍,心脏更是在灵力挤压之下直接爆了。   “噗!”   桐月城城主的身体如同破烂不堪的抹布一般软绵绵倒下,砰地摔在了地板上。   当场陨落了。   虞肃秋还有话没从他嘴里撬出来,见此人骤然陨落,当即向林宗主辟出一道惊天剑意。   林宗主急速后撤,先声夺人质问:“清鸿剑尊!你与桐月城城主是否有所勾结,你是不是早就觊觎我临雾宗神器已久!”   虞肃秋嗓音寒凛:“林西邗,你当老贼的天赋果然卓绝远超众人!你致桐月城城主于死地,到底在心虚什么?”   “虞肃秋,你竟敢辱骂我们宗主!”临雾宗的副宗主呵斥出声。   眼看桐月城城主一个活生生的证据当场陨落,虞肃秋漆眸一闪,怒气勃发提剑上前同林宗主斗起法。   林宗主很快被打伤,副宗主见状不对立即加入,道道灵力皆是锋芒灵力,似乎不伤虞肃秋一分不甘心。   重伤的林宗主大叫:“林某恳求各位帮忙把他抓回去,此事定有蹊跷,绝对不能让灵音宗独吞了我临雾宗的镇宗神器!”   春雨阁、药宗及其其他宗门的人纷纷跃出圈子加入战斗。   虞肃秋冷笑,想抓他?   而临雾宗的副宗主趁他松懈之际想用法器五方神镜偷袭欲将他当成妖物镇入镜内,五方神镜是镇邪祟妖魔之物,修士一旦被关押入内神魂不受创也要被扒一层皮。   虞肃秋察觉之下,眸色冷厉怒火滔天,立时劈过去惊涛骇浪的一道剑意。   副宗主就这么被暴涨灵力裹挟的太初神剑一道剑意兜头劈为两半。   一命呜呼。   临雾宗的副宗主也陨落了。   临雾宗的副宗主一死,四周躁动不断,愤怒亦是持续高涨。   林宗主挺着重伤的身体振臂一呼,“上!他竟杀了我临雾宗的副宗主,这厮身上的灵力越来越强悍,现在不制止他,将来流月大陆必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话音落,一众宗门修士纷纷祭出法器朝虞肃秋冲了过去。   虞肃秋眸色冷怒,自然不可能任由他们像擒贼一般擒了自己去,且也万万没想到,那株归墟仙草强盛如斯,临雾宗不得不祭出另一件神器龙逐箭,春雨阁祭出了神器玄阴环,药宗则祭出了神器雪虹绫,各宗没神器的也纷纷祭出了高阶法宝。   在一片混乱的斗法中,虞肃秋也不堪重负,双目被药宗的雪虹绫所伤,而春雨阁的阁主、药宗的一位衡远真君也当场被虞肃秋斩杀于太初剑下。   至此,局面已经无可挽回。   虞肃秋一头青丝凌乱,提剑静静伫立于已经塌了一半的雅香楼顶层,不光雅香楼,四周的建筑也纷纷倒塌损毁不少,到处一片狼藉。   重伤的林宗主以及各宗众人惊恐纷纷后退,警惕地盯着面前神色冷厉骇人的虞肃秋。   林宗主厉声喝道:“灵音宗的人怎么还没赶到,元千修在何处!”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浑身沐浴着血水的虞肃秋已经提着同样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北溟朔闪身消失不见。   林宗主立即服下一枚疗伤丹药,喝道:“追!他今日杀了这么多人,势必要让他付出代价!”   ……   虞肃秋将受伤的北溟朔置入七宝瓶,飞身在山峦间疾行前进。   他想赶往北海把北溟朔交还给龙王,但只因自己伤势也颇重,只能隐匿了身形在一座无名山林间落下,打算寻一处山洞疗伤调息。   如今他周身灵气磅礴得不像话,但也只是在空气中围绕旋转,只需半个时辰,他便能吸收填满丹田,令伤势恢复如初。   虞肃秋很快发现一处遮掩极为隐秘的山洞,飞身前往。   只是掠过密林时,眼前一块巨石上方伫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师弟。”   独孤苍眠从巨石上一跃而下,徐步朝他走来。   “师弟,我在外历练接到宗门消息得知你出事,于是马不停蹄赶来,你为何会弄得如此一身狼狈模样?”   虞肃秋静静而立,冷眼扫着朝他走来打算伸手抚上他面颊的独孤苍眠。   虞肃秋面若寒霜,闪开了。   “师弟,让师兄看看你伤得有多重,好不好?”独孤苍眠平日阴沉,但对这个师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温柔异常。   虞肃秋眸色清冷,“滚开。”   独孤苍眠笑容有些苍白:“师弟,你小时候师兄还给你洗过里里外外的衣服,也替你洗过澡,无微不至照顾过你,怎么长大反倒生分了,还对师兄这么凶。”   虞肃秋神色冷若冰霜,“独孤苍眠,今日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对你并无他意,若是再行那些恶心阴私之事,别怪我杀了你——”   独孤苍眠却轻声开口,“来不及了,师弟。”   虞肃秋高大身形矗立于山峦密林之间,林中灵鸟灵兽无数,茂盛紧簇的花丛于高枝或悬崖间一缕一缕垂落,在微风中摇摆散发着芬芳。   独孤苍眠最后一句话隐没在时不时传来的灵兽嗥叫声中。   但他听得却是清清楚楚,且在耳边放大回荡了无数次。   “师弟,师兄听说归墟仙草已经进入你体内,你可知,归墟神器并不是随随便便进入一个人体内就能成功驻扎发挥出此等神威效力。”   “第一,身负归墟神器者,修为须得达到合体期以上,第二,此人须得是绝世炉鼎。”   虞肃秋浑身灵力炸开,一道汹涌剑气直指独孤苍眠,冷喝出声:“胡说八道!”   两道白芒瞬时在山谷间交缠厮杀,激烈而斗。   独孤苍眠的声音不断在山谷回响:“师弟,炉鼎没什么不好,此事只有师兄知道,师兄可以保护你,从小与你最亲密的不是只有师兄吗?”   “以后,师兄可以一辈子守护你、陪伴你,师兄从来都只喜欢你,师弟,除了我,没人会再对你这般忠心、纵容,你就答应我吧。”   虞肃秋的苍茫剑气气浪已经排山倒海而至,轰然落下震得山谷都在颤动,他整张脸已经苍白如金纸,漆眸含怒,“放你娘的狗屁!绝世炉鼎,你果真是痴人做梦——”   “师弟,我从前便一直在你的参汤灵药里下过合欢宗的秘药玄女玉露散,长期小剂量的下药,你毫无所觉也正常。”   “你若不信,不如去问问临雾宗的林西邗,归墟仙草是不是须得碰上炉鼎体质才能发挥效力成功驻养在饲主体内?”   虞肃秋越听越心惊,眸子陡然爆发出森寒冷意,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强,漫天剑气落下交织成白芒,万千杀意迸发,冲着独孤苍眠而去。   独孤的剑法和修为从来都不如这个师弟,很快,喉咙就被割开一道深深血痕,若不是他勉力闪避了过去,恐怕喉管要当场被割开爆血而亡。   独孤苍眠急速退开三丈之外,喉咙不断冒血,喉腔发出“喀、喀”的漏风声,他迅速抹了把灵药粉,又服下一枚灵丹。   “师弟,”伤了喉咙的独孤声音瞬时变得嘶哑,但说的话却越发令人怒意汹涌,“这世上只有师兄疼你,别人都是对你有所企图,你、你就从了师兄吧,师兄会好好疼你……”   不等他说完,虞肃秋的浩然剑气再次随之而来,山谷里重新掀起漫天烟尘和道道白芒。   虞肃秋把独孤苍眠打了个半死,奄奄一息如同死狗一样躺在地上。   他横眉怒目,眼皮疯狂跳个不停,五脏六腑盛不下的爆炸怒火好像马上就能爆破身体喷薄而出,“独、孤、苍、眠!”   独孤苍眠满嘴是血,看着师弟杀气腾腾狂怒不止的模样,居然笑了,“师、师弟,你生气时也很好看,咳、咳,你若是能永远这么对着师兄生气,师兄也心甘情愿……”   虞肃秋漆眸划过惊怒暗芒,一手中太初剑一提就要把这狗贼的头斩下,这时,一面水镜忽然出现在空中。   这是元千修的水镜。   虞肃秋注意力被拉回现实,怔愣一瞬,袖袍挥了挥。   元千修的脸旋即出现在水镜里,看样子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清鸿,你如今人在哪?临雾宗已经向修真界各大宗门传出流言,说你擅自服下他们镇宗的归墟仙草,还杀了好几个宗门的真君和宗主,你若是不马上回来,他们便会召集仙门百家对北海龙族集火,届时便会多出一场冤孽战事啊。”   虞肃秋手中的太初剑一抖,小臂上的青筋也跟着急剧颤动,眼皮再次跳个不停。   ……   三日后。   虞肃秋和临雾宗以及被杀害真君和宗主的春雨阁、药宗达成协议。   虞肃秋此后千年不能踏出灵音宗玉髓峰半步,归墟仙草在他体内产生形成的灵气只会越来越强大,他不能擅自移动,只能固定居于一隅。   此后每三年,临雾宗、春雨阁以及药宗须得轮流到灵音宗进学,共享这归墟仙草所散发出来的澎湃磅礴的灵气。   ***   五百年前之事述说完毕。   元千修口干舌燥,自储物袋拿出一瓶甘露饮一口气喝光。   临雾宗的沈副宗主冷声开口:“元宗主,当年之事一清二楚,你们如今这忽然这副态度到底想表达什么?”   城楼下,稹肆泠然一笑,说时迟那时快匕首已经在青年的脖颈划出一道弧度优美的血线。   “嗤啦。”   聂更阑只觉得脖颈一凉,随即有温热液体汩汩流淌而出。   “本尊不想理会当年你们之间的到底发生了何事,清鸿剑尊,你该不会以为我真不敢对你的宝贝徒弟下手?”   “我如今要你答应一件事,只要做到,我就放了你的徒弟!”   说话间,稹肆已经从拿出那枚从影幽腹中得到的魔丹,魔丹暗芒丛生,闪耀着异样的光晕,危险至极。   清鸿剑尊望着聂更阑脖颈间那道血痕分明的血线,喉头一紧。   稹肆唇角的笑容逐渐扩大,“剑尊,你只要把这枚魔丹服下,我就立刻放了聂更阑。”   “这魔丹若是有半分损毁,他的神魂也会立刻消散陨落,你办得到这件事,我自然不会食言。”   这回不仅是元千修,城楼上几个宗门的真君或副宗主都纷纷出声反对:“不可!”   元千修蹙眉道:“清鸿,魔头诡计多端,他要你服下这魔丹必定没安好心,这魔丹所带来的遗害,你也未必能解决。”   稹肆双目划过一道又一道暗芒,“清鸿剑尊,本尊可没时间等你细想,这把匕首虽不起眼,却是极品神器,只要喉咙彻底划破,神魂也会随之灰飞烟灭——”   眼看匕首再次贴近,清鸿剑尊冷然出声,“我答应。”   “清鸿!”   “剑尊!”   城楼上所有人齐齐惊叫出声。   稹肆眼底的邪魅笑意逐渐加深,“你果然很在乎你的徒弟。”   “如此,你便吞下这颗魔丹,本尊要看着你服下,这样才能放心把人交给你。”   “灵音宗就在这里,我如今只有微末兵力在此,你大可以放心。”   他话音才落,手一扬,魔丹已经朝着清鸿剑尊抛掷而去。   沈副宗主等人惊惧,纷纷要来抢。   可他们此前便不是清鸿剑尊的对手,如今清鸿已晋升渡劫期,便更不够看的了。   一道虚影飘然若惊鸿,强悍的灵力墙笼罩而下,沈副宗主等人纷纷被拂回城楼。   那枚逸散黑红魔气的魔丹就这么呈弧线落入了清鸿剑尊掌心。   聂更阑喉头一哽,厉声嘶叫,“师尊,别听他的,这魔丹不能——”   “——呜!”   不能吃!   聂更阑未说完的话被堵在喉咙,稹肆已经给他施了禁言术。   他面含怒意,不停挣扎。   他不知魔丹进入师尊体内会如何,但只要是稹肆想做的,后果必定遗害无穷。   聂更阑挣扎间,目光对上伫立城楼的男人。   清鸿剑尊居高临下俯视他,眸色无悲无喜,如千年毫无波澜的寒潭,但,却很坚定。   一刹那间,聂更阑有片刻的怔忪。   他忽然意识到,师尊从头至尾便没打算拒绝稹肆的威胁。   无论他如何劝阻,师尊也从未有过片刻动摇。   城楼上的男人眼神清冷,纯粹,太过坚定。   聂更阑有瞬间的失神,眼眶忽然有水雾爆满,鼻尖一酸。   而清鸿剑尊已经在瞬息间仰头把魔丹吞了下去。   他与城楼的众人隔着一道结界,谁也无法阻止他的动作。   聂更阑耳边忽然传来稹肆狂热而刺耳的大笑。   他心脏陡然一沉。   果然,下一刻听到稹肆阴柔的腔调响起:“清鸿剑尊真是气魄盖世,为了徒弟竟然能做到这个份上,今日令本尊开眼了。”   城楼的众人皆是惊惧不已。   清鸿剑尊眸色一寒:“把人还给我!”   话音未落,他已经飞身跃下城楼朝稹肆而去。   稹肆今日实属太高兴,把持着的人狠狠一抛。   “清鸿剑尊一言九鼎,本座就不奉陪了!”   聂更阑身上并未藏着仙鼎,他没必要再耗下去,否则触怒清鸿剑尊,他今日亦是讨不到好处。   来日方长!   聂更阑被定身术定住,身体在强大灵力下如一道弧线飞了出去。   稹肆也携着几个队列的魔族士兵同时消失在杳鹤城外。   风声飒飒,在耳边狰狞喧嚣。   聂更阑浑身不能动,眼看就要狠狠砸向杳鹤城城墙,一道瞬息而至的身影及时而来将他揽入怀中。   他跌入了熟悉的泛着天音骨冷香的怀抱中。   定身术瞬间解开,喉间的伤痕也被一只冰凉的掌心按压而下,有清凉灵力徐徐输入。   “师、师尊。”聂更阑艰难开口。   清鸿剑尊:“无须出声。”   “别哭。”   清冷的嗓音落下,聂更阑被水雾糊住的眼睛被另一只手擦拭而过,揉了揉。   清凉的灵力依旧持续不断输入。   须臾。   宽阔的掌心放下。   “我带你回去疗伤。”   清鸿剑尊说罢,抱起被寒冰水牢所伤的人缓缓站起身。   城楼上的众人已经飞身落到地面,几个呼吸间已经来到他面前。   “剑尊,万万不可!”   “清鸿剑尊,聂更阑乃是同魔头勾结的奸细,魔头此举又是胁迫你服下魔丹,又是把人从囚仙狱带出来还给您,千万不能让他回灵音宗!”   “此子须得重新押入囚仙狱,按照既定日期进行审判,否则——”   沈副宗主、寒梧真君以及流光真君皆言之凿凿,激烈反对清鸿剑尊把徒弟带回灵音宗。   清鸿剑尊眸光寒凛,徐徐环视一圈众人,属于渡劫期大能的威压浩瀚落下。   三人双膝一弯,砰地一声膝盖砸在了地上。   “剑尊!”沈副宗主惊怒叫出声,口中却喷出一口鲜血。   为抵抗渡劫期的威压,他强行开口说话,心神已然受创。   清鸿剑尊嗓音泠然落下,如九天之上仙人吟唱的梵音,“三日后,黑林山审判台,公审如期举行。”   “本尊若是不到,诸位大可以立刻讨伐,向我开战。” 第124章   在聂更阑被拘禁在囚仙狱以及受制于魔尊稹肆时, 一道白影闪身进入桐月城直奔雅香楼而去。   距离当年北溟朔的小情人烈情被城主儿子侮辱调戏已经过去了五百年。   烈情在那次事件中受惊了许多年,休养足足两百年才又重新出来接客。   月黑风高夜,桐月城雅香楼附近的长街却灯火通明, 雅香楼各个檐角更是挂满了灯火和镶嵌着各式夜明珠,整栋楼丝竹之乐飘渺, 歌舞不断,每日都会在黎明之前才灯火渐歇。   雅香楼后院某间房里, 烈情仙姬正在雕花窗棂下梳理一头青丝。   “咚咚咚。”有人敲门。   烈情仙姬一抬手, 纱衣顺着纤纤素手滑落至小臂,她拿起一根金簪插于后脑的发髻,袅袅娜娜起身过去开门。   敲门的也是女子,烈情仙姬翠眉微微一挑,神色诧异过后露出个婉约笑容, “许久不见了, 焚香。”   叫焚香的女子进来后,房门关上。   烈情仙姬领着昔年姐妹到隔间的茶室, 替旧友斟茶,“五百年前出了那件事后你便去了合欢宗, 怎么今日想起过来看望姐妹了?”   焚香捧起她递过来的茶杯, 喝了一口,“当年那件事过后, 你不也是觉得事有蹊跷吗?今日我恰好路过桐月城,便想着过来同你叙叙旧。”   “是有蹊跷, ”烈情拈起一片香甜的凝心花瓣放入茶水, “怎么,你也发现了什么?”   “最近清鸿剑尊的那位徒弟不是被押入了囚仙狱么,”焚香笑眯眯地呷了一口香甜的茶, “你是不知道,剑尊的那个徒弟可真是个极品,样貌身材俱佳,修为也不错,还是个痴情种……”   “说重点。”   焚香咳了一声:“哦,重点就是,有人在金元秘境找我做买卖,让我给这个极品美男下迷药。”   “然后?”   “后来,这个叫聂更阑的男人因为动用灵力过度终于中了我的迷药,他和那白衣魔头亲热的模样也被各大宗门瞧见,这才被关进了囚仙狱呢。”   “你的意思是,他被修真界痛骂和魔头勾结在一起,是找你做买卖的那人故意构陷污蔑?”   焚香放下茶杯,摇起手里的流苏扇,“正是,不过……那日在金元秘境,我观那聂更阑同白衣魔头的行为举止确实有几分亲密,既然如此,那就不是陷害,而是揭发。”   “如此说来,清鸿剑尊的徒弟被押入囚仙狱并非冤枉,而是罪有应得?”   “那就不清楚了,当年你那件事不也挺蹊跷吗,所以啊我想起来这次的事儿,索性过来和你说说抒发一下心中的疑惑。”   房中香炉紫烟袅袅,丝丝缕缕旋转升起一股香甜烟雾。   烈情仙姬道:“当年那件事后,北海的五太子和清鸿剑尊自此拘在了灵音宗,我未曾再得见五太子一面。”   焚香:“你倒是受惊休养了两百多年,反倒是渺渺仙姬因为那次事件,不知怎的忽然就得到了聂家青睐,从此脱了雅香楼仙姬奴籍,还给那位聂庄主生了一对龙凤胎。”   “是,雅香楼那次损失惨重,按理来说楼主应当不会轻易放渺渺离开,看来应当是聂家庄给了楼主什么好处?”   “咻。”   两人正说到当年的事,十几支裹挟着强劲灵力的夺魄寒针倏然自雕花窗棂外而至。   夺魄寒针杀气冲天直奔焚香而来,不仅如此,还有另外七八支寒针亦朝着烈情仙姬而去。   烈情、焚香心惊要躲,奈何对方修为高于她们太多,寒针裹挟的灵力太强,速度太快,她们根本无可闪避。   眼看就要丧命在寒针下,一道白影倏地从窗外而至撂下那一把寒针。   烈情、焚香还以为必死无疑,没成想回过神后才发觉眼前已经伫立着一个白衣人,正居高临下神色淡漠地俯视着她们。   ……   桐月城,城主府邸。   冷岳明听着侍从禀报的消息,眼珠子阴晴不定地转动,“姓虞的当年出尽了洋相被拘在灵音宗五百年,如今他的徒弟也要成为人人不齿的魔头,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这姓虞的害得我父亲陨落,这笔账我还一直没跟他算呢!”   “城主,如今我们该做什么?”   “你认为呢?当然是不遗余力地抹黑他那个好徒弟的名声,他们师徒二人被骂得越是惨烈,我就越高兴,最好这对师徒身败名裂从此为修真界所不容,到哪都成为一条人人喊打的狗,我就更开心了!”   正说着,正厅外似乎有鬼影闪过,四周的防御阵法产生了灵力波动。   冷岳明厉声喝问:“是谁!”   ……   西南地域,聂家庄。   庄主所在的院子,正屋里此时正传来一阵阵调笑嬉戏声。   一个仅着半透明轻纱的女子在屋中嘻嘻笑着躲藏,而聂重远正用锦帕蒙了眼睛在追逐。   “渺渺,你躲哪去了,来,陪我喝一杯,你才喝了三杯,还不够。”   渺渺仙姬掩嘴娇俏而笑:“你呀,每次都要喝得酩酊大醉才肯与我双修,难不成,都多少年了,这毛病还没改掉,这么多天材地宝都没把你给治好吗?”   聂重远脸色一下子变了,“看来渺渺是嫌弃我了。”   他发出一声叹息:“端枫就从来不会嫌弃我,只会柔情似水尽量让我愉悦舒适,照拂我的面子。”   渺渺仙姬奔过去,软绵绵的手不轻不重捶在他胸口,“哎呀讨厌,我就是开了个玩笑而已嘛,怎么好好地忽然提起那个死人,难不成,你还想让她死而复生,把我弃了?”   聂重远忽然一把扼住她嫩滑的手腕,哈哈一笑:“抓住了!看来每回不用些手段,是抓不到我们渺渺了。”   渺渺仙姬娇媚叫了一声,象征性地挣扎几下:“讨厌,原来是诈我!”   房中顿时传来阵阵暧昧不明的动静。   蓦地,房外有影子闪过。   正在床上调笑滚做一团的男女忽然停了下来。   渺渺仙姬娇吟着喘了口气,疑惑地问:“重远,怎么了?”   聂重远摇摇头,撇下心头的疑虑,复又压在渺渺仙姬身上,房里重新响起旖旎的动静。   ***   那日,清鸿剑尊吞下魔尊的提供的那半颗魔丹,把徒弟从稹肆手中抢了回来。   几大宗门力劝无果,反而得到了清鸿剑尊的一句话,请修真界各大宗门三日后在黑林山审判台公开对他的徒弟进行审判,如若做不到,便请整个修真界集体绞杀讨伐,向他开战。   当着整个城楼的人、整个杳鹤城的面,聂更阑被清鸿剑尊抱着御风飞回了灵音宗。   临雾宗沈副宗主见状,又急又怒,横着身体拦在元千修面前,“元宗主,此次进学可是贵宗立下的承诺,如今清鸿剑尊出尔反尔擅自离开玉髓峰,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日后,还怎么让我们的弟子安心修炼?”   元千修扬了扬眉:“沈副宗主,你的意思是,清鸿飞来飞去,挪来挪去,那浓厚的灵气也不稳定跟着移动,影响你们弟子修炼对吧?”   “正是。”   元千修嘿了一声:“那就是你们宗门的事儿了,灵音宗好心提供场地让你们进学修炼,免费让你们蹭这浓郁的灵气,你还管天管地管到人家去哪,人家爱干嘛干嘛,让你们免费蹭,就偷着乐早日知足吧!”   沈副宗主怒极,一时成了哑巴:“……”   这元千修向来不是以和为贵,处事稳重讲究一个“礼”字,如今怎么一夕之间露出了土匪模样?   沈副宗主忍着气道:“元宗主,当年是清鸿剑尊盗宝擅自服下归墟神器在先,后又连续杀害几条人命,因此我们三个宗门才与贵宗达成共识——”   “我知道啊,”元千修摸了摸短须,“当年清鸿的确害了几条人命,那也是被你们逼的,如今五百年过去,你们每三年一轮换过来进学,这笔债怎么也该还够了。”   “元宗主!”沈副宗主面露惊异,“你这是擅自做主,无视当年宗门联盟的约定,枉顾——”   元千修不耐烦地打断他:“沈副宗主,我知道当年临雾宗陨落的那位副宗主是你弟弟,不过,灵音宗现在也并未强制驱赶你们的弟子离开,你何须着急?”   “好好珍惜这进学的时光吧,清鸿爱出玉髓峰就出玉髓峰,你们现在没权利干涉他的自由了。”   说罢,元千修带着青炎玄芜以及几位长老御剑离开。   沈副宗主气急败坏看向留在原地的寒梧、流光两位真君,“二位,药宗和春雨阁是否也应该给出一个态度逼迫一二?灵音宗如今是越发猖狂了,我们再不制止——”   春雨阁的流光真君悠悠然出声:“沈副宗主,方才本君观清鸿剑尊神色淡然笃定,应当是从当年之事中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归墟神器真如临雾宗所说,当年是剑尊偷盗并且擅自服下的么?”   沈副宗主神色恼怒:“流光真君这是何意?”   “本君并无他意,只是很期待三日后的黑林山公审,届时清鸿剑尊必定会揭发一些有意思的事,呵呵呵。”   “司徒流光!你什么意思!”   “沈副宗主何必恼怒,本君不过是遵循眼下所见发言,有何不对?”   沈副宗主恼怒至极,蓦地扫向一旁伫立着的寒梧真君,“寒梧真君,你有何高见!”   寒梧这才把目送青炎真君离开的目光收了回来,茫然出声:“呃,抱歉,两位方才说了什么,能否复述一遍?”   沈副宗主怒极,顿时拂袖而去。   ……   不过,既然灵音宗没下逐客令,几个宗门便暂时用不着同灵音宗起冲突,还是待在灵音宗吸收那强悍浓郁的灵力继续进学修炼。   临雾宗、药宗以及春雨阁三个门派的弟子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方才忽然间浓郁的灵气有了巨大变化,一直以来固定在玉髓峰的浓厚灵气开始移动,离他们越来越远。   这个变化惊动了一众正在修炼的三个宗门的弟子,半个时辰后,那股浓厚的灵力又再次回来了。众人接惊诧不已,不知发生了何时。   而清鸿剑尊抱着聂更阑回到玉髓峰后,此事迅速在整个宗门上下传了个遍。   四个宗门的弟子都沸腾了。   尤其是许田田,这些日子他和许临风三人闹得不愉快,分明自己之前的猜测得到证实,聂更阑确实与魔头为伍,居心叵测。可许临风他们并不信,言语间依旧偏袒聂更阑。   此刻许田田在药峰的晒场上摆弄铺晒的灵药,旁边就是许临风,正在碾药,把带轮子的碾盘磨得咵咵作响,直冒火花。   几个搬运药材的杂役弟子正在议论着方才新得到的消息:“你们知道吗!方才妙音峰很多弟子都看到了,说是清鸿剑尊居然抱着聂更阑回来了,好像是魔尊跑到杳鹤城外威胁剑尊,剑尊答应了,最后居然把聂更阑带回了宗门。”   “等等,你没说错吧,抱着回来?”   “我没用错词,是抱着回来!很多弟子都看到了!”   “奇了怪了,那个聂更阑不久前在众多宗门面前与魔头亲热厮混,剑尊怎么会毫无嫌隙,居然还……还抱着他回来?”   “恐怕是太过宠溺这个徒弟……”   几个杂役弟子的议论声渐渐远去。   摆弄灵药的许田田动作一顿,疑神疑鬼地盯着那几个弟子的背影,又望向一旁的许临风,下意识想和她讨论。   许临风却力大无比把碾盘的轮子磨得哐哐作响,抡得虎虎生风,抡得双手都起了虚影,整个人更有劲了。   许田田:“……”   ……   聂更阑被抱回了玉髓峰。   “师尊、师尊。”   聂更阑揪紧清鸿剑尊的衣襟,缩在他怀里,仰着头,脸色依旧苍白,“我能自己走,若是被旁人看到,师尊会被非议谩骂……”   “看到便看到了。”   清鸿剑尊声音沉沉,替他拢了拢衣领,“终有一日你我关系会为外人所知,无妨。”   聂更阑一怔,眸光似有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涌动,嘴唇蠕动正要说什么,却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回到玉髓峰时,北溟朔已经领着忘忧泽和尘恕围了过来。   “哥,这是怎么回事,聂更阑不是在囚仙狱吗,怎么会被你包回来了?你方才出去发生了什么,还有,你出去玉髓峰,临雾宗那几个老匹夫没闹起来?”   清鸿剑尊一言不发,抱着人快步走向清风殿。   忘忧泽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走远,小心翼翼地道出猜测:“剑尊哥哥,该不会喜欢聂哥哥吧?”   北溟朔得意地望着少年,语气颇有一股你真笨的意思:“你才看出来?”   想当初他可是被蒙在鼓励许久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如今终于轮到他嘲笑别人了。   尘恕眼睫动了动:“我们又没见过聂哥哥和剑尊相处,当然不知道。”   忘忧泽认真地点了点头。   两个少年用一副“你在炫耀显摆什么”的表情看着北溟朔。   后者翻了个白眼。   这两个小子才到玉髓峰多久,居然学会怼他了。   北溟朔不禁愤愤吆喝,“你们两个今日给我的寝殿打扫了没有,赶紧去,闲着没事做就得多活动筋骨,否则人都要长草了。”   尘恕向来都是温柔脾气,碰上北溟朔不知怎的总是忍不住出言刺几句,“北溟哥哥,你同当年的北溟姐姐脾气还真像,她——”   尘恕说到一半有些心虚,悄悄瞥了眼忘忧泽。   “说啊,怎么不说了?”北溟朔狐疑,“对了,你小子是怎么认识我姐姐的,我记得,你们都是从金元秘境里出来的,是吧?”   忘忧泽却撇紧了嘴,默不作声。   尘恕连忙摇摇头:“不说了,不说了。”   “快说,为什么不说了?”北溟朔狐疑地盯着忽然沉默下来的两人。   “我姐当年同那个姓赫连的谈过一段感情,你们莫非也都知道?”   尘恕瞟了眼望忘忧泽,后者小脸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北溟朔越发狐疑了,一声比一声高:“怎么,难道你们还和我姐姐闹过不愉快?难不成,你们欺负过我姐姐?!”   尘恕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我们并未欺负北溟姐姐。”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北溟朔开始捋起袖袍,把骨节捏得咔咔作响,“你们若是不说,回头我便把你们揍一顿扔出玉髓峰,让其他峰头真君收留你们,我哥对这些小事可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可怜你们。”   忘忧泽来玉髓峰之前从未料想过,赫连金元心爱的女子北溟楼衣还有两个弟弟,且其中一个正是如今玉髓峰的主人,鼎鼎有名的流月大陆第一剑修清鸿剑尊。   他原本还希冀能避开有关北溟楼衣的一切事物,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遇到了她的亲人。   忘忧泽冰蓝的双瞳有水泽在闪动,委屈地扁扁嘴,“北溟哥哥,我说便是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当年我喜欢赫连哥哥,后来我才知道,他喜欢的是北溟楼衣,不过便是这件事罢了。”   北溟朔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好半天,玉髓峰上传来一声不可思议的喊叫。   “所以,你喜欢过我姐夫,那个姓赫连的?”   “呸,他才不是我姐夫!”   北溟朔语无伦次在种着青莲的池塘边来回踱步打转,面部肌肉不停抽搐。   搞了半天,他看中的这个漂亮少年当年喜欢赫连金元那混账东西,那个害死了他姐姐的王八蛋!   ……   清风殿。   聂更阑被置于玉榻间,方才他已经被抱着去了浴池,这会儿清鸿剑尊在替他换上新的里衣。   他的伤势全是由寒冰水牢造成,囚仙狱能根据囚犯的不同灵根提供不同刑罚的牢狱,他是火灵根,是以用的寒冰水牢恰好克制他的灵根属性。   清鸿剑尊替他脖子再次敷上一层灵药膏,而后,又喂他服下一枚固元丹。   一刻钟后,眼见青年的面色开始又苍白转为红润,清鸿剑尊不由伸手抚上这张脸。   闭眸的青年倏然睁眼,手抓住他的手腕,低低出声,“师尊。”   清鸿剑尊凝眸注视他:“好好休息。”   聂更阑摇摇头,自顾自道:“师尊今日怎么这般傻,为了我贸然吞下那枚魔丹,稹肆必定居心叵测,若是师尊出了什么事……”   清鸿剑尊:“我现在不是没事?”   聂更阑竟不顾伤势,又是恼又是心疼,瞬间从榻上坐起身,扯动了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疼得直蹙眉,双眸也忽然爆出血丝,“可万一出了事,我必定难过后悔一辈子。”   “不,也许用不着一辈子,”他声音忽然放低,仿若轻如鸿羽,“师尊若是陨落,我便也跟着去了。”   “可换做你出事,我亦是会痛心彻骨一世。”   一片寂静中,清鸿剑尊嗓音如冷泉涔涔流下山间,毫无预兆击中淌入玉榻上之人的心间。   聂更阑蓦然抬头,一双淡色琉璃般的眸子迸发出异样的华彩。   “师尊。”   他呼吸凝滞,胸口被某种说不上来的情感堵住,闷得慌,涩得也慌。   就连声音也开始发抖,有些语无伦次,变得结结巴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蕴着滚烫的呼吸。   “徒儿配不上师尊如此相待,我怎么能、怎么能值得师尊豁出性命……”   是他该为师尊拼命才对。   聂更阑原本抓着师尊的手,已经慢慢滑脱,后者反手将他腕骨扶起,握紧了。   奇怪,难道是许久未见的缘故,师尊的声音为何要比从前还悦耳动听,仿佛是这世上最好的琴修弹奏而出的清曲,声声入耳,字字敲在人心田上,似是能印刻入灵魂之中。   只听清鸿剑尊道:“从前在我面前不是张狂得很,怎么今日反而怯了?”   “莫非胆子变小了?”   聂更阑眸子一沉,果然被激得狠狠又反握住师尊的手,胸口一起一伏异常激动,“我没有。”   “胆子没小,那为何——”   清鸿剑尊话未说尽,只见眼前有身影扑了过来,将他一个翻身完全压在身下。他漆眸倒映出青年因为牵扯伤口而蹙眉的模样,伸手欲抚平他眉心。   聂更阑再次抓住那只手,将他手压在玉榻放置于他身侧,他此时脑袋只不停涌上热血,不管不顾只想亲眼前这个人。   但是因为手抖,因为伤势弥漫的疼,唇颤抖着衔住冰凉的唇瓣,亲了半天不得章法,不知何时居然又同往常一般变为了他在下的姿势。   聂更阑容色泛着绯红,咬牙抖着声音开口:“我胆子不小。”   “嗯,不小。”   “怎么抖这么厉害?”   清鸿剑尊伸手要摸他额头,聂更阑却将他扯到胸口前,抬起上半身再次狠狠亲上他的唇。   清鸿剑尊发现,身下的人果真在发抖。抖得依旧没办法撬开他齿关。   清鸿剑尊只得捧住他侧脸,自己来动。   刚开始只是吮吸唇瓣,温柔碾磨。待到聂更阑终于不抖了,这才撬开他齿关。   只是唇舌相接时,清鸿剑尊再次察觉怀里的人身躯开始战栗,如同被暴雨浇淋的花骨朵,在狂风中瑟瑟摇颤。   与其说是颤抖,不如说是激动。   之后,两人短暂分开时,聂更阑喘着气强硬地强调:“我没抖。”   清鸿剑尊擒着他的手腕正在抖个不停。   聂更阑:“……”   “我不是因为胆怯而抖。”他不知为何,忽然和师尊杠上了,红着耳根开始强调这些可有可无也许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知道。”   “我只是,太激动了。”   “嗯。”   “师尊不信我。”   “信。”   聂更阑却一把扯开自己师尊的腰带,沉声咬牙,“分明就是不信。”   “那徒儿便证明给师尊看——” 第125章   眼看青年欺身而至, 清鸿剑尊微微错开身。   青年的吻便落在了他耳后的脖颈间。   “伤势尚未痊愈,好好躺着休息。”   清鸿剑尊浑不在意被扯得松散的腰带,把人摁住放回玉榻。   紧跟着, 聂更阑听到师尊声音传来,回答了好一阵之前他提出的惶惑与不安:“既是相携而行的两人, 何谈配与不配。”   聂更阑似乎觉得时间凝固在了霎那间。   他一把将师尊扯下来,将其抱住, 也不管师尊把自己伤口压得引起怎样的疼痛, 眉头蹙得怎样死紧,总之不愿再松手。   清鸿剑尊便任由他这么抱着,听着身侧之人传来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蓦地,聂更阑似是才想起什么,双手抓起师尊的肩头, 着急问:“师尊不是服下了稹肆所给的魔丹, 师尊现下感觉如何,有没有不适之处?”   清鸿剑尊摇头, “暂时没有。”   聂更阑神色稍缓,但心中依旧止不住泛起更深重的担忧, “那是无间魔域影幽魔兽的魔丹, 它是魔族的初代魔尊,应当活了有上万年, 稹肆胁迫师尊吞下魔丹,一定别有所图。”   清鸿剑尊:“我知道。”   聂更阑眼睫眨了眨。   他这才想起, 白衣人的事师尊确实是知道的。   这时, 空中亮起一面水镜,光芒正一闪一闪,似是在征求主人通过。   清鸿剑尊已经坐了起来, 一挥袖,水镜已经浮现在半空。   聂更阑仍旧躺在玉榻上,见状不由半抬起身要给师尊系腰带。尽管水镜只能看到腰部以上,可他就是不想……   只是水镜那头,元千修的声音传来时含着一丝惊讶,他看到水镜里,有一个人的脑袋正伏在清鸿的腰间。   “清鸿?”   元千修面部表情忽然扭曲起来,一时间不知该表明自己的眼睛其实瞎了,其实他看不到水镜对面现在是个神情情形。   嗐,思来想去忽然装成个瞎子真是难为他了。   元千修干脆放弃,眼神不住飘忽看向水镜里埋在男人腰间的那个脑袋,“咳咳,清鸿,你何时变得这么……奔放了,这么忙还能接我的水镜。”   清鸿剑尊:“。”   元千修脸上堆起笑:“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不会接受任何人……”   话没说完,聂更阑从水镜中抬起身,露出了一张完整的脸。   元千修面上的表情更扭曲了,表情“五花八门”精彩得很,又是咳了几声,“原来是聂小道友啊,我来得真不是时候,清鸿既然这么忙,我不若晚些时候再来……”说着,就要关掉水镜。   聂更阑神色泰然自若:“宗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在尴尬的元千修转头重新看向水镜。   “弟子若是和师尊做什么事,为何会让宗主瞧见,弟子可舍不得。”聂更阑眸色平静,脸上是一副再自然不过的表情。   元千修一时没反应过来,清鸿剑尊已经出声:“找我何事?”   元千修试图理解方才聂更阑说的话,被清鸿这么一问顿时被打断失去了头绪,于是顺势说起正事:“如今修真界已经掀起轩然大波,处处都是非议。我刚刚才应付完那些混蛋,你知道的,不止临雾宗、药宗和春雨阁,其他大大小小宗门的传音符快把我神音峰的门槛踏破了,都在问今日到底怎么回事,要灵音宗给他们一个交代,我是真的心累啊。”   元千修念叨了一大堆,这才终于问出这一趟最关心的问题:“稹肆威胁你服下的魔丹,没事吧?”   清鸿剑尊:“暂时无碍。”   “哦,那就好,还有,你说三日后要带聂小道友前往黑林山接受公审,此事可有把握?”   不等清鸿剑尊答话,元千修又道:“没把握也得有把握,我已经怼了好几个宗门的宗主,你们到时可别让我失望啊,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我能帮的尽量帮。”   “我可不想到时被他们再打脸回来,你不知道扬眉吐气有多畅快,憋屈了五百年,今日是我活得最爽快的一天,哈哈哈哈。”   元千修说着说着,发现水镜里师徒俩正默默无言看着自己,于是摸了一把短须,“唔,清鸿既然暂时没事,我就先去忙了。”   聂更阑:“宗主慢走。”   元千修:“哎,好。”说罢,一挥手撤了水镜。   只是方才的场景越想越不对。至于到底哪里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对了,方才聂小道友说了什么来着?   元千修两眼一闭,咬咬牙,算了,他想不起来了!   ……   水镜撤掉后,聂更阑的弟子玉牌亮了亮。   他拿出随手翻看,发现是许临风几人在与他联络,询问他现在状况如何,要不要见一面,商议如何帮他渡过这次难关。   聂更阑给他们几人都回了信,“多谢。现在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玉髓峰,我暂时不能拖累你们。”   他放下弟子玉牌,忽然记起一件事,“既然三日后进行公审,师尊手里是否掌握了充足的证据?”   清鸿剑尊给予了肯定的回答,说白衣人正在外头四处搜集证据。   聂更阑顿时起身:“如此,徒儿也前去帮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他已经得知五百年前的真相,这一次,不仅仅是洗脱他勾结魔头的罪名,也是还五百年前发生之事一个真相。   清鸿剑尊却扬声开口叫住他:“不必。”   聂更阑脚步微顿,看向师尊。   清鸿剑尊只是朝他招了招手。   聂更阑见不得师尊用这张冷峻清姿的脸对他做出这种诱惑性的手势,神使鬼差走了过去。在师尊的示意下,他重新躺回了玉榻上。   聂更阑顺势把师尊揽下来躺在身侧,“为什么不能去?”   “养伤,休息。”清鸿剑尊言简意赅。   话虽如此,清鸿剑尊心中却闪过一丝动荡和不安。从进入金元秘境不久后,他和白衣人之间的感应便断了。之后,无论怎么操控都无法重新恢复原样。   他联系白衣人时,对方对这件事只字未提。   这时,聂更阑顺手把师尊拥入怀里,但扯动了伤口,反被师尊整个人按在了胸膛前搂着。   聂更阑安心地把头靠在师尊胸前,调整了姿势,寻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不知是因为师尊身上的天音骨冷香,还是太过于安心,他居然逐渐有了睡意,但却是舍不得这么快睡的。   他才见了师尊不到几个时辰。   “师尊,”他低声喃喃,“没想到师尊五百年前竟发生过这样的事。”他着实心疼。   清鸿剑尊手抚过他鬓发,思绪不由拉回遥远的五百年前。   那日,他从雅香楼逃出去,在半路碰到了独孤苍眠。   从独孤苍眠处得知自己已经成为绝世炉鼎体质,他当即怒得要一剑斩下去,恰好元千修的水镜出来,告诉他须得尽快回去解决事情,否则遭殃的便是北海龙族。   当时的虞肃秋听完元千修的话撤了水镜,只听独孤苍眠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似乎是根本不怕死,眼神里透出无尽的疯狂,“师弟……”   虞肃秋一剑提起要朝他斩下,独孤苍眠却道:“师弟,你如今身受重伤,不宜大动肝火,若是失控,待会儿各个宗门追来,你这炉鼎体质恐怕就危险了。”   虞肃秋眸色一寒,登时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独孤苍眠骤然摔在巨石上,呕出一大滩血水。   “咳咳……”   虞肃秋紧跟着飞身而至,神色沉冷,剑光一闪刺入独孤苍眠胸口。   “呃!”独孤瞪大眼睛,继而缓缓笑了,手握住剑柄让剑刃刺往下刺得更深了一些。   “师弟,还不够,再深一些。”   虞肃秋眸子泛起冷芒,正欲再刺,这时却听到二里之外传来追踪的声息。   他漆眸划过一丝冷芒,立时抽出剑,转身消失在山谷之中。   独孤苍眠低头望向血流如注的伤口,渐渐露出一个病态的笑容。   ……   虞肃秋拼着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依然跳进了传送阵,转眼已经离那山谷有千里之遥。   他已经来到西南地域,靠近了凡界入口。   独孤苍眠恶心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   “绝世炉鼎……”   他忽然目眦欲裂,恨不得再返回方才的山谷,将那人一掌劈得原地粉身碎骨。   虞肃秋眉头紧紧皱起,立时凝出三滴心头血,拿出一颗雪域冰珠将心头血盛夏下,接着,双手飞快结印在雪域冰珠设下一道禁制。   那颗雪域冰珠与心头血、禁制瞬间融为一体,一道亮芒一闪而过。   接着,他拖着伤势繁重的身体进入了凡界。   虞肃秋几乎是无意识般飞了许久,掠过一座有一座城池,漫无目的地飞着。   他脸色苍白得很,心力交瘁,眼前不断闪过初入灵音宗时独孤苍眠身为师兄对他悉心照顾的情景。   却是不知何时,这个师兄对他的心思已经变了质。   他纵然明里暗里拒绝过多次师兄却始终不死心,反倒越发疯狂。   虞肃秋清冷的眉心紧蹙。   直到,身下经过的一座城池传来一个少年的嘶吼和哭叫声。   虞肃秋被吸引了注意力,慢慢往下降落。   那是一条长街的街尾,一个少年正被一群家仆围着,为首的一个少年身穿锦衣,命令家仆揍着趴在地上的少年。   “本少爷让你多管闲事了吗!一个破落户子弟,都快成要饭的了,还学什么英雄救美的戏本桥段,呵呵,你看你救的那个小浪货哪还有影子,早跑了,你还指望人家看上你,对你以身相许不成?”   趴在地上的少年双目充斥怒火,被脚踩着脊背也不短挣扎。   也不知他一时拿来的牛劲,居然还真给他挣扎出来,和那两个揍他的家仆掐打在一块,只不过和之前几次一样,他很快又再次被压制住,浑身又添了几处伤口,人也早就鼻青脸肿,脸路也看不清了。   虞肃秋就这么看着少年反复挣扎,反复和两个家仆扭打,反复被添上新的伤痕。   在旁看着的锦衣少爷没命令旁边的其他仆从添人,似是很享受看到衣衫褴褛的少年想反抗又成功不了的凄惨模样。   少年鼻子,嘴角已经渗出不止一道血丝,喉腔鼻腔火辣辣,眼睛高高肿起,浑身骨头也像是快要断掉一样。   只听到那锦衣少爷懒洋洋下了命令:“还不够精彩,把他手指踩断,我想听听他的叫声是不是很美妙,哈哈哈。”   少年立时被两个家仆摁到地上,扑了一脸的尘土。   一个人走到他面前,毫无预兆一脚踩上他手背。   “啊!”   少年身体剧烈挣扎,发出拖长尾音的惨叫。   整个街头的人都不敢靠近这边,纷纷绕道而走。   少年只觉得自己无根手指马上要被碾烂,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却见天边忽然降下一道白芒。   紧跟着四周传来数道尖叫声,人体摔落声。   摁着少年的力道消失了,他有气无力趴在地面,听着周围传来的动静和不断响起的求饶声。   “仙、仙人,求求你饶了小人吧。”锦衣少爷颤抖着身体,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仙姿玉貌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着仙人似乎脸色苍白,似乎受了伤。可即便这样,仙人散发出来的威压也也无比恐怖,不是他一介凡人能抵抗的。   冷峻出尘的仙人一脚踩在这少爷的手背上,咔嚓一声,锦衣少爷的指骨传来断裂声。   “啊——啊!”比少年更为惨烈的喊声杀猪一般在街尾嚎起。   仙人只吐出了一句:“滚。”   锦衣少年胆战心惊,忍痛撑着已经断了指骨的手连忙爬起来,在家仆搀扶下屁滚尿流地跑了。   衣衫褴褛的少年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他吃力掀开红肿的眼皮,从狭小的眼缝中看到了一道恍若散发光芒的人影。   那恶霸少爷并未夸张。   确实……是一个惊为天人的仙人。   那仙人慢慢蹲下身,似乎在他脸上涂了什么冰凉的药膏,还给他塞入了一颗药丸。   瞬间,少年身上的伤势奇迹般地好全了。那些所有蚀骨的、火辣辣的疼痛烟消云散,不复踪迹。   少年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盯着这天上的仙人,“谢、谢谢仙人。”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仙人,问:“仙人也受伤了吗?你怎么不给自己医治呢?”   仙人只是扶着他站起身,摇头,“恢复不了这么快。”   “好了,回去吧。”   少年惊异地仰头望着仙人。   仙人按在他肩上的掌心动了动,似乎在示意他快走。   少年望了眼长街,似乎也很害怕那恶霸少爷再追过来,于是规规矩矩跪下来行了个一个礼,然后匆匆忙忙起身跑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远远回头不断看过来。   不知何时,仙人已经不见了。   虞肃秋站在原地,注视着少年拐入街角巷子,彻底看不到那抹纤薄的身影。   他低头,望向掌心。方才按在少年肩头时,那颗凝着心头血、融合了他设立的禁制的雪域冰珠,已经没入了少年的身体。   虞肃秋转身,大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而后逐渐飞上没入天际。   他把那颗凝着他心头血和上古禁制的雪域冰珠,放入了一个凡人少年的体内。   没有这颗血珠,谁也不能强迫他进行双修。违者,受禁制古咒反噬,当场神魂爆裂而亡。   ***   清鸿剑尊从遥远的时空拉回思绪,顺势环紧少年的腰,在他耳边落下低沉的回应:“有你陪我,无须心疼。”   聂更阑身体一颤,继而与他更为紧密地贴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师尊仿佛对他有着致命的魔力,师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似乎都对他有着深深的吸引力,师尊只要轻轻一沉眉,他便会忧师尊之忧,更遑论师尊说出的是这般动人的情话。   聂更阑耳根发烫,几乎有些可耻地想,他又想亲师尊了。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把自己同师尊拉开一段距离,捧起师尊锋利的轮廓,亲上冰凉的嘴角。   他还未有下一步动作,存在于他身上的终音剑剑灵蓦地从掌心飞出。   剑灵似乎是从沉睡中醒了过来,激动地奔着清鸿剑尊而来,下一瞬用剑柄撞向他的手臂。   亲昵、缓慢、小心翼翼,也带着急切。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一怔。   清鸿剑尊:“这是?”   聂更阑脱口而出解释:“师尊,这是徒儿在金元秘境得到的本命剑,终音神剑,已经结了灵契。”   说罢,他对终音剑灵轻喝:“停下来,不准对师尊无礼。”   剑灵有些委屈,不得不听从主人的命令,但停下来的时候,还是不情不愿又撞了两下清鸿剑尊的手臂。   剑灵停了下来。   只是期期艾艾又朝着清鸿剑尊靠近了一些,似乎企图往他怀里钻。   聂更阑眸子暗沉了几分,磨着牙从唇齿间吐出一句警告:“师尊是我的。”   “你已认我为主,这点不能再改变。”   谁知剑灵飞过来拱了拱聂更阑的腰,拱了七八下,又焦急地飞过去拱清鸿剑尊。   聂更阑顿时面露疑惑,“它这是什么意思?”   清鸿剑尊低低念了一遍那剑的名字,“终音剑?”   他终于想起什么,也终于感应到太初剑剑灵的躁动,于是心念一动,召出了那把太初神剑。   太初剑因为他神威浩荡,不敢擅自出来。   这下得到解放,剑灵当即兴奋地朝着终音剑靠拢,两支剑灵围绕旋转,激动地在空中转圈,跳舞,仿佛久违重逢的老友。   或许,可能并不只是老友这么简单。   因为聂更阑看到两把剑灵如同人那般竖起了剑身,做出了一个或许是亲吻的姿势。   他震惊地望向师尊。   清鸿剑尊沉吟:“或许,这是一对情侣剑。”   聂更阑立即想起了这把剑原先是北溟楼衣要交给她弟弟的剑。于是索性把北溟楼衣的原话以及他在金元秘境所见的回忆告诉了师尊。   “这把剑,原是北溟楼衣要送给师尊的剑,还是送给北溟朔的剑?”聂更阑问。   清鸿剑尊静默片刻,道:“我。”   聂更阑默然,看来北溟楼衣很宠爱师尊。   他不禁小心翼翼问:“师尊,当年北溟前辈,究竟是如何陨落的?”   清鸿剑尊看着那两把重逢的剑灵在闹腾,声音更为低沉,似是在回忆往事,“我们并不知晓。”   “就连整个龙族也无法得知。”   “我们是只是知道她陨落之地在鸿炎山。当我们赶到鸿炎山时,一切已经归于平静,她走了。”   殿中,传来一阵长久的寂静。   两把剑灵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也停止了打闹。   聂更阑抓起师尊的手,握紧:“师尊。”   清鸿剑尊摇摇头:“无妨。”   聂更阑:“究竟是否是赫连金元害死了北溟前辈,这一点,也尚未可知么?”   “是。”   聂更阑沉默一阵,似是又记起另一件事,“那株归墟仙草是赫连金元当年种在混元仙鼎中,后来他飞升上界,仙草应当是留在了秘境,可后来仙草为何会……”   清鸿剑尊:“当年临雾宗在秘境得到这株仙草,从此带回宗门成为了镇宗神器。”   聂更阑恍然,原来如此。   他结合已知的五百年前发生之事,以及在杳鹤城外师尊对稹肆以及临雾宗的态度,已经约莫猜到一些藏在背后的真相,“所以,是临雾宗当年勾结魔族,陷害师尊服下了归墟仙草?”   清鸿剑尊:“嗯。”   “不过,事情或许并没有这么简单。”   聂更阑蹙起眉:“先不提双方背后的目的,只是,这两方为何一定要找师尊下手?”   清鸿剑尊长久地沉默了。   殿内香炉的天音骨香缭绕成丝丝缕缕云烟,自九孔的炉盖钻出。院中大簇的碧落兰从累累枝头悬挂垂下,此时无风,它们也不动了。   聂更阑察觉到不对手再次握紧师尊的手,望向他冷峻如霜雪的脸,“师尊,怎么了?”   男人唇齿轻启,幽幽低沉的回应下一瞬传入他耳中。   聂更阑蓦地瞪圆双眸,很快,呼吸一滞,身体剧烈地传来颤抖。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僵硬的身体才缓和过来,凝固的血液也一点一点重新流淌涌动。   须臾,聂更阑一点一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血液全冲向了头顶,“绝世炉鼎?”   清鸿剑尊平静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传来,一声又一声仿佛锋利的锥子敲击在聂更阑心头。   “流月大陆天纵之才不在少数,但当时能达到合体期甚至快到大乘期、且拥有炉鼎之姿的,仅有我一人。” 第126章   内殿中寂静沉默了很久、很久。   如果心跳和血液沸腾有实质的声响, 此刻滔天翻涌的动静应该早已把清风殿和玉髓峰掀了个天翻地覆。   在一片寂静中,清鸿剑尊听到了徒弟的磨牙声。   聂更阑双目涌动着无尽怒火,咬牙切齿地问:“魔族和临雾宗, 该死!”   说到这,他望着师尊平静毫无波澜的脸, 忽然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于是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又问道:“师尊的炉鼎体质, 是……天生的,还是?”既然师尊说修为要达到合体期以上,那么魔族和临雾宗很久之前便在筛选合体期以上的炉鼎。   可他从未听说过师尊是炉鼎这一事实。   心中隐约浮现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师尊平静地回答:“炉鼎体质,实属人为。”   聂更阑双眸睁圆, 淡色的瞳仁占据了眼睛几乎一大半的位置。就连胸膛起伏也剧烈急促, 神色浮现出不可思议。   “是谁。”   “到底是谁,把师尊害成这副模样?”   聂更阑只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把牙齿咬断, 牙根隐约泛起酸涩,胸腔又无名怒火在熊熊燃烧, 识海内的魔气隐隐在动荡。   清鸿剑尊及时将手覆在青年手背上, 声音低沉提醒,“静心, 定神。”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盘腿运转灵力让自己渐渐平定心神, 把即将四溢的魔气压回了玄鳞魔珠内。   随后, 他紧紧握住师尊的手,以一种恳求的目光注视师尊。   清鸿剑尊清楚他的脾气,只是将他手放入自己掌心中, 心平气和地说:“待到了合适时机,你自会知晓。”   聂更阑眼眶隐隐泛红,鼻尖莫名一酸,“为何现在不能说?”   清鸿剑尊竟是笑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才回来不到几个时辰,竟哭了两回。   “没哭。”聂更阑狠狠抹一把眼尾,目光沉沉凝视男人,却在他碰到眼睛之前,对方比他更快捉到他手腕,亲自以袖袍替他一点点擦掉眼角溢出的泪花。   于是乎,袖袍中逸散而出的天音骨香也钻入了聂更阑鼻中。   聂更阑心砰砰猛烈跳动之际,只听师尊温声说道:“待到你知晓那日,也只有你、我和天地之间知道此事,无须着急。”   聂更阑心跳再次漏跳半拍。   只有他和师尊之间知道的秘密……所以,别人都不知道吗?   “师尊的意思是,别人或许知道师尊是炉鼎,但不清楚事情始末?”   “是。”   聂更阑心尖一抖,一时间说不清是心疼更多还是震撼更多。   倘若是人为陷害,当年师尊该有多愤怒,为什么他不能早点出生,不能早点遇到师尊,陪在他身旁。   聂更阑不知道自己愤怒至极到居然无意识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清鸿剑尊静静凝视眼前之人,脑海中闪过五百多年前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聂更阑一抬眼,便看到熟悉的师尊唇角似是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呼吸一滞瞬时把师尊扑倒在玉榻上。   这次是真的扑倒了。   师尊绣着云纹清竹的腰带原本就松散,轻而易举被他扯开。   ……   也不知过了多久。   满室生香之际。   清鸿剑尊抱起榻上睡过去的青年去了浴池。   折腾太久,聂更阑伤势尚未痊愈,但又不肯放过同师尊欢好的机会,其结果就是挑逗过火,被重重“收拾”了一顿,自己最后累得沉沉睡着了。   清鸿剑尊才把人从浴池抱回玉榻,天边就传来一阵阵雷鸣闪电之声。   他眸子掠过讶异的光芒,接着,在青年脸颊上轻拍。   聂更阑从梦中惊醒,无意识抓过他的手,猛地从玉榻上坐起来,“师尊?”   “是你的雷劫。”清鸿剑尊道。   聂更阑吃了一惊。   外面乌云密布,阴风打大作,紫红色闪电不断劈下,看样子很快就要落到玉髓峰。   清鸿剑尊:“应当是在秘境中得到足够的机缘与历练,再加上……”   他顿了顿,没往下继续说。   聂更阑却了然了。   也终于明白他为何一路以来修为晋升的速度如此之快。   师尊此前只是大乘期大圆满,再加上绝世炉鼎体质,他与之双修了数次,修为晋升自然奇快。   聂更阑望向师尊,受到了来自师尊的眼神鼓励。   接着,他飞身出了清风殿往寒池方向而去。那边地势开阔平坦,适合接受雷劫降下。   等他一到了寒池附近,蠢蠢欲动的雷劫终于轰然劈下!   不光玉髓峰上的其他人,整个灵音宗、包括在灵音宗进学的临雾宗、药宗及其春雨阁的弟子,都被玉髓峰上方的雷劫吸引了注意力。   远在神音峰的元千修知道玉髓峰又要有人渡劫,惊得从桌案间抬起头,匆匆忙忙奔出院子飞往最高的峰头,远远向玉髓峰方向眺望。   “吓到我这个老人家了。”   元千修摸了摸小心脏,还以为清鸿又要渡劫了。   看着雷劫势头没之前猛烈,或许应当是……聂更阑的?   元千修沉吟起来。   这师徒二人的修为突破速度,最近是越来越快了。   ……   而身在璇玑峰的临雾宗这几个前来进学的宗门弟子,收到玉髓峰有人渡劫的消息后,全员沸腾无比。   清鸿剑尊几百年来源源不断散发而出的磅礴强大的灵气,便是最好的辅佐修炼的原材料。   他们定要抓住机缘好好修炼,也不知他们的宗主和灵音宗将来是否会闹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而当聂更阑渡劫的消息传到临雾宗后,宗主林西邗片刻不停立即联系了元千修。   “元宗主。”   元千修正在处理流月大陆各个宗门送过来的传音符篆,忙得不可开交,头也不抬看着水镜,只是埋头苦干,“林宗主,有话请直说。”   林宗主只是道:“元宗主,清鸿剑尊受那魔头稹肆的哄骗居然服下了那颗魔丹,想必将来的灵气定会受到影响,元宗主何不劝劝剑尊,将那魔丹及时逼出体内,如此一来对几个宗门都是好事。”   元千修哼笑了一声,“林宗主,你当那魔头是傻子,魔丹进入体内还能逼出来?倘若真是如此,魔头焉敢胁迫清鸿服下魔丹?”   “元宗主……”   “哎呀,好了好了,林宗主,我可不像你,我现在忙得焦头烂额,你若是没事就撤了水镜吧。横竖现在玉髓峰没事,灵音宗没把你们的人赶出来已算万幸,就这样吧。”   说着,水镜哗啦一下瞬间消散。   “元……”林宗主还有话要说,元千修的脸早已消失,哪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他咬了咬牙,心中隐隐浮现一丝不安。   蓦地,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   是传音符篆。   林宗主立即开启结界,让那传音符飞了进来。   一道光芒闪过以后,符篆传来人声:“宗主,不好了,小公子所在的密室,不知被谁闯了进去!”   林宗主惊骇,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   玉髓峰劫云翻涌,雷鸣闪电之际,北溟朔、尘恕和忘忧泽都躲在他的凌海殿里望着天空的雷电交加。   每一道劫雷落下时,仿佛院中盆栽的灵霄花丛都在震颤,大片大片的花瓣受到震颤而纷纷掉落。   等到终于雷劫渡过,天空乌云散尽,院中灵草灵花早已七零八落散了满院。   北溟朔带着两个少年匆匆奔向寒池,就见清鸿剑尊已经在伫立在渡劫的青年面前,正给他喂下疗伤的回春丹。   青年顺着他的掌心将丹药吞下,之后开始盘腿打坐调息。   北溟朔三人便静静地在旁看着。   忘忧泽不由小声开口:“聂哥哥和剑尊哥哥的师徒感情可真好啊,聂哥哥渡雷劫剑尊哥哥还亲自过来照看。”   北溟朔蔫儿坏,眨了眨眼,只是道:“是啊,我哥向来疼这个徒弟,宠得不得了,毕竟他可是难得遇到这么个天资出众的徒弟,大概以后也只会有这么一个徒弟吧。”   等到聂更阑终于睁开眼睛,北溟朔领着两个少年冲了过去。   “聂哥哥!”   聂更阑看到两个少年有一阵的恍惚,这才记起被押入囚仙狱之前已经把他们交给青炎真君带回了灵音宗。   “聂哥哥。”忘忧泽像花蝴蝶一样欲朝他飞扑而去。   飞到一半被聂更阑抬手横下的灵力拦住了。   忘忧泽有些尴尬,怯怯地站到了清鸿剑尊身侧,拉住了他的袍角。   聂哥哥比在秘境里时更加凶了。   北溟朔见状噗嗤一笑。   只见聂更阑淡声开口:“忘忧泽,把我师尊的衣服松开。”   忘忧泽“啊”了一声,有些呆呆的,不知所以然,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   清鸿剑尊已经把忘忧泽攥着自己袍角的手拿开了,声音低沉开口:“他醋意有些大,你们平日注意些即可。”   忘忧泽又是“啊”了一声。   尘恕已经反应过来,神色惊讶地问:“莫非,聂哥哥和剑尊哥哥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道侣呗,还能是什么。”   忘忧泽又是一惊,来回扫视着青年和仙姿佚貌的男人。   怪不得,剑尊哥哥如此着急地出了玉髓峰亲自把聂哥哥救了回来,还把他带回清风殿,一疗伤便是几个时辰……   北溟朔早已放声大笑起来:“终于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蠢了。”找到接替他的受害者的赶感觉也太爽了!   忘忧泽就在北溟朔的狂妄的小声中看到青年缓缓站起身。   清鸿剑尊挥了挥袖袍,青年身上被雷劫劈得褴褛的衣袍已经焕然一新,齐整洁净。   北溟朔这时问:“这次渡劫是元婴中期?”   聂更阑看了眼师尊,没说话。   北溟朔眼皮一抖,不敢置信地再次出声:“元婴期大圆满?”   聂更阑还是没说话。   北溟朔手脚彻底开始跟着颤抖了,嘴唇也哆哆嗦嗦的,“化、化身期初期?”   “嗯。”   聂更阑终于有了回应。   北溟朔登时脱口而出:“草!”   而后赶紧捂嘴惊恐地看向他哥。   见他哥神色平淡,这才放心地撒开手,然后磕磕巴巴地说:“聂更阑,你这突破的速度简直就是个传奇,纵然你现在已经是单灵根,但晋升的速度早已超过大部分天纵之资的天才了吧!”   不对,纵观修真界以来,目前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天骄能在几个月时间内从元婴初期晋升到化神初期的。   这可是硬生生直接跨越了一个大境界啊!   北溟朔不由得望向他哥,又来回狐疑地盯着聂更阑,忽然间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难不成他们方才在清风殿短短几个时辰,小别胜新婚,双修了?   !   聂更阑扫向北溟朔惊疑不定到恍然大悟的表情,淡声开口:“心里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北溟朔欲哭无泪。   这两个混蛋,就算一句话不说,他也在无形中被秀了一脸的恩爱。   他还要不要活了!   这玉髓峰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清鸿剑尊这时看向尘恕和忘忧泽两个少年,道:“你们暂时住在玉髓峰,暂时哪里也不要去。”   据白衣人说,魔尊稹肆似乎正在寻找混元仙鼎。   他们虽然不知道对方寻混元仙鼎的目的,但不让仙鼎落入魔族手里是最明智的选择。   忘忧泽听话地点了点头。   尘恕则忧心忡忡,又一次提出之前未得到的回答:“聂哥哥,剑尊哥哥,我想去找我弟弟,他已经在外流落很久了,说不定正有危险。”   “我什么时候能去找他?”   聂更阑捏了捏眉心,沉声开口:“你们比我年长了至少五百载光阴,不必称我为哥哥。”   说着,他看向师尊,又对尘恕道:“黑林山公审后,你若是想去找,便去吧。但稹肆如今正在搜寻你的踪迹,恐怕你此去会陷入险境。”   北溟朔:“这有什么,大不了到时我们陪他去找。稹肆要抓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聂更阑不由再次和师尊交换一个眼神。   ……   之后,三日时间匆匆而过。   在这三日中,许临风君杳然几人先后联系过聂更阑。   他于是也顺势得知,他二叔聂重山的儿子,他的堂哥聂云追,已经于数日之前在临雾宗悄无声息地陨落了。   聂更阑有些恍然,记起很久以前在聂家庄,以及在秘境中,这位堂哥以及他的姐姐皆是对他温和宽厚,待他极为和善。在金元秘境时也极力护着他。   难得在亲人之中有人待他和善,怎么会陨落得这么突然?   聂更阑询问君杳然几人,聂云追陨落的原因是什么,可他们也只是从璇玑峰上那些内门弟子当中听来的消息,其他的根本无从知晓。   聂更阑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洞府中,才刚在神龛前祭拜完沈端枫的灵位。   而此时,清鸿剑尊在清风殿收到了白衣人水镜的联络请求。   清鸿剑尊袖袍一拂,水镜浮现于空中。   白衣人身形顿时出现在对面。   “聂云追的事,让他无须忧心,我自会查证清楚。”   清鸿剑尊垂下眸子,须臾,抬起眼,漆眸中多出了一丝异样的暗芒。   白衣人察觉到他神色异常,淡声问:“怎么?”   清鸿剑尊声线寒凛:“之前你从未在办事途中向我汇报。”   白衣人只是道:“我只想让他放心。”   清鸿剑尊漆眸划过一丝冷芒,“他会知道。”   白衣人尚未出声,水镜已经被挥散。   清鸿剑尊的身影消失了。   白衣人怔忪一瞬,他早已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   随即,白衣人若无其事从储物袋寻出那只属于丘宿鱼的联络戒指。   ……   洞府中,聂更阑在为堂哥聂云追一事黯然,忽然察觉储物袋有动静传出。   他眸子沉沉在储物袋翻找一阵,终于发现在震动发亮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很久之前,丘宿鱼在天境峰送给他的一只联络戒指。   “你若是想清楚了要不要跟着我修炼,就用这只戒指和我联络。”   自从他得知白衣人和丘宿鱼的真正身份后,这只联络戒指就再也没用过。   没成想,今日戒指却忽然传出了动静。   聂更阑拿出那只戒指戴在手指上,注入一股微博的灵力。   里面顿时有一道淡淡的人声响起,“在做什么?”   聂更阑一怔,“是你?”   白衣人:“嗯。”   聂更阑有些不解,白衣人平日向来都是和师尊直接联络,何以今日会忽然联系他,用的还是丘宿鱼留下的戒指。   “方才,在做什么?”白衣人又一次出声询问。   聂更阑回过神,眼睫眨了眨,神色恢复了淡然,道:“在祭拜我娘的灵位。”   那头的白衣人似乎沉默了一瞬。   “你娘的魂魄,我正在四处搜寻,不过进展有些不顺。”   聂更阑再次一怔,良久后,道:“谢谢。”   白衣人又道:“聂云追陨落之事,我也在查。”   那头传来这句话后,久久没再出声。   聂更阑心头一跳,心脏忽然滋生出一股自己也道不明的意味,总觉得其中有哪里不对劲。   白衣人居然会在今日忽然私自联系他。   是从金元秘境中开始的么?   他将一大堆事情挤到脑海的边边角角,终于想起来了,在秘境中白衣人就屡次主动贴近他,想触碰他。   那时,聂更阑心中只泛起微妙的排斥感。今日白衣人突如其来的联系,让他再次产生了些微的疑惑。   聂更阑正要说些什么,只听耳边忽然有风声掠过。   他反应不及,戴着的戒指已经被一道人影闪过取走。   待看清眼前之人是谁时,他瞬时吃了一惊。   “师尊?”   清鸿剑尊不知何时已经伫立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形遮住了一半射入洞口的光线,清冷的面容亦是遮掩在阴影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戒指的光亮被骨节分明的手按灭了。   聂更阑眸色震了震。   不知为何,他能察觉出,师尊此刻在生气。   只是,那股情绪淡淡的,并不容易为人发现。   “师尊?”聂更阑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股错觉让他下意识出声解释,“白衣人忽然联系我,我们只是、只是谈了关于我母亲和堂哥的事。”   才解释完,聂更阑便感觉脊背一阵发凉,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甚。他为何要同师尊解释这些?方才的解释,就好像他在极力澄清并未做对不起师尊的事似的。   清鸿剑尊已经将那枚戒指收了起来,并未表露什么,只是道:“以后,无须理会他。”   聂更阑心下奇异,越发觉察出不对,于是上前几步牵过师尊的手,带着他穿过几处过道和三个洞口,回到有石床的大山洞,把师尊按在石床坐下。   光线终于分明,他看清了师尊脸上的表情。   相比起之前,确实冷了几分。说话的语调亦是如此。   聂更阑他在身侧坐下,沉声问:“师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说罢,他主动将在金元秘境里的发现告知师尊。   男人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将心中的猜测道出。   聂更阑终于惊讶了,“原来徒儿的直觉是对的,白衣人……”   两人都双双沉默了。   “无妨,”良久后,聂更阑出声,“黑林山公审结束后,白衣人就能回到师尊体内,届时一切将会恢复正常。”   清鸿剑尊眉目如寒月幽泉,语调透着一丝沉冷。   “恐怕,他届时不愿回归本体了。”   聂更阑眸子蓦地缩紧。   ***   三日时间转瞬而逝。   这一日,元千修早早给玉髓峰投去了水镜,说是要带着两个真君和长老前往黑林山,询问清鸿剑尊要不要同他们一道出发。   得到玉髓峰的回答后,元千修便带着人先从灵音宗出发。   北溟朔作为当年事件的证人亦是要出席公审,但他似是不想同清鸿剑尊以及聂更阑这对师徒待在一处,早早地便和元千修等人提前离开灵音宗。   出了灵音宗山门的那一刻,北溟朔兴奋的呼号声响彻了整条绵长的通灵玉阶梯。   “五百年了,本太子终于可以出山了!”   在他们离开后。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也从玉髓峰出来,登上了一艘灵舟。   今日进学的几个宗门弟子知道要进行会审,在感应到那阵浓郁强大的灵气移动后,都纷纷有些失望,只盼着清鸿剑尊能赶快回来,好让他们继续修炼。   只是当那艘灵舟才刚启航要升入天际,一道白色人影已经出现在灵音宗上空。   空中,一望无尽的苍茫白云漂浮,白衣人的身影拦住了飞舟的去路。   聂更阑很快和清鸿剑尊来到了甲板上。   白衣人的视线扫过二人,最后,目光幽幽,和清鸿剑尊清冷的视线对上了。   “我同你们一道前往黑林山。”   而与此同时,下方传来守山弟子的惊呼声。   “白衣魔头在灵音宗现身了!” 第127章   “快, 快去通知真君长老!”   “白衣魔头在拦住了清鸿剑尊的灵舟!”   伴随着下方峰头和山门间守山弟子的呼叫,灵音宗顿时乱成了一团。   半空稀薄的流云之下,灵舟高悬。   灵舟因为笼罩了一层结界, 是以甲板上并肩而立的两人发丝并未被呼啸的风吹乱。   反观灵舟外的白衣身影,衣袍和发丝张扬舞动, 给其增添了一点来势汹汹的气势。   清鸿剑尊第一时间并未说话。   聂更阑望着那道白色身影,声音沉沉开口, “你来做什么?”   “我同你们一道前往黑林山。”白衣人又重复了一遍。   聂更阑:“不需要, 你的出现会引起恐慌动乱,今日自行前往即可。”   白衣人眸子沉了沉,目光扫过静静伫立于一旁的清鸿剑尊。后者眉眼幽冷,似乎没含着情绪,只是这么冷淡地睨着他。   白衣人唇微勾, 目光往下方灵音宗扫了一眼, 意味不明地开口:“只怕是我不坐这个灵舟,便去不成黑林山了。”   他话音才落, 紫业、玄芜两位真君已经带着四位长老以及一众弟子急速升空来到灵舟下方。   “剑尊!”两位真君朝灵舟拱拱手,随即看向白衣人, 高声厉喝, “魔头,你在此阻拦剑尊灵舟到底有何居心!”   白衣人侧过脸, 声音淡淡如缥缈清风,说出的话却直教人心惊, “无他, 只不过想与他同载一艘灵舟而已。”   聂更阑眉心一蹙,视线往下扫荡,恰好对上白衣人黑沉沉的目光。   紫业真君喝道:“大胆, 魔头恬不知耻,居然妄想与我灵音宗剑尊同载灵舟,今日是黑林山公审,你却刻意前来挑衅!来人,立即摆阵,生擒了这魔头!”   白衣人缓缓侧过头,眸子如湍急的河,暗流涌动,“谁与你说,我想与剑尊同乘?”   玄芜、紫业一顿,几位长老和准备列阵的弟子同样一惊。   白衣人遥遥望向灵舟,目光锁定在眉目阴丽的青年身上,唇再次勾起。   “我要与之共乘的,是他。”   话一落,四周之人皆大惊失色。   流月大陆如今人人都知道,上次在金元秘境各大宗门亲眼撞破了聂更阑和白衣人暧昧亲密的场景。   之后,聂更阑便因为同魔头勾结被押入囚仙狱。尽管后来清鸿剑尊把这个徒弟救了回去,众人也都是认为剑尊不忍心就此丢弃这个徒弟,于是救了回去好好管教。   没想到今日一出宗门,这白衣魔头竟这么胆大包天,当着清鸿剑尊的面就敢挑衅,直言要与他徒弟共乘灵舟!   玄芜真君眉头皱紧,高声对灵舟上的身影叫道:“剑尊不如先行一步,这魔头便交给我等处理即可!”   说着,他便要示意众多弟子继续布阵。   谁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甲板上挺拔如松竹的人开口了:“让他上来。”   玄芜、紫业以为听错了,不敢相信地望着那道身影,“剑尊?”   “让他上来。”清鸿剑尊声音冷淡,但语气十分坚定。   这下,众位长老和弟子也都目瞪口呆了。   清鸿剑尊:“今日,他会与我们一同前往黑林山。”   白衣人闻言,往围成一圈的灵音宗众人扫了一眼,继而往灵舟飞身缓缓而落。   玄芜、紫业等人又是一惊,随后道:“剑尊,您纵使再护着徒弟,也不要忘了,聂更阑同这魔头暗通款曲,说不定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计策,剑尊若是不防——”   “无妨。”清鸿剑尊淡淡出声打断两人的陈词。   “有本尊看着,不会出事。”   白衣人这时却捉起聂更阑的手,将其握紧了。   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不小,刚好足够让底下的诸位真君长老以及弟子看到。   玄芜、紫业见状又是一惊,当即喝道:“大胆魔头!在剑尊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下一瞬,聂更阑在一声声暴喝声中甩开白衣人的,冷脸退后几步来到师尊身旁。   紫业扬声呐喊:“真君,是否要我等现在就把这魔头擒了下来!”   白衣人面色无波澜,只是微微一扬眉。   清鸿剑尊目光冰冷睨着眼前之人,“不必。”   “回去吧。”   今日的公审不能出差错,还需得依靠白衣人行事。   玄芜、紫业又是一震。   清鸿剑尊居然受得了魔头在自己面前公然放肆挑衅?   随着他们仰头望向上空,那艘繁丽的灵舟已经再次徐徐启动,在稀薄的云层里慢慢驶向天际,随后,化作流光加速往前而去。   众多弟子皆是目瞪口呆望着那艘消失的灵舟,接着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表情。   方才那一幕着实在他们心中留下很大的震撼。   杀人如麻的白衣魔头居然当着剑尊的面与剑尊的首徒调.情暧昧。   而剑尊居然不为所动,甚至似乎看不出一丁点动怒神色?   紫业真君凝眉,收回视线,“回去吧。剑尊如此这般,恐怕自有安排。”   ……   灵舟上,流云穿不透结界,只能包裹着灵舟漂浮于四周。   白衣人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打算要再一次牵聂更阑的手。   时光仿佛在这一瞬凝滞了。   聂更阑看着此前日思夜想寻不到的人,思绪复杂万千,寒着脸要打掉那只手。   另一只手却比他更快,将白衣人的手臂按在了半空。   两只手就这么固定在空中,暗自运起灵力较劲,空气中灵力波动强劲,似隐隐有火花摩擦而起。   聂更阑甚至感受到了强悍的一小股一小股旋风在四周飘荡席卷,同时吹起了三个人的青丝。   也许是白衣人终究不敌渡劫期的清鸿剑尊,那只裹着白色袖袍的手慢慢被压了下去。   倏而,白衣人缓缓启唇,不知对清鸿剑尊说了什么。   聂更阑皱起眉,凝神细听,起初他听不到任何响动,于是猛然明白过来白衣人设下了结界。   他遂运转灵力,试图冲击那层结界,可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像之前那般能从他们的结界里听到一丝动静。   聂更阑抬眸扫向白衣人,淡色的眸子隐隐泛起一层暗芒。   他又侧头看向师尊。   清鸿剑尊神色冰冷,薄唇亦是微张,不知说了什么后,当着白衣人的面拉起青年的手往船舱而去,两人之间的结界也随之破散消碎。   白衣人视线定格在两人相执的双手间,目光幽深。   聂更阑转头,神色平静,只放下一句:“我喜欢的,是师尊。而不是叛离师尊本体的分神。”   ……   灵舟在淡淡流云中飞速前进。   四个时辰后,黑林山地界已近在咫尺。   一路上,白衣人没再有动静。   只是聂更阑与清鸿剑尊在茶室喝茶时,白衣人进来了,静默无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寻了个蒲团坐下,不说话,也不打扰他们。   即便这样,聂更斟茶的手几次都顿了顿,阴沉沉扫向那头的白影。   似乎总能感到来自那边的视线在暗中窥伺,令人脊背发凉,极为不适。   所幸黑林山不久后便出现在下方茫茫的山峦原野之中。   早有接待的修士等在黑林山停剑坪,指引着灵舟如何着陆。   停剑坪就在公审场地的旁边,这个时辰,各个宗门的人已经都陆陆续续到齐。   听到接引的修士大声喊出“清鸿剑尊携聂更阑到场”时,几乎所有人都立即起身,伸长了脖子往灵舟上看。   直到,在万千瞩目下,灵舟上走下来一道白衣身影。   而那道白衣身影还往舷梯上伸出了手。   四周顿时响起如潮水般的议论声。   “白衣人!”   “这不是白衣魔头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不不,应当说他怎么会在清鸿剑尊的灵舟上!”   而下一幕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白衣魔头伸手要接的,居然是正要往下走的聂更阑。   只见聂更阑冷漠地扫了一眼白衣人,退后一步远离了他,站在清鸿剑尊身后,道了句:“师尊,请。”   白衣人也不恼,神色平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往公审的场地而来。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四大宗门的宗主已经一同迎了上来,元千修、林西邗以及药宗和春雨阁的宗主和阁主,四周观看审判的众人也都早已纷纷起身,看着四大宗门的宗主把清鸿剑尊与他的首徒请到了场地中央的台子上。   忽然,有人终于惊醒,爆发出呐喊:“这是杀人不眨眼的白衣魔头,想必诸位都或多或少有亲友师长丧命在魔头手中吧!各位,在下建议先把魔头抓起来再进行公审!”   这声呐喊一出,四周旁观公审的各宗弟子和真君长老纷纷附和喊叫出声,黑林山上空的呼喝声一时响彻了方圆五里之地,声势浩荡。   而许田田则夹杂在人群中,和许临风、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一起在围观这场公审。   他们几人向宗门提交了申请,要前来黑林山旁观公审,因着这几个都是真君的亲传弟子,宗门便都答应了。   元千修扬起手,运转灵力向四周扩散传播声如洪钟的高喊:“诸位,请静一静!此次公审,不仅仅是要澄清聂更阑勾结魔头一事,更是要澄清一件五百年前发生的大事。”   临雾宗宗主林西邗眼珠子不自然地转了转。   玄武派那头有人叫道:“无论澄清什么,魔头就是魔头,他杀害了这么多修士,便是不择手段,罪大恶极!”   “对,把他抓起来,处以极刑,以慰藉那些枉死修士的在天之灵!”   审判场地四周传来一声又一声呼号,声威震天,就连林海松涛里的灵鸟也被这些呼喊吓得冲天飞起。   元千修看了一眼清鸿剑尊、聂更阑以及两人身后的白衣人,再次扬声喊道:“诸位道友稍安勿躁,相信诸位都奇怪,为何白衣人会从清鸿剑尊的灵舟下来?因为,此次要澄清的,不仅仅是聂更阑和剑尊之事,更事关白衣人的清白!”   众人静默一瞬。   紧跟着叫嚷声此起彼伏传来:“什么清白,白衣魔头残害无辜这是事实!难道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吗!”   元千修扬眉微微一笑:“诸位若是信得过我,便请坐下一一听他们如何解释证明,横竖在场有不少大能,清鸿剑尊亦是在此,难道还怕这白衣人跑了不成?”   众人纷纷闻言,不得不按捺下心中怒火,回归位子。因着有清鸿剑尊在场,他们纵然不情愿也得老老实实听从元千修的话。   渡劫期大能可不是这么好惹的。   元千修对林西邗、于阁主以及药宗的欧阳宗主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你们也请吧?”   待到众人都重新落座后,三把幽檀柃木椅子原地现形出现在台子上,元千修对聂更阑三人道:“几位你们也请坐。”   聂更阑一言不发,来到清鸿剑尊身侧,站定了。   众人见元千修居然请一个受审的魔头入座,都纷纷露出惊异之色。   而在场上的临雾宗宗主林西邗,神情越发不安起来,不住往四周人群瞟去眼神,寻找那道身影。   场上,元千修的声音再次传来,示意众人安静:“诸位已经疑惑愤怒了多日,如今我也不多废话,今日第一件事,便是澄清白衣人的恶行。”   众人目光纷纷落到台上静静伫立的白色身影。从方才起,这魔头便一直没动,也没有如清鸿剑尊那般坐下,亦是没有逃跑的迹象。   种种行为皆是可疑至极。   元千修顿了顿,道:“元某知道,诸位骂他杀人如麻,不择手段,皆是因为在座各位不少亲友师长都陨落在他手上。”   “不过元某今日要告诉诸位,那些死去的道友并未陨落,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   元千修话音一落,在座的修士们纷纷爆发出海潮沸腾翻滚的动静。   元宗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黑的不能描成白的!元宗主何时竟也站在了魔头那边,睁眼说瞎话替魔头说话!”   “陨落的那些修士命灯早已经熄灭,证明他们早已灰飞烟灭,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元宗主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等到人群躁动声小了一些,他看向台上的白衣人,开口道:“诸位以为陨落的师长亲友,其实并未真的陨落,而是被关押在一处秘庄之中,秘庄四周结界附带有无间魔域的魔气,因此命灯感应不到那些道友的生机,这才熄灭了。”   “诸位可还记得,我宗的弟子聂更阑,便是场上这一位,此前他便是落入无间魔域后命灯熄灭,可最后却全须全尾地回了宗门。诸位,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此话一出,人群中再次出现骚动。   而白衣人已经自储物袋中拿出一个须弥芥子,手腕一抖,芥子落地后如同迅速生长的枝桠不断长大,形成了一座长宽约四丈的屋子。   一道灵力扫过,屋子的门吱呀打开,里面的人纷纷走了出来。   甫一看到这些修士,场上众人登时发出惊呼。   “这不是佛宗的慧禅大师吗?”   “还有天水阁的弟子,我认得天水阁的弟子服!”   “玄武派的长老!南海宗的真君!”   随着人群中一道道惊呼的人声,众修士看到了个更多以为早已陨落之人的身影。   药宗的弟子,春雨阁的长老,临雾宗的管事长老,灵音宗的几个弟子亦是赫然在列……   芥子屋门前很快乌泱泱站了一大群人,满脸茫然地望着四周围成群的修士。   各宗各派纷纷有人上来扑向这些师长亲友,当即有痛哭声传出。   待到人群终于恢复平静,各个“死而复生”之人被亲朋师长搀扶着回到人群里坐下,元千修这才重新开口。   “诸位,你们大可以立即传音回宗门,询问这些道友的命灯是否已经亮起?”   众人如梦初醒,从喜悦中回过神,纷纷摁亮了腰间悬挂的弟子玉牌。   很快,慧禅大师所在的佛宗传来第一声报信:“慧禅大师的命灯,还亮着!”   紧跟着,陆陆续续的,芥子屋出来的众人所在的宗门,全都一一报了信,表明他们的命灯真的在这一刻钟时间内重新亮了起来。   很快,审判场地慢慢恢复了安静,这一次所有目光都齐齐投向了台上的白衣人。   药宗的寒梧真君扬声问:“敢问元宗主与这位白衣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否给在座诸位道友一个解释?”   元千修看向静静伫立在原地的白衣人,道:“因为,白衣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杀人魔,他假意斩杀这些修士,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以便搜寻五百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惊愕不已,低头议论纷纷。   属于临雾宗的位置上,林西邗后背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药宗的欧阳宗主道:“元宗主,这白衣人可是无间魔域的魔主,照你这么说,他为何要帮清鸿剑尊查证此事?”   元宗主冷笑出声,“欧阳宗主,这不是当年四大宗门约法三章,我宗的清鸿剑尊五百年来都恪守承诺从未踏出过玉髓峰一步么,自然须得有一个人替他办这件事。”   “既如此,为何在这两年才开始查?”   元千修:“清鸿剑尊身受重伤,此间一直在养伤,临雾宗、春雨阁以及药宗的诸位,这几百年不也都在养伤么?”   玄武派有人道:“所以,这白衣人究竟是谁,他不是无间魔域的主人吗,为何会同清鸿剑尊扯上关联?”   这人话音一落,清鸿剑尊、白衣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了动作,不约而同侧过脸,漆黑的眸子定定凝视那名发问的修士。   众人被这近乎诡异的画面弄得悚然一惊。   所有人早已注意到,清鸿剑尊与这白衣人气质相近,浑身气势清冷,都有着同一双如寒潭般幽深的漆眸。   此刻看到两人同时转头看了过来,有人心中不免冒出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答案:“难不成,这白衣人乃是清鸿剑尊的分神!”   这话一出,四座皆惊,场上又是一阵沸腾热议。   众人但见元千修神色不变,反而笑眯眯看着场上师徒二人以及白衣人,只觉得心中的证实得到了猜测。   “这白衣人果真是清鸿剑尊的分神?!”   等到大伙儿的议论声平息后,元千修才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诸位道友所言不错,白衣人,正是清鸿的分神,这几年来,都是白衣人代替清鸿在外办事,查证当年归墟神器冤案一事。”   众人哗然。   人群中,许田田睁大了眼睛,拼命掏着耳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白衣人原来不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而是清鸿剑尊的分神?”   难道他真的错怪了聂更阑?   临雾宗宗主林西邗趁着人声鼎沸之际,面露肃穆呵斥出声:“元宗主,当年我临雾宗的归墟神器失窃,之后我等众人在桐月城发现清鸿剑尊擅自服下归墟仙草,而后又伤害了临雾宗、春雨阁以及药宗好几条人命,此事哪里还有争议之处?”   元千修眉头扭曲一瞬,慢慢的,又平复下来,目光透出一股冷意,“林宗主,事到如今你还要强撑着嘴硬,可惜今日要事与愿违了。”   春雨阁的于阁主、药宗的欧阳宗主闻言,皆是惊诧,狐疑地交换一个眼神。   于阁主:“元宗主这是何意?”   元千修扯起一个嘲讽的笑,“于阁主,欧阳宗主,当年便是临雾宗拉你们下水,使得清鸿遭受不蒙之冤在玉髓峰一待就是五百年。”   于阁主、欧阳宗主闻言又是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   “元宗主,既然你这么说,想必今日是有备而来了?”   元宗主:“有备而来的,自然是这位白衣人。”   “当年归墟仙草为何会落在桐月城城主手里,为何会被清鸿服下,元某以为,临雾宗和魔族对于此事再清楚不过。”   随着他话音落下,元千修朝着白衣人点点头。   后者这时已经祭出另一个芥子屋,接着,从屋子里放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临雾宗的弟子邢简,另一个,则赫然是魔尊稹肆麾下的一名大将,骁尤。   见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出现,众人皆是疑惑。   白衣人环视一圈在场的修士,声音冷淡开口:“当时在金元秘境,这位名叫邢简的弟子已经被骁尤附身,此后,更是附身回到了临雾宗。”   “并且,临雾宗的沈副宗主还同这位被附身了的邢简见过面。”   元千修:“没错,试问有哪个宗门的真君会在三更半夜偷偷与被魔族附身的弟子会面?”   接下来,白衣人的一席话再次引起众人的惊惶。   “沈副宗主同那被骁尤附身的弟子碰面后,被临雾宗一名弟子撞破,第二日,那名弟子被发现时早已陨落。”   “那名陨落的弟子,便是聂家庄聂重山的儿子,聂云追。” 第128章   黑林山四周山峦起伏, 既巍峨又延绵不绝,云雾终年缭绕。   “什么?”   众人听到白衣人的陈词,又是一惊, “沈副宗主和魔族的大将杀了临雾宗的弟子?这可真是毫无人性,勾结魔头不说, 还纵容魔头残害本门弟子,这临雾宗已经丧心病狂到这般境地了!”   台下人群中, 弟弟才陨落不久的聂云烟红了眼眶, 狠狠扫向场上的沈副宗主和林西邗。   元千修喝道:“邢简,你可有话要说!”   邢简这段时间以来皆是浑浑噩噩,此刻被众多或冰冷或憎恶的目光盯得心里直发毛,有些吞吞吐吐地开口:“我、我最近都迷迷糊糊的,很多时候都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 只大概意识到, 聂更阑好像被关进了囚仙狱,聂云追陨落了, 其他的都不太记得了。”   元千修点点头:“被附体确实会浑浑噩噩记忆混乱,这也证明了邢简确实被人附身了。”   邢简一抬头, 看到台上的聂更阑, 忽然要冲到石台边缘,双手扒拉着光洁的石砖大喊大叫:“聂更阑, 你名声臭我不嫌弃,我娶你!我已经给家里传音了, 你嫁给我, 有邢家护着你,不要怕!”   邢简才说完,就摸了摸脑袋, 模模糊糊地想,咦,他什么时候给家中传过音讯的?   这时,审判台四周静了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邢简,如同在看傻子。   聂更阑望着台下邢简狂热的目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清鸿剑尊和白衣人却有了动作。   先是在场所有人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强大的威压,胸口像是被压了千钧巨石。   紧跟着,便是邢简双膝一折猛地嗑在了地上。   而后,白衣人身形如闪电,在一个呼吸之间出现在邢简面前将他踹了一脚。   寒梧真君强撑着不让自己跪倒,勉力抬头瞥向石台,吃力地出声:“是、是清鸿剑尊的威压!”   话音才落,渡劫期大能的威压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那只巨手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众人狠狠地呼出一口长气,心悸地望着台上清冷如谪仙的清鸿剑尊。   聂更阑不用看,也知道师尊此时面寒如霜,漆眸浸润着幽冷光芒。   一想到师尊方才动怒是为了自己,他喉结不禁滚了滚,悄悄朝着师尊靠近一步,借着宽大的袖袍遮掩,他悄悄捏了捏师尊的胳膊。   清鸿剑尊微微偏头,仰头看向站在身侧的青年。   师徒二人目光对上,两人皆是目光沉静,但却在空气中擦出微微的火花。准确来说,是聂更阑暗流涌动,他这一头已经燃起熊熊烈火,还恨不得把火烧到师尊那头。   若不是四周有这么多人看着,恐怕他早已亲了上去。   清鸿剑尊居然在众目睽睽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徒弟的手背,示意他定神。   聂更阑耳根染上一层热度。这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师尊却明目张胆摸他的手。   殊不知在外人眼里,清鸿剑尊只是在给宠爱的徒弟叮嘱了几句话而已,此时众人还并未察觉到二人关系有异。   那头,白衣人目光不咸不淡扫了过来,视线落在师徒二人衣袍相接遮掩的部分,眼神晦暗不明。   而此时,台下的邢简已经被摔懵了,嘴角洇出了血迹,稀里糊涂望着石台上的三个人。   “我、我……剑尊息怒,弟子一定会对聂更阑好的,还望剑尊答应弟子……”   元千修适时地咳了一声,语气威严肃穆:“邢简,你既然知道剑尊动怒,还不赶紧退到一旁!莫要耽误了审判!”   邢简稀里糊涂地退到一边了。末了还不忘瞟一眼台上的三人。他不就是向聂更阑求娶吗,剑尊也用不着这么大动肝火的。   他胸口被渡劫期大能的威压震得闷痛,赶紧掏出看一粒丹药服下。   场上,临雾宗的沈副宗主忽然嗤了一声,“清鸿剑尊,元宗主,你们想用邢简被附身一事证明什么,能证明临雾宗与魔族勾结?简直是一派胡言,这样的谣言我能编造出无数个!临雾宗弟子被附身,本宗还尚未来得及查明,你们倒是直接给临雾宗扣上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   “子虚乌有?”元千修呵呵笑了,“敢问沈副宗主,一个内门弟子忽然在临雾宗暴毙,这件事临雾宗如何解释?你们到底有没有仔细地、彻底地从内到外查证过?”   在四周一片寂静时,聂云烟颤抖着声音开口:“那日弟弟在我院子与我谈话,之后便回去了,那是酉时到戌时之间的事,那是我同弟弟最后一次见面。”   卫子野也站了出来:“那日我与陆金狂确实在女弟子宿阁院落之间碰到了聂云追,那时他刚从聂云烟院中出来,那次,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聂云追,想来他是在酉时以后遇害。第二日,我们便都听说了他命灯已灭的事。”   “且后来听说天阳峰弟子并未在那晚看到聂云追出去,那他只可能是在峰内遭到了暗害。”   沈副宗主没想到忽然跳出来几个弟子指正,怒而冷笑:“那也不能证明他是为邢简所害!”   元千修:“沈副总宗主,你错了,聂云追是被附身的魔将骁尤所害,你当时不也在场么,到这时还装什么不知道?”   沈副宗主怒火攻心,厉声喝道:“我那日并未去邢简的院子,元宗主,休得血口喷人!”   “呵呵,”元千修只是冷笑一声,“骁尤附身邢简暗害聂云追,临雾宗居然并未大张旗鼓调查,此事我们暂且按下不提,再说回当年临雾宗陷害清鸿剑尊服下归墟仙草一事。”   众人闻言,再次震惊。   看来,这便是今日审判的主题了。他们没想到今日前来是旁观聂更阑勾结魔头公审一事,却未料到居然扯出萝卜带出泥,一连牵扯出这么多阴暗肮脏之事。   只听元千修开口道:“当年临雾宗从金元秘境获得神器归墟仙草,从此将其视为镇宗之宝。只是这归墟仙草被严加看管在临雾宗的宝塔之内,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落到了桐月城城主手里,还被他误当成曳铃草威胁清鸿服下?”   “当年一事,想必众人都还记得吧?”   春雨阁的流光真君道:“自然记得,清鸿剑尊当年为了从桐月城主手中救下北溟朔不得不服下所谓的曳铃草,那实际上正是临雾宗的镇宗神器归墟仙草,当年,春雨阁阁主便是丧命在剑尊手下,剑尊不得不承诺一直待在玉髓峰足不出户。”   元千修一笑:“流光真君所说的,只是当年众人看到的事情表象,并不是事实。今日,我们灵音宗便要证明五百年前清鸿是为小人设计陷害,并非蓄意服下临雾宗那破劳什子的神器仙草。”   四周再次震惊。   场上,林西邗只是低垂着头,并未接受四周不断投来的异样眼神。   沈副宗主咬牙道:“元宗主,莫要口出狂言,你们拿什么证明?”   元千修朝白衣人点了点头。   后者再次挥袖,这时,从芥子屋里走出来另外两人,那是两名妩媚如艳丽芙蓉的仙姬。   正是桐月城雅香楼的烈情,以及合欢宗弟子焚香。   合欢宗弟子中,洛儿还挥手叫了一声:“师姐!几日不见,原来你在白衣人那里?害得我们以为你失踪了!”   焚香冲洛儿点了点头。   接着,烈情、焚香便说起那日在雅香楼遭人暗杀一事,那暗杀的法器,便是魔族才有的夺魄寒针。   众人又是一惊,“魔族?魔族为何要暗杀你们?”   烈情于是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在五百年前出事那日的很久之前,便有人向我们雅香楼的渺渺仙姬打听过北海五太子的事,询问五太子每月都是初几过来寻我,一般都是什么时辰过来。”   “于是,果真有人赶在五太子寻我的那个时辰之前,点名要我,实则却是侮辱挑逗,五太子赶来时瞧见,当即勃然大怒把侮辱我之人,也就是桐月城城主之子冷岳明打个半死吊在城楼上,这才引发了当年归墟仙草一事发生。”   寒梧真君:“所以,是有人故意激怒北溟朔,为的就是把清鸿剑尊引过来?如此说来,桐月城主叶也同魔族有勾结?”   元千修哼了一声:“桐月城城主在当年就已经被清鸿误杀了。诸位,你们说巧不巧,根据灵音宗查到的事实表明,桐月城私底下与魔头有买卖往来,且都是些掩人耳目的生意,这不正是表明了桐月城也与魔头有勾结?”   原来,魔族当年曾给桐月城许诺,若将来修真界倒了,魔族不会为难桐月城,反而会提供他们以别样的地位和特权。   随着元千修话音落下,这时从芥子屋又走出来一个人。这人赫然是桐月城城主之子,当年差点被北溟朔打了个半死的那位,冷岳明。   众人议论纷纷:“这不是如今桐月城的城主,冷岳明吗?”   “是啊,当年的城主陨落之后,便是他儿子继承的城主之位。”   冷岳明咬牙道:“原来桐月城这些年生意这么顺畅都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   元千修:“冷城主,当年清鸿剑尊想细问前任城主曳铃草一事,却被林西邗搅和,清鸿这才在混乱之中误杀了你父亲。”   冷岳明闻言,不由扭头对坐在场上的林西邗怒目而视。   元千修又道:“诸位,你们以为魔族只是勾结了桐月城和临雾宗这么简单吗?”   他转身,朝白衣人看过去。   后者从芥子屋放出了另一个人。   赫然是聂重远以及聂云斟父子二人。   这下,许田田直接震惊站了起来。   许临风把他拉着坐下:“好好听,别激动。”   寒梧真君:“这是西南地域的聂庄主以及聂庄主之子,同时也是灵音宗的弟子吧?”   聂重远、聂云斟二人形容狼狈,目光阴鸷地扫向台上的青年。   聂更阑看到这二人,目光顺势涌起冷芒。   元千修哼了一声:“诸位,那位当年向人透露五太子寻烈情仙姬的渺渺仙姬,正是如今聂庄主的姘头,不,不如说,是和聂庄主早有实无名的情人,聂庄主那对龙凤胎,不是已经陨落的沈夫人的骨肉,而是渺渺仙姬的孩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青炎真君从头至尾听下来,早已震惊得不知所措,这时终于开口了:“宗主,您的意思是,聂庄主亦是同魔族有勾结,他还害死了自己道侣,沈夫人?”   白衣人这时出声了:“是。”   元千修:“聂庄主早就与沈夫人同床异梦,到后来,那女人甚至光明正大住进聂家庄,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我的无量元始天尊,各位仙君仙子娘娘,我真的没听错吗?”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们不是道侣么,怎么还能转头和别的女人……道侣契怎么没把聂重远弄死?”   “也许是有什么秘术秘法吧,聂家庄可是西南四大世家之一,家大业大,威望十足,没想到庄主却是个如此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如此看来,那沈夫人却是个可怜之人,她唯一的亲生骨肉聂更阑更是凄惨,这对母子也委实凄凉了些,怪不得前些日子聂更阑在聂家祠堂要抢沈夫人的灵位,还对聂重远大打出手,原来是早就知道了这些腌臜事。”   聂重远、聂云斟父子二人皆被施了禁言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是阴沉沉望着上方的聂更阑。   许田田早已惊呆了,喃喃出声,“原来,他……”   许临风:“原来聂更阑早就知道这一切,默默背负着不告诉我们,他说过怕连累我们,估计是怕我们被魔族以及临雾宗那些人盯上。”   君杳然、慕容证雪皆是相视一眼,发出一声叹息。   许田田攥紧了袖袍,目光定定望向台上眉目沉丽的青年。   原来白衣人乃是清鸿剑尊的分神。怪不得,那次他如此笃定要把他推向白衣人。因为他知道,白衣人根本不是什么魔头。   君杳然看他失魂落魄,出言安慰:“你不必自责,我们不是说过,你有你的立场,我们都没有错。相信聂更阑也并不怪你。”   许田田沉默不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在想什么。   审判场地上,元千修这时道:“至于这聂云斟么,在金元秘境同魔头稹肆暗中联络,意欲陷害聂更阑。他同合欢宗弟子做过交易,焚香道友,不如你来作证?”   焚香那日几乎要丧命在夺魄寒针下,因而十分心甘情愿地过来做认证,“聂云斟确实让我给聂更阑下迷情药,以诬陷他同白衣人勾结。”   众人吃了一惊:“所以那日我们看到聂更阑与白衣人衣衫不整……实际上是同清鸿剑尊的分神……”   白衣人言简意赅:“只是做戏。”   他早已察觉到聂更阑被下了药,提早让他服下解毒丹药,做这一出戏,也是为了逼出魔族的下一步动作。   春雨阁的于阁主在众人尚处于震惊时,道:“如此说来,魔族暗中勾结了这么多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元千修:“一千多年前,魔族同修真界那一战为了什么,这一次,他们目的依旧相同。”   众人不禁恍然。   魔族与修真界抢夺灵脉,定是他们自己的魔脉已经枯竭,这才觊觎上了修真界的灵脉。五百年前陷害清鸿剑尊,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于是乎,所有人目光都纷纷落在了始终低垂着头的临雾宗宗主林西邗身上。   “林宗主,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魔族是为了灵脉,你又是为了什么,居然不惜同魔族勾结陷害清鸿剑尊!”   “简直是修真界的耻辱,败类!”   “道貌岸然的东西,助魔头觊觎修真界的灵脉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西邗缓缓抬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面对众多谩骂和指责,依旧面不改色。   这时,人群中的聂云烟忽然站了出来,声嘶力竭喝道:“林西邗!你为何要勾结魔族,为了魔族的灵脉,你们就可以置我弟弟的性命于不顾吗?他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什么也没做错,就因为撞破了你们的阴私就要被灭口!你还配称为人吗?!”   聂云烟平日一个阳光开朗健谈的姑娘,此时泪痕满面狂怒不止,冲着林西邗质问完,下一刻居然直奔而去,手中还祭出了一把昆仑扇。   那是聂云追生前常用的法器。   聂云烟今日要用这法器替弟弟报仇!   聂重山,也就是聂更阑的二叔,这时大惊失色也跟在女儿身后飞了过去:“烟儿,切莫冲动!”   说话间,父女二人已经来到林西邗面前。   林西邗眼见有人要向自己索命,顿时四周风起云涌有灵力开始波动。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光芒大作,林西邗手里的乌龙夺已经出钩,利爪刺穿了聂云烟以及紧跟而来的聂重山的心口。   霎那间,父女两人神魂被乌龙夺利刃附带的魔气击穿。   “砰!”   神魂俱灭,瞬时化为无数星星点点的白芒当空飘飘扬扬落下。   聂云烟、聂重山陨落不过是在瞬息之间发生的事。   众人震惊之际,有人叫道:“乌龙夺!那是林西邗随身携带的顶级法器,一般不轻易拿出来,一旦出现,就是抱着必杀的目的——”   临雾宗宗主林西邗,终于藏不住了,在公审聂更阑的现场,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绞杀了无辜修士的神魂。   众人震惊之余,纷纷站起身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器。   “不用再审了,孰是孰非已经很清楚,先拿下这林贼再说!”   而林西邗已经目光阴鸷地转头看向白衣人,“我知道,你劫走了我儿子。”   他神色一凛,瞬间飞身进了那芥子屋。   白衣人一挥袖,那芥子屋立时产生灵力波动,四散炸开。   可里面并没有林西邗及其他那个儿子的身影。   “他逃了。”白衣人冷声开口。   元千修目光一凛:“追!囚仙狱最该关押的,是林西邗!”   可在众人有动作之前,审判场地四周忽然开始塌陷,传来一阵轰隆隆的烟尘。   烟尘围绕,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青炎真君:“不好,有诈!”   “速速离开此地!”   然而已经来不及。   四周白烟已经形成一个包围圈,似铁桶般把这些修士困在其中,仿佛他们身后有着一层强大的气墙,坚硬如铁,半分不能动摇。   只不过是试图挣扎逃出去的这几息。   审判场地塌陷得更为厉害,霎那间,周遭光芒大声,在上空形成一道又一道复杂的符文印记。   瞬时,这个被白芒圈成了一个圆形的场地,到处都充斥慌乱的尖叫和嘶吼。   “林西邗狗贼,放我们出去!”   “狗贼到底意欲何为!”   这时,有修士慌乱之际望向石台上玉容仙姿的两道身影。   “清鸿剑尊,请剑尊救救我们吧!”   所有人都猛地转向石台,抱着无尽的希冀注视着清鸿剑尊和白衣人。   下一瞬,又是一阵白芒暴涨。   清鸿剑尊冷淡的嗓音同时传来:“此乃威力强大的上古阵法。”   “天罡九转传送阵。”   “身陷此阵者,无论修为有多高都不能将其破除,只能任由设阵者带往其设定的目的地。”   众人皆惊。   紧跟着,在白芒不断暴涨下,一众修士在塌陷的场地中旋转得越来越快。   最后,烟尘冲天而起。   黑林山终于恢复寂静,只余风声呼啸,山林枝叶唰唰。   审判场已经空无一人。   ……   聂更阑从未进入过如此庞大的一个传送阵。   在陷入混沌和黑暗之前,他紧紧握住了师尊的手,紧跟着,他头一歪,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似乎身处识海里,四周广袤无垠都是一片清水。   当空白云悠悠,淡远绵长。   而在望不到头的清水不远处,有一道黑色漩涡在缓缓旋转。   里面似乎有万千星辰萦绕,浩瀚无垠,无穷无尽,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聂更阑踏着清波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最终,在那黑色漩涡前站定了。   此时的他在漩涡面前,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仿佛下一瞬就会被漩涡吞噬碾碎,消散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阑儿,醒醒。”   似乎有人在拍聂更阑的脸。   他脸颊传来冰凉的痒意,一阵又一阵。   是熟悉的触感。   “阑儿。”   声音也是熟悉的冷淡嗓音。   聂更阑眼睫不断颤动,但就是醒不过来,口中持续喃喃出声:“师尊……”   “师尊?” 第129章   “阑儿。”   聂更阑脸颊又被拍了拍。   “师尊?”   呼唤聂更阑的那道声音开始拉长变淡, 变得遥远和模糊,变得空灵,在无限的空间里回响了无数次。   聂更阑眼睫颤动一阵, 须臾,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师尊。   在师尊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人, 都在关切地注视着他。   元千修:“聂小友,你没事吧?”   许临风:“你忽然晕倒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   君杳然和慕容证雪亦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轮到许田田。   许田田别扭地转过脸, 想说话,又像是不想说话,一会儿郁闷一会儿脸黑,脸上表情精彩得很。   许临风主动拉他过来,“你不是有话要说, 赶紧说呀?”   许田田哼了一声, 不作声了。   许临风对聂更阑道:“你让他缓缓吧,性子犟, 没办法。”   聂更阑冲他们微微点头,看向身侧的人, “师尊, 我们现在在何处?”   话一出口,他才觉出有些不对。   他此时居然是被师尊抱着躺在地上。   而四周, 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他们。   聂更阑耳根泛起一点热,回身环住师尊的脖颈, 力道像是要永远不放开似的, 眸子渐渐染上暗芒。   四周的修士神色多少有些复杂,看呆的人不在少数。   元千修哈哈哈笑道:“聂小友和清鸿的师徒感情可真好,不错, 不错。”   众人闻言,不禁想起在金元秘境中聂更阑和白衣人衣衫凌乱抱在一起的的场景,神情又多了几分复杂。   清鸿剑尊旁若无人般抚了抚怀里之人的鬓发,“此处,应当是鸿炎山。阵法依旧在运转,我们出不去。”   聂更阑抱着他脖颈的手紧了紧,“嗯,知道了。”   和师尊在一起,即便接下来发生什么他也不担心。   只是紧跟着有另一只手攀上他小臂,一道淡漠的声音传来:“起来吧。”   聂更阑随着众人视线一道望过去。   只见白衣人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师徒二人。   场面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元千修咳了一声:“清鸿啊,这白衣人既是你的分神,为何还不回归你的本体?”   清鸿剑尊目光淡淡扫向白衣人,“他还有事要办。”   “哦——”元千修拉长了语调。   四周原本围着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的人往后面退了退。   之前视为心狠手辣的魔头,如今遽然得知是清鸿剑尊的分神,总觉得怪怪的,依然是又敬畏又惧怕。   清鸿剑尊抱着聂更阑缓缓站起身,后者松开师尊的脖颈,淡漠地看向白衣人。   元千修奇异地瞧着这场景,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寒梧真君就在青炎真君身侧,正和他传音:“青炎,你看出来了吗?”   青炎真君睨他一眼:“看出什么?”   “这聂更阑与清鸿剑尊,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青炎真君神色冷漠:“姓褚的,我还没说过要原谅你,少和本君说话!”   寒梧真君顿时苦着一张脸,“青炎……那你何时考虑一下,都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有一点想我吗?”然而越说到后面,他却是越没了底气。   青炎真君冷笑一声,彻底不搭理他了。   聂更阑这时道:“此处是鸿炎山?”   这是一座什么山?他之前从未听说过。   白衣人沉声开口:“此处,是魔族前任魔后陨落之地。”   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当年魔族为了抢夺灵脉同修真界开启大战,那次大战魔后素心嫣并未出现,这才导致魔尊独自抵抗数以万计的修士而战败。   没想到她却是陨落在了鸿炎山。   这鸿炎山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让她能舍弃了魔尊跑到这儿,还悄无声息陨落在此地?   蓦地,众多修士所处的山谷上方传来一阵邪肆的笑声回荡。   “呵呵,你们终于来了!”   这道空灵阴柔的笑声由远及近在朝众人靠近。   有人听出来了,立时出声叫道:“是魔头稹肆!”   稹肆再次嗤嗤笑出了声,“本座等诸位很久了!”   在他话音落下时,身形已经掠至聂更阑和清鸿剑尊面前。   白衣人目光一凛,瞬时飞身向前拦在聂更阑面前。   稹肆:“呵呵,在本座的阵法里,由不得你们随心所欲!”   话落,渡劫期的清鸿剑尊以及合体期的白衣人身形竟歪了一歪。   就是这一瞬,聂更阑已经被一股强劲的灵力往前一吸。   他顿时觉得浑身上下被陌生的灵力包裹碾压,浑身血脉经络都在受到挤压。   瞬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少年“哎哟”一声从他弟子服的青竹之中脱落,跌了出来。   看到这大变活人的情景,众人皆是面露困惑。   稹肆身形已经在山谷中现形,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笑容邪肆张扬,踏着虚空一步步而来,慢慢降落在众人面前。   他目光狂热地盯着跌倒在地的两个少年,哈哈大笑:“混沌仙鼎果然在你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一动就要去抓人。   聂更阑、清鸿剑尊以及白衣人瞬时移动出现在两个少年面前,拦住了稹肆身形。   于阁主高声问:“这魔头在说什么混沌仙鼎,这到底是什么?”   元千修:“恐怕这和魔族欲争夺修真界的灵脉有关。”   稹肆盯着三人身后的少年,眼中亮芒大盛,“别不自量力了,你们护得住他?呵呵。”   却见尘恕忽然扯了扯聂更阑的袍角。   后者回头,只见尘恕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别担心。   随后,尘恕从三人身后走了出来,面不改色同稹肆对视:“我弟弟不见了,你把我抓走也没用,我只是仙鼎的一半器灵而已。”   “哦?”稹肆语调提高,视线在忘忧泽身上停留片刻,“本座如何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尘恕笑了笑,一身白衣仿佛散发着光芒,“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能感觉到,我弟弟就在这鸿炎山中。”   “啊?”众人不禁茫然地朝这山谷看去。   聂更阑和师尊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尘恕看着稹肆:“你不信吗?”   “我弟弟,似乎被囚禁在什么禁制底下,暂时出不来。”   “你让我找到我弟弟,我们才能合体化为仙鼎。”   稹肆阴沉的目光在少年和身后聂更阑几人身上来回扫荡。   尘恕笑了笑,“除了我弟弟,在这山谷底下,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的神息。”   这下,稹肆的目光瞬时有了变化。   “信了?”尘恕道,“让我去找我弟弟。”   稹肆瞳孔在转动,似是在审视他话中的分量,半晌后,眉头一挑,道:“好啊。”   忘忧泽赶紧走过去拉了拉尘恕,“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在骗他吧?”   尘恕:“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弟弟确实在鸿炎山山底,似乎被什么禁制镇压住了。”   忘忧泽一怔。   稹肆:“既然你弟弟就在山底,那就走吧。”   他掌心一扬就要把人吸过来,蓦地,那边有身影一动。   清鸿剑尊运转起强大磅礴的灵力,牢牢护在尘恕四周,使得他定在原地,并未被稹肆吸过去。   白衣人沉声开口:“要去,就一起去。”   稹肆猩红的目光有暗芒一闪而逝,意味不明的笑容在他和聂更阑身上扫荡,“怎么,如今你身份得到澄清,怎么还未回本体?难道,是不舍得——”   稹肆的目光落在聂更阑身上。   还未等他说完,清鸿剑尊漆眸一凛,太初剑顿时浮现于掌心,剑意散发出无限浩浩威势,太初剑巨大的半透明剑身竟是直接朝眼前的鸿炎山一剑劈了下去。   “轰隆隆。”   巍峨高大的山体直接从中劈为两半,向两边缓缓倾倒移动。   漫天烟尘散去后,尘恕蹬蹬蹬跑了过去,往里嗅了嗅,忽然回头:“没错,我弟弟似乎就在里面。”   说罢,他一个闪身已经往里冲了进去。   稹肆身形一动往里闪,竟是连身后这一大群修士也顾不得了。   白衣人身形更快,紧随他身后而去。   聂更阑、清鸿剑尊以及忘忧泽也立即往劈裂的山洞豁口走去。   一众修士见状,不由得也赶紧跟了上去。   劈裂的山体显现出一条尤为宽阔的通道,两旁全是巨石碎块,四周一片漆黑。   不少修士都拿出照明的夜明珠,整个通道便一下子从黑夜转为了白昼,将四周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一大群人跟在前方的人后头走了许久,因着有清鸿剑尊在,他们倒是不担心那魔头会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事关混沌仙鼎与修真界灵脉一事,谁都想弄清楚今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一支长蛇般的队伍在碎石堆出的通道中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末尾的队伍才终于渐渐站定了。   聂更阑等人在队伍前方,已经看到路的尽头。   这里显然是一处墓室般的圆形山洞,说是墓室,但又没这么精致,仿佛是匆匆忙忙用灵力挖掘而成,挖到一半便没再继续了。   在墓室中央,静静伫立着一座和人等身大小的炼妖壶。   壶身通体银白,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炼妖壶隐隐泛起了金光。   尘恕在距离炼妖壶一丈之处停了下来,目光迸发出激动。   稹肆盯着这炼妖壶,身上魔气不断翻腾涌现,似乎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弟弟,就在这炼妖壶里!”尘恕指着泛金光的壶叫道。   后面宽阔的山洞,一众修士都在盯着这炸开了的墓室中央的炼妖壶,议论声嗡嗡传来。   这时,忘忧泽连忙上前,有些好奇地盯着这壶,“尘恕,你弟弟为何会被困在炼妖壶?我似乎能感觉出来,这壶关押着应当不止一个人。”   稹肆闻言,双目登时爆发出一阵亮芒。   就在这时,炼妖壶忽然无端震动起来,似乎里面有东西在蹿动、挣扎。 第130章   所有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这只和人等身高大的炼妖壶上。   震动幅度越来越大。   尘恕也随之越来越激动:“弟弟, 我弟弟就在里面!”   一众修士顿时都纷纷往前走了一步。   炼妖壶瞬时光芒大盛,白芒从简陋的墓室蔓延扩散至修士们所在的山洞,炸成了无数光圈。   当山洞从眼前消失, 熟悉的眩晕感来袭时,聂更阑知道, 或许这里面封印着尘恕弟弟鬼召的记忆。   ***   所有人落在一处有着无数洞天福地的秘境中。   但没有聂更阑预料的那般,这似乎不是鬼召的记忆。   “金元, 你机缘很是深厚呀, 这仙鼎气势不凡,一看就是神器。”   草地上,北溟楼衣围绕着一座雕刻着无数繁复花纹的古朴仙鼎打量了半天。   赫连金元伫立一旁,唇边勾着笑,“你若是喜欢这仙鼎, 将来我们结为道侣, 这仙鼎就作为嫁妆送给你。”   北溟楼衣轻轻敲了敲仙鼎,哼了声, “就不能现在送?”   “自然可以。”   “哎,还是算了, 现在送多没惊喜感, 还是先放在你这儿吧。将来混着其他结契礼物一道送给我!”   “好。”   赫连金元面上笑容未散,忽然冷喝出声:“谁, 滚出来。”   一个样貌妖魅的青衣女子从大片紫晶花丛中走了出来,言笑晏晏看着两人, “呵呵, 我是不是打扰了两位的好事?”   围观这段记忆的修士当中有人叫出声:“这,这不是上一任魔尊的魔后,素心嫣吗?!”   魔尊稹肆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阴柔的桃花眼浸染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芒。   记忆里,只见素心嫣慢悠悠来到赫连金元和北溟楼衣跟前,妩媚的双眼满是笑意,“这位道友,结契礼物和嫁妆之类的字眼是不是说得太早了些?人心难测,人性经不起考验,说不定到了那时,你们已经分开了也说不定。”   赫连金元冷淡的眼神扫过来,如一把锋利的刀子,“没想到魔后不在魔族好好待着,居然有闲情在此窥听旁人私事。”   “你认得我?”素心嫣笑得更开心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好,说明你我二人很有缘呢。”   北溟楼衣却飞身奔了过来,手里的一根噬魂鞭也如形随形而至,“贱人!魔尊知道你在这儿勾搭别人的道侣吗!”   “道侣?”素心嫣一边闪躲鞭子周旋,嘴边噙着冷笑,“我看,你们八字还没一撇,这事儿成不成还另说呢。”   北溟楼衣大怒,又是一鞭子甩了过去,很快,两人在赫连金元四周打得灵力白芒处处炸响。   ……   场景变化后,赫连金元某日在回洞府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受伤的兔子。   赫连金元把兔子抱回家后,便交给了忘忧泽,自己去修炼。   忘忧泽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往山洞中走后,“噗”地一声,素心嫣的魔力终于失效,从兔子变回了人形。   她看了一眼四周,手悄然伸向种着归墟仙草的混沌仙鼎。   达成目的后,她视线不禁停留在那株散发斑点绿芒的归墟仙草上,想了想,为了将来让赫连金元妥协多增加一个筹码,她从百宝袋中拿出了半颗影幽魔兽的魔丹,撕碎后撒在仙草四周。   魔丹迅速散发出一阵黑红魔气,像养料似的融入渗透进了归墟仙草。   属于仙鼎的神息迅速遮掩了魔丹的气息。   蓦地,赫连金元的身形已经闪至后山,出现在混元仙鼎前。   已经完成一切的素心嫣拍了拍手站起身,笑盈盈看向来人,“赫连金元,我们又见面了。”   ……   鬼召身处一片黑暗中,意识沉浮之间,忽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面前不再是忘忧泽、哥哥尘恕以及那株归墟仙草,而是一个身穿青衣,双目锐利的女人。   鬼召瞬时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冷冷打量四周,再看向这个女人,“哥哥呢,你把我哥哥藏到哪里了?”   素心嫣漫不经心抚摸着涂得五彩斑斓的指甲,“你哥哥,当然也在我手里,你想见他?”   鬼召忽然愤怒地冲过来想扑倒女人,却被一道暗红光芒拦在身前,阻隔了去路。   素心嫣看着不断击打暗红结界的少年,曼声开口:“放心,你哥哥暂时没事。但如果你不替我做事,你哥哥的安危可就不好说了。”   愤怒的鬼召慢慢安静下来,胸口起伏不定,半晌后,终于问:“你,要我做什么?”   ……   这一次,是在赫连金元的洞府外。   素心嫣用神器撞击了十几次赫连金元设下的结界后,终于逼得人现身。   “魔头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撞开我这个简陋洞府的结界?”赫连金元冷声道,“说出去也不怕为修真界耻笑。”   两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素心嫣神色似是有些憔悴,但却很好地遮掩了,依旧是一副魔后该有的高高在上的尊贵和张扬的姿态,“赫连金元,我再问你一次。”   “你到底能不能爱我?”   赫连金元目光凌厉,掌心灵力轰然朝着素心嫣落下,后者迅捷闪避,灵力落在巨石上炸开了漫天碎石碎屑。   素心嫣没料到这个男人一出手就饱含着无限杀意,顿时咬牙飞身后撤出几丈之外,冷声喝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赫连金元,你到底爱不爱我?”   赫连金元一言不发,巨大的手掌法相再次朝素心嫣所在的方向落下。   声势浩大的强悍威压和灵力一同砸下,纵使素心嫣躲得再快,也还是被灵力余波危及,胸口一闷吐出一大滩鲜血。   “好,好。”   素心嫣连说了两个好,瞳孔绽放出蓝色妖异的暗芒,“赫连金元,你会后悔的。”   说罢,她带着重伤迅速撤离,连带着一阵风沙扬起,将方才巨石炸裂的碎屑在空中掀飞散开。   赫连金元没多看一眼,已经转身进了洞府。   素心嫣从灵舟上方见状,恨得五爪嵌入灵舟边缘,碎屑刺穿了掌心皮肉而不自知。   她回到了关押鬼召的密室。   “时候到了。”   “现在,轮到你替我做事了。”   ……   鸿炎山。   北溟楼衣赶到时,素心嫣正矗立在山巅,疾呼的风声将她的青衣吹得张扬狂舞。   北溟楼衣笑容讽刺:“修真界正在和魔族进行大战,你不在前线助阵魔尊,却约我到鸿炎山,难不成又是为了觊觎我的道侣?素心嫣,你可真够下贱的。”   素心嫣目光冷淡,从山巅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在三丈之外,声音如寒霜,“北溟楼衣,你用计偷了我的魔印。”   北溟楼衣双手交叠于胸前,不慌不忙睨着她,“怎么,只准你勾引我男人,不准我盗你的魔印?堂堂的魔后可怜至如斯地步,恬不知耻三番四次勾引别人的道侣,你男人不要你了,还是你儿子认别人做娘了?”   素心嫣目光一寒,继而慢慢冷笑出声,“北溟楼衣,只要你把他让给我,偷盗魔印之事我可以不计较。”   “哎哟,不计较?”北溟楼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弯起了腰,“你勾引我道侣,我还没指责你,如今你倒反过来贼喊捉贼了!”   “道侣?”素心嫣唇角扬起一抹笑,“你们还未结道侣契,算哪门子的道侣!”   北溟楼衣:“瞧你这气急败坏的模样,一定很着急吧?呵呵,偷盗你魔印,也是为了给你个教训,少破坏我们的感情!”   “你确定是破坏?”   素心嫣慢条斯理扬起手。   下一瞬,属于混沌仙鼎的器灵之一鬼召出现在十丈之外的山脚下。   “你看看,这是什么?”   北溟楼衣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谁,美丽的瞳孔颤了颤,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   素心嫣冷笑出声,“这么重要的神器,不过是赫连金元送给我把玩的小玩意儿,你却这么紧张。怎么,你还真想拿这个当嫁妆?北海龙族的二公主,应当不至于缺这点法宝吧?”   北溟楼衣瞬间咬紧了牙。   “素心嫣,把神器交出来!”   “这是赫连金元给我的,我做什么要还你?你是他的谁?”   “你休想挑拨离间!金元不是这样的人!”   北溟楼衣完全不相信这贱女人的话。但,神器也绝对不能落到她手里!   思及此,她一个纵身跳跃就要往鬼召方向而去。   也就是她飞身闪至半空时,自素心嫣妖冶蓝色的瞳孔中激射出无数道细线。   十八道杀阵瞬时在空中现形,连同鬼召在内,被那蓝色丝线缠连,丝毫动弹不得。   北溟楼衣在看清四周的形势时,整个人也已经轻飘飘落入这杀阵之中。   她咬牙,祭出噬魂鞭,一鞭子往那些蓝色丝线甩去,而后身形不断掠向十丈以外的鬼召。   但她显然低估了这杀阵的威力,不仅噬魂鞭发挥不出效力,就连其他法器法宝亦是无力祭出,只能任由这一道道蓝色丝线将自己慢慢绞杀直至嘴角渗出血丝。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素心嫣对她的杀心,竟然不知道这杀阵中布满了毒素,那是素心嫣某次在金元洞府后山的混沌仙鼎中亲手种下的墨蛇散幽子。   墨蛇散幽子本就是一种毒草,但对龙族尤为致命。   而这种毒此时正源源不断从鬼召身上通过蓝色丝线传遍了杀阵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最后,素心嫣脸上的笑容越是得意,北溟楼衣就越是不甘心,不管不顾地要去够那道少年的身影。   直到她被散幽子的毒素浸染心脉,口吐好几次鲜血,身体开始软绵绵倒下。   北溟楼衣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拼着全力拿出一枚玉石,向对面发出了求救:“金元,快来,救救我……”   赫连金元彼时正在闭关修炼。   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收到她的求救信息。   北溟楼衣意识开始涣散。   倒下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意识到素心嫣是真的想杀了她。   凭什么,分明是她勾引她的道侣,素心嫣却想杀了她。   ……   赫连金元匆匆忙忙赶到鸿炎山时,北溟楼衣已经倒在一大滩血泊中。   素心嫣亲眼看着男人怒吼一声扑向血泊中的人,把她抱了起来。   “楼衣,楼衣?”   赫连金元悲痛欲绝,意识到怀里的人失去了脉搏和心跳,立即将人放进魂瓶,希冀着能把人的神魂聚拢。   颤抖着做完这些,那头忽然传来素心嫣的笑声。   “赫连金元,这处地方是我特意为我们挑的,我们从此一块在这里隐居,好不好?”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她不信任你也就算了,还蠢得要命,就连你身边的灵宠都讨厌她,甘愿助我设计陷害她。”   赫连金元满身染血,瞳孔一颤,不敢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女人。   素心嫣:“怎么,你不信?若不是忘忧泽,我怎么可能拿到一半的仙鼎器灵,又怎么会在仙鼎里种下墨蛇散幽子?这种毒对龙族可是致命之毒,我就这么看着她在我面前一步步倒了下去,哈哈哈……”   素心嫣越说到后面,看见赫连金元的目光越发阴沉森冷,心里也越来越冰凉。   赫连金元果然永远都不可能爱她。   下一刻,男人骤然飞身凌空,在十八道杀阵上方落下几道磅礴灵力。   深处杀阵的鬼召睁大了眼睛,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哥哥……”   旋即,杀阵被灵气气浪碾碎。   鬼召和魔后素心嫣被收入了炼妖壶。   素心嫣当场便被炼妖壶化为了血肉,而鬼召由于是神器器灵,一直待在炼妖壶里至今。   赫连金元将炼妖壶镇压在鸿炎山山底,那半个墓室他才挖了一半,忽然记起洞府中的忘忧泽和尘恕,双目一凛,当即飞身出了鸿炎山……   ***   关于魔后素心嫣和鬼召的回忆,众人看到这里已经被记忆漩涡送返回了那个简陋的墓室和山洞中。   所有人不禁面面相觑。   尤其是五百岁以上的修士,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当年魔族和修真界大战,魔后素心嫣无故失踪,原来竟是为了一个男人。   稹肆目光忽明忽灭,一双桃花眼充斥着森寒,当年魔族父尊战败的原因,他终于寻到了根由。   修士们的议论还在断断续续传来,“早就听说上一任魔尊和魔后感情不和,没想到是魔后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人?”   “嗐,也许是反过来呢,是那魔尊……”   “轰隆!”   众人正议论得热闹,稹肆却一鞭子摔在山石岩壁上,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嗡嗡的议论声停止了。   尘恕这时朝炼妖壶走上前一步,转头,着急地看向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哥哥,求求你们,救救我弟弟,他就在里面。”   聂更阑看向身侧的师尊。   清鸿剑尊微微颔首,一挥袖,太初剑出现在掌中。   随着凛冽剑气一剑斩下,于鸿炎山山底镇压了数百年的炼妖壶在渡劫期大能的威压下直接被劈为两半。   丝丝缕缕的黑烟和白芒立时从中溢出,在简陋的墓室中纷飞飘扬。   稹肆双目猩红,瞬间醒悟过来,颤抖着手祭出法器将那些逸散的星星点点黑烟收集到一处。   而另一道从炼妖壶现身的白芒,渐渐化身为一个穿着黑衣的器灵。   尘恕泪如泉涌,立即奔了过去抱住那个少年,“鬼召!哥哥终于见到你了!”   这两兄弟,终于在五百多年后得以见面。   鬼召泪流满面,紧紧回抱着哥哥,哽咽到哭不出声。   聂更阑悄然瞥了一眼师尊,不自觉在宽大的袖袍下牵住师尊的手。   鬼召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他只是想见到哥哥,找回哥哥,这才被素心嫣利用,他又有什么错呢?   一黑一白的两个少年相拥了很久,很久。   鬼召终于啜泣一声,双目通红着开口,“哥。”   “对不起。我想见到哥哥,那个女人说,如果不替她做事,你就会没命,我担心你出事,只能答应她。”   尘恕轻轻抚摸着弟弟的脊背,安慰他,“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换成是哥哥,哥哥也不一定有你做得这么好。”   修士们见状,嘀咕着议论:“这两个少年就是混沌仙鼎的器灵?可为何是两个?是啊,从未听说神器的器灵有两个的。”   蓦地,墓室另一头传来怒吼声,竟是面目狰狞的稹肆要来抓这两个少年。   尘恕情急,大叫一声,“鬼召,我们合体藏到聂哥哥他们身边!”   一黑一白的身影瞬息间化作两道一黑一白的光芒,霎那间灵力出现波动,一具古朴仙鼎骤热出现在空中。   眼看下一刻要飞向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的方向。   一切都是说时迟那时快,稹肆要抢仙鼎,冷笑出声:“本座不是说过,这是在我的阵法里么?”   然而,还未等他拿到仙鼎,聂更阑以及所有修士都还未做出任何动作。   这处山洞中不知从何处产生了撼天动地的灵力波动,甚至比仙鼎出现时发出的灵力波动还要剧烈数十倍。   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聂更阑下意识向着师尊的方向靠近,尽管两人执手而立,但下一瞬他们还是被强悍澎湃的灵力阻隔分离开来。   “师尊!”   在一片无尽的黑暗和亮芒交织的空间中,聂更阑清晰地看到所有人,包括那具仙鼎,都迅速往一个硕大的圆球中缩了进去。   除了他之外。   所有人此刻都进入了那颗硕大无比的白色亮芒的圆球。   于是,此时的空间中只剩下了聂更阑,以及那只巨大无比的白色球体。   聂更阑下意识伸出手,仿佛是放慢了动作一般,包裹着所有修士的圆球忽然缩小成一只玲珑球,落到了他掌心中。   聂更阑有些茫然,他想呼唤师尊,但师尊此时正在圆球里,出不来。   此时他和圆球已经不在鸿炎山的山洞中,而是身处一片浩瀚无垠的空间。   在这片空间里,天上,四周,包括脚底所踩踏的地方,目光所及皆是星辰。   聂更阑不自觉走动了几步,掌心的圆球被他握着,一同带动往前走。   不多时,他们似乎来到了一条长河边,长河中,在他们来时的方向的河流是白色的,而在某处分界线之后,长河已经是墨黑色。墨黑得浓郁,粘稠,看不清一丝黑河中到底流淌着什么。   聂更阑赫然抬首。   但见这长河界限分明,一黑一白。   黑的一眼令人心生胆寒,不愿靠近。   白的流淌着神圣的光泽,似是在吸引人靠近。   长河一望无际,压根看不到尽头。倘若要走下去,说不定能走到天荒地老也触碰不到终点。   看来,聂更阑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他握着发光的圆球,慢慢挪动步子,朝着来时的白色河流走去。   一抬脚,触碰到白色河流是,白芒瞬间大作。   聂更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吸入了一阵漩涡中。   ……   聂更阑脚底踏在了坚实的地面。   他往四周看去,瞬时有片刻的恍惚。   这里是……聂家庄。   他脚步不自觉往前走,穿过高大的门扉,像是第一天从凡界来到聂家庄那般,慢吞吞走了进去。   他先是来到那日第一次见到母亲沈端枫的正厅。   正厅中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一张八人坐的圆桌,上面摆满了珍馐菜肴,聂更阑、聂云斟、聂云飞、聂云锦、聂重远,包括沈端枫,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桌旁吃饭。   聂重远笑容和蔼慈祥:“云霄才回来没多久,看你瘦的,得多吃些,你和云锦云飞还未筑基,离辟谷还早着呢。”   聂云锦、聂云飞争先恐后地往聂更阑碗里夹菜,“云霄哥哥,你多吃点呀!”   云霄?   聂更阑一怔,望着坐在桌旁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很显然,他们叫的正是他。原来在这处空间里,聂更阑名字唤作聂云霄么。   沈端枫和聂重远看着儿子碗里堆得和小山一样高的饭菜,相视一笑,“云锦云飞真是知道心疼哥哥,父亲母亲想夹菜都没地方放了呢。”   聂云斟淡淡笑着,从旁拿过另一个空碗,把一只鸡腿夹到碗里,放在了弟弟聂云霄那堆得和小山一般高的碗旁边,“母亲,瞧您说的,再拿一个碗不就行了?”   沈端枫笑得温润又端庄,“斟儿,你就疼弟弟吧,但别把他撑坏了,凡事要循序渐进。”   聂云斟笑容不减:“是,母亲。”   聂云霄面对一家人的宠爱,笑得天真无邪:“知道了,父亲母亲,我还不想变成胖子呢,吃太多胖了会不好看。”   沈端枫明知故问,不由打趣儿子:“云霄怎么这般在意自己的样貌?”   聂云霄下意识偷偷瞥了一眼身侧还在替他夹菜的聂云斟,脸悄然染上一抹红霞,声音变低了,“母亲,你明知道……还问。”   聂重远和沈端枫哈哈大笑:“云霄这是害羞了!”   “霄儿莫要羞,日后你们结为道侣,云斟还是聂家的儿子,这聂家庄啊,将来都是你们二人的。”   桌底,聂云斟手偷偷过来攥聂云霄的手。   聂云霄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耳根更红了。   ……   握着发光球体的聂更阑注视着面前这一幕,心中情绪复杂万分,只觉得眼前的情景十分刺目。   母亲沈端枫开怀的笑颜,聂云霄的红脸,聂云斟的疼惜和关切,聂云斟偷偷想牵他的手,这一切都令他恶心。   聂更阑胸口蔓延而开一股闷痛,撇开头,转身大步出了正厅。   脚步不知不觉间往前,不知怎么,他竟然来到了之前住过的偏院——流云小筑。   聂更阑机械般抬脚迈过台阶和门槛,进入了这处偏院。   等到来到院子里,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根本没人住在这里。   聂更阑眨了眨眼。   是了。   聂云霄如今是聂家受宠的小儿子,确实没理由让他住在这偏院了。   聂更阑出了流云小筑,忽然有些好奇他会住在哪处院子。   但见有两个家仆从身边走过,手里还捧着两床新的锦被,“云斟少爷吩咐过,虽然可以施清洁术弄干净被子,但云霄少爷自小生长在凡界,自然是喜欢洗干净的被子和一切用具。”   “云斟少爷真是宠云霄少爷,听说云霄少爷的一切起居和用度都是按照凡人的习性来办的呢,”   “家主和夫人不知该多高兴,两位少爷两情相悦,两个少爷都是将来的家主,一家其乐融融,真好!”   聂更阑目光冷凝了一息。脚步不自觉跟着她们走,一直走,片刻后,终于来到一处高雅气派的院子外。   这里一看就比流云小筑要精致不知多少倍。   聂更阑失神一般跟随两个家仆进入院子,一直来到主人所住的屋子,他还没进去,就看到两个家仆红着脸匆匆忙忙从屋里出来,径直离开了院子。   屋子的门也被她们顺手关上了。   聂更阑走到房门外,正欲推门,只听到里面传出似是两人的说话声。   “方才都被她们看到了,哥哥。”   “脸红什么,看到了就看到吧,将来你可是要同我为结为道侣的,他们迟早要习惯。”   “怎么,还是害羞?”一道笑吟吟的声音传来。   “没有。”   “不过是牵一牵手,怎么羞成这样?”   “我说了,没有。”   ……   聂更阑听着房里传出的动静,双目渐渐充血,赤红。   说是目眦欲裂也不为过。   那双阴沉沉的眸子饱含森寒之意,黑沉幽冷得望不到边界。   他的胸口在不停起伏,呼吸憋闷在喉咙,不上不下,喘气加剧,意外地令人窒息。   “呕……”   在听到更多动静之前,聂更阑忽然奔至远远的廊下槛栏旁,控制不住胃里泛起的恶心,开始呕吐不止。 第131章   聂更阑吐了个昏天暗地。   在朦胧中, 他听到光球传来熟悉清冷的嗓音:“阑儿,不要听,不要看, 离开那里。”   聂更阑被搅得翻天覆地的灼烧的胃在听到师尊的声音终于传来温润的抚慰感。   他缓缓看向那个光球。   原来,师尊也能看到?   他脸色白了白, 一想到方才那令人厌恶和恶心的画面……他不敢再想下去,当即拔脚从那个院子离开。   才出了院子没多久, 眼前的场景出现了变化。   ……   聂更阑望着完全变成另外一个地方的画面, 一时间有些怔忪。   眼前,似乎是在一座山峰上,一个青年,正在推着一个少年荡秋千。   聂更阑似乎不认识这两个人,   “师兄, 太低了, 再高一些。”   “真不怕摔下去啊?”   “不怕。”   聂更阑只觉得这一对师兄颇有些眼熟。   坐在秋千上的少年眉眼疏冷,但看着师兄时眼底却是含笑的, 是打从心底荡漾而开的愉悦。   当聂更阑靠近,终于看清青年的面容, 这才终于抖了抖眼睫。   他终于知道这冷峻少年是谁了。   师尊。   而这青年, 赫然就是独孤苍眠。   聂更阑脚步彻底被锁在原地,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下意识的,心底有个声音让他别看了。   可秋千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肃秋, 下来吧,要练剑了,迟了师尊会罚。”   “可是我还想再荡一会儿。”   “好吧。”   青年的语气充满宠溺, “那你亲师兄一口,师兄就答应你。”   “师兄,大白日的。”   “昨夜师弟不是才同我睡过一张床,今日怎么忽然羞了?”   “师兄。”少年似乎真的羞恼了。   “轰隆!”聂更阑眸子的暗沉似是被点燃,在瞳孔中燃烧起熊熊火焰。   他正要有所动作,这时,光球中传出元千修连连大声咳嗽的声音:“聂小道友,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别看了!”   光球中,很多人似乎都不知道这青年和少年是谁。   “这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啊,看着似乎有些眼熟呢。”   “这青年我好像在哪见过?这是哪个宗门的峰头?”   只有灵音宗的青炎真君神情若有所思地望着秋千旁的那对师兄。   聂更阑这才知道,原来修士们在光球里也能看到他所见的事物。   这时,画面中,少年犹豫一阵,最终还是把脸凑了过去……   聂更阑慌乱地要拔脚走开,却发现怎么也离不开。   不行,他不能让师尊和那畜生亲密的场景让旁人看到。   他越发惶然,拔脚走不掉,御剑也离不开,做什么都是徒然。   眼看那少年就要亲上青年,聂更阑不知在何处碰到了机关,手一拨,画面倏然转换到了下一个场景。   众人定睛一看。   这里,似乎又是一处峰头。   这次画面中的人,灵音宗不少人都认了出来。   元千修惊讶道,“是许临风?”   许临风、许田田以及慕容证雪和君杳然几人也十分惊诧。   画面中,许临风正在修炼,试图施法术让地面的落叶飘到空中。   而一个许田田等人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居然是周炎。   他们从未在周炎脸上看到过这样宠溺灿烂的笑容:“丫头,学了这么久还学不会,要不要本少爷教你?”   许临风嘁了一声,“周炎,你少在我面前端少爷架子摆谱,我学法术用得着你教?”   周炎并不生气,被骂了反倒很高兴,依旧雷打不动走了过来,“别耍小脾气嘛,来,我教你。”   “不要,走开!”   许临风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周炎双手从她腋下穿过环绕住她时,她并未抗拒。   “笨丫头,看好了,要在心中默念口诀,然后,这样——”   在周炎的指导下,许临风的树叶终于从地上漂浮而起。   周炎一看,顿时眉开眼笑:“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还得是本少爷、呃,还得是我来教,否则你这样要学到何时才能学会?”   许临风面红耳赤,挣扎着要从他怀抱中离开,“你放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周炎不以为意:“看到就看到,横竖以后都是我娶你,你做我道侣,这有什么意外的,大家不都知道了?”   许临风捂住发热的脸,“呸,说要做你的道侣,赶紧放开我!”   “不放。”   周炎嘻嘻笑着,往亲红了脸的许临风面颊亲了一口。   蓦地,从光球里传出两道声音。   许田田怒吼出声:“别看了,快停下!”   许临风脸白了白:“聂更阑!”   聂更阑亦是惊讶万分,想到方才的动作,于是随手在空中拨动了几下,属于许临风和周炎的画面顿时划走,来到了另一个人的场景中。   这次,居然是青炎真君。   在月下,青炎真君同一个男子牵着手漫步,星月相伴,四周都是流萤,在树梢,在草丛,在两人四周,到处都是发光的萤火。   光球里,寒梧真君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幕。倏地,他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一白,猛地看向青炎真君。   众多修士,尤其是灵音宗的人,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也能看到青炎真君同别的男子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药宗的一个弟子这时叫道:“等等,同青炎真君执手的这人,不是寒梧真君么?”   青炎真君气得横眉竖目,大叫道:“停下,别看了!”   寒梧真君垮着一张脸,悄悄挤到青炎真君身旁,小声道:“青炎……”   青炎对他怒目而视,懒得理他。   众人只觉得有趣,心中也有了猜测,方才的画面都是昔日厌恶之人浓情蜜意的画面,难不成,青炎真君和药宗的寒梧真君居然也有一段过往的仇恨不成?   聂更阑凝神,再次划走寒梧真君已经亲上青炎真君的画面,来到了许许多多其他人的虚构记忆中。   有邢简,许田田,卫子野,春雨阁的于阁主,甚至还有临雾宗宗主林西邗和魔尊稹肆在一起打情骂俏的情节。   眼看林西邗居然要同稹肆亲热,光球里传来稹肆的厉喝声,“给本座停下!”   众人这才发觉这魔头居然也在光球中,方才一直在光球角落里静悄悄看着这一切画面。   所有人都如潮水般退开,立刻离魔头远远的。   画面中,林西邗和稹肆已经亲在一起,滚到了床榻上。   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佛宗的禅师:“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由于是林西邗,众人倒是无所谓地看着,毕竟是修真界的败类和魔族的大魔头,只是觉得有些摧残眼睛罢了。   聂更阑面无表情划过。   几乎光球中的每一个人,凡是有过仇恨之人,都能看到他和仇人相爱的日常画面。   众人心惊之余,只觉得实在深恶痛绝,甚是反胃。   和聂更阑一样狂吐不止的,大有人在。   每个人都红了眼睛望着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渗出了血也不自知。   这时,春雨阁的流光真君忽然饶有兴趣地出声,“本君自诩向来没有仇人,对谁都是彬彬有礼,温和可亲,想来本君应当是没有诸如此类的画面的吧?”   眼下,光球中只剩下他一人没出现过任何画面。   随着流光真君的话音落下,场景切换,画面中,流光真君和一个背对着所有人的人并肩而立。   两个男子衣袂飘扬,光看背影都能感受到,这是一对仙风道骨的璧人。   然而流光真君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在那两个男子转过身要亲吻时,流光真君大叫一声:“够了!”   聂更阑要划动画面。   但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人的场景,他无法划动。   众人只能看着流光真君和这个他们不认识的男人侧着身子亲在一起。   所有人:“……”   元千修咳了几声:“流光真君,所有人都很尴尬,看来你也不例外啊,没关系,我们都有份,你有也不奇怪,只不过这人我们从未见过,这到底是谁啊?”   流光真君目光灼灼望着那个同自己亲吻的修士,片刻后,垂下目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幸两人亲热的画面并未持续多长时间,流光真君终于转过头,视线竟然对上了众人正在观望的修士,对那人道:“是不是有人在窥视我们?”   这时,场景黑了。   众多修士都松了一口气,头皮发麻之余心想,今日没到场的人真是幸运,避免了丢人的尴尬。   这光球里的人今日丢脸丢到家了!   修士们纷纷开口:“聂更阑,求求你了,赶紧带着我们出去吧!”   “是啊,让我们出去吧,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更恶心的东西。”   也不知道他们遭了什么罪,今日居然在这看到这么些恶心的玩意儿。   眼前白芒一闪,聂更阑握着光球重新站在了那条长河面前。   四周依旧星辰遍布天上地下,众人忽然觉得,方才流光真君所说的“窥视”有如实质一般,此刻似乎真的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这一切的动静。   一黑一白的河流依旧在湍流不息往前奔腾。   方才,他们进入的是属于过去的白色河流。   聂更阑仍然不能走出这方浩瀚无垠的空间。   想了想,他认为,那条黑色的河流也必须进去看一看了。   聂更阑握着光球,徐步踏入那条黑河。   同样是光芒一闪,众人眼前顿时出现在灵音宗的妙音峰上。   从妙音峰的位置,能远远看到遥远的二十多里外,来自玉髓峰的方向,正源源不断翻滚而出一股又一股黑红魔气。   “已经持续大半年了。”   “这魔气何时才能消散?”   “剑尊的玉髓峰为何会产生如此强大的魔气?看看,这妙音峰不少杂役弟子都……”   不知是谁在议论,还未说完话,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叫道:“张琥珀,张琥珀!魏禧,徐之蝶!”   “你们越来越不像话了,刚交代的事转头就忘记,这脑袋怎么和木头一样!”   “哎呀,师兄,最近外门弟子失忆的弟子越来越多了,大多都像之蝶他们一样,记忆倒退回几年前,他们压根不记得进入宗门后发生的事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杂役弟子能用的越来越少了。”   “像张涛那样好不容易到了炼气初期的,在一个月前居然掉了修为,跌倒了炼气初期以下,简直匪夷所思。”   “不光是外门弟子,就连外门弟子也——”   妙音峰的杂役弟子议论纷纷,嘈杂声不断。   而此刻在璇玑峰,诸如周炎、汪淼淼等筑基以上的弟子此时也乱成了一团。   有的弟子修为居然在大半年里掉了一级,严重者甚至连掉两级。这在好不容易辛辛苦苦修炼到筑基的弟子眼里属实是一件恐慌的事情。   演武场上,周炎意识到自己修为往下掉了一级,神色惊惶不已。   不单单是他,临雾宗的卫子野、陆金狂,以及药宗的叶道友,瞿道友,还有春雨阁的几个弟子,都出现了相似的情况。   众多弟子聚集在一起,都在对种种怪异之象窃窃私语。   到最后,所有人都齐齐往玉髓峰的方向看去。   那里,黑红魔气已经冲天而起,浓厚得要把整座峰头湮没其中。   不光如此,还有不少黑红魔气已经往别的峰头流窜而去,静谧,诡异,悄无声息。   ……   场景变换数次,灵音宗上下已经混乱成一团。   青炎真君和其他几位真君赶来时,璇玑峰已经有不少弟子为了验证修为在大打出手,到处都是一派乌烟瘴气。   几位真君长老赶忙上前阻止作乱的弟子。   许久未出炼器峰的元德真君竟然也被惊动出来了,神色凝重望着远处的黑红魔气,道:“这魔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有魔族卧底潜了进来?”   紫业真君等人皆是摇头。   青炎真君这时把所有璇玑峰弟子都召集到演武场,严肃地告诫众人:“这个时候再人心惶惶,就着了魔头的道,所有人都继续修炼,提高警惕,必要时提前做好防御!”   说罢,青炎真君不禁往某个方向看了过来。   恰好同正在旁观这乱糟糟景象的聂更阑对上视线。   玄芜真君:“青炎,你也察觉到了?似乎是有人正在暗中盯着我们。”   ……   场景飞速转换。   修真界大乱,如灵音宗一般的情况,全都复刻到了临雾宗、春雨阁、药宗乃至各个宗门,各宗各派皆是上下一团乱。   黑红魔气在流月大陆横行肆虐,到处冲撞,各个宗门弟子以及诸多散修皆是人心惶惶,日夜不能安定。   ……   聂更阑握着光球退出了黑色长河。   所有人都对方才所见感到心惊胆寒。   众人都沉浸在震惊中,他们所处的浩瀚星辰空间已经悄然坍塌。   所有人瞬时回到了鸿炎山粗糙的墓室和巨大的山洞中。   潮水般的议论纷至沓来。   “方才看到的那两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意思?”   “显然第二个比较真实,毕竟临雾宗、春雨阁和药宗的弟子恰好都在灵音宗进学。”   “这该不会预示的是未来的景象?”   “那些黑红的魔气是怎么回事,真是魔族的手笔?”   众人议论声嗡嗡不断传来,说着说着,目光都渐渐朝清鸿剑尊投了过来。   寒梧真君这时道:“清鸿剑尊,您之前才被魔头胁迫服下那魔丹,那些黑红魔气,该不会正是和魔丹有关?”   元千修:“寒梧真君所言不虚,方才那世界预示的也许正是未来之象。”   寒梧真君:“那前一个世界,每个人都和仇人相爱又是什么奇诡异状?”   聂更阑不禁朝着师尊靠近,在宽大衣袍之下握住了师尊的手。   清鸿剑尊漆眸瞥向他,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背。   许田田狐疑地看向身旁的许临风。   方才在第一个世界,每个人都是仇人相逢,许临风这丫头居然也和周炎是仇人?   元千修沉吟:“这个元某就不清楚了,今日发生之事实在匪夷所思,有待回去好好商——”   他商议二字未出,只听得四周修士忽然纷纷后退,大惊失色指着清鸿剑尊,“魔气,魔气!”   众人一看。   此时,聂更阑和清鸿剑尊正执手而立,在后者身上,有丝丝缕缕的黑红魔气正往外散发,肉眼可见,令人十分心惊。   所有人再次后退,以师徒二人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圆。   “真的有魔气出现了!”   “按照方才看到的景象,恐怕日后这魔气会越来越浓厚!”   聂更阑皱眉,握紧了师尊的手。   流光真君注意到什么,忽然出声:“清鸿剑尊,聂道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被流光真君这一提醒,众人立即看到,师徒二人的袖袍紧紧相连,仿佛是两只手正在宽大的袖袍底下紧握着。   元千修张大了嘴巴。   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还未来得及问,这时,又有异动发生。   “啊!”一道惊惶的叫声响起,“这、这、这是?”   众人纷纷朝着出声的修士看过去,发现他正指着某个人,神情惊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指着的人,正是许临风。   许田田、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纷纷瞠目结舌望着朋友陡生异变。   方才还安安静静站在人群里的许临风,这会儿上半身是一只舌头狂甩涎液滴落的女魃,下半身则是许临风原本的身体。   半人半兽的女魃正在渐渐把许临风的下半身吞噬。   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女魃已经完全吞噬了许临风,喉咙发出嗬嗤嗬嗤声,凶狠地朝四周的修士扑了过去。   所有人都纷纷闪身躲避,还有人祭出了法器防身,皆是一脸戒备盯着山洞里的女魃。   “怎么回事!”元千修随着众人退到山洞边缘,“许临风为何会忽然变成这副模样?这女魃是何时在她身上的?”   这下,不光聂更阑神色有异,许田田更是变了脸色。   女魃发出低低的嘶吼,开始朝着人群飞去发出袭击,涎液不断从她的血盆大口滴落,似乎准备一口一个将这里的人都吞入腹中。   不过,山洞中能人比比皆是,女魃未能逞凶多久,不出片刻已经被元千修和青炎真君联手击晕倒地。   “扑通!”女魃应声倒地,浑浊充斥黄色的瞳孔慢慢合上。   所有人慢慢围了过来。   许田田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想起了什么,磕磕巴巴开口:“是、是在秘境,金元秘境里,我看到她被女魃吞了下去,再后来,她没事人一样回来了,我还以为她已经把那只女魃解决,没想到……”   青炎真君皱起眉:“这女魃附身在临风体内,看上去已有很长一段时日,起码有一年。金元秘境到现在也才不出一个月,应当不可能是在秘境中被附的身。”   慕容证雪和君杳然相视一眼吗,讶然无比,“一年?”   许田田打了个哆嗦,“师尊,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一年?怎么可能?”   “我们每日她相处,从未发现过异常,她怎么可能被女魃附身了一年?”   青炎真君:“为师骗你作甚?”   “这只女魃法力高强,是一只大妖,如今她隐藏不下去,恐怕和清鸿剑尊忽然溢散出来的黑红魔气有关。”   “这魔气……终究是太诡异了。”   聂更阑沉声开口:“真君,如何才能救她?”   “对对,怎么样才能救她?”许田田连忙擦了擦眼角,问道。   青炎真君沉吟:“也不是没有办法,须得寻到那雀山茵,再来一个魂泉玉鼎,两相配合之下可以救人。”   许田田激动出声:“雀山茵!之前这丫头在金元秘境找到了雀山茵!她还说过要寻魂泉玉鼎!”   说罢,他瞬时沉默了。   原来在这之前,许临风便在悄悄筹划着要解救自己。   这个傻丫头,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他们?   青炎真君点点头:“有了雀山茵便好办许多,如今我们不是有混沌仙鼎么,想来这神器也能发挥出雀山茵的功效,魂泉玉鼎可有可无都无甚关系了。”   提到混沌仙鼎,聂更阑、许田田以及众人纷纷望向伫立在角落的那具仙鼎。   蓦地,稹肆阴邪的笑声响起。   “本座说过,混沌仙鼎是我的!”   方才稹肆一直在角落中听着众人说话,此时闻言身形一动就要朝仙鼎而去。   他速度太快,距离仙鼎又近,以至于众人根本反应不及。   混沌仙鼎忽然一震动,重新迅速划分为两个少年。   尘恕大叫:“弟弟,我们分开,不能让他得手!”   于是,尘恕、鬼召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逃去。   稹肆还是慢了一息,只抓到了尘恕。   “哥哥!”鬼召大叫的同时,已经被清鸿剑尊身影一掠提回了安全地带。   稹肆笑声阴柔无比:“清鸿剑尊,本座劝你把另一半仙鼎也交出来,否则你们都走不出这个阵法!” 第132章   众修士差点忘了自己身处魔头的阵法里。   有人一着急, 忍不住祭出符篆往阵法结界四周撞击而去,无一例外的,都被结界反弹了回来。   清鸿剑尊说过, 这是上古的九转天罡传送阵。   药宗的欧阳宗主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这不是个传送阵吗,怎么会到现在还出不去?”   元千修:“上古的九转天罡传送阵, 在把人传送到目的地之后,还可以转化为杀阵!”   众人皆是一惊。   “杀阵?!”   清鸿剑尊目光淡远望向不远处:“此杀阵戾气极重, 需要献祭活人才能维持。”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朝远处看去, 只见阵法外,至少有二三十个魔族士兵正跃入阵法之中,鲜血不断喷涌,阵法散发的诡异蓝色光芒将这些鲜血吸收,光芒越发盛大, 绽放, 蓝色纹路逐渐扩散至阵法的每一个角落。   修士们终于惊慌了,不断怒喊出声:“魔头, 放我们出去!”   不知何时,稹肆已经身处阵法之外, 阴邪笑声传遍了每个人耳里, “本座说过,交出另一个仙鼎器灵, 否则,你们谁都不能活着离开鸿炎山!”   “不能交给他!”有人怒叫道, “仙鼎事关修真界灵气灵脉存亡, 一旦落入魔族手中,修真界危矣!”   “是啊,不能让仙鼎落入魔头手里!”   “这个黑衣少年可得保护好了!”   鬼召却脚步一动, 目光阴沉着要朝稹肆走去。   元千修和白衣人第一时间拦在鬼召面前,“你不能去。”   尘恕已经被稹肆打入了器灵网,向阵法中的人大叫:“弟弟,别过来,你要是过来,哥哥会讨厌你,再也不理你了!”   鬼召目光隐隐充血变得赤红,“哥哥!”   “好好待在他们身边,不要落到魔族手里!忘忧泽,替我照看好弟弟!”尘恕大叫。   人群中的忘忧泽目含泪光,点了点头。   修士们眉头皆是一片锁紧,即便这黑衣少年没有落入魔族手里,但他们今日也难逃这杀阵剿灭的结局。   有人心急如焚看向那道清姿挺拔的身影,“剑尊,您可有办法逃出这杀阵?否则今日我等都要陨落在此了!”   所有视线顿时都落在了清鸿剑尊身上。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阖眸,不知道的,以为他正在小憩。   “剑尊?”   “剑尊这是怎么了?”   聂更阑紧张地望向身侧之人,低声呼唤:“师尊?”   元千修:“诸位稍安勿躁,清鸿也许正在同本宗的藏书阁通灵,寻找破解这九转天罡杀阵的办法。”   众人皆是一怔,和宗门藏书阁的秘籍通灵?   确实,高阶典籍能化为玉简藏于识海,能做到这般境地的,恐怕也只有渡劫期大能的清鸿剑尊了。   不过几息,清鸿剑尊已经微微睁开眼眸。   元千修:“清鸿,如何了,可找到什么法子?”   清鸿剑尊漆眸微微环视一圈四周紧张看着自己的修士,“九转天罡杀阵以活人献祭,若要破解,也须得往阵眼以及阵脚投送活人,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众人闻言,再次震惊。   “需要……我们的命抵消阵法?”   所有人都心生怯意,两相对望之下,不禁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谁也不想今日丧命在这阵法当中。   玄武派有一个长老开口了:“诸位,我提议,既然是临雾宗陷害了清鸿剑尊,不如就抓那几个罪魁祸首抵罪,譬如临雾宗宗主林西邗,他的罪名毋庸置疑了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纷纷表示赞成,“就是,这等罪大恶极之人,杀了不如用他的命抵罪!”   可林西邗早已在黑林山审判场逃了,留下一群修士被魔头传送阵带到了鸿炎山,哪里还能寻得他的影子?   这时,人群中有人动了动。   有人一看那几人,顿时叫道:“沈副宗主!你跑什么?”   “沈副宗主,事到如今你还有必要再装下去吗?你苟同林西邗协助魔族作乱,临雾宗那名姓聂的弟子就是你默许之下而死的吧!”   沈副宗主一脸阴鸷,凶相毕露,“呵呵,你们能抓得住我再说,我可是有靠山之人!”   说着,他往阵法外站在一群魔族士兵后的稹肆看去,“魔尊,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现在,请放我出去吧!”   稹肆哈哈大笑:“沈副宗主,你可是修士,本座是魔族,你凭什么会以为我会放了你?”   沈副宗主脸色一下子变了,“稹肆,你他妈耍老子!”   这时,还有人要跑,瞬间被涌动的人群抓了回来,四周纷纷闪过法器的光芒,以防这些人逃走。   其中有聂家庄的聂重远、聂云斟,还有桐月城的冷岳明。   沈副宗主震惊于被稹肆这张底牌抛弃,愤怒之下,一一指出临雾宗几位长老,“刘长老,吴长老,以及素衣真君,他们几个都替魔头做事,且都心甘情愿,他们也有份!”   于是乎,他点名的那几位长老真君都立即被抓了起来。   冷岳明怒道:“本城主当年对此事毫不知情,都是我爹的错,他和魔头以及临雾宗的交易我一概不知!”   元千修:“冷城主有待进一步审判,确实不能妄下论断。”   “至于聂重远,他抛妻弃子,叛离亲眷,助纣为虐祸害修真界,聂更阑,依我看,他也是适合献祭之人,你看呢?”   聂更阑忽然被点名征询意见,一时间所有人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聂重远、聂云斟父子脸色瞬间惨白至极。   聂重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白着脸膝行过来抓住聂更阑的衣摆,“更阑,更阑,不是你想的那样,都是魔头诱惑,我也并没有背叛你母亲,都是魔头以利诱我,你给父亲一个改过的机会,聂家庄以后就是你的,可不可以?”   众人都一脸嫌恶地望着这个跪地求饶的男人。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聂更阑是忤逆的不孝子,却不料是聂重远背弃道侣在先,沈端枫就是在他一步步的逼迫下加重病情,最后被他害得魂断在无量山密林中。   如今他竟然还有脸跪下来求这个从未养育过的儿子。没养育过就算了,之前还将他赶出了聂家庄,任由儿子被人一直唾骂嘲讽,不闻不问,哪里像是一个父亲能做出的事。   聂重远说到一半,还把旁边的聂云斟一并拉了下来跪着,“云斟,你们是兄弟,你也求求情,咱们是一家人,千万不能这么草率地就定了罪啊!”   聂云斟脸色发白,恨得牙痒痒,嘴闭得死紧。凭什么要他向聂更阑求情?他分明已经很听话,稹肆要他做的,他都做到了。为什么,还是败给了这个从凡界上来的弟弟!   元千修:“聂小友,你怎么看?依我看来,即便你有心原谅他们,已经陨落的沈夫人恐怕也——”   聂更阑却沉声打断他,眼睛里充斥的血丝红得可怕:“祭阵,算上这对父子。”   他不会原谅聂重远聂云斟,母亲更加不会原谅他们。   那时在秘境中,母亲的心愿便是要他替她报仇。   元千修叹息,点点头:“聂重远祭阵,但聂云斟还是得回去审审,他修为不高,若是受人蛊惑引诱,也不是没有可能。”   聂更阑一时间没说话,算是接受了这个提议。   于是,很快,祭阵的人选已经确定下来。   元千修忙碌着指挥众人布置阵眼阵脚安置的祭阵人,聂重远和几个临雾宗的长老真君不断发出求饶声,聂云斟则被带到一旁看押,目光阴鸷地死死盯着聂更阑。   聂更阑眸子的血色加深,听着那头传来的聂重远的怒吼声,逐渐垂下眼帘。   这时,他同时被两只手拉住。   聂更阑诧异地看了看,发现清鸿剑尊和白衣人一左一右正握着他手腕。   清鸿剑尊眸色沉沉,白衣人同样不甘示弱,一人扯着青年一边,似乎都想把人拉到身边。   白衣人沉声开口:“到这来。”   两人都看出聂更阑难过,欲安慰他。   清鸿剑尊漆眸寒凛,“过来我这里。”   聂更阑:“……”   不过,终究还是清鸿剑尊修为胜出一筹,对峙,聂更阑被拉了回来。   白衣人摩挲几下掌心,聂更阑手腕的触感似乎还残余了几分热度,令人留恋。   寒梧真君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好奇地问:“清鸿剑尊,你们这是?”   寒梧还没等到回答,这时,众人听到阵法外稹肆传来冷笑:“白衣人,此前在无间魔域和你暮云朝雨的是他,如今他却不要你了,是不是很难受?”   正在忙碌的众人纷纷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稹肆,又看看白衣人。   稹肆:“你若是有意,可以投奔本座,无间魔域仍旧让你管辖,我们二人可以联手,将来整个修真界都是我们的,还愁想要什么人要不到么?”   “呵呵,你若是答应,本座现在就能把聂更阑交给你,这个阵法,目前依旧由本座说了算!”   随着稹肆一字一句传来,阵法内的诸多修士顿时炸成了一团。   “这魔头是什么意思?”   “白衣人不是剑尊的分神么?他说聂更阑在无间魔域和白衣人朝云暮雨,岂不是就是说,聂更阑和白衣人……”   忽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众人脸上表情好不精彩,纷纷瞪大了眼睛目光不断在聂更阑、清鸿剑尊以及白衣人身上来回地扫视。   被押在一旁的聂云斟目光阴森不已。   许田田也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从很久之前他就开始怀疑聂更阑和白衣人有一腿,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只是他万万没料到,白衣人是清鸿剑尊的分神。   也就是说,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他们……他们……   君杳然:“是真的。”   慕容证雪:“田儿,无须吃惊,你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只不过这个结果么……有点南辕北辙。”   许田田的表情也开始五彩缤纷了:“……”   元千修踉跄着后退两步,忽然扶住了青炎真君,手捂住了胸口,“青炎,你不如打我一拳,我是不是幻听了?这阵法难道会释放毒素?你快打我一拳!”   青炎真君:“……”   “嘭!”   元千修后背忽然遭到一记重拳袭击,往旁边一歪,彻底摔了个四脚朝天。   寒梧真君拍了拍手,“元宗主,不用谢,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元千修:“……”   元千修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寒梧正拍着刚才他扶过的青炎的肩膀处。   这寒梧真君,在搞什么?   阵法外,稹肆阴柔的声音再次传来:“白衣人,考虑得如何了?”   众人顿时被拉回了注意力,重新看向清鸿剑尊和白衣人。   听稹肆的语气,似乎白衣人此刻并不是清鸿剑尊的意志,难道他如今不受本体控制么?   聂更阑、清鸿剑尊此时正执手而立,闻言,不由相视一眼。   清鸿剑尊声音很淡:“无须担心。”   白衣人似笑非笑转过来,漆黑的眸子噙着暗芒,“你倒是很自信。”   元千修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登时又拍了一掌青炎的肩膀,“看,快看,青炎,我的眼睛是不是也出问题了?聂小友和清鸿是不是在牵手?!”   青炎真君不耐烦地睨他一眼:“宗主,能不能别大呼小叫,稳重些。”   寒梧差点没笑出声。   白衣人在众多目光注视下,只是定定地看着聂更阑,“你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众人哗然。   清鸿剑尊的分神竟然对聂更阑如此言听计从?   聂更阑冷笑:“你想做什么我拦不住。不过,你若是与魔头为伍,我们总有兵戎相见的那天。”   这诡异的气氛。   众人恨不得自己有两双眼睛,视线飞快地在这几人身上来回地看。   白衣人沉默了。   不过须臾,便抬头看向稹肆,毫不犹豫道:“我拒绝。”   稹肆气极而笑:“白衣人,本座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你可要想清楚了!”   白衣人只是以一种冷漠的眼神望着阵法外的人。   稹肆终于连连点头:“好,好!这可是你的选择!”   “诸位,你们想破这个阵法,本座就再给你们添一把火!”   话音落下,稹肆一挥手,一旁的魔族士兵已经毫无阻碍地跨入了阵法之中。   欧阳宗主大叫:“不好,这些魔族士兵身怀魔蛊,如果被他们咬上一口,魔蛊便会传染!”   “防御,戒备!”   不消他说,所有人已经纷纷祭出本命法宝,没有本命法宝的,祭出了符篆亦或是各种各样法器。   很快,阵法内便传来激烈的打斗。   有些修为不够的修士,不期然被咬了一口,很快,魔蛊在修士之间扩散。   青炎真君和寒梧真君交换一个眼神,立即开始给众人分发丹药,这是他们两人共同改良过的驱魔丹。   “中了魔蛊的立刻把他打晕,服下一枚驱魔丹!”   不过,这里的修士众多,很快,青炎和寒梧手里的丹药已经见了底。   眼看身中魔蛊的修士渐多,而稹肆的杀阵也渐渐开始运转,修为低的修士心口开始发闷,呕出鲜血。   元千修大叫:“不能再拖下去了!没有驱魔丹,只能把这些中了魔蛊的修士给杀了,否则一传十十传百,对谁都没好处!”   情况紧急,如今也只有这一种办法。   很快,阵法中倒下不计其数中了魔蛊的修士。   而九转天罡杀阵也在运转,献祭的沈副宗主、聂重远等人也被放到了相应的阵眼和各个阵脚的位置。   寒梧真君:“准备完毕,可以破阵了!”   于是,修为在化神期以上的修士纷纷散落到阵眼和八个阵脚的位置,开始齐齐运转灵力,剩下的则继续留在阵中和魔族以及中蛊的修士厮杀。   稹肆的魔族士兵已经不能再继续献祭,否则兵力缺失,将来对付修真界确是难以为继。   于是乎,随着各色灵力不断交织,在清鸿剑尊的指挥下,九转天罡杀阵一点一点山谷中坍塌,幻灭。   杀阵消失殆尽之时,稹肆神色复杂地最后看了一眼清鸿剑尊、聂更阑以及白衣人,挥手立时带着一众魔族士兵撤退。   玄武派有人大叫:“另一半仙鼎还在魔头手里,我们追!”   “等等!”   元千修及时阻止:“他只有一半仙鼎,不必追!当务之急是各宗需要回去加强护山大阵防御,以免魔族趁虚而入!”   众人于是纷纷停下。   玄武派的一位长老看向清鸿剑尊身上仍在飘然而出的丝丝缕缕黑红魔气,问道:“诸位,剑尊的魔气可是那魔丹造成的,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临雾宗的一位长老沉沉开口:“元宗主,既如此,临雾宗便将进学的弟子接回去吧!”   元千修冷笑一声:“你们确定么?清鸿体内的灵气依旧浓郁,临雾宗之前不是一直盘算着怎么从清鸿和灵音宗身上讨到好处,这会儿看到灵音宗有难,就打算脚底抹油溜了?方才在审判场我看你们临雾宗趁机打坐吸收灵气的可不在少数。好处可全让你们占了。”   临雾宗的几位长老顿时哑口无言,谁让他们这件事上有亏呢。   药宗的欧阳宗主、佛宗的慧禅大师颔首,表示认同元千修的说法:“当前形势紧急,虽然这魔气看着不详,但吸收灵力修炼更是重中之重。”   于阁主:“春雨阁的弟子不会走。”   寒梧真君:“药宗也不走。”   “如今风雨欲来,我们应当同舟共济,不能只想着获益而不担当责任。”   这下,临雾宗彻底无话可说了。   于是,众人便开始商议通缉林西邗事宜,所有人都一致认为除了魔头之外他是最大罪魁祸首,而囚仙狱的大权经此一次也须得交到灵音宗手里。   当年确实有几条人命陨落在清鸿剑尊手里,临雾宗、药宗和春雨阁的弟子便继续在灵音宗进学。   而其余人,譬如聂云斟,便押到囚仙狱等待新一轮的审判裁决。   商议逐渐落定时,各宗各派都开始往宗门传回最新消息。   蓦地,一个天水阁的长老声音响彻四周山野:“本门传来消息,说是极北之地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漩涡,大概有一艘灵舟那般小大,也不知是什么稀奇的魔物!据说有弟子扔了不少东西进去,巨石,法器,符篆,没有一样能安然回来。他们还说有弟子爬进去欲一探究竟,结果人也彻底失去了联络。”   人群中安静了下来。   聂更阑眼前瞬时闪过从黑林山阵法传送到鸿炎山时做的那个梦。   他眉心微微蹙起,眸光沉了沉。   清鸿剑尊察觉到他神色有异,问:“怎么了?”   聂更阑轻轻摇头。   寒梧真君率先出声:“黑色漩涡?难不成又是魔族弄出来的东西?”   元千修:“若真是这样,各宗各派恐怕得更加小心了,这黑色漩涡暂时谁都不要靠近。各位先回去吧,至于清鸿的黑红魔气,还请药宗留下两位能手协助我宗,欧阳宗主,可以吗?”   欧阳宗主点点头:“这是药宗应该做的。”   于是,寒梧真君和一位长老跟随灵音宗众人回去。   青炎真君则把仍旧是女魃形态的许临风带上了灵舟,许田田忙前忙后护着。   接着,他看到了不远处并肩而立的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以及白衣人。   看着这三人站在一处的诡异画面,许田田慢腾腾走到他们面前。   “剑尊,”许田田硬着头皮和清鸿剑尊打招呼,又看了看白衣人,迟疑一瞬,也叫道,“剑尊。”   聂更阑:“……”   许田田又看向他,郑重其事地开口:“聂更阑,我先回去照顾那丫头,之后我会寻个时机向你道歉,可以吗?”   聂更阑:“嗯,好好照看她,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说。”   许田田闻言,眼眶一酸,忽然哽咽出声。   然后,哭哭啼啼地走了。   聂更阑:“……”   慕容证雪:“他哭什么?”   君杳然:“大概是又羞愧又高兴吧。”   随后,他们两人道:“我们也上青炎真君的灵舟,你们呢?”   聂更阑:“你们先走。”   两人点点头,跟在许田田后面走了。   四周的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一旁的鬼召终于出声了:“我要去找哥哥。”   聂更阑:“不可。你忘了尘恕是怎么说的?”   “魔族正兴风作浪,各宗忙于加强防御,你最该做的是待在我们身边,不让你哥哥担心。否则待他知道你身处险境,定会心疼担忧。他不希望你们都落入魔族虎口之中。”   忘忧泽也及时出言相劝:“是啊,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已经很乱了,鬼召,我们还是好好待在灵音宗,相信之后剑尊哥哥会把尘恕救回来的。”   鬼召垂下眼睛,许久后,终于妥协,“好。”   聂更阑这时看向师尊。   清鸿剑尊正同白衣人对视,“你还是不肯回来。”   白衣人:“我依然是无间魔域的魔主。”   聂更阑蹙起眉心。   白衣人缓缓勾唇,视线在青年身上停滞,“你要和他走?”   聂更阑目光沉沉,退了一步回到清鸿剑尊身旁,用行动表明了一切。   白衣人似笑非笑看着他们,“若是想回无间魔域,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罢,他一闪身,已经不见了踪影。   聂更阑心中一动,“师尊,他……”   “无须担心。”清鸿剑尊神色淡淡。   这时,灵舟那边的人已经登陆得差不多了。   元千修朝他们走了过来,“聂小友,清鸿,你们不同大伙一块走吗?”   清鸿剑尊:“你们先回去。”   元千修点点头,笑容忽然有些绷不住了,“如今你总算恢复自由之身——你们打算何时办结契大典?”   “方才还在众人面前牵手,这会儿不牵了?”   “聂小友啊聂小友,你居然把清鸿……”   元千修絮絮叨叨了半日,有许多话要问,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罢了,之后再好好盘问你们!我先带人回宗门了。”   于是,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看着那艘灵舟缓缓起飞,很快没入了天边狭长的云层中。   清鸿剑尊祭出一方玉瓶,让鬼召的器灵钻入魂瓶中,以防半途魔族使诈劫走鬼召。   做完这些,他才终于看向青年,“是不是有话要说?”   “师尊……”聂更阑惊讶出声,“师尊看出来了?”方才他确实有事要同师尊商量,便打算等人都走了才说。   “嗯。”   原来清鸿剑尊看出他有心事,是以才没随元千修等人一道回宗门。   聂更阑犹豫几息,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师尊,我想去极北之地看一看那道忽然出现的黑色漩涡。” 第133章   清鸿剑尊注视青年几息, 道:“好。”   两人静静并肩伫立于这片山谷之中。   方才九转天罡杀阵中,沈副宗主以及聂重远等人活祭时洒下的鲜血痕迹洇湿了大片沙石之地,巨石上亦是沾染不少刺目的鲜红。   聂更阑目光阴晦, 视线定格在聂重远血洒的那块岩石上。   活祭之时,聂重远的求饶声依旧不绝于耳。   “更阑, 你是我亲儿子,我是你爹!你不能就这么把我给活祭了!”   “父亲都是被逼的, 更阑, 我知道错了,你替我求求情,我日后定会洗心革面!”   “是我鬼迷心窍了,为父知道错了,我不该和魔头勾结, 不该让你母亲一个人孤零零……”   聂重远不提沈端枫还好, 一提,聂更阑目光越发冰冷, 似淬了千年不化的寒冰,能把人冻伤。   他最终还是看着聂重远被一众修士扔进了杀阵之中。   直到亲生父亲最后一声呼号消失在鸿炎山上空。   有一滴热泪砸在锋利的石块上。   如同白色长河里, 聂家庄正厅里一家其乐融融的画面, 终究还是镜花水月,对他而言永远都是一场最奢侈的幻象。   ……   一只手抚过聂更阑的脊背, 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聂更阑回头看向师尊时,眼眶已经红了。   “想哭便哭出来。”   聂更阑狠狠抹了一把眼角, 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口是心非道,“我没哭。”   清鸿剑尊凝视着他:“笑比哭还难看。”   聂更阑:“……”   清鸿剑尊把人拉过来,抱入怀里。   聂更阑埋在他胸膛前。   刺目的日光终于被遮蔽。   信誓旦旦说自己没哭的人终于崩不住, 滚烫的泪滴源源不断往下砸。   从此在这这世上,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清鸿剑尊听着胸口偶尔传来的低泣,无声陪伴着,时不时轻抚青年的脊背。   只是始终未曾听到他真正放声痛哭一场。   聂更阑确实憋得喉头难受,但就是不肯为了一个负心薄幸残害道侣的男人大哭。   他应该为母亲感到高兴才对。   害死母亲的凶手之一,已经得到了惩罚。   还有其他仇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聂更阑以指尖抹去泪滴,但他泪水涟涟,鼻子也堵塞着,状态着实狼狈,那泪花怎么擦也擦不完。   “师尊,替我施清洁术。”聂更阑发出声音时,还哽了一下,别提有多丢人。   出乎预料的,清鸿剑尊掏出一块巾帕,慢慢替他擦干了满脸泪痕。   望着徒弟疑惑的目光,清鸿剑尊淡声道:“不是不喜清洁术?”   聂更阑瞬时记起在无间魔域以及和玉髓峰时的情景。   原来师尊一直记着。   他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师尊耐心地替自己擦掉所有泪痕,最后,才施了一道清洁术。   做完这些,聂更阑反而有些局促了,方才自己哭得像个小孩,师尊看了会不会嫌弃自己?   清鸿剑尊好笑地看着不敢抬眸看自己的青年,双手于是捧起他双颊。   聂更阑哑着嗓子出声:“师尊别看,我现在很丑。”   “不丑。”   聂更阑终于蓦地抬头,须臾后,又慢慢垂下长睫,“师尊又看不出美丑,怎知我不丑?”   清鸿剑尊:“为师看不出,其他人却看得出。”   聂更阑:“?”   清鸿剑尊道:“临雾宗那个叫邢简的弟子,说要娶你。”   聂更阑眸子沉了沉,急得嗓子又哑了几分,“那是他的事,我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清鸿剑尊闻言竟是笑了笑。   聂更阑被这笑容晃花了眼,喉头滚动,掐上师尊的腰。   忽然,他那双阴沉沉的眸子扫向站在一旁的忘忧泽。   忘忧泽一愣,连忙背过身躯,嗫嚅着说:“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聂更阑勾唇,慢慢松开手,转移了话题:“如今师尊身上散发出影幽魔尊的魔气,身体可有不适?”   清鸿剑尊:“暂无。”   聂更阑忽然记起自己识海中亦是有魔气,道:“不如,师尊将魔气转移到我识海的玄鳞魔珠内,以免……”   清鸿剑尊却打断了他,“不必,你的玄鳞魔珠只有一小部分魔气,而我体内,几乎有整颗影幽的魔丹,其体量之大玄鳞魔珠恐无法压制。”   在素心嫣的记忆里,他们亲眼看到她在种着归墟仙草的仙鼎中融入了半颗影幽的魔丹,归墟仙草长期浸泡魔丹生长,魔气早已深入浸透,再加上后来稹肆威胁他服下的半颗,如今清鸿剑尊体内的黑红魔气已经无可估量。   黑红魔气,如今该称为影幽魔气了。   聂更阑感到怅然,低低出声:“难道真的无解了么?”   他有隐隐的预感,若是不破解了影幽魔气,方才在星辰长河中所见情景也许会在将来一一兑现,流月大陆也必将陷入一片混乱和腥风血雨之中。   方才背对他们过去的忘忧泽忽然转身,朝师徒二人跪了下来。   “扑通!”   “剑尊哥哥,聂哥哥,方才长河里看到的异象,是不是因为归墟仙草和混沌仙鼎造成的?”   聂更阑诧异,随即摇头:“应当不全是,素心嫣在仙草中融入了影幽的魔丹,恐怕这是主要原因。别跪着,起来吧。”   忘忧泽连连摇头,哭出了声,“我不起来。”   “聂哥哥,我真的没有和魔后勾结,鬼召也只是为了和尘恕团聚才帮她做事,她是在挑拨离间!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   聂更阑看着哭得稀里糊涂的少年,道:“此事并不怪你,要怪,只能怪命运弄人。”   忘忧泽哭得梨花带雨,哽咽着说,“那,我以后能都跟着你们吗?我可以和聂哥哥或者剑尊哥哥结灵宠契,我保证乖乖的,我会很听话的!”   “我只想寻一个清静安全的地方,有人保护我,不想再颠沛流离了。”   说到这,他又哽咽了一声,“还有鬼、鬼召,日后尘恕回来,哥哥们能不能也把他们收留了?他们两个也、也很可怜。”   聂更阑:“混沌仙鼎我和师尊本就打算从魔头手里夺回来。”   “至于灵宠契——”   他和师尊相视一眼,从彼此眼里读到了一致的想法。   “你还有漫长的路要走,灵宠契,日后再说吧。”   忘忧泽眼睛一亮:“意思就是我还有希望,是吗?哥哥,我一定乖乖的,不给你和剑尊哥哥添麻烦!”   说着,忘忧泽抹了抹眼泪,欢天喜地道,“哥哥,那、那我先回灵音宗等你们回来,就不在你们旁边打扰啦!”   他说罢就要施展法力朝着灵舟离开的方向而去。   清鸿剑尊出声:“慢着。”   忘忧泽停下来,疑惑地回头:“剑尊哥哥?”   清鸿剑尊挥了挥袖,对着浮出的水镜说了几句。   而后对少年道:“随宗门的灵舟一同回去吧。”   忘忧泽“啊”了一声,“可是灵舟不是才离开吗,我自己也能回去的呀。”   “你独自回去恐有意外。”   清鸿剑尊话落不久,天边果然出现了方才离去的灵舟。   元千修从舷梯跳了下来,嚷嚷道:“刚才干嘛不一起走呢,你们这几个人!”   忘忧泽感激地朝着两人弯腰鞠躬,“谢谢哥哥,那我走啦!”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并肩看着少年跑远,和元千修一同登上了灵舟。   灵舟再次飞向天际,没入了无边的纯白云朵之中。   山谷中有清风徐徐吹来。   清鸿剑尊出声:“走吧,去极北之地。”   五百年前他蒙冤一直困在玉髓峰,这些年来一直在疗伤。   此时终于得了自由,身心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即便前路尚未柳暗花明,可如今身边有人陪伴,有所依,似乎前方再有艰险阻碍也不足为惧。   清鸿剑尊漆眸微微闪烁。   在此之前,他从没设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人会闯入生命中。似乎陪伴成了前半生几乎永远不会出现的一个词。若放在五百年前,换成那个脾气爆火的虞肃秋,恐怕他碰到了聂更阑也不会有此耐心相伴,定是要生出许多曲折和波澜的。   只是恰逢最好的时机罢了。   一艘灵舟缓缓飞入天边。   聂更阑、清鸿剑尊在灵舟上并肩而立,眺望前方翻腾的云海,云层的淡金色在天际沉浮,前方光亮如斯。   聂更阑忍不住侧头瞥向身边之人。   如今四周终于只有他们二人。   聂更阑终于按捺不住,抓起师尊师尊的手,让自己的十指缓缓没入师尊的十指间   见师尊并不反对,他安心地与其十指相扣。   两人依偎在甲板上,一片一片软绵绵的流云绕着灵舟的结界层穿插而过,飘渺灵动。   难得有如此温馨时刻,这时,清鸿剑尊面前有水镜浮现。   一挥袖,北溟朔的脸出现在对面。   甫一看清水镜里师徒二人依偎的画面,北溟朔发出一声怪叫,立即捂住眼睛,“你们在干什么呢!”   聂更阑:“……”   这人从前就时常流连雅香楼,如今倒做出这副姿态来。   聂更阑并未放开师尊,只是淡淡道:“习惯就好。”   北溟朔发出哀嚎:“就你们有道侣是吧?总后一日我也要找个道侣回来,看我不炫耀个够。”   清鸿剑尊简明扼要地问:“何事?”   北溟朔立即老实了,放下捂着手的眼睛,道:“我已经听说了审判场发生的事,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好好庆祝一番,这五百年来我们兄弟二人过得真够憋屈的,也该到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清鸿剑尊:“尚未可知。”   “不过,我已经得知当年北溟楼衣陨落的真正原因。”   神色张扬的北溟朔闻言忽然沉默了。   “姐姐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当年北海龙族收到北溟楼衣陨落的消息,派人赶到鸿炎山时,只得到了她的一副尸骨,于是将尸骨带回北海。   他们只是查到,在鸿炎山有十八道杀阵的痕迹,但却始终无从得知杀害北溟楼衣的凶手是何人。   就连之前同她浓情蜜意的赫连金元也在当日飞升上界,他们更是无从得到半点线索。   北海龙族公主陨落的原因,这么多年来始终成谜。   如今谜团解开,北溟朔忽然有些心慌和踌躇了。   “哥。”   北溟朔慌忙开口,“这件事,还是等你们回灵音宗再说吧。”   清鸿剑尊:“好。”   水镜匆匆挂断。   北溟朔的身影消失后,聂更阑握着师尊的手加重了力道。   随即,他松开手,双手环上师尊的腰,将下颌搁在师尊肩头。   清鸿剑尊:“怎么了?”   “没什么,”聂更阑声音沉沉,“只是,很心疼师尊。”   他可以想象得出师尊从前张扬肆意的模样,但因为五百年前的事,他的性子被迫变得沉稳清冷,一步步耐心布局查明当年之事。   尤其是当年害他成为炉鼎之人,同样该千刀万剐。   聂更阑环着师尊的腰间的手收紧,他如今的个头已经和师尊差不多一般高,能与师尊视线齐平了。   “师尊现在心情可好?”   清鸿剑尊:“无须小心翼翼,有话尽管问。”看来他这个徒弟还需多养养,他喜欢看他张扬无所顾忌的模样。   聂更阑呼吸紧了紧,温热气息喷洒在男人面容间,“师尊,徒儿也想知道何时能与师尊结契?”   像是怕遭到否决,他立时补充,“可以不办结契大典,只要能同师尊结道侣契,徒儿就很开心了。”   清鸿剑尊沉默一瞬,开口:“只结道侣契就满足了?”   聂更阑猛地抬起眼眸,“师尊?”   清鸿剑尊:“道侣契要结,结契大典也要办。但得等到一切风波过后,尘埃落定之时方可操办。”   聂更阑眼睫迅速眨了几下,心口砰砰加快了跳动。   如今鸿炎山一事过后,他终于明白师尊所说的尘埃落定是何意。   “嗯,”聂更阑声音沉沉,语调含着颤抖,“都听师尊的。”   清鸿剑尊唇勾起,似是又笑了笑。   这是师尊今日第二次笑了。   聂更阑被这清姿绝伦的笑再次晃了眼,终是按捺不住捧起师尊的脸,重重吻上肖想已久的薄唇。   师尊分不出美丑,可他却能。   每一瞬每一个呼吸,他都能被师尊的容颜勾得心旌摇曳,尤其当师尊笑起来时。   不知是不是男人能感知到心中动荡,任由他主导亲吻,等到他喘不过气时,他舌尖一勾缠,青年主导了好一阵的气势忽然瓦解,软倒在他怀里。   聂更阑:“……”   聂更阑耳根温度一烫,不服气地试图夺回主导权,可无论怎么努力,师尊依旧岿然不动,一双漆眸沉沉将他望到眼底,完全不似他双腿软到无法站直的模样。   聂更阑:“……”   输人不输阵,既然如此,他索性恶狠狠去解师尊的衣襟腰带,反正灵舟还要飞上两个时辰,他们有的是时间。   清鸿剑尊却按住他的手,眸子沉沉望着他。   “师尊就不能让让我?”聂更阑哑着嗓子开口。   清鸿剑尊微微摇头,仰头看向上空。   聂更阑怔了怔,随着他视线抬头。   这一看,目光顿时凝滞了。   在灵舟结界的上方,一道白衣身影赫然而立,神色冷然凝视着下方两人衣衫发丝交缠之态。   尤其是视线瞥到青年眼尾泛红,唇畔沾着水光,目光更是生出一丝冷凝之意。   聂更阑眉心一蹙,脑海中立时闪过许多在无间魔域时的片段。   “师尊,”他低低出声,“此前在无间魔域,我,我们……”   “无需多言,我明白。”   聂更阑唇蠕动一阵,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要施术法将两人衣袍仪态整理洁净,清鸿剑尊却按住他的手。   聂更阑疑惑,沉沉看着他。   “进去,他就看不到了。”清鸿剑尊道。   聂更阑呼吸一滞。   清鸿剑尊又道:“他要跟,便让他跟着。”   聂更阑呼吸一滞,接着,忍不住抬首再次看向白衣人。   对方只是沉默凝视着他们的动静,并不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清鸿剑尊抬起双臂,一把将聂更阑抱起进入船舱。   灵舟四周的结界顿时又落下了一层。   白衣人方才凭借与清鸿剑尊拥有相同血脉的优势能窥见结界内的情形,这一回,便彻底看不清结界内之事了。   进入船舱之前,聂更阑眸子沉沉望了过来。   白衣人目光沉如水,看着青年身形消失在结界中。   此前一次次阴鸷着威胁他不许离开的人,眼里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   结界落下,屏蔽了外面一切声息。   这是聂更阑第一次除了在玉髓峰以外和师尊欢好,激动得不知该如何进行,只知道一味地啃咬师尊的唇,很快,就红了眼眶。   仅仅是这样,他也毫无章法,涎.液粘到处都是,将两人弄得狼狈不已。   清鸿剑尊摸了摸他额头,清冷的尾音含着笑意:“我来。”   于是在清鸿剑尊主导后,一切都开始变得无比顺利。   聂更阑:“……”   聂更阑眼尾绯红地想,罢了,今日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是师尊冤情昭雪的日子。   来日方长……   白衣人没得到邀请登上灵舟,便一直随同灵舟飞在一旁。   之前他原本要回无间魔域,在听到聂更阑要前往极北之地时,便也改变主意一同前去。   约莫三四个时辰后,灵舟出现在极北之地上空。   放眼望去,极北之地是广阔无垠的海域,有延绵雪山山脉,也有无垠的沙漠。   各宗门收到消息所说的黑色漩涡,便是出现在雪山山脉和海域之间的广阔沙地之间。虽是沙地,但也有无数巨石横亘其间,像是被风雨经年冲刷而形成的奇林巨石。   灵舟停下,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一同往那道漩涡走去。   白衣人步子沉沉跟在后面。   还未靠近目的地,三人远远已经看到那道漩涡在缓缓转动。   最终,他们在距离漩涡二十丈以外停了下来。   贸然上前,恐有变故。   即便是二十丈的距离,三人也能看清这道漩涡有如两只成年灵犀兽那般大小,也就是和凡界的两头牛一般大。   聂更阑这次终于看清了,这道漩涡的外形神似一只眼睛。   眼睛黑漆而神秘,里面流动的黑色物质不断旋转蠕动,看上去,里面似乎有一个广阔的黑暗无边的空间。只要多看上几眼便会完全沉浸其中,似乎自己已经掉入了那个神秘广袤的空间。   聂更阑及时抽离了视线。   “师尊。”   清鸿剑尊望向他。   “从黑林山被传送到鸿炎山时,我做了一个梦。”   聂更阑把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这只一模一样的漩涡巨眼之事告知了清鸿剑尊。   说完以后,两人久久不语。   聂更阑眉目沉沉,“稹肆逼迫师尊服下魔丹究竟有何用意,是否与长河空间中看到的两个不同世界有关?”   “这漩涡又是何物,难道也是魔头所造,旨在搅乱局势,日后一统修真界?”   清鸿剑尊:“尚不能定论,但不无可能。”   聂更阑:“师尊,既然来了,不如试试能否把这漩涡消灭了?”   他说着,徐步走过去,在快要靠近漩涡时,运转灵力将一块巨石扔了进去。   巨石快速旋转掉入漩涡。   没有任何声息。   不像扔入江河湖海,还会激起水花水浪。   有巨物掉入漩涡,就如同落叶入水,没有掀起任何动静,就这么直接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正如玄武派弟子所言,扔进去的东西一去不复返,再也出不来了。   聂更阑脚步微微一提,再次上前。   这时,白衣人在不远处忽然出声:“此物或许并非来自魔族。”   聂更阑脚步一顿,回首看向白衣人,一时无言。   他并未回应白衣人,只是又上前了几步,在距离漩涡巨眼三丈距离时,停了下来,遥遥对清鸿剑尊道:“师尊。”   清鸿剑尊颔首,一瞬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聂更阑深吸一口,瞬时御剑飞向那道漩涡。   白衣人面色一变,沉声喝道:“回来!”   然而聂更阑已经在几个呼吸之间靠近了漩涡范围。   在距离一丈范围时,漩涡顿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把他往里吸入。   聂更阑无法抗拒。   而清鸿剑尊也在这时已经迅速做出反应,磅礴的灵力瞬息席卷了聂更阑身体,与漩涡巨眼的强大吸力产生了抵抗。   白衣人神色凛然,亦是迅速用灵力凝结成丝线缠绕在聂更阑身上将其往回拉。   一个渡劫期,一个合体期,一时之间竟然无法与那巨眼漩涡抗衡,聂更阑隐隐又要被吸入进浩瀚空间的趋势。   清鸿剑尊、白衣人迅速相视一眼,灵力同时暴涨朝着悬在巨眼漩涡的聂更阑而去。   聂更阑浑身发丝、袍角无一处不在被漩涡往里吸。   也就是在这时,他看清了漩涡里缓慢漂浮着的东西。 第134章   也就是在一刹那间, 两股巨大的灵力终于把聂更阑从漩涡入口拉了回去。   吸力顿消。   聂更阑被拉出三丈以外,跌跌撞撞几步几乎要仰倒,清鸿剑尊和白衣人几乎同时飞身掠至身后将他扶住站稳。   清鸿剑尊目光沉沉扫向另一边肩头的手, 但鉴于方才白衣人一同出力救回了聂更阑,是以并未言语。   后者不动声色移开手。   聂更阑则惊魂未定, 目光扫向那只巨眼漩涡。   清鸿剑尊温声问:“方才可是看到了什么?”   聂更阑缓缓点头,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唇, 喉结急速滚动几下, 眼眸再次扫向巨眼漩涡,“里面是一大片黑影,巍然高大,奇形怪状,且广阔无边, 令人震撼。但徒儿尚未看清已经被拉了回来。”   白衣人淡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这漩涡力量无穷, 若不是渡劫与合体期共同施力,恐怕今日……”   他话未尽, 但聂更阑知道他想说什么。   若不是师尊和白衣人同时出手,他早已被吸入了无尽的漩涡之中。   巨石林有呜呜的风声呼啸而过, 平地掀起一阵尘土。   除了风沙之外, 盘旋的便是寂静。   三人站在十丈之外注视着依旧在缓缓转动的巨眼漩涡。   恰在这时,有几道身影御剑从天边而来, 不过几息已经飞到他们左侧前方两丈之外。   这五六个人似乎是某个小门派的弟子,落地时还在议论纷纷个不停。   “居然真有这么个巨眼漩涡啊!”   “还真别说, 乍一看确实挺可怕的。”   “据说是魔族弄出来的魔物, 这魔头从五百年前就布这么一出局要偷盗修真界灵脉,如今被识破诡计,也许是想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这魔物乍一眼确实惊悚,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可惧怕的?”   “我看,说不定就是某个洞天福地,大能遗落的秘境!”   “对对,确实看着像秘境入口!”   这几个弟子远远地已经在飞剑上看到聂更阑几人,但似乎并不认识他们,也更加不认识清鸿剑尊,许是某个山旮旯里的小门小派。   一个浓眉大眼的弟子看着巨眼漩涡不远处的几个仙姿般的人物,不由大喊:“道友,你们可曾进去看过,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聂更阑以灵力将声音扩大数倍,沉声开口:“几位道友,这漩涡一旦进入就再也出不来,三丈以内切勿靠近,否则恐有危险。”   几个弟子看见聂更阑年纪轻轻居然能运用灵力将声音放大,想来修为应当不低。   他身后那两位神仙似的人物,恐怕更是高深莫测。   不过这巨眼漩涡有这么恐怖,就连他们都要站得这么远?   浓眉弟子和几个同伴交换一个眼神,嘀嘀咕咕说起了悄悄话。   “真有这么玄乎?”   “三丈以内不能靠近?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莫非这里有什么可观的天材地宝,他们守在这儿就是为了吓唬别人,最后人都跑光了,这些天材地宝就都归他们所有了?”   “师兄,你分析得太有道理了,那几个别看长得人模人样的修为也高,但是也忒小心眼,都已经这么强了,分点儿给其他人又怎么了?”   不远处站着的三人因为修为高听了个清清楚楚:“……”   “几位师弟,咱们不如就去看看?说不定这是个秘境,要是得了一样机缘也够我们发财的了。”   “好,走!”   浓眉师兄说着,一挥手带着几个同门往前走,然后还遥遥回头对聂更阑三人拱手道:“多谢几位道友的好意,不过我们秉承着富贵险中求的原则还是决定进去探索一番,几位道友请自便吧!”   说着,他们祭出两件低阶法宝,小心翼翼地往巨眼漩涡走去。   聂更阑沉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道友若是想活命,最好还是别过去。”   谁知他越说,那几个弟子走得就越快,活像是鬼催命一般。果不其然,越靠近漩涡,吸力便越大。几个小门派弟子的头发丝都被被吸拉过去,竖立在空中。   但他们手里的低阶法宝最多也只是起个屏障的作用,仿佛脆弱的薄纸,在距离漩涡还有两丈距离时,这几人骤然被漩涡吸了过去。   “啊啊啊啊!”   几个人连呼救都来不及,身影已经消失在黑黢黢的漩涡洞中。   不过几个呼吸,已经完全失去了声息。   目睹了这一切的三人面无表情伫立原地,久久不语。   白衣人冷声开口:“愚蠢。”   清鸿剑尊:“天命不可违。”   聂更阑不禁问道:“师尊,那后面究竟是什么,那些消失了的人和物,最后又究竟会去往何处?”   清鸿剑尊:“尚未可知。”   三人又是伫立良久。   不知是不是错觉,聂更阑忽然觉得,那道漩涡有些不对劲。   “师尊,”他迟疑着开口,目光凝滞了,“是错觉么,我怎么觉得这漩涡似乎变大了一些?”   他化神境初期的目力绝对比不上合体期和渡劫期。   清鸿剑尊和白衣人在他提出来之前,已经感觉到了其中细微的变化。   “确实大了一些。”白衣人道。   也就是在这时,三人同时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寻常之处。   聂更阑和白衣人齐齐侧头望向清鸿剑尊。   只见后者身上不知何时飘出丝丝缕缕黑红的影幽魔气,且这魔气正在飞向巨眼漩涡。   令他们诧异的是,这些影幽魔气进去之后并未消失,而是飘进进去一阵后又缓缓飘出来,如此循环往复了不知多久,似乎没有停下的迹象。   聂更阑就这么看着师尊和巨眼漩涡之间的魔气形成一条长长的带子,徐徐地循环传送了很久。   他终于莫名地紧张起来,冷喝出声,“师尊快后退,断开联系。”   清鸿剑尊飞身掠向后方,拉开了和巨眼漩涡的距离。   起初影幽魔气还如同丝带般连接着一人一漩涡,直到清鸿剑尊退出二十丈开外的距离,这道连接才断了开来。   聂更阑御剑飞了过去落在清鸿剑尊身旁,“师尊可有感到不适?”   清鸿剑尊微微摇头。   聂更阑:“看来这漩涡果然是出自魔族之手。只是,影幽的魔气为何会造成这般诡异奇景?”说着,他目光不由扫向白衣人。   后者淡声道:“与无间魔域无关。”   聂更阑静默几息,转头对身侧之人道,“师尊,我们不若先离开此地?那边的漩涡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清鸿剑尊:“好。”   聂更阑想了想,几息后提出了打算回一趟聂家庄。   “我母亲的魂魄或许还留在聂家祠堂,我想回去看看。”   清鸿剑尊便携他重新登上灵舟,一路飞往西南方。   离开极北之地后,他身上果然没再继续飘散影幽魔气。   天高云阔,偶有灵鸟和灵舟蹿过,影踪转瞬掩埋在堆叠的云层之后。   灵舟在高空飞速前行。   白衣人并未祭出灵舟,而是选择继续伴在师徒二人的灵舟旁继续飞行。   几个时辰后,西南地域茂密辽阔的林海峰峦逐渐出现在灵舟下方。   灵舟在聂家庄山门前的广场停泊,师徒二人下灵舟时发现不少人三五成群从侧门涌了出来,看上去像是要离开。   聂家庄的王管家在侧门摆了张圆桌,想走的人需要和山庄解除奴契。聂更阑三人来的时候,王管家已经处理了一百多张奴契了。   忽然不知有谁叫了一声,“是不是小少爷回来了?!”   众人纷纷往广场看去,发现三个姿容俊美的人物往大门方向走来,纷纷沸腾激动了起来。   王管家率先起身,领着一众家仆来快步上前来到聂更阑面前。   “扑通!”   王管家膝盖一弯当场跪下,眼泪止不住簌簌往下掉,“少爷,您总算是肯回来了,小人还以为您不愿意回聂家庄,正打算遣散这些家仆。”   聂更阑蹙眉,沉声问:“怎么回事?”   “少爷,老爷和大少爷陨落和入狱的消息传来,大伙都坐不住了,觉得聂家庄迟早要倒,不如早点离开另谋出路。”   “树倒猢狲散,少爷,这是不得已的事,小人也没办法,家里没个能做主的。”   王管家说着,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不过现在好了,既然少爷肯回来,这个家就有人能主持大局,聂家庄就还能继续维持运转。”   聂更阑目光冷淡,“王管家说笑了,这里不是我的家。”他从头到尾不过是暂住在这里的一个陌生人罢了。   王管家惶恐得磕了一个头,“少爷是不是在怪小人替老爷做事,为虎作伥?小人的儿子需要灵药续命,我不得不替家主和大少爷做事,其他的恶事小人并未掺和,还请少爷明鉴。”   有家仆这时出声:“少爷,这位是灵音宗的清鸿剑尊么?”   他们早就看到聂更阑身后两位气质出尘的男人,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大声道:“少爷有清鸿剑尊撑腰做主,聂家庄何愁没人住持大局,少爷您就回来吧,大伙其实也都不愿离开,山庄待了上百几百年的大有人在,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们也不想走。”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少爷,您就回来主持大局吧,您原本就是正牌继承人,除了您还有谁有资格管理这偌大的山庄?”   王管家叹息一声,“小人刚收到消息,山庄便已经乱成一团,不少侍卫和家仆都偷偷逃了,生怕老爷连累他们也被抓捕,现在能留下来的都是对山庄有感情的,少爷,您千万要好好考虑清楚。”   “少爷才是山庄的真主人,难道少爷想让夫人的灵位一直在外漂泊无所归依吗?”   听到王管家提及母亲,聂更阑目光沉了沉。   “二少爷回来了?”   这时,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藏书阁的望舒老人蹒跚走来,不多时来到了人群前。   两年多不见,望舒老人脸上又添了十几道皱纹,看来是仍未寻到突破的机缘。   望舒老人朝聂更阑微微一弯腰,“小人原本也要走,不过既然少爷回来,小人倒是可以继续留在山庄颐养天年了。”   王管家含泪连连点头,“少爷,山庄确实养活了很多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确实不舍得离开,您看……”   望舒老人叹了口气:“我毕竟守了这么多年藏书阁,怎么也生出了不少感情,不想再看到山庄被魔族入侵践踏的情景了,唉,糟心,之前谁都没想到老爷居然和魔族勾结到了一块,现在魔族不仅没念着他的情,反而还趁虚而入,这窝囊气我们实在是不想受了。   聂更阑神色顿时更为阴沉,问:“魔族到过此处?”   望舒老人:“是啊少爷,就在两个时辰前,他们把山庄翻了个底朝天!对了,藏书阁也一样,那魔头还从藏书阁拿走了不少书,不光如此,还去了祠堂呢!”   祠堂……   聂更阑脑海中似乎闪过细碎的片段,接着御剑化作流光飞往山庄。   清鸿剑尊和白衣人紧随其后,只一瞬,身形从广场上消失不见。   ……   聂更阑心急如焚,到了聂家祠堂直奔进去。   从头到尾翻了个遍。   院子里亦是。   可每一寸地方都没有母亲沈端枫魂魄的影子。   清鸿剑尊步入祠堂内,院中盛大的光影投射进冰冷的祠堂,落下斑驳光圈。   祠堂凌乱一片,灵位翻的翻,倒的倒,十分狼藉。   清鸿剑尊看到青年眼眶的赤红,低声问:“沈夫人的魂魄不在此处?”   聂更阑无声点头。   魔族。   那魔头来过祠堂,此事定然是他刻意为之。   聂更阑思绪一团混乱,尚未理清个一二三,王管家就领着好几个人直奔祠堂过来了。   来者是一男一女,分别领着几个家仆家眷,男人一进祠堂就冲着聂更阑道:“二侄子,许久未见,既然你回来了,咱们可以好好捋一捋如今这山庄到底应该谁做主。二侄子你孑然一身,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你阅历经验也都不足,我看聂家庄这偌大的产业还是交给你三叔我打理较为合适。”   聂更阑记得这男人,是他的三叔聂重津,他旁边的女子,则是他姑姑聂重音。   聂重音笑容极尽讽刺,“三哥,大哥才刚走,二哥和他两个孩子也陨落了,你这是趁人之危要夺权?”   “四妹这话未免说得有点太难听,聂家能主持大局的除了我还有谁?大哥才刚走,山庄的人已经快要散了小半,我再不出来,这几千年的产业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呵呵,即便是需要人接管山庄也不该是你,而是聂更阑,再者,聂更阑不接受,那还有我呢,你上赶着口口声声说只有自己能挽救山庄,凭什么呢?”   “自古以来都是男人持家,四妹一介女流就别来掺……”   聂更阑没耐心听这些扯皮的琐碎家事,只是无声看向清鸿剑尊。   “师尊,”他语调含着慌乱,“母亲的魂魄丢了,不在这里。”   “稹肆。”   清鸿剑尊和白衣人不约而同出声。   聂更阑眉目一沉,抬脚就往外走。   祠堂里,聂重津和聂重音还在为了山庄掌权之事争吵不休。   王管家慌忙追过来,“少爷这是要去哪,您也看到了,您若是不接手山庄,这群豺狼虎豹可是一直盯着,您要走走了,山庄从此就要易主了。”   聂更阑眉心微沉,眸子划过一丝戾色,“我没兴趣,别再跟着我。”   “少爷,少爷,我……”   王管家话还未说完,聂更阑已经和两个冷峻出尘的男人化作流光飞入天际,一艘灵舟冲破气流疾速往北域驶去。   望舒老人蹒跚着走过来,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少爷还是不愿接手山庄?”   “谁知道呢?”王管家看了一眼祠堂的方向,里面的激烈争吵依旧未停,“少爷不像是无情之人,他或许是因为夫人的事要去某个地方吧。”   ……   灵舟在厚重的云层里快速穿梭。   聂更阑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北部的鬼域。   假如聂家祠堂的魂魄当真是为稹肆收走,那么他极有可能也会对藏身在鬼域的沈端枫的魂魄下手。   鬼域……   聂更阑眼前闪过鬼汤黄泉长街暗红色的赤血灯笼和赤血伞,以及阴气森然的鬼殿。   他嘴唇蠕动,正要说什么,清鸿剑尊一挥袖,一面水镜已经出现在船舱内。   元千修的声音噼里啪啦往外倒,“清鸿,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鬼域居然向我们寻求帮助,还说什么让我转告聂小友,让他去一趟鬼域。”   聂更阑一怔,浑身犹如被冷水泼过,脊背冒起了一阵森意,他腾地站起身,“师尊,传送阵。”   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清鸿剑尊点点头,四周瞬时亮起白芒,不过几息,两人消失在传送阵内,所在的灵舟也化为星星点点光斑消失不见。   白衣人见状,身形一转,同样消失在堆叠的云层之中。   ……   流月大陆北部,鬼域。   才靠近鬼域地界,聂更阑已经嗅到了不断冲天而起的怨气直面扑来。   鬼汤黄泉长街凌乱不堪,到处都是呼啸的厉鬼和断头鬼在乱飞,整个鬼街哭嚎一片。   聂更阑一进入长街便直奔“福鬼”客栈而去,才到大门外,但见客栈门窗斑驳掉漆,台阶被打凹了一个坑,大堂内遍地狼藉,四周鬼来鬼往都在收拾残局。   聂更阑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恰在这时,有一队鬼公主的亲兵匆匆而来。   “聂更阑?”   “沈端枫的魂魄已不在此处,随我来吧!”   聂更阑心脏瞬间变得沉甸甸,立即跟着亲兵去往鬼殿。   到了地方,才步入大殿,只见鬼公主异常颓靡靠倒在玉榻上,脸比一只死了一百年的鬼还要苍白,看到聂更阑进来,她勉强支起身体靠坐起来,语气颇有幽怨,“美人,终于来了。”   不过,在她看到聂更阑身后的两道身影时,眼睛一亮,道:“怎么,这次不光带了无间魔域的魔主,还来了这么个可口的——”   “我娘的魂魄在何处。”聂更阑冷声打断她,眼睛直勾勾盯着面色煞白的鬼公主。   鬼公主勉强动了动腿,有些疲累的一挥手,“聂美人,你当初说过会亲自回一趟鬼域见我,还记得我当初赠给你的鬼芥子么?”   聂更阑眉心紧锁,沉声问:“公主想说什么?”   “你这木头,我自然是想用赠物之谊向你讨要人情了。”   鬼公主纤腰长舒,玉臂轻展,掩面打了个哈欠,“该死的魔尊,为了你寄放在这儿的魂魄把鬼域搅弄得乌烟瘴气。原先我也不惧天魔谷,可他倾尽所有兵力甚至动用了神器魔衍星盘也要抢走那魂魄,我实在拦不住。”   “小美人,那位夫人的魂魄本宫是护不住了,日后鬼域若再遭魔族倾轧,你可得出手相助一二。”   聂更阑目光越来越晦暗,声音似淬了寒冰,“他要我娘的魂魄到底有何意图?”   “谁知道呢?”鬼公主难掩倦容,“天魔谷之前可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放肆,这回居然……”   她目光不由在面如寒霜的青年脸上逡巡,“你是与魔族结了多大的仇,稹肆那娘娘腔居然倾巢出动也要抢走你母亲的魂魄?这么年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冲动,鬼域和魔族的梁子也算是就此结下了。”   聂更阑默然,须臾,清鸿剑尊走上前,揽过他肩头。   “去天魔谷。”   聂更阑低低“嗯”了一声,目光夹杂晦暗不明的情绪,转身就要告辞离开。   鬼公主却道:“你们还是别费神了,那娘娘腔离开前让我转告你们,若是不想让沈夫人的魂魄彻底绞碎,最好不要妄动,毕竟现在有求于他的是你们。”   聂更阑蓦地转身,眼眶赤红望向鬼公主,“他到底想怎么样?”   鬼公主摇摇头:“他警告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倘若天魔谷有指示,须得按照他的要求行事。”   “所以,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去天魔谷找他的麻烦。”   聂更阑目光晦暗不明,而后慢慢咬起后槽牙。   “他到底何时才肯归还我娘的魂魄?”   鬼公主:“既然他放了话,后续定会主动联系你们,等着吧,估计要不了多久了。”   ……   离开鬼殿后,聂更阑步子沉重慢慢往汤泉鬼街方向走去。   稹肆抢夺母亲魂魄是为了要挟他,还是另有所图?   在金元秘境里,聂云斟的镇魂塔存放着母亲的一魂,那时他还坚信是聂云斟所为,如今看来,十有八九和稹肆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镇魂塔在秘境中自爆,母亲的魂魄有所残缺,他心脏就忍不住慢慢揪紧,慢慢地有些喘不过气。   聂更阑沉默地走在街头,步履渐趋沉重,打算回去一趟福鬼客栈收拾沈端枫住过的客房。   恰在这时,清鸿剑尊的水镜再次发出亮芒。 第135章   清鸿剑尊面前浮现出一面水镜。   他料想应当又是元千修, 没想到拂开画面后,里头居然是一片辉煌壮丽的水晶宫背景。   北海龙族,北璃仙宫的龙王正捻须慈祥地注视清鸿剑尊。   “肃秋, 龙父希望你能来一趟北海细谈,正好, 你也来看一看你姐姐。”   清鸿剑尊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北璃仙宫的族人,一时间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   “好。”   “我会立刻赶过去。”   聂更阑站在清鸿剑尊身边, 沉眉注视着他同水镜里一个肃穆威严的男子说话, 不由出声问:“师尊,这是?”   “我的龙父,北海龙族的龙王,”清鸿剑尊道,“你随我一道去一趟北璃仙宫。”   于是乎, 两人一同进了客栈去了沈端枫之前住的天字号房。   沈端枫身为鬼魂, 根本没什么行李可收拾,只是唯一落下那盏聂更阑送的月亮灯还静静摆在床头。   聂更阑看着看着, 目光渐渐掺杂了阴冷。   想手刃稹肆的心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迫切。   他深呼吸一口气,强逼自己颤抖的手握成拳。   白衣人望着那盏灯, 静默不语。   鬼汤黄泉长街投壶射箭赢得月亮灯的记忆同时浮现在清鸿剑尊以及白衣人脑海中。   森然鬼气下, 除了一人以外无人注意,青年把月亮灯递给老妪时的神情有多温柔。   客房里, 白衣人脚步才提起,清鸿剑尊已经先一步来到床前, 捧起月亮灯回到青年身边递了过去, “收起来吧。”   聂更阑接过月亮灯,勉强朝师尊挤出一个笑,声音沙哑无比。   “嗯。”   三人回到客栈大堂时, 鬼掌柜看到熟悉的面孔,翻了几个跟头慌里慌张飘到聂更阑面前,“客人,这位客人请留步。”   鬼掌柜差点了跌了个跟头,拼命抓住桌角才站稳,一双空洞的鬼眼没有视线聚焦,但是准确地停留在了聂更阑和白衣人身上,“二位之前来过,我记得你们,那位抓走的老夫人,唉,魔族的人当时可把客栈闹得人心惶惶,您看看,到处都是损坏的物件,我们损失也挺惨重的,客人您看看要不那些预存的魔晶石就……”   聂更阑面无表情道:“不需要退,就当做是给客栈的赔偿。”   鬼掌柜呼出一口气,没有眼珠的眼睛强行转了转,转而提到当时激烈的惨状,“您是不知道,当时魔族那位魔尊可是亲自来了客栈里,我们根本没办法,就连鬼公主赶来也阻止不了魔尊,于是这里所有的鬼只能眼睁睁老夫人被抓走了,老夫人当时凶神恶煞,我们的店小二说了,她为了不让那盏灯损毁,直接下楼到了大堂,结果还没撑过一盏茶功夫就被擒了。”   鬼掌柜絮絮叨叨说着,没发现青年以及两个清冷出尘的男人神色有异。   “……总之当时战况尤其激烈,唉,鬼街可是许久没发生过这等糟心事了。”   不知何时,等鬼掌柜抬起头时,那三人已经出了客栈。   聂更阑已经不忍心再听到更多细节。   昏暗的长街街头,他肩头在微微颤抖。   白衣人走过来,凝声开口:“我会继续追查沈夫人剩余的魂魄。”   说罢,他伸出手似乎要抱一抱肩膀颤抖的青年,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   白衣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鬼汤黄泉长街的街头。   清鸿剑尊揽住徒弟的腰背,陪着他在街头伫立了很久很久。   ……   一艘灵舟在流云中前进。   聂更阑任凭冷风吹了很久,期间一直坚持要去寻沈端枫的魂魄。   清鸿剑尊却道,“他会办好这件事,你出面恐会落入稹肆的圈套。”   聂更阑喉头艰难地吞咽了几下,用极大的毅力抓住船舷才制止了立刻离开灵舟的冲动。   于是只能让师尊撤了灵舟的结界,让冷风驱散心中沉郁阴冷。   灵舟一路驶向北部的海岸。   不过半个多时辰,已经到了北海,海面已经有一队半人半虾蟹的侍卫在候着,领队见了清鸿剑尊携着一个容貌不俗的青年走来,顿时纷纷行了个庄重的礼节。   “见过——”   清鸿剑尊却拂了拂手,示意他们无须多礼,而后,同聂更阑踏着清波一步步往海中心走去。   像是怕聂更阑害怕,走在海面时还特意把他的手牵了过来,握在掌心。   聂更阑自然是不怕的,也并未表露半分惧怕之意,走了一会儿后,略有诧异地瞥了一眼身侧之人。   师尊握他的手,握得很紧。   紧到其实他忽然觉察出师尊清冷外表下的一丝失态。   聂更阑试图动了动手。   师尊非但没放,反而握得更紧了。   聂更阑扬了扬眉。   在快要走到海面中心漩涡时,他忽然低沉唤了一声:“师尊。”   此时已经繁星漫天,巨大的月轮悬浮于海平线上。   月华和星光折射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盛大的光辉洒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光影清冷又灼目,如仙人遗世而立。   清鸿剑尊就这么漫不经心瞥了过来,轮廓被恢弘月华衬得晕出了一圈光晕,恍若谪仙。   聂更阑看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也不知为何竟读懂了师尊的意思。这是不容他抗拒,既然牵了手,就不会松开。   聂更阑便不再执着追问了,一颗心沉甸甸如同饱满的果实,毫不空虚。   被师尊牵着的感觉,真好。   师徒二人就着月华莹莹清辉在海上漫步,时光凝视在他们身上,风平浪静,波光不绝。   盛大壮美的景象把三丈以外的虾兵蟹将看得一愣一愣,仿佛看到了仙人降世。   ……   二人终于随着巨大的海面漩涡沉入海底。   一路珊瑚花丛、奇异海兽和玉石珠蚌不断,处处皆流光溢彩,四周更有人鱼吟唱着陌生的动人音律,仿佛一处水下的世外桃源。   师徒两人被迎着进入了北璃仙宫,在镶嵌满夜明珠的大殿中见到了北海的龙王。   清鸿剑尊携着聂更阑上前,微微颔首,“龙父。”   北海龙王是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样貌,容色威严,庄重肃穆,看到人来了,点点头,“肃秋,欢迎回家。”   清鸿剑尊:“多年未见,龙父可安好。”   北海龙王微微叹息,“我倒是一切都好,只是忽然听闻鸿炎山楼衣死因一事,不免想召你回来询问一番。”   “对了,龙父须得恭喜你,终于沉冤昭雪,连带着朔儿也能重见天光了。”   清鸿剑尊:“谢龙父。”   “谢什么,我还应该谢谢你,”北海龙王摆摆手,“这么多年你过得可还好?朔儿跟着你多年,那纨绔性子应当改了不少吧?”   清鸿剑尊:“都好。”   “那就好。”   顿了顿,清鸿剑尊于是慢慢叙述起北溟楼衣陨落缘由一事。   道完陈年旧事,光亮恢弘的水晶宫内陷入一阵长久的寂静。   北海龙王面有怒色,一拍座椅扶手。   “当年赫连金元忽然飞升,楼衣也在当日陨落,我们一直疑虑重重,却没想到,她的死竟然是魔后素心嫣所为。”   说着,又是垂下头,目光悲伤地环视一圈水晶宫,“当年我就劝过这丫头,莫要成日为了一个男人打转,没想到她不仅不以为意,还把魔后的魔印偷了回来,为了那个男人,终究是招来魔后下了毒手。”   “也不知这丫头轰轰烈烈爱一场换来如此结局,到底后不后悔。”   清鸿剑尊:“不会。”   北海龙王笑了:“你倒是很清楚楼衣的性子。”   “不过肃秋,当年暴烈如火的人去哪了?这么多年过去,竟把你性子养得这般沉寂清冷了。”   清鸿剑尊:“热血当头,容易误事。”   这热血张扬,他倒是希望身侧之人能秉持,活得自由自在随心而为。   殿中一阵沉默后。   清鸿剑尊道:“我伤势已然大好,便将楼衣的龙丹归还,好生让她魂安海底吧。”   北海龙王摇摇头:“这龙丹本给了你便是你的,楼衣极为疼爱你这个弟弟,定然不会在意。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挖了龙丹神魂灵体受损,届时被敌人趁虚而入就得不偿失了。”   良久,清鸿剑尊应道:“好。”   北海龙王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只是,魔族害死我女儿,这笔账无论如何是要好好清算的。”   清鸿剑尊眼角余光瞥向身侧的青年,随后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龙父暂时不要向天魔谷宣战。”   “为何?”北海龙王捕捉到他的视线,忽然笑了笑,神色了然,“是为了这个青年人吧?”   清鸿剑尊不置可否,轻声道:“日后,我定会给北璃仙宫一个交代。”   北海龙王点点头:“龙族等这一日久矣,既然已经知道真相,也不急于一时。”   说罢,他重新浮现出笑容,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肃秋,你们二人打算何时办结契大典?”   聂更阑略微诧异地抬眸望向龙王,似有不解。   他并未介绍自己,龙王何以忽然这么问?   北海龙王微微一笑,看着疑惑的青年,“若我猜得不错,你便是肃秋刚收的徒弟,聂更阑吧?”   “我还从未见过肃秋如此宽待一个人,他也很少开口向我提出请求。就连当年他身受重伤,也是我做出决定把楼衣的龙丹移给他。”   聂更阑眼睫眨了眨,不由扫向目光淡然的师尊,心口像是再次被缀满了沉甸甸的果实,果实不再酸涩,而是满口馨香的甜。   清鸿剑尊:“结契大典不急,若定了日子,会第一时间向龙父送请柬。”   “好,那我便等着了。”   北海龙王又道,“若是有用得着北璃仙宫助力之处,尽管向我提。”   “好了,难得回来一趟,去祭拜一下楼衣吧。”   ……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出了大殿,在侍从指引下,漫步于沿途五颜六色璀璨的通道间。   一直走了很久,终于来到北璃仙宫陨落仙逝的祭奠宫殿——魂英殿。   进去前,一路上侍从不断,清鸿剑尊已经被行礼无数。   “二太子。”   “见过二太子。”   师徒二人进去祭拜时,里面已经跪着一个身穿华裳的年轻人,看上去也和他们目的一致,都是前来祭拜北溟楼衣。   清鸿剑尊并不认识此人,只是携着聂更阑自行祭拜。   不一会儿,年轻人目光晦暗从蒲团上起身,率先出去了。   聂更阑望着北溟楼衣的灵位,那个只在记忆幻境里见过的女子,她的灵位此时就端端正正摆在面前,忽然有种恍如隔世感。   正如北海龙王所言,北溟楼衣究竟后不后悔当年做出的选择,也只有她自己才知晓了。   两人祭拜结束,从魂英殿出来后,侍从恭敬地在前方领路,“二太子,龙主吩咐让奴婢带您去千秋殿休憩,请随奴婢来。”   清鸿剑尊眸子微动,尚未出声,一道人影已经从五光十色的珊瑚丛里闪身而出挡在了道路中间。   正是方才在魂英殿里遇到的那个神色阴沉的年轻人,在光线略暗出看得分明了,才发现这乃是个小白脸。   “哟,这就是传闻中的二太子?”小白脸目光沉郁,“你算哪门子的二太子,担得起这个名头吗?”   小白脸是北璃仙宫的远房亲戚,是一条小蛟龙,到北璃仙宫做客几日,侍从对他态度从头到尾都是不咸不淡。   可这二太子一回来,所有人侍从都对他毕恭毕敬,仿佛捧在手心的珠玉,仿佛他真的是北海龙王正统的二太子。   小白脸十分不屑,他听说过当年的传闻,此人哪有资格被北璃仙宫奉为二太子,全是扯淡。   就连正经的龙族血脉都没有,龙丹也是得了二公主的,哪有资格做这龙族的二太子!   小白脸在侍从那里受了气,看到这落差待遇不免要找点茬平衡一下心中的愤怒。   清鸿剑尊性子早已沉稳,对这种挑衅不屑回应,只是淡淡垂眸,把跳脚的小虾视作空气,直接绕过此人打算走过去。   小白脸在侍从那里受了气,哪里还忍得了在所谓的二太子这里受气,见他把自己视若无物,火从心头起,再次跑到两人前面将人拦下。   “喂,本少爷跟你说话,你是聋了吗!”   清鸿剑尊目光淡淡掠过小白脸,并不做声。   倒是聂更阑,一只手忽然把小白脸伸出的手臂往反方向扭,致使他疼得嗷嗷叫,压根反抗不了,“你又是哪根葱,敢和小爷我叫板!当心我——啊!”   聂更阑表情不变,把小白脸的手反剪到背后,笑容阴森,“对我师尊不敬,就是对我不敬。”   清鸿剑尊并未阻拦,只是负手而立,唇角勾起望着这一幕。   居然甚是欣慰。   小白脸痛得嗷呜乱叫,叫得凄惨,“什么师尊不师尊的,一个野种的徒弟也敢在这儿跟我叫嚣,我——”   “啊啊啊!”   聂更阑的目光陡然一寒,手劲加大,“咔嚓”一声,小白脸的手骨当场折断。   珊瑚丛四周顿时惨叫声连天。   小白脸恼怒异常,不管不顾叫嚣,“野种的徒弟也是野种,呵呵,我可是听说了,你被那个寒酸的破劳什子聂家庄的爹娘抛弃,根本就是个没人要的贱骨头,呵呵,你们俩做师徒可真是——”   小白脸还没骂完,整个身躯忽然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在摇摆不定。   “跪下。”清鸿剑尊冷然开口。   下一刻,小白脸丝毫不受控制,双膝一折轰然跪在了聂更阑和清鸿剑尊跟前。   聂更阑微微怔愣,望向身侧之人。他并未做什么,是师尊出手了么?   清鸿剑尊此时眸色冷冽,浑身上下散发着寒霜般的气息,正居高临下睨着口出狂言的蛟龙。   “嘶——吼——”   小白脸既震惊又痛苦难当,一时间在人形和蛟龙形态之间来回切换,被强行摁压而下的跪姿从始至终都没能抬起,   清鸿剑尊并未释放渡劫期的威压。   属于正统龙族的血脉压制已经足够。   这时,已经有侍从上前冷言警示:“越人少爷,二太子是北璃仙宫的二太子,是龙主重视的二太子,越人少爷若是再无礼,恐怕就不仅仅是受到二太子龙威压制这么简单了。”   小白脸脸上汗水涔涔,怒不可遏大叫:“他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得了楼衣的龙丹才能对我耍威风,有什么了不起的!什么二太子,我呸——”   “啪!”   这次不等他再辱骂,清鸿剑尊已经扬起手施了禁言术。   这狂徒才刚祭拜北溟楼衣,居然敢在魂英殿附近叫嚣,看来祭拜也并非真心。   清鸿剑尊冷声下令:“抬下去,断了蛟尾。”   立即有四个侍从急忙上前,把尚在嚎叫的小白脸拖了下去。   “你凭什么处置我,龙主都没发话,你竟敢断我尾巴,我杀了你——”   小白脸愤怒的喊叫声震天响,一直被拖出去很远才叫声才慢慢消失了。   聂更阑忍不住出声:“师尊。”   清鸿剑尊垂眸望着他:“他的话,不要在意。”   聂更阑本想安慰师尊,见师尊和自己一样都在为对方担心,不禁展颜一笑。   “师尊也不要在意那杂碎的话。”   两人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窥见出同样的情绪,同时勾起唇。   ……   清鸿剑尊并未在北璃仙宫久留,只待了一晚,携聂更阑登陆灵舟离开了。   蛟龙越人的话一直盘亘在心头,聂更阑纵使好奇也没有主动打算询问的想法,倘若是段伤痛的往事,他不想让师尊记起不好的回忆。   灵舟穿过厚重堆叠的大片白云,橘色的光影缀在云间,澄澄朝霞晕染了整片天空。   灵舟飞行一个时辰后,天彻底大亮,日光烈烈当空。   在经过下方一大片广阔无边的森林时,聂更阑忽而身体一歪。   熟悉的潮水般的燥热感忽然席卷全身。   聂更阑脚趾蜷曲而起,猛地扑进了身旁男人的怀中。   “师尊……”   ……   华丽修长的灵舟在森林上空忽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两具衣袂飘扬猎猎飞舞的身影交缠相拥,伴随着呼啸风声坠落于无垠的森林之间。   高大的森林遮天蔽日,在他们降落到五彩缤纷茂密灵植丛中后,强烈的光线顿时削减了九成。   结界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交缠身影的喘息声。   发情期来势汹汹,挡也挡不住。   聂更阑眼尾通红,所有行为皆是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做了出来,譬如修长的腿勾缠在师尊腰背之间。   譬如挡不住浑身情潮,双目通红着哑声低问“师尊想不想要我”。   譬如又委屈地自语“师尊若是不愿徒儿便自己解决”。   清鸿剑尊身躯震了震,他见惯了青年在床上的阴沉强势,今日忽然见他转变了态度,清鸿剑尊反应了几息才终于确认。   他的徒弟在勾引他。   ……   清鸿剑尊自是抵挡不住。   身下之人很快化作了一滩水。   情到深处时,还将人抵到树干上亲作一团,唇是软的,冰凉的。但也很快涌上了滚烫热意,一片水光潋滟。   分开的短暂间隙,聂更阑气息灼热喷在师尊耳边,低语一句。   “师尊昨夜在海面牵我牵得这般紧,是不是吃醋了?”   问是问出了口。   只是没得到答案。   师尊直接用行动证明了。   不知是风还是什么,重重的树影灵草摇摆了很久,似是也在为两人助兴呐喊。   艳阳高照,烈日当空。   树影摇晃几个时辰后渐渐停歇。   聂更阑发丝被汗水浸染,修长手腕蔫巴悬空,身体只埋在清鸿剑尊身上不想起来。   难得有这般温馨时刻,他眼皮子沉沉,昏昏欲睡之际,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应当是在五里之外的距离,不止一人。   有人抱怨道:“族长,自从衡枝族长陨落,烈阳狐族一直蛮横地威逼我们月影白狐一族联姻,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响起,正是月影白狐的族长涂山容季,她似是在咬牙:“烈阳狐族总挑在白日上门,有本事,他们怎么不在月升高空时来!”   正说着,有狐狸过来通传,“族长,烈阳狐族又派人过来了!”   话音才落,烈焰狐族的族长,一个修眉俊目的男人拨开高大的灵草徐步来到涂山容季跟前,他身后带了不少烈焰狐族的勇士,黑压压一片,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涂山容季顿时沉了脸,目光冷冷扫过这些狂徒。   “涂山族长,”烈阳族长彬彬有礼欠了欠身,露出个自以为迷人的微笑,“我族想同月影一族联姻之事,不知涂山族长考虑得如何了?”   涂山容季神色冷峭,怒极而笑,“烈阳仲雅,如今还未到狐族发情□□季节,你三番四次带人过来示威究竟是有多饥渴?只有纯正的畜生才会随时随地发情,我看你不如干脆改名叫烈阳种马,这个名字才配得上你的气质,你觉得如何?”   五里之外才渡过发情期和师尊亲昵相拥的聂更阑:“……”   清鸿剑尊居然还一派淡然安慰他:“你发情并非出自本心,不是畜生。”   聂更阑一时竟分不清师尊是在同他说笑还是在说笑。   “……”   五里之外,烈阳仲雅被怼得面目扭曲咬牙切齿,“涂山容季,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烈阳狐族主动联姻是看得起你们,难道你真要我动手才肯就范?”   “你不妨睁大眼睛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此刻烈日当空,难道你喜欢我使用强逼的手段?你若是执意要求,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涂山容季冷笑不已,“畜生还挺会往脸上贴金,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烈阳仲雅被她的态度所激怒,脸黑了又黑,怒意凛然,道:“不识抬举,我身后这群烈阳勇士可不是摆设,他们冲动□□起来可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涂山容季,你想让整个月影狐族试一试吗?” 第136章   “烈阳仲雅, 你欺人太甚!”   随着涂山容季的一声暴喝响起,她瞬间化为妖狐形态,一身蓬松雪白的毛发长长又柔软, 再加上一双紫瞳,浑身上下散发着高贵又妖异的气息。   纯白雪狐仰起脑袋“嗷呜”叫了起来, 似是在发起召唤。   不一会儿,四周高大的灵植丛传来窸窸窣窣声响, 无数月影白狐很快出现在涂山容季身后, 形成一道壮观奇景。   烈阳仲雅不疾不徐扬起笑脸,“涂山容季,你是真犯傻还是装糊涂,月影白狐在这个时辰根本不可能赢得过烈阳狐族。”   涂山容季一甩满身雪白的毛发,紫瞳间流动着异芒, “烈阳, 你不妨试一试!”   烈阳仲雅气极而笑:“你若执意把族人拖入水深火热的两难境地,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说着, 他特意停留了一阵,等着涂山容季反悔, 向他低头。   可雪狐始终高高昂着头颅, 根本没有示弱投降的打算。   “涂山容季!原本你只要乖乖与我们烈阳一族联姻,就什么事也没有, 可你偏偏执拗倔强,将来你的族人也会责怪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烈阳仲雅说罢, 对面依旧不为所动, 索性一咬牙,瞬间也化身为妖狐本体,发出长长的一声嗥叫。   “烈阳的勇士们, 听我命令,发起进攻!”   于是乎,他身后足足有上百只烈阳妖狐低低发出嘶吼声,前后摇摆着身体做出发动攻击的姿势。   早已隐匿身形赶来的聂更阑同师尊对视一眼。随后,清鸿剑尊撤掉了身上的结界。   聂更阑沉沉开口:“住手。”   两房狐族气氛剑拔弩张,眼看马上就要开战,却忽然被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   聂更阑同时被几百只狐狸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烈阳仲雅:“你是谁,这是我们两支狐族的之间的纠葛,这里没你的事,还请速速离去!”   聂更阑拨开高大灵植一步步来到两支狐族跟前,他一边走,一边转动着手腕,一把通体散发绿芒的剑影浮现于掌心,渐渐化为了一柄三尺多长的神剑。   低沉的声音也随之落下。   “当然有我的事。”   烈阳仲雅眯起眼睛盯着这个容色俊美的青年,将尾巴一甩掀起一阵枯枝落叶尘泥,厉喝出声:“你究竟是谁!”   聂更阑声音很平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   烈阳仲雅尾巴甩动得更为频繁:“道友,这是狐族之间的纠纷,修士没有立场插足,我再警告你一次,立刻离开!”   涂山容季哈哈笑了起来:“烈阳仲雅,就连修士都认为你行事手段下三滥,看不过眼要助我族一臂之力,你哪来的脸命令别人?”   烈阳仲雅冷笑出声:“既然一个两个都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接着,他再次发出嗥叫,一声令下,身后成片的烈阳妖狐已经扭动着身躯蠢蠢欲动做起了攻击姿态。   烈阳白狐之所以在白日下有着天然的攻击优势,就是自身能凭借天日的能量增加法力强度。   此时正值午时,烈阳高悬发出灿灿金光。   烈阳一族每一只妖狐都沐浴在从枝叶投下来的斑驳光点里,浑身开始散发刺眼亮芒。   天日从古至今纯正崇高,拥有无可比拟的力量,而烈阳妖狐则可以转化日光融在法力之中,更是能投在身上的天日亮芒放大数十倍,月影白狐往往不堪忍受炎炎天日的赫赫无穷之势,往往在战斗中溃不成军。   此时,密林之间只投下无数细密的光点,但对付月影白狐也足够了。   烈阳仲雅又是一声嗥叫,已经凭借日光法力高涨且浑身妖异亮芒大盛的狐族勇士已经咆哮着朝这边扑了过来。   涂山容季率领的月影白狐一族早已做好准备。   而那个蓦然出现的青年更是一道剑影“唰”地平地掀起一阵狂风骤雨。   落叶成雨,漫天席卷尘土。   而烈阳狐族身上的日光一道又一道打在聂更阑身上,刺目耀眼,仿佛灿灿金轮,耀耀生辉。   月影狐族勉力施法抵抗。   聂更阑也一时间被这日光遮蔽了双眼。   终音剑的剑气横扫方向偏了几寸,而烈阳妖狐又灵活敏捷,即便神剑力量不容小觑,但还是伤不了妖狐分毫。   聂更阑被澄灿金轮的亮芒扫得浑身灼烧,头发丝也被滚烫热意掀得翻飞,束发的银冠也被烈阳顷刻融化,一头青丝如瀑散开,飘飞如幽花。   他向后连翻了几个跟头,急速后退落在三丈之外。   就连涂山容季率领的月影白狐也被这浩浩烈阳灼烧得皮毛微微透出一股焦味,连连向后一退再退。   烈阳狐族不愧于这个称号,在日光下,他们几乎是无敌的。且不说修士,起码面对月影白狐,他们向来战无不胜。   面对月影一族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修士狼狈退让的模样,烈阳得逞的笑声在深林间回荡。   “我早就提醒过你们!”   聂更阑一头青丝狂舞不止,浑身皮肤灼汤,温度升高得惊人。   他单膝撑地,回头朝伫立在远处的高大身影遥遥望去。   清鸿剑尊漆眸淡然,气定神闲观摩这一幕,并未对此时的形势感到担忧。   似乎对聂更阑颇为放心。   只是在看到他一头青丝散下时,清鸿剑尊漆黑的眸光终于有了波动,手轻轻一抬。   聂更阑凌乱的发丝瞬间被一根雪色发带束好。   对于师尊百般放心的态度,他只觉得有一阵暖流涌过心间。   聂更阑唇角弧度扬起,以手撑地慢慢站起身,神色寂寂间,掌心的终音神剑慢慢消失了。   烈阳仲雅笑声越发得意张狂:“趁还没被烧得只剩骨头,还不赶紧滚?”   这话是对聂更阑说的。   这修士口吻嚣张,打了还不到一刻钟连本命剑都收起来了,真是废物!   涂山容季:“道友,倘若连累了你的性命我月影白狐一族也会过意不去,道友不若趁早离去,以免被我族拖累。”   聂更阑粲然一笑:“若陨落在此便是我的命数,和月影狐族无关。”   涂山容季一时间竟被这昳丽阴冷的青年笑得晃花了眼。   下一瞬,两支狐族所有的妖狐都眼睁睁看着这口出狂言的青年手中再次浮现出剑影。   烈阳仲雅嗤笑,极尽讽刺,“既然不怕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再次下令,百只烈阳妖狐身上金芒盛大数倍,浩荡金光将这方密林照耀得如同白昼。   “先收拾这个送死的人族!”   烈阳仲雅号令下达瞬间,无数道金芒穿梭过层层密林枝干和无数灵草灵植,朝着青年气势磅礴扫荡而来。   谁知他手中也在瞬时间出现了一把凤凰骨神剑,剑身噌地燃起一簇簇凤凰神火。   神火在灵力激荡之,被太初剑的剑法一剑分为数百道火焰,在空中和道道金芒正面冲撞而上。   “轰——”   红彤彤的神火和灿金日芒交织碰撞,在空中火星四溅,仿佛壮美的火树银花,令人叹为观止。   烈阳仲雅轻蔑地甩动着狐尾。   战无不胜的战绩让他自负自傲,认为烈阳金芒这次定能将这狂妄人族灼烧个对穿。   然而下一幕令所有妖狐惊异的景象发生了。   红色神火将烈烈金芒撞得火星四射,神威竟然让金芒消散于空中。   而神火居然还未消失,继续持续不断前进,在几个呼吸之间已经蹿到烈阳狐族一群妖狐面前。   神火在聂更阑火灵根的加持下,配合着太初剑发挥出无上剑意,轰然散落成无数火花。   烈阳狐族的勇士们察觉到不对劲想闪躲,但每一朵火花都精准追踪而去。   很快,神火火花点燃了烈阳妖狐的皮毛。   火光映照在每一只妖狐的皮毛上,火焰跳动,每一只幽深的瞳孔都有火苗在舞动。   烧焦的皮毛气味刺鼻,瞬时弥漫在森林之中。   烈阳狐族的勇士无论怎么施法都抵挡不住神火追击,更无法将火浇灭。   烈阳狐族每一只狐狸,包括烈阳仲雅,都瞬间被火焰包围,火星噼里啪啦,渐渐透出皮肉的腥臭味和香味。   烈阳仲雅脸色大变,瞳孔震颤不止。   他万万没想到,这修士居然能对抗烈阳一族的日照金芒!   涂山容季一派的月影狐族亦是惊讶不已,没想到这个人族修士居然能扛住烈阳的攻击。   “族长,”有烈阳狐族勇士发出痛苦嘶吼,“我们撤吧,这火用法力不能灭!”   涂山容季紫瞳泛着流光,惊喜开口:“这是凤凰骨神剑!凤凰神火神威至上,竟然能同烈阳金芒相抵抗。”   凤凰骨神剑悬立于空中,火焰幢幢,像是随时要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   聂更阑此时神色怡然,神剑一直稳稳控制于掌心,眸光湛湛扫视着被凤凰神火燎得一片嘶嚎的烈阳妖狐。   眼看他要再抬起掌心的剑影,烈阳仲雅在被烧焦皮肉和继续逞能之间选择了前者,果断命手下撤退。   “走,去寻清泉灭火!”   “慢着。”   一道清冷嗓音淡然悠远传来,响彻耳边。   仙姿玉容的男人身影从天而降,周身散发的清冷白芒一时耀眼无比。   男人手一挥,祭出一个玉瓶,瓶中有阵阵清泉形成水柱兜头浇在烈阳狐族身上。   凤凰神火蔓延的势头瞬时被浇灭。   放眼望去,烈阳狐族每一只狐毛发皆是乱糟糟,焦黑又被水淋,像是落汤狐狸,粉嫩的肚皮都露了出来,活像是被人当场扒光了衣服似的。   妖狐们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低低的嘶鸣,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来者不善的冷峻男人。   烈阳仲雅一甩湿淋淋的头毛,狼狈又尴尬,怒不可遏道:“阁下何人!”   聂更阑又是一道凤凰神火激射而出,火星落在烈阳仲雅面前,把他吓得条件反射往后一躲。   月影一族见状,明目张胆发出无情嘲笑。   聂更阑冷脸开口:“休得对我师尊无礼。”   烈阳仲雅恼火万分,湿淋淋的爪子一甩,怒道:“你师尊是——”   “灵音宗,清鸿剑尊。”聂更阑冷然打断他。   在场所有妖狐皆是一怔。   灵音宗的清鸿剑尊闻名遐迩,威震修真界,声威更是在妖族魔族鬼域广为流传。   面前这清冷如谪仙的男人居然是清鸿剑尊。   那也就不奇怪了。   不对。   涂山容季和烈阳仲雅赫然抬头。   他们近两日可是听说,清鸿剑尊不仅洗刷了当年蒙冤之屈,和门下的唯一一个徒弟的恋情更是在鸿炎山曝光在众多名门宗派面前。   所以这俊美青年……便是清鸿剑尊的道侣了。   烈阳仲雅眼珠子飞快转动,惊疑不定,不明白为何这两个人忽然出现插手两族纷争。   这也是涂山容季心中的疑问。   这时,聂更阑微微转身,凤凰骨神剑在掌心消失,朝涂山容季拱手:“在下聂更阑,与前任月影狐族族长涂山衡枝算是有些缘分。”   两方族长闻言,瞬间恍然大悟。   聂更阑又道:“因为涂山衡枝与其道侣鲛人公主的缘故,在下愿相助月影一族,今后若有危难,可尽管联系在下。”   烈阳仲雅闻言,心中顿时打起了鼓。   月影一族现如今居然有灵音宗的清鸿剑尊撑腰,烈阳族想要联姻,恐怕就是天方夜谭了。   烈阳仲雅眼珠子一转,手一抬,当即下令,“涂山族长,我等还要回去疗伤,就先告辞了!”   说罢,当即领着一群烧焦又毛发湿淋淋毛的妖狐一扭一扭消失茂密丛林之中。   涂山容季和身后的族人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谁也没想到今日的危机突如其来得到解除。   涂山容季等烈阳族完全消失在密林深处后,才终于朝着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微微俯身低头见礼。   “多谢道友和剑尊,我在此代表月影狐族感谢二位的拔刀相助。”   “聂道友方才所言我甚是感激,不知道友和剑尊可有事需要容季效力?”   聂更阑并不惊讶于涂山容季的开门见山,反而觉得这样更来得轻松自在,“涂山族长,请随我来。”   他朝师尊投去一个眼神,接着,开始给涂山容季传音。   须臾,涂山容季面露惊讶,但很快又将讶色压了下去,“既然魔头危害流月大陆,两位又都对月影一族有恩,需要用到我之日,月影狐族必当竭尽全力。”   到此,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   涂山容季率领族人先行告辞。   等到走远了,身边的族人才开口问:“族长,今日若是没有这两位人族出面,我们恐怕是要被迫和烈阳族联姻了。”   涂山容季道:“月影狐族还不至于式微到这般境地,今日祭出神器山河舆图,能确我族能在月夜下和烈阳族一斗,不过此法甚是损兵折将,既然两位恩公和鲛人公主有交情,不如承了他的情,留存我族实力。”   实际上,她早在密林深处嗅出了不同寻常的□□神息,且那股气息居然还隐隐散发出月影狐族上古禁制的气息。   她略一猜测便想到了缘由。   没想到,果真在关键时刻等到了援助。   没想到衡枝族长已经陨落还能通过这种方式庇佑月影一族,涂山容季心中不禁生出无限感慨。   ……   密林中,四周只余风吹飒飒,灵植摆动。   师徒二人重新登上灵舟时,聂更阑出声问:“师尊不好奇我与涂山容季的谈话内容?”   清鸿剑尊垂眸望着他,心道徒弟终于还是忍不住主动说了,嘴角含笑问:“你与涂山容季说了什么?”   聂更阑于是凑了过去,在师尊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道:“我是从师尊身上受到启发。”   清鸿剑尊不由望着眼前的青年。   他的徒弟比当年的自己不知稳重了多少倍。   当年他还是脾气火爆到处张扬不惧得罪人的性子,同样的年龄,徒弟已经比他还聪明,冷静,心思缜密。   清鸿剑尊既欣慰又心疼。   而后默然把人揽入怀里。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让师尊身上的天音骨冷香充斥心肺,瞬间觉得心安不少。   灵舟直接飞往灵音宗。   回到宗门时,所有能看见这艘灵舟的弟子都纷纷仰头凝望,他们都知道,这是清鸿剑尊的灵舟回来了。   鸿炎山风波过后,有两件事在流月大陆广为流传,一件便是清鸿剑尊和徒弟冤屈得到洗刷,另一件便是蒙受冤屈的师徒二人居然是那种关系。   灵音宗通灵世界有弟子不解风情地问:“哪种关系啊,你倒是说清楚啊?”   “你笨得和灵兽峰的驴一样可爱,”有人发言,“当然是道侣关系啊,相爱的关系!”   那位笨驴弟子恍然:“啊。”   “这可是清鸿剑尊啊,出尘如谪仙般的人物,居然也会动心?”   有人冷笑着说:“他是勾引自己的师尊上位,小倌出身,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周炎从通灵世界退出来以后,愤恨地把弟子玉牌扔到桌上。   他没想到聂云斟不仅被押入囚仙狱,就连聂重远也直接在鸿炎山陨落。   汪淼淼看着在屋里来回踱步的周炎,磕磕巴巴问:“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周炎火大,把屋里的桌椅陈设通通踢翻,“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如今这个形势,他们不被牵连已算是万幸了!   ……   回到玉髓峰后,北溟朔立即带着忘忧泽和鬼召赶到清风殿,等着亲耳听当年鸿炎山发生的事,就连忘忧泽说的都不信,非要听他哥亲口说。   聂更阑听着清风殿闹哄哄一团,找了个借口和师尊打了个招呼,离开了玉髓峰。   随后,直接御剑奔向炼器峰。   元德真君知道聂更阑来访时略有惊讶,把人请了进来。   “聂小友,不知有何事忽然光临我这炼器峰?”   如今满宗门上下皆知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的关系,元德真君也不例外,甚至觉得,也许是清鸿剑尊有吩咐,所以特意派了徒弟兼道侣的聂更阑过来。   聂更阑行了个弟子礼,恭谨开口:“弟子这趟前来是为请教元德真君一件事,不知真君可否能替弟子打造一件追踪法器?若是可以,真君需要什么报酬,弟子愿意效劳。”   元德真君捋着短须,若有所思地看着聂更阑,“追踪法器?唔,报酬倒是不必,就当做是庆贺你和清鸿剑尊沉冤得雪的贺礼好了。”   聂更阑:“既然如此,弟子先谢过元德真君。”   元德真君依旧若有所思打量着着这青年。   之前元千修带领青炎和几位长老以及一批弟子回宗门后,元千修接水镜都快接疯了。传音符篆更是源源不断飘到神音峰,像不要钱似的,而且找他的几乎都是大同小异在问同一个问题,清鸿剑尊和他的那位徒弟究竟是真是假,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千修烦不胜烦,最后干脆做了个统一回复的符篆,逢人来问就让人听官方解释:“我也不知道,各位道友,真君和长老,我还想有人来给我解释解释呢!”   元德真君收回思绪时,听到聂更阑在问:“真君可知,这个追踪法器如何才能让被追踪之人无法察觉?”   “这个么,”元德真君沉吟道,“若是修为高之人,只要他周围的气息没有改变,便不会产生疑思。”   “是以,这法器可以适当加入一些属于那人的东西。”   聂更阑:“譬如发丝?”   元德真君点头:“这是最便捷不过的物件了。”   刚说完,只见聂更阑不知从何处小心翼翼捧出一根乌黑的长发,郑重交到元德真君手里。   后者想接过,聂更阑却又犹豫了,脸上居然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   元德真君:“……”   如此反复来回拉扯几番,聂更阑才终于忍痛把发丝交给元德真君,还叮嘱他要用法器把发丝收好,别弄丢了。   元德真君不免感到好奇:“这究竟是谁的头发?”   依着聂更阑方才的态度,这发丝越看越像是玉髓峰那位的。   元德真君后背不免冒起了鸡皮疙瘩。   也是,任谁的道侣是这样一个仙姿玉貌的剑尊,都会不放心,难免有几分焦虑。不过清鸿剑尊不像是会逛雅香楼的性子,聂小友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第137章   聂更阑若是知道元德真君居然把自己师尊和雅香楼这样的字眼挂钩, 说不定冲动之下会把这炼器房给毁了。   幸好元德只是在心里吐槽而已,并未说出来。   聂更阑得知法器几天后就能来取,再次谢过元德真君后, 御剑直接去了药峰。   药峰杂役弟子领着他去了许临风的院子,许田田他们都在许临风房里。   聂更阑进去时, 许临风已经恢复人形,面色苍白躺在床上, 眼下黑青浓重, 形容也枯槁了不少。   君杳然正在给许临风用药浴擦拭手脚等部位。   许田田正在抹眼泪。   慕容证雪在安慰他:“青炎真君不是说过么,只要炼化了雀山茵就能补救她的神魂。也许混沌仙鼎不一定能找回来,还能去寻魂泉玉鼎,总有办法能让她苏醒。”   许田田哭得伤心,“师尊说了, 她也许是神魂受创和女魃缔结了契约, 让女魃和她公用一具身体,以维持正常的人体形态。”   “可是女魃是比她强大不知多少倍的山野妖怪, 怎么会与她缔结这样的契约?在秘境里她为何不告诉我们,而是自己默默埋头找魂泉玉鼎和雀山茵。”   “这丫头非要自己逞强默默扛下这一切, 分明有个哥哥能给她做依靠, 她却不要。”   慕容证雪:“呃,我记得, 她说过不是你的妹妹。”   许田田哽咽了一下,冲他踢了一脚, “她就是我妹妹, 慕容证雪,你非要在我哭的时候扫兴吗?”   慕容证雪赶紧平复他怒火:“不敢,不敢。”   聂更阑却一怔, 跨过门槛出声问:“神魂受创,缔结契约?”   正在抹泪的许田田又哽住了,抬头看了过来。他们几个方才就已经得到杂役弟子的通禀,知道聂更阑会过来。   慕容证雪看许田田又在哽咽,于是替他回答:“青炎真君说,她以后会时不时变回女魃模样,目前只能暂时用灵药压制,只有寻到魂泉玉鼎,或是有混沌仙鼎才能炼化雀山茵让她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聂更阑太阳穴突突跳动不停,仿佛有人给了他重重一锤。   这时,君杳然终于擦好药浴,把巾帕扭干放到面盆边缘,“按照青炎真君的说法,临风从神魂缺失的那一刻起便是个半活死人,也许已经不能说成是人。”   “女魃妖力高强,又藏在人的躯壳中,是以我们谁都没发现这件事。”   聂更阑心神震动,往昏迷躺着的许临风看去。   面色苍白如金纸,眼圈乌黑,浑身皮肤也白得异常,倒真如君杳然所说,已经不是活人该有的正常模样。   许田田恨铁不成钢朝昏迷的人吼出声:“死丫头就知道逞强,等她痊愈,我非要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说着,他站起身,对聂更阑道:“你要和我说的事,还是去另一间屋子吧,别吵到她休息。”   聂更阑于是跟着他去了正厅喝茶,君杳然和慕容证雪也来了。   一进来,许田田就猝不及防照着聂更阑小腹给了一拳。   君杳然一惊,“田田。”   许田田揍了一拳聂更阑,后者没事,反倒把自己拳头打伤了。   慕容证雪那张芝兰玉树的脸短暂地抽搐了一下。   许田田对聂更阑怒目而视:“这一拳当做是惩罚你隐瞒真相,害得我这段时间像个跳梁小丑,丢尽了脸!”   慕容证雪脸又抽搐了:“……”   这真的不是在惩罚他自己吗。这一拳对化神期的聂更阑而言就像被棉花撞了一下,无关痛痒。   聂更阑只是道:“我不怪你。”   许田田一听更加来气了,“是啊,你不怪我,君杳然慕容证雪也不怪我,那丫头也不怪我,反倒像衬得我面目丑陋不堪,你们全都是有仁有义对朋友深信不疑之人。”   君杳然:“你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每个人性格不一样,你选择存疑是为朋友的安危着想,别再置气了。”   聂更阑走过去,倒了一杯灵茶递给许田田。   后者接过茶杯,气冲冲喝了一口。   聂更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气消了?”   许田田:“呵呵。”   慕容证雪和君杳然却奇异地上下打量聂更阑,他常年神色沉沉,别说见他笑,就连开玩笑也是从未有过的。如今却能看到他笑了笑。   君杳然忍不住发出感叹:“聂更阑,你还是多笑笑比较好,笑起来很好看呢,”   慕容证雪点头如捣蒜,“同意。”   两人不由相视一眼。   莫非是因为和剑尊在一起的关系,爱果然能使人回春啊……   聂更阑看了眼许田田:“好了,说正事吧。”否则有人又要跳脚了。   于是,几人安静下来开始听聂更阑解释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包括白衣人和清鸿剑尊之间的联系。   长长的故事听完,几人既惊愕又惊叹。   慕容证雪:“如此说来,剑尊这几百年都在疗伤,近两年才好了一些,于是放出分神探查当年桐月城雅香楼所发生之事?”   “是。”   许田田则呆了又呆,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当时你把我推给白衣人,是因为白衣人就是剑尊,剑尊是一定不会伤害我的。”   聂更阑点点头。   “不对,”许田田忽然警觉地绷直了身体,“白衣人,也就是剑尊的分神,在半路我们又遇到了中魔蛊的修士,我醒来发现白衣人要对我下手。”   “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如此深信不疑他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   君杳然、慕容证雪点点头,许田田之前向他们提过这件事。   聂更阑:“当时你们是在何处遭遇中魔蛊的修士?白衣人若要加害于你,在我被稹肆带走时就已经可以下手,何必还要等。”   君杳然:“意思就是说,这是个误会?”   许田田闻言,一下子便想起来了,“那日我靠在一块巨石后面,被挡住了视线。若是这么说,白衣人当时很有可能是要击杀在从我左侧而来的中魔蛊的修士,那个角度我是看不见的。”   慕容证雪:“应当就是这样了。白衣人修为高深,他想杀你只需动动手指头便能做到,何必这么麻烦。”   许田田心中的结终于解开了。   白衣人是清鸿剑尊亲口承认的分神,而那些传言中被残害了的耳熟能详的修真界名人也同样没有陨落。   这件事,纯粹是个误会了。   许田田呼出一口气,对上聂更阑沉沉的视线。   忽然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太好意思和他对视。   慕容证雪咳了一声,适时转移话题:“误会都解除了?我倒是有个问题忽然很好奇,之前的丘宿鱼师兄,聂更阑……”   许田田和君杳然都看了过来。   君杳然:“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丘师兄陨落之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而且现在聂更阑都有剑尊了,你还提这个做什么?”   慕容证雪:“是是,是我疏忽了。剑尊对聂更阑应当很好,方才居然都笑了,从前我们都很少看到他笑。”   许田田:“对了,丘师兄的事我们会守口如瓶,剑尊不会知道,你放心吧。”   几个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一副聂更阑和丘宿鱼的感情但很可惜人陨落了只能遗憾忘掉让他珍惜眼前人的笃定感觉。   聂更阑:“……”   聂更阑缓缓掀起唇角,今日第二次绽开了一抹笑容。   慕容证雪摸了摸胳膊:“你笑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不还是留着这笑回去给剑尊看吧。”   聂更阑莞尔:“丘师兄的事,你们在师尊面前随便提,无妨。”   许田田:“……说反话这是。”   更害怕了。   “我们可打不过一个化神期啊,你别笑了,笑得我心里直发毛。”   君杳然一本正经:“那是你打不过,我和证雪从秘境出来后便渡了雷劫,如今都是金丹期大圆满,努努力还是有希望一战的。”   许田田:“……”   都欺负他是吧。   几个人斗嘴了好一阵,忽然,隔壁屋子传来奇怪的动静。   许田田脸色变了变,道:“不好,女魃又出来了。”   他们一听,立即拔脚往隔壁赶。   一进屋,果然看到床上蹲着一只女魃,和在秘境里看到的一样,张着血盆大口,涎液不断往下淌。她目露凶光,扫了眼闯进来的几个人,忽然往旁边一扑,放置水盆和衣服的架子顿时“咣当”一倒,女魃张嘴就要把水盆吞下腹中。   许田田心惊:“她压不住女魃,这妖怪又冒出来了。”   “快,抓住她!”   于是四个人一块在屋里追逐女魃,这妖怪依旧灵敏且法力高强,不一会儿就把房里弄得一团糟,不仅如此,就连屋顶也随之塌陷,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一个化神期和两个金丹期大圆满居然一时间都没能降住女魃。   这妖怪立时蹿了出去,噌噌掀起一阵烟尘,在药峰内开始游荡飞奔。   她四爪如钩,往峭石岩壁上一抓就是一块巨石脱落而下,把那巨石一扔,像玩儿似的砸向了聂更阑几人。   这力大无穷的模样,和许临风一模一样。   君杳然喝道:“祭出法器,在不保证伤到她的情况下,收进法器中!田田的话,用法器自保,注意不要受伤即可。”   许田田:“……”瞧不起谁呢这是。   几个人于是祭出法器忙着追捕女魃。   此时,药峰的炼丹房。   寒梧真君作为药宗的带队真君,自从得到元宗主的邀请过来配合研制丹药,更是每日都早早过来围着青炎真君打转。   一会儿要替他研磨灵草,一会儿借口炼丹房烟熏缭绕要替青炎真君擦汗。   青炎真君冷笑:“你是来做登徒子的还是来研制丹药的?再不老实就给我滚出去。”   寒梧真君立刻老实了,缩回左手继续磨制自己的药粉。   却在这时两人听到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动静,一阵又一阵,听上去似乎还不轻。   青炎真君眉头一皱,扔下药杵飞身出了炼丹房。   寒梧真君紧随其后。   药峰晒制灵草的广场,此时已经出现好几个深坑,而深坑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女魃力气惊人,尖利爪子往地面一钩,就是掀起一道深坑,泥土尘埃阵阵扬起。   杂役弟子们都惊惧地远远望着广场上几个身影在和女魃周旋。   眼看广场已经被女魃毁得到处坑坑洼洼,聂更阑等人已经祭出法器要将女魃收服,青炎真君厉喝一声,“不可!”   “法器会伤了她!”   几个年轻人纷纷停下,许田田忧心忡忡问:“师尊,那该怎么办,不用法器又不能伤她,我们根本无法近身。”   青炎真君:“难道你忘了为师教你的,这也是临风所擅长的,用毒,用药!”   说着,他和寒梧真君同时凌空飞起朝着女魃身影而去,一道道药粉在灵力加持下形成烟雾弥漫在广场四周。药粉很快通过口鼻钻入女魃体内。   这是青炎真君研制的独门灵药百香灵散,对付法力高强的妖百试百灵,一钻入体内便能制造晕眩效果。   果然,女魃黑咕隆咚的身体“砰”地倒地,很快就不省人事。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许田田急得不行:“师尊,她为何又忽然变成女魃了,这对她会不会有什么损伤?”   青炎真君有上前掀起女魃的眼皮查看,又替她把了灵脉,最后,在她丹田处输入一股灵力。   须臾,开口道:“灵力在她丹田处依旧凝滞阻塞,女魃妖力强大,在她体内占据主导,所以会时不时变回女魃形态。”   “这对她损伤极大,只能通过不断服丹药和药浴调理,延缓损害发生。”   许田田点点头。   青炎真君给女魃服下一枚凝魄丹,接着,君杳然帮着把女魃送回许临风住的院子。   回到广场时,寒梧真君正在修复广场上的坑坑洼洼,以及救回方才被掀翻的灵药。   聂更阑几人都在帮忙。   眼看把广场修复得差不多了,青炎真君这才看向聂更阑。   今日清鸿剑尊带着既是徒弟又是恋人的聂更阑乘坐灵舟回到灵音宗,此事已经传遍了宗门上下。   那日在鸿炎山他们带着震惊匆匆忙忙离开,此时见到,青炎真君以一种冷肃的神情盯着眼前的青年。   按照他的意思,若是徒弟敢对自己生出一丝妄念,他不得把徒弟扒了一层皮再扔到药池里泡上七七四十九天。   可清鸿剑尊偏偏看上了这小子。   即便谁有异议,也不敢提出反对。   那日在鸿炎山可是清鸿剑尊主动牵起这小子的手,在场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寒梧真君则微微笑着,甚是欣慰地朝聂更阑点头,“小道友,你居然把清冷不近人的清鸿剑尊拿下了,果真有本事啊。”   才说完,就被青炎真君一道灵力轰在靴子上,燃起了火,“哎哟,火,火,着火了!”   他手忙脚乱施法把火灭了,在青炎真君可怕得像是要杀人的目光下告诫起许田田,“不过么,你们师尊心里有人了,其他人不许打他的主意,知道么?”   许田田:“……”   寒梧真君来药峰这几天他算是知道了,这位真君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死皮赖脸的气质,师尊是怎么忍得了他每日凑到炼丹房找存在感的。   寒梧真君话说完,另一边靴子也着火了。   这回是青炎真君炼丹的三阳真火,一般术法不能轻易熄灭。   寒梧真君跳着脚跑走了。   慕容证雪脸又抽搐了,躲到君杳然背后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   青炎真君看向聂更阑,无言许久,终于道出一句:“你和剑尊,恭喜了。”话虽如此,表情却极为别扭,额头青筋跳动,像是有谁强迫他道贺似的。   聂更阑:“多谢真君。”   许田田见状赶紧拉着师尊回许临风的院子替她二次诊脉去了。   ……   聂更阑离开药峰后,直接回了玉髓峰。   到了清风殿,才进去就听到说话声。   “回北海?我不回去。”   “我姐的死因已经真相大白,我要留在灵音宗和你们共同对付魔族!”   北溟朔说话时,还偷偷瞟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忘忧泽。   忘忧泽眨了眨眼睛,“北溟哥哥要是回北海,我是不是就能住他的凌海殿了?”   北溟朔瞬时跳脚道:“你想得美,我不走,我就待在玉髓峰!”   而鬼召则沉默地待在一旁,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只是默默听着他们吵闹。   忘忧泽见状,忍不住安慰他,“鬼召受魔后蒙骗,北溟姐姐也不是你故意要害死的,你别难过了,剑尊和北溟哥哥也都没有怪你呀。”   鬼召:“我在想我哥哥。”   忘忧泽:“……”   聂更阑上前微微行了一礼,“师尊。”   “我说,你们都这种关系了,也不用在人前这么彬彬有礼,”北溟朔识趣地站起身,拉起忘忧泽和鬼召,“咱们走吧,别在这里显眼了。”   忘忧泽打掉他的手,“走就走,但是你别趁机牵我的手。”   忘忧泽和鬼召出了清风殿,北溟朔连忙跟上。   聂更阑走过去,清鸿剑尊示意他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聂更阑却直接坐在了他腿上,   “师尊。”   清鸿剑尊由他抱着自己,低声问:“方才去了何处?”   “药峰,”聂更阑脱口而出,“去看望许临风,和许田田他们聊了一阵。”   清鸿剑尊知道他和许田田的矛盾,看他的样子已经解决了,心中替他感到宽慰。   但聂更阑下一句话却让他微微挑起眉心。   “慕容证雪他们还关心徒儿,问起丘宿鱼的事,让我忘掉丘师兄和师尊好好过日子。”   聂更阑看到师尊神色有了变化,笑容逐渐扩大,“他们一定想不到,丘师兄也是师尊的分神。我现在既是和丘师兄在一起,也是和师尊在一起。”   他话才出口,便感到腰间被一双手掐紧了。   “师尊这是做什么?”聂更阑眼睫眨了眨,明知故问。   清鸿剑尊声音冷冽低沉,“他是他,我是我,不能混为一谈。”   “是么?”   “嗯。”   “可是师兄之前还送过我礼物,我能感觉出,师兄喜欢……啊!”   聂更阑没能再继续说下去。   殿中二人情潮狂涌,聂更阑在情事上强势惯了,但看到师尊幽黑深沉的眸子望不到边际,摁在他腰间的手也滚烫无比,一时间竟觉得被这样疼爱也不错。   这是头一回,他姿态柔顺地配合师尊,也是头一次见到师尊醋意升腾后在床上这般狂野粗暴地行事。   还挺好玩儿的。   这样的师尊更鲜活,他喜欢。   ……   北溟朔不想回凌海殿,这样就不能和忘忧泽说话了,于是请他们在小花园喝灵茶吃灵糕。   北溟朔边吃边望着清风殿方向,忍不住抖起了腿,结果聂更阑迟迟不出来,腿抖得更厉害了。   他没话找话道:“聂更阑怎么还不出来,他不回洞府了?”   忘忧泽瞥他一眼:“聂哥哥都和剑尊哥哥关系公开了,他待在清风殿不回去不是很正常吗,说不定他们现在都睡在一起了。”   “噗。”北溟朔喷出一口灵茶。   “你这小孩子说话这么直接呢。”   忘忧泽无辜地眨眨眼,“睡觉怎么了,我们妖和心上人在一起就是喜欢脱衣服睡觉,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呢。”   北溟朔赶紧放下抖动的腿,坐直身体问他:“你是妖,我是龙,我看我们挺相配的,你觉得呢?”   忘忧泽只当没听到,找鬼召说话去了。   北溟朔可怜巴巴地又开始抖腿望向清风殿,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他们睡得未免也太久了吧!   ……   回到宗门的这几日,聂更阑除了修炼就是去药峰看望许临风,晚上就和师尊双修。   临雾宗、药宗和春雨阁的弟子亦是在昼夜不分吸收着玉髓峰散发出来的磅礴灵气,抓紧修炼。   几日后,元德真君做好了聂更阑需要的追踪法器,通知他去取。   拿到手后,发现是一支透明的羽毛形状的法器,很轻盈。   聂更阑谢过元德真君,离开炼器峰。思索一阵后,他去了一趟天境峰。   独孤苍眠很快出来了,神色冰冷和面容沉丽的青年对视。   他如何不知师弟和这厮在鸿炎山发生的事,这段时间那只梵音铃时不时就会响起。尤其是在师徒二人回宗门后,一日十二个时辰,梵音铃响起的次数越发频繁。   尤其,是在夜里。   独孤苍眠恨得目眦欲裂,却只能忍耐着。   如今聂更阑居然敢找上门,不异于是在向他挑衅。   “我们没什么话可说的,立刻滚。”独孤苍眠目光阴毒游走在青年身上,仿佛一条毒蛇。   聂更阑冷笑道:“你确定?不知道真君还记不记得手里擅自藏着我的梵音铃,还请真君归还于我。”   独孤苍眠苍白着一张脸,无声扯出一道笑容,好似毒蛇在吐信子,“梵音铃?本君怎么记得,这是丘宿鱼的东西。”   “是师兄的东西,”聂更阑目光沉冷下来,“师兄把铃铛送给我,便是我的东西。”   说到这,已经失去耐心和独孤苍眠打太极,阴恻恻盯着这屡次冒犯师尊的人,再次冷笑,“你早就知道丘宿鱼是师尊的分神,独孤苍眠,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独孤苍眠静默不语。   蓦地,他毫无预兆出手,一道灵力轰然落在聂更阑脚下,将他脚底的石块击飞砸出一个坑。   聂更阑有所防范,轻飘飘闪开落在远远三丈之外。   独孤苍眠笑意苍白,声音嘶哑开口:“我知道又如何?”   “你想要回梵音铃,就让师弟来见我。”   说罢,又是连续出手十几道灵力化作的剑气朝他袭去。   聂更阑如疾风闪电不断闪避,一边怒极而笑,“你想见师尊?”   “痴心妄想!”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癞.□□!若不是为了我,师尊的分神怎么可能靠近天境峰一丝一毫!” 第138章   聂更阑话音落, 天境峰上空两道人影再次斗起法。   独孤苍眠因为受罚大大小小的伤加在一起颇为严重,至今仍未恢复,聂更阑起初还能用心源剑法占据了上风, 但战斗经验却是比不过这个老狐狸,老狐狸对心源剑法的了解比他更深。   随后, 聂更阑索性使出太初剑法。他并未使用终音神剑,而是随便用的一把普通宝剑, 想看看自己在独孤的手底下能打多少个回合。   太初剑法一出, 独孤苍眠神色出现了变化。   这乃是清鸿剑尊独门自创的一套剑法,从未授予过旁人,而聂更阑则是第一个得到这套剑法真传之人。   太初剑法一出,独孤苍眠就被浩浩剑气筑起的灵气墙绊得踉跄退了几步。   他苍白的脸浮现出怒意,“师弟的太初剑, 你不配学。”   聂更阑又是一招惊鸿过境平地起风波, 眸子划过阴鸷暗芒,“我不配, 难道你这个觊觎纠缠师尊的杂碎就配?”   独孤苍眠脸色瞬时白了五分。   “呵呵,师尊从未看上过你, ”聂更阑还在继续, “他甚至根本不想看见你,连天境峰也不愿靠近, 你比腐臭了的尸体还恶心,还不明白么?”   独孤苍眠在他激怒之下, 苍白的脸渐渐蔓上红色, 随即,手里的剑携起雷霆万钧之势再次和聂更阑斗起法来。   强大灵力交织,产生波动, 浩浩荡荡,天境峰所有树木灵植疯狂摇摆,似要从岩石之中松动脱落,偌大的峰头被撼天动地的灵力炸碎了不知多少岩石峭壁。   独孤苍眠恼羞成怒,又因为处处都是炸裂的金光和白芒以及漫天尘土的碎石碎屑,因而也就没注意到,一支透明的羽毛在几个呼吸之间已经迅疾飞落到他身上,粘住,继而白芒没入体内。   聂更阑于是更加无所顾忌,专心致志和独孤苍眠斗起法。   太初剑比心源剑法高出不知多少境界,已经不能用更胜一筹来形容。   这几日聂更阑除了修炼便是钻研剑法,清鸿剑尊更是把太初剑原有的剑诀教给了他。因此他自觉剑法又提升了一个境界。苦于没有陪练对象,于是便奔着办事的目的顺便找独孤□□过手练招。   太初剑不愧是师尊所创的剑法,人剑合一,剑与心合一,心与道合一,发挥出的威力比之前更甚。   很快天境峰小半个峰头被夷为了平地。   不多时,慕容证雪从外面回来,看到聂更阑和自己师尊在峰头大打出手,吓得白了脸色。   “师、师尊?”   “聂更阑,你们在干什么?!”   独孤苍眠看都没看徒弟一眼,从高空中传来厉喝:“滚回你的院子,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慕容证雪吓了一跳,想了想,还是没敢回自己住的小院,而是又折返回了药峰。   按照这斗法的激烈势头,今日他院子能不能保存下来属实是个未知数。   ……   因着独孤苍眠伤势未愈的缘故,聂更阑酣畅淋漓地打了个痛快。这种和同等级修为打斗的感觉确是不赖。   约莫半个时辰后,天境峰上空的金光和白芒渐渐停息。   聂更阑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于是佯装败退,冷笑着扔下一句:“无论你再如何费尽心机,师尊也不会给你一个眼神,而我什么也不需要做,师尊眼里永远都会只有我一人。”   “梵音铃在你手里,你应该最清楚我所言非虚!”   随后,在独孤苍眠发狂之前,他已经迅速御剑离去。   他知道老杂碎不敢追,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怒师尊。   只可惜的是,梵音铃始终没能要回来。   ……   独孤苍眠在被毁了一般的天境峰站立许久。   方才聂更阑阴阳怪气的嘲讽一直萦绕耳边。   师弟的太初剑,师弟的钟情和青睐,师弟的动心……   一直是他渴望的幻想。   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在乎师弟?   这世上,没人能配得上师弟。   独孤苍眠一挥手,天境峰的结界开始慢慢修补复原。   随后,他一个迅疾闪身飞回了悦秋居,待门一关,一面水镜立即浮现在眼前。   一道阴柔的嗓音从水镜里传来:“哟,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独孤苍眠嘶哑着嗓子开口:“当年我助你事成,如今,该轮到你还我这个人情了。”   那道阴柔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你是帮了我,但虞肃秋成为绝世炉鼎你敢说没有自己的私心?”   独孤苍眠目光瞬间变得阴冷:“你想违背承诺?”   “我可没这么说,”那人扬了扬眉,“我倒是很好奇,你想让我办成什么事?若是能勾起我的兴趣,说不定我会满足你。”   独孤苍眠目光划过一道暗芒,旋即,嘴唇蠕动了一阵。   水镜里安静一阵,而后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你还是对你那位好师弟不死心啊,因为嫉妒,你居然想置聂更阑于死地?”   独孤苍眠:“他配不上我师弟。”   “哈哈哈哈,”那人道,“我看虞肃秋可没把你当成师兄,他应当恨你入骨了吧。”   独孤苍眠目光一凛,“我的事,你少管。你只说能不能达成我要求之事。”   “能,当然能。”   “其实我也想知道,虞肃秋在道侣死后的反应是什么?本座开始对这件事好奇起来了。”   独孤苍眠目光爆出一道寒芒,“他们还未结道侣契。”   “呵呵,是是,本座就先不和你聊了。”   这句话一出,水镜那边闪过白光,对面的人影不见了。   独孤苍眠久久盘腿坐于榻上,视线慢慢移到桌上放置着的金色梵音铃。   在他背后,透明羽毛流转过一丝淡到肉眼不可见的亮芒。   ……   玉髓峰。   聂更阑难得没回清风殿,而是去了自己住的洞府。   独孤苍眠和熟悉的阴柔嗓音对话,一字一句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他蓦然从石凳上起身,拳头慢慢攥紧,须臾,又渐渐松开手。   对于独孤苍眠的意图,他并不感到意外。   恰在这时,他的风梧镜亮了。   是师尊在召唤他。   聂更阑盛着冷芒的眸子恢复柔光,大步往洞府外走去。   待到了清风殿,正在案桌后端坐,看到他进来,朝他找了招了招手。   日光从雕花的窗棂外洒进白光,映照在师尊身上。墙角的兰槐泽自花架上一簇簇垂落而下,散发着幽香。   而这些都不如在他进来时师尊招手的动作以及淡淡的展颜一笑。   聂更阑呼吸微微一滞,快步走向桌案,“师尊……”   他正要说什么,却发现师尊面前有一面水镜。方才进来有屏风遮挡,他一时并未看见。   于是乎,他从水镜里看到了白衣人的身影。   清鸿剑尊:“他有话对你说。”   白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想单独和他说。”   清鸿剑尊并无异议,起身离开,把空间让给他们。   白衣人听着四周再无动静,终于张了张嘴,“近来过得可好?”   聂更阑没什么好脸色,只催促道:“有事便说。”   从前白衣人还是师尊可控的一具分神,他便也能对他有好颜色。可自从白衣人生出异心,聂更阑心中便逐渐对他失去了耐心。   白衣人没得到回答,并无恼意,只是道:“关于沈夫人魂魄事……”   聂更阑一听,一颗心立即悬了起来,豁然出声:“我娘的魂魄究竟如何了!”   白衣人声音低沉下去:“你须得做好心理准备。”   “这些天我并未寻到沈夫人剩余魂魄任何踪迹,有可能,她的魂魄已经完全落入稹肆手中。”   随着白衣人话音落下,聂更阑呼吸一紧,顿时感到有人扼住了自己咽喉。   “你,再说一遍。”   白衣人:“我知道你不愿相信。”   “不过,也许从一开始沈夫人流散的魂魄便是稹肆放出来的诱饵。”   “他搜集沈夫人的魂魄,或许对你有企图,近日切记勿要中他的圈套。”   聂更阑目光寒凛,脸苍白了一瞬。   清鸿剑尊适时地步入殿内。   聂更阑连忙挥散结界,唤了声“师尊”。   “我们已经谈完了。”   清鸿剑尊点点头,还未等走到案桌边,已经撤掉了水镜。   聂更阑只来得及看到对面白衣人沉沉的目光,水镜已经消失。   “怎么了?”清鸿剑尊察觉他神色有异,温声问。   聂更阑摇摇头。   他不想说。   “师尊,”他哑声开口,“我、我想回洞府专心修炼,在清风殿我可能没法全神贯注。”   清鸿剑尊不疑有他,“去吧。”   如今灵气正是磅礴之时,再更大的危机出现之前,当务之急确实是潜心修炼。   聂更阑离开之前,清鸿剑尊扬声叫住他。   “练剑若是累了,夜里……”   聂更阑目光沉沉看了过来。   “可过来寻为师双修。”   聂更阑喉头不由自主动了动,半晌,低声应道:“好。”   若不是得知母亲魂魄一事,他此时早已扑过去将师尊压到玉榻上。   聂更阑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了这股冲动,抬脚出去了。   回到洞府,他果真开始专心练剑,除了练剑便是打坐,再无其他活动。   当天他没去清风殿,但清鸿剑尊却来了。   聂更阑才结束打坐,一睁眼便见身姿挺拔的身影伫立在一旁,不由惊喜地眨了眨眼。   “师尊。”   话音才落他已经下了石床飞扑进入男人怀里。   清鸿剑尊稳稳接住青年把他抱了个满怀。   “师尊怎么来了?”   聂更阑低喃出声,师尊若是在这儿,他恐怕真的不能安心修炼。尤其是他方才一睁眼,便看到师尊凝神注视着自己。   换成谁都受不了被师尊这样一种眼神看着。   清鸿剑尊道:“听说你昨日去了天境峰,峰头几乎都塌了一半。”   聂更阑怔了怔,从他肩上抬起头,“宗主向师尊告状了?”   清鸿剑尊似乎笑了笑:“算是吧。”   “师尊是不是要责罚我?”聂更阑目光沉沉地问,“我只是想要回那只梵音铃,可独孤苍眠始终不肯退还,他还说……”   “还说想要铃铛,须得师尊亲自去见他。”   聂更阑说完,感到师尊箍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清鸿剑尊神色冷淡了不少,“你做得很好,为师并无责怪你的意思。”   聂更阑心下一松,重新埋在师尊的脖颈间,用力嗅了嗅好闻的天音骨冷香,“我还以为,师尊是来兴师问罪的。”   清鸿剑尊勾起唇。   徒弟都已经抢先示弱装起委屈了,他还怎么责怪他?   “不怪你,你做得很好。”清鸿剑尊再次强调。   “这次来,是带你去一个地方。”   聂更阑再次抬头,“师尊要带我去何处?”   清鸿剑尊将他放开,让他拿出弟子玉牌。   “弟子玉牌?”   聂更阑怔愣,从腰间解下玉牌,递了过去。   清鸿剑尊掌心立时浮现一道印记,笼罩于玉牌上方。繁复的符文携带亮芒闪过时,清鸿剑尊忽然一把抓住聂更阑的手臂跃入了光芒之中。   等到聂更阑回过神,已经随师尊一同进入了一处广阔无垠的空间。   “这是?”   聂更阑这时已经看到了通灵世界冒出来的画面。   清鸿剑尊手指划动一下,画面就出现一丝变化,最后在悬赏阁任务的那一栏之后,冒出了练武空间四个字。   聂更阑愣了愣。   他之前从未发现过还有这么一个选项存在。   清鸿剑尊:“内门弟子金丹期以上才可拥有练武空间,如今你已是化神初期,是为师疏忽了,这才记起告诉你有这么个地方。”   聂更阑不由环视一圈这方广袤的空间,四周皆是一片清水,就如同一个人的识海,干净澄澈。   “练武空间。”   原来师尊看出他找独孤苍眠麻烦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以今日带他来到这处空间内。   清鸿剑尊道:“这处空间可随主人心念随意变幻情境,你试一试。”   聂更阑想了想,闭上眼,念随心动之间,四周澄澈的清波已经变成延绵的山脉和无边的森林。   又一个心念而至,四周的情景切换成了银装素裹的雪域,很快,大漠,江河湖泊,巨石林奇观等等一一浮现在眼前。   聂更阑最后将四周重新变回了山峰峭石。   他惊喜地看向身侧之人,“师尊,这个地方我很喜欢。”   清鸿剑尊:“此空间颇费灵力,若感到疲累,须得及时打坐休息,待到恢复再继续修炼。”   “好,徒儿记住了。”   聂更阑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祭出终音神剑,“徒儿才刚配合剑诀练了几天,既然师尊有空,便陪我练一会儿剑吧!”   清鸿剑尊见他终音剑出鞘,顿时衣袍翻飞掌心浮现出太初剑,两道剑芒顿时交汇于空中,松涛阵阵声响不绝于耳,在山峰之上掀起烟波万顷之势。   可没想到才交锋不到一个回合,两把神剑就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敌对,居然头一次脱离了主人的控制,两把剑灵纷纷飞向彼此,流连缠绕在一起,仿若缤纷的流蝶。   剑灵相互依偎一阵,像是怕主人生气,又鬼鬼祟祟一样靠近主人,两道剑灵居然在聂更阑、清鸿剑尊后腰一推,把两人推到了一块。   似乎是在催促他们贴在一起,就如同剑灵那样。   聂更阑望向近在咫尺的师尊脸孔,眼底忽然有了笑意,“是剑灵主动,可不是徒儿要求的。”   说着,他在师尊唇角飞快亲了一口,还伸出舌尖舔了舔师尊的唇。   本要迅速撤离,清鸿剑尊却伸手扣住他后脑,两人瞬时毫无缝隙贴在一处。   聂更阑原本已经闭上眼,但微微掀开眼帘,瞥见师尊仙容佚貌之姿,心想,原来除了双修,师尊也可以流露出如此动人之色。   他瞳仁转了转,心思活络起来,强迫自己按捺住荡漾的心神一把将师尊推开。   清鸿剑尊被推得飞身而起,后退了几丈才堪堪停下。   聂更阑眼里有了笑意:“不愧是情侣剑,若要他们彼此争锋相对成为敌人,看来是永远没有可能了。”   “师尊若是想亲我,须得全力与我打过一回,赢了才能继续亲。”   清鸿剑尊从徒弟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促狭之意,伸手轻轻擦拭唇边的银丝:“换为普通宝剑。”   “为师会把修为压到化神中期吧。”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把剑从清鸿剑尊掌心冒出,悍然澎湃的剑气紧跟着朝着聂更阑袭去。   聂更阑在一个呼吸间已经能感觉出来,师尊确实已经将修为压到了化神中期。   他亦是立即换剑,剑气化为白芒朝着师尊的金芒碾压而去。   一白一金剑影交织在广袤的天地间,树影峭壁纷纷炸开,两道身影或蜻蜓点水伫立山巅,不过一息又迅速离开飞向另一处峰头。   漫漫灵力若海啸崩裂山河而来,灵力交汇不断暴涨,仿佛裹挟着通天彻地之能。   师徒二人使的都是太初剑法,论熟练度当然是清鸿剑尊居上。   聂更阑只有不断寻求突破点,试图从中找到破绽。   或勾引,或声东击西,或佯装弱势再趁机登堂入室。   几乎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奈何面前的男人是太初剑的创始者,对剑法剑路的灵力轨迹相当熟稔,战斗经验更是丰富,待到聂更阑山穷水尽之时,只能老老实实凭借剑法本身取胜。   但这显然不可能。   清鸿剑尊有意让他多练一阵,于是多拖了半个时辰。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后,清鸿剑尊倏然收剑回鞘,平稳落于地面。   聂更阑终于得到喘息机会,以剑支地半个身子倒在地上。他面色因为灵力过度消耗而红润,耳垂鼻尖亦是。浑身发丝衣袍凌乱,发冠也歪了,头上的火麒麟簪子松松插着将掉不掉。   而清鸿剑尊则是一派怡然,一丝不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雅正端庄,依旧清冷如天上谪仙。   聂更阑将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气喘吁吁地笑了笑:“师尊好生厉害。”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比在床上还厉害。”   清鸿剑尊心中的邪火因为消耗了快两个时辰的灵力才将将熄灭一点,被青年一勾,顿时又涌了回来,仿佛海浪反扑一般。   “为师现在可以亲了?”   聂更阑缓缓把已经全然散开的青丝除下发冠,沉丽的眉眼弯了弯,“我是师尊的,师尊想做什么,无须问我。”   狂风掠过。   是清鸿剑尊飞了过去。   之后便是两道身影交缠,天雷勾地火,四周景致忽然变成类似于极北之地巨石林的地貌。   聂更阑眼尾泛红,喘着气道:“原来师尊喜欢在这种地方……”   他还未言毕,腰被重重掐上,浪潮又再次席卷而来。   太初和终音两道剑灵不知何时早已悄悄躲到了某处地方,默契地选择不打扰自己的主人。   这一场双修进行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之后,练武空间外天雷滚滚,黑云积聚,很在在玉髓峰上方形成黑云压境的景象。   清鸿剑尊轻轻拍醒沉睡之人。   聂更阑倏地抓住扰人的手掌,声音嘶哑又低沉,“师尊,太厉害了。”   清鸿剑尊:“……”   “……厉害到我五体投地,甘拜下风,”青年嗓音嘶哑得出奇,“实在来不了了,徒儿认输……”   清鸿剑尊无奈,在他眉心输入一股清心灵力,声若梵音在四面八方传来,“该起来渡雷劫了。”   疲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人倏然睁开眼瞳。   ……   聂更阑化神期大圆满的雷劫渡了整整一个多时辰。   此事再次成为灵音宗上下茶余饭后的谈资,广泛热议。   而在聂更阑渡劫成功不久的几日内,宗门不断有人传来渡劫消息。   刚开始是许田田,以及灵音宗本门的一些弟子,之后便是前来进学的临雾宗、药宗以及春雨阁弟子,譬如卫子野,陆金狂以及药宗的叶道友瞿道友之流。   当然,渡劫的远远不止他们几人。   没过两日,灵音宗以及其他三个宗门弟子扎堆渡雷劫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修真界。   原本以为三大宗门每年到灵音宗进学略显夸张,那个叫聂更阑的弟子连连晋级也只是人家天资优异有名师指导,谁想如今连普通弟子都开始扎堆渡劫,任谁听了不心猿意马?   一时间,上到大宗大派,小到野门野派以及路边散修纷纷赶往灵音宗。   灵音宗山脚的杳鹤城很快人满为患,甚至大街破庙废宅和桥底都能碰到随地盘腿打坐的修士。   杳鹤城外就更不用说,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附近的山头山洞很快被抢占一空。   这使得灵音宗不得不派出更多巡逻弟子四处巡查,以防生出事端。   而在灵音宗成为炙手可热扎堆修炼的圣地之后,一道身影悄然飞出了灵音宗。   聂更阑隐匿了身形,御剑穿过黑压压前来蹭灵气的成千上万修士,如同夜鸟一般悄无声息往桐月城方向而去。   他马不停蹄赶到目的地,进城后直奔雅香楼而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人都跑到了杳鹤城,桐月城街道寂静冷清,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和摊贩还在支撑着。   聂更阑进入雅香楼,大堂内正有管事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见鬼,再这样下去,迟早得禀告楼主去杳鹤城开一间分楼不可。”   管事飞快划拉着算盘,忽然察觉有阴影挡住了账本的光线,正要发火,一抬头便看见一个容色沉丽的青年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哟,还真的见鬼了,今日居然有客人光临,”管事搓了搓手站起身,“这位客人,您是头一回来雅香楼?让我看看哪位仙姬有空档啊,如冰,去了杳鹤城,绛莲去了杳鹤城,呃……”   聂更阑却沉声打断管事的念叨,开口:“在下欲见烈情仙姬一面,劳烦引见一二。” 第139章   管事一听到烈情的名字就一个头两个大。   恰好这时, 大堂侧里左边的楼梯闪过一道人影。   管事把视线从楼梯那边收了回来,叹了口气,“客人, 烈情仙姬早就离开雅香楼了,不过呢, 我们这儿倒是有位渺渺仙姬,只有她还没走你看看……”   “渺渺仙姬?”聂更阑皱起眉头, 往堂皇的阶梯那头看了过去。   那里早已没了人的踪影。   管事愁眉苦脸道:“是啊, 如今雅香楼只剩下渺渺仙姬了,其他的仙姬啊都因为灵音宗杳磅礴浓郁的灵力跑到杳鹤城去喽。我们楼主已经在暗暗筹划在杳鹤城开一间分号了。不过渺渺仙姬嘛,客人你也应该知道,她之前曾经和聂家庄那位……总之今日雅香楼能接客的就只有渺渺了,客官您看是要点渺渺, 还是?”   聂更阑摇摇头, “我只见烈情。”   他从宗门出来时自然也知道了杳鹤城人满为患的事实,但没想到如今雅香楼人去楼空, 烈情也去了杳鹤城。”   不过这一趟来得不冤枉。   他倒是忘了还有个人的账要算。   管事看到面前的青年目光忽然阴沉得可怕,有些磕巴地问:“客、客人?”   “渺渺仙姬在哪个房间?”   管事“啊”了一声, “在、在七楼的辛丑房, 客人是要点渺渺——”   聂更阑却一言不发,一个闪身已经往楼上掠去。   管事惊得站了起来:“客人, 勿要擅自上楼!若是要点渺渺,需要先付钱!”   然而聂更阑的身形已经消失在楼梯之间。   很快, 他在七楼找到挂着辛丑牌子的房间, 顿时一股强悍灵力“砰”地撞开房门。   聂更阑掌心已经祭出了终音剑,飞身而入房内。   但房中空无一人。   四处静悄悄,只有聂更阑进来时掀起的烟尘, 周遭皆是寂静一片。   聂更阑目光一沉,祭出了追息钟往渺渺仙姬用过的梳妆台一扫,随后放开追息钟。   那小钟晃晃悠悠往窗口外飞了出去。   原来是从窗户逃走了。   聂更阑神色冰冷,御剑跳下窗户,跟着追息钟一路往北方飞去。   渺渺仙姬当年成为聂重远的情人,还为其生下两个孩子,不用猜也知道这毒妇向聂重远吹了多少枕边风,之后更是生了一对龙凤胎光明正大养在聂家庄,这才导致沈端枫忧思郁结,每况愈下。后来得知聂重远和魔头稹肆勾结,沈端枫更是心事重重,一直奔波在寻求证据证明聂重远罪行的路上。   是以,渺渺仙姬他绝不能放过。   追息钟飞行速度极快。   很快,聂更阑就来到了一处荒山之中。   追息钟忽然停了下来,悬在空中嗡嗡响个不停,没再继续前行。   “呵呵。”   空旷的荒山四周忽然传来阴柔的笑声。   “你来了,聂更阑。”   这嗓音聂更阑再熟悉不过。   他眯起眼眸,掌心瞬时祭出了终音剑。   不过几息,魔尊稹肆的身影出现在荒山之中。   在他身后跟着的,赫然是他要找的女人,渺渺仙姬。   这是个极为艳丽妖媚的女人,烈焰红唇,体态丰腴 ,浑身上下不透出精致和精明的气息。   渺渺正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眼神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稹肆轻笑起来:“怎么,难不成,你也和聂重远那老色迷一样看上了本座的手下?虞肃秋可是难得的谪仙般出尘的好皮囊,你应当不至于看上渺渺这种类型的?”   渺渺仙姬嗔怪地跺脚:“尊上,您怎么能这样说妾呢?”   聂更阑目光冷冰冰扫向稹肆。   原来一切都是稹肆抛出的诱饵,以美色勾得聂重远一步步踏入陷阱,步步错了下去。   稹肆以手勾起渺渺仙姬的下颌,往她面上吐着幽气,“你和虞肃秋各有各的美,本座只是实话实话而已。”   渺渺仙姬做娇羞撞捶他胸口:“尊上讨厌。”   聂更阑目光寒凛注视着二人打情骂俏。   渺渺仙姬脸上丝毫看不到为聂重远陨落感到悲伤之色,反而言笑晏晏,神情一派轻松。   聂更阑忽而缓缓勾起唇,开始冷笑不已。   聂重远那畜生就是被这样一个女人勾得神魂颠倒,不惜背叛道侣谋害亲生儿子。   而他可怜的娘,输得一败涂地,输给了一个根本不爱她丈夫的妖姬。   聂重远和沈端枫这对道侣,从一开始就已经输得彻彻底底,归路难寻。   而此时,稹肆和渺渺仙姬依旧在调情笑骂嬉戏。   聂更阑目光一寒,掌心的终音剑裹挟着千钧之势往那妖姬横扫而去。   稹肆和渺渺仙姬骤然分开。   那女人尖叫一声,被迅疾而来的剑气贯穿了胸口。   “啊!”   渺渺仙姬低头看向胸口汩汩流淌的血水,僵硬着身躯看向稹肆,即便已经危在旦夕,喊叫的语调尖锐却依旧像是在撒娇,“尊上!”   稹肆冷笑,“你回天魔谷疗伤,这里交给本座。”   渺渺仙姬立时掏出疗伤丹丸服下,狠狠瞪一眼持剑的青年,拖着重伤的身躯狼狈逃走。   聂更阑目光阴冷,又是一道剑气冲着女人的背影而去。   他要让妖姬的命血洒荒山!   然而稹肆的身影也在这时从旁横插一脚,将终音剑的剑气挡了回去。   “咣!”   聂更阑被灵气气墙震荡得后退了一步。   渺渺仙姬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已经消失在茫茫荒山之中。   稹肆目露惊讶,“咦,难道是因为虞肃秋绝世炉鼎的缘故,没想到你修为晋升的速度居然日进千里,快得狠啊。”   聂更阑目光阴狠死死盯着拦在面前的魔头。   “看来你并不惊讶,似乎已经知道了此事?”稹肆笑了笑,“怎么,吃着软饭一路爬上来,开心么?”   “哦对,本座差点忘了,你们修为涨速提高还和虞肃秋体内的归墟仙草有关。”   稹肆说着,不由放声大笑,“聂更阑,你不如放弃挣扎到天魔谷做本座的客卿,或是……床伴,任你挑选,只要你交出另一半混沌仙鼎,流月大陆所有人迟早都会向我俯首,对我称臣!”   “来吧,我会给予你最高的礼节待遇,你将会成为魔族争霸流月大陆的最高功臣。”   聂更阑眸色森然盯着稹肆一副睥睨天下已经胜券在握的模样,冷声讥讽:“你的好母亲素心嫣成日像个跳梁小丑围着其他女人的男人转,稹肆,你果然是她亲生的,继承了她恬不知耻的不要脸的特质。”   稹肆笑容凝固在脸上。   几息后,慢慢咬住后槽牙,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聂更阑:“我说,素心嫣不要脸如同一个跳梁小丑总是勾引有妇之夫,你不愧是她生出来的件重,完美地继承了她的品质。”   稹肆无声扬起一个诡异可怖的笑容。   “好啊。”   “真好。”   倏地,他飞身朝着聂更阑而来,眨眼间已经掠至他跟前。   两道身影旋即在这荒山中斗起法,白芒和黑雾交织,灵力处处炸响,撼天动地的灵力似要震碎荒山,撕裂苍穹。   这段时日在清鸿剑尊的陪练下,聂更阑的太初剑已经使得出神入化,对剑诀的领悟更上一层楼。   练武空间的各式各样的情境总能被两人的剑法斗法毁得面目全非,时常需要重建或者换一个新的场地。   聂更阑拼尽全力交出自己所学。   对他而言,稹肆是筹谋陷害师尊、迫害母亲和自己的敌人。   对稹肆而言,聂更阑是虞肃秋的道侣,虞肃秋又是北溟楼衣的弟弟,是那女人害死了自己母亲。   荒山野岭之中,万籁俱寂之下唯有风声萧萧。   除此以外便是两道身影不断在交织缠斗,到处都是因为灵力而掀起的飞沙走石。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皆是身负伤势。   聂更阑凭着化神期大圆满的境界,居然没落下风。   “我师尊的剑法不错吧?”聂更阑双目赤红,冷声道,“不若就用这套太初剑送你和素心嫣团聚如何?”   稹肆怒极而笑:“就凭你?”   “方才本座不过是在试探,就你这点修为,还不够格和我斗!”   说话间,他开始不停祭出法宝。   聂更阑凝眉,同样也连续扔出法宝防御。   稹肆冷笑:“你也该到黔驴技穷的时候了!”   “本座还有事要办,就不陪你玩儿了!”   说罢,他手一扬,一道魔衍星盘顿时浮现于空中。   “呵呵,就连影幽魔兽都只能乖乖被绞杀于星盘中,你一个化神期还能往哪里逃!”   聂更阑手执长剑,仰头望着上空星盘以泰山压顶之事往他笼罩而下。   他一惊,想立即跳入传送阵,但魔衍星盘显然更快。   “咣当”一声传来,聂更阑瞬时陷入无尽黑暗之中。   ……   风声怒号呼啸。   云海浮沉,金光嵌在遥远云层的黑暗处,似要破云而出。   一艘灵舟飞速掠过茫茫山川和江河湖海,不过两个时辰,已经出现在无间魔域的悬崖上方。   深渊之上依旧紫雾缭绕,看不清下方魔域的尽头。   灵舟停下,一队魔族士兵拥着稹肆下来,停在悬崖边缘。   “唰”地一声,他重新祭出魔衍星盘,随即朝着无间魔域扬声厉吼。   “白衣人,你心爱之人在本座手里,不想他死的话,速速出来见我!”   话落,他等了一会儿。   果不其然,魔域下方没多久传来呼号风声,将浓厚的紫雾搅动得翻腾滚动,很快就显现出一道颀长身形浮于魔域上空。   稹肆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目光森然同白衣人对视,“呵呵,看来无论是虞肃秋还是他的分神,都对聂更阑紧张得很啊,如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你为何还不回虞肃秋本体,反而守在这无间魔域,难不成是忌惮本座?”   白衣人眸色冰冷,吐字如虹:“放了他。”   稹肆呵呵一笑:“放了他可以,不过我从不做亏本生意。”   “你要什么。”   “简单,你把剩余那条金额巨蟒交给我,我便放人。”   白衣人目光一凛。   “怎么,区区一条金额巨蟒,你不舍得?”   稹肆面上笑容逐渐扩大,手在魔衍星盘入口出挥了挥,“上次,我便是在这个地方,手腕一用劲。”   “咔嚓,那影幽便这么被我绞碎了脑袋。”   “你的聂更阑正在里面动弹不得,随时都能被我取走性命。”   “不如,我便剖他的金丹出来当球提着玩儿如何?”   白衣人目光越来越冷,还未等他话毕,已然重新飞入无间魔域。   稹肆顿时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这招还真是屡试不爽。   虞肃秋,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   ……   白衣人身形如鬼魅般穿梭过魔晶石山脉,穿过魔林,不过几息已经来到石殿外。   “什么?”   螭阴听完白衣人的要求,一双金瞳上下扫视面前之人,“没想到你居然为了一个修士让我去送死?我待在此处,不是为了让你把我当成砝码推到他人面前救回人质的!”   “上次,影幽为了救我把性命断送在稹肆手里,如今你还要——”   螭阴轰隆隆嘶哑的声音不断回荡在空旷的石殿中,却忽然被白衣人打断。   “这次挟持人质的,依旧是稹肆。”   螭阴金瞳一闪,粗声粗气喝问:“你说,是谁?”   ……   片刻后,一条庞然如巍峨高山的金额巨蟒随着白衣人飞上无尽的深渊。   “吼!”   稹肆伫立于悬崖的空地上,骤然看到庞然大物蓦地从深渊紫雾里拔地而起。   螭阴吐着信子发出“嘶嘶”声,金瞳不断在稹肆身上来回扫荡,似乎随时都能把稹肆一口吞入腹中。   稹肆一双桃花眼弯了弯,白衣人,为了他,你办事果然出奇效啊。”   白衣人冷声道:“把他送到悬崖边缘,你交人,我交出螭阴。”   稹肆再次舔了舔唇,“呵呵,看来你对我很不放心啊。”   话落,他不再废话,一弹指尖,魔衍星盘立即掉出来一个人。   白衣人目光紧紧跟随他手里的动作,在触及到青年身上的伤势时,漆眸骤然变得冰冷。   稹肆:“你可别误会,这伤是我们二人在荒山斗法时留下的,你这小美人性子烈,本座架不住他的要求,只能和他打了。”   白衣人目光沉冷,道:“把人给我。”   “好啊,我把他送到过去,你命金额巨蟒过来。”   “一、二、三。”   随着稹肆话音落下,他骤然把聂更阑往前一扔。   他今日的主要目的便是得到金额巨蟒,其他的都无关紧要。呵呵,毕竟沈端枫的魂魄还在他手中,来日方长。   聂更阑甫一睁眼已经来到空中。   他一惊,白衣人已经迅疾如雷电掠至跟前环住他腰身,瞬息之间回到了悬崖边缘。   而稹肆也早已操纵魔衍星盘朝着金额巨蟒螭阴袭去。   眼看螭阴昂着蛇身涌动而来,魔衍星盘已经“噗”地一声把这庞然大物收入星盘之中。   稹肆轻嗤一声,什么初代魔族,什么金额巨蟒,不管来多少只,还不是轻而易举被他收入囊中。   他以指尖掸了掸星盘,漫不经心开口,“放心,本座暂时不会挖你的魔丹,留着你届时自有用处!”   说罢,他没看悬崖那头一眼,和亲兵飞身上了灵舟,转瞬间消失在无间魔域后方的茫茫林海间。   聂更阑脸色阴沉,从白衣人怀里剧烈挣扎着跌落,又被地面碎石割伤了皮肤,汩汩淌着鲜血。   白衣人蹙眉,出手如电把他重新捞起,一枚清凉的丹丸立即滑入聂更阑嘴里。   “冰魄丹,服下。”   聂更阑伤得有气无力,方才挣扎已经用尽了气力,没再挣扎,只能冷脸吞下丹丸。   随即,原地盘腿而坐调息。   白衣人就这么静静站在一旁替他护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海树梢被风拂过一阵又一阵,金阳漫天笼罩于大地间。   聂更阑调息结束,从地上一跃而起,看也不看白衣人,头也不回要离开。   白衣人目光微动,几步上前将人拉住,“去哪。”   聂更阑寒着脸欲甩开手,却发现丝毫不能动弹。   这人居然使出了威压镇着。   聂更阑一时恼怒,声若寒冰,“你为何擅自主张把螭阴交给魔头!”   “为了救你。”白衣人言简意赅。   聂更阑冷笑,“我不需要——”   “换成他在此处,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聂更阑本欲反驳的话瞬时憋在喉间,堵住了。   倘若是师尊,似乎他没什么可反对的。   师尊做一切决定他不会有任何意见,换回他也好,不换也好,他都欣然接受。   因为师尊一定有他的理由。   聂更阑沉默半晌,没再做声。   须臾,他御剑要走。   白衣人再次将他拦下,“我送你回去。万一再碰到稹肆,你敌不过他的魔衍星盘。”   “呵。”   聂更阑不予理睬,抬脚就要上飞剑,却忽然有一阵旋风掠至他面前。   聂更阑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一黑,白衣人淡漠的脸倒映在他瞳孔里。   他晕了过去。   ……   两个时辰后。   白衣人出现在摩肩接踵的杳鹤城长街尽头。   察觉到身上背着的人似乎正在苏醒,他略微调整了姿势。   杳鹤城极少出现如此身姿挺拔丰姿绰约的男人,看到这么个神仙般的人物背着个青年出现在街头,纷纷让出一条道。   很快,人群中有人认了出来。   “哎,这般气质出尘的人很少见吧,他该不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白衣人?”   “白衣人不是清鸿剑尊的分神吗,如今都真相大白了,怎么还没回归本体?”   “咳,你懂什么,据说清鸿剑尊和他的徒弟是一对儿,这也许是人家的情趣呢,就爱用分神和徒弟调情。”   聂更阑:“……”他眼睫眨了眨,听着四周潮水般的议论声,终于想起白衣人把他打晕了。   “放我下来。”   白衣人默然,随即把人轻轻放到地上。   聂更阑环视一圈四周,发现自己和白衣人被当成猴子一样在围观。   他并不在意,发现周遭景物十分眼熟,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杳鹤城。   聂更阑面无表情扫了眼白衣人,转身大步往另一条繁华的街道走去。   隔壁街有一间仙乐楼,倘若烈情来了杳鹤城,应当会去仙乐楼落脚。   于是,一整条长街的人就这么叽叽喳喳议论着,眼睁睁看着青年和白衣人消失在街头拐角处。   没多久,那边的街道传来喊声:“他们去了仙乐楼!”   “啊?”所有人当场惊掉了下巴。   清鸿剑尊居然亲自带着道侣去逛花楼?   聂更阑进入仙乐楼,开门见山向老鸨打听有无烈情仙姬此人,得到肯定回答后,点名直接要这个人。   老鸨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标致的人物,更惊讶的是他后面还站着个更标致的,于是问:“客官,这位客人不另外点一位仙姬吗?”   聂更阑淡淡扫了一眼白衣人,并未说话,径直上楼。   老鸨看着白衣人跟着上去,顿时目瞪口呆。   ……   聂更阑在八楼见到了点名的烈情仙姬。   甫一碰面,烈情就先惊讶地叫起来,“你不就是清鸿剑尊的徒弟吗?”   她目光瞥向青年身后,开始结巴了,“清、清鸿剑尊也来了?”毕竟她在黑林山审判场是见过本尊和分神的,一看到白衣人就认了出来。   聂更阑没回答,也懒得赶白衣人,示意烈情进屋。   烈情在他们进去后关上门,同时下了一层结界。   聂更阑又额外落下另一道结界。   烈情见他行事小心,回到桌边给他们到了两杯灵茶,忍不住问:“聂道友,可是有重要的事找我?”   聂更阑点头,说出了来意。   烈情仙姬听完他的话,吃了一惊,“你要找合欢宗的焚香?”   “对。我记得,你与她是旧识。”   烈情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聂道友,你怕是来晚了。”   “焚香她……已经暴毙而亡了。”   聂更阑眸子一震。   “我们都怀疑她是遭到魔头稹肆的毒手,毕竟焚香当时可是和魔头做过交易,后来却在黑林山站出来作证。”   烈情顿了顿,继续道:“反正,后来我听说此事,又加上恰好听闻灵音宗不断有人渡雷劫之事,立即马不停蹄进了传送阵来到杳鹤城。这儿灵气充裕又有灵音宗弟子巡逻,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聂更阑默然。   原来焚香已经陨落了。   烈情见他这副神情,不禁道:“你特意前来找焚香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对了,焚香的同门兰烟和洛儿也在仙乐楼,聂道友若是愿意,不若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聂更阑闻言,豁然起身,“走吧。”   有了烈情指引,没多久,他们在这层楼的最末尾房间见到了兰烟和洛儿。   一看到聂更阑,洛儿激动得飞扑过来,当然不出意外地,被白衣人和聂更阑双双挡下了。   洛儿摔了个跟头,双眼放光盯着青年不停打量,“聂道友,你修为又晋升了不少!太厉害了!”   聂更阑直接无视此人,看向兰烟。   片刻后,得知兰烟洛儿和烈情因为同样的理由来了仙乐楼。   焚香陨落,他们二人难过之后也立即赶到了杳鹤城,生怕被魔头害了性命。   这时,洛儿摸着摔痛的胳膊和腿爬了起来,委屈地皱起漂亮的脸蛋,“聂道友,你来找我们到底有何事啊?”   兰烟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啧了一声,“聂道友已经有清鸿剑尊这样天仙般的道侣,我都没出手了你还巴巴地往前凑。”   洛儿小声嘀咕了一句“万一就勾引成功了呢”。   聂更阑这时扫了眼白衣人,而后,落下两道秘术结界,将他隔绝在外。   兰烟:“……”   接下来,白衣人就这么看着聂更阑嘴唇蠕动,不知和结界里的两人说着什么。   不多时,兰烟和洛儿频频疯狂点头,答应了聂更阑的请求。   结界撤掉时,洛儿道:“聂道友,你承诺的十万上品灵石可千万别忘了,有清鸿剑尊在场作证啊!”   聂更阑淡淡瞥一眼白衣人,“他不是我师尊。”   “啊?”   兰烟和洛儿惊讶地同时张大嘴巴。   恰在这时,他们所在的房门“砰”地应声而开,动静之大令四人齐齐转头。   门外,仙姿佚貌的男人伫立在门口,一双漆眸淡淡扫来,目光掠过了在场所有人,最后停在眉目沉丽的青年身上。   “轰——”   聂更阑双颊瞬间腾地烧红,耳根更是迅速升起滚烫热意,声音低沉得不能再低。   “师、师尊。”   他鲜少有结巴的时候,此时却惶然地站起身,心虚地不敢看师尊的眼睛,目光只低垂着。   但旋即,他又猛地抬头慌乱地开始解释:“师尊,我来此处并非寻欢作乐,也并没有带着他一道寻欢作乐。”   糟了,房里兰烟洛儿恰好是两人,对上他和白衣人不是正好么。   聂更阑心慌意乱之际,视线瞥见师尊诡异地勾起了唇角。 第140章   聂更阑心旌动摇, 正欲启唇,清鸿剑尊却忽然一转身,往外走了。   聂更阑从未见过这样面无表情的师尊, 见他离开,眉目一沉, 连忙抬脚跟上。   白衣人看着自从清鸿剑尊出现后青年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沉默着, 也起身跟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兰烟和洛儿面面相觑。   “师尊?”   “方才那位神仙般的人物, 是清鸿剑尊?!”   ……   清鸿剑尊步子极快,并未如平常那般不疾不徐。   直到在仙乐楼门口骤然停下。   聂更阑于是猝不及防撞上师尊宽阔的肩背。   在白衣人扶过来之前,清鸿剑尊已经擒住聂更阑的手腕,将其扶正站好。   白衣人缓缓收回手,对清鸿剑尊道:“他受伤了。”   清鸿剑尊神色一凛, 目光瞬时有些可怕, 当即又捉了聂更阑的手将他拉到跟前,上下仔细检查。   聂更阑手腕被握得有点紧, 还能感觉得出师尊目光很冷,格外凌厉。   他道:“师尊, 已经服过丹药了。”   清鸿剑尊大致检查一遍, 默然把徒弟放开。   而后,目光对上白衣人。   聂更阑来回看着两人沉默对视, 立即明白过来师尊在和白衣人传音。   不多时,白衣人眸色深沉地看了一眼聂更阑, 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清鸿剑尊神色淡漠般扫了眼聂更阑。   后者于是跟随上去离开仙乐楼。   偏偏洛儿这时还冲了出来, 大叫道:“聂道友,千万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   清鸿剑尊骤然停了下来。   聂更阑身形一滞,缓缓转身朝仙乐楼大门看了过去。   只见洛儿正笑容明媚地在朝他招手。   聂更阑一瞬间生出想回去把人揍一顿的冲动, 但还是忍住了。   他阴恻恻扫了眼洛儿,而后赶紧转头。   一看,师尊不知何时已经往灵音宗方向飞身而去了。   同时四周还传来不少议论,“这是什么情况?清鸿剑尊和他的小情人吵架了?”   “什么小情人,那是剑尊的道侣好吧。”   “他们不是还没结为道侣?”   “你看现在这多事之秋适合吗,剑尊迟早要举办结契大典的。”   “我看悬喽,这一看就是剑尊生气了,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一般人哪能把握得住啊……”   潮水般的议论声涌来,聂更阑脸黑御剑飞入天边,追师尊去了。   一直到了玉髓峰,清鸿剑尊才堪堪停下,徐步往清风殿而去。   “师尊。”   聂更阑追了上去,呼唤几声始终不见师尊停下,却也不敢跑到面前惹人心烦。   一直到了清风殿内,清鸿剑尊才终于停下。   聂更阑一言不发,垂眸顿足,像一只等着听训的小狗。   在听到清冷的嗓音杳渺传来时,聂更阑内心甚至划过一丝欣喜。   师尊还肯和自己说话。   清鸿剑尊:“为何偷偷离开不告诉为师?”   聂更阑唇张了张,迫不及待就要解释,手却又被捉了过去。   清鸿剑尊这次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聂更阑禀着呼吸,嗅着师尊的满身的天音骨冷香,乖乖地不敢乱动。   清鸿剑尊似是不放心,温热的掌心徐徐往他身上每一寸经络输入灵力,确保他确实没有任何外伤遗留。   温热的掌心从聂更阑身上离开了。   他有些失落,居然希望师尊永远不要松开手才好。   “师尊?”   聂更阑欲出声,却只听男人开口:“做好准备,我的神识要进你的识海。”   聂更阑一怔,连忙来到玉榻盘腿坐好,调息,放松神思。   清鸿剑尊的神识立即进入他的识海,来到一方有些黑色雾气缭绕的广阔清波之间。   相比起此前看到的残垣景象,如今聂更阑的识海情况已经好了太多。   属于聂更阑的神识从识海中缓缓起身,飘飘荡荡飞了过来落在金色神识面前。   金色神识动了动,开始检查四周的识海。   锁着影幽魔气的玄鳞魔珠好好地悬在识海上空。   四周一切都并无异样。   金色神识回到聂更阑白色神识面前,忽然伸出一只雾状的手臂,往白色神识探了一探。   嗯,确实并无异常。   清鸿剑尊彻底放下悬着的心。   “没受内伤。”   说完这句,他便打算离开徒弟的识海。   但白色神识忽然包围涌了过来,扑进金色神识怀里。   在方才雾状的手触到聂更阑时,他已经快要抑制不住溢出低吟。   如今看师尊结束检查,便强势地压了过来。   “师尊。”   金色神识被扑了个满怀,两道神识终于大面积接触揉在一块。   清鸿剑尊被激得从喉间溢出一道闷哼声。   随后,金色神识反过来将白色神识压在下面。   在渡劫期大能的威压下,白神识根本无法反抗。但他就是仗着师尊不会伤了他,在下面胡乱扭动。   扭也无济于事。   反倒被师尊吃得死死的。   整个白色如同云朵般的神识很快摊成了一团饼状,任金神识搓扁揉圆。   这场神交来得极其突然。   聂更阑被“收拾”得更是化成了一滩云朵般的雾气,浑身软绵绵无力。   他越是想反客为主,金色神识越是咬他咬得死紧。   聂更阑一片恍惚时,不禁神游天外,混混沌沌地想,若非神交,师尊生起气起的脸也定然是绝色倾尘,晃人眼眸。   神交的感触和双修时毫无分别,强烈而刺激。   直至聂更阑受不住,金色神识终于从他识海退了出来。   甫一分开,盘腿坐于玉榻的聂更阑也喘息出声,眸子绯红仰头望着师尊。   聂更阑咬牙,手撑着玉榻边缘慢慢站起身,却差点站不稳,被清鸿剑尊及时扶了一把手臂。   “师尊。”   聂更阑启唇,眼尾扬起,“师尊检查结束,放心了?”   清鸿剑尊不语,松开他的手。   聂更阑看着那只手背布满青筋的手离自己远去,颇有些恋恋不舍,不由自主开口解释:“师尊,我偷偷出去,就是不想让师尊担心。我给师尊准备了一个惊喜,方才在仙乐楼的兰烟和洛儿,我与他们达成了一笔交易,师尊届时便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白衣人,他从稹肆手中救下我,之后便从无间魔域一路跟着我回到杳鹤城。”   聂更阑大致把自己在雅香楼以及之后遇到稹肆的事说了一遍。   清鸿剑尊听到其中状况如此凶险,脸色又冷了几分。   聂更阑大抵是心虚,默默垂下眸子,停止了叙述。   殿内沉寂了一阵。   就连鎏金香炉里飘出的缕缕白烟也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   须臾,清鸿剑尊面若寒霜,终于出声了。   “你可知,你使用神器无极印遮掩神息溜出玉髓峰,鬼召也潜在你身上跟着一道离开了?”   聂更阑脸色这才终于变了。   ……   六个时辰前,杳鹤城上空。   一道少年身影从御剑的聂更阑身上剥离脱落,悄无声息隐匿混入熙攘的杳鹤城中。   确定聂更阑离开后,身穿黑衣的鬼召从墙角阴影处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往城外而去。   他向人打听了天魔谷所在的方向,之后径直出了杳鹤城。   他知道魔尊稹肆想得到自己。   果不其然,在走了一天一夜后,面前终于出现一队魔族士兵。   为首的人,正是稹肆麾下的魔将虚赢。   鬼召一袭黑衣衬得双目更为发亮黑沉,“我哥哥在哪,带我去见他。”   ……   清风殿的殿门轰然合上。   清鸿剑尊下了逐客令。   聂更阑浑浑噩噩像一只被赶出来的小狗,脑袋有些发懵。   “我已经叮嘱白衣人前去寻找鬼召。至于你犯了什么错,这几日好生反省,想好了再来见为师。”   聂更阑耳边不断回荡着师尊冷淡的嗓音。   谁能想到,就在一刻钟前他还在同师尊神交,被师尊侍弄得一派舒坦。   方才有多忘乎所以,现在落差就有多大。   院子里刮过一阵风,将落叶枯枝吹洒掉落,遍地都是。   怎一个凄凉了得。   又因为,鬼召是居于他的疏忽之下才偷跑出了灵音宗,聂更阑于是心中更为愧疚。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出了院子。   方才他主动请缨说要出去寻找鬼召,却被师尊驳斥了回来。如今稹肆恨不得把他擒回天魔谷,他若是在外现身,定会被魔头盯上。   聂更阑既歉疚又急,又无可奈何,只能思索如何才能让师尊消气,想着几日后找师尊时该如何陈词。   出清风殿后,北溟朔和忘忧泽这时围了过来,似乎已经等了好一阵。   北溟朔连忙问:“我哥是不是生气了?是为了鬼召擅自跟着你离开的事生气?”   聂更阑沉着脸,默不作声。   北溟朔见状,便已经知道了事实,继而不可思议地往清风殿方向看去,“我哥都多久没发过这么大脾气了,况且他不是很疼你吗,怎么会这样?”   忘忧泽想了想,“我们今早发现鬼召不见时也很着急,估计剑尊哥哥也是真的动怒了吧?”   北溟朔皱起眉:“鬼召明明知道出去有危险,还是擅自离开了,这小子真是……”   忘忧泽摇摇头:“他只是担心他哥哥尘恕,我能理解他。说不定鬼召有可能已经主动去了天魔谷找稹肆,就为了见尘恕。他们兄弟二人感情很深的。”   北溟朔闻言,脸白了白。   “你没开玩笑?”   忘忧泽:“我说的是认真的,鬼召这么担心尘恕,没有一天不在想哥哥,这的确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北溟朔一拍额头,紧张地再次望向清风殿:“那魔头居心叵测,谋划了几百年就是要让我哥变成移动灵脉,倘若仙鼎合体落到他手里,灵音宗的灵脉和我哥散发出来的灵气岂不是都要被他偷渡到天魔谷了?”   聂更阑面色倏然一变,顿时苍白如纸。 第141章   聂更阑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了自己的洞府。   在师尊告知鬼召跟着他偷溜出去时, 他心中已经生出不详的预感,方才听到忘忧泽的话,才知道自己低估了鬼召对哥哥的担忧。   听上去他似乎不会偷偷摸摸暗中营救哥哥, 而是极有可能主动把自己送到魔头手里以换得和哥哥的团聚。   若是鬼召落入稹肆手里……   聂更阑一时间不敢细想。他知道自己擅自离开犯了大错,师尊生气也是应该, 于是暂时灭了去找师尊寻求原谅的念头。   他心情沉郁到极点,一头扎进练武空间开始练剑。   练武空间他选择了高峰悬崖, 在悬崖重逾万钧的飞瀑下练剑, 很快浑身被打湿,水至柔之后便是至刚。   即便他处于化神期大圆满,也很快被雷霆之势的水压冲击得浑身遍布伤口。   ……   两个时辰后,聂更阑结束了重度强压的练剑,虎口一松, 剑脱手跌落水面。   他喘着气, 浑身被打湿,细密的水珠不断从发梢、额头和脸颊, 最后没入锁骨和胸膛。   他一个撑不住,跌坐在水里, 手抹了一把布满水珠的脸。   被脱手的终音剑从水里升起, 挤挤挨挨飘到聂更阑面前,以剑柄捅了捅他的小臂。   聂更阑练剑时发了狠, 就连终音剑也偶尔有几次控制不住在他身上甩下几道剑痕。   感觉到终音剑的动作,聂更阑垂眸看了过去, 轻声摇头:“这点小伤, 没事。”   终音剑捅他的胳膊又急切了一些。   聂更阑目光沉了沉,“师尊正在气头上,不可去烦扰他。”   终音剑嫌弃地又撞上他胳膊。   聂更阑沉郁的神色这次有所松动, “我和师尊关系紧不紧张你管不着,但你要见太初剑?”   终音剑摆了摆剑身,表示点头。   聂更阑:“……”   四周安静一阵。   接着,他晦暗的眸子迸发出一丝亮意,且越来越亮。   他应道:“知道了。”   终音剑闻言,开心地绕着他不停转圈圈,激起水面无数水花把主人又洒了一身的水。   聂更阑休息一阵,继续练剑。约莫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他才终于停下打算盘腿调息。   调息结束,浑身疲累消散不少,他打算退出练武空间继续打坐修炼,恰在这时,面前有一块地方亮了亮。   通灵世界有人找他。   聂更阑指尖冒出一缕灵力飘向那光亮处,通灵世界立刻冒出之前的宗门界面。   一看,居然是宗主元千修联系他。   聂更阑同意之后,元千修的声音立即传出。   “聂小友啊,清鸿正在生你的气?我说有事找你商议,他居然让我直接和你联络。”   聂更阑默了默。   元千修道:“是因为鬼召离开之事吧?”   “清鸿已经让白衣人去寻,我们灵音宗以及几大宗门也都纷纷派出了人手,只要看到鬼召就会拦截把他带回来。”   “此事你也莫要过于愧疚,他若是真想溜出去,即便不是通过你,也会想别的办法离开,此事和你没关系。”   聂更阑默然,随后道:“宗主方才同师尊说话,师尊他……心情如何?”   元千修咳了一声,这小子,被师尊责怪不敢亲自询问,找他打听来了?   “咳,聂小友,我这次是来找你商量些事情,你若是答应我便告诉你,不过你放心,这件事并不难,你之前也做过。”   聂更阑思索几息便脱口道:“给弟子传授心源剑法?”   “聂小友果然聪敏,”元千修呵呵笑道,“你若是怕清鸿生气,不若将功补过,这样一来他气消得也快。我要劝他也好有个理由嘛,对不对?”   聂更阑并未多加思索,立时答应了。   元千修顿时眉开眼笑,似是松了口气,“有你加入就太好了,你如今已经是化神期大圆满,完全有资格担任授课长老,我明日便能给你办理流程,签订契约,届时你便能每月按时领取月俸,还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峰头,我看就把上次你授课的万音峰划给你如何?”   “多谢宗主好意,”聂更阑打断元千修,“我会按时授课,职位和月俸就不必了。”   元千修先是讶异,后又很快反应过来,“你莫非是为了……”   为了清鸿?   聂更阑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通灵世界那头的元千修眉毛大幅度抖了抖,“呵呵,真好,真好。”   难道这世上的有情人都是一个样?   最近他看青炎和药宗那位寒梧真君也不太对劲。难道是他想太多了?   元千修思及此,清了清嗓子,“既然聂小友做好决定我也不便强求,日后你若是愿意随时再找我便是。”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你作为授课长老,这几日有得忙了。宗门打算提前举办弟子大选,并且要扩招,当然,虽是扩招但资质不能降低标准,依旧和之前一样。”   “新弟子增多之后,恐怕你需要逐渐代替独孤的职位,他这个人,唉,总之不适合继续授课了。”   聂更阑眉目沉沉,问:“宗门弟子大选五年一次,何以这次需要提前进行选拔?”   通灵世界那头安静几息,接着传来元千修的叹气声。   “此事在鸿炎山那处长河幻境我们早已看见过,看来那些情境都是在暗示未来。”   “在金元秘境开启之前就已出现外门弟子记忆倒退的情况,当年魔后素心嫣在归墟仙草中早就已经加入了影幽的魔丹,几百年来慢慢发酵才形成今日这等局面。”   “若不提前新收新鲜血液,恐怕到时魔头起兵,修真界自保之力恐怕会大幅下降。”   聂更阑深深蹙起眉,“看来,幻境中呈现的场景,将来会逐一实现?”   元千修:“并非完全如此,也许在我等力挽狂澜之下,事情会出现转机也未可知。”   结束联络后,聂更阑在练武空间安静呆坐许久。   若是混沌仙鼎落到魔族手中,灵脉灵气被偷渡,魔族定会把包含着影幽魔气的灵气扩散至整个流月大陆。   届时,衰败景象恐怕会来得更为迅速,令人防不胜防。   ***   今日,修真界传出消息,灵音宗提前开始举行弟子大选,从凡界乃至整个修真界招收弟子。   这次灵音宗并未等各处弟子前来,而是派出无数条灵舟前往各地进行第一轮筛选,大大节省了弟子赶来灵音宗的时间。   聂更阑重新在万音峰开始传授剑法,因为已经到了化神期大圆满,他对于剑法心境领悟和实战经验又有了新一层的提高,因此可以教授的东西还算丰富。   剑法课并不强求内门弟子都到场,但显然前来听课的弟子满满当当围遍了整个演武场,有和他同届的弟子,也有前几届的弟子。所有人觉悟都提升了,如今正是风雨飘零之时,多学点本事对自己没坏处。   在万音峰练武场,聂更阑看到了和聂云斟常年形影不离的周炎和汪淼淼。   汪淼淼倒还和之前一样,依旧埋着头,周炎却时不时目光阴沉地扫向聂更阑,似乎用视线就能将聂更阑戳出个窟窿。   聂更阑终于记起聂云斟还关押在囚仙狱里。   四大宗门正在追捕林西邗,打算将人都抓齐了再统一进行审问。   聂更阑目光沉冷打量周炎,几息后,移开了视线。   关于周炎,他尚存有疑惑。   但也只能等许临风苏醒后再询问。   ……   聂更阑忙碌两日后,估摸着师尊气该消了些,于是终于在入夜时分悄悄来到清风殿外。   他想敲殿门,又恐惊扰了师尊,只能拿出一张蒲团放于廊下,端坐下来开始打坐。   他入定没多久,就感到终音剑在撞他的腰。   一下,两下,很是急促。   他以意念和终音剑对话,“莫要心急,若是惹恼师尊,恐怕你离见到太初剑还尚有很长一段时日。”   终音剑:“……”   它是在为自己操心吗,它这是在替主人操心,主人这样坐在门口要到何时,还不如直接闯进去直接和剑尊认错,实在不行就来硬的,不怕剑尊不心软。   谁知道聂更阑将它心里话听了去,一时间居然有些语塞。   用强的?   若放在平日他早用了,但这次确是真的不敢。还是乖乖服软认错来得稳妥。   夜里霜寒露重,聂更阑没在四周落下结界,很快从屋檐飘下的霜花将他发梢和衣袍沾上一层白霜。   于是乎,打坐一整夜后,他浑身上下已经被打湿,偏偏此人又不施加灵力护体,是以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天光大亮时,已经是辰时一刻。   聂更阑蓦地睁眼,从梦中惊醒。   看清四周所处环境时,他立即去摸了摸额头。   这一摸顿时有些大失所望,因为并未引起高热,只是额头和身体被打湿了而已,即便没有灵力护身,化神期的体格也强悍不知多少倍,这小小的风霜丝毫没能带来什么变化。   聂更阑带着淡淡的遗憾往紧闭的殿门看了一眼。   而后,忽然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他缓缓垂眸,往下扫了一眼。   一张薄毯好端端盖在他身上,格外扎眼。   聂更阑心跳陡然快了一拍。   是师尊。   夜里,师尊居然过来替他盖上了薄毯。   聂更阑一时激动,抓着毯子起身来到大殿门外,身手在金色门环敲了三下。   等了等,他又循环敲了几遍。   但里面自始至终没传出动静。   聂更阑捏着薄毯的手指攥紧,不知是欣喜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又敲门试探几次后,确定师尊尚未气消,只能施法术把那条毯子烘干,小心翼翼放入储物袋,接着才把自己身上弄干。   粗略一看时辰,快到授课时间了。   聂更阑快步离开清风殿,才出去,就碰到北溟朔和忘忧泽过来了。   “聂哥哥,”忘忧泽哒哒哒小跑过来,“你昨夜在清风殿外睡着,是不是为了和剑尊哥哥认错呀?”   北溟朔得意洋洋:“肯定是了,这一套我熟,我几百年前闯祸就时常对我龙父这么干的。”   “哎,聂更阑,你身上的毯子怎么不见了,我和忘忧泽昨夜过来看你凄惨,特意给你盖上的,你给扔了?”   聂更阑身形一僵,目光忽然染上阴沉,“你说什么?”   “我说毯子是我和忘忧泽给你盖上的,”北溟朔大声说道,“怎么,你该不会以为那是我哥给你盖的吧?”   聂更阑默然了。   北溟朔见状差点没笑弯腰,看到青年阴恻恻扫过来的目光,又赶紧把嘴闭上了。   忘忧泽:“聂哥哥,剑尊哥哥不会永远不理你的,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吧。”   北溟朔龇牙咧嘴道:“聂更阑,你还是赶紧授课去吧,晚了就迟到了!”   聂更阑目光沉郁扫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快步离开。   到了峰头停剑坪时,他才猛地刹住脚步,把那条薄毯拿了出来。   手一扬,就要从玉髓峰扔下万丈悬崖中。   然而悬在空中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聂更阑将那条薄毯举到鼻间嗅了嗅。   没错,确实混合着师尊身上的天音骨冷香。   这也是方才一开始他为何毫无戒心地把薄毯收起来的原因。   聂更阑目光蓦地扫向薄毯,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莫非……   须臾。   聂更阑唇角缓缓勾起,重新将薄毯收回储物袋。   原本觉得金灿灿的朝阳笼罩了一层乌云的人,忽然间四周遍地处处百花盛开,春风拂过暖阳高悬,乌云全都散了。   ……   又过了几日,灵音宗在各处筛选的弟子已经被送到灵音宗,参加第二轮第三轮选拔。   这几日无论是外门还是内门弟子,都趁着休沐那日去杳鹤城看热闹,毕竟作为宗门的老人嘛,总喜欢看一看新人稚嫩的面孔,以及他们脸上充满对灵音宗的向往好奇和期待。   再者,众人听说桐月城的雅香楼终于在杳鹤城新开了一家分楼,是以也纷纷赶去凑了一波热闹。   翌日,新弟子终于开始进行大比。   又过了几日,在妙音峰举行了拜师大典。   聂更阑思忖着师尊定会在大典露面,就如当年他进入灵音宗一样,打算就挑在那日好好和师尊认错反思,没料到,师尊居然一刻也没出现在拜师大典上。   聂更阑作为授课长老站在一众真君身后,望眼欲穿。   典礼结束后,他叫住元千修,询问师尊没出现的原因。   元千修感到惊讶了,“怎么,你们还没和好?清鸿告诉我,大典他并不打算出席,我还以为你知道,就没知会你。”   聂更阑怔了怔,垂下目光。   元千修语气意味深长:“任重道远啊聂小友。”说罢,去处理新弟子入门事宜了。   聂更阑闷声不响离开妙音殿,一路踩着“沙沙”的枯枝落叶往停剑坪方向走,就连路上碰到灌鸟骂他也没听进耳里。   他直接御剑去了万音峰。   原以为师尊肯给自己赠薄毯,应当是气消了不少,然而今日师尊并未出现,难不成还在气头上不想看到自己,是以才未出席收徒大典?   似乎有一场淋漓大雨将满枝桠的幽兰花砸落,缤缤纷纷活着雨水落了满地残败。   聂更阑心绪纷飞难以言喻,从飞剑下来后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演武场边缘。   新来的内门弟子已经被叫到万音峰和师兄师姐们一道上授剑课。   此时两拨新旧弟子都在眼巴巴看着从不远处徐步走来的青年。   “这就是传说中三年内就升到化神期大圆满的那位?”   “听说是清鸿剑尊的亲传弟子,还是道侣呢,只不过还未办结契大典。”   “据传清鸿剑尊玉姿仙容如九重天的仙人,他的徒弟看起来也颇为俊俏,样貌出众,确实和剑尊登对般配。”   “样貌般配有何用?听说他是从凡界上来的小倌,从前不知道多脏,这样的人也能配得上剑尊吗?”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   “他确实配不上清鸿剑尊,不仅配不上,还让父兄落得一个凄惨下场,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做我们的授课长老?”   另一头,许田田不用听也知道是谁在放屁,当即站出来维护朋友,“你是不是修炼修坏了脑子,聂重远聂云斟勾结魔头残害修真界,还妄图偷渡我们的灵气,你周炎,你想当叛徒不如趁早滚出灵音宗,没人惯着你再满口喷粪了!”   周炎怒火中烧瞪着许田田:“你说谁满口喷粪?”   “大伙都没聋,怎么偏偏只有你聋得跟只畜生似的?”   “你!”   周炎怒得目眦欲裂,手中瞬时祭出法器要动手,忽然被一股强悍灵力拂开扫到演武场边缘,骨碌碌滚落到了场外。   他吐了口血吃力爬起来,才发现聂更阑正站在一群弟子面前居高临下目光森冷睨着自己。   聂更阑声若寒冰:“内门弟子周炎,出言不逊侮辱授课长老,按宗规应当用魂鞭鞭笞五十下,不过我看在你修为低下的份上可以从轻发落,这样吧,便将你吊在演武场旁的那棵树上,一个时辰下课后方能解开。”   周炎一听,愤怒得唾沫横飞,“你凭什么惩罚我!”   “就凭我们手里有留影石录下的画面作为证据,”许田田从慕容证雪手里接过留影石,得意地扬了扬。   “周炎,我要是你就选被当成猴儿似的吊在树上供人观赏,否则若是交给执事堂,你挨了五十下噬魂鞭还要被关到苦海峰,估计都没命活着出来吧。”   周炎目光狠狠扫过这几人,而后踹了一脚汪淼淼。   汪淼淼吓得立即跪在地上开始求饶:“聂长老,请你网开一面,看在我们是同门的份上饶周炎一次吧,他就是嘴坏,没有别的恶意。”   许田田看了眼聂更阑,收到他的眼神后,道:“好啊,那你就跪下来嗑三个头,郑重地和长老道歉,这件事就既往不咎了。”   汪淼淼惊慌失措瞟向周炎,后者目光划过一丝阴森,把拳头握紧了,须臾,咬着牙开口:“对不起——”   “我让你跪下来磕三个头,跪着求饶,你耳聋了?”许田田叉着腰呵斥周炎。   周炎咬紧后槽牙,在众目睽睽之下砰地跪了下来,脖子的血管和青筋瞬间暴涨,“长老,我不该出言侮辱你,还请长老网开一面,饶了我这次。”   许田田喝道:“磕头!”   汪淼淼猛地扭头看向周炎。   他知道以周炎的性子是万万不会给聂更阑磕头的。   然而下一刻,只见周炎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许田田见状,既吃惊又得意,这王八孙子也终于有这么一天了!   聂更阑面容沉冷,一瞬不瞬仿佛鹰隼盯着地面的猎物一样睨着跪地的人。   周炎掩下阴鸷的目光,慢慢弯曲身体。   不料,他还未嗑第一个头,就听到人群传来弟子的惊叫声。   “啊!”   许田田皱眉叫道:“你们这群新弟子怎么回事,长老教训违反宗规的弟子,你们难道也想受罚吗?”   那名尖叫的新弟子指着不远处的天空,手哆哆嗦嗦的,“不、不是,聂长老,你们快看那边!”   众人循着他盯的方向看去。   只见不知哪处峰头升起了黑红相间的气,已经形成两人合包大树那般粗的螺旋行烟雾,正在缓缓飘向天际,随即,又不疾不徐向四周扩散蔓延开来。   人群中,君杳然扬声喝道:“那边是玉髓峰!”   众多弟子纷纷炸开了锅。   “玉髓峰?那不是清鸿剑尊的峰头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似乎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影幽魔气,上次在鸿炎山时剑尊身上就冒出过这黑红相间的影幽魔气!应当是受魔头胁迫服下魔丹造成的!”   聂更阑早已听不进旁人在说什么,仿佛满世界只有溺水时传来的咕噜咕噜水冒泡声。   他面色霎时变得苍白,扔下一句“先回宿阁待着”,便御剑星驰电掣离开了万音峰。   越是靠近玉髓峰,黑红相间的魔气就越是看得分明,且盘旋扩散的势头仍旧在高涨。   聂更阑心惊不已,回到玉髓峰后碰到焦急赶来的北溟朔和忘忧泽,还没等他们说话已经冲向了清风殿。   魔气正是从清风殿散发而出。   聂更阑奔至殿门外开始砰砰砰敲门,“师尊,师尊!”   里面并未传出动静。   “师尊!”聂更阑目光沉沉,一颗心抑制不住高高提起。   殿内依旧没有声响。   “师尊若是不开门,徒儿便闯进去了!”   聂更阑提高音量喊了一声,等了等。继而,强压下砰砰砰不断加速的心跳,屏住呼吸准备破门而入。   就是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嗓音终于自里面遥远传来。   “别进来。”   聂更阑一听,紧皱的眉稍稍松了松,“师尊,玉髓峰上忽然升起不断扩散的影幽魔气,师尊可有感到不适?”   “没有。”   “此事我自会告知宗主,这一天终将会到来,无需惊慌。”   “你下回去吧,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进入清风殿。”   聂更阑一急,目光顿时充斥红色,“师尊既然没事,为何不让我进去查看?”   “走。”殿内,清冷的嗓音陡然拔高音量,浸着几分寒意。   然而清鸿剑尊越是赶人,聂更阑心中的不安就越是不断弥散扩张,急促的呼吸和心跳瞬时充斥了整个世界。   “师尊,今日徒儿不肖,可能要忤逆师尊了!”   聂更阑说罢,咬紧牙关,手中一道悍然强势的灵力轰向了漆红殿门。   他和清鸿剑尊本就有心头血作为联系的纽带,是以还未轰到第三下,紧闭的殿门已经应声而开   “嘎吱。”   聂更阑擦着才刚打开一条缝的殿门迅速挤了进去。   殿内四处静谧无声。   但他很快寻到了呼吸声,身形如风闪至了那道挺拔出尘的身影面前。   “师尊?”   聂更阑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仿若细蚊呢喃。   他似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呆呆愣在原地一时无法动弹。 第142章   身形巍峨如山高大的清鸿剑尊正盘腿坐于玉榻上, 他双眸紧闭,衣袍散乱地堆叠在一旁,上半身赤裸着。   他肌肤如玉, 胸膛和手臂遍布线条和青筋爆发的肌肉,脊背肌理绷得死紧, 仿佛浑身都在用着极大的气力。   而让聂更阑震惊的,是他如玉的赤裸的肌肤上, 每一寸都镶嵌着黑红色的纹路, 仿佛是被影幽魔气一格一格割裂而来的纹理。那些纹理仿佛在流动,闪烁着黑红的熠熠光辉。   而从清鸿剑尊肌肤的纹理中,正不断散发出黑红魔气,盘旋于头顶,并且早已穿透大殿穹顶往直冲云霄而去。   他仿佛浑身都浸润在危险异常的黑红魔气中, 如玉仙姿此时透着一层诡异的暗芒。   聂更阑脚步一动, 口中已经再次失声喊道:“师尊!”   下一刻,他抬脚就要奔过去, 却听到清鸿剑尊漆眸霎时睁开,沉声喝道:“别过来。”   “师尊?”聂更阑下意识遵从师尊的命令, 步子立即钉在原地, 咽了咽喉咙。   清鸿剑尊漆眸闭了闭,深吸一口气, “此处危险,你先出去。”   聂更阑摇头, 轻声道:“师尊忘了我识海有玄鳞魔珠么, 即便没有,我也不惧。”   说着,他脚步挪动就要上前。   清鸿剑尊漆眸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暗芒, “不准……”   然而聂更阑抓准了他似乎不能动弹,已经三步并作两步飞奔来到玉榻旁,双手攀上师尊的手臂。   “师尊,”他轻轻抚摸师尊肩膀、手臂和胸膛前那些诡异的流动的黑红纹路,“影幽魔气最终还是爆发了。”   “师尊,可有感到不适?”   聂更阑指尖抚过那些纹路,瞬时察觉到师尊身体轻轻颤了颤。   “是不是很疼?”   “师尊,疼吗?”   聂更阑嗓音发颤,收回手不摸了,但下一刻双手紧紧环抱住了师尊。   他的心像是被凤凰神火燎烤过,焦灼滚烫,急躁,无力,自责等多种情绪充斥心口,浑身仿佛陷入泥沼,挣脱不得。   聂更阑感觉到,师尊被抱住时身躯再次颤了颤。   “出去,你先出去。”清鸿剑尊喘了一口气,再次告诫徒弟。他白玉般的肌肤已经开始往下流淌细汗,发丝已经散开铺散于后背,汗水黏湿了额头的和脸颊的发丝,粘在脸侧。   “师尊,”聂更阑没打算放开他,他双目赤红哑声道,“我还未向你认错,还记得吗?”   “我不该瞒着你离开让鬼召趁机溜走,还致使稹肆擒住我威胁白衣人拿到另一条金额巨蟒螭阴。”   “我犯下了很多错。”   “稹肆得到金额巨蟒下一步不知会有何举措,倘若危及修真界,我便是十恶不赦之人。”   清鸿剑尊身体肩膀轻颤,眼睫已经被汗水濡湿,似是摇了摇头,“并非你的责任,不怪你……”   聂更阑伸手拭去他额头的细汗,随后再次拥住他,“师尊怎么到这时还哄骗我。”   “我不敢求得师尊的原谅,只想问师尊,怎么做才能让你缓解此刻的痛苦?”   清鸿剑尊哑声开口,嗓音强硬而坚决:“你先放开,回洞府,我自己能解决。”   “我不放,”聂更阑反应瞬时激激动起来,眸色染上一片深沉,“若能解决,师尊何必赶我走。”   “难道我闯了祸还不能替师尊分忧吗?”   清鸿剑尊浑身像是被针尖碾压刺过,且又因为抵御影幽魔气无法动弹,听到徒弟一次次拒绝离开,既急又拿他没奈何。   聂更阑这时凑到他耳边,气息喷洒在他脸颊和耳垂,“我知道师尊难受,就让我将功补过一次,把影幽魔气转移到玄鳞魔珠,好不好?”   清鸿剑尊如玉的肩头一抖,头一次破天荒对徒弟呵斥出声:“你敢!”   聂更阑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沉沉的瞳眸有亮芒一闪而过,“反正都需要一个人扛,不如我来扛。”   清鸿剑尊似乎是想挣脱他的怀抱,却没法动,只能圆睁双眸,疾言厉色呵斥他:“你若擅自转移魔气,我们就……断绝师徒关系!”   他喘息着,拼着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终于把话说完。   聂更阑面色剧变,淡色琉璃般的眼眸仿若有海啸扑面,有天崩地裂震动开来。   他指尖拥着师尊的力度用力了几分,眸中光芒幽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强迫自己不去想象师尊咬牙说出这番话时冰冷的表情。   清鸿剑尊出声催促,嗓音掺杂着凌厉,“还不快走?”   “师尊,”聂更阑定了定心神,目光由慌乱逐渐转为坚定,以一种几乎冷酷的语调开口,“徒儿可以不转移魔气,但有一个交换条件。”   清鸿剑尊冷峻的眉峰蹙起,不敢相信他在这时还敢和他提交件。   可他艰难地抬起眸,却发现青年目光低垂幽深,那眸子偏执又倔强,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   “师尊,我没在开玩笑。”仿佛猜到清鸿剑尊心中所想,聂更阑温和出声,目光似是掺了蜜糖,在看一个对他而言十分珍贵的恋人。   清鸿剑尊的漆眸对上那双淡色的瞳眸,须臾,终于垂下眼帘,做出了妥协。   “什么条件?”   聂更阑见师尊肯松口,胸腔滚烫焦灼的心如同活鱼在水中跃起,狠狠拍打在水面。   方才一直假作镇定,此时终于如地面崩裂出缝隙,平地掠起了狂风,海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师尊,”临到开口,聂更阑声音忽然有些发颤,于是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恢复镇定,“师尊若是现在与我结下道侣契,我便放弃把魔气转移到玄鳞魔珠内。”   唰!   清鸿剑尊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次却居然瞬间苍白了脸。   他脱口而出厉声呵斥,“你疯了!我生死未卜,如今还未到结道侣契的时候。”   ***   玉髓峰冲天的影幽魔气聚集在上空,形成粗壮的蘑菇云。   灵音宗上下所有人很快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元千修更是一惊,匆匆忙忙带了几个真君赶往玉髓峰。   到了峰头,他以水镜联系清鸿剑尊,却一直得不到回应。   元千修心急如焚:“清鸿该不会是出事了?这突如其来的大量魔气堆积,应当是从他体内爆发了。”   玄芜真君:“宗主,我们不若直接闯进去?”   元千修点点头,几个人正要合力破除玉髓峰的结界,这时,北溟朔带着忘忧泽快步赶了过来。   “宗主!”   元千修着急地问:“清鸿到底如何了,能不能让我们进去见见他?”   北溟朔却是一副懵懂神情,“我哥一开始就叮嘱我别靠近清风殿,我怕添乱没敢过去。”   元千修神情沉重地看了一眼冲天的黑红魔气,“不,事关重大,清鸿也恐有危险,我们必须去看看。”   忘忧泽:“北溟哥哥,就让宗主他们进来看看吧!”   北溟朔知道事情轻重,立即打开结界把人放了进来。   接着,一行人急急忙忙往清风殿方向而去。   到了地方,只见殿门洞开,四周风声寂寂,五色叶和玄灵花花枝飘落一地,被风掀起飘到更远的地方,显出一派萧瑟景态来。   众人相视一眼,紧跟着穿过院子迈上台阶,远远地便已经听到殿内传来说话声。   “是我哥和聂更阑!”北溟朔道。   一行人匆匆跨过门槛进入大殿。   终于,看到了声音来源处。   待看清眼前情景,所有人皆是一惊。   聂更阑正抱着浑身裸露皮肤充斥黑红纹理的清鸿剑尊,二人神情皆不太对劲。   只听清鸿剑尊寒训斥:“你这是大逆不道!”   聂更阑低低笑了,眸子划过一道暗芒,而后,在容色苍白的男人唇角珍而重之亲了一口,“徒儿就是大逆不道,趁师尊之危强求结道侣契。”   元千修已经顾不得眼前这副暧昧旖旎的画面了,震惊地上前扬声叫道:“清鸿,可需要帮忙?”   北溟朔听到聂更阑居然胁迫他哥要结道侣契,而他哥显然不愿意,也急了,“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要你开口,我们立刻过去把他擒住!”   所有人都在盯着玉榻边师徒二人绮丽又亲昵的姿态。   准确来说,是聂更阑单方面依恋。   他沉沉扫了眼那头虎视眈眈的一群人,唇亲密地贴着师尊的耳垂,缓缓滑落至面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师尊,要么立刻结道侣契,要么,徒儿立刻将影幽魔气转移到玄鳞魔珠里。”   众人皆是被青年眸中的疯狂和偏执深深震惊。   但清鸿剑尊没发话,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清鸿剑尊被聂更阑从背后紧紧抱着,被他喷洒的呼吸震颤着眼睫。   两个选择都不是他喜闻乐见的。   若转移魔气,恐会产生无法逆转的后果。   若是结下道侣契,凭他渡劫期的修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言。那么聂更阑也就不会被道侣契牵连而亡。   而这一层因果,恐怕是聂更阑早已考虑到的。   清鸿剑尊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眸对上青年幽深的视线。   他竟头一次感受到了被徒弟掌控的无力。   “阑儿终是长大了。”清鸿剑尊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聂更阑闻言,瞳孔慢慢睁圆,但也只是一瞬,很快眸子又回归幽深,“师尊答应了?”   “嗯。”   “结契吧。”   清冷语调从苍白的唇溢出,继而,让聂更阑瞳孔蔓延上一层琉璃色彩。   一直搂紧师尊的双臂终于松开了一些。   清鸿剑尊平静地问:“可会施道侣契术法?”   “会!”   自从聂更阑知道师尊肯和自己结为道侣,早已去过藏书阁找了相关的结契术法私下反复练习过。   流程他很熟悉。   聂更阑一时间有些颤抖,浑身肌肉都在绷紧,施法的手也在抖。   清鸿剑尊看出他的激动,禁不住淡淡开口:“方才刚夸过你长大了,现在抖什么?”   聂更阑咬牙,视线沉沉睨着他,“我是第一次结道侣契,还是和喜欢的人,会紧张很正常。”   紧张到无法控制颤抖的手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表明了心意,新雪般的面孔唰地染上一层薄红。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清鸿剑尊指尖蜷缩着动了动,呼吸亦是有瞬间的凝滞。   两人都沉默了。   珠帘的另一头,一行人惊得张大嘴巴仿佛可以塞下一只灌鸟的蛋。   元千修:“……”   几位真君:“……”   清鸿剑尊不是不愿意结契吗,怎么现在这个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一片寂静中,北溟朔忽然大叫出声:“哥!你要是不愿意就说一声,我立刻冲过去救你!”   大殿忽然死寂一般没了说话声。   元千修和忘忧泽同时上前一步把人往后拼命拽,“你干什么呢?”   元千修算是看出来了,清鸿若是不愿意断然不会这般轻易答应,他应当是权衡过事情的严重性才答应了聂小友的“威逼”。   北溟朔还搞不清楚状况想往面前挤,“我哥不愿意,聂更阑他这不是忤逆不敬师长吗!不行,我得阻止他们!”   孰料这时殿内传来淡淡的嗓音,道:“我愿意。”   正在挣扎的北溟朔惊得猛地转头,下巴都快拖长到了地面。   元千修、忘忧泽和几位真君也皆是目不转睛盯着里头的师徒二人。   聂更阑呼吸是烫的,掌心和指腹的温度也是烫的,指腹忍不住轻轻刮蹭过师尊的轮廓、鼻梁和嘴唇,想佯装镇定,但终于还是失败了,“师尊,一旦结契就不能反悔了。”   清鸿剑尊漆眸淡扫他一眼,“开始吧。”   聂更阑喉结不住滚动,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师尊淡然的面孔,双手开始结印。   很快,一道结契术法慢慢浮现横亘在两人中间,术法光芒四绽,似有若隐若现的淡粉桃花如落雨般在阵法中央浮动。   慢慢的,道侣契法阵缓缓连接上二人的胸口、眉心。   聂更阑保持着结印的手势,一手慢慢往前探,低语出声,“师尊,我要取你的一滴心头血,准备好了么?”   清鸿剑尊此时依旧是不能动弹的姿势,闻言轻轻颔首。   聂更阑眸色深沉了几分,呼吸也变得粗重,随着师尊点头的动作一出,像是怕他反悔似的,手瞬间往他眉心一点。   清鸿剑尊眉心顿时蹙起。   一滴鲜红血珠旋即从他眉间飞了出来,落到那飘落着桃花瓣雨的道侣契阵法中。   聂更阑接着如法炮制,从自己眉心也取出了一滴心头血,置入阵法中。   在众目睽睽下,两滴血珠水乳交融,彼此流连缠绕,渐渐融入了桃花瓣雨里。   聂更阑开始低声吟诵结契咒语,接着,抬眸看向眼前眸子漆黑之人,“师尊,接下来,你须得跟着我念结契誓词。”   清鸿剑尊又是微微颔首。   ……   珠帘外的几人看到师徒二人嘴唇在蠕动,但却听不到声音。   元千修:“应当是落下结界了。”   不过,聂更阑越发涨红的脸他们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就连耳根和脖子也是,实在不要太显眼。   相比镇定从容的清鸿剑尊,聂更阑完全是一个激动得仿佛即将要洞房花烛的新人,青涩得如同初露嫩芽的花苞在雨露中微微颤动。   这下轮到北溟朔替聂更阑鸣不平了,“不是,我哥怎么看起来这么老成,分明他也是第一次,怎么如此这般淡定从容?换成是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之前干过这事儿了。”   里面的师徒二人:“……”   桃花灼灼缤纷绚丽,道侣契中的桃花雨终于停止飘落。   结契誓词宣誓结束。   两道亮芒自阵法中分别飞出落入师徒二人的眉间。   道侣契法阵绽放出盛大光芒,将二人笼罩其中,慢慢的,光芒渐趋消散,最后,法阵也终于消失在视野中。   师徒二人的道侣契终于结成了。   聂更阑心头不可抑制地浮现一阵颤动,恰在这时,清鸿剑尊也终于调息结束,看到徒弟激动的脸,唇角勾起,扬起手就要在他后背落下一掌。   逆徒胆敢逼着他结道侣契,即便是他答应,也不得不出手给他一个教训。   聂更阑却以为师尊要扇自己,连忙把师尊的手握住贴着面颊,声音又嘶哑了,“师尊,道侣契能感应道侣所感,如今我身上亦是有万箭穿心之痛,师尊真的忍心打我么?”   清鸿剑尊淡淡瞥他一眼。   他没打算真的收拾这逆徒,他倒知道先卖乖装起可怜来了。   这时却又听逆徒声音含着凄凉可怜,幽怨开口,“我知师尊生气,可万一师尊出了意外,可曾想过被遗弃的我?”   清鸿剑尊漆眸骤然眯了眯,垂眸敛下眉眼。   终是不做声了。   元千修适时地咳嗽几声,打破内殿师徒二人的温情时刻,“咳咳,这道侣契也结了,但是这魔气依旧还在,清鸿,我们是不是该商议一番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   聂更阑幡然回神,立即给师尊施了清洁术,再穿上衣袍束好发,将仪容整理得当,又按照师尊的吩咐拿出几枚圣品清虚丹喂其服下。   一番动作下来,清鸿剑尊终于能有所动弹,血肉被碎石搅拌割裂的疼痛也稍微减轻了一些。   玄芜真君见状,道:“剑尊,宗主,在鸿炎山时剑尊的魔气就已经有逸散的征兆,恐怕这次终是濒临爆发,不会再有退路。”   元千修点头:“我观玉髓峰上空魔气延展的趋势,怕是会慢慢扩散至整个灵音宗,下一步,想必就是……”   他点到这,众人再明白不过将来会出现何种可怕景象。   “鸿炎山一白一黑长河幻境里,怕是预示了未来将会发生之事。”   北溟朔忽然激动得一掌拍在桌面,“那个什么仇人变情人的场面太恶习了,本太子绝不要落到那个境地。哥,宗主,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挽救这个局面,否则修真界真的会沦为魔头的奴隶,受他控制和驱策了!”   元千修:“无须惊慌,目前境况尚未糟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元千修先是询问清鸿剑尊体内魔气对身体造成哪些损害,继而,一群人展开讨论如何拯救修真界事宜。   ……   而此时,二十里之外的天境峰,独孤苍眠手边的梵音铃开始疯狂响个不停。   独孤苍眠睁开眼,结束了打坐,目光阴戾扫向那只金色铃铛。   难道师弟又和那小子……   独孤苍眠心神一凛,拿起已经震动了半个时辰的铃铛飞身出了秋悦居。   出来,他这才发现玉髓峰方向有大量不断冒出的黑红魔气在扩散升腾。   师弟。   独孤苍眠将铃铛收起,迅速往玉髓峰飞去。   越接近目的地,越是清晰可见黑红魔气的体量之恐怖,就如同这几百年一直源源不断提供充沛灵气一样。   独孤苍眠越飞越快,梵音铃震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他心中隐隐传来不详的预感。   甫一到地方,他便打算直接直接以强制手段破除禁制进入玉髓峰。   没想到这时却见元千修领着玄芜、紫业两个真君往这边走来。   看到独孤苍眠,元千修脸色顿时不太好,目光肃穆地走上前开口道:“独孤,你怎么来了?”   独孤苍眠:“宗主,魔气忽然爆发,我担心师弟因此特意赶过来看看。”   元千修和两位真君闻言,纷纷沉默了。   “独孤,你到如今竟还不死心,”元千修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和清鸿私下还有什么别的过节,不过就单凭你屡次残害他身边之人和灵宠来看,他永远也不可能对你有好脸色。”   “独孤,你们已经不是从前初识的那对师兄弟了。”   独孤苍眠目光阴沉沉,扫了眼玉髓峰清风殿方向,“宗主……”   “你无需再多说。”   元千修干脆利落打断他,“方才清鸿已经同聂小友结了道侣契,你若是再骚扰他,届时被打伤打死我也没法护住你了!”   独孤苍眠终于睁圆了眼睛。   随后,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   储物袋的梵音铃依旧在震动不停,没有终止的迹象。   “宗主,你是不是在骗我?”   元千修不耐烦道:“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从今日开始他们便是同生同死连枝共冢的道侣,你休得再胡来!”   独孤苍眠一瞬间白了脸。   ……   云层急速后退,山峰呼号而过。   独孤苍眠风驰电掣赶回天境峰,一进秋悦居结界内,迅速扬起一面水镜。   足足等了许久,对面才传来一道阴柔慵懒的声音。   “怎么,找本座何事?”   独孤苍眠嘶哑的嗓音沉沉响彻屋内,“切莫对聂更阑下手,你即将要对他实施的计划,全都终止。”   那边久久没有回应。   片刻后,稹肆好奇的声音悠悠传来:“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你忽然转了性居然要放过情敌的性命?”   “理由你不必管,按我说的做便是,就当我之前没找过你。”   谁知稹肆噗嗤传来一声轻笑,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我可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偶。”   “撤回请求?”   “本座凭什么听你的。” 第143章   ***   元千修离开玉髓峰回到自己的神音峰, 立即召集了所有长老真君,以及带领弟子进学的三个宗门真君进行紧急商讨。   这会儿整个宗门上下都已得知清鸿剑尊体内的影幽魔气终于开始真正爆发。   而在商讨大会开始前,元千修还收到了执事堂的上报, 说妙音峰新增了十几个炼气初期的外门弟子记忆倒退现象。   商讨开始之前,元千修私下询问了青炎真君:“之前妙音峰外门弟子徐之蝶失忆之事药峰可有研究出相对应的灵丹妙药?”   青炎真君摇摇头:“并无进展。宗主, 不是我危言耸听,那归墟仙草混合了影幽魔气效力委实诡异, 再加上剑尊此前又额外服下了半颗魔丹, 恐怕这等怪象并非丹药可以解除。”   元千修沉默了,接着又问:“恐怕接下来会怪象频出,此事你可以向药宗寻求助力,无须隐瞒实情,实话实说即可。”   青炎真君扫了眼殿内那头寒梧真君的身影, “是。”   元千修环视一圈四周, 看到人到齐了,于是宣布商讨会议开始。   除了四大宗门的真君宗主之外, 也有不少各宗各派的宗主通过水镜参与了这场会议。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此次会议主题,元千修也不拐弯抹角, 开门见山点名玉髓峰影幽魔气爆发, 三个友宗若要带领弟子撤离,灵音宗不会有任何意见。   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 春雨阁的流光真君率先问道:“元宗主,若是如鸿炎山幻境所示, 清鸿剑尊体内爆发的影幽魔气终将会带来种种不测, 因此春雨阁还是秉持之前的立场,留在灵音宗继续进学,能多壮大一分实力, 将来对抗魔头便多一分胜算。”   流光真君一番话深得在场众多长老和真君的赞同。   有他带头,药宗和春雨阁亦是先后表态,表示会继续留在灵音宗进学。   元千修见状点点头,“既然如此,各位友宗便留下来。”   “同时,驻扎在杳鹤城和周边修炼的各宗道友若是出现任何异象都请立即通知灵音宗,如今的修真界需要各位共同守护,否则魔族趁虚而入,之后只会越发乱象丛生。”   在场各宗各派都纷纷表示愿意听从灵音宗调遣,有任何吩咐都愿意效劳。   元千修见事情传达到位,于是换了种轻松的心情,“诸位也不要太过于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正所谓成事在人,修真界不一定就会沦落至幻境所示的境地。”   他微微一笑,道:“所以本宗也在此宣布一件喜事,清鸿剑尊已经与聂更阑结为道侣,这是件喜事,因此特地告知诸位道友。”   大殿内静了静,继而便接连传来不断的道贺声。   他们本以为清鸿剑尊和那个徒弟走不长久,没想到人家师徒现在居然已经悄无声息结成了道侣。   众人连番祝贺后接着便是询问何时举办结契大典,元千修笑眯眯道:“自然是此次危机结束之后,届时定会广发请帖,诸位静候佳音即可。”   商讨会结束后,撤水镜的撤水镜,该离开的离开,现场只留下了四大宗门的几位真君和宗主。   元千修环视一圈四周,这才问道:“诸位可有探寻到鬼召的消息?”   寒梧真君:“我们宗主目前并未收到任何消息。元宗主上次通知得匆忙,未曾告知我等为何鬼召忽然逃离灵音宗,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元千修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之人:“青炎没告诉你?”   青炎真君眉头动了动,“宗主。”   元千修呵呵笑了笑,“开玩笑,开玩笑。我今日便一告诉你们,鬼召毕竟是神器的器灵,他有心溜出去,清鸿他们没办法预防,等到发现时也晚了。”   “是以我才拜托各位加派人手寻找鬼召,尤其是留意盯着天魔谷那边的动向。”   春雨阁、药宗等人纷纷点头,至于临雾宗么,自从曝出宗主林西邗和沈副宗主勾结魔族的不耻之事后,临雾宗目前还暂未推出继任宗主,一直默默地在几大宗门里充当隐形人,生怕灵音宗不允许他们一同进学。对几个宗门商议的事,临雾宗更是言听计从,不敢有任何反对。昔日风光无限的临雾宗,如今哪还有底气再颐指气使挑挑拣拣。   临雾宗跟着药宗春雨阁的人纷纷答应会注意鬼召动向,此次商讨便算是结束了。   这次会议以后,清鸿剑尊和聂更阑结为道侣的消息在流月大陆不胫而走。   稹肆早已从独孤苍眠那里得知这一消息,知道后轻慢一笑,把面前浮现的水镜再次挥手拂掉。   “独孤苍眠这个老匹夫,他师兄知道他对他情深至此么,水镜发了几百回还没放弃,啧啧。”   ***   玉髓峰。   元千修带人离开后,北溟朔看着玉榻旁的师徒二人还想上去说点什么,结果被忘忧泽拉走了。   清风殿终于恢复宁静。   聂更阑手一扬,殿门徐徐合上,内殿更是陷入一片寂静中。   清鸿剑尊垂眸端坐于玉榻边缘,不知在想什么。   聂更阑小心翼翼去拉师尊的手,方才激动难以自抑的心情这会儿沉淀下来,开始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师尊?”他低低唤了一声,“师尊是不是在生徒儿的气?”   清鸿剑尊只是抬眸淡淡睨着他,并不言语。   聂更阑什么都不怕,就怕师尊用这种沉默的神情看着他,于是情不自禁伸手捂住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清鸿剑尊淡淡出声:“手。”   聂更阑:“。”   聂更阑乖乖将手拿开了。   “方才还这般胆大包天,现在知道怕了。”清鸿剑尊身姿修长挺拔,如一座冷玉雕像,凝眸注视着自己的徒弟。   聂更阑被师尊这一眼看得心神激荡,大着胆子又去捉他的手,声音低沉极了,“师尊身上被魔气侵染,除了疼痛可还有什么后遗症?”   清鸿剑尊却只是睨着他,冷玉般的面容既掺杂着无奈,又含着无限责备,“此事我一人承受即可,如今将你牵扯进来,却是连累了你。”   聂更阑闻言,心神震荡之下立即拥住师尊,把他环紧了,心里忽然涌现出如云般漂浮不定的慌乱,声音也压得更为低沉。   “师尊。”   “我们已经结为道侣,道侣本就该福祸与共,师尊如今这个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   清鸿剑尊被他双手箍紧,身体的余痛仍有残留,眉峰不由轻蹙。   然而聂更阑似乎感受得到,还没等他出声就已经松开了力道,“我感受到了。”   因为道侣契的感应,师尊的疼轻微传到骨血皮肉中,如有实质。   一时间他不知是该为师尊受魔气侵染而难过,还是该为自己终于和师尊产生了更进一步的亲密联系而欣喜。   这两种情绪太过于强烈,以至于清鸿剑尊也察觉到了,漆眸沉沉抬起望着青年。   清鸿剑尊:“……”   许是他清冷惯了,竟不知人居然能同时拥有如此极端的两种情绪,着实是令人惊奇。   清鸿剑尊把聂更阑的手从自己腰间拉开,盘腿开始调息。   聂更阑此时反倒不着急了,在一旁安静等着师尊打坐,目光沉沉一寸寸扫过师尊如玉的面容。   师尊的轮廓锋利,唇薄,就连唇线抿着时也是锋利的。但他有一张龙姿凤采、云容月貌的脸,于是把这些锋利中和了,形成了这副霞姿月韵的脸孔。   聂更阑怎么都看不够。   尤其是每次师尊用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瞳看过来时,他每次都只想沉溺其中不愿出来。   也许是感受到灼热炽烈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清鸿剑尊在识海中的神识动了动,眉心微蹙。   他加快了灵气的周天循环,终于将灵丹的药效完全发挥融入骨髓,疼痛渐渐压了下去。   甫一睁眼,就对上蹲在他脚边目光灼灼看着他的青年。   仿佛有那么一刹那,清鸿剑尊像是见到了一只不断摇着尾巴的灵兽,像是虎狮,又像是狮狗,类似于凡界的小狗。   清鸿剑尊默然几息,而后道:“怎么不坐着等?”   如此这般姿态蹲着,就像是害怕主人抛弃的灵兽,乖得让人心疼,尤其是那双沉沉的眸子仰头望着,分外令人怜爱。   当清鸿剑尊察觉到自己心情的变化时,聂更阑已经如同蔓延而上的藤蔓将他的手握住,黏人又紧实。   “师尊。”   聂更阑仰头冲他一笑,“师尊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清鸿剑尊发出一声叹息。   他的徒弟真的长大了,知道卖乖扮可怜勾得他不忍心苛责训斥。   他要把人拉起来坐着,聂更阑却不肯,只是眸子沉沉倔强地望着他。   清鸿剑尊无法,于是道:“此前训斥,只是忧惧你会遭遇不测,鬼召的离开并不能全然苛责于你。”   聂更阑沉沉的眼眸骤然出现一丝亮光,“我就知道,师尊——”   但他话未尽,清风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呼,“哥,独孤苍眠那老匹夫在外头闹,说是不放他进来,他就要擅闯了!”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相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从清风殿飞身而出,随着北溟朔忘忧泽一同去往停剑坪。   到了地方,果然看到独孤苍眠正准备以灵力击破玉髓峰上空的结界。   聂更阑冷脸厉喝出声:“住手。”   独孤苍眠看到两道身影比肩而立出现,姿态亲昵不可言喻,充血的目光顿时划过一丝晦暗。   “师弟,你与谁结为道侣也不该找这个小子,他配不上你。”   清鸿剑尊面若寒霜,像是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他直接捉起身侧青年的手,当着独孤苍眠的面,握紧了。   独孤苍眠双目遍布血丝,目光充斥森意,死死盯着那双十指紧扣、如坚韧藤蔓缠绕在一起的手。   聂更阑侧头望向师尊,心头一暖。   北溟朔脸黑,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真不要脸,管天管地还管别人结道侣,你和我哥早就已经不是师兄弟的关系,要点脸吗?动不动就往前凑,你当你是我哥的谁?!”   独孤苍眠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冷笑一声,死死盯着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道:“师弟,他的性命如同一只蚂蚁,轻而易举就会被碾碎,尤其是魔头处处派人盯着他,倘若他出事,你也会跟着受牵连。”   “师弟不在乎,可你身上肩负着整个灵音宗的希望和使命,你不能出事。”   “我希望师弟能认清脚下的路,解除道侣契解。你的性命比谁都重要,不可随意将性命和一个低贱的凡人绑定在一起。”   独孤苍眠从头至尾只看着清鸿剑尊,嘶哑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清晰。   说者有意,听者更是有心。   聂更阑眸色微沉,被清鸿剑尊紧握的手动了动似要挣脱。   却被清鸿剑尊更为牢固地箍紧了。   聂更阑喉结滚动:“师尊……”   在清风殿时他态度一直很强势坚定,直到此时,他居然被独孤苍眠的三言两语说得动摇了。   他的性命确实同师尊绑在了一起。   同生共死,福祸相依。   可倘若自己真的出事,师尊也就……   聂更阑心神动荡之际,忽然察觉师尊身形一动。   一股金芒裹挟着强悍无匹的灵力轰然朝独孤苍眠所在方向落下。   后者身形如同断线木偶被往后一扯急速往后冲撞退去。   又是一道刚烈似能击穿苍穹的灵力落在独孤苍眠身上。   他的身形越来越远,全身上下十几处骨头传来咔嚓断裂声。   玉髓峰的结界同时落下三层,固若金汤笼罩着整座峰头。   浩渺无边的寒冷嗓音一道又一道由近及远传了出去,声量宏大遥远,就连一百里外的宗门弟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便是答案。”   “若再出言不逊,杀。”   冷若冰霜的嗓音层层叠叠堆叠,在灵音宗成千上万座峰头之间扩散传播,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回响。   最后一个“杀”字落下,整个宗门的人都感受到后背爬满了森冷的寒意,哆嗦着颤抖了一下身体。   北溟朔和忘忧泽已经惊呆了。   正在赶往玉髓峰途中的青炎、寒梧二位真君身形一个停顿,惊疑不定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是发生了何事,竟能使得清鸿剑尊如此大发雷霆?”寒梧真君惊异地问。   青炎真君:“据我所知,能激得剑尊怒意磅礴的,也就只有独孤苍眠了。”   说罢,他和寒梧真君继续飞行。不过片刻,已经来到玉髓峰前。   恰逢聂更阑和清鸿剑尊正在交谈低语,而前者正抓着剑尊的手,虽看似面沉如水,实则心中涌动着惊涛骇浪。   寒梧真君上前咳了一声,“清鸿剑尊,我与青炎真君奉元宗主之命前来替剑尊诊断,以防止影幽魔气侵染愈加深重。”   相贴极近的两道身影终于慢慢分开。   清鸿剑尊微微颔首,解除禁止,让二人进入了玉髓峰。   北溟朔看着这几人往清风殿而去,不由和忘忧泽面面相觑。   “别说聂更阑了,我要不是我哥的弟弟,我也得喜欢上我哥。”   忘忧泽对他的口不择言已经习以为常:“北溟哥哥,你还是别让剑尊哥哥听到,否则应该会扒掉一层皮吧。”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也往清风殿走去。   进入殿内时,青炎和寒梧两人已经断脉结束。   青炎真君沉吟道:“剑尊皮肤表层的黑红之色依旧未褪,这影幽魔气着实诡异,竟能让渡劫期大能也束手无策。”   聂更阑忽然道:“玄鳞魔珠,倘若再寻来一颗玄鳞魔珠,是否就能压制师尊体内的魔气?”   寒梧真君;“你与剑尊的情况大不相同,剑尊体内魔气依附于归墟仙草中,而归墟仙草又盘亘在丹田灵根,紧紧缠绕,再加上最近剑尊服下的另外半颗魔丹,魔气深重已经如跗骨之蛆,怕是难以根除。”   聂更阑眉头皱得死紧,声若寒冰,“难以……根除?”   “对,一般的灵丹妙法根本起不了作用,”寒梧真君道,“除非有法子能将这如虬枝盘绕在灵根上的归墟仙草和魔气一并剔除,否则很难根治。”   青炎真君:“剔除归墟仙草和影幽魔气的办法暂时无解,不过,剔除之后却又是一道门槛,须得有混沌仙鼎将这两样东西炼化洗淬,流月大陆的危机方可解除。”   寒梧真君:“不错。剑尊,聂小友,既然已经得到结论,我和青炎便先回去查询典籍寻求剔除剑尊体内归墟仙草和魔气的办法,告辞。”   说罢,两人干脆利落离开了玉髓峰。   一出禁制,寒梧真君回头看了眼玉髓峰,忍不住发出感叹:“当年清鸿剑尊冷傲脾性火爆,这几百年性子已经变得清冷沉稳,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不像是有人能够走近他心里的样子,他那生人勿近的气势,被他看一眼都要吓得立……”   寒梧真君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自觉地把嘴闭上。   青炎真君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化作流光迅速消失在玉髓峰前。   “等等我!”寒梧真君扬声叫道,似是也觉得方才的言论匪夷所思,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也化为流光追青炎去了。   ……   清风殿内,忘忧泽眼看着气氛不对,叫上北溟朔赶紧走了。   清鸿剑尊眸色淡淡逡巡在聂更阑脸上,问:“在想什么?”   聂更阑确实出神了,闻言瞬间收回思绪,手指扶过师尊的脖颈,掠过一寸寸依旧被黑红纹路镶嵌的肌肤。   清鸿剑尊眉心微微一拢,擒住他手腕出声制止,“既被魔气侵染,怕是难看了些。”   聂更阑眼睫眨了眨,几息后才反应过来师尊说了什么,心中再次掀起波澜,“不丑。”   “徒儿不嫌弃。”   ***   影幽魔气爆发、聂更阑与清鸿剑尊结为道侣,这两惊天动地的大事在流月大陆广为传播,掩盖了灵音宗当日又有十几名弟子渡劫的奇诡之象。   而混在这当中灵音宗多名外门弟子记忆倒退之事更是被掩盖在了这些盛况之下,仿佛平静水面下湍急涌动的漩涡,不为人注目但又能引起一茬又一茬的连锁反应。   众多视线被灵音宗吸引,一片混乱之际,黑林山的囚仙狱也就是在这时出现纰漏,聂云斟被魔族劫走了。   四大宗门手忙脚乱,立即派人前去追捕,不在话下。   在聂云斟被劫走不久,灵音宗璇玑峰内门弟子所住的宿阁,周炎收到了一张伪装成家书的传音符篆。   他拿着符篆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落下结界后将符篆打开了。   ***   这几日,聂更阑每天都坚持要和师尊同榻而眠。   清鸿剑尊目光淡扫他一眼:“抓紧修炼才是正道,怎可把时间浪费在本不需要的睡眠上。”   聂更阑目光沉沉,如同小狗委屈地摇晃尾巴:“双修也是修炼,师尊难道不肯与我双修么?”   清鸿剑尊垂眸,望着爬满手背的黑红纹路的皮肤,陷入了沉默。   聂更阑趁师尊分神,已经把人往摁着后退压在屏风前,动作熟稔以指尖勾掉师尊的衣襟,再慢慢解开腰带。   清鸿剑尊纵然双眸有疾,但也能预估到那些嵌了满身的纹路有多丑陋可怖。   他伸手按在了要解自己腰带的手腕上,目光沉沉无声,示意青年别闹。   聂更阑眸子顿时暗了,身后无形的尾巴再次晃动不停。   可他身后分明没有尾巴,却能紧紧吸引着清鸿剑尊的视线,胸膛起伏感受着青年的胸膛起伏,一时没能言语。   “徒儿已经等了几日,师尊是不敢还是不想?”   “师尊,睡觉,好不好?”   青年每说一句,清鸿剑尊仿佛都能看到那无形的尾巴在他身后晃动一下。   极其可怜。   清鸿剑尊活了一千三百年,自觉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失神的时刻。   等到他回神时,自己已经不知何时同徒弟滚在了玉榻上。   这几日他越是不为所动,聂更阑就越是撩拨勾引。   越是如老僧入定般心若磐石,聂更阑就越是强硬地要将那一层岩石击碎撬开。   滚烫炙热的两具躯.体贴.紧时,聂更阑在清鸿剑尊耳边低语,“师尊好生威武,比从前更厉害——”   “唔!”   ……   聂更阑长睫被汗水浸湿时,大脑迷迷蒙蒙一片空白,浑身上下每一处血液经络舒.爽无比。   坚硬的岩石的确撬开了。   可他似乎也同时释放出了一头沉寂的猛兽。   直到三天三夜之后,他终于忍着羞耻咬牙认输了:“师尊,停、停一停……”   清鸿剑尊薄唇轻轻擦过他眼尾晶莹的泪珠,声音清冽如泉:“想停下?”   聂更阑微微偏过头,事到临头又不肯承认了,平日沉郁的眸子在此时盛满晶莹,落入清鸿剑尊眼里便是可爱,仿佛看到一只被压扁了绒毛的小狗尾巴无力摇晃的情景。   就是这静谧的几息,聂更阑惊异抬头,对上师尊一双漆黑的眼瞳。   无他,师尊的变化着实过于明显,烫得惊人。   聂更阑:“……”   被月影狐族上古禁制缠身的是他,怎么此刻师尊反倒像是也中了禁制,比他发.情期时还要疯狂。   “继续修炼。”   冰冷的嗓音落下,聂更阑感到眼尾的泪痕被一点点舔掉,之后又进入新一轮的狂风暴雨飘摇的小舟求生探险中。   七天七夜。   整整六天六夜,一个化神期大圆满在渡劫期的疯狂投喂下,再饥饿也撑得终究是难以为继了。   聂更阑眼皮黏在一起没能睁开,直接昏睡了过去。   即便不省人事,手也依旧握着师尊遍布黑红纹路的手臂,紧紧贴在唇边。   清鸿剑尊默然,把人拢入锦被中,与之躺在了在一起。   ……   翌日,聂更阑艰难地跳动着眼皮,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睁开一道眼缝。   他浑身清爽舒适,想来师尊已经替他清理干净了。   聂更阑侧过头,发现师尊也躺在身边,心中顿时稍安。   可这一瞥也彻底让他目光凝滞了,仿佛流动的水被阻隔在密闭天地,失去了活力。   只见清鸿剑尊一头青丝铺散于身上和玉榻间,那向来漆黑光亮的发丝,此时已经全然褪成了白色。 第144章   清鸿剑尊侧身躺着, 衣袍拖曳于玉榻间,一只手虚虚搭在聂更阑腰间,眸子阖着。   殿外有天光投射进来, 光晕覆于他挺立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轮廓间,犹如一个落于凡尘的神祇, 满身华光笼罩,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但更让人挪不开眼的, 是他一头耀目的白发, 几乎铺散了整个玉榻。   白发柔软而有光泽,在屋内光线下也浮泛着白色光晕。   如果不是聂更阑清楚这奇景乃是归墟仙草和影幽魔气引起,此情此景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一幅妙笔绝伦的仙人画卷。   聂更阑瞳孔一缩,唰地坐起身,双手捧起一撮师尊纯白的发丝, 瞳眸有细碎的哀怜波光漾起。   “师尊……”   清鸿剑尊阖着的眸子终于掀开, 正好撞入青年痛楚暗沉的视线里。   他慢慢坐起身,目光移到青年捧着的那缕白发上, 面无波澜,平静得仿佛无风拂过的湖面, 没有任何涟漪, “醒了?”   聂更阑心痛得胸腔跟着不断起伏,垂眸凝视掌心的白发, “师尊……是受影幽魔气影响而一夜白头?”   清鸿剑尊脸上并无讶色,“今晨醒来时便已是这般光景。”   看见徒弟目光晦暗, 情绪也低落, 不由出声安慰他,“好了,不必沉痛。归墟仙草乃是上古神器, 没有副作用倒是反常了。”   聂更阑心脏似是被一只无形的钩子嵌入,被抓得鲜血淋漓,疼痛渗入四肢百骸。他目光从师尊的一头白发缓缓移到他裸露出的布满黑红纹路的皮肤。   归墟仙草和影幽魔气互相依附,互相滋养,魔气在清鸿剑尊体内积聚了五百多年,现在事态终于爆发,接二连三出现异象,怎么能不叫人心惊神伤。   除了满头白发和充斥黑红纹路的皮肤,也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怎样奇诡异景。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撩开师尊的袖袍,捉起他手腕寸寸抚过那黑红的皮肤,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清鸿剑尊一只手按在他手背上:“合宜之象,不必过于感伤。好了,既醒了便去洗漱,前往万音峰授课吧。”   聂更阑眼眶渐渐充斥血红,他无声摇摇头,依伏在师尊腿间,像一只不肯离开主人的灵兽,身体蜷缩成一团。   清鸿剑尊勾起唇,即便没有道侣的心灵感应,他也能读出徒弟依恋不舍的情绪。   他不愿离开他。   清鸿剑尊坚定地把人从腿间捞起来扶正坐好,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先去授课。”   顿了顿,又道:“回来后,随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聂更阑萎靡的模样瞬时为之一振,双目划过亮意,沉声问:“真的?”   “嗯,骗你做甚。”清鸿剑尊忍不住摸了摸聂更阑的后脑的头发,居然从他身上觉出了一丝可爱,像一只摇晃尾巴的灵兽。   倒真有一丝当年他养灌鸟时的景象了。   聂更阑被师尊抚摸得心情渐渐舒畅不少,沉郁的心情也乌云转晴,于是恋恋不舍地起身了。   ……   接下来的日子,聂更阑除去授课以外,所有时间都黏在清风殿陪伴师尊。   师尊看书,他便将弟子玉牌挂在师尊腰间,他钻入练武空间修炼,这样一来他便能一直陪在师尊身侧。   日光充沛时,他还会同师尊去往清风殿后的灵植花园,在奇花异草遍布的水榭中,他们或临湖垂钓,或翻看闲书,或是就这么静静依偎相伴而坐,晓看天色暮看云,纵然任凭时光消磨,也觉得万分弥足珍贵。   直到清鸿剑尊觉得他过于黏着自己,劝他不该总是待在清风殿,他的人生长河中除了道侣,还应有属于朋友的那一部分。   在他的劝诫下,聂更阑终于舍得离开玉髓峰,去了药峰探望许临风。   一到药峰的停剑坪,许田田、君杳然和慕容证雪已经快步迎了过来。   聂更阑居然还看到了清醒的许临风,不由讶异地上下打量她,“你痊愈了?”   许田田:“只能暂时维持人形而已,这丫头估计是听到我们念叨你与清鸿剑尊结道侣契之事,愣是从沉睡中醒过来了。不过这也证明师尊和寒梧真君配的药起了效果,否则她不可能说醒就醒。”   许临风似乎还不能说话,只是脸色苍白微微笑着注视聂更阑。   许田田看到她笑了,这才捶了一拳聂更阑的后背,“好你个小子,居然真的同剑尊结成了道侣!恭喜恭喜啊!”   君杳然、慕容证雪亦是连声道贺。   慕容证雪心中忍不住感慨,看来聂更阑已经放下对丘师兄的执念大步向前看了。   真好。   聂更阑若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怕是会忍俊不禁,他道:“这里风大,进去说话。”   于是一行人都去了许临风的小院。   这些天聂更阑除了授课便是待在玉髓峰,许田田他们就一五一十告诉他宗门近日都发生了什么事。   外门弟子记忆倒退的人数逐渐增多,不过无论是内门或是外门弟子,近日渡劫的人数也明显增加不少。   说完这些,许田田还提到了聂云斟被人从黑林山囚仙狱劫走一事。   君杳然道:“他们都说是魔头劫的人,应当错不了。”   慕容证雪:“看来聂云斟是决意要与魔头为伍了,也不知对方给他灌下什么迷魂汤,我猜应当是魔族终将要一统修真界之类的狂妄之词。”   许田田哼了一声,“他屡次陷害聂更阑,视人命为草芥,和魔头有什么区别?物以类聚,他总算是走上不归路了。”   说着,他看向聂更阑,犹豫几息,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对了,那日玉髓峰爆发出大量魔气,清鸿剑尊没事吧?”   他们这些日子有通过弟子玉牌询问聂更阑以示对剑尊的关心,但他从未回应过。于是几人私下纷纷猜测,剑尊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否则聂更阑不会连一点消息都不给他们。   许田田问完,许临风等人都默默看向聂更阑。   君杳然:“若是不方便……”   聂更阑摇摇头,虽略有踟蹰,还是把师尊的粗略情况一一道出。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许田田喃喃着:“怪不得你这些天除了授课根本看不到人影,原来是陪着剑尊。”   慕容证雪叹息一声:“归墟仙草加上影幽魔气,威力浩渺莫测,竟连渡劫期的剑尊也扛不住……”   许田田道:“难怪我师尊那日又去了一趟玉髓峰,原来是因为剑尊忽然间白了头。这一系列的反应委实过于严重。不过你也太不讲义气了,我们都担心你担心得要死,你居然连消息也不回复,一天天也不见人影,真是把我们急死了。”   聂更阑稍稍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忽然不知如何开口。   难道他要说,自己黏着师尊不舍得离开哪怕一刻?他生怕师尊出现意外而自己没在第一时间得知,所以只能日日缠着师尊。   足足好些日子,确定师尊暂时无碍,这才放心地来了药峰。   许田田看到聂更阑又在发呆,狐疑地问:“你又在想什么?有事尽量别憋着,或许我们也能替你出出主意呢。”   聂更阑摇摇头,站起身,“你们坐着,我想找青炎真君询问有关医治师尊的事宜。”   许田田连忙放下茶盅,“师尊此时在炼丹房,估计还需要一刻钟才能出来,他不喜旁人打搅自己炼丹,你还是等他结束再去吧。”   聂更阑:“无妨,我在炼丹房外面候着,现在走过去时间正好。”   许田田闻言没再说什么。   聂更阑出了许临风住的院子,一路上经过好几个晒场和灵田以及灵植园,接着来到青炎真君的炼丹房。   他记着许田田的叮嘱,还未靠近已经远远落下结界阻隔自己的脚步声和一切动静,最后停在炼丹房院子里的碧落花树下。   等着等着,他便听到了隐约的说话声从炼丹房里传出。   “把那几捆灵草拿出去铺开晒干。”   “这些灵霄花碾磨成粉混合天星草熬制丹药。”   这是青炎真君的声音。   另一道声音无论他说什么都一一照做,丝毫没有怨言,指哪打哪格外地配合。   炼丹房的门开了又关,寒梧真君进出晒草药数次,因着聂更阑在死角位置,又有结界笼着,他压根没发现院子里有人。   于是炼丹房的门也没关严实,留了一条缝。   聂更阑垂首候着,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接着,一段他意想不到的对话断断续续落入了耳里。   “……清鸿剑尊为何要瞒着聂小友……”   “归墟仙草依附在灵根处,和缠绕在识海的灵识中,危害不是一样的么?”   “若要剔除归墟仙草灵根须得数以万计的苦楚,恐怕聂更阑舍不得剑尊受苦。”   “可若他知道归墟仙草依存在剑尊的识海里,他们是道侣,识海能自由出入……”   “呵呵,原来剑尊也担心他这个宝贝道侣,这两人真是……”   “青炎,没想到你看似平日不苟言笑,心思竟如此细腻。”   ……   聂更阑听到后面已经忘了来此的目的,失神一般挥手隐匿了身形,慢慢出了这座院子。   他本想请教青炎真君如何调理医治师尊的疾症,如今看来,似乎也没有必要了。   后续或许还会继续生出异象。   而解决这一切的办法原来不是将缠绕在师尊灵根的归墟仙草剔除,而是进入他的识海,把缠绕他灵识的仙草拔除即可。   聂更阑眸子沉沉,回到许临风院子和他们打过招呼随后离开了药峰,直接去往妙音峰的藏书阁。   青炎和寒梧真君的对话一直萦绕在耳边。   原来,师尊这般担心他将归墟仙草以及魔气置入自己识海内的玄鳞魔珠。师尊不允许也不忍心他受苦,却选择自己扛下这一切。   聂更阑眸子越发暗沉,加快速度飞往妙音峰,一头扎入浩瀚如烟的书海中。   归墟仙草……   凭着授课长老的特权,大半日下来,他几乎是用神识寻遍了整个藏书阁,就连禁书区的典籍也都翻遍,也未能找到有关归墟仙草的任何记载。   归墟仙草据说是上古神器,流传至今却一直没有被载入史册中,这几乎不太可能。   聂更阑不死心,索性开始查询有关灵植仙草的书籍,翻了一本又一本,直到在书架旁摞起半人高的书籍,才终于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不过,和归墟仙草无关。   他手中的这本书册写道,“若是要移除奇异灵植仙草,或许可以寻求能掌控灵植之人的帮助。”   聂更阑“啪”地一声合上了书册,目光沉沉扫向窗外的晴空。   眼下,他身边正有这么一个人符合书中描述的条件。   片刻后,聂更阑步履匆忙离开藏书阁,离开了妙音峰,径直飞往玉髓峰。 第145章   一回到玉髓峰, 聂更阑立即去往凌海殿,果不其然,忘忧泽正和北溟朔在小花园的湖里看鱼在水里游来游去。   看到聂更阑过来, 两人都很惊讶。   北溟朔放下鱼食拍了拍手,大感意外, “你这几日不是都陪着我哥么,怎么居然舍得到凌海殿看我们了?”   忘忧泽朝聂更阑招手:“聂哥哥, 这里有好多从北海带过来的蛳鱼兽, 你也过来看看呀,很漂亮的。”   聂更阑目光直勾勾盯着蹲在湖边的少年,一步一步来到他面前。   捧着鱼食的忘忧泽眨着冰蓝双瞳,居高临下的聂更阑盯得心里直发虚,忍不住结结巴巴开口:“聂哥哥, 是、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北溟朔也冲了过来护在忘忧泽面前, 忧心忡忡看着眼神吓人的青年,“聂更阑,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聂更阑一挥手,散发出的灵力强行把北溟朔推到一旁。   后者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 气急败坏地捋起衣袖, 可恶,曾经连引气入体都极为艰难的少年, 如今居然连他都打不过了。想当年聂更阑初到宗门,他北溟朔也是化神期啊!现在这家伙居然都已经化神期大圆满了。   变态啊, 实在变态!   北溟朔一咬牙, 还想再扑过来,这回直接被聂更阑落下的结界阻隔在外。   他“哐哐”用拳头砸着结界,不停大喊, “聂更阑,你要对忘忧泽做什么,别冲动!”   北溟朔越喊越急,这小子平日都没看过忘忧泽几眼,怎么这会儿忽然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就好像忘忧泽偷了他道侣似的。   自从他哥白头后,这些日子他算是知道了聂更阑爱他哥爱得有多深,除了授课以外便是寸步不离陪着他哥,连他和忘忧泽要去多看望一眼都没什么机会。   北溟朔越想越觉得此子变态,再这样下去忘忧泽估计要被吓哭,于是一拔脚就要去搬救兵,现在也只有他哥能压制住这家伙了。   但他刚要走,只见聂更阑以灵力托着忘忧泽慢慢站了起来。   银发蓝瞳的少年慌里慌张,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什么,手里的鱼食也全都掉进湖中引来一大群金色的蛳鱼兽抢食,可怜兮兮仰头望着目光阴沉的聂更阑。   北溟朔见状:“喂喂!你到底要干嘛,再不放开我就要和我哥告状了啊!”   见聂更阑并未动手,只是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北溟朔忍不住将脸贴在结界上,企图偷听到一点动静。   结界中,聂更阑声音沉沉开口问:“我记得在金元秘境中,你能掌控植物的生死?”   忘忧泽等了半天还以为聂哥哥要找他拼命,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问题,愣了几息,而后点点头,“是呀。”   聂更阑凝眉不语,须臾,又问:“那么,归墟仙草呢?”   这下,忘忧泽终于目瞪口呆了,“啊?”   聂更阑沉声道:“当年你照顾过归墟仙草。”   忘忧泽愣愣点头:“是呀。”   聂更阑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蓝瞳,“所以,你能同样操控归墟仙草的枯萎败落。”   忘忧泽被他直白的沉郁眼神盯得脊背发凉,这会儿脑子飞速转动,终于明白他过来寻他的目的了。   “聂哥哥,你的意思是让我毁掉归墟仙草,这样剑尊哥哥就能得救了?”   聂更阑点头。   忘忧泽不禁露出为难之色,“可是,那可是上古神器归墟仙草啊,我在凡界时操纵的都是一些普通植物,没有难度的。”   说着,他掌心微微一扬,结界外湖边的幽谷兰在他妖力使然下慢慢弯曲了枝桠和花朵,最后褪色衰败,花朵曲折一个骨碌滚落到地面。   “看,寻常的灵植我也能操纵,”忘忧泽说道,“可是归墟仙草我真的没把握,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狸吾妖而已。”   聂更阑:“不试试怎么知道?”   忘忧泽嘀咕着,“这倒也是,不过,归墟仙草可是在剑尊哥哥的体内,我要如何才能碰到那仙草呀?”   聂更阑沉默半晌,最后终于出声,“归墟仙草其实在师尊的识海内。”   不说不打紧,一说,忘忧泽差点没跳起来。   “识、识海?聂哥哥,你是认真的吗,识海对于一个修士而言可是最私密的领地,如果轻易让旁人进去可是会危险重重,不要说陌生人了,就是亲密无间的道侣进去都要万分小心,否则只会给那个人带来无可避免的损伤,最坏的结果,或许当场陨落也不无可能。”   聂更阑何尝不明白其中的艰难险阻。   只是事关师尊的生死存亡,他便忍不住产生了这般念头。   忘忧泽好奇地盯着聂更阑看,“聂哥哥,你该不会还没告诉剑尊哥哥这件事就偷偷跑来找我了吧?”   聂更阑垂下眼眸,“嗯。”   他在藏书阁看到提示后,心急如焚便直奔玉髓峰来找忘忧泽,连师尊都不知道。   毕竟师尊连归墟仙草藏在识海一事都瞒了下来,他不好惊动他。   忘忧泽感到意外,“这样可不好,毕竟是剑尊哥哥的识海,关乎着他的性命安危,你还是回去和剑尊哥哥商量好再说吧?”   聂更阑:“……”   忘忧泽说到点子上了。   结界撤掉后,北溟朔冲上前拉着忘忧泽上下打量,“怎么样,没事吧?聂更阑对你说了什么,神秘兮兮的。”   忘忧泽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两人看着聂更阑大步往花园外走去,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   聂更阑越走越快,心跳如擂鼓。他生怕师尊看出什么,因此只是不疾不徐走回了清风殿。   一进殿内,便瞥见一道纯白的身影倚靠在窗棂边的玉榻间。白袍曳地堆叠,白发耀眼夺目,仿佛此时天上地下间眼里只容得下这一种颜色。   尽管殿内角落四处都绽开着颜色浓郁的碧落兰。   聂更阑定了定神,抬脚来到玉榻前,低声唤道:“师尊。”   清鸿剑尊翻动书页,眸色淡淡看了过来,“回来了。”   聂更阑应了一声,过去拿了把玉梳有一下没一下替师尊梳理如瀑的发。   白发虽夺目耀美,可他越看越心情沉重,连带着的,还有莫名奇妙的无边无际的心虚感。   方才询问忘忧泽时,他心中已经渐渐生一个想法,这想法犹如坚硬盘虬的藤蔓,此时已经深深扎入脑海里。   聂更阑此时又开始掂量起这个计策的可行性,没察觉自己手里的动作凝滞,连带着扯起了师尊的发丝和头皮,玉梳的梳齿也刮到了自己的掌心,但他毫无察觉。   就连清鸿剑尊也觉出了他心绪的不平。与此同时,借着道侣契感应,他从青年身上觉出一阵浓重的心虚感。   “发生了何事,”清鸿剑尊又翻动一页书,忽然淡淡出声,“怎的这般心虚?”   梳齿刮擦掌心的动作蓦地停下。   聂更阑神思游离许久,终于猛地回过神,吃惊地出声。   “师尊?”   清鸿剑尊头未抬,身未动,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道侣契。”   聂更阑身形一僵,缓缓抬头望向师尊锋利流畅的轮廓。   这时,只听清鸿剑尊又传来声音:“你瞒着我做了什么?”   聂更阑手里的玉梳继续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表情一时间精彩纷呈。所幸男人并未回头,若是回头,定能看见徒弟眼里沉沉的颜色。   聂更阑差点就要在心里骂这个道侣契。   然后一想,这道侣契当初是他威逼师尊结下,如今倒是反噬到自己身上,让他束手束脚起来。   清鸿剑尊指尖抚过书脊,修长的手指顿了顿。   他感应到了青年强烈的情绪波动,似乎……正在骂着什么事物。   道侣契若非情绪过于强烈,身为道侣的另一人是不能感应到的。   聂更阑这才回来不过一刻钟,清鸿剑尊已经感受到了两种不同情绪的切换变化。   清鸿剑尊终于放开书册。   下一刻,聂更阑手里的玉梳被拿走,人也被拉过去坐在清鸿剑尊的腿间,腰部旋即被一双手掐着,维持他稳坐不倒的姿势。   “师尊?”聂更阑低沉出声,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目光没再继续飘忽,而是沉稳地和师尊对上视线。   清鸿剑尊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聂更阑不允许自己露出端倪,于是先下手为强,直勾勾撞入师尊漆黑的瞳眸,反过来沉声问:“师尊可是有事瞒着我?”   才问出口,聂更阑就感到掐在腰间的手力道加重一层。   清鸿剑尊神色没有变化,云淡风轻望着徒弟,眼神不能再坚定,“没有。”   聂更阑淡色的瞳孔稍稍圆睁了一一点,他竟从不知道,师尊睁眼说瞎话时是这副模样,漆眸情深,从容不迫,肃穆雅正。   若不是他在药峰无意听到那段谈话,怕是压根不不相信师尊能如此面不改色向他隐瞒了这件事。   聂更阑打量着那双毫无波澜的漆眸,而后忽然擒住师尊的手腕,阴恻恻问:“真的没有?”   “没有。”   聂更阑气得频频磨牙,竟是笑了,“师尊若是骗我,以后双修便都要换成我在上面。”   “师尊,你敢答应么?” 第146章   空气中有一瞬的沉默。   即便向来冷冽如泉沉稳的清鸿剑尊, 也有这般被堵得一时间无法接话的时候。   聂更阑方才还心虚不已,此时情境瞬间倒转过来,嘴角弧度不由慢慢上扬。   然而心神才松了几息, 便见眼前的男人薄唇幅度微小地一张一合动了动。   “可以。”   聂更阑志在必得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清鸿剑尊容色笃定,再次淡声重复:“可以。”   聂更阑沉丽的眉目透出一丝愕然, 似是正在摇晃尾巴的小狗忽然停止了动作,圆溜溜漂亮的双目染上疑惑。   师尊面容为何这般气定神闲, 莫非瞒着自己的那件事另有隐情?   清鸿剑尊看着如同一只懵懂灵兽坐在腿间的人, 只觉得眉眼少一些阴沉的青年更为明朗鲜活。   他微微勾唇,“咄咄逼人审问半日就为了问这个?现在满意了?”   聂更阑怔然片刻,脸倏地烧红半边,一时间捉摸不定事实究竟如何,倒是因为师尊带着点“控诉”的反问令他心里嵌满了负罪感。   他视线转移到师尊纯白如瀑的发丝上, 又看向那满是黑红纹路的脖颈, 忽然间生出了一丝心软。师尊已经承受了很多,他这般质疑逼问属实有些悖逆。   心神动摇之际, 聂更阑紧绷的脊背肌肉也慢慢放松,如灵兽般漂亮的眼睫垂落下来。   清鸿剑尊抓起他的手, 握在宽大的掌心, 缓缓开口:“既然无事,便念书与我听。”   这些日子, 聂更阑没少在他面前念书,说是眼睛看累了。于是除了舞剑、垂钓和相伴静坐之外, 师徒二人做得最多的, 便是缩小身形躺在湖面的莲叶中,聂更阑念书,师尊听。往往听到碧霞漫天暮色四垂才作罢。   对于师尊的要求, 聂更阑从不舍得拒绝,他正要出声,这时腰间却传来隐隐跳动的频率。   于是清鸿剑尊眼睁睁看着已经准备答应的青年忽然挣开他的手从他腿间下去,握住师尊的手,神色间还有些歉疚,“师尊,徒儿记起有事尚未处理,须得迟一些才能念书给你听。”   说罢,他匆匆转身大步离开出了内殿。   清鸿剑尊看着青年的手从自己掌心滑脱,热度还残留着,人已经走远出了殿门,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这些日子聂更阑不舍得和师尊分开哪怕一息,此时突然毫不犹豫离开,倒是叫人有些费解。   清鸿剑尊垂眸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唇勾起。   徒弟果真长大了,他甚是欣慰。   ……   聂更阑出清风殿后施了一个小小的传送阵,瞬息间已经来到南边所住的洞府。   而后,他才从储物袋拿出那枚之前丘宿鱼送给他的联络戒指。   戒指镶嵌的绿宝石正散发着白芒,一闪一闪,表示另一只戒指的主人正在试图联系他。   聂更阑手一挥,空旷的洞府旋即出现一面水镜。   “事情办得如何了?”   随着他询问的声音落下,水镜里出现了一道白色身影。   “涂山容季不肯离开。”白衣人道。   聂更阑静默一瞬,心中隐约泛起一股烦躁。   但紧跟着,师尊清姿玉容的脸浮现在眼前,明明灭灭,似乎正在静静注视。   聂更阑焦躁的心瞬时跟着宁静不少。   是他思虑不周了。   起初他只考虑到要把涂山容季接到灵音宗,却没想到她还有一整个狐族的族人需要守护。也许,族人里还有她心爱之人……   聂更阑沉默片刻,终于道:“那就把她的族人都接过来。对你来说,应当不难。”   白衣人声音平静,“嗯,已经全都了芥子屋,我正在赶往灵音宗的路上。”   聂更阑一时间卡了壳,想斥他为什么不早说,想想也没有必要开口,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终于出声:“事成后我会付报酬,你要多少灵石都可以。”   白衣人目光灼灼注视水镜里的青年,“灵石,我有很多,不需要。”   聂更阑似是能感应到什么,不耐地警告对面,“当时我已经和你谈妥,如今事到临头你想反悔不成。”   “是。”白衣人答得干脆利落。   聂更阑神色渐渐沉冷,目光仿佛淬着寒冰。为了遵守和师尊的约定,也为了让师尊放心,这才没擅自离开灵音宗和杳鹤城,否则也不会请求白衣人帮忙。   白衣人却道:“放心,我不会强求你做不愿意的事。”   聂更阑唇边泛起冷笑。   他毁约在先,即便是强求,他难道像是会乖乖听话照做的性子?   和白衣人联系结束后,聂更阑离开洞府往停剑坪方向而去。   途经清风殿和凌海殿方向时,他扫了一眼两座宫殿之间那座荒芜已久的宫殿。   他初到玉髓峰时那宫殿便一直空无一人,似乎是荒废了许久,里面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聂更阑只粗略看了几眼,随即离开了玉髓峰。   他御剑径直下了山往杳鹤城而去,来到城里,四周依旧人山人海,店铺林立,楼房鳞次栉比,就连街边摊贩也比过去多了三倍不止。   而街头,屋顶,亦或是四周的山峰山洞,随处都可见盘腿而坐在吸收灵气修炼的修士。   杳鹤城街头也随处可见时不时巡逻经过的灵音宗弟子。   聂更阑步行穿过摩肩接踵的街道,终于来到仙乐楼。   兰烟、洛儿在得知聂更阑过来时都十分惊讶,“聂道友,你吩咐的事我们打听好了,正准备回宗门办妥呢,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聂更阑道:“为保证安全,直到事成之前你们都需要待在灵音宗,今日便随我回去吧。”   “去灵音宗?”洛儿有些惊疑不定,“我们可是合欢宗弟子,哪个宗门见了合欢宗弟子不是老鼠见了猫似的躲着,你确定我们不会被揍成肉饼扔出来吗?”   聂更阑:“不会。”   兰烟用扇子掩着嘴笑成了一朵花,“洛儿师弟,聂道友可是清鸿剑尊的道侣,他在宗门还当上了授课长老,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咱们操心这个做什么?只管跟着他走便是了。”   洛儿一想也是,于是乎看向聂更阑的眼神越发充满了崇拜仰慕,继而又恨恨咬着手帕一角。   这样一个极品男人为什么不能是他的道侣啊,老天不公!   兰烟一拍他脑袋:“还在那痴心妄想呢,快去收拾东西,灵音宗的灵气更为浓郁,咱们能进去已经算是走大运了!”   洛儿吐吐舌头,立即回自己房里收拾东西去了。   聂更阑对兰烟道:“稍后我会来接你们。”   兰烟笑眯眯朝他挥挥手:“那我们就等着你啦,聂道友。”   ……   聂更阑出了仙乐楼,正要往城门而去,却见一道白影已经掠空而来,紧跟着便在仙乐楼气派的台阶落地快步朝他走来。   青年和白衣人皆气质斐然,人来人往的修士们自然立即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看了过来。   聂更阑却一挥手落下一层结界,四周来往的人群便立时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   这是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结道侣契后首次露面,当即引起了轰动。   仙乐楼对面的店主忍不住和大伙八卦起来:“这不是那日在仙乐楼出现的白衣人吗,而且清鸿剑尊也来了。”   “是啊,难不成清鸿剑尊今日没有到场,而是换成分神和道侣幽会?”   “我看八九不离十,他本尊不方便出现,所以才……”   台阶上,聂更阑和白衣人对四周的议论充耳不闻。   “人呢?”聂更阑问。   白衣人拿出一只高阶储物袋递了过去,“里面有十几座芥子屋,涂山氏族人和涂山容季都在。”   芥子屋乃是高阶法宝,一座芥子屋就要五十万灵石以上,寻常修士一辈子也拿不出一座。而白衣人一出手便是十几座,可见起财力之丰厚。   聂更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沉眉盯着那只储物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似是猜出聂更阑心中所虑,白衣人补充道:“月影狐族皆是自愿前来,并非强迫。”   聂更阑注视他几息,没说什么,接过了那只储物袋,同时从腰间解下另一只储物袋要交给对方。   白衣人见状目光微沉,后退一步避开了,“我说过,不需要灵石。”   聂更阑面无表情看着他。   白衣人转移了话题:“听说你已经与他结了道侣契。”   聂更阑:“嗯。”   此事整个修真界人尽皆知,没什么可隐瞒的。   白衣人眼中却迸发出一丝不为所觉的亮意,很快,他将这点情绪很好地掩饰住,略略点头,“感谢的事日后再说,不会让你为难。”说罢不再多言,走出结界径自飞身离开。   众人瞧见白衣人独自从结界里出来,随后,聂更阑更是神情莫测也跟着出来,忍不住又开始八卦两人光天化日躲在结界究竟做了什么,难道又是一种新的情趣?   ……   聂更阑回到仙乐楼,兰烟和洛儿已经收拾好东西,于是他便让他们也进入芥子屋,随后,带着人顺利回到灵音宗。   白衣人要他做什么他并不在乎,回馈的方式,并不只有一种。   聂更阑回了灵音宗。御剑经过山门时,他看到了周炎。   那日周炎在剑法课上还未来得及当众向他磕头求饶,玉髓峰的影幽魔气已经爆发冲天而起。   这时见到此人,聂更阑目光满含冰冷。   而周炎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已经化神期大圆满的聂更阑面前毫无胜算,况且四周亦无人相助,只能忍气吞声避开聂更阑阴冷的视线,待他飞了过去才继续下山。   聂更阑回来后直接去了药峰。   他先是到许临风的院子探望了一遭。   因为女魃妖力以及青炎真君所配药力的缘故,只苏醒了两天的许临风又沉睡了过去。   聂更阑进屋时,许田田正在榻上打坐陪着许临风。   他走到床前,默默看着许临风。她总算是维持在了人的形态,只是指甲尖利、嘴唇厚且颜色深,依旧还残留着女魃的些许特征。   “希望你能早起痊愈。”聂更阑默默坐了一阵,随后,离开了许临风的小院。   再次来到炼丹房时,青炎、寒梧两位真君已经没在炼丹房,而是在院子里晒制刚熬煮好的药草,寒梧真君则在一旁递给他甘露饮,还时不时给他扇风。   “我不渴。”   “我不热。”   青炎真君一连冷脸两次后寒梧真君才悠悠打住,给他传音:“怕路过的弟子看到?我在药峰住了多日,他们怕不是早已习惯,你羞什——”   话还没说完,聂更阑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门外。   寒梧真君咳了几声,匆匆拍掉衣袍粘着的药草屑站起身,一边嘀咕了一句:“还真有弟子进来了。”   在看清来人是谁后,他讶异地扬起眉毛,“聂道友已经是灵音宗的授课长老,可不是弟子了。”   青炎真君冷冷扫他一眼,放下药草走上前。   聂更阑微微朝二人颔首,“青炎真君,寒梧真君。”   青炎真君:“你不是才看过临风,怎么,是找本君有事?”   聂更阑点点头,“弟子确实有事相求,此事事关我师尊,还望二位真君能助我师尊一臂之力。”   寒梧真君:“哈哈,你客气了,都已经当上长老还自称弟子,谦逊得简直不像剑尊的弟子反倒像是青炎的徒弟。”   青炎真君睨他一眼,重新看向聂更阑,“究竟是何事,不妨直说。”   ……   半晌后,聂更阑大致说明来意,寒梧真君脸立即拉长了脸,“让两个人暂住在药峰暂住,还是合欢宗弟子?!”   莫说寒梧真君,就连青炎真君脸色也变幻莫测,像是听到了什么惊悚秘境异闻似的,旋即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合、欢、宗弟子?”   聂更阑朝二人拱拱手:“倘若真君能通融一二,我与师尊必定感激不尽。”   青炎真君脸黑了又黑,“若要制药我大可以代劳,不必非得要旁人动手。”   寒梧真君:“你这个老古板不懂了吧。”他附耳过去,在青炎耳边嘀咕几句。   只是说完后,青炎真君的脸更黑了,看着聂更阑的目光活像是他触犯了什么天条一般。   寒梧真君倒是没什么,先替青炎真君发话了:“既然是帮剑尊的忙,剑尊又为整个灵音宗牺牲了这么多,我看就让人留下吧。合欢宗弟子普遍修为低,你若是不放心在她们身上设下禁制,谅她们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青炎真君额头太阳穴抽动了数次,却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毕竟事关清鸿剑尊,此事马虎不得。   寒梧真君见他一连变换了好几种脸色,知道他算是默认答应了,于是对聂更阑扬手:“好了,你把他们带过来吧。”   聂更阑闻言,从储物袋中放出其中一座芥子屋。   霎时间,只有蹴鞠般大小的屋子走出来两个人,甫一跨过屋门,两个人影不断拉长,最终恢复了正常大小人形。   兰烟、洛儿好奇地打量四周,神情颇为兴奋,“我们已经到灵音宗了?”   洛儿秀气的鼻子不停耸动:“没错,此处灵气充沛,山峦延绵巍峨,就连两位真君都是气宇轩昂,是灵音宗没错了!”   兰烟洛儿没见过这般气势非凡的峰头和庭院,都说灵音宗是四大宗门之首,如今看来传言确实不假。   师姐弟两人不禁手拉着手围绕青炎和寒梧转圈,“灵气充裕,男人们的修为也很高,看来这趟是来对了!”   青炎真君脸更黑了。   寒梧真君还以为合欢宗来的都是女子,没想到居然还夹杂着一个长得极妖媚的少年,吓了一跳,赶紧往青炎真君身后一藏,“罪过,我可不知道这里头有男子,这些日子我绝不会靠近他们一丈以内,你到时可别乱吃醋啊。”   青炎真君听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恨不得把他的嘴给缝上。   这些合欢宗的妖姬本就让看得心烦,身边还有个成日不省心的,他只觉得气血一个劲往上涌,只差没两眼一翻不省人事了。   这时,聂更阑把正在手舞足蹈庆贺的师姐弟二人叫停,“这段时日你们暂且在药峰住下,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和青炎真君提。”   洛儿眉开眼笑:“我和师姐一定好好办事,聂道友,青炎真君,你们就放心吧。”   寒梧真君微微笑道:“没事别来我和青炎住的院子,他会吃醋。”   兰烟和洛儿:“啊?”   怎么会这么不凑巧,又碰上成双成对了的?!   二人尚未来得及哀嚎,这时,杂役弟子前来匆匆禀报,“真君,独孤真君……”   然而他话才说一半,独孤真君已经从停剑坪方向化作流光飞了过来,停在几人不远处的地方。   “青炎真君,劳烦赐我一些修复断骨的灵药。”   他话说得毫不客气,听得青炎真君直皱眉,“听说你又去玉髓峰触怒了清鸿剑尊,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这样下去恐怕……”   独孤苍眠:“青炎真君只要把药给我便是——”   他说着,目光终于越过一株成人高大的玄冰花,视线定格在聂更阑身上。   后者无声转身,两人目光对上,一时间有火花在空气中摩擦,四周空气凝固了一瞬。   洛儿打了个哆嗦:“忽然就觉得温度降低了不少,这药峰也太冷了吧。”   青炎真君看出他们水火不容,道:“好了,聂长老无事就请回吧。”   聂更阑微微颔首,在经过独孤苍眠时,目光冰冷得像是要从他身上剜下一片血淋淋的肉。   ……   念着还要赶回玉髓峰,聂更阑多给这老匹夫眼色,直接御剑离开药峰。   没想到飞出十里之外后,他骤然意识到后面有人在跟踪自己。   聂更阑心随念转,终音神剑的剑气倏然从宽袖中激射而出,那人隐匿了身形,应当是躲闪过了十几道剑气的袭击。   聂更阑灵力流转暴涨数倍,下一瞬同时散发出一百道剑气,剑光闪耀密集,那人在澎湃灵气下终于原形毕露。   独孤苍眠那张阴鸷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若非我有伤在身,就凭你也想伤到我!”   聂更阑不欲与这疯子纠缠,以免到时惹得师尊出面,又引起师尊回忆起恶心的旧事。   可独孤苍眠纠缠不休,拼着浑身是伤的身体飞速上前,在离玉髓峰还有五里之处,两人终于斗起法来。   聂更阑想速战速决,独孤苍眠显然不允许,尽管面色越来越苍白,但仍然连续发动攻击,灵力在多处峰头上方炸响,似是要惊动整个灵音宗才罢休。   各处峰头已经有人赶过来,远远看到有人斗法却又看不清身影,便知道应当是哪位真君在切磋,一时不敢贸然上前,只远远观望着。   聂更阑在空中冷笑不已:“看来我师尊断你骨头依旧没让你这只恶心的苍蝇死心,居然还敢过来叫嚣。”   独孤苍眠呵呵一笑,声音嘶哑得如乌鸦一般,“你对师弟不忠,配不上师弟的厚爱!”   聂更阑目光一寒,剑气再次轰然袭向对面,无数绿芒剑影在他四周形成一道道剑柱,剑柱不停变大升高,很快便衬得独孤苍眠如同一只渺小的蝼蚁。   独孤苍眠视线扫向青年目光里满含的杀气和寒意,知道这小子也是个狠角色,不由仰天长笑:“师弟!”   “师弟!”   经他以灵力扩大了数倍的声音在附近十几里的峰头回响不绝于耳,引起了众多宗门弟子的注意。   “师弟!你怎么不来看看你的好徒弟,好道侣!”   “你才与他结道侣契没多久,可他居然打算在你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把人带进玉髓峰!”   “我早说过他配不上你,你却不信,今日我便要让你看清楚这小子的真面目!”   聂更阑心中一震。   没想到独孤苍眠这老怪物居然能看破他储物袋里藏着人。   他本来欲先把人带回玉髓峰再向师尊禀明,没想到却被老匹夫盯上把事情先捅了出来。   聂更阑眼前立即闪过上次偷偷外出被稹肆所擒后,师尊面若寒霜像是看陌生人看他的那道冰冷目光。   下一刻,他风驰电掣般飞往玉髓峰,想赶在独孤苍眠之前同师尊解释清楚。   独孤苍眠四周参天大树一般高的剑柱顿时通通消散,他仰天大笑出声:“怕了?我师弟被你这种水性杨花的蠢货蒙蔽了双眼,委实叫人扼腕!今日你必须同他解除了道侣契,否则别怪我替师弟清理门户!”   他喊得声如洪钟,方圆二十里峰头的弟子听得一清二楚。很快,宗主元千修接到执事堂通禀,一惊之下也立即往玉髓峰方向而来。   而这一头,独孤苍眠已经追上聂更阑,玉髓峰近在眼前。   北溟朔、忘忧泽早已被惊动,急急忙忙去通知清鸿剑尊。   谁知清鸿剑尊也早已从清风殿飞身往这边而来。   北溟朔似乎想起什么,着急叫道:“不行,哥,你这副样子不能让宗门的人看到!”   清鸿剑尊目光冷厉,一挥手,如瀑白发和布满黑红纹路的肌肤瞬间恢复为正常模样。   北溟朔目瞪口呆,是啊,还可以幻形的嘛,他怎么给忘了。   而清鸿剑尊已经飞身掠向玉髓峰外。   一出禁制,便感受到四周罡风猎猎,终音神剑的绿芒无孔不入朝着独孤苍眠四面八方袭去。   后这面色苍白的疯子依旧在叫嚣,声音清晰得四周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哈哈哈,你这浮花浪蕊之辈,放浪不羁,连一根头发丝也不配与我师弟结为道侣!怎么,恼羞成怒要杀我灭口?有本事你就尽管来!”   随着独孤苍眠疯狂呵斥的叫骂声落下,聂更阑也在数千道剑影中窥见了熟悉的清冷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聂更阑呼吸一滞,便见师尊正以淡漠的目光凝视自己。   聂更阑胸口不禁涌现一阵闷痛。   独孤苍眠的叫嚣,师尊一定全都听到了。   “师弟,你来得正好!”独孤苍眠也看见了那道冷冽无双的身影,阴鸷的目光闪露出精芒,“此子朝三暮四,沾花惹草,有负于你,今日若是不与这小子解除道侣契,将来他必会给你,给整个灵音宗蒙羞!”   就在这时,元千修也带着几位长老和执事堂弟子赶了过来,一靠近玉髓峰。   “怎么回事!”元千修一天天忙得焦头烂额,知道是独孤苍眠叫嚣,太阳穴又开始疼了,“独孤,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浑身是伤还没被教训够,非要彻底惹怒清鸿才肯罢休?”   独孤苍眠冷笑,目光投向不远处悬在半空的清冷身影,“自此擅自从外面带人回来,偷偷摸摸,躲躲藏藏,被我说中后更是恼怒得要杀人灭口,你们不妨让他把藏着的人放出来,不就能证明我所言非虚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目光瞬时聚焦到聂更阑身上。   云雾缥缈,山风呼啸,峰头奇石林立峭壁嶙峋。方圆三里内一时间寂静四周只有风声在呼号刮过。   聂更阑抬眸看向那道熟悉的身影,沉沉开口,“师尊,我没有。”话虽如此,可心口还是抑制不住砰砰狂跳。   师尊冷淡而陌生的目光他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分明就差一点,他打算回到玉髓峰便要告知师尊月影狐族一事,却被独孤苍眠冠以负心的名义揭发在前。   他怒火和躁意腾腾往上蹿,恨不得一剑劈了独孤,却又生生忍住了冲动,饱含着无限委屈望着悬在半空的身影。   他原本打算再费些口舌说服师尊,没想到,对面身形颀长的人已经缓缓开口:“我信你。”   聂更阑一怔。   独孤苍眠闻言疯狂之色涌现,厉声大吼:“师弟,休要被此子蒙骗!他是从凡界而来的小倌,混惯了风月场,什么话都能面不改色说出口,你若信他——”   “够了。”   清鸿剑尊还未开口,元千修已经深深皱起眉,厉声呵斥独孤苍眠,“独孤,他们已是结契的道侣,这种事须得由他们自己解决,干你一个旁人什么事?”   独孤苍眠恶狠狠瞪向元千修,“宗主,今日你们若是不当众查证这小子身上究竟藏没藏人,我便出去宣扬他与外人幽会,给师弟戴绿帽子!”   元千修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独孤苍眠,你!”   四周的弟子和长老皆是议论纷纷,都摇头看着这一幕。   宗门上下隐约也都知道聂更阑、清鸿剑尊师徒二人与独孤苍眠有过节,而独孤苍眠名声败坏,不知道被教训了多少次。   可无论再怎么样,聂更阑小倌的身份也是众所周知,众人见他说得笃定,心中不禁产生了动摇,目光狐疑地望向聂更阑,在他和独孤苍眠之间摇摆不定。   北溟朔忍不住破口大骂:“独孤苍眠你这个老匹夫!你害我哥害得还不够,如今还恬不知耻要坏我哥和聂更阑的名声,谁给你的胆子!”   这时,胡长老站出来道:“宗主,我看索性便让聂长老做个证明,否则今日一事传开,确实对他与剑尊的名誉有损,毕竟三人成虎啊!”   元千修略一思索,觉得确实如此,于是看向清鸿剑尊和聂更阑,“你们若是愿意,不若就趁此机会做个澄清,否则今后恐怕又要谣言四起了。”   聂更阑唇动了动,要出声,清鸿剑尊这时已然淡漠开口:“不必。”   “我的道侣,我自然信任。”   聂更阑阴沉的眸子倏地抬起。   独孤苍眠面色一变,嗓音嘶哑扬声喝道:“师弟!”   “师尊。”   聂更阑和他同时出声,眼睑下方染上一层柔和的阴影,   “师尊,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是恐连累了你的名声。”   说着,聂更阑从腰间解下一只储物袋,目光直勾勾和半空神色清冷之人对上视线。   他一挥手,调来一朵浮云,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一刻,储物袋倒转,一个芥子屋蓦地轻轻落在云朵间。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这座玲珑屋子。   “叽叽。”   蓦地,众人听得分明,屋中传来一道叽叽声,像是某种妖兽的叫声。   下一瞬,一只雪白、长长的狐尾从屋内探出,左右摇摆,紧跟着一只通体同样雪白的狐狸从里蹿了出来。   元千修一看,松了口气,“原来是只狐狸啊。”   却见独孤苍眠突然发出一声暴喝,掌心一股灵力在电光火石间朝着白狐落下。   “叽!”   那白狐瞬间在众人面前不断膨胀变大,毛发仿若在散发白色幽芒,最后,终于无所遁形,变成了一个青丝飘逸眉目浓丽、手足和脖颈皆佩戴着银环玉器的冶艳女子。   女子身形微微一动,手一抬,银环玉器便叮叮当当在山峦云层间传来清脆的碰撞声,端的是万种风情,姿态俏媚妖娆。 第147章   一瞬间, 四周风云好似静止。   倒不是因为妖狐绰约貌美,而是正是因为掉出来这么一个妖媚的狐妖,不恰恰印证了独孤苍眠方才所指控的与旁人幽会对剑尊负心薄情的言论么?   一时间, 众人哗然,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独孤苍眠阴鸷的笑容浮现, 不断冷笑出声。   就连元千修也愕然了。原本以为独孤是无事生非,耍疯闹事, 没想到聂更阑居然真的藏了人, 还是这么一个百媚千娇的狐妖。   众人一时间都安静了,目光来回在聂更阑和清鸿剑尊脸上扫。   修真界至高无上、强悍无可匹敌的第一剑修清鸿剑尊,这才宣布与徒弟结契没多久,徒弟居然就在玉髓峰外被当场“抓奸”,这传出去委实过于骇人和惊天动地了。   独孤苍眠得逞般冷笑不止:“师弟, 看到了吗, 你结契珍视的道侣就是这么对待你的!若不是我发现及时,恐怕他还要把人带进玉髓峰在你眼皮子底下与这妖女偷情!”   他越说越激动, 到最后苍白的脸已然全都涨红,还止不住亢奋拼着受伤的身体往清鸿剑尊的方向靠近, “师弟, 师弟,你与那畜生解除道侣契吧, 和他结契只会害了你,将来他为魔头所害, 你亦会受牵连……”   然而独孤苍眠还未靠近, 清鸿剑尊袖袍一挥,独孤苍眠已然被狂风掀得不停往后翻滚,吐血不止, 骨头应声又断裂了几根。   独孤苍眠嘴角汩汩淌着鲜血,目光不可思议地扫向那道冷峭身影,“师弟?”   清鸿剑尊目光冰冷若雪,视他如空气,转头看向那云层上的女子。   云层间,从芥子屋掉落的狐妖已经缓缓站起身,朝着清鸿剑尊和聂更阑遥遥点了点头:“聂道友,清鸿剑尊,别来无恙,我们又见面了。听闻你们已经结契,我代表月影狐族向二位道贺,并特此送上一份贺礼。”   说着,她一挥手,空中浮现一个古朴的鸾凤和鸣雕刻盒子。   “聂道友,剑尊,这是一件能代表狐族最高诚意的贺礼,这法器连通了月影狐族的宝库,将来你们需要时打开,想得到什么,这里便会相对应出现什么宝物法器。”   女子说着,又一挥手,从掌心浮现出另一个盒子,这次,她转向远处的元千修,微微欠了欠身,“久闻元宗主大名,此次前来我亦是给灵音宗备了一份礼,还望宗主笑纳,不要嫌弃。”   众多长老弟子闻言,皆是惊疑不已,面面相觑。   元千修已经被眼前的情况弄懵了,疑惑地在狐妖以及聂更阑师徒二人见看来看去,最终还是道:“聂小友,人是你带进来的,不如你来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更阑默不作声许久,无论四周目光如何异样,无论独孤苍眠如何诋毁,他的视线始终未曾离开过师尊一刻。   旁人的意见根本不重要,他只在乎师尊的心情,只在乎师尊的想法。   聂更阑喉结动了动,目光再次瞥向师尊,“她是……”   这时,清鸿剑尊却淡声开口了:“涂山族长我邀请前来商议要事,事态紧急,原本打算之后再向宗主禀明,没想到被有心之人挑拨,请宗主明鉴。”   元千修一听,连忙摆手:“清鸿,言重了。”   他又看向伫立于云朵的女子,遥遥拱手:“原来是月影狐族的涂山族长,失敬失敬。族长还特意带了礼物前来,实在费心了。”说着,他示意两名弟子上前接过那两份礼盒。   涂山容季微微一笑,“宗主客气,诚如清鸿剑尊所言,事态紧急,我便也随了聂道友的建议先行进入灵音宗,又唐突冒昧之处,还望元宗主海涵见谅。”   “哪里哪里。”元千修丝毫没觉得唐突,反而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聂更阑和清鸿感情出了问题,那就一切都不是问题!   谁知独孤苍眠却挣扎着爬起来,虚弱地咳了一口血嘶哑叫道:“师弟!他擅自带这女妖潜入宗门,你分明就不知情,却为何还要替他开脱!女妖诡计多端,又娇媚绮丽,他是为美色所迷惑,恐怕会给你和整个宗门带来祸患!”   元千修眉头紧皱,当即厉声呵斥:“独孤,休得放肆!清鸿已经亲口做出澄清,你还想闹到哪般田地才甘心!”   涂山容季把礼盒交给灵音宗弟子,这时轻蔑地一笑。   她早已看出来独孤是个挑拨离间的阴险之人,清鸿剑尊打伤打残的,还能是什么好东西?她不由扬声开口,“俗话说以己度人,这位道友拿龌龊肮脏的心思看待别人,想必也是阴暗毒辣的玩意儿,清鸿剑尊地位尊贵受人敬仰,聂道友亦是是非分明仗义行仁,岂是你这种小人能空口污蔑的?”   涂山容季话音一落,拍了怕手。   霎时间,她方才出来的那座芥子屋涌出了无数只月影白狐,涂山容季所在的云朵不断扩大,这些白狐纷纷站到族长身后,四肢着地竖着尾巴好奇地打量四周。   眼看云朵快容纳不下了,涂山容季笑着又是拍了拍手,“好了,还没出来的就在屋子里看吧,这云快沉下去了。”   芥子屋里的白狐们纷纷失望地叫出声:“好不容易来一次,就让我们看看灵音宗究竟气派成什么样子嘛!”   涂山容季笑道:“好了,别闹,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元千修以及众多宗门长老弟子望着云层上密密麻麻不断发出叽叽声的白毛狐狸,又一次惊呆了。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涂山容季含笑道:“看来聂道友和剑尊确实未曾来得及告知元宗主此事。”   聂更阑观师尊神色淡然,似乎并没有生气,心下稍宽,于是对元千修拱手道:“宗主,月影狐族因为要帮忙对抗魔族,又恐遭受魔头迫害,因此弟子才擅作主张把他们先带回来。”   “哦?你们有事相求月影狐族?”元千修扬了扬眉,看向半空那道身影,“清鸿你也真是的,不是说过有什么难处尽管向我提,怎么……”   聂更阑打断他:“宗主,是我自作主张想把人先带回来,师尊拗不过我,只能由我去了。”   元千修猛地咳了几声,他这还没说两句,徒弟就迫不及待要替师尊说话了。   这时,药峰的寒梧真君也来了,瞬息间已经掠至元千修跟前,朝他拱拱手,而后开始向他传音。   听完后,元千修扬起眉。哭笑不得地看向聂更阑,“你啊你啊,先斩后奏这一套做得可真是行云流水。不过念在你情有可原的份上,这次便不予追究了!”   聂更阑拱手道:“多谢宗主。”   独孤苍眠挣扎着叫起来:“宗主!我师弟分明之前不知道聂更阑偷偷带妖狐回宗门,他们之间必定有——”   “咳咳!”   独孤苍眠还未说完,元千修早已看不下去,倏地祭出一道乾坤圈落于他身上。   “独孤,我知道你是心系宗门,不过你若是心存疑虑,大可以先向我禀报,而不是当众给清鸿和宗门招致议论,败坏聂更阑师徒二人的名声。”   元千修神情越发肃穆,看向四周峰头的长老及弟子:“好了,执事堂把独孤真君送回天境峰,至于月影狐族一事乃是宗门要务,其他人都散了吧。”   长老和弟子们面面相觑后,纷纷行礼,随后离去。执事堂也上前带走受困于乾坤圈的独孤苍眠。   “宗主!”独孤苍眠厉叫出声,“师弟!你务必要和那小子解除道侣契,否则他会害了你,师弟!”   元千修额头青筋又开始狂跳不已,“把人带回来!”   执事堂弟子于是将人押着飞回来,重新落在众人面前。   “我都给气糊涂了,竟忘了这事儿,”元千修厉声道,“独孤,你污蔑造谣污蔑清鸿师徒,尤其是聂小友,不分青红皂白竟出言侮辱他,现在事情真相大白,你须得向他们道歉!还有涂山族长,她是宗门的贵客,你一口一个妖女,实在过于狂妄!”   他话未说完,独孤苍眠已经嘶哑着声音仰天大笑,“让我给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道歉?宗主,你是不是也被那混账蛊惑——”   元千修实在忍无可忍,手中一道术法横空而落,独孤苍眠再也发不出声音,怒容满面瞪着那头衣袂翻飞的聂更阑。   元千修头疼地揉揉眉心,“聂小友,清鸿,你们想怎么惩罚独孤,只要在合理范围内,什么要求可以提。”   聂更阑目光冷冷睨着被乾坤圈捆缚不能动弹的人,道:“我师尊不想看见这个人,立刻送走。”   独孤苍眠双目阴鸷的暗芒陡然暴涨,欲破口大骂而不得,脸涨得越发通红。   元千修见清鸿剑尊没什么意见,不耐烦地挥手,“送走送走,我看着头疼!”   随即,独孤苍眠被执事堂弟子飞快地押解离开。   “涂山族长,本宗的独孤真君因常年重伤泡在药池里,人疯疯癫癫不甚清醒,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元千修朝涂山容季微微欠身。   “既是清鸿剑尊都厌恶之人,我能理解。”涂山容季说罢,命身后的妖狐暂时先回到芥子屋,于是,一群叽叽叽的白毛狐狸纷纷奔回了屋子。   元千修这时看向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现在说说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了?”   于是,涂山容季便看着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不动声色悬在空中半晌,旋即明白他们是在传音。   良久后,元千修点点头,终于出声,“此事确实事关重大,你们如此考虑情有可原。”   涂山容季微笑颔首:“元宗主能理解是最好不过了。”   元千修:“好说。”   “不过清鸿,整个月影狐族都迁移至灵音宗,你们真打算让人都住在玉髓峰?你们方便,恐怕涂山族长他们也不方便吧?”   聂更阑道:“宗主,不如就让涂山族长一族暂住在万音峰。”   元千修捋了捋下巴的短须,“唔,可行,万音峰如今只是作为剑法课授课场地使用,不占地,涂山族长若是愿意,这整座万音峰让给你们暂住,不过须得约法三章,若是狐族闹事,一律按照宗门规矩进行处置,你可同意?”   涂山容季:“自然,就按宗主说的办。”   商议结束,聂更阑亲自带着涂山一族前往万音峰,狐族惯住在山野林间,因此对尚未开凿洞府的峰头没什么异议,这反倒是他们占便宜了,毕竟灵音宗灵气充沛,更有利于他们修行。   元千修与清鸿剑尊交谈几句后,也回了神音峰,忙于传达叮嘱宗门弟子要与月影狐族友好相处的命令。   聂更阑安置好月影狐族,带着忐忑的心情匆匆忙忙赶回玉髓峰。   峰头四周已经没了人影,只余下缭绕云雾,凉风阵阵拂过山岚。   聂更阑进入玉髓峰,刚穿过禁制,北溟朔和忘忧泽已经等在停剑坪,两人皆是摇头晃脑看着他。   聂更阑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北溟朔:“我哥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还是自己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吧,你也真是的,瞒着他出去差点被魔头杀了不算,现在又弄了这么一出……”   聂更阑声音很低:“师尊没什么表情?”   “是啊,你赶紧想想办法该怎么解释吧。”   北溟朔摇摇头,“我要是有我哥这么一个道侣,捧着哄着极尽手段讨好还来不及,啧啧,不过你们俩也真是有趣,我还是头一次看到——”   “喂!”   “人呢?”   北溟朔唠唠叨叨一大堆,一抬头,一阵风掠过,四周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   一转眼,聂更阑已经出现在清风殿玉阶处。   方才在玉髓峰外,他观师尊青丝和肤色如常,应当是用了幻形术。   聂更阑心口一痛,快步迈上台阶,伸手敲了敲金色门环。   里面并未传出动静。   聂更阑心一沉,师尊果然生气了。   也是,他三番四次隐瞒师尊,即便是有苦衷,也难逃欺骗二字。师尊不嫌弃他,不顾所有人轻视的眼光收他为徒,与他结道侣契,可他却在上次认错后,今日又一次欺瞒了师尊,还害得师尊当着这么多人的受质疑。   聂更阑默默垂下眼眸,双拳攥紧了。   师尊动怒,即便是要他受再大的惩罚,打也好,骂也好,他都甘愿接受。   聂更阑深吸一口气,再次敲响门环。   然而殿内依旧毫无回声。   聂更阑眸色迅速晦暗下去。   若是这次态度再不端正,恐怕他在师尊心目中的受信任程度会迅速滑坡,不复从前。   聂更阑一咬牙,掌心立即涌出一道强悍灵力,打算以蛮力闯入清风殿向师尊认错,求得谅解。   原本他已做好同师尊设下的结界抵抗的准备,然而殿门“吱呀”一声,居然轻而易举打开了。   渡劫期大能的结界禁制没这么轻易解开。   只能说明殿门根本没设结界,甚至没落锁。   聂更阑目光凝滞一瞬,推开殿门而入。   穿过大殿,通过侧门来到内殿,满室天音骨的冷香扑面而来,香炉云烟缭绕,袅袅升腾。   日光从窗棂投下斜影,映照在墙角巨大的兰霜花盆栽上,一绺一绺的阴影同样打在桌案一角。   可桌案却空无一人。   屏风后的玉榻亦是。   聂更阑眉心蹙起,放出神识探了一圈清风殿。   居然空荡荡毫无声息。   聂更阑眸光一震,思索片刻,快步出了内殿往后花园走去。   他安慰自己不必着急,师尊不在殿内,也许,说不定是在花园。   他穿过檐廊和一条又一条栈道,穿过无数奇花异石,飞瀑峭壁,还穿过好几座琉璃瓦屋顶花房。说是花房,其实里面也陈设了案桌,一些书架和笔墨。也许是幼时常住北海仙宫的缘故,花房墙壁皆是透明的水晶琉璃制成,漂亮剔透,夺目耀眼。   花房里同样没人。   聂更阑转过一圈栈道,又穿过几个水榭和亭子,终于靠近那片宽阔澄澈的湖边。   此湖名为断音湖。   当初聂更阑好奇问过湖的名字的由来,清鸿剑尊只说了一句“当断则断”便没再多余赘述。   此时此刻,聂更阑越是靠近断音湖,耳边越是清晰传来那句清冷的“当断不断”的回音。   他心脏忽然再次一痛。   继而猛地甩了甩头。   随后,大步往湖边狂奔而去。   片刻后,断音湖澄净如蔚蓝苍穹的画面逐渐出现在眼前,汪洋如海般的接天莲叶铺在湖面,菡萏葳蕤,青翠欲滴。   一叶小舟停泊在湖面,掩藏于繁密的莲叶中。   聂更阑一眼便望到了头,并未在小舟看到师尊的身影。   “师尊。”   聂更阑轻轻低语,目光在一望无尽如镜澄澈的湖面探寻,继而提高了音量,“师尊。”   可不知为何,四周就是没有回应。   聂更阑心一沉再沉。   师尊或许是在气头上,又或者对他彻底失望,不愿再见他了。   聂更阑目光晦暗不明,飞身上了那艘小舟,身形如烟丝毫没让小舟荡起水花。   从小舟方圆三里内举目眺望,似乎毫无人迹可循。   聂更阑眉目沉沉,放出了神识,却发现师尊就在断音湖四周。   是在湖中心么?   聂更阑凝神,飞身御剑腾空,沿着湖面一寸寸开始搜索。   师尊若是刻意避而不见,他今日偏要见到师尊。   师尊若是不愿听他认错,他便用缚仙索将师尊捆了,便是用手段强逼,也要逼他听完自己的解释。   化神期大圆满的目力并不容小觑。   短短一刻钟,聂更阑已经飞遍整片断音湖,可毫无师尊的身影踪迹。   淡色琉璃的眸子开始渐渐充斥红色血丝,晦暗得如同雷鸣电闪时黑压压的云层。   聂更阑遍寻断音湖始终无法见到想见的人,慌张开始一寸寸扩大,在心中掀起层层涟漪。   惶恐和焦灼使他不由自主提高音量,扩大数倍回荡在断音湖上空。   “师尊!”   “师尊!”   青年淡色的瞳眸开始大滴大滴落泪,不断砸入虚空。   “师尊,徒儿知错了!”   “师尊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徒儿真的知错了!”   回音在断音湖上空传开,寂然荡荡。   无人回应。   聂更阑双目充血直至赤红,落泪更凶。   此时,余霞成绮,橙蓝紫云交织,在水天一色交接处构成绚丽多彩的霞光。   波光粼粼的湖面也倒映着漫天晚霞,暮色渐渐低垂。   御剑的人逐渐降低速度,似夜鸟一般开始低空飞行。   “师尊……”   眼看四周夜幕四垂,银月开始高悬,聂更阑神识探到的气息始终隐没在这片断音湖中,可他却始终不肯出来见他。   聂更阑以手背狠狠拭泪,忽然任由自己从高空直直坠落至湖面。   “砰!”   平静的湖面砸起巨浪,惊起一大群游鱼四散,惊起湖面栖息的成群灵鹅迅速从巨浪中心逃窜。   聂更阑砸入冰冷湖水里,很快又凭着护身的灵力慢慢浮上水面。   “师尊。”   聂更阑面容被湖水包围,瞳孔倒映出银色弯月的清辉,“师尊不肯见我,我便撤掉灵力,不吃不喝,一直泡在湖水里,直到师尊肯见我为止。”   沉沉嗓音由近及远扩散,响彻整个湖面。   扬声说罢,聂更阑的身体不再晃动,四周的水波也渐趋平静。   晦暗的瞳孔始终睁着,即便充斥清辉也暗不见底。   很快,水流开始一沉一浮没过他的脸部。   失去灵力护体,寒冷和饥饿的体感不多时清晰迅速席卷全身。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严寒饥饿的感觉,从前挨饿受冻是独自流落街头,他抢不过结帮成派的乞儿,后来加入了一个小群体,才终于勉强分到一点吃食。   如今他身边拥有了对他关怀备至的道侣,饥寒交迫却不再有幼时那般恐惧。   比起□□的折磨,失去师尊更令他痛彻心扉。   他想赌一把,赌师尊或许还对他有怜惜之心,或许还愿意见他。   夜色寒凉,银月清辉洒在澄净湖面,引起片片波光闪动。   冰冷的湖水开始从聂更阑耳鼻口没入,呛得他连声咳嗽。   “咳、咳!”   聂更阑难受得嘴唇微张,想说“师尊,我难受”,却有更多的湖水涌入口鼻,连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   直至眼瞳被刺骨的湖水弥漫,天际冷月也已经模糊得看不清。   耳边全是湖水咕噜的气泡声,窒息得心口像是被压了千钧重的铁块,越压越觉得随时要溺死在冰冷的断音湖里。   “师尊……”   聂更阑又是微微张口,却只吐出一串无声的气泡。   水光浮动晕染而开,水草、鱼群密集,天际的冷月早已看不清。   聂更阑只觉得四周陷入一片空茫的虚无中,意识开始混沌不堪。   就在他觉得一切慢慢沦为黑暗的养料时,蓦地,有一层白色光晕突破黑暗冲过包围圈朝自己而来。   光芒弥散的瞳孔瞬时焕发出新的光彩。   四肢静止的青年忽然开始剧烈挣扎不已,口鼻不断冒出气泡。   可他撤去灵力太久,依旧不敌这断音湖冷水的侵袭,在白色光晕到来之际,两眼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   “咳、咳咳!”   不知过了多久,聂更阑从混沌中醒来,意识一点点恢复时,只觉得浑身湿透,而唇边正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   迷蒙的意识遽然清醒,淡色琉璃的瞳眸蓦地睁开。   聂更阑重重喘息一口气,忽的直挺挺坐起身,也不理会自己如何眩晕重影无数,狠狠一把抱住眼前的身影。   “师尊,我就知道你不会管我。”   喘息之际,他重重吻上师尊温热的唇。   只是亲着亲着,热泪冲刷而下,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很快就哽咽出声,手脚也失去力气。   清鸿剑尊的叹息声轻轻在耳边响起:“怎么还哭了?”   不出声还好,一听到师尊的声音,聂更阑眼泪掉得愈发凶,顺带搂着师尊脖颈的手也使出了万般力气,恨不得把自己揉进师尊身体永远不放开。   清鸿剑尊轻拍他的后背,“别哭了。”   聂更阑得到安慰,喉咙哽塞,越发哭得像重回幼年徘徊在街头忍饥挨饿的孩童。   他被师尊一下一下抚着脊背时,顿觉丢脸,充斥泪光的眸子雾蒙蒙,他顾不上擦,索性以唇封住师尊的唇,又急又凶。   亲了几息,旋即分开,哑声开口:“师尊让我亲个够,我便不哭。”   说罢,他按着师尊双肩把人推倒在波光粼粼的湖边。   师尊白得夺目的长发铺散一地,衣袍也被推搡得略有散乱。   聂更阑唇贴过来之际,只听师尊低低叹道:“还是这么急。”   他心口狠狠跳动,骤然伏身夺走师尊的呼吸。   不知是因为心疼,还是为了安抚他,师尊这次安静得出奇,没有反客为主,只是任由他无节制蛮横索取。   唇舌相贴缠绕时,聂更阑头一次感受到如此“温顺”的师尊。   他心中一暖,眸光遂暗了暗。师尊果然心疼他,不会对自己见死不救。   因着发现这一点,他蓦地觉着自己似乎在“仗势行凶”。犯错的是他,到头来却用生死威胁师尊,耍横和无理取闹样样占全。   分明知道这是错误的,可心中依旧不断滋生出阴暗执拗,并且享受着这种疼惜怜爱给心脏带来的充盈的满足感。   他呼吸凝滞一瞬,一边自认自己忤逆,一边又为成功“钓”回师尊而欣喜,愧疚、自责等多种情绪充斥心头,挥之不去。   越是愧疚,就吻得越是凶狠,仿佛要把所有自责都发泄到这个亲吻当中。   也就是这时,他泪痕渐干,也终于发现了师尊的不对劲。   可以说,师尊安静得出奇,安静得过头了。   往日双修,被亲得毫无招架之力的从来都是他自己,师尊看似淡漠如水,但却能云淡风轻毫不费力就将他困在方寸之地,脱困不得。虽然主动“挑衅”的是他,但往往被反制如同囿于池里的游鱼也是他。   可这次,师尊却实实在在由着他亲了个彻底。   这种得到掌控权的感觉令他感到疯狂,血液在不断往上涌,可也让他渐渐生出一丝警惕。   聂更阑喘息着,尝试将师尊松开。   四周万籁俱寂,霞光早已消沉许久。   师尊并未反抗,似乎是低低笑了一声,“亲够了?”   “既然不哭了,便起来吧。”   聂更阑听得分明,师尊被亲了真么久,只稍稍喘了几息,传出几声低吟,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动静。   他连忙擦干糊在眼睫和眼皮上的泪花,睁眼定定望向被压在身下的人。   这一看,仿佛天地间星河银月的辉光停止了闪动。湖面波光粼粼似是不复存在,无边无垠的黑暗笼罩层层压下。   聂更阑眸光一滞,彻底暗了。   断音湖岸边的草地,清鸿剑尊白色衣袍铺散满地,如瀑白发亦是。   他遍布黑红纹理的皮肤,譬如脖颈,手背之类的部位,依旧顽强横亘,冷冰冰正注视着打量它们的青年。   而这些都不及师尊那双漆黑眼瞳已然变为白瞳来得震撼。   往日黑沉如墨的双眸,似是已经覆上一层白蒙蒙的绞绫,细细看去,瞳孔已经失去聚焦。若不是聂更阑擦干泪痕仔细打量,压根不知道师尊实际上一直未曾看见自己。   聂更阑呼吸顿时乱了方寸   “师尊……”   他颤抖着手伸向师尊的眼眸,胸口不断剧烈起伏。   似是感受到他的手,清鸿剑尊将其稳稳托在掌心,淡声应道:“嗯,我在。”   “师尊,”聂更阑被宽阔的掌心托着,终于摸上那双已然变成白瞳的眼眸,“你的眼睛……怎会变成这样?”   他忽然疯狂地摇摇头,有些不敢置信垂眸胡乱盯着草地,复又去看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不对,师尊是从何时开始变成这副模样的?”   清鸿剑尊声音很平静:“从你去了万音峰安置月影狐族,我回到清风殿开始。”   聂更阑身体陡然一震,双肩慢慢下沉。   蓦地,他双目爆发出一阵赤红。   从他去万音峰开始,师尊便已经变成白瞳,彻底目不能视了?   聂更阑忽然从心底泛起一阵惶然,用手在师尊面前不停挥动。   “师尊。”   “别吓我。”   “告诉我,你能看得见。”   若是这样,怪不得师尊会躲起来不肯见自己。他欺瞒师尊把月影狐族带入宗门在先,后又沉入湖水用生死威逼师尊出面。   自己竟还沾沾自喜,享受着师尊的心疼怜惜,还强按着师尊亲了这么久。   聂更阑眸子晦暗不明,身形一个不稳欲往后跌倒,却被清鸿剑尊及时伸出的右手稳稳拉住拽了回来。   聂更阑死死盯着师尊那双毫无聚焦的白瞳,心脏渐渐蔓延出一股无边的疼痛,遽然咬紧了牙关。   清鸿剑尊等不到徒弟出声,右手握紧他的手腕,左手在半空毫无方向地挥了挥,似是要摸他的脸,声音很低很低,“怎么不说话,又哭了?” 第148章   “啪!”   一道掌掴声骤然响起。   清鸿剑尊闻声怔了怔, 循着声音来源微微一偏头。   聂更阑看到师尊寻找自己的动作,眼眶又是一热,手高高扬起欲再次扇向脸颊。但这一次, 清鸿剑尊及时按住他的手,将他的动作拦了下来。   “都怪我。”   “若不是为了救我, 师尊不会服下那枚魔丹,今日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聂更阑粗重的呼吸中带着哭腔, 却又不敢哭。   师尊如今青丝变白发, 皮肤充斥黑红纹路,现在就连双目也失明了。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   清鸿剑尊听到压抑的啜泣传来,已经能想象出青年满脸泪痕的场景。   聂更阑豁然起身,目光沉沉要背师尊。   “我带师尊去药峰求青炎真君救治……”   一只手不轻不重按在了聂更阑的脖颈间,淡然嗓音传入他耳中。   “归墟仙草从生长时便被影幽魔气灌溉侵染, 而后在我体内发酵长达五百年之久, 服下那枚魔丹不过是提前将这些症状爆发出来,无须过于忧心。”   聂更阑脚步一顿。   清鸿剑尊轻柔地摸摸他的鬓发:“当务之急, 是如何对付魔族,夺回混沌仙鼎, 此乃解决问题的关键。”   聂更阑垂下目光, 手搂紧了背后的师尊,无声无息再次落泪, 湖边的风将他的发丝吹得飘起,有月光洒在上面, 半晌, 他吸了吸鼻子,“我背师尊回去歇息。”   清鸿剑尊:“今夜月色应当很美,你不想和为师一同赏月么?”   聂更阑瞳孔震了震, 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师尊,可是你的眼睛……”   “无碍,”清鸿剑尊清冽的嗓音在夜空下响起,“只要是和你赏月,眼睛看不看得到不重要。”   聂更阑心头狠狠一跳。   须臾,他背着师尊飞向湖面密集成片的莲叶,轻轻幽幽落在那只小舟上。   聂更阑将师尊放下,安置妥当靠着自己坐好。   “师尊,我们此刻在小舟上,现在面对的方向正是那轮银月。”   聂更阑一边解释,一边调整姿势,好让师尊靠得更舒服。   夜色下,断音湖四周静谧无边,唯有风微微从湖中心刮过。星月交辉,衬得湖面映出天光云影,清冽可鉴。   聂更阑调整几次姿势都觉得师尊硌着不舒服,正要再换,却见一只手伸过来按下他的脸。   聂更阑微微一怔,人已经靠在师尊宽阔的肩头。将位置倒转过来,他倒是完全能寻到舒服的姿势,依靠着师尊格外安心。   清鸿剑尊唇角弧度微勾,摸了摸他的脸,“还须得再长长。”   聂更阑咬牙:“师尊嫌我矮。”   “毕竟为师虚长了你近千年。”清鸿剑尊已然眼盲,可心情倒是松快,语调丝毫没有聂更阑来得沉重。   聂更阑只能掩饰住心中苦涩,换了个话题,“方才我寻师尊时,师尊究竟藏在何处?”   清鸿剑尊白瞳倒映着冷月星河,月华却照不进眼底。他从容不迫随手指了指小舟西南方的某处莲叶。   聂更阑果然要从他肩头起身,却被清鸿剑尊直接揽到怀里,抱紧。   “师尊原来一直藏在莲叶中,”聂更阑动不了,原是要动气,可一瞥见师尊空茫的白瞳,心里又泛起酸涩,低声道,“师尊不想让我知道眼盲之事,所以才对我避而不见?”   “嗯。”   聂更阑眼角泛起湿润,瞳孔倒映着粼粼湖光,“若不是我逼着师尊出来,恐怕今日是无法知晓此事了。”   他心下一松,庆幸自己做对了。若非这样,还不知道师尊要瞒他到什么时候。   聂更阑忽然记起追到这处的缘由,蓦地抬首,急急开口:“师尊,我把涂山一族和合欢宗两名弟子带回宗门,既是为了对付魔头,也是为了日后给师尊一个惊喜。”   清鸿剑尊:“合欢宗弟子一事,元千修已经告知于我。”   聂更阑眸光浮动,轻声喃喃:“欺瞒师尊是我错了。”   “我生怕魔头会对他们下手,只能先把人带回宗门,之后再向师尊和宗主禀明。”   湖面微风拂过,天空皎皎月晕盛大明亮,已经将清辉洒遍了整片断音湖。   清鸿剑尊:“你的确错了。”   聂更阑悄声低垂眸子,惭愧之意无所遁形。   于是乎,听到师尊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可知道错在何处?”   聂更阑点点头,正欲开口,便听到师尊继续道:“道侣之间无须将尊卑之位分得这般清楚,何来禀明一说?”   聂更阑微微一怔,蓦然抬眸望向那张眼瞳失去聚焦的脸。   “这个习惯日后须得改过来,”清鸿剑尊握住青年的手,收拢紧了,“明白么?”   聂更阑心脏怦然猛烈跳动,平日只有在和师尊耳鬓厮磨之际才生出的情愫,居然在此时亦是有密密麻麻的电流淌过全身。他目光明灭不已,仿佛将月夜下的湖光山色都盛进了眼眸。   良久,他抑制着起伏明显的呼吸,须臾,忽然从师尊怀里挣脱。   清鸿剑尊微微偏头,似是在用神识探查他怎么了。   却见一个朦胧的身影扑了过来。   清鸿剑尊被扑了个满怀,整个人靠倒在小舟上,聂更阑为防他摔着,还用手垫着他后脑。   方才起伏的呼吸声又大了一些。   清鸿剑尊听在耳里,手抚上他耳后的肌肤,“还是这么容易激动。”   聂更阑身躯微微颤动,将脸埋进师尊肩颈深深嗅了一口熟悉的天音骨冷香,终于对回应了方才师尊的话:“好。”   银月光晕耀目,似是驱散了心间的阴霾。   小舟飘荡在莲叶间,水天一色,与月夜和湖面融为了一体。   不知何时,莲叶中心的小舟抖动起来,随着拍打的湖面水声,一浪高过一浪。   月色似乎永无尽头,明亮照尽人间。   ……   晨曦微露,旭日东升。   妙音峰的灌鸟在上一届弟子提醒下,成功遵循往届惯例吓醒了新一批选入宗门的弟子。   妙音峰鸡飞狗跳之时,玉髓峰又一次迎来了声势浩大的雷劫。   宗门上下所有弟子凡是在忙碌的都停下了手里的事,纷纷窃窃私语。   “今年玉髓峰雷劫都降几次了?”   “除了清鸿剑尊晋升渡劫期那次,其他的都是聂更阑的吧?”   “那是自然,剑尊的雷劫其他人都不同,谁都能分得清。但是抛开这个不说,那位渡劫的次数着实恐怖了些,这就是流月大陆第一剑尊的徒弟吗?也太变/态了。”   “首先,剑尊身上散发的灵气最近让宗门许多弟子都渡了雷劫,其次,聂更阑是剑尊的徒弟又是道侣,听说后来他还洗成了单灵根,这个资质他不晋升谁晋升啊?”   “话虽如此,可还是觉着不可思议。搭上剑尊这么一个旷世无匹的剑修,他估计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得来的吧。”   “你们少酸了,我记得有个师姐之前告诉我,两三年前聂师兄还住在妙音峰的时候就成日跑到竹林修炼,努力得很呢!”   ……   聂更阑渡劫成功了,成为了灵音宗有史以来最年轻晋阶成炼虚期的弟子。   这对于聚集在灵音宗以及杳鹤城附近蹭灵气的众多修士而言是个莫大的好消息。   一时间,之前矜持的一些大宗大派再也沉不住气,纷纷向灵音宗提出请求要派驻弟子前来进学。   元千修再次忙成了陀螺,挨个给这些宗门回音:“宗门附近宝地众多,峰头无数,欢迎诸位道友前来悟道修炼。”   看着一道道传音符篆飞出神音峰,元千修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宗主!”   这时,有弟子行色匆匆过来禀报,“宗主,璇玑峰外门弟子打起来了,药宗、春雨阁和临雾宗也有弟子掺和,执事堂怎么劝也劝不住,这已是本月第三次发生这样的事了。”   元千修才想歇息一会儿,还未来得及伸懒腰就把要打的哈欠咽了回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弟子走火入魔了?”   说着,他就要随通报弟子前往璇玑峰,那名弟子却道:“宗主,还有一事尚未禀明。”   元千修刹住脚步:“说。”   “有七八个宗派都向我们宗门递来了求助传音符篆,说是极北之地的巨眼漩涡吞了他们不少弟子,魔族又环伺一旁威逼其投奔魔族,所以他们——”   “所以他们想干脆把整个宗门都迁移到灵音宗附近是吧?”   元千修哼了一声,“倒不如直截了当告知要蹭灵气来得痛快。”   “宗主,那几个宗派特地申明他们确实人员伤亡惨重,并非虚构。”   元千修摆摆手:“知道了,就是趁着这次机会过来蹭灵气,理解理解。”   末了,依旧深深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啊。”   通报弟子:“……”   ***   自从聂更阑晋阶炼虚期以来的三个月,各宗各派收到越来越多的消息,实实在在证明了极北之地巨眼漩涡的扩大。   元千修为此还腹诽过:“初时告诉他们还不信,如今终于肯信了!”   是以,这三个月以来,极北之地已经鲜少有宗派弟子前往历练,那一处附近更是被天魔谷派出的士兵包围起来,成了重点监测对象。   三个月以来,除了灵音宗弟子,其他宗门弟子亦是时常有弟子渡劫成功,就连被聂更阑邀请暂住到灵音宗的月影狐族、两名合欢宗弟子兰烟洛儿修炼亦是有晋阶。   驻扎在杳鹤城及其城外附近峰头的散修们、各宗派弟子亦然。   一时间,灵音宗和杳鹤城成为流月大陆最炙手可热的居住地点。很快,就有不少小宗派搬迁到灵音宗附近,开始广收门徒。   灵音宗门庭若市,杳鹤城各个产业发展得更是迅猛,一跃成为流月大陆最繁华热闹的修炼圣地。   但随之而来的,最近璇玑峰弟子大打出手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执事堂三天两头就会接到弟子告状,说是宿阁又有人斗起法,把宿阁成片的屋顶掀飞,到最后膳堂都被炸成了残垣废墟。   起初元千修还以为是灵音宗和各派弟子不和睦,年轻人么,有个小摩擦小矛盾也算正常,可如此三番四次,七番八次后,执事堂受不了每天跟在璇玑峰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就连元千修也受不了了。   春雨阁的流光真君、药宗的寒梧真君以及临雾宗的长老每日都会向他禀报自家弟子并未作出伤害友宗弟子的情况。   元千修一把将扇着翅膀飞个不停地符篆薅了下来,脸皱成了药峰灵田里的元灵苦瓜,“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璇玑峰每日到底有几个弟子又打起来了。”   说归说,他还是命执事堂前去一一调查清楚。   次数多了以后,执事堂副管事安如风带回一个令人略微不可置信的消息。   “宗主。”   亭子里,元千修看到安如风降落在停剑坪,连连招手,“过来喝杯灵茶,坐着说。”   安如风到了亭子里,行了一礼,而后坐下。   元千修亲自给他斟茶,“说吧,这几个月我每日接到雪片似的告状符篆,可查到什么眉目了?”   安如风啜了一口灵茶,放下白瓷茶杯,道:“宗主,尽管有些不可思议,但我还是得说。”   “那些斗法打架的弟子,每一个我都私下找他们问过话说是,他们修为涨得比往年还要快,但这几个月以来似乎有往下掉的趋势。”   “噗。”   正在喝茶的元千修哗啦一下把茶水喷到坐在对面的安如风脸上。   安如风:“……”   安如风冷静地对自己施了个清洁术。   元千修将赶紧将茶杯搁置了,不敢置信地问:“修为降级?此事可有真实凭据?”   安如风:“三个月前璇玑峰就已经偶尔有弟子刻意进行斗法查验修为是否降级,只是并没有人如实告知,都以为是自己的问题,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修为愚蠢地被打了回去,遭旁人嘲笑。”   “哦?这两个月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单单是自己出了岔子,这才肯老实坦白了?”   “是。”   元千修重新捧起茶杯,“此事那三位宗门的真君可知道?”   “还不知道。”   “行了,也不必瞒他们,该告知的就告知,省得到时出什么乱子把罪名扣在我们身上。”   “是,宗主。”   安如风禀报结束,放下茶杯起身要走,元千修道:“紫业真君那个孽徒,聂云斟如何了?”   安如风:“他被魔族从囚仙狱劫走后,一直了无音讯,想来是已经投靠了天魔谷。”   元千修点点头:“看来紫业要痛失这个弟子了。”   ***   聂更阑晋升炼虚期后一直待在灵音宗,除了授课便是陪伴清鸿剑尊左右。偶尔,也会去药峰探望许临风,顺便询问兰烟、洛儿制药一事进度如何。   清鸿剑尊白发白瞳一事始终未曾对外宣扬,以免引起多方恐慌。   这日,聂更阑前往万音峰授课。   清鸿剑尊双目失明几个月,但因着神识能探查四周动向,凸显大致的影子,因此行动起来也并不算不方便。   聂更阑出发去授课后,他变幻了模样,去了一趟妙音阁。   因着接连两次聂更阑犯错愧疚,这几个月他皆是风平浪静,没再有动作。   不过这几日,清鸿剑尊察觉出了聂更阑的不安。   每一夜,聂更阑都会“死缠烂打”非要清鸿剑尊陪伴入睡,一如在无间魔域以及聂更阑初拜师时的习惯。   一个渡劫期,一个炼虚期,根本不需要睡觉,却还是每晚相拥而眠到天明。   时间长了,清鸿剑尊已经默认聂更阑每晚都须得缠着他入睡。   只是这几日,清鸿剑尊入睡后都察觉身旁的睁眼醒来,长长久久地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   ……   “剑尊!”   妙音峰藏书阁的看守弟子似是没想到清鸿剑尊会亲临藏书阁,纷纷上前迎接。   清鸿剑尊淡淡“嗯”了一声,挥手示意他们忙自己的,径自进入里面。   他能万里之外调读卷宗典籍,但若是要将真正的实体书册玉简拿到手,还是须得亲自过来一趟。   清鸿剑尊去了妙音阁最顶层。   这里只有真君及以上级别宗门地位之人才能入内。   清鸿剑尊放出神识探查片刻,最终将位置定在东南方的书架上。   衣袍翻动,流云金纹的袍角时而曳地拖动传来沙沙声响。   最后,停在一排书架面前。   清鸿剑尊手指微动,灵力瞬间化作流光在一道道玉简上空掠过。   而后,流光停在其中一道玉简上,静止不动了。   清鸿剑尊步履轻移,走到那玉简前,将其抽出。   只是粗略一扫,他脸色已经有了变化。   他手中的玉简已然残缺了一半。   清鸿剑尊眸子微闭。   忽而记起几个月前聂更阑从聂家庄回来后曾说过,魔族入侵过那里的藏书阁。   看来另一半玉简已经落入天魔谷稹肆的手里。   清鸿剑尊睁开瞳眸,将玉简存于储物袋,随后大步离开。   ……   因着藏书阁有禁制,清鸿剑尊只能出去后再使用术法离开。   然而甫一踏出门槛,一道黑影猝不及防从面前闪过。   彼时清鸿剑尊一只脚还未跨过门槛。   看守弟子听到“嘭”的一声,忙转头去看。   清鸿剑尊被一个鲁莽弟子撞上,那弟子立时被撞飞跌倒在地,而清鸿剑尊身形依旧不动如山。   “剑尊,您没事吧?”看守弟子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询问。   那弟子听到是剑尊,当即吓得惊慌失色,连忙趴跪在地上,“剑尊饶命,是弟子莽撞冲撞了剑尊!弟子甘愿受罚!”   看守弟子厉声呵斥:“进藏书阁也这般冒失,赶着去投胎吗?”   清鸿剑尊指尖微动,手扬起手臂:“无妨。”   只是,他眼角余光蓦然闪过一丝白影。   清鸿剑尊眸光略有凝滞,倏地扫向跪地的那名弟子,嗓音冷冽如霜,“你。”   几名看守弟子闻声看了过来,下一刻,像是见了鬼似的,瞬间睁大眼睛。   “剑尊,您?”   而此时进出藏书阁的弟子,远的,近的,也都纷纷停了下来,待看清眼前的景象,皆是骇然失色。   微风吹拂而过,清鸿剑尊一头如瀑青丝随风飘起。   只是不知何时,他施加了幻形术的青丝已经变成白发,漆黑深邃的眼眸也化为白瞳。   裸露在外的皮肤诸如脖颈,手背等部位,之前的黑红纹路也全然显现了出来。   所有人皆是大惊失色,望着这诡异的景象,纷纷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那名跪伏的弟子闻声一抬头,见状亦是吓得跌坐在地。   所有人目光皆一瞬不瞬死死盯着伫立于藏书阁门槛前之人。   清鸿剑尊目光幽冷,视线扫向那名冲撞了自己的弟子,淡漠出声:“你身上藏了什么法器。”   “拿出来。”   跪伏的弟子瞪大眼睛,既惊又惧,“剑、剑尊这是何意?”   看守弟子立即察觉出剑尊话里不对劲之处,冲过来两人一边一把剑架在弟子脖颈处,向清鸿剑尊请示:“剑尊,这弟子可是有异常?”   另一名看守弟子则向跪地的弟子喝问:“你姓甚名谁,来自哪个峰头!”   那弟子战战兢兢抬头,在目光触及四周视线时,眼里划过一道暗芒,而后很快又消失不见,他直起上半身,老老实实回答:“弟子名唤周炎,乃是内门弟子,来自璇玑峰。”   一名看守弟子上前摘掉他腰间的弟子玉牌,放在一块散发红光的石头上一扫。   “剑尊,果然是璇玑峰的内门弟子,周炎。”   清鸿剑尊目光低垂,静静注视这个方才冲撞了自己的弟子。   他记得,以前聂更阑时常受欺负,其中有一人便是周炎。   思及此,清鸿剑尊手一挥,顿时从周炎怀里飞出一件法器落入他手中。   该法器由幽蓝晶石制成,形似一把手杖,只有半截手臂粗细大小。   若没看错,这应当是能让高阶幻术显行的“罗摩杖”。很显然,这罗摩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   清鸿剑尊目光一凝,冷冷扫向那名弟子。   周炎被这寒霜一般的目光吓得缩了缩脖子,看向那根罗摩杖,“剑尊,这乃是弟子从家族中带过来的法宝,来藏书阁之前正把玩来着,没想到会冲撞到剑尊!”   清鸿剑尊发梢随着微风飘拂,一头白发夺目耀眼,诡异纹路在皮肤间流动,散发着黑红暗芒。   而他那双白瞳尤为引人注目,在众人瞩目下隐隐逸散出几缕黑红之气,很快又消失不见。   周炎将这场景看在眼里,瞳孔飞快转动着。   四周所有人仿佛呆傻了一般,方才清鸿剑尊的白发和皮肤间的黑红纹路已经足够奇诡,吸引了他们所有注意力。   是以他们现在才发现清鸿剑尊这双幽幽白瞳。   “剑尊,您的眼睛!”   看守弟子再次惊骇失色,慌忙对同伴道:“快,去通知宗主!”   不到片刻,藏书阁四周已经聚集越来越多的弟子。   元千修在接到禀报时顿时天旋地转,所幸一旁弟子及时扶着才没摔倒,而后,马不停蹄赶往妙音峰藏书阁。   宗门的通灵世界已经闹哄哄地传开了,到处都在议论着在藏书阁见到的奇诡异象。   “知道吗,我们在藏书阁见到了清鸿剑尊!”   “剑尊不仅白了头发,身上遍布诡异纹路,双瞳更是变成了白瞳,眼盲了!”   此事过于惊骇,很快灵音宗上下都传了个遍。   元千修赶到时,清鸿剑尊手里正拿着那根罗摩杖,而他面前正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弟子。   紧随其后的还有几位同样闻风而来的真君长老。   众人见到清鸿剑尊浑身上下皆是震撼之象,不由面色大变。   “清鸿!”   元千修快步上前拨开人群,眉眼肃穆看着他一头纯白长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他实在过于震惊,一时间无法说出话。   藏书阁看守弟子立时禀报:“宗主,方才是这个弟子撞到剑尊,剑尊因此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时,后面的青炎真君皱眉道:“这不是内门弟子周炎么?”   几位真君长老一看,居然真的是周炎,不由感到惊愕:“这是怎么回事?”   周炎惊惶失色叫道:“宗主,弟子只是到藏书阁借阅书籍不小心撞到剑尊,剑尊变成这副模样真的不是弟子所为,请宗主明鉴!”   元千修神情肃穆挥了挥手,“行了,你也没这个能耐,没什么就先退下。清鸿,你没意见吧?”   清鸿剑尊并无异议,即便知道这名弟子或许是有意为之,但也一时无法窥探出其背后真正的目的。他把手里的罗摩杖一抛,法器顿时自动缩回了周炎怀里。   宗主对周炎道:“走吧,所有人都散了!”   四周弟弟纷纷离开。周炎收好罗摩杖,小心翼翼起身,低眉顺目要走。   这时,一道身影蓦地从天而降,阴冷暴喝声随之传来:“站住!”   周炎猛地抬头,还未看清来者是谁,胸口已经被强悍灵力撞击而上。   “噗!”周炎当场喷出一大滩鲜血,踉跄几步砰地摔倒在地。   青炎真君震惊叫道:“聂长老,住手!剑尊变成这副模样并非是周炎所为。”   聂更阑双目沉冷如毒蛇般扫视周炎惊恐的脸,冷笑不止:“分明是他的罗摩杖害得师尊显行,你们不敢判定罪名,那便让我来!”   话音落,他手中唰地一声祭出终音神剑就要刺向周炎。   元千修以及四周的真君长老俱是面色一变,说时迟那时快就要出手。   然而一道清冽嗓音已经赶在他们之前开了口:“阑儿。”   “住手。”   双目晦暗森冷的青年看起来疯狂阴鸷,似是要将人碾碎成灰,却被这道如梵音般的嗓音唤醒了神智。   聂更阑瞳孔一缩,手里的终音剑剑芒慢慢黯淡,最后化为无形。   他阴冷的视线再次扫了一眼周炎,而后看向清鸿剑尊时,目光已然染上温顺,快步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道:“师尊。”   元千修松了一大口气,对已经被吓傻的周炎立即挥手:“走走,赶紧走吧!”   周炎方才被聂更阑炼虚期的威压震慑得一刻也不能动弹,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死亡近在眼前但就是无法挪动一步。   眼下看到自己能离开,腿软地再次瞟了眼聂更阑,压下惊骇一步一挪慢慢走远了。   藏书阁看守弟子开始驱赶四周看热闹的弟子。   元千修这时道:“清鸿,走吧,去妙音殿说话,诸位真君长老也请一同前来。”   不光是灵音宗的真君长老,带领弟子进学的几个宗门的真君也都来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妙音殿,元千修在四周落下结界后,这才神情肃穆地看向师徒二人,“说吧,清鸿变成这副模样有多少时日了?”   聂更阑:“三个多月。”   殿内众多真君长老俱是倒吸一口冷气。   元千修跺了跺脚:“清鸿,若不是今日有这一出意外,你还想瞒我们到何时?”   聂更阑目光沉沉上前护在师尊面前,“宗主,是我求师尊暂时向宗门隐瞒此事,要怪就怪我一人即可。”   “哎行行行,知道你们道侣甜蜜恩爱,”元千修属实是被气到了,“你们瞒着所有人也就算了,好歹也要悄悄知会我一声,瞒得这么紧,你们可真是能耐。”   “你这白瞳应当是不能视物吧?回头让青炎给你诊断诊断,下一副灵药?”   清鸿剑尊:“影幽魔气所引起的衰败之症,并无药物可治。”   众人忧心忡忡望着他那双毫无聚焦的白瞳,皆是叹息不已。   元千修:“也罢,看来解决所有难题你才能恢复如初了。”   青炎真君这时道:“宗主,剑尊这副景象显然是受影幽魔气侵袭驱使,如今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元千修看向师徒二人:“清鸿既然瞒着此事,想必心中有所计划?”   清鸿剑尊:“隐瞒,是替众人争取更多时间修炼以对抗魔族。”   众人顿时沉默下来。   流光真君道:“确实,诚如清鸿剑尊所言,三个多月前我们并未做好准备。这几个月以来弟子们实力纷纷提升,我想,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但也足以抵抗魔头了。”   寒梧真君:“混沌仙鼎在天魔谷,我们才是被动的一方,我倒是很好奇,为何这几个月他们并未主动出手。”   元千修看了一眼清鸿剑尊如瀑的白发,“估计,他们便是在等清鸿这个信号。”   “清鸿为魔气侵袭,异象出现之时,估计便是他们出击之日。”   “如今清鸿出现异象,宗门弟子也开始掉修为,恐怕再不出手对抗魔头,战线一旦拉长恐对修真界不利。”   三个宗门的真君长老闻言皆是一惊,“元宗主,你说什么?”   ……   片刻后,几位真君长老得知情况,心中俱是骇然。   元千修:“诸位想必也早就从鸿炎山环境中得知,修真界不可能永享太平,若再拖下去,恐怕处境迟早会来到最坏那一步。”   所有人都记起鸿炎山幻境中仇人相爱的恶心肮脏场景,纷纷打了个寒噤。   元千修:“今日这件事误打误撞,我看不如就从现在开始抓紧时间布防,各宗各派护山大阵须得加强,青炎和寒梧研制的对抗魔蛊的丹丸也已经批量开始炼成,不日就可以分发下去。”   “总之,此事须得征集各宗派意见后,再同意进行商议。”   流光真君:“元宗主所言极是,我等先同各自宗门商议,集思广益之后再向灵音宗提出本门的策略建议,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元千修:“清鸿,你有什么想法?”   众人顿时都看向师徒二人。   聂更阑看了一眼师尊,对元千修道:“我与师尊静观其变,后发制人。”   元千修捋着短须呵呵笑道:“也是,让魔头捉摸不透才你们的举动才是关键。”   ……   周炎离开妙音峰后直接下山来到杳鹤城,进入一间客栈要了个天字一号房,迅速关上门窗,用法器隐匿了身形。   他掏出一面云镜,迫不及待灌注灵力,不多时,云镜便闪起亮芒。   “你说对了,我在妙音峰日日埋伏,果然看到清鸿剑尊去了藏书阁。”   云镜那头传来一道阴柔嗓音,还暗含着一丝兴奋,“哦?”   周炎迫不及待又道:“我按照你吩咐的做了,他果然满身衰败,白发白瞳,似是眼盲了,且浑身充斥诡异黑红纹路,看着极其可怖。”   阴柔嗓音终于哼笑起来,渐渐的,变成了仰天放肆大笑,“时机终于到了!”   “任他们再千瞒万瞒,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   商讨结束后,众人各自离开。   聂更阑、清鸿剑尊回到玉髓峰,一路上被许多弟子停剑在半空呆呆望着清鸿剑尊浑身的异象。   无须再遮掩,反而还落得轻松自在。   只是聂更阑一想到周炎那副阴险的嘴脸,就无法不相信那厮不是故意为之。   思及此,他沉声开口:“师尊相信今日周炎是无心之过撞了过来么?”   清鸿剑尊声音极淡:“不。”   聂更阑看向他,两人这时已进入玉髓峰,于是并肩往清风殿走去。   “师尊既然与我持同样的想法,为何不追查到底?”   清鸿剑尊面不改色:“若他是只蝼蚁,便由这只蝼蚁引出一连串变故,争端就此开启。若他不是,则最好不过。”   聂更阑声音沉沉道:“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清鸿剑尊摸摸他的头发,“闲暇时看的书没白念。”   聂更阑抓住那只手,以脸颊轻蹭师尊的手背。记起往事时,他的目光随之黯淡,垂下了脑袋,“在凡界,我做……时,绿苑的书都是些野史传记,更多的则是春宫艳事,我接触不到更多可看的书籍。”   清鸿剑尊察觉他情绪低落,摸索着将他的手牵在手里,声音低柔:“以后会有更多书,数百数千年,每日都可以念,看完修真界的,还有凡界的。往后的日子不会枯燥无趣。”   聂更阑轻轻嗯了一声,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因为添了这份暖意,就连脚下都轻快不少。   师徒二人一路分花拂柳而行,途中经过凌海殿与清风殿中间那座空旷了许多年的殿宇。   聂更阑将好奇以久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师尊,这座殿宇为何荒废多年也无人居住?”   面前这座殿宇,已经被掩映的参天古木和疯长的灵植挡住了殿门,到处都是无人打理的花草,五彩缤纷亦然,荒凉冷清亦然。   清鸿剑尊与聂更阑十指相扣,来到荒草丛生的高大殿门前。   “想知道我初时为何宁愿让你住洞府也不提这个地方么?” 第149章   聂更阑摇摇头。初时他起过心思要问, 后来也渐渐淡忘了。   清鸿剑尊的白瞳定格在虚无的空中,没有焦点,四周灵植随风拂动, 传来沙沙声响,“这座殿宇, 我师尊曾经住过。”   聂更阑蓦地侧头望向师尊,静静听着师尊道起往事。   清鸿剑尊:“这座玉髓峰, 本属于我师尊, 洪渊道祖。”   原来清鸿剑尊幼时颠沛流离,被在外历练的洪渊道祖带回灵音宗,发现他极具修炼天资后,更是收他成为第二个徒弟。   洪渊道祖和大弟子独孤苍眠对小虞肃秋很宠爱,而独孤苍眠更是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对小师弟起了异样心思, 宠爱是极尽宠爱, 可这当中存了何种不为人知的龌龊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终于有一日,独孤苍眠带少年虞肃秋进入某个上古秘境历练, 他特意挑的这处只有机缘巧合才能进入的秘境,没想到自己和师弟竟然都成功进去了。为的就是和师弟有私密单独相处的空间, 以照顾师弟, 博取师弟好感。   少年虞肃秋也是在这秘境中发现平日和蔼可亲的师兄对自己抱有别的目的。   虞肃秋脾性炽烈,当场拔剑要逼退独孤苍眠, 喝令他别再跟着自己。   独孤苍眠舔了舔唇:“师弟,秘境危机四伏, 凶险万分, 你再怎么闹,也须得让师兄跟着保护你直到出了秘境吧?”   虞肃秋目露冷冽,只觉得五脏六腑泛起一阵恶寒, 念在初入宗门这个师兄对自己颇多照顾,因此并未发难,索性收剑飞身就走。   哪知独孤苍眠根本没有退意,死缠烂打跟在后面。   虞肃秋越是走得飞快,他追得越是兴奋。后来虞肃秋索性御剑远离此地,独孤苍眠亦是穷追猛舍跟在后面。   后来,虞肃秋终于忍无可忍,再次祭出宝剑和独孤苍眠斗起法。   “师弟,你生起气来也很好看。”   “师兄以后会一辈子对你好,师弟,你还上哪儿去找这般贴心的道侣?”   独孤苍眠一边打一边说着令虞肃秋脸黑恶心的话,这致使他火爆的脾气越发火上浇油,拼尽全力和独孤苍眠斗了个天昏地暗,几乎让秘境一隅塌陷大半。   因而上古凶兽梼杌出现时,两人都始料未及。   ……   凉风簌簌,掀起荒废殿宇前的一地枯叶。   聂更阑:“独孤苍眠使用神器召唤洪渊道祖强行进入秘境,救下师尊,而洪渊道祖则和那凶兽梼杌及其镇压它的禁制一同被埋入了秘境地底?”   “嗯。”   清鸿剑尊白瞳遥遥空茫定格在这座殿宇延伸而出的檐角。   当年独孤苍眠本跟随洪渊道祖住在这间殿宇,虞肃秋住进清风殿后,独孤也要求跟着住进清风殿。   洪渊道祖还以为大徒弟觉得自己偏心,于是索性把殿宇让出来单独给大徒弟住。这殿宇是宗主强行命人建造,说这样才匹配得上他的身份。可洪渊道祖并不在乎这些外物虚名,他以天为被地为庐也能修行,于是让出殿宇去了玉髓峰南边的山洞住下。   后来洪渊道祖出事,独孤苍眠被赶出玉髓峰,虞肃秋沉痛不已索性去了洪渊道祖的山洞住下,后来,那山洞才逐渐改为聂更阑后来所住的洞府。   之后过了很多年,元千修才劝虞肃秋重新住进清风殿,说他堂堂清鸿剑尊老是住在简陋石洞不太像话。   细细算来,洪渊道祖住这座殿宇也只有十余年,还比不上让给独孤苍眠居住的两百年来得时间长。   聂更阑听到此处,目光暗沉几分,忍不住问:“他平日是如何照顾师尊的?”   清鸿剑尊知道他指的是独孤苍眠,默然几息,道:“洗衣,烧饭,陪我练剑……”   聂更阑呼吸一滞,手倏地按住他手臂,“亲手替师尊洗衣?”   “嗯。”   聂更阑眸光陡然一凛,忽然将师尊的手放开。   紧跟着,清鸿剑尊只感到眼前光影一闪,青年已经手持绿芒闪动的终音神剑往那座荒凉殿宇而去。   “轰隆——”   剑气纵横交错,绿芒斑驳挥洒。   荒凉殿宇在汹涌剑气之下很快层层断裂轰塌,掀起漫天尘烟,最终,被夷为了平地。   聂更阑目光沉沉看着这片荒凉废墟,所有碎石玉屑木块都化为了齑粉,连建造材料也看不出最初的形状。若是不提,不会有人知道此前这处地方是一座恢弘殿宇。   聂更阑这才稍微满意了,收剑入鞘电光火石飞回师尊身边。   “我把这座殿宇夷为了平地,师尊可怪我?”   清鸿剑尊方才便已觉出他在做什么,此时只字未语,反而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不生气。”   “能不能告诉为师,为何毁掉这座殿宇?”   他大约猜到聂更阑心中所想,但更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聂更阑目光沉沉,飞快地瞥一眼师尊,很快又低垂了头,眼底划过一道道暗芒。   这种事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清鸿剑尊笑了笑,伸手摸索着牵起徒弟的手,清冽的嗓音饱含温柔,“真的不打算告诉我?”   而在这时,北溟朔忘忧泽被玉髓峰惊天动地的声响吸引赶了过来。   “咳咳!”   两人被弥漫的烟尘呛得咳嗽不已,“哥,聂更阑,你们在此处做什么呢?”   烟尘渐渐散开,他们逐渐看清在烟雾的另一头执手而立的师徒二人。   忘忧泽悄悄拉了拉北溟朔的衣袖,“北溟哥哥,我们走吧,这里暂时不需要我们。”   北溟朔被扯着离开了,一边走一边还惊悚地不停回头看,“那殿宇定是聂更阑毁的,我哥非但不骂他,还对他这么温情脉脉?这是什么鬼情况?”   难道他哥与人谈情说爱就会性情大变?虽说过去的暴烈脾气已经改了,但这可是一座殿宇啊,他们竟连吵架都没有吵?   北溟朔一头雾水地走了。   被化为齑粉的殿宇前,聂更阑脸和耳根渐渐涨得通红,咬了咬牙,决定闭口不提,只胡乱敷衍道:“那个人住过的地方,脏。”   “只是因为这样么?”   “是。”   清鸿剑尊勾起唇,遽然放开聂更阑的手,以神识探出大致路线,慢慢往清风殿方向走去。   聂更阑一怔,提步追了上去,一只手搀扶过师尊的手臂,小声问:“师尊生气了?”   “没有。”   虽嘴上说着没有,清鸿剑尊步履却并未停,依旧迈着步子往前走。   “师尊。”   聂更阑看着自己的手从师尊臂弯里脱落,再次大步跟上,目光明明灭灭,欲言又止,“我……”   清鸿剑尊脚步微顿,停了下来,清冽如泉的嗓音传来,“嗯?”   聂更阑试探地伸出手,想重新牵挽过他的手臂,那只布满青筋的手背却缩了回去,连带着镶云纹金丝的袖袍也绵软凉滑拂过他的掌心。   微痒。   却抓不住。   同时,一阵天音骨冷也泛泛幽幽香钻入鼻间。   聂更阑心脏一沉,莫名颤抖不止,双目也隐约泛红,情急之下终于脱口而出,“师尊!”   “他用那双脏手给师尊洗衣。”   “我见不得他碰师尊的东西,所以生气、嫉妒、发狂。”   “所以,才毁了那座殿宇。”   风声拂过峭石幽泉,飞瀑林间。   但此时一切静悄悄,仿若烟波缥缈没过湖面,天地为之寂然。   聂更阑胸口不停起伏,心砰砰跳个不停。耳朵鼓膜震动,血液也不断往上涌。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如雷的心跳声,小腹和胸膛有密密麻麻的电流躺过。冲动之下的喊叫,令他回过神后仿佛身处云端,浑身轻飘飘不知所以然。   随之而来的,他因冲动而混沌滚烫的脑子也瞬时被冷风驱散清醒,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聂更阑脸瞬间爆红,一时站不稳往后退了一步。   一只手及时伸出拽住了他的手腕。   清鸿剑尊另一只手继而又托住青年的手肘,才使他免于向后跌倒。   “慌什么?”清鸿剑尊似是觉得有些好笑,视线慢慢扫过青年涨红的脖颈和脸颊,最后停在耳后根。   聂更阑咬牙:“……腿软。”   方才冲动之下陈情表述,到现在四肢依旧是麻的。   聂更阑一抬头,便见师尊正含笑注视着自己,忽然明白了什么。   清鸿剑尊顺势把人拉到跟前,蹲下身子,“上来。”   聂更阑神色有一瞬间的怔然。   清鸿剑尊:“不是说腿软?”   聂更阑脸越发透红,再次咬牙,“虽然腿软,可也不至于走不动路。”   但清鸿剑尊并未起身,而是睁着一双白瞳目光毫无聚焦地注视他。   聂更阑于是明白过来,师尊就是想背他。   “师尊,”他只觉得耳根的温度烫得惊人,“你的眼睛……”   “应当由我背师尊才是。”   清鸿剑尊不语,只朝他招了招手。   仿若一白玉花树摇摆枝叶,仙馨勾魂。   聂更阑眼神沉了沉,脚步不受控制走过去,待回过神时已经趴到一张宽阔的背上。   清鸿剑尊慢慢站起身,他的视野也跟着逐渐升高。   聂更阑没被人背过,毫无经验,以至于差点摔了下去,情急之下立即抓住师尊脊背的衣袍,却因为布料过于顺滑没抓住,还是有摔下去的趋势。   幸而清鸿剑尊一只手及时托住他后背,将他拉了回来。   清冽的声音传来:“抱紧。”   聂更阑耳尖一烫,双手旋即环住师尊的脖颈,搂紧了。   清鸿剑尊开始慢慢往前走。   聂更阑被勾得爬上师尊的背,上来之后却后悔了,“师尊看不清路,我还是……”   “能用神识探出大致方位。”清鸿剑尊声音传来。   聂更阑便彻底不说话了。   他不想扫师尊兴致。   于是,终于安心趴在师尊脊背上。   原来被人背着是如此奇妙。   很暖和,看得远,看得高。   幼时逢年过节,一群小乞丐在街头巷尾流窜,四周人头攒动他们永远看不到前面的表演,只能厚脸皮往里挤,挤得厉害了还会被人嫌弃脏推搡出来。不过聂更阑从来不挤热闹的人群,只是缩在角落安静看着同住一个破庙的伙伴乱窜。   忽的,清鸿剑尊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睡着了?”   聂更阑蓦地回神,低垂眼眸,“没有。”   他将脸埋进师尊颈间,只觉得心脏沉甸甸,跳动不停。   “师尊小时候被人背过吗?”   “没有。”   聂更阑蓦地抬头,“怎么会?”   “不相信?”   就连清鸿剑尊也难以置信。   幼时五岁,他被洪渊道祖捡回灵音宗,十五岁,他拜北海龙王为龙父。   无论哪一个阶段,都没有过被人背过的体验。   之后长大,就更不可能有了。   聂更阑默默听完师尊的叙述,忽然道:“看得远,看得高,还很暖。”   “什么?”   “这是被人背的感受。”   “师尊不若让我背一回,便知道是何种感觉了。”   清鸿剑尊笑了:“下次。”   “等为师眼睛恢复,才能感受到你所说的看得高,看得远。”   聂更阑怔了怔,旋即搂师尊搂得更紧了。   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   又是一连五日过去,继灵音宗不断传出弟子大打出手的消息后,杳鹤城也开始有人在街头聚众斗法。   原本就拥挤的杳鹤城更为拥堵,毕竟两天一小斗,三天一大斗的,斗法时还少不了围观参悟的各路修士,任街道再宽阔也遭不住这么多人围堵。   是以一旦斗法,路边不少楼房屋顶每次都塌陷好几座,严重时一整条街都能被炸毁。   灵音宗执事堂每日忙得要命,除了要维护宗门内秩序,杳鹤城也三不五时传来动乱消息。   元千修叹气频次越来越多,每日都需得叹上一句“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各个宗派帮忙寻找鬼召一事毫无喜讯传来,是以众人已经确信,鬼召必然已经落入天魔谷手里。   ……   这日,聂更阑照例缠着清鸿剑尊躺下入睡。   殿内一片漆黑,只有墙角铜架亮着幽幽烛火。   已然“睡着”的聂更阑慢慢睁眼,望着内殿穹顶,仔细聆听身侧师尊的动静。   察觉到师尊呼吸极其平稳,聂更阑又等了等。   并无动静。   聂更阑于是乎神识出窍,悬浮在师尊身躯四周转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探一探。   师尊还是没有反应。   聂更阑这下彻底放心了,元神没入师尊灵台,打算沉入师尊的识海。   魔族发难在即,师尊的身体也不断衰败下去。此前他修为尚且不够,如今他臻至炼虚期,又数日渐渐卸了师尊的警惕心,今夜潜入师尊识海应当没什么问题。   他要进去一探究竟,看看归墟仙到底是不是在师尊的识海内。   神识荡荡悠悠,沉入识海,进入一片广阔无边的清澈水域中。   师尊的识海还是这么清澈、干净和温暖。   聂更阑环视一圈四周,要寻水域中央属于师尊的神识。   可水域那头除了一张空空荡荡的莲花座,根本空无一物。   聂更阑下意识觉出不对劲,神识探寻一圈,不仅连师尊的神识看不见,也没发现那所谓的归墟仙草以及影幽魔气。   他悚然一惊,转身就要出去。   而一道散发金芒的神识已经从天而降,严严实实挡在了他面前。   “师尊。”   聂更阑像是被抓住犯错现场的学生,一看到夫子就条件发射头皮发麻。   他连连后退几步,一个转身就要化作流光飞出去。   谁知那道金芒再次风驰电掣般将他拦截而下。   拦是拦下了,却不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青年,制造出无限沉默。   聂更阑毫无退路,心一横,果断先下手为强,上前就要把金色神识压在身下。   他已经是炼虚期,应当能抵挡师尊的神识几息。几息已经足够他逃离识海。   可他完全打错了算盘。   一白一金神识交融时,他骤然绷紧了神经,虚无缥缈的酸软自四面八方涌现,避无可避。   渡劫期威压骤然落下,他更是无路可逃,只能被死死压在身下。   ……   “唔!”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聂更阑被吃干抹净,神识如同一团软烂的棉花滩开,金芒才将堪堪将他放开。   玉榻上的两人骤然睁开双目。   聂更阑喘着气,抑制不住发出羞耻的低吟。   一只手探了过来,不轻不重替他揉着酸软的腰肢。   聂更阑目光暗沉泛浮,幽幽扫向向身侧之人,“师尊难不成每一夜都在守株待兔,就等着我潜入识海。”   否则他怎么就算准今夜自己自己会行动。   清鸿剑尊白瞳没有焦距,他并未做声,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摸索而来,按摩聂更阑的腰、腿。按到小腿时,似是引起一阵酥痒,青年低低“啊”了一声手迅速摁住他的手,目光幽怨般盯着他。   清鸿剑尊偏了偏头,好整以暇“觑”着他:“舒服么?”   聂更阑烦躁得想反驳,可又确实被按得很舒适,于是干脆不回答,倔强地盯着男人的眼睛,毫不避让与其对视。就连方才恼得挪远了的腿也悄悄伸了回来。   清鸿剑尊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勾唇,继续替他按摩。   足足按了一炷香功夫,聂更阑舒服得眯起眼睛开始昏昏欲睡。   殿内不知何时已经亮起夜明珠,光晕不强烈,很柔和。   清鸿剑尊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慢慢伸出手,在青年身上摸索,终于摸到他脸颊时,遂在他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而已经陷入梦乡的人此时倏然睁开眼睛,迅速抓住他的手,五指收拢慢慢握紧。   “师尊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清鸿剑尊静默一瞬,手慢慢抚过他的鬓发。   倒是没见过擅闯别人识海还一副理直气壮要盘查审问的态度的。   清鸿剑尊沉默几息,终于道:“戌时,你递给我的那杯甘露饮。”   聂更阑怔然,长睫轻微抖了抖,目露惊诧看向师尊。   “师尊一直在防着我?”   殿内空气彻底沉寂。   清鸿剑尊白瞳定格在聂更阑脸颊旁,似乎有些欣慰:“你长大了。”   聂更阑惊疑不定,淡色的瞳孔在夜明珠泛出光晕的阴影下来回转动,不知在想什么。   他花了三个月时间,夜夜同师尊缠在一块入眠,为的就是令师尊放松警惕,好让他能潜入识海查看那株归墟仙草。   可师尊怎么可能提前预判他了他的计划?   除非,师尊对他也抱有同样的目的。   聂更阑蓦地看向双目失焦的师尊,惊异失语了好半晌。   良久,他恼恨得无从发泄,咬牙抓起师尊另一只手,恶狠狠在其手腕咬一口,留下一个清晰的齿印。   “师尊,你怎么这么傻!”   清鸿剑尊正欲出声,蓦地,空气中忽然传来灵力波动。   熟悉的水镜浮现于空中,发出急促闪烁的光芒。   师徒二人齐齐看向那道水镜。   清鸿剑尊手一挥,水镜立即显现出元千修心焦如焚的脸。   “清鸿,聂小友,出事了。”   ……   玉髓峰上空,星辰漫天。   无数灵气形成一个漩涡,缓缓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而去,似是那个方向破了个洞口似的,灵气正往那里不断流失。   此时,妙音峰,妙音殿内灯火通明。   应当说整个灵音宗上下数千座峰头这时应该都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被叫了起来。   妙音殿,元千修以及所有长老都已经赶来,清鸿剑尊和聂更阑不多时也出现在殿内。   春雨阁的流光真君道:“元宗主,三更半夜召集我等前来,是否出了什么大事?”   元千修神色肃穆点点头,环视一圈大殿,“天魔谷终于出手了!”   “各宗派鼎力寻找的鬼召果然早已落入魔头手里,如今那混沌仙鼎已然合体,魔头已经将仙鼎放置于某处秘密地点。应当就在杳鹤城附近。”   看到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元千修继续道:“我早已于三个月前在玉髓峰附近放置了一只探测灵力波动的玄阴针,就在方才,玄阴针发出声响,证明灵力出现了剧烈波动。”   “稹肆,已经动手了。”   元德真君:“魔族意欲抽干修真界的灵气,而剑尊的灵气最为充裕丰沛,再加上灵音宗灵脉资源丰富,恐怕魔族是要先拿我们开刀,接下来,就会逐个轮到各宗各派……”   药宗春雨阁以及临雾宗几位真君长老不由相视一眼。   寒梧真君:“元宗主,如今贵宗可有何应对之策?”   青炎真君:“此前宗门已经开始戒严布防,可那魔头居然还能启动混沌仙鼎将灵气偷偷输送出去,宗主,这其中必定有内——”   “宗主。”   这时,殿中响起一道青年沉沉的嗓音。   众人纷纷看过去,发现是站在清鸿剑尊身侧的聂更阑。   元千修:“聂长老,你有何提议?”   聂更阑沉声开口:“宗主无须着急,不妨再等上三日。”   此言一出,诸位长老真君皆是大为不解,疑惑地面面相觑。   元千修:“你的意思是,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就这么干等?”   “是。”   众人又是一惊。   元千修捉摸不定他的意思,目光忍不住投向清鸿剑尊。   “清鸿,你以为呢?”   清鸿剑尊在众多目光聚焦下,白瞳微微转动,失焦视线定格停在虚空之处,“听他的。”   众人闻言皆睁圆了眼睛。无数疑惑充斥每个人的心间。   元千修蹙起眉头,须臾又松开,“既然你们师徒二人都这么说,这几日我们便静观其变。不过,该戒严还是得戒严。”   寒梧真君:“各宗护山大阵已经开启加层,药宗提前准备的药物也已经存放得当。”   青炎真君:“嗯,对抗魔蛊的丹丸也已经批量制成,明日便能再一次分发下去。”   元千修闻言,道:“好,接下来几日,诸位若发现异动,随时上报宗门,对付魔头定然不能掉以轻心。”   ……   天一亮,灵音宗便向整个修真界发出昭告,声明魔族启动了混沌仙鼎,开始向修真界发难。   与此同时,更多身中魔蛊的修士涌入村镇、城池,引起了不少混乱。幸而各派各宗提前收到灵音宗以及药宗分发下来的驱魔丹,各村镇城池若是用完丹药,还可以去附近驻扎的宗派领取。   而灵音宗外门弟子失忆人数依旧在逐日增多。   至于外门弟子,三天两头一小打皆是常事,打到后面弟子们时常灵力乱窜乃至于无法控制自身行为,在璇玑峰暴走也是常有之事。   因此,药峰还研制出了压制灵力暴动的清心丹,隔三差五会逐个峰头分发下去,杳鹤城以及附近驻扎的宗派得到了分配。   因着弟子们时不时便会怀疑自己修为下降,因此大打出手查验修为等级之事越发频繁。   为此,灵音宗新增了一个规矩,每座峰头每日都要点名检查人数。为的就是怕有哪个弟子打得走火入魔忽然陨落了也没人得知。   这一日,执事堂弟子到璇玑峰广场照着花名册清点人数时,发现周炎不见了。   安如风连叫了三遍,也没等到人回答,于是皱起眉头喝问:“周炎!周炎呢!有谁看到周炎了吗?”   列队的弟子们纷纷摇头,都表示不清楚。   有人道:“周炎不是和汪淼淼成日待在一块吗,他也许知道!”   安如风扬声点名:“汪淼淼!”   角落里,一个细如蚊呐的声音弱弱响起:“我、我在这里。”   四周弟子瞬时安静下来。   安如风看向汪淼淼,问:“周炎为何没来,可是身体不适?”   汪淼淼“啊”了一声,表情发懵,接着就是连连摇头,“我、我不知道啊,我从今晨起就没见到他了。”   安如风又皱了皱眉。   这种情况不是没发生过,往往弟子们斗法斗得天昏地暗,有时回到宿阁便昏了过去,往往第二日才被人发现。   安如风思及此,带人当即赶往宿阁,去了周炎所住的院子。   到了院门,他们才发现外围加了一层结界。   安如风神情颇为不悦:“这个周炎,在自己住的院子加结界是何意,就不怕死在里头都没人知道么。”   说着,他祭出一根圣灵杖,倏地刺向那道结界。   周炎只是金丹初期而已,圣灵杖一出,设下的结界轻而易举就被破掉。   安如风带人涌入院中,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不对劲。   在院子一棵大树旁,一个倒扣的酒樽形状的法器静静悬浮于半空中,正散发出淡淡的黑雾之气。   而执事堂弟子已经冲进院子搜了一遍,立即冲回院子告知安如风:“副管事,周炎并不在宿阁!”   安如风惊疑不定打量这座酒樽形状的法器,思忖片刻,立即召出水镜通知元千修。   “宗主,内门弟子周炎无故失踪,他的院内悬浮着一座奇怪的法器,散发着淡淡的雾气。”   安如风顿了顿,说出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结论,“宗主,我有隐约的预感,这酒樽法器似乎和魔头的混沌仙鼎遥相呼应,正是因为这酒樽法器作为内应,魔头才能从外面偷渡转移灵音宗的灵气。”   那头传来元千修的惊呼:“你说什么?”   须臾,他记起什么,命安如风等一等,似是召出了另一面水镜。   安如风听到宗主不知和谁说了几句话,随后,看到宗主的脸重新出现在水镜中。   元千修道:“这个酒樽法器,你传达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对了,你给这个院子加上一层结界吧,以防有弟子好奇偷溜进来。”   安如风睁大了眼睛,极其不敢置信:“可是宗主,周炎必定是魔头安插在宗门的内线,他与聂云斟本就熟识,如今为了投奔魔族,按照魔头吩咐把这个酒樽特意留在宗门,我们为何不把酒樽立即撤了以免灵气继续遭魔族转移?”   “如风,我明白你的担忧。”元千修神色分外严肃。   “不过,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做。” 第150章   元千修虽然平时爱开玩笑, 但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然而他这次做出决断的态度比任何一次都要坚决强烈。   安如风犹疑了一阵,而后, 吞吞吐吐开口,“宗主, 你没被什么东西夺舍附身吧?”   元千修:“……”   “安如风,你十五岁进的宗门, 十六岁因为还未晋阶筑基大圆满伤心得哭得满山跑, 连上一届师兄在你背后贴了乌龟王八的画像也没察觉,你足足奔跑了一个时辰。”   “十七岁,你和同门斗法掉入灵兽峰后峰,惹怒后峰一群灵猿兽,被它们挟持足足当了七日的灵猿儿子……”   元千修一条条陈列着安如风年少时的旧事, 还没说完, 四周执事堂的弟子已经嗤嗤笑出了声,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笑, 只能偷偷憋着。   眼见着元千修还没有打住的趋势,安如风连连咳嗽几声紧急把人打断, “宗主!您的吩咐我一定好好传达下去, 这酒樽法器,我们绝不让任何弟子靠近!”   元千修:“唔, 知道了就立刻落实下去,兹事体大, 不得马虎。”   安如风恭谨行了个礼:“是, 宗主!”   水镜消失时,四周传来哄堂大笑。   “副管事,你年少时的英勇事迹可真不少啊, 还给灵猿当过幼崽呢?感觉怎么样啊?”   安如风一人一脚朝他们踹了过去:“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拿我取笑,还不赶紧去做事!”   几个执事堂弟子嗤嗤笑着下去执行命令了。   ……   内门弟子周炎宿阁中发现酒樽法器一事,元千修并未让执事堂声张。   不过,周炎失踪一事还是在宗门内传开了。因为不知晓酒樽法器之事,众人都默认他下山时已经落入魔头手中不幸罹难。   而这也致使弟子们越发人心惶惶。   而魔族偷渡灵气的同时也在修真界大量投入魔蛊,他们不在乎魔蛊是否有解法,而是意在制造混乱,越乱越好。   果然,流月大□□处皆是兵荒马乱。   就连深处极北之地和无间魔域中间的鬼域也不堪其扰,向聂更阑发起了求救信号。   “聂小美人,当初你答应过我,若将来鬼域有难,你可是会扶持一把的。”   聂更阑最后一次去鬼域时,鬼公主在鬼芥子上设了一道小禁制,是以这次两人终于能联系上了。   收到鬼公主的求助,聂更阑当即答应会从分派给北域宗门的丹药中拨出一批送到鬼域。   鬼公主隔空朝不存在的人抚摸上脸颊:“不愧是我看中的美人,真是可惜了,你与清鸿剑尊结成了道侣,到时候我可能讨一杯喜酒喝?”   聂更阑:“公主客气了。不过我有一个疑问。”   “美人请说?”   “公主你也就罢了,你手底下的万鬼也能喝酒、服丹药?”   鬼公主:“……”   ……   除了鬼域,流月大陆西南地域和东南地域几大世家家族也同各宗各派联合,团结一致抵御魔族。   包括聂家。   自从聂家庄庄主聂重远陨落,聂云斟也押入囚仙狱随后又被魔头劫走,聂家庄处于一个无人管辖的境地,聂重津在妹妹聂重音以及王管家极力阻挠下没能成功夺权,王管家只说要等少爷回来,之后还给聂更阑送去家书。   聂更阑无暇顾及这个没什么感情的家,只让宗门也分了一份抵御魔蛊的丹药送到聂家庄,对于聂家庄强烈呼吁他回去主持大局的恳求暂时搁置一旁。   而君杳然、慕容证雪身为东南地域世家大族子弟,也负责起对接家族和灵音宗之间互帮互助的桥梁。   ……   天魔谷偷渡灵气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所有修士忧心如焚,可四大宗门只是暂时做出防御姿态,并无任何实质反击行动,他们只能在魔族多方骚扰下默默苟着,先保证活命最重要。   而杳鹤城及其附近驻扎的修士,眼见着灵气以及那黑红魔气一日日被神器吸走,毫无办法。   也有修士不甘心,想偷偷前去探查那混沌仙鼎究竟在何处,能否凭一己之力将其毁掉。可每次单枪匹马前去时,无一例外都被魔头稹肆绞杀得神魂俱灭,连一点骨灰都没留下。   一来二去,便没人敢再贸然前去找魔头晦气。   ***   北域,天魔谷。   “放心吧周炎,他们就算闯入你的院子发现法器,也动不了分毫,这法器可是被设下血咒,除非魔尊亲自断开连接,否则只能一直待在那里和混沌仙鼎遥相呼应,源源不断向天魔谷输送灵气。”   大殿中,周炎吃着魔族的酒肉,初时还有些忐忑,到后来在聂云斟的解释下,终于稍稍放心了。   这时,殿外响起齐整的喊声:“尊上!”   聂云斟和周炎一扭头,便见魔尊稹肆从殿外大步走进殿内,于是纷纷起身行礼。   稹肆落座后对两人一挥手:“都坐吧!”   立时,有仙姬上来替他们斟酒。   稹肆仰头饮尽一杯酒,看向周炎,一双桃花眼眼尾勾起,“来天魔谷多日可还习惯?”   周炎立即起身:“多谢魔尊款待,属下住得很舒适。”   说话间,他忍不住瞄了一眼这位传说中的魔尊。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不信魔族之首竟长着一副阴柔绮丽的好相貌,居然和聂更阑那厮是同一类型的面皮姣好的小白脸。   不过他初到天魔谷那日就亲眼看到这魔头在笑容不变之间眼睛一眨不眨碎了一个犯错的魔族士兵的脑袋,因而也就打消了轻视的念头。   稹肆又仰头饮尽一杯酒,呵呵笑道:“你做得很不错,这次事成后,你就就是本座一统修真界的功臣,届时那些修士都将成为你们的玩物。”   周炎兴奋得掩饰不住眼底异样光芒,“尊上,事成之后,属下能否向尊上讨要一个人。”   稹肆扬起细长的眉,挑得极高,“本座猜,你是想要那个叫聂更阑的美人?”   周炎压下眼底的暗芒,躬了躬身,“尊上英明。”   稹肆笑了笑,一抬手,一名穿着薄纱衣裙的舞姬已经坐到他怀里,稹肆搂住舞姬的纤腰,吃起她喂的葡萄,“本座记得,你们和那小美人有仇怨?”   周炎和聂云斟相视一眼,周炎回话道:“尊上,我们是有一些私人恩怨。”   稹肆再次扬眉,“哦?既有仇怨,待抓到他,不如让他好好伺候本座一段时日再交给你们,如何?”   “尊上……”聂云斟脸色似有变化,正欲出声,周炎已经开口了。   “那小贱人能得尊上青眼是他的荣幸,尊上等玩腻了再扔给我们,我和云斟还有很多旧账要和他算呢。”   稹肆仰头大笑,阴柔的面容划过一丝异芒:“好!本座还真的有点期待了呢。”   ……   宴会结束后,周炎追上大步离去的聂云斟,“云斟,等等我,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聂云斟蓦地停下,目光阴恻恻盯着他,随后,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周炎想了想,几步上前一手搭上聂云斟肩膀,试探性地问:“云斟,你该不会是气我答应把那个小贱人先让给稹肆玩玩儿吧?”   聂云斟唰地回头,目光阴沉无比。   周炎不敢置信般睁大眼睛:“还真是。”   “云斟,他之前那么报复我们,还断过你手脚,你如今还替他生哪门子气?”   聂云斟没说话,只是冷冷扫他一眼,径直离开。   ……   自从修真界大乱以来,天魔谷始终沉浸在即将赢得胜利的氛围中。   而稹肆手握沈端枫三魂七魄,等于握住了聂更阑的命脉,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要聂更阑落入他手里,灵音宗那位高高在上的清鸿剑尊,迟早也得沦为他的奴隶。   因着魔尊整日意气风发,整个天魔谷都沉浸在即将赢得胜利的喜悦中。   但他们没高兴几天,魔将虚赢已经匆匆忙忙带人从极北之地赶回天魔谷。   “尊上!”   稹肆从兽皮毯子里伸出一只手,慵懒嗓音传出:“未得本座允许夤夜闯进寝殿,若非有重大事情——”   “尊上,确有要事相禀!”魔将虚赢拱手扬声,“属下在极北之地驻守多日,在此前就已发现那巨眼漩涡有慢慢扩大之势。”   “直到尊上用混沌仙鼎开始将灵音宗的灵气吸收至天魔谷,属下发现,那巨眼漩涡蔓延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且扩散速度一日比一日快。”   “属下与骁尤每日都进行记录监测,近半个月来,那道漩涡以每日四百多丈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张,估计不出半年,巨眼漩涡便会将这天魔谷也卷入其中……”   “你说什么?”   阴柔的嗓音打断虚赢的陈述,稹肆修长的四肢从毯子里伸出,此刻已经披上了衣袍,迅速从榻上坐起身,“虚赢,你将极北之地巨眼漩涡一事细细道来。”   “是,尊上。”   原来,虚赢奉命驻守在巨眼漩涡附近,亲眼见证不少修士灵兽掉入漩涡后再也没出来。   刚开始,虚赢也对巨眼漩涡扩大一事有所察觉。只不过扩大范围仅有那么一两丈之距,他并未放在心上。   而自从稹肆开始启动混沌仙鼎吸取灵音宗灵气后,巨眼漩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范围在扩张。   十几日后,魔族士兵驻扎之地不得不进行迁移。   这下,骁尤虚赢已经确定巨眼漩涡一直处于不断向极北之地扩大之势,终于决定赶回天魔谷向稹肆禀报。   稹肆慢慢拢起衣袍,神情莫测从榻上站起身。   虚赢道:“尊上,无论人或是灵兽,一旦被卷入其中便无法生还,那漩涡极其诡异可怖,竟连延绵不断的山脉也能吞噬,实在过于怪异。”   稹肆神情不定,穿过大殿望向远方不知何处,久久不语。   虚赢小心翼翼抬头,觑着他的脸色,斟酌许久后还是开口道:“尊上,据属下推测来看,也许用不了半年,不出四五个月,那漩涡便会波及天魔谷。”   也就是说,最短只要四个月,天魔谷就会永远消失在流月大陆。   稹肆目光变得阴鸷,指节慢慢蜷曲而起,须臾,咔嚓一声发出脆响。   ***   灵音宗上下遵循宗主元千修的命令,在这一个多月以来除了正常戒严防御外,并未有任何动作。   灵音宗不动,其他宗派、世家大族及其散修自然也不敢乱动。   在这一个多月,聂更阑每日都在想法设法重新进入师尊的识海。   可自从上次潜入被师尊当场抓住还意外双修弄得他浑身疲软以外,他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师尊防他防得顺理成章,理直气壮。   而他也确定,师尊似乎也想进入他的识海,将含有影幽魔气的玄鳞魔珠取走。   师徒而人就这么抱着互相为对方考虑的目的,每日明防暗防。   进入一个人的识海是何等危险之事,若被识海主人察觉,一个无意识间的举动就能将潜入者的神识碾碎,神魂俱灭。   轻则,也会损毁元神,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因着他们是彼此的道侣,虽有防备心但并无敌意杀意,因此每次斗着斗着,最后结果都是聂更阑被擒着手腕压到榻间,他斗不过师尊,索性胡搅蛮缠去胡乱亲他。   被亲得眼尾绯红水光莹润之际,聂更阑喘着气脱力一般扯着清鸿剑尊的衣襟,“师尊就不能让让我……”   清鸿剑尊手摸索着,以拇指拂过他湿漉漉的唇,“为师双目失明,难道你不该让着我?”   聂更阑一时无语凝噎,为了不让步,师尊竟也学会了他这一套。   气恼之余,他无意识用力一扯师尊衣襟,师尊整个人彻底沉沉压在他身上,使得他发出一声闷哼。   清鸿剑尊肩背宽阔,完全将身下的青年完全笼罩在怀中,见状单手撑在玉榻边缘,沉声询问:“疼不疼?”   聂更阑却骤然一个翻身,彻底将两人位置颠倒过来,趴伏在男人身上,喘了一口气继而捉起他的手,“师尊可还记得之前应承过我的话。”   “若有事欺瞒,日后便都让我在上面。”   清鸿剑尊神色波澜不惊,“嗯。”   眼看着聂更阑眼底掠过得逞笑意,清鸿剑尊手摁下他那截捉着自己的手腕,云淡风轻道:“不过,阑儿确定么?”   聂更阑笑意凝固在嘴角。   ……   不知过了多久,聂更阑被撩拨得不上不下仿佛满身有蚂蚁在爬,急得额头后背也冒出了细汗,眼尾更是通红得彷如冬日雪地的艳蕊。   清鸿剑尊一双白瞳微微转动,依旧是毫无聚焦,骨节分明修长的指尖却能从趴在他身上青年的脸一路抚过,一直来到锁骨直至腰间。   聂更阑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燎过一般,烫得惊人,无法控制弓起脊背。   “师尊……”   “嗯,我在。”   清鸿剑尊不疾不徐,指尖复又重新回到他脸颊,不轻不重以拇指捏着那片沾着水光的唇瓣。   虽然那双白瞳毫无焦距,但淡然的神色却仿佛昭示着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聂更阑更难受了,如同一只随海浪逐流的鱼,任凭风雨浪花拍打。   “师尊……”   他红着眼尾,咬牙又唤了一声。   清鸿剑尊却好整以暇同他“对视”,唇角微微勾着。   到此时,聂更阑才终于明白,师尊所谓的“让他在上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他被燎原之火点得早已骑虎难下。   眼看着师尊的手又要游移不知去往何处,聂更阑脊背一僵,咬牙切齿发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低喘。   “虞肃秋……你这只老狐狸!”   ……   最后,聂更阑是在上面了,可显然比之前更累。   直到天光大亮之际,清风殿外有人嘭嘭嘭敲门,他也未能睁开眼睛。   清鸿剑尊已经熟识路线,驾轻就熟下了玉榻前去开门。   北溟朔骤然看到殿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愕然道:“哥,你怎么亲自来开门,别告诉我你修为忽然也废了,别吓我啊!”   清鸿剑尊:“灵力开门恐会吵到阑儿休息。”   北溟朔:“……”   北溟朔猛地一掌拍在嘴巴上。   他就不该多余这么一问!   “对了哥,元千修说无法给你发送水镜,他只能找到我,让我转告你,醒了记得联系他。”   北溟朔说着,探头探脑目光瞟向大殿,“既然起了也该处理正事了,双修也要有个度,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他说着,一边摇头,一边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真是风水轮流转,什么时候竟也轮得到他训他哥一回,简直是神清气爽!   清鸿剑尊:“。”   清鸿剑尊回到内殿,解除了昨夜布下的术法禁制。   亮芒甫一闪过,立即有两道水镜浮现在空中,仿佛已经等了很久似的,全都在轻轻震动。   清鸿剑尊以神识探了探,接受了其中一面水镜。   接着,元千修的声音几乎像是迫不及待挤进来似的,看起来像是一直在等他,“清鸿啊你终于醒了,昨夜和聂小友睡得好吗?”   元千修不等清鸿剑尊回答,也不指望他回答,麻溜地接到下一句话:“我们的人暗中探查到,极北之地的巨眼漩涡已经扩张得越来越大,扩张速度提升十分明显,恐怕几个月后就能到达天魔谷。”   顿了顿,元千修道,“好了,你交代我盯着的事已经说完了。”   清鸿剑尊心下了然,“知道了。”   元千修目不斜视,清了清嗓子,“呃,你们是不是还要继续睡?我就不打扰了,有事随时联络。”   说罢,那面水镜倏地一暗,消失在空中。   清鸿剑尊:“……”   他转向另一面水镜,同样挥手拂开。   白衣人的身形瞬间出现在水镜中。   看到清鸿剑尊身后的内殿,他视线搜寻一圈,并未见到熟悉的身影,“他呢。”   清鸿剑尊白瞳幽幽:“在睡觉。”   白衣人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直切主题:“巨眼漩涡,在朝着无间魔域方向扩散。”   “不出半年,无间魔域便会被漩涡吞噬。”   清鸿剑尊神情并无过多起伏。   无间魔域和天魔谷一样都地处流月大陆北域,若天魔谷被卷入漩涡,无间魔域迟早有一天也会落得同样的遭遇。   “天魔谷亦是。”   清鸿剑尊吐出这一句,两人久久没再言语。   白衣人神色毫无波澜,只是视线再次扫向他身后,“能不能……”   “不能。”清鸿剑尊嗓音淡漠打断了他。   白衣人眸子微微闪动。   昨夜他联络聂更阑时并未得到回应,他就该猜到了的。   白衣人没说什么,视线定格在内殿屏风后头的隐隐约约透出的玉榻轮廓上,指尖微动,水镜顿消。   清鸿剑尊稍稍侧头,往屏风方向偏了偏身体,“醒了还不起来?”   屏风那头终于传来窸窣的动静,旋即,聂更阑咬牙说话的声音传来:“师尊,我的腿和腰……动不了。”   昨夜他本以为胜券在握,早早撤了灵力护身,以至于察觉到被骗入虎穴,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清鸿剑尊似是感到好笑,移动步子走向玉榻,旋即召来一个玉色瓷瓶,“上药。”   说着,似是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分,语调又柔了几分,“下次,不会让你受累。”   聂更阑一噎,仰头目光阴恻恻和男人对上视线,倏而,气极而笑,“师尊顶着一双无辜的白瞳,却行着招摇撞骗之事。”   他昨夜被撞得几乎快散架了。   却偏偏是被撩拨得求着师尊对他做那样的事。   记忆如潮水般袭来,聂更阑恨得牙根痒痒,想发火。   但一看到师尊那张脸以及那对白瞳,火气又生生忍了下去。   他舍不得。   清鸿剑尊察觉出他此时的心情,薄唇微勾,坐在玉榻边缘捉过他的脚,“上药吧。”   ……   折腾了快半个时辰,聂更阑才终于肯乖乖让师尊完全上好药。   元千修和白衣人的话他已全都听到。   按照现在的趋势,天魔谷、无间魔域迟早会沦为巨眼漩涡的养料。   那么,极北之地以外的海域,或许……   聂更阑想得入神,另一个地方忽然钻入脑海中。   鬼域。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心中所想,念头甫一冒出,他身上的鬼芥子开始散发亮芒。   聂更阑拿出鬼芥子,凝视几息,看了眼师尊。而后,注入灵力。   鬼公主往日慵懒的嗓音充斥着明显的紧迫感,开门见山就是道:“巨眼漩涡在北域逐渐扩张,早晚有一日,也会殃及鬼域。”   聂更阑:“早有预料。”   鬼公主轻哼一声:“若你们有应对之策,还是早日拿出来对付那魔头。否则整个北域都将沦陷。”   “若届时鬼域未能脱困,我可要率领我的万鬼民众到灵音宗避一避,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聂更阑:“可以。”   鬼公主满意地挑了挑眉心,“我果然没看错人,当初盯上你这个潜力股美人……”   “咳、咳!”   鬼公主隔着千里之遥忽然感受到一阵杀气,僵着苍白的脸笑了笑,“清鸿剑尊想必也在一旁?本公主便不打扰你们,日后再叙吧。”   啪嗒。   鬼芥子的光芒回归黯淡。   聂更阑收起鬼芥子,看向一旁的清鸿剑尊。   “师尊。”   “嗯。”   清鸿剑尊神色云淡风轻:“时机已到。”   ……   又是七八日过去后。   稹肆在一日又一日的焦灼中等到了灵音宗聂更阑的捎来的口信。   “呵,他让本尊交出混沌仙鼎?”   稹肆听完骁尤的禀报,冷笑一声,“他倒是真敢开口!”   沈端枫的魂魄和金额巨蟒螭阴还捏在他手里,他竟敢如此堂而皇之让他交出仙鼎?   骁尤这时道:“尊上,聂更阑之所以如此气焰嚣张,只因他还留下一句。”   “若不交出仙鼎,他能让巨眼漩涡加快速度推进扩张进程。不出一个月,漩涡便能湮没天魔谷。” 第151章   不出三日, 聂更阑对天魔谷的“宣战放话”已经传遍修真界。   整个流月大陆皆惊。   如今的形势是魔族强行转移灵音宗的灵气,从灵音宗开始直至修真界将会慢慢大乱,或许还会在不久的将来面对鸿炎山长河幻境中的情景, 所有人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而在修真界凶多吉少的局面下,聂更阑居然还敢公然和魔族叫板, 扬言让魔头归还混沌仙鼎。   众人纷纷百思不得其解。   魔尊稹肆一向自负,他筹谋长达七百多年, 自认这出计划天衣无缝, 即便在最后关键节点被修真界识破自己就是幕后主使,可事情仍旧在朝着目的地完美推进。   是以聂更阑的公然喊话只当他是痴人说梦,最后轻蔑一笑了之。   ……   灵音宗。   聂更阑向稹肆放话要求归还归墟仙鼎后,天魔谷一连三日都未传出动静。   “哗啦。”   清风殿花园的水榭里,聂更阑倒了半杯甘露饮, 往杯中加了一颗冰灵子, 而后将杯子推过去,放到男人手里。   “师尊。”   清鸿剑尊握住杯子, 大致判断出杯沿位置,俯首轻啜一口。   聂更阑:“师尊, 是时候去一趟极北之地了。”   清鸿剑尊放下玉杯, 声音清冽吐出一个字:“好。”   ***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从灵音宗离开,是经过灵音宗及其多个宗门商量过的结果。   在这日的清晨, 师徒二人从灵音宗出发,由于清鸿剑尊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灵脉, 因此两人并不吝啬灵气, 直接跳进传送阵前往极北之地。   相比上次两人来极北之地,已经过去半年有余。因着漩涡已经扩大不知多少倍,两人并未能进入上次到达的巨石林阵。   他们到达地方时, 已经在巨石林阵的外围。   四周飞沙走石,风声飒飒。   半年前还广袤无边堪称极北之地一绝景的巨石林阵,已经被漩涡吞噬了大半,只余一些零散的巨石还残留在外围。   聂更阑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他很难用言语形容看到的情形。那巨眼漩涡不像是吞噬,更像是流动的水,涌动的黑雾,闪烁着濯濯光芒,慢慢流向四周。   而即便漩涡已经扩张了数千倍,他们依然看不到内里究竟具体是什么模样。   若要像那日一般靠近漩涡是决计不可能的。   没有人能够靠近这怪异奇诡的漩涡,因而也就无人能研究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出破解之法。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此时正在这庞大广阔的漩涡三十丈之外静静伫立着。   风不断吹拂两人的衣袍,山岚之间林海涛涛,风声呼啸不绝于耳。   聂更阑凝眉望着那广阔无垠的漩涡,只觉得天地之间颠倒了过来,漩涡像是无边无际的乌云黑雾,真印证了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景象。   “师尊。”聂更阑忽然出声。   “漩涡似乎又扩大了。”   清鸿剑尊:“嗯。”   聂更阑蓦地提高音量:“师尊,后退!”   随着他话音落下,清鸿剑尊早已携着他飞身如鹄鸟般急急掠向后方几十丈开外,停在一处山坡上。   清鸿剑尊体内散发的影幽魔气越发强大,此番影幽魔气再次近距离出现在旋涡面前,果然,又如上次在巨石林里一般,漩涡亦肉眼可见的速度如游蛇般蔓延而来。   “果然。”   山坡风大,将师徒二人的发丝衣袍吹得上下翻飞。   聂更阑沉声将方才所见之象像清鸿剑尊描述了一遍。   清鸿剑尊沉声开口:“时机已到。”   聂更阑:“我已让白衣人通知魔头。”   ***   “尊上!”   虚赢、骁尤这次一同匆匆奔入大殿,两人皆是神色惊惶,眼底充斥着不可置信。   片刻后,稹肆阴柔的脸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你们说什么?”   “尊上,那清鸿剑尊果真有办法使得巨眼漩涡加快扩散速度。”   “属下二人命亲兵随时在暗中做过记录。”   “师徒二人在巨眼漩涡处伫立了一天一夜,若把平日旋涡扩散的速度看作是四十丈,那么他们的到来,便能让旋涡每日扩散八十丈!”   稹肆一双桃花眼渐渐眯了起来。   “能使旋涡……加快速度扩散?”   这是什么诡谲怪诞的能力?   况且,虞肃秋若真有能力使这奇诡旋涡提高扩散速度,将来修真界也不可避免全都被卷入其中。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骁尤:“尊上,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稹肆从榻上慢慢站起身,赤脚踩着兽皮地毯沿着台阶而下,慢慢来到两员大将面前,阴柔嗓音响彻空旷大殿。   “虞肃秋。”   “他为何……”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如果这是他们的杀手锏,为何之前不拿出来,偏要在这时……   稹肆指尖蜷曲而起,慢慢握住手臂戴着的镯子,面容扭曲着将其寸寸扭断。   思绪疯狂乱转,犹如一团迷雾将其困在原地,始终走不出去。   事态的转变,是从他用混沌仙鼎转移灵气开始的……   大殿陷入一片长久沉寂中。   骁尤和虚赢面面相觑。   蓦地,稹肆瞳孔骤然一缩,终于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   “不可能,不可能。”   他疯狂摇头,后退几步重新回到宝座之前,阴柔的声音再次响彻大殿,“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流了出来,仰着头一把抹干眼泪。   他母亲素心嫣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将影幽的魔丹融入归墟仙草,而他更是谋划了七百多年。   怎么到头来,影幽魔气反而成为了破坏他大计的阻挠者?   魔族生来魔体,影幽魔气并不会对魔族产生任何影响。   但,却会使修士渐渐身体衰败,最后如同花朵灵植一般枯萎,衰败,凋零。   本以为影幽魔气是此次转移魔气偷渡灵脉的最佳利器,没想到,如今却成了最大的一抹败笔。   按照虚赢骁尤的说法,若聂更阑师徒二人只要在旋涡前待够三个月,只要三个月,漩涡便能如洪水一般铺天盖地淹没而来,令将天魔谷彻底消失在流月大陆上。   稹肆蓦地睁大眯起的眼睛,心心中涌起了翻天覆地的惊涛骇浪。   ***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在旋涡不远处待了整整三日。   漩涡每挪动一分,他们便后退一分。   时间终于迎来第四日。   第四日,天魔谷终于传来动静。   魔将之一骁尤奉命寻到聂更阑清鸿剑尊所在之处,传达了魔尊之令。   “要交出混沌仙鼎可以,不过此交易须得慎重,五日后,漩涡会到达一里之外的千源山大草原处。”   “届时你我双方便在那里进行交易。”   骁尤说到此处,停顿几息,道:“不知剑尊和聂长老意下如何?”   聂更阑沉眉:“可以。”   骁尤:“好,两位,那么我们五日后见!”   骁尤正准备离开,却听到聂更阑沉声开口:“等等。”   骁尤转身,神色意味不明,“聂长老莫不是要反悔?”   聂更阑目光沉沉:“我母亲的三魂七魄在稹肆手里。”   骁尤:“聂长老的意思是?”   聂更阑冷笑道:“别装傻,届时让稹肆带上我母亲的魂魄前来,如此一来,他才算有了谈判的筹码。”   骁尤神情一怔,目光划过一丝桀骜不驯,不屑占比成分更大。在他看来,魔族和修真界谈判的重量筹码皆是一样。   倘若聂更阑加上一条索要沈端枫魂魄的条件,那么显然天魔谷已经处于更有优势的一方。   骁尤:“聂长老的条件,我定会带回天魔谷。”说罢,没应承任何承诺,直接转身离开。   聂更阑目光染上一层阴戾。   看来魔族并不会这般轻易答应他的要求。   ……   很快,师徒二人将魔族提出的谈判一事告知了灵音宗。   四大宗门第一反应首先便是有诈。   药宗的欧阳宗主、春雨阁的于阁主借认为魔族有备而来,临雾宗的代理宗主也持同样的意见。   元千修环视一圈众人,问:“诸位既然都反对,可有什么更为稳妥的建议?”   三位宗主顿时不做声了。   元千修沉默片刻,看向水镜中的师徒二人,“聂长老,清鸿,此次谈判倒是可以去,魔族既然有备而来,我们修真界也不会毫无作为。”   欧阳宗主吃了一惊:“元宗主,你的意思是?”   元千修:“没错,既然知道魔族在暗中必然会有动作,我们不如一同前去。事关修真界生死存亡的大事,这个时候团结一致才是上策。当然,若是不愿前往,也不必强求。但灵音宗此次必会伴随前往千源山大草原。”   四周是长久的一阵寂静。   随后,药宗的欧阳宗主率先表明了态度:“元宗主,此次千源山一行,便加上我们药宗一个。”   看到药宗表态,春雨阁和临雾宗原本还犹豫不决,此时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如此,四大宗门便同生死共进退,一同前往千源山!”   商议告一段落后,很快,由灵音宗向修真界宣布,五日后会在千源山与魔族进行谈判,届时四大宗门将会一同前往。   此事一经宣告,各宗各派纷纷响应动身前往千源山。   就连很多散修也在第一时间动身出发。   四大宗门见状,干脆组织一些小门小派及其散修统一乘坐灵舟前往千源山。   ……   千源山背靠极北之地,山脉延绵不绝,山巅是常年不化的积雪。   在千源山下,有一片广袤无边的大草原。   因着此次几乎全修真界的人都赶来凑热闹,很多商贩摊贩提前赶到,占据了草原最佳位置兜售吃喝日用、以及各种符篆小法器之类的物件。   根据什么判断何处是最佳位置?魔族营帐驻扎之地。   修士们在魔族营帐三里之外纷纷找了地方待着,这距离不远不近,方便随时盯着魔族动向,以防他们来个暗中偷袭。   而除了修士,诸如鬼域、狐族、北海龙族和东海龙族等此次亦是赶来参与助力这次谈判。   不到五日,千源山大草原四周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从流月大□□面八方赶来的势力。   ……   很快,五日时间到来。   按照魔族的约定,第六日一早,聂更阑携着清鸿剑尊已经出现在稹肆约定的草原开阔处。   不光他们师徒二人,熟识的许多面孔都在。包括短暂苏醒勉强维持人形的许临风也跟着许田田一行人来了。   一同前来的,赫然也有独孤苍眠。   旭日东升,金澄朝阳隐没在层层叠叠的云间,隐隐有挣破厚重云层跳脱而出的趋势。   在聂更阑、清鸿剑尊以及修真界众多修士的对面,则是林立的数以万计的魔族士兵。   稹肆及其一列亲信,包括两员大将骁尤、虚赢都在其中。而赫然在列的,还有最近投奔魔族的聂云斟、周炎二人。   灵音宗等人看到这两名弟子的身影,个个神色皆是冷若冰霜,蔑视鄙夷。   两边的阵仗浩浩荡荡,十分庞大。   知道的,这是一场修真界和魔族之间的谈判。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一个会马上发生激烈大战的战场。   而在双方人马一百丈距离后,赫然是那传闻已久能吞噬万物的巨眼漩涡。   巨眼漩涡因为已经膨胀扩张了数千倍,已经不是原来最初的眼睛形状。   姑且便称它为黑雾漩涡。   等待的这几日,有不少好奇心强烈又不听劝的修士掉入漩涡中,丝毫听不到声响,也没有任何挣扎,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消失在这片草原上。   是以,无论是修士还是魔族士兵,此时都心有余悸望着这片浩大无边的漩涡,心中打着鼓。   此时,魔族之首,魔尊稹肆轻笑一生,阴柔嗓音在术法扩大数倍之下响彻了广阔无边的草原,   “呵呵,聂美人,虞肃秋,别来无恙。”   他的目光扫到两人身后的白衣人,轻嗤一声:“无间魔域之主还没回归你体内?你们三个玩儿得可真花。”   修士中当即有人喝骂:“魔头大胆,剑尊名讳岂能容你随意大呼小叫!”   稹肆目光一凛,一出手便是裹挟着杀气的灵力直奔那人面门而去。   聂更阑神色冰冷,指尖急速射出一股灵力将那道沾满魔气的灵力半途截在空中,将其抵消化解在空中。   那个死里逃生的筑基修士背后早已出了身冷汗,感激地望向站在人群前的青年。   聂更阑脸色早已黑沉,瞬时将声音放大数倍,厉声喝道:“稹肆,把归墟仙鼎和我母亲的魂魄交出来!”   稹肆又是一声轻笑:“聂美人,一上来便让我把所有底牌交出来,本座可没这么傻。”   聂更阑目光阴沉扫视他身后成千上万的魔族士兵,扬声道:“你想怎么样?”   元千修这时厉声开口:“魔头!别忘了清鸿体内的归墟仙草及其魔气能让这黑雾漩涡加速扩散,届时你苦心经营多年的天魔谷就要毁于一旦!”   稹肆闻言,仰天大小,“哈哈哈哈,天魔谷毁了,流月大陆还有千千万万处宝地可以重建我魔族巢穴,一旦我成为修真界的主宰,你们都将成为我的奴隶,还愁没有我魔族容身之处么?”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多方修士群情激奋大骂。   “魔头该死!”   “臭不要脸!恬不知耻!”   “就是知道魔族阴险狡诈,众多修士这次才一同前来,果然,我们就知道你这魔头没安好心!”   稹肆越是被骂,眼里闪烁的光芒就越是盛大,舒爽得再次哈哈大笑,桃花眼里涌动止不住的肆虐和得意。   待到众人累得骂不动了,终于开始喘气歇息时,稹肆这才懒洋洋扬起眉,看向最前方聂更阑师徒的身影。   “呵呵,聂更阑,把你道侣交出来,本座就把仙鼎还给你,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青炎真君痛声斥骂:“魔头居心叵测,居然想让我灵音宗至高无上的剑尊成为魔族俘虏,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人群中,独孤苍眠神情狠戾望着对面的稹肆,看起来像是要把人生啖了。   稹肆抚摸着手腕戴的镯子,坐在一把铺着兽皮毯子的宝座上,姿态闲适从容,被万人唾沫丝毫不急不恼,“唔,不想把虞肃秋交出来?”   “让本座想一想。”   “如今的形势可是对魔族有利呢,该怎么做,才能让目前的局势更有趣,更好玩儿?”   稹肆目光远远落在人群中的独孤苍眠身上,而后,挑起眉梢,重新看向聂更阑和双瞳失焦的清鸿剑尊。   “呵呵,那便换一个吧。”   “清鸿剑尊你们不让本座动,不如,就让聂美人承受这一切?”   他身侧行列的亲信中,聂云斟身体动了动,不敢置信猛地看向稹肆。   周炎察觉出他的动作,立即扯住他的衣袖,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稹肆笑了笑,一字一句极尽阴柔,目光凉凉上下扫视聂更阑,“啧,真是可惜了,如此绝色的一个美人。”   “聂更阑,现在有一个赎回你母亲魂魄和混沌仙鼎的机会摆在面前,就看你抓不抓得住了。”   聂更阑眉头皱得死紧,第六感让他生出下意识的猜测,稹肆要他付出的这个代价不低。   果然,稹肆声音轻柔笑得如三月桃李春风般,目光渐渐掺上一层阴戾毒辣。   “聂更阑。”   “只要你跳进这黑雾漩涡,本座二话不说,立即将混沌仙鼎和沈端枫的魂魄还回去,怎么样?”   “嗬!”   在场所有修士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不光是聂更阑身边亲近熟识之人,就连不熟识的,谁不是愤愤不平,怒气填胸。   四周骂声起伏不断。   “魔头!你凭什么让人枉送性命!”   “魔头就是故意恶心人,他就是要弄死一个人令我们悲愤伤痛,我们越痛苦,他就越高兴!”   稹肆笑得邪气翻飞,笑声震碎云霄直冲天际,“没错,没错!哈哈哈哈!你们越是愤怒,越是悲痛,我就越高兴!哈哈哈哈哈!”   笑得疯狂之际,他目光凛然一转死死定在最前面的青年身上,“聂更阑,怎么样,用你一人换回修真界平安以及你母亲的魂魄,是不是很划算?”   草原上,风声吹拂过延绵的千源雪山。寒风凛冽,刺骨动人。修为低的修士穿着厚厚的大氅,耳朵也戴着护耳的棉罩。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皆是单衣,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阑儿,不可冲动。”清鸿剑尊淡淡的嗓音从风中传来。   聂更阑唇勾起,“师尊,徒儿还不至于这么傻。”   而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声音皆是劝聂更阑不要听魔头的鬼话,魔头就是在故意制造恐慌和愤怒,千万别上当。   不过,也有有些极个别意见不同的声音出现,其中一道嘶哑的声音最为突兀清晰。   只听独孤苍眠在人群中冷声开口,是冲着聂更阑而去的:“呵呵,胆小如鼠之辈!”   所有闹嚷嚷的人群瞬时安静下来。   元千修眉头一皱,扬声喝道:“独孤,你在说什么?”   独孤苍眠冷笑:“只牺牲一人就能拯救整个修真界,也不必让流月大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宗主,诸位,你们扪心自问,难道真的没有一丝心动么?”   元千修皱眉怒骂:“独孤苍眠,你给我退到后面去!”   四周顿时传来一片骂声,皆是斥责独孤苍眠自私自利,残忍毒辣,毫无修仙大道之人应有的慈悲心肠。   许田田、许临风、君杳然和慕容证雪亦是纷纷怒斥独孤苍眠,让他闭嘴。   聂更阑倒是毫不意外。   独孤苍眠曾经求过稹肆,要他取走他的性命,这老匹夫为了师尊恨不得他立刻就能神魂俱灭消失在这世上。   不过他已经同师尊结了道侣契,独孤苍眠难道找到了在他陨落后挽救师尊性命的法子?   这时,聂更阑忽然察觉身侧的师尊有所动作。   他余光随时都在关注师尊,是以第一时间便握住师尊的手,朝他摇摇头:“师尊不必动怒。”   清鸿剑尊一双白瞳微微朝他扫来,虽目无聚焦,但仍可窥见其面容中的冷冽寒霜。   聂更阑纵然有千般怒气,此时见着师尊的脸也不禁化为潺潺流淌的春溪,目光一柔,“师尊,此前我说过要送你的惊喜,马上就能兑现了。” 第152章   独孤苍眠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师弟被青年牵起手, 只觉得刺眼无比,胸闷心口堵。   “铃、铃、铃。”   一阵微小的铃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独孤苍眠脸色一白,立即施了一道术法封住储物袋, 将铃声压了下去。   梵音铃震动之剧烈,甚至使得储物袋在他腰间也跟着震颤起来。   独孤苍眠目光蓦地扫向那头的青年, 恨不得青年立刻被挫骨扬灰永世不得再和师弟相见。   “聂更阑,”他冷声再次喝道, “难道你要将你师尊、这么同门和亲朋好友都置之不顾, 眼睁睁看着他们沦为魔头的阶下囚吗!”   元千修:“独孤!”   许临风等人:“独孤苍眠!”   众人纷纷再次愤怒出声,元千修怒不可遏,朝着身侧几位真君使了个眼色,准备联手吧独孤苍眠捉了。   聂更阑察觉到元千修的意图,扬起一只手。   纷闹嘈杂群情涌动的众人见状, 渐渐安静下来。   聂更阑神情似笑非笑, 目光在独孤苍眠那张苍白的脸上打量,须臾, 语气揶揄道:“独孤苍眠,我确实不如你胆大包天, 竟敢私下与魔族串通一气, 勾结魔头暗害修士!”   此话一出,众多修士再次开始躁动。   灵音宗众人亦是惊愕万分, 迅速了一个眼神。   元千修惊异道:“聂长老,独孤做事尽管一意孤行, 可从来都对宗门忠心耿耿维护至极, 你说这话可有何凭据?”   聂更阑淡淡勾唇:“宗主,好戏即将开演,敬请观看。”   话音落, 他打了个响指。   四周随之一静。   聂更阑目光落在人群中站得很远的兰烟和洛儿身上。那对师姐弟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随着聂更阑响指声传来,独孤苍眠阴戾疯狂的目光倏然一凝,从人群中如同木偶般走了出来。   众人一看便知道此人神智受控,似是被下了蛊术或者某种禁制丹药。   聂更阑这时一挥手,一只留影石已经召唤而出,随着他灵力的暴涨,屏幕也瞬时放大数十倍。   画面流动很快,是独孤苍眠回到悦秋居后落下结界,从水镜中与人联络的场景。   赫然是聂更阑拜托元德真君制作的追踪法器摄取的画面。   “你是帮了我……你敢说自己没有私心?”   “……因为嫉妒,你想置聂更阑于死地?”   “……本座也对此事甚是好奇。”   众人无须分辨,一听便已经明白过来,这是独孤苍眠和魔头稹肆私下联络的对话。所有人脸色瞬时变幻莫测。   青炎真君目光愤怒扫向神智失控的独孤苍眠,激动像是马上要冲过去把人一分为二,还是寒梧真君将其及时拉住,劝他先冷静。   别说元宗主,所有清楚清鸿剑尊和独孤苍眠当年一事的真君长老,此时终于明白独孤苍眠心中所想。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结道侣契,独孤苍眠竟因为嫉妒成狂同魔族串通要将人害死。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这般疯狂。   “诸位看到这些,还对我所做之事有异议么?”   聂更阑指尖一弹,放大的留影石消散,目光略略环视一圈灵音宗一众人群。   元千修等人皆是默然,不做声了。   这是聂更阑、清鸿剑尊和独孤苍眠的恩怨,师徒二人要处置独孤,他们没理由干预。   元千修视线停在失智的独孤苍眠身上,叹气着摇头。   千百年来,独孤苍眠对清鸿疯狂的感情他一直看在眼里。   这便是他的命数了。   而这时,众人再次看向聂更阑。   只见他手指仿佛操纵着看不见的丝线,开始引导独孤苍眠一步步走向另一头的魔族士兵,扬声朝对面喊:“稹肆,你要走狗,我便送你一只忠诚的奴仆,怎么样?”   稹肆高高挑起眉毛,眼里泛起浓厚的玩味,“好啊。”   “只要他能走到本座这边。”   既然独孤苍眠已经成为修士的弃子,那他也不介意身边多一只可供驱使的狗。   于是,众多修士眼睁睁看着目光恍惚的独孤苍眠慢慢的,一步一挪往魔族那边而去。   在经过聂更阑和清鸿剑尊面前时,独孤忽然停了下来。   他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似是下意识想往清鸿剑尊方向转身。   聂更阑目光浮现一丝厉色,上前一步护在师尊面前。   清鸿剑尊:“无碍。”   “他伤不到我。”   而这是,在遥远的人群中,兰烟指尖一弹,一阵烟粉倏然朝着独孤苍眠激射而去,没入他身体之中。   独孤苍眠扭动的身体发出“咔嚓”一阵声响,重新扭回最初方向。   这时,聂更阑一手操控,另一只手一扬,正要继续往前的独孤苍眠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随后猝然停顿在原地,双目茫然望着操纵自己的青年。   聂更阑又是上前一步,他面寒霜,声如蛊,充斥着无限压迫和威势,命令一声声落下传入独孤苍眠耳里。   “跪下。”   神色苍白如纸的人双膝一抖,眼瞳猛地不停颤动,遽然跪倒在地。   “向师尊赔罪。”聂更阑冷声道。   于是,在众人瞩目之下,人偶一般的独孤苍眠发出喃喃自语,不停说道:“我该死。”   “对不起……”   “我错了……”   直到独孤苍眠把头嗑得血水横流,染得整张苍白的脸血溅斑斑,聂更阑这才命其停下。   独孤苍眠依旧跪着,目光空洞“望着”面前的师徒二人,身体似乎在颤抖。   下一刻,聂更阑再次如魔音般发出低语。   “交出梵音铃。”   清鸿剑尊白瞳微微动了动。   只见不远处跪地之人机械般把手伸向储物袋,眨眼间,他掌心出现了一只流光溢彩的金色铃铛。   那人双手捧起铃铛,仿佛没有灵魂的怪物,恭敬奉上。   聂更阑一步一步来到他面前,从他掌心拿起那枚铃铛,紧紧握入自己手中。   聂更阑心口空缺终于填满,仿佛完成了一件对自己而言重中之重的大事。   他俯身凑到独孤苍眠耳旁,缓缓勾唇,眼底拂过一道阴戾暗色。   “你做得很好。”   “现在,到你师弟身边去吧。”   独孤苍眠空茫的双目一震,随着青年冷冽的低语缓缓起身,看向遥遥站在那头的稹肆。   随着操控,他一步步往遥远的魔族士兵阵列走去。   数万道目光注视下,最终来到稹肆面前,恭敬虔诚地再次跪了下来。   “呵呵,”稹肆轻轻笑了一声,“怎么办,你要我杀了聂更阑,没想到反而被他摆了一道还被他们踢过来当本座的走狗呢,这该怎么办?看来本座只能勉为其难将你收下了。”   目光茫然的独孤苍眠猛地抬头。   他眼前出现了无数道重影,师弟清冷的声音遥遥似从天边落下,修长身形仿若散着白光,此刻正低垂眼眸静静注视自己。   无论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祈求躺在师弟身边的是自己。   可是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弟一步步收别人为徒,把别人带进玉髓峰。眼睁睁一次次听着梵音铃的铃声传来,激烈而缠绵。   甚至,师弟最后还和那人结了道侣契。   而现在,师弟就站在自己面前,还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自己。   师弟并未抗拒自己的靠近。   独孤苍眠空洞的双目骤然迸发出一阵炙热光芒,爬上前跪伏在“师弟”脚下,低头试探着用鼻尖碰了碰“师弟”的锦靴。   稹肆不禁笑了起来:“真是可怜,你居然也有沦落至此的一天,竟被自己的同门调教成一条狗匍匐在本座脚下。”   而这讽刺的声音落入独孤苍眠耳里,却变成如天外清冷梵音一般,轻轻柔柔传来。   “师兄。”   独孤苍眠双目一红,刹那间充斥猩红,“师弟……”   下一刻,他空洞的双目视线陡然聚焦,猛虎扑食一般抱住稹肆双腿将其扑倒在地。   师弟肯用正眼看他了。   他终于……得到了师弟。   稹肆被忽然发狂的独孤苍眠骤然扑倒在草地,顺着小坡一直往下滚。   “独孤苍眠,你他妈发什么疯!”稹肆气急败坏,一时间什么魔尊高高在上的气势全都抛掉,只想把这厮扯下来撕成碎片。   可独孤苍眠已然疯魔,似是回光返照一般涌动起全身灵力,一条誓约之链凝成血咒隐隐浮现把稹肆捆了个结结实实。   只要誓约之链的主人不死,没有他的允许,受缚之人就不能挣脱。   这件事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所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稹肆也一样。   这是独孤苍眠早在千年前就准备好的血咒,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同样的场景。   只要师弟的态度肯对他稍微一松,他就会毫不犹豫将这血咒下在师弟身上。   而此时,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等这一天足足已有千年之久。   独孤苍眠目光疯狂炽烈,重重抱住稹肆朝他脸上、脖颈间胡乱地亲。   融合了他浑身灵力的血咒强悍刚烈,稹肆一时间根本无法挣脱,怒得目眦欲裂却毫无办法。   所有人都惊呆了,怔愣看着眼前这一幕。   聂更阑嘴角无声蜷起,退回到师尊身边牵起他的手,“师尊,那个老匹夫正抱着魔头乱啃。”   清鸿剑尊神识约莫能感受出朦胧隐约的大致情形。   不远处,稹肆发出一声声哀嚎,一遍遍怒叫:“滚开,滚——”   众多魔族士兵看着尊上被那个疯魔的修士抱着又亲又啃,惊恐不已。   聂云斟、周炎也早就吓呆了。   骁尤和虚赢见状欲冲上前,却被稹肆厉声喝止。   “本座被下了血咒。”   “别、别过来!”   虚赢神色骇然不已:“血咒?”   “除非下咒之人主动停下或者死去,否则血咒永不可解!”   “若强行解除,尊上只有血脉爆裂而亡!”   所有魔族士兵皆惊惶望向滚在草地上的两人。   只见他们敬慕尊崇的尊上被那叫独孤苍眠的修士红着眼死死困在怀里,这时已然衣衫凌乱,脖颈胸前被亲得到处都是红痕。   “师弟、师弟……”   稹肆目眦欲裂,被这条疯狗的口水沾了满身,“独孤苍眠,我操口口口口!”   “老子不是你师弟,口口口放开!”   阴柔的咆哮声传遍了千源山草原,回荡在雪巅之下,经久不息。   聂更阑忽然感觉到被自己牵着的手反过来将自己握紧了。   他笑了,回身望向身侧,“师尊对我这个礼物可还满意?”   清鸿剑尊双瞳“望向”青年,再次将他的手握紧。   他的徒弟果真长大了。   ……   草地上,数以万计的修士和魔族士兵静静盯着发狂的独孤苍眠困住满面涨得通红的魔头又亲又摸,目光狂热得仿佛已经变成一头没有人性的怪兽。   也许在独孤苍眠眼里,他已经拥有了心爱的师弟,这辈子仅有一次,也值了。就算要他现在去死,他也死而无憾。   “师弟,师弟……”   独孤苍眠眼中开始绽放异彩,手飞快撕扯着稹肆的衣袍。   稹肆恼怒异常,却每次使出灵力时总有一道万钧之重的山石往他心脏处一压,沉甸甸的死亡感排山倒海而来,令他不敢再贸然行动。   眼看着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被独孤苍眠撤光,众多修士摇着头伸手遮住眼睛,一个劲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稹肆目眦欲裂,耻辱地被迫仰着头弓起身体,控制不住发出喘息。   就在疯魔的独孤苍眠即伸手往下时,他的动作却忽然凝固了。   独孤苍眠眼中的异彩正在消失——   寒梧真君一把扯开捂着眼睛的青炎真君的手,“别捂了,快看!”   青炎真君随着众多没眼看的修士重新看向草地那头,只一阵,他便冷哼一声,道:“他千百年来新伤旧伤不断积累,这两年又被剑尊和聂更阑伤过数次,早已是穷弩之末。再加上方才拼尽浑身灵力只为了将那誓约血咒种下,本就残破的神魂更是衰败不堪,如今看来……”   青炎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两道滚在一起的身影。   随着独孤苍眠浑身灵力和法力的流失,他种下的血咒效力也在不断消减。   随着最后一丝血咒法力褪尽,压在稹肆心脏的万钧枷锁顿消。他大口喘着气,恶狠狠一把将惨败不堪的独孤苍眠推飞出去。   后者犹如一具破败的木偶,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稹肆双目赤红,浑身赤裸裸站了起来,视线掠过自己狼狈不堪的上半身,恶狠狠扫向滚落在地的人,浑身上下犹如地狱修罗散发着黑色魔气,“本座稍后再好好收拾你!”   话音落下,他蓦地转身,神色阴寒扫向伫立在众多修士前列的聂更阑和清鸿剑尊。   稹肆忽然仰天疯狂大笑,“呵呵呵。”   “好,好啊,好得很。”   “没想到,本座也有栽在你手里的一天!”   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这青年是对独孤苍眠施了什么蛊术,那老匹夫这才发狂般把他当成了他亲爱的师弟。   稹肆目光阴狠中淬着恶毒,望着昔日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昳丽青年,如今正用一种得逞般的阴戾目光注视自己。   稹肆嘴角忽然扬起,众目睽睽之下,笑容不断扩大,寒风将他上半身裂成碎片的衣袍吹得簌簌摆动,接着,他不知从何处慢慢掏出了一个闪烁着光芒的黑色瓷瓶。   众多修士见状不由纷纷后退,警惕地看着那个瓷瓶,生怕其中有诈。   稹肆一双桃花眼笑得弯了起来,目光定格在众多修士之中的青年身上。   聂更阑眸子眯起,双目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黑色瓷瓶。   直觉告诉他,这个瓶子绝不简单。   下一刻,稹肆眼底划过一丝阴森,抖了抖手中的瓷瓶,幽幽开口:“这瓶子里,便是你想要的沈端枫的魂魄。”   聂更阑目光一颤,视线一动不动盯着那瓷瓶。   从瓷瓶出现开始,他就直觉对方会有所动作。   因此,当稹肆说出沈端枫三个字时,聂更阑目光迅速投向人群中的早已等候着的涂山容季。   他自认自己反应已经足够迅速,几乎是稹肆在说出母亲名字的一刹那已然有了反应。   可稹肆却比他更快,随着“魂魄”二字落下的同时,他手狠狠一扬,那泛着光泽的黑色瓷瓶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向后方涌动着的黑雾漩涡。   聂更阑目光一厉,凄厉叫出声:“娘!”接着,迅速飞身朝那瓷瓶而去。   稹肆见状,终于大笑出声,“哈哈哈哈!”   “聂更阑,你母亲的魂魄就要永远被卷入这上古诸神祭魂大阵的漩涡,永生永世都不能步入轮回了!哈哈哈哈!”   在他话音还未落下之时,众人只见白影一闪,修士前方的两道身影重叠交织迅速融合,继而流星追月般驶向那道黑雾漩涡。   有人惊叫道:“清鸿剑尊和白衣人合体了,他们跟着聂更阑……进去了!”   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看着青年和合二为一的清鸿剑尊消失在无尽的黑雾漩涡深处。   寂静,无边无际的寂静蔓延横亘在所有人当中,风吹草原,白云漫天,金光给云染上一层厚重的描边橙色,端的是绚丽夺目。   仿佛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这般岁月静好,浪静风恬。   而稹肆疯狂叫嚣的声音仿佛还在千源雪山下的草原久久回荡未能散去。   “上古诸神祭魂大阵”几个字落入耳里,犹如惊雷。   众人皆是悚然一惊。   许田田急得在原地不停打转,叫道:“上古诸神祭魂大阵,这是什么阵法?”   元千修死死皱眉,盯着那一望无垠的黑雾漩涡,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寒梧真君惊疑不定,喃喃着:“上古诸神祭魂大阵……”   元德真君忽然出声:“这个阵法,只存在于已经禁书古籍当中。”   “灵音宗的禁书区就有一本记录着上古诸神祭魂大阵的古籍,只是拿本书早已残缺……”   而与此同时,从聂家庄掠夺至天魔谷的那本古籍,玉髓峰清风殿书房内的某本古籍,两本各自残缺的古籍正“簌簌”吹动,不断翻动书页。   “哗啦啦。”   风声止息时,两本身处不同地方的古籍停在了同一页地方。   两边的页面皆是残缺,一边是“上古诸神”,另一边则是“祭魂大阵”。   合起来,曰“上古诸神祭魂大阵”。   ……   千源雪山,大草原。   元千修仿佛从遥远的回忆中抽身而出。   是的,他记得元德真君口中所说的那本古籍。   上万年前,诸多神器凭空现世,而不知从哪一件神器开始之后,一本古籍也渐渐存在于众多修士口中。   那是一本描写着诸多上古神器传说的古籍,而神器中包含的法术、阵法奇诡百怪,且全都蕴含着洪荒之力,毁天灭地之能。   而其中一种阵法,便是那“上古诸神祭魂大阵”。这个阵法是寄托于什么神器中,古籍中并未描述,也或许描述那件神器的页面已经缺失,从未存在过世人视野中。   于是,古籍从万年以来便被视为另一件稀有珍贵的神器,谁能得到这本古籍,谁就拥有了毁天灭地之势。   三千多年前,古籍在一处上古秘境中为人挖掘而出,由于争夺激烈,古籍最后一分为二,一部分流入西南地域的世家之一的聂家。而另一半,则流入了灵音宗,最后被锁于藏书阁禁书区,淹没于书海之中。   上古诸神祭魂大阵的传说,有极少修士知道。   而知道的,无不为它的威势效力所震撼。   而如今,没想到这个上古诸神祭魂大阵居然和归墟仙草以及影幽魔气有关。   修士们顿时疑窦丛生,惊疑不定望向那涌动流淌的黑雾漩涡之中。   在一片寂静中,许田田忽然急声开口:“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已经跳进去了,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元千修沉声开口:“倘若这上古诸神祭魂大阵与影幽魔气有关,那便说得通了,清鸿和聂更阑体内皆含有影幽魔气。若他们进入这漩涡要得到拯救,须得有人心甘情愿跟着进去,抱着必死的决心,为他们跳进去,生祭魂魄而亡。”   瞬时,巨大的震惊在众人之间蔓延盘旋。   从几个月前人们就知道,无论是生人还是死物,一旦没入黑雾漩涡中就没有东西能从里面再返回。   若要救出聂更阑以及清鸿剑尊,就必须有活人祭阵,替换他们二人。   起码、至少,也得有两个活人心甘情愿跳入这上古诸神祭魂大阵。   千源山雪巅纯白,草原茵绿,地阔天长,白云悠悠。   人群中,悄悄静静,四野霎时间只剩下了风吹草动之音。   而这时,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闷的静谧。   稹肆发出癫狂笑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聂家庄不愧是西南地域四大世家之一,本座从聂家藏书阁得了那半本古籍,居然也从中拼凑出将近完整的信息……”   “呵呵,如今携带影幽魔气的虞肃秋、聂更阑皆已淹没于黑雾漩涡中,这流月大陆,再没有人可以与本座匹敌相抗!”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草地上终于有了动静。   方才一直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独孤苍眠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蓦地从地上弹起,颤颤巍巍飞向那一望无垠的黑雾漩涡。   众人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独孤苍眠消失在涌动的漩涡之中。   独孤苍眠……   怎么可能!   轰隆隆,一阵浩然的震撼瞬间盘亘于人们心头。   元千修惊而喃喃自语:“这个疯子,对清鸿从来都是痴狂疯魔,却没想到居然甘愿为了清鸿而献身祭魂……”   然而,修士们尚且处于惊骇之时,人群中再次传出动静。   只见两道身影如同鹄鸟一般飞身掠向那庞大的黑雾漩涡,毫无犹豫。不过转瞬间,他们已经淹没在汩汩流动的黑雾漩涡之间。   有人惊叫出声,“是东南两大世家的小姐和公子,君杳然,慕容证雪!”   “那可是天之骄女和天之骄子啊,怎么也……”   “应当是为了聂更阑吧,听说他们在灵音宗一直都时情谊深厚的朋友!”   许田田以及虚弱的许临风已经深深被震撼了。   许临风骤然伸出双手似是要抓住那两道身影,声嘶力竭大喊:“杳然,慕容!”   许田田心惊肉跳,连忙把许临风往回拉,“不要,他们已经牺牲了,你再去也是徒劳枉然。”   只是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聂更阑只有一人,而君杳然和慕容证雪却坚定不移地同时飞向了那漫无边际的漩涡之中。   修士们惊异不已。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再次传出了骚动。   只见向来温文尔雅,谦逊低调的那位春雨阁的流光真君,这时也如风驰雨骤般冲天而起,如同疾风扫落叶,以浩浩荡荡之势落入了黑黢黢望不到边际的黑雾漩涡里。 第153章   五天前。   去往千源山草原的路上, 聂更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入眼是一望无垠的暗沉,天地间全是淅淅沥沥的雨水, 除了天边的雷电以外,天上地下昏暗浓重盛大, 毫无曙光,毫无出路。   偶尔有紫红雷电照亮路过的行人, 脸却诡异非常。   在遥远的地方, 有小孩嬉戏、笑骂和打架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   那次醒来后,聂更阑并未把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境放在心上。只是随口告诉师尊自己做了这么一个梦。   而现在,天边紫红的雷电,四周望不到尽头的黑暗,淅淅沥沥的雨水溅在地面、屋顶的声响……眼前的情景与梦境中见到的不能说像, 简直是一模一样。   “阑儿。”   聂更阑从浓重的黑暗中听到熟悉的清冽嗓音。   “师尊。”   聂更阑挥动着手臂, 瞬间将浓重的黑驱散一点,终于看到一道白色身影, 于是立即上前搀扶住师尊。   清鸿剑尊神识在这广袤的黑暗中居然发挥不出任何作用,无法探查出任何事物的形状, 下意识的, 他觉得这处地方充斥着诡异古怪,“这是何处?”   聂更阑摇摇头, “徒儿也不知道。”   说着,他似是想起什么, 急声问:“师尊为何也跟着进来了?”   他记得他是为了装着母亲魂魄的黑瓷瓶而飞进黑雾漩涡。在这之前, 进入漩涡的没有一人能活着回去,说明此处必定凶险万分,师尊怎么能跟着进来?   聂更阑心急如焚, 连忙拉起师尊的手打算寻找出口,“师尊,回去,此处危险!”   他们此时还活着,就表明能带来危险的东西还未到来,多待在这里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聂更阑心口处沉甸甸,似是千钧重物压着,忧心如焚。   但清鸿剑尊的声音从黑暗中淡淡传来,“不走,为师陪你。”   聂更阑目光沉沉抓起师尊的手,“不行!”   今日说什么师尊也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师尊,”聂更阑语气软了下来,“师尊离开这里,我才能安心寻我母亲的魂魄。”   “师尊若是肯听我的,此番回去我定然对师尊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再也不欺瞒师尊。”   他情急,为了哄师尊离开什么话都一股脑往外说,却见清鸿剑尊神色淡漠道:“此前你便答应过何事都不再瞒着为师。”   聂更阑没想到师尊居然挑在这个时候挑他的刺,一时哽住了。   可时间紧迫,怕是来不及了。   “师尊。”   聂更阑话音落下的同时,却见一只手臂同时扣住他的手腕。   清鸿剑尊早已预料到他要说的话,打算用武力强行制止徒弟,必要时,他甚至可以把人打晕,自行替徒弟寻回沈端枫的魂魄。   聂更阑察觉出他的意图,眸子沉沉,心一横,将自己的手腕弯折过来   他自知敌不过师尊,索性打算和师尊打上一场,干脆再受点重伤。   师尊一旦心软必定会答应他的要求。   “唔……”思及此,聂更阑目光沉沉,主动将手腕弯成一个奇异的弧度,折痛吟出声。   却没料到下一刻,师尊骤然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哗啦。”   白色身影在浓重的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看就要砰地一声摔在积了一大滩水的地面,清鸿剑尊心神一沉,运起浑身灵力才勉强安全落在坑洼的积水旁,避免了一场摔倒。   “咔嚓。”   清鸿剑尊落地瞬间,锦靴踩着的地面传来龟裂声,脚底的土地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坑。   聂更阑一惊,奔过把人搀扶起来,“师尊,可有受伤?”   清鸿剑尊无声摇头,继而目露诧异看向黑暗中的青年,但还未说话,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两道熟悉的呼唤声。   “聂更阑,聂更阑。”   “师弟!”   不多时,三道身影逐渐出现在聂更阑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听到熟悉的嘶哑声音,清鸿剑尊和聂更阑不约而同换上一副冷淡至极的神色。   “我在这里。”聂更阑扬声向同伴给出回应。   君杳然、慕容证雪从黑暗中分辨出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的身形,快步朝这边奔了过来。   而独孤苍眠拖着伤重的身躯,踩着脚下坑洼的积水也在急切往这边一瘸一拐走来。当看清楚清鸿剑尊身形的那一刻,他骤然长松一口气。   几人看到独孤苍眠,神色皆是冰冷,聂更阑不动声色护在师尊面前,准备随时出手。   “聂长老,清鸿剑尊?”这时,又是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   众人转头,纷纷看向出现在黑暗中的另一道身影。   “流光真君?”慕容证雪吃了一惊,“真君怎么也来了?”   聂更阑面色沉沉对他们道:“我也想问你们,为何都进来了?”   流光真君踏着积水悠悠而来,虽身处黑暗,但却不疾不徐,姿态闲适疏淡,待到了他们身边,他从容不迫环顾一圈四周,轻叹出声,“是啊,本君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就跟着跃入了这道漩涡。”   仿佛是有下意识的冲动在驱使他这么做。   他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罢了。   聂更阑眉头皱紧,正要劝他们立刻离开。   这时,不远处的重重雨帘后响起孩童嬉戏打闹声、吵架怒骂声。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不回家?不会以为真能被天神大人看上吧?”   “我就是想被被天神大人看上,有什么不好?说不定就有机会去九重天了呢!”   “听说那里又明亮又温暖,美得像仙境!不对,那里本来就是仙境!”   “呵呵,你们都给我立刻滚回家,只有我才能被天神大人选中,我才是应该去九重天的人!”   “呸!哪来的不要脸的人!被选中凭的是运气实力,谁有本事谁就上!”   “你什么意思,说我没本事?!”   顿时,一群八九岁的孩童开始起哄,“打,打起来!”   “打死他!看看谁才是最厉害的!”   很快,聂更阑等人就听到了远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浓重的黑暗里,他们隐约看到,那些孩子打着打着手和腿忽然“咔嚓”一声断裂,血洒高空,而他们像没事人一样当场把手脚接回去,紧跟着继续打斗。打着打着又断裂,再接回去,继续打。   这画面属实过于骇人。   众人:“……”   君杳然沉眉目睹这一切,低声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他们都如此怪异?”   慕容证雪:“这里难道不是上古诸神祭魂大阵?为何阵法里会是这般奇景怪状?”   聂更阑眉心蹙起,问:“上古诸神祭魂大阵?”   恰在这时,那边喧嚣声渐大掩盖将他的疑问掩盖,打斗的战火开始往四周蔓延。   昏暗光线下有数道身影迅速朝着他们这边的方向而来。   迅速得如同疾风暴雨。   聂更阑等人和那些孩童被分成了两个世界,一边平和宁静,一边激烈聒噪。   而激烈的一方已经在迅速入侵静谧这一方区域,那些孩童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几个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人。   “又来了。”   “这段怎么时间冒出这么多奇怪的人,简直像烦人的虫子。”   还在坑洼水面一瘸一拐朝清鸿剑尊走去的独孤苍眠目光阴鸷地往头顶扫去。   他正要出手教训这帮孩童,却忽然同时有好几个孩子在半空朝他一掌拍下。   “咔嚓。”   “噗嗤。”   独孤苍眠身躯还保持着在雨中行走的姿势,头骨已然断裂,头颅骨碌碌滚落到肮脏的积水滩里,溅起不少水花。   他的身体亦是被无数道灵力洞穿,无数道伤口同时喷出血水。   “嘭!”   随着那帮孩子飞过独孤苍眠的头顶,他的身躯轰然倒塌,四肢断裂,身躯瞬间四分五裂,七零八落散在脏水坑里。   聂更阑等人皆是悚然一惊。   即便独孤苍眠已经衰败零落,可他修为境界毕竟摆在那里,何至于会让一群孩子轻轻松松就碎尸血溅当场?   聂更阑等人还未从震惊中回神,飞到他们头顶上空的那群孩子已经看到了下方几人。   目光散漫浑不在意,看着他们的目光仿佛在看已经碎尸了的臭虫。   彷如恶童。   其中一个恶童轻嗤出声:“又来了,打都打不完,这些虫子怎么这般烦人?”   君杳然低喝出声:“这群孩子很诡异,大家小心!”   她话音刚落,七八个恶童已经如雷电般朝他们俯冲而下,同时叫嚣:“把这些虫子打死再说,看着就闹心!”   慕容证雪出声叫道:“我们先后退!”   聂更阑也在同一时间护在师尊身前,“师尊,当心。”   流光真君:“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和他们打!”   可话音才落,流光真君抵抗的灵力像是不轻不重的挠痒般,被那几个孩子轻轻松松化解。   流光真君轰然被震得口吐鲜血退后一步。   慕容证雪、君杳然皆是一惊,流光真君可是合体期修为,且没有受伤,状态和修为在他们当中都是最好的,居然也被这群孩子在一招之内重伤至此……   这时,流光真君从地上勉力跃起,一边后退一边吃力出声:“保护清鸿剑尊!”   聂更阑、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当即冲到面前,护在了受伤的流光真君以及清鸿剑尊跟前。   清鸿剑尊嗓音清冽传来:“见机行事,若是不对立刻祭出法器防身。”   聂更阑三人闻言立即祭出防身法器,瞬时,三层不同光芒的灵气笼罩在这一行人当中。   这群恶童见状,讥讽出声:“什么打不过躲在这些东西里面有什么用,废物!”   “这些虫子该不会以为比我们有钱就了不起吧?真是天大的笑话。”   五人听着这群恶童的嘲讽,下一刻便见他们开始不停攻击笼罩在他们身上的结界。   流光真君:“这结界估计撑不了多久,我看他们法力异于常人,最终还是要与他们斗一斗。”   果然,在他说完没多久,法器形成的三道结界已经摇摇欲坠。   不多时,结界彻底轰塌崩裂。   流光真君:“我们或许可以躲到清鸿剑尊的结界或法器中,他毕竟是渡劫期——”   但他尚未说完,已经有两个小孩朝他们而来,其速度之快和力量之恐怖令人心生胆寒。   清鸿剑尊、流光真君已经在瞬息之间作出反应,升起结界抵御在前。   “嗤啦——”   两人竟随着结界被两个小孩巨大的力量推着一连后退,双脚在地面划拉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这时,又有两个小孩从另一个方向而来。   众人终于感到心惊。   一个渡劫期,一个合体期竟连对付两个小孩都勉强,更遑论聂更阑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几人?   流光真君终于皱起眉:“看来不能分散,我们五人应当团结在一起,或许还能他们一战。”   一个恶童尖啸道:“痴人说梦!”   才说罢,分别有几个恶童从不同方向和角度朝这五人发起攻击。   清鸿剑尊沉声开口:“以自保为主。”   聂更阑目光一凛,瞬时一手祭出五行罩,一手祭出落魂钟朝着对付自己的孩子而去。   然而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聂更阑灵力略施,才触碰到与自己对打的恶童,对方惨叫一声朝后远远退去狠摔在地。   同样的情况,在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身上也发生了。   而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攻击得依旧吃力……   流光真君:“……”   “你们用的什么神器,也分本君和剑尊两件。”   慕容证雪怔然:“就是普通的神器。”   流光真君:“……”   流光真君一向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此时也忍不住搜肠刮肚起最恶毒的话准备骂街,却发现找不到任何词句。   这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地方?   清鸿剑尊眉心:“或许,和神器无关。”   聂更阑闻言,眼角余光一瞥,只见方才被他扫落地的孩子正面容狰狞冲自己而来。   他略一思索,瞬时收回两件神器,掌心分别输出两道灵力朝那恶童袭去。   “嘭!”   恶童前一刻还凶神恶煞,这一次却又碰到避障,重重摔在积水的地面。   流光真君:“……”   聂更阑凝眉不语,迅速望向师尊,而后,他对君杳然和慕容证雪道:“你们也试试。”   二人不用他多说,已经收起神器朝另外两个偷袭他们的恶童而去。   “唰!”   “啪!”   这两个恶童和之前那个一样遇到了同样的结局,狠狠摔飞在地。   简单得如同日常走路吃饭喝水睡觉。   流光真君:“……”   聂更阑沉声开口:“看来我们三人能对付他们。”   “保护师尊和流光真君!”   君杳然:“好!”   慕容证雪摩拳擦掌:“放心吧。”   流光真君体面地活了这么多年,尊严终于遭受到猛烈抨击。   一个趔趄几乎要站不住。   “剑尊,”流光真君声音忽然弱了下去,“我们两人在这里居然离奇地变成了废物,此事你怎么看?”   清鸿剑尊:“尚不清楚。”   另一头,聂更阑等三人已经同那七八名恶童再次斗了起来。   昏暗的天地间处处都是炸开的灵力白芒,似要将天穹撕开一道口子。   那些恶童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击之力。   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虫子”。   终于,在喷血无数次、四肢断裂无数次后,这些恶童终于开始惊惶,萌生退缩之意。   “这几个是哪里来的怪人!”   “之前那些掉进来的虫子可都轻轻松松被我们一脚踩死了啊!”   ***   流月大陆,千源山大草原。   在目睹流光真君也随之飞身进入黑雾漩涡后,四周皆是一片哗然。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发生的情况弄懵了。   流光真君怎么也?!   春雨阁的于阁主和四周同门真君长老及其弟子处于一阵山崩海啸般的惊异中,久久不能回神。   而东南世家大族的君家、慕容家的长辈皆是悲痛欲绝,两家有人皆是想冲向黑雾漩涡,但被四周的人及时劝阻拉住。   “没人能从这漩涡活着回来,你们去了也是白白牺牲!”   而这时,被许田田拉住的许临风忽然挣脱他的手,咆哮着要冲向黑雾漩涡。   “丫头!”   许田田急声呼唤,扑上去一把将人抱住,“不能去!”   许临风厉声嘶喊,发出的却是女魃的咆哮声,“啊——”   只是一瞬间,她额头、脸部和四肢开始迅速蜕化,女魃漆黑的皮肤显现,獠牙开始长出。   许田田心惊不已,已经抱不住力大无穷的女魃,眼看女魃要冲向那道漩涡,他急忙朝着后方大叫:“师尊!”   瞬时,青炎真君、寒梧真君迅疾飞向女魃……   一刻钟后,在众多修士的帮忙下,发狂的女魃终于被制服,被收入法器中昏睡过去。   帮忙的修士皆是大汗淋漓,依旧处于震惊中。   这时,终于有人叫道:“方才不是已经有人甘愿跳进祭魂大阵,为何聂更阑以及清鸿剑尊还没能回来?”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另一头,稹肆看着一片慌乱的修士,骤然发出刺耳尖锐的大笑,“哈哈哈哈!”   他终于解决了心腹大患,聂更阑和虞肃秋!   从此他将掌控流月大陆,掌控整个修真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皇!   而还未等他得意够,变故陡然发生。   “你们感觉到了吗!”药宗的欧阳宗主忽然出声。   “这黑雾漩涡似乎开始提速扩大了!”   众人一震,望向那盘旋横亘在雪山和草原之间的漩涡。   如果说之前每日蔓延的速度是四十丈,那么此刻漩涡每日的流淌速度已经变成了四百丈。   流淌移动的速度肉眼可见。   元千修当机立断道:“诸位,我们立即往后撤退,这漩涡不对劲!”   而稹肆也在一瞬间变了脸。   不可能!   虞肃秋分明已经进入漩涡,黑雾漩涡怎么会忽然加速扩张。   若是按照这个速度移动,不出两个月,天魔谷便会沦为这漩涡的养料。   这时,虚赢和骁尤已经急急忙忙奔了过来:“尊上,来不及了,我们须得同这些修士一齐撤退,否则我们的人都要被这漩涡彻底淹没吞噬!” 第154章   ***   聂更阑等人听到几个恶童的话, 心中不禁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之前从黑雾漩涡进来的所有修士……全被这些七八岁的恶童像蚂蚁一样踩死捏碎了?   巨大的惊骇迅速蔓延在每个人心中,久久不息。   这时,一个恶童目光狰狞掠过聂更阑、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 粗声粗气道:“他们该不会是来和我们争抢名额的吧?”   “抢名额?”   “去天神大人那里的名额有限,这几个虫子难不成是什么变异种, 故意爬上来和我们抢名额的?”   几个恶童一连几个问题抛出,越说越觉得可信度极高。   “上!”其中一人挥了挥手, “把他们先解决, 否则我们半点机会都不会有!”   聂更阑沉声对四周几人道:“此处过于诡异,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这样的恶童出现,先离开再说。”   君杳然:“估计他们不会让我们这般轻易离开。”   慕容证雪:“聂更阑负责保护剑尊和真君,我和杳然拖住他们。”   分工明确后,立即行动。   聂更阑看向清鸿剑尊:“师尊, 不要怕, 徒儿不会让你受伤。”   清鸿剑尊一双白瞳在黑暗中空茫无焦距,微微颔首。   方才他和流光真君被两个恶童偷袭时, 虽然发挥不出太多法力,可也觉得尚且还能一战。或许是因为白衣人已经回归他体内, 他的修为应当已经高于渡劫初期。   “师尊, 真君,我们走。”   昏暗光线中, 聂更阑的声音传来。   清鸿剑尊的手被轻柔而坚定地牵起,握紧。   流光真君看了一眼握在一起的手, 只觉得今日是不是自己的劫难日, 怎么会来到这么个鬼地方,虐身还要虐心。   聂更阑带着两人往黑暗的尽头开始跑。   君杳然、慕容证雪和那群恶童重新斗了起来。   “别让他们跑了!”   “船快来了,别让船主发现他们!”   那群恶童心惊欲追, 君杳然和慕容证雪却不允许。   一时间,几个恶童拼着手脚断裂也不管不顾,一个劲狂追猛赶浑身血淋淋朝着聂更阑三人追去。   慕容证雪忍不住目瞪口呆:“这些恶童都是怪胎?手脚断了也浑不在意……”   君杳然大喝:“别愣着了,追!”   一群人顿时在黑暗中你追我赶,灵力的波动和炸裂声在空中不断传来,甚为壮观。   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他们终于看清四周的情景。   原来这是一条破旧的长长的巷子,巷子破破烂烂,冷清无人,到处都是稀碎的凳子,箱笼,笤帚,抹布等等脏破的物件。   恶童们追得快,聂更阑更快。   仿佛在这方空间中,他浑身充满前所未有的能量,一点点正在充斥他浑身每一处血脉经络。   他身轻如燕,一手抱紧师尊,一手提起流光真君仿若无物,很快就出了长长黑暗的巷子,骤然转出来到一条空旷的街道。   说是街道,也不尽然。   眼前赫然是一座山谷,似是有鬼斧神工从山谷中劈开,铺就了一条冗长的通道。   而在山体中间似乎开凿了一个类似于洞口的通道。   通道尽头有隐约的光透了进来。   这还是聂更阑来到这方昏暗世界后第一次看到光线。   他抱紧师尊,提着流光真君掠向那处洞口。   在他身后,则是君杳然、慕容证雪拖住那群恶童的打斗声。   间或,还有一些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传来。   “滚开,别挡道!”   “娘,哥哥!我的手被折断了……”   “快到娘这里来,我们赶紧走!别惹了他们!”   聂更阑听在耳里,心想,果然是一群恶童。   很快,约莫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已经穿过这方通道,来到外面明亮如昼的空间。   聂更阑被光线刺得骤然眯起眼睛,适应了几息才慢慢睁开眼睛。   等到看清四周的情景,瞳孔不禁慢慢睁圆。   这里赫然是一个人来人往的码头,四周停泊着好几艘灯火辉煌的华丽轮船,最高的足足有六层。   而在更前方,是一望无涯的汪洋大海,海水波涛汹涌,海面同样黑暗浓重,根本看不出海底到底蛰伏着什么样的凶险海兽。   这时,中间一艘豪华的大船走下来一个明显是管事模样的人,催促手底下的船工道:“哎哎,快点快点,人齐了就开船,还愣着干什么?”   聂更阑还未来得及细想,就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即将登船的孩童正踢着一个泛着光泽的黑瓷瓶玩耍。   那是装着沈端枫魂魄的黑玉瓷瓶,被稹肆扔进了黑雾漩涡。   而他正是为了这个瓷瓶才毅然跃入了漩涡中。   聂更阑目光陡然一冷,叮嘱赶过来的君杳然和慕容证雪保护师尊以及流光真君,旋即飞身朝那几个孩童而去。   “这瓷瓶是我的。”   “还给我。”   几个孩童看到突然冒出来一个穿着素净衣袍眉眼沉丽的人,和四周之人的气质格格不入,顿时眼神里嫌恶露出嫌恶,“这不是那些虫子吗,怎么忽然钻出来了?”   聂更阑神色一沉,上前就要抢。   那几个孩童目顿时目露恶芒,“又有得玩儿了。”   “先逗逗他再说,离上船还有好一阵功夫呢。”   于是,几个孩童开始把黑瓷瓶轮流抛扔着,你扔给我,我扔给你,可疑把他们视为虫子的青年晾在一旁。   果然,下一刻聂更阑目光阴冷冲上前要抢夺瓷瓶。   几个孩童嘻嘻哈哈,像之前那样打算将这虫子的手脚扭断耍弄一番。   没想到下一刻,聂更阑的反应速度已经超出他们的认知,五六双孩童的手伸过来的同时,咔嚓几声传来。   孩童们纷纷发出怒吼尖叫,血溅地面。   而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不可能,”几个孩童捂着折断的手臂不可思议失声叫道,咔嚓一声把断臂接了回去,“这些虫子为何忽然变强了?”   而那个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的黑瓷瓶正在往地面落下。   聂更阑目光沉冷,一跃而起要将那瓷瓶接住。   然而重新接回手臂的几个孩童又要来抢。   在双方即将触碰到瓷瓶之时,第三方遽然有人加入。   聂更阑眼睁睁看到黑瓷瓶被一只手抓在手里,牢牢握住。   他神色一凛,看清那人居然是方才催促船工的船主。   “还给我!”   聂更阑眸色森然,四周灵力罡风乍起,飞身和那船主打了起来。   然而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   聂更阑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料到那船主实力竟在他之上,完全将他碾压,几个呼吸之间已经被牢牢擒住。   君杳然几人大惊,奔过来打算帮忙,但很快,船主不费吹灰之力一一把他们几个生擒了,摁在地上无法动弹。   脸上带着条疤痕的船主立即扬手叫来几个船员,冲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道,“那两个是他们的同伙,抓起来!”   船员得令,很快赶过去驱赶那几个要对清鸿剑尊动手的恶童,把人带到刀疤船主面前。   刀疤船主接过船员递来的烟杆,吸了一口,又递回给船员拿着,“唔,这几个都是新爬进来的虫子?”   “还以为弱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居然冒出几个实力还过得去的?”   刀疤船主一手抓着瓷瓶,一手抬起慕容证雪的下巴,而后,逐个看了过去。   当他即将碰到清鸿剑尊时,聂更阑忽然拼尽全身灵力从摁着他的船员手底下挣脱,一掌朝船主劈了过去。   刀疤船主露出惊讶神色,闪身躲开。   聂更阑目露凶狠盯着刀疤船主那双几乎要碰到师尊的手,随后将人扶起,“师尊?”   “无碍,”清鸿剑尊声音清冽,“他并未碰到我。”   刀疤船主“哟”了一声,看着聂更阑的眼神有了变化,“这该不会是个半成品吧?”   他身边的船员点头哈腰,指着君杳然和慕容证雪道:“老大,半不半成品我不清楚,但我感觉这两个应该是成品!方才我在一旁观察很久了,那些个孩子完全打不过他们俩!”   “哦?”   刀疤船主视线重新转回到君杳然和慕容证雪身上。   “半成品和成品?”   他眯起眼睛,神情若有所思,“倘若是和三危大人有联系,这几个又怎么会沦落从那种地方爬上来?”   “老大,反正我们不是要去见三维度大人,咱把这几个半成品和成品交过去,说不定三危大人高兴了会重重赏我们!”   刀疤船主唔了一声:“确是如此。”   思及此,他手一扬,下令道:“这几人看着气质就不凡,估计是和三危大人沾点关系,不不,也许和后卿大人有关也说不定。带走带走,把他们带上船!”   有一个船员问:“老大,这三个成品都带走,那这两个呢?一看就弱得随时能踩死似的,带着也是累赘。”   刀疤船主随着手下的指点看向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唔,这两个——”   聂更阑心脏陡然一紧,冷喝出声:“你若是敢动我师尊和流光真君一根汗毛,回头我便向三危大人告状,届时你连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刀疤船主再次眯起眼睛,神情莫测和这个目光沉冷的青年对视几息。   半晌,他似是相信了他说的话,挥手吩咐船员,“把这两个也带上。”   于是,好几个船员过来合力摁住聂更阑几人,把他们全都押上了那艘豪华的灯火通明的大船。   一路上,聂更阑目光晦暗起伏不定,视线始终定格在刀疤别在裤腰带的黑瓷瓶上。   他企图挣扎,然而船员早已有所准备,没让他得逞。   聂更阑心中骇然,心知这些人比那群恶童的实力不知又提升了多少境界。   一行人来到甲板上,眼看船员要把聂更阑等都带到下面的船舱,刀疤船主忽然出声:“等等。”   他看向目光阴冷的聂更阑,又看看他身旁面若寒霜的清鸿剑尊,以及自己裤腰带上的黑瓷瓶。   刀疤船主一指清鸿剑尊,又指了指黑瓷瓶,:“把这个人带到我舱房里,和黑瓷瓶关在一出。”   他手下愕然道:“老大,这是?”   刀疤船长接过船员递来的烟枪吸了一口,“呵呵,这半成品估计也是个成品,太过于凶悍了,我怕路上发生变故,索性把他最在乎的两件东西放在跟前亲自盯着,这样他便不敢乱生事端。”   船员立即竖起大拇指:“还是老大英明!”   聂更阑一听顿时如同一只发狠的猛兽,咆哮出声:“放开我师尊!我要和他待在一处。”   刀疤一脚踹在他小腹上,脸上的疤痕随着面部肌肉一抖一抖,甚是凶神恶煞:“这艘船我是老大,我说了算,在没去到燧明岛之前,所有东西都归我管!”   说着,他踩在聂更阑小腹的力道逐渐加重,“听、明、白、了、吗?”   聂更阑被踩得额头冷汗涔涔,不得不咬紧牙关抵抗那道钻心剜骨般的剧痛。   君杳然厉声喝道:“别踩了!”   慕容证雪急声劝阻:“聂更阑,我们暂时先听他的,只要不轻举妄动,瓷瓶和清鸿剑尊就都会安然无恙。”   刀疤船主满意地哼了一声,放开脚,“还是有懂事的人嘛。”   他一挥手,道:“把人带下去。”   瞬时,四周涌过来几个船员把聂更阑几人带往下面的船舱。   聂更阑红着眼睛,扭头频频往回看向后方。   清鸿剑尊神色平静站在一旁,白瞳空茫依旧没有聚焦。   “师尊!”聂更阑心脏沉沉,忍着剧痛大叫出声。   清鸿剑尊朝他摇摇头,“别担心。”   刀疤船主冷声一声,满意地拍了拍腰间的黑瓷瓶。   呵呵,身为一个成品居然有这么多羁绊牵挂,合该栽到他手里。   横竖他不会对这些成品怎么样,相信到了燧明岛三危大人并不会为难于他。   刀疤船主哼着几句不成调的曲子,挥手对几个手下道:“好了,都去做事吧。”   说罢,他扯着眼盲的清鸿剑尊走向自己的舱房。   到了地方,舱门打开,刀疤船主把清鸿剑尊往地板的草垛一推,“你就待在那里,别乱跑,否则这里的人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碾死。”   清鸿剑尊“嘭”地一声倒在草垛上,身形淹没在草屑中。   刀疤船主哼了声,把挂在腰间的黑瓷瓶扔在桌上,开始给自己倒酒喝。   他挑的是烈酒,足足喝了三壶,终于酒意上头,这才醉醺醺地看向草堆里安安静静躺着的白色身影。   “啧,果然还是醉了更有意思啊。”   “弱得跟尘土没什么区别的虫子比平日顺眼不少……”   刀疤船主站起身,踉踉跄跄来到草垛前,慢慢蹲了下来。   清鸿剑尊察觉有人靠近,慢慢睁开白瞳。   “啧啧,”刀疤脸一只手挑起他下巴,“那个成品管你叫师尊?”   “清鸿剑尊?”   “看来,你在下面那个地方混得还算不错?估计是个地位尊崇的,和三危大人他们差不多吧?”   清鸿剑尊不语,神色淡漠,双目空茫“望着”刀疤船主。   后者忽然咧嘴笑了起来:“看来我猜得不错。”   “啧,这次居然碰上了一个极品,不仅地位高,样貌也是极品。”   刀疤船长说着,满是横肉的脸慢慢凑近那张冷峻无双的脸,嗅了嗅,“还很香呢。”   “说实话,在码头看到你时我就已经心猿意马了。”   “呵呵呵。”   “你这种虫子到了燧明岛也是被处理掉,不如跟了我,我能保你在这里平安顺遂活下去。”   刀疤船主说着,手指用力一掐清鸿剑尊的下颌,说话时从嘴里喷出一阵酒气,臭气熏天,“这般细皮嫩肉,待会儿可别被我玩坏了,我以后上哪再去找这么个极品?”   “啧啧,还是个眼盲的,越看越刺激。”   说着,他伸出手兴奋地要往清鸿剑尊衣襟探去。   而变故也在同一时刻发生。   刀疤船主只感到眼前白影一晃,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自己的手已然被一道刚烈灵力裹挟,狠狠一扭。   “啊!”   痛苦的叫喊瞬间响彻船舱,刀疤脸面目扭曲摔倒在地,不停打滚。   紧跟着,一只锦靴踩在他小腹,慢慢加重了力道,同时,一道清冷嗓音泠然落下。   “这一脚,是替阑儿还给你。”   被踩得面目扭曲的刀疤船主表情骤然一变,神情痛苦地死死盯着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白瞳男人,不可思议地问:“你、你、也是……成品?” 第155章   清鸿剑尊居高临下冷冰冰睨着被踩在脚底的刀疤船主。   巨大的冷寂蔓延在船舱里。   刀疤船主以前不是没和人打过架, 但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被人碾压尊严踩在脚底,仿佛他才是那只“虫子”,而眼前清冷面若寒霜的人是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仙人, 正俯视睥睨着黑暗混沌的众生。   “咔嚓。”刀疤船主被踩到骨头终于传来断裂声,发出痛苦嘶吟。   倏地, 他感到灼痛似要被搅碎的小腹力道一轻。   船主忍痛喘着粗气勉强抬头一看。   清冷如谪仙的男人已经面容苍白跌跌撞撞退了一步,手掌捂在心口处, 神情似是痛苦难当。   刀疤船主趁机从地板上慢慢爬起来, 目光透着畏惧和小心翼翼,喘着气问:“你受伤了?”   清鸿剑尊并未做声,即便剧痛难忍,身形依旧屹立不倒,眸色冷寂湛湛, 无声无息睨着对面之人。   刀疤船长已经不敢碰他了。   此人身上散发的气场太过强大, 尤其是那双眼睛,散发着无尽冰霜寒意, 仿佛只要再多看几眼就会被他当场扼杀在这一望无垠的黑泽海中。   这必定也是三危大人的得意之作。   刀疤船主嘴角渗出血丝,后退几步拉响吊下来的一根绳子。   不多时, 舱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刀疤船主打开舱门, 手下立时奔了进来,等到看清房中的情景不禁愕然, “老大!你怎么被这只虫子揍了?”   “别废话,”刀疤船主咳了一口血, 用力一挥手, “把他带回下面的舱房好生看着!”   那个手下立即奔过去,一脚就要往清鸿剑尊身上踹,“卑贱的虫子, 敢阴我们老大——”   “住手。”刀疤船主粗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手下踹人的动作戛然而止,疑惑地向后看,“老大?”   刀疤船主抹了把嘴角的血丝,目光沉沉盯着那张冷峻的脸,“他估计也是个成品。”   “什么?”手下顿时傻眼了,停在半空的脚猛地往回一收,差点没跌倒。   刀疤船主粗声粗气道:“把他带走,谁都不许动那几个成品,否则出事了没人能承担得起三危大人的怒意!”   手下顿时慌手慌脚立刻站好,伸手去拽那个冷脸的“成品”。   清鸿剑尊在他手伸过来之前,已经迈着沉重的步子径自往外走去。   经过刀疤船主的桌子旁时,他脚步略停,视线在那只黑色瓷瓶上略微停留。   刀疤船主蹒跚走过去,把瓶子重新揣在腰带间,再次喘了口气面如土色道:“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没力气和我打。”   “为了保命,这瓶子我暂时不能交给你。我总得有个筹码在手里。”   清鸿剑尊一言不发,神色冷淡出了舱房。   他此刻确实没有力气再出手。   “哗啦。”   舱房门关上,手下把清鸿剑尊带到下面的舱房,把门打开。   本想粗鲁地把人推进去,他瞬时记起老大的话,于是悻悻地缩回手,嚷嚷道:“进去吧,老实在里面待着,若是敢乱跑出来,到时有你们受的!看到那黑乎乎的大海了吗?那里可是黑泽海,里面凶兽无数,若是敢捣乱就把你们都扔进去喂海兽!”   手下训斥完,“哐”地一声把舱门重新拉上。   里面的人看到清鸿剑尊回来早已迎上前。   “师尊!”   “清鸿剑尊,可还好?”   “师尊,你受伤了?”   聂更阑大步奔至清鸿剑尊身边,手牢牢搀住他的手臂,“师尊?”   清鸿剑尊的脸色说不上有多好,面如金纸,长睫微颤,双眸紧闭。   聂更阑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目光一寒,冷声道:“是不是那个人渣对师尊做了什么?!”   清鸿剑尊无声摇摇头。   许是回到熟悉的人身边,嗅到徒弟身上熟悉的气息,清鸿剑尊一直勉力支撑的身体遽然一歪,倒在了聂更阑怀里。   “师尊!”   聂更阑把人抱起,快步放回角落铺好的垫子躺下。   流光真君蹲在一旁,以灵力探清鸿剑尊的脉,沉吟片刻,他才开口道:“剑尊许是过度消耗灵力,昏厥过去了。”   君杳然怀疑地问:“真君,您确定只是灵力消耗过度么?”   慕容证雪:“剑尊脸色很难看,怕不是被那人——”   他说到一半不敢吱声了,因为聂更阑一记沉冷的眼神扫了过来。   流光真君:“剑尊身上并无伤痕,我以灵力探过,血脉经络也并无问题。奇也怪哉,既然并未受伤,只是灵力透支而已,他何至于虚弱到昏迷了过去?”   君杳然:“看来只能让剑尊好好休息,等他醒了再说。”   聂更阑默不作声,脱下外袍披到师尊身上,在他身边靠墙坐了下来。   君杳然几人见状,重新回到方才的位置盘腿而坐。   他们即将被带去那个传说中的燧明岛,也不知那座岛究竟是什么来历,船主口中的“三危大人”又是何方神圣。   未知的神秘永远裹着一层危险致命的砒霜,有可能会产生惊喜,也有可能令人永远弯折在某一处拐角点。   ……   约莫三个时辰后,聂更阑倏然睁眼,下意识往身侧躺着的人望去。   只见躺着的清鸿剑尊眼睫轻颤,似是有苏醒的征兆。   聂更阑立即握住他的手,低低唤道:“师尊?”   清鸿剑尊眼皮艰难地抖动着,过了好一阵,才终于慢慢睁眸子。   依旧是漆黑一片的世界。   不过他能感受到,聂更阑的呼吸就在面前,离得很近。   “我方才喂师尊服过固元丹,”聂更阑轻声道,“师尊可还有不适之处?”   清鸿剑尊摇头,伸出手。   聂更阑于是将其搀住扶着他坐起来。   慕容证雪等人也在这时从打坐中睁开眼,见状再次围拢过来。   聂更阑终于问出三个时辰里一直按捺不住想问的问题:“师尊,你在船主那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为何我给师尊服下固元丹,师尊还是依旧虚弱不堪?”   清鸿剑尊白瞳淡淡朝他“瞥”了过来。   不光是聂更阑,余下的三人亦是讶异。虽然剑尊眼盲,但他们依旧能从强悍如斯的人的脸上捕捉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疲态。   “无碍,多休息即可。”清鸿剑尊指尖微动,疲累得依旧未能缓过神。   聂更阑对此将信将疑。   面对任何事向来游刃有余的师尊面容头一次不再那么云淡风轻……   不过想来也是。   任谁忽然从一个生活了千百年的地方来到这陌生又令人恐惧的空间,都会慌张。   他和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不知为何身处这片空间修为法力居然胜过师尊和流光真君一筹。   仿佛他们与那些恶童、船主和船员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聂更阑对此感到心惊。   这时,清鸿剑尊苍白的唇蠕动一阵,道:“黑瓷瓶,没能抢回来。”   方才在那船舱里,他已经耗光所有力气,若再负隅顽抗,恐会惹恼船主对瓷瓶做出不利之事。   他不敢冒这个险。   聂更阑一怔。   原来师尊是为了抢回瓷瓶才这般狼狈?   他眼眶一热,在师尊昏睡时湿润过无数次的眼眶重新蔓延出水雾。   继而低头狠狠环抱住师尊,力气死紧像是要把人嵌入骨血里。   空气中似乎安静了一瞬。   流光真君忽然清了清嗓子,“咳、咳!”   “二位,这里不止我们几个,还有别人。”   聂更阑稍稍放开师尊,重新握住他的手。   清鸿剑尊道:“关押在这个船舱里的都是什么人?”   聂更阑低声道:“应当是被选中的恶童,是和我们之前在山谷里遇到的那些年龄相仿的孩子。”   君杳然:“方才那些恶童出言不逊,和之前那些人一样辱骂我们,神态言语间完全把我们当成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慕容证雪点点头,接过君杳然的话:“所以聂更阑把那些恶童收拾了一顿,他们现在已经老实了。”   清鸿剑尊白瞳微动:“可有受伤?”   聂更阑:“没有。”   流光真君:“剑尊放心,他们虽然人多,不过还是和山谷里一样,聂道友,君道友和慕容道友应付得很从容。”   慕容证雪说着,把其中一个恶童叫了过来,“喂,小孩儿,你们把之前交代过的话再说一遍?”   那恶童发辫凌乱,应当是之前和聂更阑他们打过一架的缘故,浑身衣服本来就脏兮兮,滚过一遭船舱更是脏得没边。   “你们要我说什么!”脏孩儿恶狠狠瞪着面前这几人,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屈辱,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洗涮一顿,活像是和这几人沾上边很不光彩似的。   慕容证雪走过来,手指点了点脏孩的额头,“你刚才不是很能耐吗,还说要捏爆我的头,现在怎么蔫了?”   聂更阑这一行人对此都心知肚明,这个世界中的人说要捏爆他们,便是说到做到。若不是他们当中有人能将其压制,恐怕也不会有命活着登上这艘船。   脏孩狠狠瞪了一眼慕容证雪。   后者扬起眉毛,道:“把你们那些八卦说一下,譬如为什么会称呼我们为虫子……”   脏孩呸了一声,满脸不屑打量这些大人,“你们从别的地方来,弱得就跟虫子没区别,一捏就爆,不就是一群虫子么?”   慕容证雪:“从别的地方来?”   “呵呵,除了这个世界之外其他的都算‘别的地方’,”脏孩声音充斥讥讽,“反正进来的人都弱得和臭虫没区别!”   君杳然冷声道:“别人弱,你们就能把人随意踩死捏死吗?”   脏孩噎了一下,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那当然!既然是弱者就该被捏爆,连保护自己的实力都没有,活着不就像一只臭虫吗,还不如死了算了。”   慕容证雪:“……”   君杳然:“……”   流光真君扭头尴尬地看向清鸿剑尊,“剑尊无须在意,他说的并不是你我二人——”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无论年龄大小,就该通通都绞杀,活着也是浪费灵石灵气!”脏孩目光恶狠狠落在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身上。   流光真君:“……”   慕容证雪气得要踹他,一想,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于是伸手弹了弹脏孩的脑门,“那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君杳然也道:“我们从流月大陆而来,你们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脏孩不屑地嗤了一声,“流月大陆?”   什么垃圾地方。   慕容证雪又弹了弹他脑壳,“别用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看苍蝇一样的表情看我们,快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脏孩冷哼一声,双手环胸傲然睨着这群大人,“没有名字。”   “……”   “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船舱安静一瞬后,慕容证雪扶额开口,“没有名字?”   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这些恶童何以觉得这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高人一等尊贵万分的?   脏孩讥讽道:“没有名字又如何,反正比你们厉害就行,若不是我们还小,不一定打不过你们!”   慕容证雪揉了揉眉心,回头对道:“剑尊,您都听到了吧?”   他实在不想和这群视人命为草芥的恶童说话了,再聊下去,也许他会疯掉也说不定。   慕容证雪把脏孩拎回那头的角落坐好,回到同伴身边。   “剑尊,真君,你们也听到了,这个地方着实诡异。”   “该不会是上古诸神祭魂大阵虚构出的一个世界?”   聂更阑再次听到上古诸神祭魂大阵,心中颇为疑惑,问:“这是什么阵法?”   君杳然道:“是了,你先飞进漩涡,不知道也正常。”   她于是把元千修对于上古诸神大阵的叙说说了一遍。   聂更阑瞳孔震了震,倏地望向清鸿剑尊,开口时声音也是沙哑的,“师尊,你……”   师尊是为了救他,所以才不顾一切飞入这漩涡?   他震惊之余,视线一一环视过剩下三人,君杳然、慕容证雪以及流光真君。   “你们?”   慕容证雪眉眼早已成熟疏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君杳然在外历练时间久了,将世家大公子的矜贵气质磨平许多,比路边兜售东西的小贩还要随和,往那一蹲撩开衣袍,架势像是随时要叫卖的货郎似的,“我和杳然什么也没想,下意识就进来了。”   君杳然依旧和之前一样清雅淡丽,贵气浑然天成,一直都是公允肃正,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存在,听到慕容证雪所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流光真君:“本君也无须隐瞒,我是不由自主跟了进来,身体根本不受控制,等到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处这片天地间,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吸引我而来。”   聂更阑沉默着握紧了师尊的手。   如此听来倒是更波谲云诡了。   在这发生的一切事情,说不定都与这祭魂大阵有关。   事到如今,他既想拿回黑瓷瓶,更想弄清楚这方空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船舱彻底变得沉寂。   那群孩童不屑和他们说话,而聂更阑等人则打算休养生息,迎接即将面对的未知而险阻的困境。   ……   黑泽海此番风平浪静,大船行驶约莫三天三夜后,终于驶进了一方码头。   关押他们的船舱唰地打开,有几个船员进来朝他们呼喝道:“到了,出来吧!”   聂更阑搀扶起师尊,跟在一群人后面走上甲板,接着又慢慢随着人流沿着舷梯而下。   一到外面,海风肆虐,咸湿的气味扑鼻而来,冷风直往人身体灌。   此时依旧是如同初登大船那夜的月空,金黄月轮悬挂在遥远的海平线,光华和长长码头的灯光混合在一起,将四周映照得亮堂堂。   而一群人从舷梯慢慢往下走时,终于看到前方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象。   仰头看去,他们所处的黑泽海在低处,而高出是一座悬空的巨大的岛屿。有一座登天梯如同瀑布从岛上悬挂而下,气壮阔势恢宏而又壮阔。   这想必就是刀疤船主口中所说的燧明岛了。   只是尽管那轮明月华光异彩,黑泽海以及这座燧明岛始终如同染了墨汁一般,四处都是浓郁的黑。   那些恶童看到这座气派辉煌的岛屿,不禁开始欢呼雀跃,“好漂亮的岛屿!不愧是天神大人住的岛!”   码头四周皆是人来人往忙碌的船员,有东西从天梯运送下来,搬到船上,也有从船带下来的东西,要送上燧明岛。   这群恶童就是运送的东西之一。   如今还增添了聂更阑一行五人。   刀疤船主下来时,聂更阑看到那方黑瓷瓶在他腰间晃荡来晃荡去,看得他目光暗沉,像是一头随时要扑上去的猛兽。   清鸿剑尊察觉出他动荡的情绪,手按在他手背处,示意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这些船主船员修为法力估计在他们之上,对方人多势众,他们讨不到好处,到头来恐怕还会损毁瓷瓶。   刀疤船主看到聂更阑冷戾的神色,以为青年是在瞪着自己,想来那眼盲的小白脸已经同他说了自己在舱房酒后对他做的事。   眼看好不容易到嘴的肉飞走,他一路上本就郁闷,这会儿看到这青年神情沉冷,心头忍不住冒出一股无名火。   他动不得这几个成品,难道还动不了那只真正的虫子么?   刀疤船主目光不由落到流光真君身上。   据船员的报告,在船舱双方起摩擦时,这只虫子始终缩在后面,凡事都由那三个年轻的出面解决。   思及此,他沉着脸走上前开始训话:“到了燧明岛不要乱看,乱碰,乖乖听话,若是惹恼了三危大人,到时有你们好受的!”   说着,他扫了眼目光依旧阴沉盯着自己的聂更阑,带着火气一脚踹向流光真君,发泄怒意,“别发呆,都听清楚了没有!届时惹怒三危大人牵连老子——”   “喀!”   刀疤船主话未说完,左臂骤然被一道凌空而来的磅礴灵力击碎。   血肉瞬时炸裂炸飞。   突如其来的动静将众人吓了一跳,遥遥看向从燧明岛而来的那道庞大身影。   左臂碎裂血水四溅的刀疤船主霎那间面如土色,失声叫道:“后、后卿大人!”   随着他惊叫声响起,那道巨大的身影伴着呼啸的咸湿海风而来,从月轮光华处蹁跹飞向码头。   这人身形极大几乎要将月轮掩盖,在众人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此人翩然落地时,借着码头四周的灯火,众人终于看清这位被船主成为“后卿大人”的容貌。   居然是一位凌厉俊美的男子。   只是他神情冰冷幽森,脸上似乎永远充斥着晦郁之气。   码头来往的人流听到刀疤惊呼“后卿大人”,所有人纷纷惶然跪了一地,颤抖着高呼:“后卿大人!”   后卿大人可从未下过燧明岛亲临码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刀疤船主捂着喷涌鲜血的左臂,跪地忍痛道:“后卿大人万安,不知小人何处得罪了大人,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嘭!”   又是一声炸响自他右臂传出。   刀疤船主的右臂当场炸碎四散,他痛呼一声,痛苦地翻倒在地不住打滚呻吟,浑身大汗淋漓。   也不知这个后卿大人使的什么术法,刀疤脸竟然不能像那帮恶童一样令手脚续接再生。   “后…卿…大人,”刀疤船主痛苦地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为何……”   后卿神色冰冷,混沌黑暗的瞳孔毫无感情可言,“你不敢动这几个所谓的成品,所以专挑其中最好欺负的下手。”   “可惜你赌错了。”   刀疤船主目光一震,神情痛苦地看向后卿,又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流光真君。   后卿冰寒声音中夹杂着丝丝凛冽杀意,“你动谁都行,偏偏动了他。”   “该杀!”   最后三个字甫一吐出,后卿身形未动,可刀疤船主已经在一声猛烈的爆炸声中碎成了粉末。   血水四溅落下之时,众人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而一道身影已经迅速穿过化为齑粉的血肉雨水五爪成钩抓向那只即将摔落的黑瓷瓶。   然而在瓷瓶即将落入掌心时,却有磅礴灵力袭来,瞬间把那只瓷瓶掳走,啪地一声,瓷瓶落到了后卿手里。   聂更阑双目一暗,咬牙朝他飞身而上,“还给我!”   副船主及众多船员见这么个成品居然胆敢向后卿大人发动攻击,都瞬间吓疯了。   下一刻,就见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把这青年死死压制在地,以绝对力量将其扼住了。   聂更阑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苍白着脸要挣扎,却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君杳然一行人见状想上前,却也被后卿的强大力量拦在一旁,谁也无法挪动半步。   众人都被这恐怖如斯的力量震慑住了。若说恶童和船主船员他们还有可能勉力支撑抵抗一阵,但在这众人口中的“后卿大人”手里,真正成了一只可以任他随意拿捏的“虫子”,脆弱得一抬手就能捏爆。   此时,后卿手握黑瓷瓶,目光落在被压制的一行人身上,眉毛冰冷慢慢扬起。   一旁的副船主从惊吓中回过神,跪着膝行上前禀报,“后、后卿大人,据说他们几个是成品,所以老大才特意把他们带来燧明岛交、交给……”   “交给三危?”后卿眼睛眯起。   副船主吓得身体一哆嗦,“是。”   三危大人早就叮嘱过老大,说不能向后卿大人透露此次运送恶童一事,没想到后卿大人不仅知道得一清二楚,还下了燧明岛亲临码头,这让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要知道大人们可是从来没出过燧明岛以外的地方,若是出去,要重新登岛必要经受重重痛苦折磨才能回岛啊……   这时,后卿视线环视一圈聂更阑一行人及其那十来个恶童,眯起眼睛道:“这些人都交给我,你们都散了吧。”   副船主顿时迟疑了:“后卿大人,这……”   “放心,三危若是怪罪,一切都由我揽下,你们不会有性命之忧。”   副船主颤抖的身体慢慢停止抖动,连叠声应道:“是,后卿大人。”   副船主连忙挥手带着一帮船员飞快地走了,生怕多留一刻就被会这些大人爆了脑袋。   但他们还没走几步,后卿冷淡的声音再次传来:“等等。”   副船主吓傻了,身体僵硬慢慢转身,“后、后卿大人?”   “你们先留下。”   后卿冷冷开口说了一句,随后,目光扫向聂更阑等人。   聂更阑感受到压制自己的绝对强大力量骤然消失,不由喘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目光阴冷睨着后卿。   “你究竟是谁,为何抓我们来此。”   后卿抖了抖手里的黑瓷瓶,手似洒下甘霖一般往聂更阑几人身上挥了挥。   瞬时间,流光真君被刀疤船主踹出的伤痕,清鸿剑尊的伤,以及聂更阑所受的伤,在一瞬间统统得以痊愈恢复。   后卿看着神色沉冷的青年,淡声开口:“你错了。”   “我是来救你们的。”   他一指聂更阑,接着再指向清鸿剑剑尊以及流光真君,“你们两个,跟着大船回去,回到流月大陆。”   “剩下的两个,恐怕就不得不留在燧明岛了。”   君杳然、慕容证雪先是一头雾水,继而惊愕得相视一眼。   聂更阑当即上前一步,厉喝出声:“不行!”   后卿抖了抖手里的瓷瓶,眉眼泛着浓郁的黑气,“不行?看来这瓷瓶你是不想要了。”   聂更阑目光一凛,正欲再说,却见又一道遥远冰冷的声音自燧明岛方向而来。   “后卿,你是越发目中无人了,连我的人也敢截下!”   一道杀气腾腾令人胆战的声音从空中落下,炸响在众人耳边。   旋即,一道浑身缭绕黑雾的身影凭空出现,轻飘飘落地。   和后卿一样,此人浑身都是黑气,神色冷峭之余双目满含威势和杀意。   后卿冷笑一声,手指漫不经心指向聂更阑几人,“他们几个你恐怕不敢留下。”   “这两个,”他一指神情戒备的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才是应该留下的。”   “至于那些恶童,既然被我抓到现行,还是把他们放回去吧。”   三危仰天冷笑不止:“你竟拼着回去时受那天梯的折磨也要插手我的事,莫非是对本君心生爱慕难以自持?”   后卿慢慢露出一个哂笑,不疾不徐反击回去:“三危神君不也因为我插手此事而气急败坏出了燧明岛,难不成,你也对我仰慕已久芳心暗许了?”   那副船主和众多船员皆是冷汗涔涔听着两位大人之间近乎于调情般的对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后卿!”   三危怒而磨着后槽牙,不欲与此人废话,说话间手已经一扬,朝着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而去。   二人的身形瞬间传来爆裂声。   “啪!”   既像是刀疤船主那般瞬间血肉模糊化为齑粉,又像是直接被绝对的恐怖力量碾压为虚无。   二人瞬间消失在灯火通明的码头上,地面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仿佛两人从来没在这时间存在过。 第156章   君杳然、慕容证雪的身形被彻底抹杀消失后, 码头四周皆是一片死寂。   先有后卿将刀疤船主碎尸万段,后有三危把君杳然慕容证雪抹杀消散。   三条人命在不到半个时辰内活生生消失在众人眼前,说杀就杀。   这和那些恶童根本毫无分别。   怪不得恶童们视这些“大人”为神祇, 谈到他们时眼神中充满了崇拜和向往。   原来都是一丘之貉。   聂更阑目光瞬间赤红,从地面暴起冲天犹如惊鸿朝急速掠向三危。   他运用了浑身的修为和灵力, 打算为之一搏,想替君杳然及慕容证雪讨回公道。   哪怕, 只是伤到此人的一根手指也好。   然而他着实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炼虚期修为在三危眼里不过是沧海一粟,根本不值一提。   聂更阑快如疾风骤雨的身影在三危和后卿眼里,如同放慢了动作的纸人,脆弱得不堪一击。   还未等他靠近,三危只不过懒洋洋动了动手指, 快如闪电的身影骤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当空狠狠砸下。   “嘭!”   聂更阑喷出一大股鲜血, 五脏六腑如同被巨石挤压几乎要爆体而亡。   被这股可怖的力量掼到地面时,他听到后卿冷冷出声:“三危, 你疯了吗!”   下一刻,聂更阑感受到压在身上的无形汹涌的力量瞬间消散。   后卿指尖接着一弹, 聂更阑五脏六腑被碾压过的窒息闷痛感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慢慢爬起来, 目光阴森盯着漫不经心将双手背到身后的三危,丝毫不顾方才几乎要被绞杀的恐怖情境, 怒意冲天又要再次冲向三危。   后卿见状术法一施,“啪”地一声将他定在原地。   后卿:“你们连船主都打不过, 怎么可能敌得过我与三危, 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   他将目光投向聂更阑身后的清鸿剑尊与流光真君,道:“你们立即随船回去。”   聂更阑瞬时警惕起来,目光阴沉沉盯着后卿。   此人一而再再而三急着驱赶他们离开, 他反倒不着急走了。   后卿微叹一声,看向不远处的副船主,下了命令:“把这几人以及这些恶童都带回去吧。”   副船主正要应声,三危却咬牙切齿出声:“这些恶童是我的人,后卿,你未免管得过宽了!”   后卿脸色陡然一沉,目光掺杂着噬杀之意,“你竟连帝丘的命令也敢违抗?”   “呵呵,我希望你搞清楚,”三危冷笑不已,“是你站错了队,而不是我叛变倒戈。”   后卿神情讥讽:“何必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当做借口,你只不过是被权势迷了眼罢了。”   眼见两方你来我往争执不下,言语氛围激烈之时,蓦地,聂更阑在悄无声息中身形一闪。   一个呼吸间已经出现在后卿面前欲夺回黑瓷瓶。   后卿正与三危争执,指尖下意识一动,恐怖强大的防御灵力瞬间爆炸开来,还未等聂更阑靠近已经将其砰地一声弹飞狠狠摔落在地。   “噗。”   聂更阑狠狠喷出鲜血,全身骨头传出十几处断裂声,丹田破碎,识海被混沌强大的灵力搅得天翻地覆,瞬时痛不欲生,蜷缩在地不住来回打滚。   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急忙上前查看他伤势。   “丹田碎裂,骨头全断,灵脉经络逆转,”流光真君一边给聂更阑探脉一边摇头,目光沉沉扫向后卿,“他们的修为已经不能用寻常的境界定义,我们再挣扎也是徒劳。”   清鸿剑尊神情冷然,迅速拿出一瓶圣品灵药九转冰魄丹,足足给聂更阑喂了一整瓶,继而掌心贴在他胸口处输入灵力。   聂更阑苍白的脸色似有所红润,可很快又转为苍白,浑身抽搐神疼痛难忍。   清鸿剑尊不敢轻易碰他,只怕给他增添负担更为痛苦。   流光真君看得叹息不止,看向后卿正欲求他救治聂更阑,后卿却对聂更阑道:“尝试运用灵力将断裂的骨头和丹田经脉接上。”   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微微一凛,第一反应是此人在开玩笑。   而聂更阑已经按照后卿所言开始运起灵力修复经脉丹田以及识海。   渐渐的,他的面色重新变得红润,断裂的骨头迅速接上,丹田和识海也逐渐在修补痊愈。   而灵力运行足足一周天后,他浑身依然畅快轻松,方才噬心般的剧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聂更阑大为讶然,唰地从地面上坐起身握住清鸿剑尊的手,“师尊……我痊愈了。”   方才那等严重的伤势,没个一年半载不可能恢复,而今却只需运转一周天灵力便能全然伤愈,这是何等令人震撼。   清鸿剑尊静默几息,道:“想必你与那些恶童一样,都有快速修复自身的能力。”   流光真君点点头:“不错,君道友和慕容道友亦然。”   提到二人,想起方才他们已经消散陨落于三危手下,氛围不禁沉寂一瞬。   后卿扬声开口催促:“既然伤势痊愈,便速速离开此处回到尔等原来的世界。”   三危厉声喝道:“不行!他们能走,这批恶童须得留下!”   聂更阑目光阴恻恻扫向三危,慢慢站起身,“你们杀了我朋友,还想驱赶我离开?”   三危沉声开口,“他们二人命该留在此处——”   “信口雌黄,无稽之谈!”流光真君厉声打断他。   三危愕然看了过去。   流光真君神色冷若冰霜:“你草菅人命,还说得理所当然姿态高高在上,你们拥有绝对力量,可心脏得和无名山谷那些黑石没什么区别。想必那些恶童也是受你们影响心志才如此扭曲将人命看得如尘沙蝼蚁——”   “大胆!”   流光真君的呵斥被一名恶童打断,那恶童恶狠狠瞪着流光真君粗声粗气道:“两位大人岂是你们这种人能污蔑的?大人能多看你一眼,是你的荣幸!”   其余恶童纷纷举起拳头叫嚣:“把他踩死,不过就是只低贱的虫子,杀了他,杀了他!”   后卿眉目倏地一沉,一挥手,一股磅礴之力顺势笼罩而下,将那群恶童死死压趴在地,五脏六腑几乎要被这恐怖的力量压断绞碎。   “他不是你们能轻纵粗鄙冒犯的。”   三危欲出声,这时,一道流光自燧明岛而来,倏地飞至他跟前,化为一阵低低的鸟鸣,“巫山来了,巫山来了。”   三危、后卿同时一怔,迅速相视一眼。   三危冷声道:“我须得立即赶回去,这些恶童也必须带走,否则巫山会起疑心。”   后卿知是巫山亲临,并未阻拦三危将这些恶童全都收入一方神瓶中,只是定定看着他,“你只是为未来争一个光明前途,其实心中并不与巫山苟同,对么?”   三危将神瓶收好,冷笑一声:“后卿神君,你未免想太多了。”   这时,一道阴沉嗓音传来:“你们休想走!”   后卿讶异看向神色阴沉的聂更阑,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怪物,“这位道友,你连我们一根手指也抵抗不了,还想着替你朋友报仇呢?”   聂更阑唇角笑容逐渐扩大,森然幽冷,“你三番四次催促我离开,并不打算杀我们。”   说着,他语调一转,陡然变得阴翳,“或者说,你不能杀了我。”   “若是不带我上去,我便在这此处闹个天翻地覆把那个叫巫山的吸引过来,把你们之间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他,这个主意如何?”   后卿和三危一怔,迅速交换一个眼神。   “呵!”三危冷然开口,看着的却是后卿,“蠢货!”   后卿也没想到居然有人得到生还机会也不离开,目露惊讶打量起面前这个眉目阴沉的青年。   半晌,淡声问:“你确定要随我们上去?”   “那道天梯可是连我与三危都要承受蚀骨之痛才能登顶,若是你们——”   后卿欲言又止,视线一一扫过聂更阑三人。   “若是你们,恐怕丹田、识海以及灵脉会受神火灼烧,届时回天乏术,或许会彻底成为废人。”   聂更阑神色毫无动摇,语气沉冷坚定,“我选择登天梯。”   清鸿剑尊:“为师陪你。”   流光真君:“我自然也要一同前往。”   他进入漩涡为的就是寻找真相,恐怕他要的答案只有继续前行才能得到。   后卿微微一笑,顿时对于三危斥责自己的那句“蠢货”前所未有地感到赞同。   这个青年倒是聪明得很呢。   ……   片刻后,一行五人开始循着那道冗长望不到头的天梯攀登。   甫一接触天梯,后卿与三危身上立时蹿出一股灼热神火,将二人燎烤得发出闷哼,神情明显露出痛苦。   反观聂更阑、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倒像是没事人一样,轻松自在,并无异常。   “呵呵,”后卿扫向疑惑的三人,吃力开口,“天梯对你们的考验须得到最后关头才显现,现在还不是时候。”   聂更阑面无表情扫他一眼,一边爬,一边搀扶着清鸿剑尊,低声询问,“累不累?徒儿可以背师尊。”   清鸿剑尊摇摇头,“无妨。”   聂更阑望着师尊攀爬天梯时被玄铁磨着的掌心,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浓浓的愧疚。是他执意要攀天梯,才害得师尊跟着一同受累。   清鸿剑尊感应到他的情绪,温声安慰:“是为师想来。”   “我们都想要一个答案。”   聂更阑神情添了一分沉重,终于点点头。   须臾,他沉沉出声:“我背师尊上去。”   清鸿剑尊白瞳微动,“不必,为师——”   “师尊不许,恐怕我这一路都难以安定,师尊难道希望我从这天梯坠落下去?”   清鸿剑尊:“……”   片刻后,聂更阑背后已然多了一道身影。   流光真君一边爬,一边不时瞥向聂更阑师徒二人,最上方,则是受神火燎烤的后卿、三危。   流光真君眨了眨眼。   果真有趣。   ……   不知爬了多久,聂更阑等人终于来到燧明岛上。   然而到了这时,他们才赫然发现燧明岛之上还有一座无边无涯的大岛。   之前他们在下方视线受阻,居然一时未曾发现。   这座大岛比起燧明岛不知要大上几千几万倍,或许远远不止,一望便令人心生敬畏。只是这大岛比燧明岛更为黑暗,黑雾缭绕身中,仿佛一座森然鬼岛,幽冷寂然。   聂更阑一时间不知该继续往上爬,还是停在燧明岛。   后卿在神火燎烤之下开口,声音透着痛苦,“几位,我们此行目的并非燧明岛,而是上方这座大陆。”   聂更阑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座黑暗阴森的大岛。   “大陆?”流光真君神情若有所思,盯着那座所谓的大陆看得出神。   后卿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幽森笑意,脸不知何时又苍白了几分。   “各位。”   “欢迎来到诸神大陆。” 第157章   “欢迎来到诸神大陆。”   几个字犹如惊雷落在众人耳里, 轰隆作响经久不息。   几人视线望着燧明岛上方这座广阔无边、森然阴冷的大陆,一时间看得怔然。   聂更阑旋即回过神来,把清鸿剑尊放下来, 把视线所触及之景象一一描述给他听。   流光真君口中喃喃出声,视线扫过空旷辽阔的阴森山丘、山脉, 又从入口处的天梯朝下俯瞰深渊以及下方的燧明岛。   后卿道:“是不是很奇怪为何不去燧明岛?”   三危冷哼声传来:“那里只不过是处理恶童之地,无甚稀奇。”   后卿点点头, 接过话头:“之后此事为帝丘所察觉, 燧明岛这才荒废了多年。”   流光真君心中一动:“这座岛究竟是——”   不过,他话未说完,遥远的山谷和山丘啊之间传来泠泠回荡的人声。   “呵呵,三危后卿,你们好大的胆子。”   来人声音不怒自威, 虽是极为平淡的一声, 却无端叫人心中发毛,脊背发凉, 心中下意识升起一阵恐惧。   三危和后卿身上还兀自被神火燎烤着,闻言相视一眼, 纷纷朝出现的来人躬身行礼。   “巫山圣君。”   不过一刹那间, 一道巍峨高大的身影由远及近从远处山谷掠向几人。   巫山圣君甫一出现,袖袍一挥, 后卿三危双双被一股灵气拂倒,面容痛苦滚落地面。   “呵, ”巫山圣君眉高目深, 鼻梁高挺,轮廓分外犀利,因此往往朝人看过去时会给对方极大的压迫感, “即便冒着被神火炙烤的风险你们也要擅自离开诸神大陆,为的就是见这几人?”   随着巫山圣君每一句话落下,后卿和三危身上的神火焰苗越发旺盛,此前还在苦苦支撑的两人终于呻吟出声,额头开始滚落汗滴。   巫山圣君轻笑一声,视线落到聂更阑身上,扫过白瞳的清鸿剑尊,最后,落在神色庄肃的流光真君身上。   “是他么?”巫山圣君移步上前,神情骤然冷冽,目光死死盯着流光真君。   后卿喘息一声,痛苦叫道:“圣君,不可。”   然而巫山圣君已经一弹指尖,流光真君身体已经被骤然提起悬在半空,眼看就要狠狠摔在铺满尖利石子的地   面,三危和后卿拼着还在被神火燎烤的痛楚飞身扑向流光真君。   惊惶得还未反应发生何事的流光真君已然被两股强悍灵力轻轻托住如同羽毛飘落一般平放到地面。   聂更阑已经奔了过来,把流光真君拉到身后和清鸿剑尊站在一处,目露警惕盯着这个所谓的巫山圣君。   巫山圣君信步来到聂更阑面前,鹰隼般的双目毫无感情扫视将其扫视一番,冷冰冰道:“滚开。”   聂更阑心脏一沉,正欲出声,这时流光真君拍了拍他手臂,示意他无需替自己出面。   流光真君从聂更阑身后走了出来,神色平静地与巫山圣君对视。   后卿、三危相视一眼,疾步上前拦在流光真君面前。   巫山圣君扯起唇角,声音肃冷,“三危,这就是你所谓的站队?看来此前你伪装得甚是巧妙,连本君也未能看出你有二心。”   三危道:“圣君明鉴,帝丘如今仍在其位,若伤了他,岂不是会破坏圣君和帝丘之间的感情。”   巫山圣君闷笑几声,“三危啊三危,你倒是会替本君操心。”   “帝丘对他隆情盛意,我若伤他,帝丘怎会不知情?放心,本君不会给自己、给你们无端招来祸事。”   三危、后卿闻言松了口气,也不再继续阻拦他。   巫山圣君从两人中间缓步来到流光真君面前,从头到尾将其打量一番,“原来你在下界长这副模样,依旧是这般道貌岸然,令人作呕。”   流光真君愕然一瞬,很快,神情恢复镇定,“你什么意思?”   巫山圣君嗤笑一声,打了个响指。   接着,后卿、三危身上炙烤的神火骤然熄。   “本君给你们一个机会,说一说,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勾得帝丘不顾众多神君仙君反对,执意要立他为君后?”   话音一落,四周传来长久的死寂。   三危、后卿目光复杂地在巫山圣君和流光真君之间来回扫视。   后卿神情透着股一言难尽:“还望圣君不要为难我等。”   巫山圣君笑了笑,目光沉沉再次上前走了两步。   莫说是一般人,就连神君仙君见着巫山圣君也往往会被他无上的气势压迫,不能与其对视。   然而流光真君并不畏惧,只是平静注视眼前这个明显对他饱含无尽敌意的男人。   巫山圣君冷嗤:“装模作样。”   “不过是仗着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份,我不敢动你罢了。”   流光真君:“……”   流光真君端纵使再端庄,此时也被这厮莫名其妙的敌意和质问弄得心头火起,于是似笑非笑道:“巫山圣君?”   “莫非你以为自己是圣君,说的话就一定极具说服力,又或者,你打算用权势压迫所有人都认同你的说法?”   巫山圣君脸色顿时更为黑沉。   流光真君:“你仗着清楚所有前尘往事站在制高点对故人说长道短,指手画脚,敢不敢等故人重归神位时把方才的质问再说一次?”   空气又是一阵死寂。   后卿、三危已经替自己抹了一把汗,生怕流光真君激怒巫山圣君,后者就地在此将他神魂绞碎永世不得回归仙班。   不过这洛水神君即便下界历劫性子也依旧未变,还是那副随意两句话就能把巫山圣君气得半死的脾性,真乃神人也。   不过巫山圣君显然还未蠢笨到被一两句话引得冲动铸下滔天大错,只是目光阴恻恻盯着流光真君。   忽然就笑了。   “你向来头头是道,有自己的歪理。”   “既然你这般通幽洞微,我倒是有个问题想向你讨教。”   流光真君扬眉:“巫山圣君,我想有一件事你弄错了。”   “我并非你在上界的故人,我们信息本就不对等,你若要质问,不如等他回归上界再——”   “不。”   巫山圣君打断他,语气很坚定,“我只想问你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   流光真君:“……”   “既然圣君不耻下问,那便问吧。”   后卿广袖下的手轻微动了动,嘴角忍不住抽搐几下。   神君气死人的本事他不知道,气死巫山圣君的水平倒是有增无减。   巫山圣君目光阴沉沉盯着流光真君,似是在极力压制怒气,须臾,曼声开口:“若你喜欢一个人,可那个人不喜欢你,你当如何面对?”   流光真君神色略有惊讶,没料到巫山圣君会问他这个问题。   巫山圣君以为他感到为难,道:“按你的想法照实说即可。”   流光真君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衷心祝福,淡然处之,会有人比他更好。”   后卿和三危:“……”两人脚步有轻微挪动,忽然有种想逃的冲动。   这种惊世骇俗的对话不是他们能听的,九重天那位若是知道这段对话,他俩日后怕是永无回到九重天的机会,将永远留在诸神大陆受尽折磨。   可巫山圣君没发话,他们断然不敢离开,只能极力压低存在感杵在原地。   巫山圣君目光在流光真君脸上逡巡,见他神情不似作假,须臾,低低笑了起来,“不对。”   “有何不对?”流光真君扬眉。   巫山圣君斩钉截铁道:“对于喜欢的事物,应当不惜一切手段夺过来。”   流光真君:“尽管对方并不喜欢你,甚至厌恶你?”   “是。”   流光真君不禁挑眉:“若你爱慕于他,为何不能为对方的幸福着想,而非要使他厌恶于你?”   “倘若生搬硬套一句古话,那便是,以欲从人则可,以人从欲鲜济。”   “不过圣君既然有自己的坚持,又何必还要问旁人的意见呢。”   巫山圣君一时间没出声,而是细细打量流光真君,过了很久,才道:“谁知道呢。”   “你登天梯想寻一个答案,本君亦然。”   看来今日他们都没有白来。   巫山圣君忽然仰天长笑出声,“呵呵呵。”   众人沉默地看着这位圣君笑了很久,终于,见他慢慢止住笑声,恢复了此前冷肃的神情。   巫山圣君不再多言,环视众人一圈,“啪”地一声,有灵力波动传来。   下一刻,他已经消失在原地,不见影踪,只余空悠悠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剩下的事,尔等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落,四周恢复湛然寂静。   后卿、三危相视一眼,似乎从愕然中刚回神。   巫山圣君莫非悲伤过度连他们擅自离开诸神大陆之事也不打算追究了?   不过,即便他不追究,身在九重天的帝丘也不可能不降罪。   到了这时两人依旧安然无恙未见天雷罚下,只能说明一点。   帝丘已经知道此事。   后卿三危不禁汗如雨下,抬首仰望诸神大陆上空,仿佛漆黑的天空似有一双硕大的黑瞳正盯着他们,发出警告之意。   后卿忍不住扫了眼静静伫立的流光真君。   还真是托了这位的福,否则他们二人今日定逃脱不了皮开肉绽的惩罚。   这时,流光真君神情意味深长看了过来。   后卿和三危忍不住躲避他的眼神:“……”   流光真君已经从方才的对话大约得知自己的身份来历,也终于明白三危后卿这般维护自己的理由。   他微微一笑,亦是仰头望向上空。   这一趟确实没有白来。   “你们说够了?”   这时,青年沉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说完了,能否告知我朋友到底去了何处?”   “……”后卿遽然一怔,这才记起还有一个“麻烦”亟待解决。   短短一天接二连三碰到的都是祖宗,他和三危属实是撞大运了。   三危沉声道:“看来若想让他们返程,只能将事情真相告知他们了。”   后卿不禁再次仰头望天,喃喃自语,“帝丘啊,事急从权,这并非我们能控制的。”   三危催不耐烦出声催促:“都告诉他们吧。”   “再拖下去,流月大陆将毁于一旦,我们也要被帝丘挫骨扬灰,何来回九重天一说?”   后卿脸色冷了下来:“此事责任在你,现在知道着急了?”   “你!”   三危亦一时语塞,气得将手背到身后,说不出话了。   后卿看向聂更阑几人,道:“诸位,请随我来。”   流光真君看着后卿和三危带着他们走向天梯,惊讶地问:“又要下去?你们不是不能擅自离开诸神大陆么?”   后卿苦笑一声:“我猜,方才所发生之事已经全然被帝丘知晓,再下去一趟也是为了你们,无妨。”   流光真君看向聂更阑,后者点点头,搀扶着清鸿剑尊往天梯方向走去。   三危、后卿带几人顺着天梯往下,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他们途经而不入的燧明岛。   一行人上到燧明岛,入目便是一片荒凉草木,四处皆是疯长的灵植藤蔓,参天古木,只可惜燧明岛也几乎和诸神大陆一般黑暗凄凉,没什么光照,否则整个荒废的岛屿此时早已要被灵植淹没了。   后卿挥手灵力一拂,将大片几人高的灵植抚平,露出大片宽阔的空地。   随后,他转身看向聂更阑几人,沉声道:“你们可知,诸神大陆其实也唤作魔神大陆?”   聂更阑几人摇摇头。   后卿:“魔神,实则是被九重天流放惩罚的神君,所有犯了重大天条罪过的神君都会被下方至诸神大陆。”   原来,后卿、三危一万多年前因犯下大错流放至诸神大陆,诸神大陆长年阴暗森冷,无趣至极。   再加上两人终日喜欢研究炼制神器,又因着是死对头,因此成日在诸神大陆斗法打架,不斗个你死我活就不痛快。   万年前某一日,两人在打斗中把一件新研制出的神器归墟仙草误扔下了流月大陆,这仙草极具毁灭性,一旦投入下界,终有一日流月大陆会灰飞烟灭彻底沉没。   后卿三危顿时急了。   帝丘即将要立为君后的那位洛水神君如今正在流月大陆历劫,历劫完毕就要回归仙班与帝丘缔结婚姻之好,若因为他们二人的过错致使流月大陆消散沉默导致帝丘痛失仙侣,他们不光是要被扒一层皮,恐怕从此再无重返九重天的希望。   为了拯救流月大陆,后卿将炼制了千年的混沌仙鼎扔到流月大陆,希冀能碰到有缘人把仙草扔进混沌仙鼎炼化,破解这次危机。   而赫连金元,正是那个有缘人。   聂更阑几人乍然听到赫连金元的名字,不禁面面相觑。   原来关于归墟仙草和混沌仙鼎这几件神器一事中,背后竟还有这般复杂来历和缘由。   聂更阑慢慢握住清鸿剑尊的手,攥紧了。   毕竟赫连金元还牵连北溟楼衣,他生怕师尊忆及往事伤神。   清鸿剑尊反手轻拍他手背,“无碍,放宽心。”   流光真君这时道:“混沌仙鼎和归墟仙草都到了赫连金元手中,但是却没能将危机解决。”   后卿点点头:“原本赫连金元已然要飞升,却因为和道侣以及魔后的个人私事没能把归墟仙草带回九重天,帝丘大怒。”   “赫连金元才升上界,匆匆被贬至诸神大陆受罚。”   “我和三危原本就没指望赫连金元一定能把归墟仙草炼化,在很久之前还将另一件神器扔到历练流月大陆,对了,正是你们所属实的那个银发蓝瞳的少年。”   流光真君终于惊讶了:“忘忧泽?”   “正是。”   后卿叹了口气,“混沌仙鼎加一个忘忧泽都没能把归墟仙草解决,帝丘震怒也并非没有道理。”   “事情就坏在,那时候我与三危关系恶劣到极点,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大闹,此人居心叵测,故意将一条金额巨蟒放入流月大陆,没想到另一只小的也偷偷溜下界寻它去了。”   聂更阑:“……”   流光真君:“……”   他们再清楚不过,此次黑雾漩涡加速扩大,正是因为仙草中含有大量影幽魔气,这才加剧了漩涡扩撒的速度。   三危冷嗤出声:“居心叵测?”   “难道不是你亲口说,我若是敢把金额巨蟒下放至流月大陆,你便跪下来叫我三声父君。”   后卿神色冷怒:“你想害我便直说,不过是酒醉失言你也将其当真,金额巨蟒流入下界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三危呵呵道:“金额巨蟒流入下界之后我们二人便被押进囚牢折磨得生不如死,本君哪还有心思担忧流月大陆命运如何,能活着从牢里出来已算是万幸!”   “蠢货!”后卿被他气得不轻,“在那之后我已经停止研制神器,你却仍旧继续招揽恶童,难不成你想拖我一道灰飞烟灭在这诸神大陆?!”   三危冷笑:“生不能同衾,死同穴,妙哉!”   后卿被他气得不轻,说着说着就又要动手打起来,被流光真君上前横在他们中间,道:“二位,冷静。”   两位神君这才记起旁边还有人,怒气顿消,互相瞪了一眼对方后退几步站得离彼此远远的,生怕沾上对方倒霉晦气。   流光真君扶额,一时无言,没想到流月大陆危机的背后竟然有这般奇葩的理由,想了想,他理清混乱的思绪,问道:“招揽恶童研制神器?这是怎么一回事。”   后卿理了理方才因为愤怒而凌乱的衣襟,道:“那些无名山谷中的恶童本就天生器灵体质,用来作为神器载体最合适不过。”   聂更阑忽然道:“这么说,归墟仙草,忘忧泽,混沌仙鼎,金额巨蟒,都是用那些恶童制成的神器?”   后卿冷笑一声,目光阴沉扫了眼三危,“金额巨蟒不是。那两只金额巨蟒是诸神大陆另一位受罚神君的魔宠,他当时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酒后失言,竟把那位神君的魔宠偷了出来……”   不知是否因为回忆起往事,后卿怒得心口绞痛,恶狠狠瞪向始作俑者的某人。   三危脸色唰地变了,似是也对自己往日种下的恶果感到了何为因果报应,只是,他嘴唇蠕动几息,用旁人几乎听不到的声息咬牙低喃着:“并非酒后失言……”   聂更阑几人再次陷入沉默。   流光真君不禁感慨:“那些恶童视人命为草芥,对比自己实力弱之人恶语相向,到头来制成的神器,岂不是也成了凶煞神器。”   后卿摇摇头:“脾性恶劣的,一般不会轻易成功炼制为神器。”   流光真君扬了扬眉,“竟还有这回事。”   聂更阑神色阴沉道:“你们所说之事,和我两个朋友有何关联?难道九重天的神君就能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流光真君清了清嗓子:“更正一下,他们只是被贬至诸神大陆犯了事的魔神,已经不是什么神君。”   后卿:“……”   三危:“……”   后卿道:“诸位,随本君去一个地方。”   不多时,两人把他们几人重新带回诸神大陆。   在穿过无数座荒凉阴暗的山谷和山丘,约莫两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一座高大威严、阴气森然的牢狱。   由于进去需要步行穿过山谷中间的冗长通道,一行人降落至地面慢慢往那座森严的牢狱走去。   流光真君这时记起一件事,不禁开口问:“后来你们心中清楚将神器乱扔到下界的后果,于是停止了研制神器,燧明岛随即跟着荒废几千年。”   说到这,他目光扫向神情沉重的三危,“为何三危神君却仍旧继续招揽恶童?”   “唰。”   这次,三危和后卿同时停下脚步,三危恶狠狠扫一眼后卿,似是沉怒不已。   后卿:“……”   流光真君:“怎么,这背后的原因不能说?”   后卿:“倒是可以说,不过洛水神君须得承诺我,日后回归仙班不能伺机报复我和三危神君。”   流光真君目光透着“你若不说,届时我回到九重天也会自行查明,不若现在便坦白,届时我会禀明帝丘一切从轻发落。”   后卿再次狠狠瞪了一眼三危:“……”   事到如今再不解释,恐怕他们承受不了帝丘的雷霆之怒。   三危言简意赅:“巫山圣君。”   流光真君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后卿道:“巫山圣君乃是帝丘养子,帝丘膝下无子,终有一日这天帝之位会传给圣君。”   “三危……已经选择站队跟随圣君,而圣君……”后卿越说到后面越是心虚,甚至不敢直视流光真君。   流光真君眉梢轻挑,已经了然于胸,“巫山圣君爱慕帝丘,对我恨之入骨,因此趁着我下界历劫想置我于死地?”   后卿脸色变了变,躬身拱了拱手,“神君慎言,证据尚未确凿,若是引发帝丘和圣君不和……”   流光真君笑了:“人证是三危真君,物证便是那些恶童,何来证据不明?”   见后卿和三危额头浸出冷汗,流光真君道:“巫山圣君企图利用你们制造灭世神器,将我历劫所在的流月大陆毁灭?”   见他们二人脸色再次有了变化,流光真君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   继而低笑出声。   “虽然我暂时失去了作为洛水时的记忆,不过我相信洛水并不是那种鲁莽愚钝之人,洛水在九重天时难道就从未发觉过巫山对他的敌意么?”   后卿一怔,“神君的意思是?”   流光真君:“洛水必定给自己留了后路,不至于在发生变故后真身回不到九重天。”   三危后卿又是一怔。   诚如流光真君所言,洛水真君从来不是蠢笨之人,怎么可能对巫山的恨意毫无所觉?   洛水神君即便在历劫的大陆遭遇不测,最终也能回归仙班,知晓一切巫山曾经对他使过的阴私手段。   届时,帝丘绝对不会放过每一个陷害洛水神君之人。   后卿、三危不禁同时打了一个寒颤。   后卿见状,一条明路已经摆在眼前,焉有不选的道理,于是再次躬身,道:“诚如神君猜测的那样,分毫不差。”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眼神扫向身侧之人,“不知神君能否看在我们主动坦白的情面上饶恕三危站队一事,他是逼不得已,否则巫山圣君只会让我们在诸神大陆的日子越发险阻难熬。”   “好啊。”   流光真君答应得轻松,“那就要看你们日后的表现了。”   “好了,现在快带我们进入牢狱吧。”   后卿做了个请的姿势,“几位,跟我来。”   聂更阑扫了一眼流光真君,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万万没想到,流光真君居然是九重天下界历劫的神君。   心绪纷杂时,后卿和三危已经大步朝牢狱走去。   聂更阑握紧清鸿剑尊的手,低声道:“师尊,我们走。”   清鸿剑尊开口:“发生了这么多事,可还能接受?”   聂更阑神情笃定,“嗯,只要有师尊在,我便不会慌乱。”   清鸿剑尊伸手抚上他脸庞,轻柔地摩挲着。   聂更阑勾起唇,重新牵起他的手,带他继续往前走去。   面前不远处,三危正对后卿传音。   “你方才为了我向洛水神君求情,是不是心疼本君?”   后卿扫他一眼,神色冷淡至极,压根不屑同他扯嘴皮子。   三危看着快步往前走的后卿身影,唇角弧度上扬,追了上去。   三危和后卿在牢狱中待了万年之久,已经对牢狱的禁制和看守颇为熟稔。   两人仅仅用了两壶九重天的玉髓酒就将看守收买,把聂更阑几人带进了大牢。   聂更阑几人藏身于他们设下的隐匿结界中,经过了一处又一处关押诸神的牢门。   约莫过了一刻钟,才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   “看。”后卿指着前方出现的一座浴池示意他们看过去。   他们身处的这方山洞是一个独立的小牢狱,与其他魔神完全是隔离关押囚禁,一看便知道关押在此的人受到了帝丘雷霆之怒的惩罚。   此刻,池水中,那人双手被玄铁吊在空中,下身却泡在池水里,满身血污和伤痕,头发亦是散乱不已,像是在这里受到了很多折磨。   而当几人看清此人蓬头垢面下的那张脸时,流光真君不禁失声叫道:“赫连金元?”   与此同时,聂更阑牵着清鸿剑尊的手也禁不住用力握紧。   居然是赫连金元。   “师尊。”聂更阑低声唤道,随后,将眼前所见景象向清鸿剑尊一一描述。   赫连金元一双眼睛被洞穿,血污干涸凝固在眼周,双腿也被齐齐斩断,泡在池水中。   那吊着他双手的玄铁一看便大有乾坤,已经快把他手腕磨出了骨头,池水呢,也将他斩断的双腿浸泡得露出了腿骨,模样之惨状实在令人不忍多看第二眼。   而流光真君的这一声呼唤并未得到回应。   赫连金元仿佛泡在那池水中,许是被刑罚折磨得太过凄惨,已经陷入昏睡之中。 第158章   聂更阑几人被眼前景象深深地震撼了。   流光真君近乎失语般低喃着:“这是那位已经飞升了的大能, 赫连金元?”   后卿道:“他如今已是赫连仙君,只不过时运不济,帝丘的雷霆之怒无人能承受。”   众人默默看着泡在池水中的赫连金元。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肉是完好的, 血肉骨头可见,处处皆是腐烂, 斩断的双腿伤口处因为浸泡着池水,已经近千年没有愈合, 一直在无尽的蚀骨之痛中饱受折磨。   后卿:“这玄铁乃是九重天神君亲炼的万年神冼玄铁, 池水则是帝丘瑶池养的蛟龙鳞片以乌木浸泡千年的池水,触碰则万虫蚀骨噬心,恐怕他身躯内里也早已糜烂得不成样子。若非他是仙君之躯,怕是连骨头都早已被腐蚀殆尽……”   三危:“据说此人乃是最倒霉的仙君,没有之一, 刚飞升上界便被帝丘罚入诸神大陆, 至今还未能有哪位仙君神官能与他媲美的。”   流光真君:“……”   谁想和这种事媲美啊,脑子又不是被驴踢过。   这时, 后卿目光投向面色沉郁的聂更阑,道:“你的疑问, 便在他身上。”   聂更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满身伤痕皮肤溃烂得不成样子的赫连金元。   流光真君看着后卿道:“你的意思, 莫非赫连仙君的惨状是君道友和慕容道友造成的?”   “非也。”   后卿话音落下,一挥手。   这方宽阔的洞穴中立时绽放出一阵盛大光芒。   渐渐的, 光芒黯淡后,终于能看清悬在空中的事物。   不光流光真君吃了一惊, 聂更阑神色也沉了沉, 接着,低声告诉清鸿剑尊面前到底是何物。   那是一双血淋淋的眼球,看仔细时上面还布满了血丝。   而在那对眼球的旁边, 则悬着一双被斩断的腿。同样是惨不忍睹,鲜血淋漓,皮肉黏着血水,肉可见骨。   只要看多几眼不免令人生恶。   流光真君不忍直视,移开目光,眉头深深皱起,问:“这是赫连仙君的双目和双腿?”   后卿:“正是。”   “这是赫连仙君受罚被剜去的双目以及斩下的双腿。”   “原本这双腿和眼睛没这么快出现在诸神大陆的牢狱中,不过,今日情况特殊……”   后卿说着,深深看了一眼流光真君。   流光真君不解,目露疑惑。   三危道:“呵呵,洛水神君意外驾临,帝丘许是不忍让神君看到这般惨象,特意准许赫连仙君的双目双腿回到他身边,待流月大陆危机解除,双目双腿自然能回归他本体。”   流光真君眉毛一扬。   这帝丘,难不成还怕自己的形象在他心中有所败坏?   呵呵,不用他多此一举,帝丘的形象也在他心中有所崩裂。他倒要看看,届时他飞升回到九重天,帝丘要如何向他解释这件事。   这时,聂更阑身形未微动。   流光真君也在同一时间开口。   后卿见状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赫连仙君的双腿,是帝丘下令斩掉。”   “而这双目,乃是赫连仙君为平息帝丘震怒自愿剜去。”   聂更阑、流光真君俱是一怔。   “帝丘希望流月大陆此次劫难能尽快平息,赫连仙君就更不用说了。”   “因此,这双目被派到下界,协助这二位——”   后卿说到这,目光在聂更阑、清鸿剑尊停留一瞬,“不过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居然到了这一世才投胎到流月大陆,来得未免过于迟了。”   聂更阑呼吸一滞,目光略有闪动,死死盯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球,“你的意思是。”   “我的朋友,慕容证雪和君杳然——乃是赫连金元的双目下凡所化。”   后卿颔首:“正是。”   聂更阑、流光真君目光蓦地扫向那对眼球,眼中充斥的震惊久久不散。   三危哼了一声:“他们本就属于赫连金元,本君只不过是响应帝丘的召唤,将这对眼睛送回他身边罢了。”   空气中寂静了许久。   聂更阑早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尽管君杳然、慕容证雪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以说甚至没有许临风和许田田多,但在他他心中,他早已把他们当成挚友。   灵音宗弟子大选,与他们二人在山脚广场初见。   初到妙音峰等待收徒大典那几日,在膳堂头一次得到二人出言相助。   之后的每一次,只要是聂更阑被刁难,他们在场的第一时间总会站出来无条件支持他。   聂更阑虽然从未当面正式表达过感激,可早已在心中感谢了他们千遍万遍。   被聂云斟等人欺凌辱没时,没有这些朋友的信任、支持和鼓励,恐怕他不会这般轻易挨过山中的酷暑和严寒,挨过无数异样目光和冷嘲热讽。   他虽从未在同伴面前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情绪,可是午夜梦回,难过、阴郁、悲愤等各式各样复杂心绪还是会如潮水般纷至沓来,如洪啸如雪崩,席卷他一整夜的梦境。   如今,他骤然得知一双挚友真身乃是来自九重天仙君的眼睛,一时间思绪混乱不堪,陷入了久久的惊心动魄中。   聂更阑心情动荡,久不能平。   一双手忽然摸索过来,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聂更阑手被清鸿剑尊包裹,仰头怔然望向他。   清鸿剑尊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命数使然,聚散无常,宽心可解万物。”   聂更阑不知何时已然流下两行热泪,眼眶赤红,极力压抑翻涌粗重的呼吸声,胸口亦是起伏不定,“师尊。”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布满粗粝的沙子,眼神布满脆弱,似琉璃   流光真君低叹一声:“曲终人散皆是梦,彩云易散琉璃脆,或许聂道友可以把他们视为一场温馨美好的梦境?”   聂更阑赫然抬头,“不是梦。”   “他们是切切实实存在过的朋友。”   梦或许随风消逝也就罢了,或许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可君杳然、慕容证雪却是真实存在过的,黑暗中的灯烛,夜色下的明月。   纵使虚幻如镜花水月,却也实实在在赠予过他温暖和明亮。   流光真君叹道:“也好。看来你的朋友在你心中自有存在之天地。”   “不过清鸿剑尊,你徒儿看似镇定,却当着你的面悄悄落泪呢。”   确如他所说,聂更阑脸早已被泪水打湿。   清鸿剑尊抬手,默默以袖袍替他擦拭满脸泪痕。   聂更阑忽然牵起清鸿剑尊的手,慢慢来到那对眼球面前。   他召出一个冰晶琥珀盒,朝那双眼睛招了招手。   双目似有所感,慢慢飞了过来,盘旋在冰晶琥珀盒上,一圈又一圈地飞。   聂更阑无声看向后卿、三危。   流光真君:“二位神君,可以么?”   三危双手背于身后,眉心抖了抖,“有洛水神君在此作证,将来回归仙班时可勿要降罪于我和后卿。”   流光真君:“自然。”   聂更阑于是朝冰晶琥珀盒中注入一股源源不断的温和灵力。   随后,看向那双眼睛。   悬在空中的双目于是慢腾腾飞了过来,缓缓落于冰晶琥珀盒中。   盖子啪嗒一声轻轻合上了。   聂更阑松开手,冰晶琥珀盒慢慢飞回陷入昏迷的赫连金元身边。   聂更阑重新握住清鸿剑尊的手,沉声道:“师尊,想不想看看赫连金元?”   流光真君默默把目光投向三危和后卿。   三危:“……”   后卿:“有洛水神君在场,我们自当不惧帝丘怪罪。”   他手一扬,一道白芒倏然飞向清鸿剑尊双目,没于那双白瞳之中。   清鸿剑尊眼前瞬时变得清明,短暂映出山洞中的光线,也终于看清满身狼藉受罚的赫连金元。   “啪。”三危打了个响指。   又是一道亮芒没入泡在池中的赫连金元。   昏迷的仙君眼皮子动了动,吃力地试图睁开空洞的眼睛。   末了,空茫的双目终于睁开,这才记起自己眼睛被剜,于是茫然地转动头,似乎在四下感受着什么。   三危再次将一道神力注入他双瞳。   赫连金元布满血污的面部一抖,继而慢慢睁开“眼睛”。   视线宽阔起来,眼前的山洞依旧是失明之前的山洞。   只不过多了四个人。   而最前面的,是一对执手并肩伫立的有情人。   赫连金元自诩不会看错。   山洞中空旷寂静,聂更阑注视赫连金元几息,声音低沉开口,“这是我师尊,北溟楼衣的弟弟。”   赫连金元原本平静的面容霎时如翻江倒海般,震惊得慢慢瞪圆了眼睛。   他失血苍白的唇剧烈颤抖,因为血水黏在一起的眼睫亦是。   “楼衣…楼衣的…弟弟?”   赫连金元从喉间传出粗重的喘息声,再次睁圆了“眼睛”打量面前之人。   “你是楼衣的弟弟,”他艰难地吐字,声音嘶哑颤声道,“灵、灵音宗的剑修……虞肃秋?”   清鸿剑尊:“是。”   赫连金元胸腔忽然传来一阵剧烈抖动,不可思议地死死盯着他。   一刹那间,热泪自空洞的眼中汩汩流下,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楼衣……”   赫连金元身体颤抖不已,搅得池水也掀起阵阵涟漪,“当年是我醉心修炼,识人不清,未能及时铲除魔女,这才导致楼衣……”   他喉头忽然哽咽,一时间无法再说下去。   良久,他颤抖的身躯终于平静些许,道,“若非我心软,楼衣也不会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众人一时无言。   这世间是是非非谁又能分出个绝对的对错。   赫连金元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也是真是命该有此一劫,逃也逃不掉。   良久,清鸿剑尊启唇,“我体内,是她的龙丹。”   赫连金元身躯又一次狠狠颤抖,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你说什么?”   清鸿剑尊于是把龙丹的来龙去脉简略说明。   “嘀嗒、嘀嗒。”不知何时,赫连金元滚烫泪水砸在池里,如决堤的洪水,很快,便把干涸的眼窝打湿了。   “她的龙丹…她的龙丹。”   清鸿剑尊以手按在丹田处,声音淡淡:“龙丹平和宁静,她并无怨怪之意。此事,责任也不全在于你。”   赫连金元猛地睁大空洞的燕窝哦,旋即,不住摇头,已然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空旷山洞中的啜泣响起。又过了很久,声音终于渐渐平息。   “我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她的龙丹。”   “也算在漫长受罚生涯中得到一丝慰藉。”   “谢谢。”   蓦地,三危沉声提醒:“诸位,时间所剩不多,流月大陆亟待尔等归矣。”   一刹那间,覆于清鸿剑尊、赫连金元的白芒瞬间消散。   二人视线重归于混沌。   后卿道:“走吧。”   “流月大陆危机早日解除,对谁都有好处。”   ……   聂更阑等人离开时,赫连金元忽然叫住清鸿剑尊。   “肃秋……”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遽然止步,转身回望拘在池中之人。   赫连金元似是有很多话要说,可到了嘴边却又终究无法诉诸于人。   他不仅亏欠北溟楼衣,对她的家人亦是万分歉疚。   可时至今日,再多说也已是无益。   千言万语,万般负疚,最终只化作一阵沉默。   赫连金垂下头,眼窝中的泪意已经干涸,嘶哑声音传来。   “你们走吧。”   ……   后卿和三危要把聂更阑几人送至他们来时的码头。   流光真君:“你们不是不能擅自离开诸神大陆么?”   后卿干笑一声:“为帝丘做事,他断然不会落下惩罚。”   “何况洛水神君在此,我们不送才更危险吧。”   流光真君:“……”   这帝丘,听着似乎极为惹人厌恶。   无怪乎在鸿炎山幻境中他会与帝丘执手相爱,亲密无间。   看来他们在九重天并不是一帆风顺,定然还存在诸多他暂未知晓的前因后果。   所幸他并未有洛水神君的记忆,否则估计这会儿定要带着洛水的恼恨冲上九重天和帝丘拼命。   后卿和三危瞥见流光真君眼中流露的微微精芒,识趣地闭上了嘴。   刀疤船主的手下把船备好,过来告知他们可以启程了。   聂更阑搀扶着清鸿剑尊登船,流光真君跟在后面,信步而行。   末了,三人伫立于甲板处,仰头望着长长的天梯、漆黑一片的燧明岛,以及藏在燧明岛后那片巨大的阴影。   诸神大陆。   每个人都盛满心事,久久凝神于此。   “君杳然,慕容,再会。”聂更阑在心中默念。   没多久,大船扬帆,终于从码头出发渐渐驶向波涛翻涌的黑泽海……   至于那批恶童,已经从三危的神瓶中放出,此刻正待在穿上的某处船舱。   既然巫山圣君已经发现主诸神大陆之事,帝丘应当不日便会有所应对,再在流月大陆制造混乱也并无任何意义。   看着逐渐消失在海风呼号波涛翻滚中的大船,后卿忽然发出叹息。   “若聂更阑知道赫连金元的双腿是他那堂兄堂姐的化身,不知该作何感想?”   三危面无表情:“他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良久,后卿再次传来一声叹息。   “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   沉溺过往只会令人徒增伤悲,或许顺其自然才是开启人生新篇章的不二法则。   ***   熟悉的浓郁的无尽黑暗,昏暗的码头。穿过隧道后,终于进入无名山谷,来到初时的漩涡处。   聂更阑三人远远看到浮动的漩涡,比来时更为感慨万千。   倏地,有几道庞然影子出现在旋涡那头。   聂更阑眯起眼睛,盯着那些熟悉的影子,不一会儿,遥远的记忆终于袭来。   “孽梧,暗影,流狱?”   那三道庞然影子也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骤然纷纷转头。   紧跟着,便是轰隆隆震塌地面的脚步声传来。   “小魔主!”   孽梧魔兽,暗影魔兽,流狱魔兽冲在前头,后方则更是尘烟滚滚,还跟着不少魔兽的身影。   聂更阑见这阵仗,连忙一弯身背起清鸿剑尊,以免这些魔兽冲撞了他。   流光真君一闪身。   孽梧等几只魔兽刹不住脚步,从三人让出的道路中间跑过头,然后终于来了个急刹车,掀起阵阵冲天烟尘。   流光真君掩鼻:“咳咳!”   聂更阑给师尊施了个结界术法,而后沉声询问那三只魔兽,“你们怎会在此处,莫非……”   孽梧魔兽只道:“小魔主,你们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流月大陆的情形我们也不太清楚,那里的时辰流逝和这里不太一样。”   流狱魔兽:“小魔主,魔主他人呢?”   聂更阑双手把师尊往上托了托,“在我身上。”   暗影魔兽:“啊?魔主他……”   “他是我师尊的分神。”聂更阑只能这么简短地解释。   不过三只魔兽很快便已经了然。   孽梧魔兽:“小魔主,天长地阔,我们日后应当不会再有机会见面,这里才是我们最后的归宿。”   “就此别过。”   聂更阑粲然一笑:“如今我的修为已经臻至炼虚期,应当能游刃有余与暗影魔兽斗上一斗。”   暗影魔兽身为无间魔域最低阶的魔兽,而当时在它并未完全发挥实力之下,聂更阑也只是能勉强躲避它的攻击而已。   “小魔主,”暗影魔兽眨眨眼,“你奇缘际遇不少,说不定,将来我们还能再有机会重逢。”   “到那时,我定会陪你酣畅淋漓打上一场。”   聂更阑点头,“好。”   “一言为定。”   ……   简短道过别,三只魔兽再次催促他们早日离去。   于是,在一大群魔兽注视之下,三人终于踏入黑暗一片的无名山谷的漩涡。   之后,他们开始漂泊在无尽的昏暗中。   不过片刻,前方有光亮渐渐出现。   霎时四周光芒大作。   聂更阑、清鸿剑尊以及流光真君悠悠从漩涡飘落。   耳边霎时传来惊慌尖啸,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再这样下去,流月大陆迟早要被黑雾漩涡完全吞噬。”   “所有人都得完蛋!”   “清鸿剑尊和聂更阑已经不在,还有谁能拯救这不断扩张的漩涡?”   “魔头!你藏匿混沌仙鼎,如今天魔谷已经遭到反噬,这合该是魔族遭到的报应!如今你们却牵连了整个流月大陆为魔族陪葬,简直是罪该万死!”   “大伙!反正流月大陆终将沉寂,不如我们先把魔族灭了以消心头之恨,死拉上他们魔族先铺路垫背,诸位觉得如何!”   “没错,同意!”   “灭魔族,诛魔头!”   正当众修士群情愤愤之时,只见一望无际的黑雾漩涡骤然发出亮光。   修士们被这阵亮芒吸引,愤怒的喊声骤然停止。   立时,几道人影从黑雾漩涡中化作流光出现在众人面前。   待到看清这几人是谁后,霎时,天地间为之一静。   紧跟着,涌动的人群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清鸿剑尊!”   “聂更阑!”   “流光真君!”   “他们居然没有陨落,竟或者从黑雾漩涡回来了!”   所有人顿时热泪盈眶,又哭又笑,抱成一团上蹿下跳,如同一只只漫山遍野疯跑的灵猴。   “太好了,流月大陆有救了!”   聂更阑和流光真君皆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他们如今早已不在千源雪山以及大草原上,而是身处一处不知名的山头。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黑压压的漩涡,彷如汪洋大海,波涛汹涌,根本望不到尽头。   “聂长老,清鸿剑尊,流光真君!”元千修从拥挤的人群中快步走来,原先他眉间愁云惨淡,但见到三人后,凄凉和绝望之色冲淡不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并未被诸神祭魂大阵绞杀?”   “还有,君道友,慕容道友,独孤呢?”   聂更阑和流光真君相视一眼。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告知诸位,他们三人已经陨落。”   流光真君话一出,人山人海的修士们再次传出喧嚣沸腾。   元千修震惊异常:“这……”   流光真君:“天机不可泄露。”   他将目光投向茫茫一望无垠的黑雾漩涡。   “元宗主,这是怎么一回事,漩涡扩散了?”   元千修神情凝重:“不错,如今我们所在之处乃是万神山某处山脉上,算是飘在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这孤舟眼下也正在被一点一点吞噬,若再不炼化归墟仙草,所有人都将被吸入那黑色漩涡,流月大陆也将在天地间覆灭。”   聂更阑心中一沉,望着翻涌不停的黑雾漩涡,问:“我们离开多久了?”   青炎真君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距离你们进入黑雾漩涡,已经过去一个月之久。”   “期间我们一直被这黑雾追着狼狈奔逃,各宗各派,山河大川,包括天魔谷,无间魔域,鬼域等地,早已被黑雾漩涡湮没覆盖……”   聂更阑心中一惊。   孽梧魔兽他们所言非虚,原来他们在诸神大陆待了一日,流月大陆已经过去一个月。   “虞肃秋!”   “呵呵,我就知道你们没这么轻易陨落!”   这时,一道阴沉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远处,发现是魔头稹肆拨开自己的亲兵正朝这边走来。   聂更阑不动声色护在自己师尊面前,目光阴沉盯着稹肆慢慢来到他们三丈之外站定。   修士们的激愤喊声从四面八方不断传来,“魔头!交出混沌仙鼎!流月大陆消亡对你有什么好处!”   “交出混沌仙鼎!否则魔族覆灭近在眼前!”   稹肆瘆然一笑,手中渐渐浮现一方魔衍星盘。   “哗啦!”   混沌仙鼎的华光自魔衍星盘中一闪而过。   众人看得分明。   不过只是一瞬,混沌仙鼎又重新回归于星盘之中不见踪影。   稹肆的笑容森然,慢慢扩大,旋即,又是“啪”地一声响动。   一个庞然大物的上半身从魔衍星盘中钻出,遮天蔽日的身形瞬间出现在众人视野间。   不少修士纷纷发出骇然惊呼。   几乎和半座山峰一般大小的金额巨蟒螭阴睁着一双金瞳正森森俯视着茫茫如海的修士。   “天呐!这是什么怪物!”   “这是魔族的魔兽?!它张嘴一口就能把不少人吞了吧!”   “都立刻打起精神,护身法器法宝祭出来!”   元千修沉声喝道:“魔头,究竟意欲何为!若真想来个鱼死网破,修真界将即刻与魔族开战!”   稹肆瘆人的笑逐渐扩大,呵呵一笑:“我只有一个条件。”   “若是答应,我立刻把混沌仙鼎交给你们。”   元千修看了眼聂更阑和清鸿剑尊,扬声问:“什么条件!”   稹肆笑容越发森然,眼中绽放出精芒,“只要虞肃秋吞下这只金额巨蟒的魔丹,我就把混沌仙鼎交给你们!”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再次沸腾骚动起来。   元千修厉喝出声:“正是因为金额巨蟒的黑红魔气,这黑雾漩涡才加快速度扩散至如今的境地,难道你真要毁了流月大陆,不惜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稹肆探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嘴唇,笑容阴气森森。   他正是打算要把黑红魔气和归墟仙草结合,让黑雾漩涡将流月大陆包围至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手中有可吞噬万物的魔衍星盘,吞噬这黑雾漩涡不在话下。   届时,只要谁乖乖对他俯首称臣,做他的奴仆,他便将谁救入魔衍星盘。   呵呵,只要想活命,就不愁这些正派人士不心甘情愿成为他的魔奴。   届时,他还不是这流月大陆实至名归的魔尊,万物之主!   稹肆幽幽一笑:“废话勿提。”   “要么,虞肃秋吞下魔丹,要么,任凭黑雾漩涡将你们一个个吞噬湮没。”   “本座有魔衍星盘在手,何愁你们不乖乖听话!” 第159章   一时间, 四周众人沸反盈天。   一个多月前修士和魔族被黑雾漩涡逼得纷纷逃亡,眼睁睁看着一座座山川菏泽被漩涡吞噬,最后被逼退至这座万神山。   彼时修真界人人自危, 无暇对付魔族。况且混沌仙鼎在魔头手里,若是万一出个什么差池, 仙鼎被毁,流月大陆就再无反转拯救的机会。   没想到魔族在流月大陆危急存亡之时依旧狼子野心, 妄图称霸统领整个流月大陆, 让众修士匍匐于他脚下。   四面八方纷纷传来愤怒的咆哮。   “魔头该死!”   “趁人之危,岂是君子所为!”   “何必跟这种魔头论君子之道,咱们就算是死也要先剿灭整个魔族!”   元千修手一扬,示意众人安静。   随后,四周愤怒的呼喊声渐渐平息下来。   元千修看向聂更阑和清鸿剑尊, “清鸿, 你意下如何?”   所有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白瞳空茫的清鸿剑尊。   宽大的袖袍下,清鸿剑尊感到手被捏了捏。   他知道聂更阑要同他传音, 正欲开口,这时, 两个变故在一刹那间发生。   第一个, 便是四周传来阵阵惊呼,所有人的视线都目不转睛盯着清鸿剑尊身侧的聂更阑。   只见眉眼沉丽的青年, 那一头青丝仅仅在几个呼吸之间从发顶到发尾全然蜕变成了白色。   聂更阑见众人目光异样,略有疑惑。   人群中的许田田失声叫道:“聂更阑, 你、你的头发!”   “和清鸿剑尊一模一样, 都变成白色的了!”   聂更阑心中一震,抬手撩起一缕发丝,果不其然, 发丝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白色。   清鸿剑尊听闻四周传来的惊叹声,心口微微一沉,摸索着拉过聂更阑的手。   青年仍旧处于震惊中,但很快就扬起一抹笑,温声反握过男人的手,道:“师尊不必担心,师徒二人共白头,也算是同甘共苦共进退了。”   清鸿剑尊摩挲着他虎口,“许许是你识海的影幽魔气受到我体内魔气的召唤,爆发了。”   此时此刻师徒二人都产生了同一个想法。   早知此前就该强横一些,把对方的魔气渡到自己体内就好了。   而因为道侣契的关系,两人同时察觉对方产生强烈想法之际,第二个变故在这时发生了。   “轰隆——”   天边传来阵阵雷鸣闪电,乌云密布,很快就把众人头顶方圆十里的天空染黑。紫红雷电威势赫赫,滚滚雷云翻涌不停,似有排山倒海之势,裹挟着细雨纷飞来势汹汹。   众人从未见过此等声势浩大的劫雷。   除了很久之前那位飞升的赫连仙君。   有人惊呼出声。   “这!”   “这是飞升的雷劫!”   四周皆惊,再次传出鼎沸之声。   “飞升的劫雷。”   在场最有资格的,岂不是就是……   所有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在场两道满头白发的身影上。   元千修惊异得喃喃不断:“清鸿,要飞升了……”   所有目光此时全都聚焦在如巍峨高山伫立的清鸿剑尊身上。   一旦飞升位列仙班,清鸿剑尊就能重获新生,身上所有衰败之象骤消,从此获得不死仙身。   魔头稹肆惊疑不定望着头顶涌动的紫红雷云,渐渐的,眼底染上一层阴翳。   虞肃秋……居然就要飞升了。   就凭他的修为机缘,不可能不渡劫成功。如此一来,他体内的归墟仙草和影幽魔气将随着他飞升而消散,流月大陆的危机即将得到解除!   众人似是也想通了这一点,激动之色毕现,一时之间纷纷祭出本命法器防御法宝,大喝道:“保护清鸿剑尊!千万要确保剑尊渡劫成功!”   聂更阑霎时间思绪万千,但也无暇捕捉心中的伤悲不舍,其中的立即紧握清鸿剑尊的手,“师尊安心渡劫,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你护法。”   而稹肆这时忽然冷笑几声,阴柔嗓音响彻空中,“想飞升?”   “虞肃秋,你一人飞升,却要害得所有修士都被吸入魔衍星盘么?!”   聂更阑厉声道:“师尊,莫要被他妖言蛊惑!”   这时,不知从何处跳出来一个身影,赫然是一头银发的少年忘忧泽,他急急叫道:“剑尊哥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能飞升又能拯救流月大陆,事不宜迟,剑尊哥哥赶紧渡劫吧!”   北溟朔连连点头:“是啊哥,这是绝佳的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   就连聂更阑也轻轻点头,凝视着那双深邃的白瞳,道:“师尊,他们说的没错,师尊莫要错过良机,就地飞升吧。”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远处天际,雷声滚滚,雷云被染成惊心动魄的紫红,劫雷蓄势待发,随时随地都有泼天降下的兆示。   这一次飞升,万众瞩目,饱含了所有人热切的希望和期盼。   然而,人群中央的清鸿剑尊始终没有表态。   他默不作声,抬起手摸索着抚上徒弟的脸颊。   接着低声说了句什么。   聂更阑惊得骤然抬头。   “为师从未想过独自飞升。”   就在这时,又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隆”声落下。   劫雷近在眼前。   也正是这一瞬间,所有人只见清鸿剑尊四周华光大盛。   下一刻,只见一道白影从他体内迅速钻出。   很快,就听到四周有人惊呼:“白衣人,是白衣人!”   聂更阑眸子沉了沉,下一刻和白衣人对上视线。   分神出来的瞬间,天边雷云和紫雷霎时停止涌动,笼罩当空数十里范围的乌云也逐渐退散,很快,湛蓝澄明天空重新显露。   所有人大为震惊。   放眼整个流月大陆,谁还能做到飞升劫雷近在眼前却果断放弃的。   除了清鸿剑尊再无出其右。   一时间众人纷纷为他感到惋惜,或摇头或叹息。   若是众人替他护法拼一拼,未尝不能成功渡劫从而解除流月大陆危机。   可惜了。   “师尊,”聂更阑握住清鸿剑尊的手,既心痛又不舍,嗓音哑得不像话,“师尊为何这般傻?”   清鸿剑尊声音淡淡:“真的不明白?”   聂更阑抬眼,望着那双毫无聚焦的白瞳,心口骤然砰砰猛烈跳动,一股暖流霎时涌遍四肢百骸。   然而他并未来得及说什么,魔头稹肆阴柔尖利的声音已然顺着风传来。   “蠢货!”   “呵呵,虞肃秋,你该不会以为不飞升也能斗得过本座?”   众人纷纷蓦地看向稹肆,只见他笑容阴森,魔衍星盘自他手中渐渐升起,扩大。   “不好!”   “魔头要出手了!所有人立即列阵!先对付魔头铲除魔族,夺回混沌仙鼎!”   就在四周人群忙乱之际,只见聂更阑飞快地同清鸿剑尊传了一句音。   下一刻,一阵铃铛声急剧响起。   说时迟那时快,藏匿于众多修士后的月影狐族族长涂山容季已经飘然落于众人视野里。   稹肆被忽然出现的涂山容季吸引,手中动作有一瞬滞涩。   只凭这一个呼吸的时间,完全足矣。   涂山容季朝聂更阑微微点头,背后瞬息光芒暴涨,下一刻,九条白色狐尾疯狂摆动。   她双手飞快掐诀,不过几息双手结印毫无预兆朝着稹肆射出一道巨大白芒。   那是月影狐族流传的一种古老禁制,只有身为统领狐族的族长才能使出。   稹肆见白芒朝自己袭来,冷笑出声,“既然你要当出头鬼,那就做魔衍星盘第一个祭魂!”   他闪身一躲,打算避开那道白芒。   没想到白芒却如影随形,直接冲着他眉心而来。   稹肆目光一凛,刹那间祭出防御法宝魔灵圈,希冀能挡下这道莫名其妙的白芒,然而白芒却直接穿过魔灵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他眉心。   涂山容季语调冷淡:“原本无须下此禁制,不过是为了多一层防护罢了。”   下一刻,她抬起满是手镯的右臂。   “啪”地一声响起,仿佛是施下禁令。   稹肆甚至来不及惊异,面容霎时扭曲成一团,四肢也仿佛不受控制开始疯狂乱舞,而后嘭地一声倒在地上。   两人皆戴着满手臂的镯子,叮叮当当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像是在遥相呼应奏乐一般。   稹肆额头渗出汗水,眼底开始充斥恐惧慌乱。   怎么回事,为何身体不受他控制?   而三丈之外的涂山容季脸上慢慢绽开一抹艳色无边的笑,声音却泛着无尽寒意,“稹肆!”   “我月影狐族前任族长涂山衡枝的妖丹被你使了阴私手段进了你体内!”   “呵呵,这么多年以来,你满身佩戴镯子,不过就是效仿月影狐族使得妖丹的妖气在镯子和身体之间循环流动保证不散罢了。”   “为了一己之私,你竟生生害得我族族长妖丹生生被剥离,鲛人族公主也在去年跟着陨落!”   “魔头,今日便是月影狐族向你复仇索命之时!”   一声声冰冷的质问落在众修士耳里,听得人跟着愤怒陡生。   稹肆心惊胆战,手撑地欲爬起身,奈何体内的妖丹受月影狐族族长禁制所控,根本无法行动自如。   涂山容季一挑眉梢,瞬时化为四爪尖利的白狐,蓦地从口中发出尖啸扑向稹肆。   几乎是同时,聂更阑也飞身掠向稹肆。   这还不够。   在两人传来动作的瞬间,魔衍星盘因为失去控制,金额巨蟒螭阴从星盘中咆哮而出扑向稹肆。   “噗嗤!”   “咔嚓!”   “刺啦!”   聂更阑强悍灵力破入稹肆丹田,将那颗白色的月影狐族妖丹剖出。   涂山容季的利爪也在同一时间刺入稹肆的心脏。   而金额巨蟒螭阴,更是不约而将稹肆的脑袋一口咬碎。   众人已经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魔尊稹肆在一刹那间成为一具无头尸体。   血溅满地。   魔族士兵顿时乱哄哄闹成一团,魔将虚赢和骁尤瞬时祭出法器,厉声下令:“替魔尊报仇!”   可魔族首领已死,军心溃散,如何还能与众多修士抵抗。   霎时间,万神山传来五花八门的灵力光芒炸响天际,战斗激烈无可言喻。   ……   三个时辰过去,魔族溃不成军,万神山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两个魔将已经当场身死陨落,剩下的全是虾兵蟹将,众多修士一鼓作气,全然将其解决。   最后,在血腥浓厚的万神山上,春雨阁的长老提着两个身影匆匆找到灵音宗宗主元千修。   “元宗主,这二位便是贵宗叛变的弟子,聂云斟和周炎吧?”   四周修士见状纷纷围了过来,人人都愤而举拳叫嚷着:“修真界的叛徒!就地处决!”   “若魔头真一统修真界,我们便都成为这二人的阶下囚,一切都拜叛徒所赐!”   “就地处决,就地处决!”   随着众人呼声越来越高,元千修扬手示意众人安静,道:“诸位,当务之急是解决黑雾漩涡危机,元某认为,既然是罪大恶极的叛变,不如在危机解除之后再行处理,如何?”   众人一听有理,激愤的人群慢慢冷静下来。   聂更阑这时搀扶着清鸿剑尊从人群让出的道路走了过来。   他已经成功杀死稹肆拿到他体内属于涂山衡枝的妖丹,身上的狐族禁制已解,从此再无发情期。   众人注视着已经白头的师徒二人,都在等待。   元千修道:“聂长老,清鸿,我们已经从稹肆的储物袋找到那混沌仙鼎,可以开始了?”   如今清鸿剑尊放弃飞升选择留下来相助众人,事态紧急,黑雾漩涡势必要立刻解决,否则迟则生变。   而那混沌仙鼎眼下已经放置在人群中央,正散发着耀眼光芒。   清鸿剑尊道:“嗯,可以。”   他抬手,轻拍聂更阑手臂。   后者点点头,双手掐诀开始结印,霎时他身上光芒大作。紧跟着,识海内的玄鳞魔珠被召唤而出。   只见那被影幽魔气缭绕的玄鳞魔珠倏然飞出聂更阑体内,随后落入混沌仙鼎中。   “师尊。”聂更阑唤了一声。   清鸿剑尊点头,神色波澜不惊慢慢抬起手。   接着,在众人瞩目下,他在掌心运起磅礴灵力,蓦地,以爪为钩扎入丹田处。   雪白衣袍顿时被飞溅血滴染红。   聂更阑和众人悚然一惊。   “师尊!”   聂更阑疾步上前,却被清鸿剑尊抬手拦下,只是声音中透着一丝疲倦,“无妨。”   聂更阑心惊不已,目光蓦地在人群中的青炎真君以及寒梧真君锁定。   原来那日在药峰,他们二人的对话是刻意说给他听的,为的就是让他产生归墟仙草不在师尊丹田的错觉。   而待聂更阑回过神时,清鸿剑尊已然抓着那黑红之气缭绕的归墟仙草扔向光芒闪动的混沌仙鼎。   也只有在场的三人知道,这些都是诸神大陆扔下流月大陆的神器,神力非凡,随随便便拿出一件都能让流月大陆毁灭。更何况是归墟仙草和影幽魔气融合,更是让这场灭顶之灾提前加速到来。   此时,混沌仙鼎终于开始炼化两件神器,众人心中百感交集,感慨无限。   聂更阑已经过去扶着清鸿剑尊坐下,喂他服下丹药,替他输入灵力。   只是,清鸿剑尊脸色始终惨白如金纸,浑身虚脱得无力靠在聂更阑身上,竟是连圣品丹药和源源不断输入的灵力也无法使其恢复。   元千修以及药宗等人围拢过来,纷纷上前替他看诊,灵丹妙药献了无数,可无一管用。   “师尊!”聂更阑心急如焚,扶住清鸿剑尊的肩头轻轻摇晃,见其没有反应,便不忍心再惊扰他。   清鸿剑尊胸膛起伏不定,唇苍白得像雪,轻轻摇头,“无事。”   “不必再浪费丹药。”   聂更阑顺着清鸿剑尊虚弱的目光望向正在炼化归墟仙草的混沌仙鼎。   “炼化只需半个时辰,等。”清鸿剑尊稳住心神,喘了口气道。   聂更阑压下心头焦躁,不得不耐心开始等待。   ……   半个时辰很快到来。   首先传来的是人群中的惊呼声声。   “看,仙鼎!”   只听仙鼎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紧跟着开始颤动不止。   有好奇的修士已经奔了过去查看,旋即回头喊道:“归墟仙草和影幽魔气已经炼化,不见了!”   众人闻言皆是喜上眉梢。   “太好了,这害人的玩意儿终于给毁了!”   “魔头的阴谋诡计差点害得整个流月大陆跟着陪葬!真是该死!”   聂更阑这时唤了一声:“师尊。”   清鸿剑尊点点头,接着在青年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喧嚣的众人看到清鸿剑尊有动作,渐渐安静下来。   聂更阑收到师尊的目光示意,深吸一口气,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嘶声。   很快,那只如同山一般大小的金额巨蟒从山底骤然腾空升起,发出咆哮声。   众人无不纷纷仰头望着这只遮天蔽日的金额巨蟒,顿时心生畏惧。   聂更阑看着螭阴沉声道:“大仇得报,可归矣。”   螭阴点点头,“再见。”   它终于要回去寻它的主人了。   随着又一声嘶嘶声传来,只见天际黑影一闪,金额巨蟒硕大无比的身形骤然飞向广阔无垠的黑雾漩涡,只是一瞬便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众人大为不解,纷纷看着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不知道他们这一举动是何意。   只有流光真君了然于心,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接着,出乎意料的,他把稹肆的那方魔衍星盘扔进漩涡中。   魔衍星盘竟能将金额巨蟒困于其中,保不齐是诸神大陆哪个神君不小心扔下来的神器,聂更阑不敢掉以轻心。   接着,聂更阑向混沌仙鼎注入一股灵力,霎时间,仙鼎光芒四射一分为二,一黑一白两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忘忧泽惊喜唤道:“尘恕,鬼召!”   鬼召和尘恕牵着手,双目凛凛,眉眼间似乎又成熟了一些。   聂更阑道:“流月大陆不是你们的归宿,尘恕,鬼召,该回家了。”   鬼召能和哥哥团聚,心中甚是欣喜,方才炼化归墟仙草和影幽魔气时,属于诸神大陆的记忆顿时涌现。在那个淅淅沥沥下雨的街头,在山中的月色下,有人走向他们,询问兄弟二人想不想变强。   从那以后,他们被带回了诸神大陆。   尘恕点点头:“弟弟,我们走吧?”   忽的,有人跳了出来着急大叫:“不要,鬼召,尘恕,你们为什么要进黑雾漩涡?”   尘恕远远朝银发蓝瞳的少年看了过来,微微笑道:“忘忧泽,你也应该和我们一起走。”   忘忧泽愕然顿住,“我?”   “不,我不走。我是妖,生长在流月大陆,我哪里也不去。”   尘恕眨眨眼,“忘忧泽,我和鬼召等你,我们先走一步。”   说着,白衣少年拉起黑衣少年,两人手牵手双双步入涌动的黑雾漩涡。   忘忧泽急得飞上前阻拦,兄弟两却已经消失在旋涡中,不见踪影。   “尘恕,鬼召!”   漩涡中没再传出回音。   聂更阑沉声开口:“忘忧泽,你也应该回去。”   忘忧泽猛地转头,惊愕看向他,“聂哥哥……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我不走,我只想永远待在你们身边!”   聂更阑幕目不转睛看着他,声音出奇平静,“你并不是想待在我们身边,而是看中师尊有飞升之资,想成为师尊的灵宠随他一同飞升上界。”   忘忧泽被他声音冷酷地陈述激得浑身一颤。   “当年赫连金元飞升之际,并不是匆匆忙忙没带走归墟仙草,而是带着归墟仙草飞到一半时,你奔了出来将仙草召唤掉落,是不是?”   忘忧泽脸蛋煞白,唇哆嗦一下,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聂哥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聂更阑摇摇头:“我见到赫连金元了。”   “当年之事,他已全数告知于我。”   忘忧泽浑身一颤,冰蓝双瞳骤然睁圆,磕磕巴巴道:“你见到了赫、赫……”   “怎么可能?!”   聂更阑:“我没必要骗你,否则怎会识破你的谎言?你若想见他,他一直在等你。”   忘忧泽飞快地瞥向那黑雾漩涡,猛地摇头,“你骗我,他不在那里。”   聂更阑:“此乃上古诸神祭魂大阵,他已经位列仙班,诸神都在此处,我为何见不到?”   “你不过是气他没有带你飞升上界,想借着他人飞升去往九重天,当着他的面气一气他罢了。”   说罢,聂更阑掌心一道灵力骤然落在忘忧泽身上,下一刻,他身上飞出两件器物。   一条绫野流光丝带,一个玉制的烛台。   忘忧泽见状手忙脚乱要去扑,却因为被发现秘密而心慌意乱,并未抓住。   聂更阑:“这是在金元秘境的水晶宫里,你偷偷藏起的属于北溟楼衣的物件,对么?”   忘忧泽嘴巴顿时张大,不可思议地瞪着面无表情陈述事实的青年。   “你想把楼衣的器物带到九重天,借此气赫连金元,表明你进过水晶宫,曾破坏过他留给楼衣的物件。”   “是也不是?”   忘忧泽被他逼问得踉跄后退,双手捂着耳朵猛地摇晃脑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别说了,别说了!”   聂更阑没有停,声音似魔音一般钻入他耳内,“赫连金元如今受了很严重的伤,若你想见他,须得抓紧时间,他不一定能挨得过三个月——”   银发蓝瞳的少年猛地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沉声问:“你、你说什么?”   聂更阑:“黑雾漩涡即将从流月大陆消失,你若想见他,只有这唯一的机会。”   忘忧泽双目迅速充血泛红,眼眶盛满晶莹,旋即,毫不犹豫地,他纵身一跃进入了黑漆漆的漩涡中。   聂更阑发出一声叹息。   他撒了谎。   唯有这样,忘忧泽才能心甘情愿回到属于他的世界。这样对谁都好。   所有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这些神奇和这些少年都要进入黑雾漩涡?   “忘忧泽!”   在银发少年身影消失之后,北溟朔狂奔过来,却连他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哥!”北溟朔崩溃地回头大吼,“你们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他跳进去!他不过是一只可爱单纯的小妖,就不能有话好好说,放过他吗!”   然而还未等他吼完,众人身处的这座万神山开始地动山摇,发出震天巨响。   元千修皱眉望着烟尘四起的万神山四周,扬声大叫:“莫非是黑雾漩涡正在吞噬这座山?”   听他这么一说,四周纷纷传来恐慌的尖叫。   元千修沉声喝道:“都别慌!”   他转头看向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加快速度,这座山恐怕要沉了!”   清鸿剑尊颔首,道:“阑儿。”   “嗯,师尊。”   聂更阑应了一声,扬声呼唤:“许田田!”   人群中立时传来回应,“我、我在这儿!”   许田田扶着许临风一步一挪从人堆里走了出来,满脸写着惶恐,“聂、聂更阑,你该不会也想让我们跳进这个旋涡把?”   聂更阑摇头,道:“把临风交给我。”   许田田一听顿时如临大敌,扶着昏迷的许临风连连往后退。   连日来被漩涡追着逃亡,许临风撑不住,早已又再次陷入沉睡,此时亦是不省人事。   许田田睁大眼睛,瞳孔震颤盯着凝视自己的青年,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稳。   然而聂更阑神色淡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并未表现出任何心软的迹象。   许田田被那双淡色琉璃的眼睛盯着,被四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忽然由害怕转变成了愤怒,没来由一阵冲天火气往上蹿。   “聂更阑,我告诉你。”   “就算我死了,也绝不会把这丫头交给你!”   “除非,今日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160章   许田田的咆哮声在山峰之间凄凉回荡, 清晰可闻。   聂更阑凝眉注视着咆哮的同伴,声音极为低沉,“你听我说——”   “我不听!”   许田田泛红的双目恶狠狠瞪着他, “慕容和杳然已经为了你跳进祭魂大阵,如今你还要把临风也扔进去, 你到底有没有把他们当成是自己的朋友!”   “能救这丫头的,混沌仙鼎排在首位!可方才山摇地动情况紧急我也没阻止你让仙鼎回去, 日后再寻魂泉仙鼎救她便好, 可我们已经让步到这般境地,你却仍旧步步紧逼!”   许田田声泪俱下,一声声嘶吼过后声音已经嘶哑,“你的心到底是石头做的还是铁做的!就非要让她死吗!”   “许田田——”   聂更阑皱眉,低声要解释, 但被再次打断。   “聂更阑我告诉你, 今天你要把她扔进去,就干脆把我也一块扔进去, 否则你想都不要想!”   许田田眼神染上疯狂,扶着昏迷的许临风不断往后退, 越说越激动。   他眼角余光不断往四周瞟, 手里也正在祭出逃命的法宝——   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田田,不可乱来!”   许田田猛地看了过去, 发现是自己的师尊青炎真君, 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师尊!”   “田田,冷静, ”青炎真君道,“聂更阑无论如何都不会害同门和朋友,你要相信他。”   许田田本以为师尊会站在自己这边,没想到师尊居然说出这种话,顿时更为崩溃,泪如泉涌。   “师尊!”   “临风也是你的徒弟,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谁都能否定阻拦我,但是唯独师尊你不可以!”   许田田越说越激动,神情已然癫狂。霎时间,他手中已经出现一个光芒大作的法器——乾坤传送舆图。   当时他正是靠着这个舆图到了鬼域,撞见聂更阑和白衣人相拥而立的场面。   此时,许田田狠狠一咬嘴唇,立时就要携昏迷的许临风跳进传送舆图。   然而他修为过低,彼时堪堪才到金丹中期。   只见聂更阑一个眼神示意,青炎真君已然一道灵力拂了过去。   许田田眼白一翻,登时连带着许临风就要摔倒在地。   聂更阑和青炎真君两股强悍灵力已经迅疾而至,把两人稳稳地接住慢慢放到地面。   四周的人围了过来。   青炎真君目光严肃地看着聂更阑,“聂长老,你是要把本君的徒弟许临风也放回那漩涡之中?”   聂更阑却道:“非也。”   青炎真君不明所以。   聂更阑:“方才我让尘恕鬼召回去,真君和田田并未阻拦,我便知道你们极为信任我,不过他终究是承受太多,许是——”   他没再往下说。   青炎真君却听出了别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救治临风另有他法?”   聂更阑颔首。   众人的视线于是随之落到昏迷的许临风身上。   聂更阑低声对青炎真君传音说了几句话,接着,后者目露讶然,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本君知道了。”   随后,在众人瞩目下,聂更阑和青炎真君掌心同时激射而出两道灵力,化在了许临风身上。   人形的许临风霎时间有了变化,先是皮肤变得黢黑,接着是五官、四肢……到最后,人已经完完全全化为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女魃。   甫一变形,女魃倏地睁开幽绿的眼睛,冷漠警惕地扫视四周,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开始四肢着地,作出防御姿态。   “真君!”   无须聂更阑再多说,青炎真君已经和聂更阑同时行动,双手掐诀结印。   一道散发红芒的阵法浮现于女魃四周。   女魃察觉出异常,低低嘶吼着,后半身瞬间弓起,作出一个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姿势。   然而红芒阵法浮出一道又一道诡异的金色符文,不断飘散在四周,紧跟着倏然向女魃聚拢落在她身上。   “离魂大阵!”   人群中有人识得此阵,不由叫出了声。   而此时,女魃因为离魂大阵浑身动弹不得,落在身上的金色符文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每一个符文像是深深嵌入女魃的皮肤,渗入骨血中。   很快,她的嘶吼声频率越来越快,仿佛在痛苦地喘气。   红芒和金色符文始终缠绕在她四周,如影随形,不断渗入她的身体。   离魂大阵整整持续了一炷香视线。   四周修士议论纷纷:“得亏聂更阑和青炎真君修为高,否则维持这么个离魂大阵消耗的法力灵力可是很损耗神魂的。”   在他们交头接耳时,离魂大阵已经接近尾声。   聂更阑、青炎真君加快结印速度,不断变换掐诀手势,片刻后,两人双手同时激射出最后一道灵力和金色符文,电光火石间飞向女魃的眉心和心脏处。   “啪。”   甫一落下,女魃绿瞳猛地张大,浑身开始不停抽搐。   又是两道白芒落下。   “唰!”   霎时间,倒地翻滚的女魃发出嘶吼声,旋即,她黑黢黢的身影开始一分为二。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到女魃和灵异具熟悉的身体骤然分离。   许临风不省人事倒在地上,被聂更阑的灵力轻轻接住。   聂更阑另一只手灵力拂出飞向女魃,指引着她转身看向黑雾漩涡,同时沉声开口:“回去,那里是你的归宿。”   女魃似乎也感受到从黑雾漩涡中传出来的熟悉而强大的气息,迅疾调转头冲向无尽的漩涡之中……   聂更阑垂眸,望向依旧昏睡的许临风。   女魃从很久之前起便被关押在灵兽峰的后山,且能制造出无比真实的幻境,再加上其力大无穷的特点,聂更阑从进入漩涡后便考虑到了女魃的来处有可能便是诸神大陆。   因此他才这般胜券在握对许临风使用了离魂大阵。   这时,人群中有人率先叫了一声:“好!”   紧跟着传来雷动掌声。   不少人初时都以为聂更阑是要把许临风送进漩涡,没想到事情最后是这么个结局,显然这一走向得到了众人的支持喝彩。毕竟能保住一命是一命。   今日万神山修士和魔族一战,不少修士也牺牲在了万神山上,空气中写满哀伤凄凉,谁都不想再看到盟友故去陨落。   青炎真君这时一拂袖,灵力钻入许田田体内。   下一刻,他悠悠醒转过来,一睁眼便看到聂更阑和青炎真君以及众人都在注视自己。   他猛地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事,脑子一个轰隆,顿时怒容满面提高嗓门大吼:“聂更阑,我跟你拼了!”   青炎真君喝道:“兔崽子,休得无礼!”   “你睁开眼睛看看身旁是谁?”   许田田被青炎真君这么一吼,怒气冲冲看向身旁,只见许临风好端端地躺着,安然无恙,眉眼宁和。   他满腔的怒气顿时凝固在脸上,傻愣愣地张大嘴巴,“他、他不杀这丫头了?”   青炎真君被气得一袖袍拍在徒弟脑门上,“聂长老何时要杀临风,兔崽子不听解释就方寸大乱急吼吼让别人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你可真是出息!”   许田田茫然地摸摸后脑勺,看看聂更阑,又看看许临风,“不、不是要把这丫头扔进漩涡吗?”   寒梧真君笑眯眯道:“絮许小道友,你方才昏迷可能不知道,聂长老和你师尊已经施了离魂大阵将女魃从临风道友体内分离出去。”   “方才那女魃已经被引导回到了漩涡中,她们的魂魄已经彻底回归正位,临风道友自由了。”   一声声不异于喜讯的话语不断传入许田田耳里。   他猛地揉了揉眼睛,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像是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聂更阑这时走过来,弯腰缓缓朝他伸出手。   许田田惊疑不定注视他几息,随后,把手放到他手心。   聂更阑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接着,又要去扶起许临风。   “我来!”许田田急忙抢在他前头,把许临风重新扶起靠在自己肩头。   青炎真君哼笑一声,“兔崽子,这下不生气了?”   许田田尴尬地挠挠耳朵,大为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他似是想起什么,面露凶光瞪向聂更阑,“警告你,这次再把我蒙在鼓里让我做出蠢事,我就跟你没完!”   聂更阑神情郑重:“好,我保证,之后会和你解释一切缘由。”   许田田气性这才消了,接着,整张脸迅速涨红,声音也变得极低,“那个,谢谢啊,救这丫头损耗了你不少心力吧。”   聂更阑道:“她是我的朋友,无须言谢。”   许田田越发为方才没有好好听解释就胡乱发狂而愧疚,深深埋下脑袋,“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怎么,方才就是控制不住……”   一只手出现在他眼前,继而抬起来在他肩头拍了拍,青年低沉的嗓音清晰传来。   “不必说对不起。”   “为保护朋友,你已经尽力了。”   许田田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青年。   “唰。”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如方才一般,他依旧没能控制自己,也不知打开了哪个开关,聂更阑的一句话轻而易举令他鼻尖一酸,涕泗滂沱。   “聂、聂……”   许田田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颤抖着手臂想抓住聂更阑的手,于是乎靠在他肩膀的许临风的头也跟着一颤一颠,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好不容易他快要抓住聂更阑的手,想表达一番好朋友之间的情谊,不远处却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阑儿。”   近在咫尺的青年的手往下一沉,那双脚也随之向后转动,“师尊!”   清鸿剑尊站在一堆人群里,白瞳朝这边转动,“事情解决了?”   聂更阑快步走过去,手搀搀上师尊的胳膊,“嗯,许临风已经和女魃神魂分离,女魃果然属于漩涡里的世界,被徒儿指引着回去了。”   “你做得很好。”   “是,师尊。”   四周修士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心中不免称奇,方才离魂大阵整个过程修士们议论声这么大,清鸿剑尊即便看不见也该听到了才对,何以还要特意把徒弟叫过来再问一遍。   另一头,许田田抓空的手尴尬地缩回去挠了挠鼻子。   元千修又开始逮人了说悄悄话了:“青炎,寒梧,这清鸿到底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   寒梧真君频频点头:“元宗主,我颇为赞同你的看法,我也觉得清鸿剑尊是——”   青炎真君凉凉地瞥了二人一眼,“宗主,处理正事要紧。”   “还有什么正事?”元千修飞快地看向四周,在接收到青炎真君责备的眼神后,他终于看到了依旧盘旋在万神山四周的黑雾漩涡。   “咳、咳!”   元千修清了清嗓子,朝执手的师徒二人看了过去,“聂长老,清鸿,接下来这漩涡该如何解决?”   清鸿剑尊牵紧了青年的手,道:“阑儿。”   “是,师尊,”聂更阑扬声道,“接下来,还须得最后一步漩涡才能从流月大陆消亡。”   元千修:“哦?归墟仙草与影幽魔气已然被炼化,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解决危机?”   “是。”   聂更阑说着,手捏了捏清鸿剑尊的手心,“师尊。”   “准备好了?”   清鸿剑尊同样回以他一个捏手心的动作,“嗯,事不宜迟。”   聂更阑:“好。”   话落,执手的两人放开彼此,同时有了动作。   聂更阑掌心迅速向上一翻,霎时幽绿光芒大盛,终音神剑倏地悬浮于掌心之上。   清鸿剑尊那边亦是,太初神剑已经握于手掌剑,神情冷肃“望”着漩涡方向。   四周修士见状纷纷四散退到了十丈之外,让出一大片空地。   聂更阑一手执剑,另一只手抬起,轻柔抚上清鸿剑尊的脸。   这是在做什么?   修士们面面相觑,终于醒悟过来这对师徒不仅仅是师徒,且还是已经结契的道侣。   不过师徒二人就这么坦然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是不是太旁若无人了些?   众人腹诽之际,元千修率先有了动作,正要问他们在干什么呢,只见抚着清鸿剑尊的青年转动手臂,拨动着他的脸和身体稍稍转了个角度。   “师尊,漩涡在这个方向。”   清鸿剑尊白瞳动了动,“嗯,好。”   众人:“……”   元千修和青炎真君简直想自戳双目。   清鸿剑尊何时对旁人说话这么温柔过?   所有人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清鸿剑尊被徒弟拨着面对正确角度后,二人双双扬起手中的神剑。   太初、终音神剑乃是一对情侣剑,在聂更阑三人离开诸神大陆之际,后卿告诉了他们一个秘密。   “太初、终音神剑乃是九重天帝丘、洛水神君曾使用过的仙侣神剑,因为某种机缘掉落至流月大陆。”   “若要彻底消灭黑雾漩涡,须得两把神剑一同斩向漩涡,且持剑人须是心念合一的道侣。”   万神山上,平地起狂风。   后卿神君的话回荡在师徒二人耳边。   聂更阑看向身侧的清鸿剑尊,“师尊。”   “我数到三,我们一同斩向漩涡。”   清鸿剑尊声沉如钟:“嗯。”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   师徒二人的剑同一步调慢慢抬起,剑尖直指漩涡方向。   聂更阑深吸一口气,正要数数,倏地,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身侧的太初神剑似乎颤了颤。   他一侧头,便见清鸿剑尊脸色比方才又苍白了几个度,额头也不断渗出细汗,清泠神色似饱含无限苦楚,却硬生生咬牙撑着没发出声音。   “师尊!”   聂更阑出声的同时,清鸿剑尊身形一歪,迅速把剑尖杵于地面沙石中,以剑支地防止摔倒。   聂更阑手一松,终音神剑悬浮于空中,立即去扶人,“师尊,你怎么了?”   清鸿剑尊眉心紧皱,死死咬着唇,但终是强撑也撑不下去,持剑的手一松,太初剑立即飞了起来,和终音剑一同化为剑灵飘在空中围绕在师徒二人身旁,急得在打转。   四周众人见状哗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发生了何事。   “师尊,师尊?”聂更阑心又急又痛,恨不得把师尊身上的痛楚全都传到自己身上。   元千修神色肃穆道:“应当是清鸿的丹田和灵根早前便被归墟仙草以及影幽魔气侵蚀,他身体早有衰败之象。方才又强行抓破丹田取出仙草,如今灵根遭到了破损,恐怕识海也多少受到了影响。”   药宗的欧阳宗主闻言,立即拿出一瓶圣品灵丹雪骨丹,“聂长老,这雪骨丹对修补灵根颇有奇效,不如让剑尊试一试。”   “多谢欧阳宗主。”   聂更阑神色沉沉接过圣品雪骨丹,让清鸿剑尊靠倒在自己怀里,接着把半瓶雪骨丹给他喂了下去。   之后,立即将他放下坐好,双手按在他后背开始输入灵力,企图以灵力催动灵丹药效,加速灵根修复速度。   可一炷香过去,显然并未见效。   清鸿剑尊眉峰扭曲,眸子眯着,神色依旧透着痛苦。   “师尊?”   聂更阑索性停止灵力输入,把人转过人重新靠在怀里,“是不是很疼?”   清鸿剑尊摇摇头,声音是佯装的镇定,声线却是抖的,“无妨。”   “骗子,”聂更阑心脏疼得缩紧,把脸轻轻埋入他颈窝,声音低得只有清鸿剑尊能听见,“对我说疼……很难吗?”   “师尊难道想让我以后都撒谎么?”   清鸿剑尊半眯的眸子微微睁开,一双白瞳映出天际的湛蓝,终于落下一个字。   “疼。”   聂更阑喉头一滚,心脏又一次蜷缩收紧,仿佛师尊的疼清晰传到了自己体内,融入了骨血里。   万神山漫山遍野呼啸的狂风似是静止了。   聂更阑动作很轻、很轻俯身,在清鸿剑尊苍白的额间印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恰在这时。   万神山四周的峰峦传来震天动地的声响。   “轰隆隆——”   第二次山摇地动来了。   众多修士被这惊天动地之势吓得纷纷聚拢站在一起,警惕地望着那盘旋四周的无尽黑雾漩涡。   “恐怕时间不多了!”   “漩涡再不消灭,万神山也将被吞噬,届时我们再无藏身之所!”   嗡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直搅得人躁意横生,心头火起,尽管聂更阑清楚不该如此,但仍旧不可避免怒而抬头眸色森森扫向这些修士。   在他未出声之前,清鸿剑尊将手按在他手背上,“不过是挥出一剑,为师可以。”   聂更阑喉头发紧,低吼出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逞什么强!”   他双目赤红,手翻转过来牢牢锁住师尊的手,不准他乱动。   清鸿剑尊还待出声,这时,第三次山摇地动隐隐传来。   这一次,他们身下所处的这座峰头开始晃动不止。   众人惊恐地背靠背站在一处,防御法器全都召唤而出,警惕地注视四周动向。   很快他们就发现,晃动的是旁边的一座山峦,那山峦与这座峰头紧密相连,也不怪众人觉得山摇地动,震感异常明显。   “咔嚓。”   “哗啦。”   旁边的山峦开始不断落下巨石,往下塌陷,山峰也从中裂开,渐渐一分为二。   凭着这异乎寻常的山峦震动,几大宗门的真君和宗主终于记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不,他们一直记得。   只因逃亡匆忙,诸事繁杂混乱,因此到了这时,众人才猛然记起一件当年轰动整个修真界的大事。   尤其是灵音宗岁月年长之辈,至今记忆犹新。   那一年,宗门弟子虞肃秋与独孤苍眠有幸进入万神山中的伏羲秘境历练,却不小心放出了上古凶兽梼杌。   虞肃秋难逃一劫,关键时刻独孤苍眠以神器强行召唤师尊洪渊道祖进入秘境,洪渊道祖虽然救出了小徒弟虞肃秋,但也从此跟随凶兽梼杌一同埋入了伏羲秘境地底。   灵音宗众人,尤其是元千修及其真君长老等,思及此俱是一惊,蓦地抬眼望向旁边的山峦。   这山峦,正是当年伏羲秘境所在处!   元千修双目睁圆,厉声喝道:“伏羲秘境!”   早已慌乱成一团的修士们闻言纷纷大惊,“什么?伏羲秘境!”   “据说洪渊道祖被困于伏羲秘境千年未出,且秘境底下还蛰伏着上古凶兽,这,这该如何是好!”   元千修道:“大家莫慌!凶兽不一定会跑出来,先别自乱阵脚!”   在他说话间,旁边的山峦已经完完全全分裂塌陷。   又是“轰隆”和“哗啦啦”的震天巨响传来,随后,伏羲秘境所在的山峦终于彻底坍塌,露出一个巨大的山石坑洞。   众人所在的峰头随之一晃,所有人的身体也跟着猛地一震。   接着,巨大坑洞中有盛大光芒绽放,直冲云霄。   狂风乍起,飞沙走石。   修士们纷纷以袖袍掩面,待到狂风过境,立刻往那坑洞看去。   忽的,听得离得近的修士大叫道:“有人,一个人出来了!”   那个修士资历尚浅,还不知道这是谁。   春雨阁的于阁主也在前头,等到看清那人时神情也震了震,“真的是他。”   “洪渊道祖!”   瞬时,在场所有修士开始一传十,十传百,不懂的修士也很快得知洪渊道祖究竟是何许人也,纷纷大惊失色。   清鸿剑尊的师尊,洪渊道祖居然埋在伏羲秘境千年而不死。   活着出山了!   就在大伙惊叹之际,一道流光裹挟着磅礴强悍的灵力,在一个呼吸之间已经急速升空飞到众人所处的峰头。   洪渊道祖一眼便看到了被青年抱在怀里的清鸿剑尊。   四周修士纷纷向后退,再次在中央让出一个圆圈。   道祖出境,从天而降,似轻叶无声飘落至师徒二人面前。   霎时间,渡劫期大圆满的恐怖威压迅速蹿至整座峰头,压得众人脊背一弯,沉甸甸似背了万钧重的山峰。   就连聂更阑也被迫压低了头,死死抵在清鸿剑尊脖颈间无法自如动作。   洪渊道祖衣袖一拂,瞬时卸去迫人的威压,声如洪钟开口:“抱歉,太久未现世,忘了收着威压。”   众人脊背和心口处沉甸甸的重量骤然一松,所有人都喘了口气,仿佛方才被死神拿着镰刀架在脖子处,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洪渊道祖目光一一逡巡过四周,最后落在圆圈中心的师徒二人身上。   “肃秋。”   “一别千年,没想到你已经与人结契,有了道侣。”   远处的人群里,流光真君微不可闻地皱起眉心,心脏涌起阵阵铺天盖地的强烈不适之感。 第161章   清鸿剑尊“噗”地从口中喷出一滩鲜血。   洪渊道祖目光掠过徒弟满头白发以及那双空茫的白瞳, 眉心一皱,快步上前弯身扶住徒弟的肩头,“肃秋, 你神魂消耗过度,身体衰败过快, 究竟发生了何事致使你落到这般境地?”   聂更阑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红,眼眶酸涩恳求:“请师祖救救我师尊!”   四周的灵音宗弟子、修士们哗啦围了过来, 满满当当拜了一地, 异口同声道:“见过洪渊道祖!”   “请道祖施救剑尊!”   而此时,聂更阑正在传音,简短地将流月大陆所发生之事悉数告知了洪渊道祖。   后者听完不禁发出一声长叹:“千年前为师为救你心甘情愿埋入秘境,没想到千年后出关,你却仍在遭遇劫难。”   “师尊……是我不争气。”清鸿剑尊口腔溢满血腥之气, 艰难地吐字。   洪渊道祖正欲说什么, 却听到跪了一地的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洪渊道祖。”   所有人立时转过头去看,发现居然遗落了一个人并未跪地, 而是衣袍猎猎站在狂风中目光如炬直勾勾盯着洪渊道祖。   流光真君神色冷淡,毫不避讳同人群最中心的道祖对视, “你的徒弟都快死了, 就别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虚话,该怎么救就怎么救吧!”   此话一出, 众人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这可是灵音宗的洪渊道祖啊!   当年无间魔域并未封禁,无数修士丧命于数只魔兽爪下, 人人闻风丧胆惶惑不安。   而正是洪渊道祖凭一己之力重伤数只魔兽, 并将其赶回魔域,致使这些魔兽数千年不曾再敢在流月大陆流窜,从而隐匿在无间魔域养伤数千年。   若非洪渊道祖出手, 恐怕流月大陆也会如同今日这般被那些法力奇高的魔兽搅荡得风雨飘摇,迟早迎来灭亡。   洪渊道祖于流月大陆而言是人人敬仰的一代宗师,是救世主,更是人人心中长存的一盏明灯。有洪渊道祖在,似乎流月大陆就永远不会陷入最难堪的境地,永远不会消亡。   而现在,春雨阁的一个小小真君居然敢当着修真界所有人的面公然和洪渊道祖叫板,言语间夹枪带棒,颇多讽刺。   这无异于和最尊贵的执掌九重天的元始天尊帝丘公开骂战扬言要冲到天界把这位当权者赶下帝位一般逆行倒施,图谋不轨。   因此,也无怪乎众修士在听到流光真君一番犯上的发言后吓得脸色惨白。   空气中安静一瞬。   紧跟着,春雨阁于阁主以及修士们争先恐后呵斥这个大逆不道之人,“流光,你是不是脑子被魔头打糊涂了!这可是洪渊道祖!”   “流光真君,洪渊道祖当年可是力挽狂澜才避免修真界生灵涂炭,你这番言论未免也太忘恩负义,薄情——”   “啪。”   还在噼里啪啦斥责不停的众人瞬时被施下禁言术,嘴巴愤怒一张一合但却发不出声音。   大伙惊恐地、缓缓地看向抬起手的洪渊道祖,却见他被人顶撞并无不愉,只是温声道:“这位道友说的没错,事态紧急,当务之急是救治我徒儿要紧。”   流光真君鼻中发出一声低微轻嗤。   不知为何,他怎么看这人都不顺眼。他越是端庄,他便越觉得他道貌岸然,伪君子做派。   流光真君在诸神大陆时关于帝丘的记忆在出黑雾漩涡后已经被清空。   这乃是他下意识本能的反应。   只听洪渊道祖这时出声:“肃秋的衰败之象是由这黑雾漩涡造成,如今只有终音太初配合斩向漩涡方可解除流月危机,令肃秋重新焕发生机,可对?”   聂更阑抱紧了怀里的人,道:“是。”   洪渊道祖沉吟片刻,接着看向那两把一直在四周飞舞打转的剑灵,“既是需要心意相通之人合力使剑,不如,便由我代为——”   不料,只听到流光真君再次冷笑出声,“洪渊道祖真是说笑了,你是渡劫大圆满的飞升之体,所悟之道境界旷世无匹,谁能与你心念合一使出这救世一剑?”   “况且这是清鸿剑尊需要渡的劫难,洪渊道祖随随便便抢了别人的渡劫机缘,怕不是有心阻止徒弟飞升不成?”   死一般的寂静传来。   不光春雨阁众人听得心惊肉跳,所有人都开始手抖腿抖,莫名恐慌,奇也怪哉,洪渊道祖分明向来都是温和可亲,众人却在听到有人挑衅时无端生出一种想逃的恐惧感。   春雨阁的于阁主冷汗涔涔,拼着浑身的力气咬牙站起身,企图冲过来把流光真君拖走。   “流光,你给我住口!”   但于阁主还未走近却被一块石头绊住脚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呵呵。”   洪渊道祖柔和地笑了笑,一挥手,一股温和的灵力飞向于阁主将他扶起,“无妨,逆耳之言最为诚挚,不必介怀。”   于阁主和众多修士不禁为洪渊道祖广阔的胸襟和至高无上的境界所折服,纷纷赞叹不已。   流光真君神情讥讽,独独站在众人之外同洪渊道祖虎视眈眈,仿佛一只恨不得随时扑上去嘶咬猎物的凶兽。   只听洪渊道祖道:“既然这位流光真君见解独到,便请真君与我合力使剑破除此局,不知真君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再次震惊整个山头。   “道祖,”元千修惊得舌头差点打结,“您不是在开玩笑?”   洪渊道祖颔首:“唔。”   流光真君忍无可忍,“洪渊,你难道听不懂人话,这次乃是属于清鸿剑尊的渡劫机缘,你要代劳徒弟破局我等纵然心存感激,但你须得问问剑尊的意愿,过于武断越俎代庖,这难道便是一代道祖风范?”   疯了,疯了。   众人只觉得今日一茬又一茬风波频发,这流光真君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从洪渊道祖出现后便频频争锋相对,这两人面无异色,却苦得他们心惊胆战生怕大战一触即发。   于阁主已经被气得快要厥过去了。   元千修道:“道祖,流光真君方才是与剑尊以及聂长老一同进入漩涡而安全折返回来之人,他的提议不无道理,道祖您看——”   “原来如此。”   洪渊道祖闻言,视线落到聂更阑及其清鸿剑尊身上,又看向流光真君,目光中忽然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上古诸神祭魂大阵,生者入阵,须得另一个生者自愿进阵方能拯救其性命。”   聂更阑有慕容证雪、君杳然代替其进入,独孤苍眠为清鸿剑尊冲了进去,那么流光真君呢?   众人瞥见洪渊道祖沉吟的目光,不少人不免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禁满腹疑团看向流光真君。   洪渊道祖移开目光,只听他问:“肃秋。”   “你可还有心力挥出这一剑?不必为难,只需照实说即可。”   清鸿剑尊苍白的唇沾染的血迹已经被聂更阑擦净,整张脸是统一的白,嘴角牵动时扯得心口也阵阵泛疼,“师尊,只要能拯救流月大陆,弟子并不在意是谁破局。”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那两把旋绕飞舞的剑灵,道:“只怕是终音太初两把神剑不肯受师尊和流光真君操控,毕竟它们已经认了主。”   聂更阑闻言,呼唤自己的终音剑来到跟前,抚了抚剑灵,低声道:“听到了么?你随流光真君一道,稍后只要让真君使出一剑即可。”   不仅终音剑听懂了,太初剑也听懂了。   但听懂了不代表乐意被旁人触碰。   两把神剑猛地不停抖动剑身,虽没无真身却无端让人看出它们万般不愿的心思。   聂更阑看向洪渊道祖和流光真君,“师祖,真君,不妨试试?”   于阁主蹙眉道:“流光,还不过去试试?”   流光真君嘴角抽搐几下,原本不屑揽下这个烫手山芋,却见那头的洪渊道祖一双眼眸飘飘渺渺觑了过来。   流光真君一时间不只是因为毫无缘由的偏见还是真看出了洪渊道祖眼里包含的戏谑,脑子一热信步来到聂更阑面前,接过了那把终音剑。   剑灵在下一刻化为实体,被握于手中。   方才一直闹腾的剑这会儿倒是老老实实不动了,安安静静躺在流光真君手中。   洪渊道祖亦然,握着毫无动静的太初剑打量几息,道:“好剑。”   流光真君:“……”   众人见二人能握住两把神剑,心下稍宽,如此一来,流月大陆危机可解矣。   聂更阑停下向清鸿剑尊输送灵力的手,道:“师祖,真君,请。”   洪渊道祖忽然道:“不忙。”   众人目光皆投向他。   流光真君很想腹诽一句“你又想发什么疯”,但脑海下意识又觉得自己今日着实过于怪异,生生忍了下来。   这时,洪渊道祖一手执着太初剑,蓦地劈向最近的一棵参天古木。   此一击并未有剑气溢出,轰向古木的只有洪渊道祖磅礴的袖风灵力,震得那棵十人合抱的古木树叶簌簌掉落。   “神剑有灵且已认主,即便有主人的命令也不肯发挥神力,”洪渊道祖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峰头,随后看向徒弟,“肃秋,看来确如流光真君所言,此番破局是专属于你的机缘,旁人不可代劳。”   流光真君轻哼了一声,声音低到微不可闻。   聂更阑却焦急地看向怀中之人,“师尊,你没有心力再——”   “无妨。”   清鸿剑尊方才一直在调息,再加上聂更阑替他源源不断输入的灵力,此时尚能勉力挥出一剑。   聂更阑见他要起身,连忙把人搀扶站起。   清鸿剑尊看向洪渊道祖:“弟子在师尊面前献丑了。”   后者摆摆手,遂伸手按在他肩头。   清鸿剑尊感受到一股纯正清凉而强大的灵力正不断散入骨髓灵脉之中。   洪渊道祖旋即在他心口处施下一个护心阵法,融入他心脏中。   耀眼光芒没入体内,清鸿剑尊苍白的面色瞬间恢复了一丝血色。   洪渊道祖:“你衰败之象过于盛,此阵法只能维持片刻,须得速战速决。”   清鸿剑尊点点头,“谢过师尊。”   旋即,四周再次空出一片场地。   终音、太初神剑回归主人手里,发出嗡鸣声,似是在蹭主人手心。   聂更阑、清鸿剑尊同时握紧剑柄,起势——   “师尊。”   清鸿剑尊:“嗯。”   聂更阑凝神盯着眼前广阔无垠已经湮没半边万神山的黑雾漩涡,开始数数。   “一、二……”   “三!”   最后一个字落下,师徒二人终于同时出手,太初终音满剑华光四溢,斩向那无尽的黑雾漩涡。   心念合一,神威浩荡,湛湛光芒斩苍穹。   黑雾漩涡被合二为一的神剑华光从中分开一条细微的缝隙,狂风再次掀起,吹得人们以袖遮住飞沙走石侵袭。   被分开一条缝的漩涡如同被斩裂的丝帛,很快向两旁流动四散而去。   彷如汪洋大海的黑雾漩涡,在片刻之间在山川菏泽之间迅速流动退散,仿佛洪水退潮一般。   狂风仍在持续,吹得万神山上的草木灵植弯折了腰。   众人眼睁睁看着光芒万丈过后,万神山之前被覆盖的山峦峰头渐渐显露。   早已有心急的修士御剑飞向远处查看情况,一边飞一边欣喜大叫:“退了,退了,全退了!”   “退的速度远远超过扩散的速度,不出半个月,被吞噬的地方就都能出来了!”   众人顿时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声。   “成了,成了!”   “修真界没有成为魔族奴隶,流月大陆保住了!”   而这时,此前被弃在一旁的魔衍星盘从中钻出一缕黑烟,在众人欢声雷动不为人注意的情形下倏然飘散,很快消失不见。   修士们大喜过望之后,旋即纷纷拜倒在地,齐齐朝着聂更阑和清鸿剑尊跪拜。   “聂长老,清鸿剑尊,两位仿佛圣君神祇拯救了流月大陆,避免修真界成为魔族阶下囚的凄惨命运,二位简直是我们的救世主啊!”   “是啊是啊!”   “请二位受我等一拜!”   霎时间,整个峰头处处回荡着感激聂更阑及清鸿剑尊的嗡嗡声。   树摇风动,山石仿佛发出“呜呜”的鸣泣。   聂更阑偏过头,看到师尊唇角微微一勾,低声问:“师尊笑什么?”   清鸿剑尊撑着虚弱的身体试图起身,被聂更阑扶着慢慢站直了身体。   清鸿剑尊一头白发有发梢在狂风中飘舞飞荡。   他朝徒弟慢慢抬起手臂,招了招手。   鬼使神差的,聂更阑被那双毫无聚焦的白瞳吸引,不由自主侧着耳朵贴了过去。   温凉的唇贴上耳垂时,轻轻摩挲蹭过,激起一阵痒意,旋即一触即分,如同蝴蝶亲吻叮咚溪水。   聂更阑耳根烫了烫。   而后,在呼啸山风与簌簌枝叶摆动声中,他听到了师尊似淙淙泉水温柔淌过的声音漫入发烫的耳里。   “为你感到欢欣。”   ……   在山峰另一头,白衣人始终如影子般伫立于后方,淡而无存在感。见聂更阑与清鸿剑尊亲密依偎却并未听到声音,便知他们在周身落了结界。   白衣人目光幽幽,直至深邃。   蓦地,洪渊道祖似有所感,遥遥朝着白衣人方向看了过去。 第162章   白衣人目光幽寂, 与洪渊道祖在空中视线相接。   一众修士中,合体期不在少数,是以洪渊道祖初时并未发现白衣人的存在。   下意识的, 洪渊道祖觉得此人透着怪异,于是转头看向徒弟, “肃秋——”   “噗。”   岂料清鸿剑尊脸色一白,猛地吐出一滩鲜血, 白瞳猛地紧闭, 竟是直接晕倒在聂更阑怀里。   “师尊!”   “清鸿剑尊!”   ……   山风寒凉,林涛萧萧。   于流月大陆盘亘近半年多之久的黑雾漩涡已然慢慢消散。   所有被湮没过的山川河流、城池、村庄、林海等,逐渐露出之前原本的样貌。   聂更阑、清鸿剑尊师徒双双白头救世,铲除魔族,灭魔阵。清鸿剑尊更是白瞳失明, 魔纹缠身, 最后在万神山神魂受创,丹田灵根损毁, 心力交瘁倒在徒弟怀里陷入了昏迷。   至此,师徒二人声名煊赫一时, 从此更是在流月大陆名垂千秋, 与洪渊道祖一同载入流月大陆时势变迁史册之中。   ……   而清鸿剑尊这一昏睡,便是半个月之久。   期间, 整个修真界、妖族、鬼域、东海、北海皆是百废待兴,忙碌不停, 沉睡的繁盛正逐渐复苏。   元千修自然又忙成了一只陀螺, 成日不是转到这儿,就是转到那儿。   各个宗派除了处理宗内要事,还开了一次大会, 与灵音宗商议要给聂更阑、清鸿剑尊师徒二人修几座纪念雕像。   整个流月大陆忙成一团的时候,灵音宗玉髓峰上的人声亦是没断过。   白衣人在清风殿住了下来。   清鸿剑尊一日不醒,洪渊道祖便时时告诫他,须得重回清鸿本体,助他早日苏醒。   但白衣人一再表明不会回去。   “他也定然不愿我回去。”白衣人道。   洪渊道祖负手于身后,神色冷淡睨着徒弟的这尊分神,一把神剑忽然浮现于掌心,剑气四溢横在了白衣人脖颈间。   白衣人颈间有血丝溢出,但依旧不为所动。   聂更阑正在内殿照看师尊,无暇顾及外面的动静。   洪渊道祖平日和善的面容此时分外疏冷,渡劫期的威压全然释放,已然把白衣人的脊背压弯。   蓦地,玉髓峰不远处传来一阵闷哼。   “老不死的——”   洪渊道祖剑气一松,周身威压顺势消散,剑芒迅速黯淡。   白衣人喘了口气,立即飞身撤退几丈,以防备警惕的姿势盯着神色冰冷的洪渊道祖。   玉髓峰上空威压消散后,下一刻。流光真君捂着胸口冷冰冰出现在清风殿外。   恰好看到洪渊道祖把剑从白衣人脖颈处撤走。   流光真君眼神立时透出一丝不耐和冰冷:“清鸿剑尊选择令分神出窍,为的就是压制修为暂时不飞升,你强逼分神回归,届时剑尊醒来被迫飞升与道侣分离,便是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岂不是招人怨恨。”   洪渊道祖手中的剑消失,疏冷神色淡了几分,“流光真君在无人处骂本君老不死,这便是春雨阁的宗门风气和教规?”   流光真君面色掠过一丝不自然:“……”   他不过是心念一闪,这老不死的为何能听到?   “第二次。”洪渊道祖脸色平淡,双手背于身后。   流光真君瞬时恼羞成怒:“恬不知耻!你敢用窥神之术偷听我的神思!”   洪渊道祖方才的冷意已然消失,恢复了往日的春风细雨,微微笑道:“真君何出此言?”   “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流光真君似是气极而笑,“洪渊道祖看来是个中高手。”   这话在别人耳里是为大不敬,恐怕当场就要拉着流光真君下跪磕头了。   “噗通!”   月形拱门外传来一阵巨响。   几人蓦地转头,发现是北溟朔带着好几个人站在外头,正惊恐得双腿战战差点要跪下来。   许田田和慕容家、君家的家主惶然看着同洪渊道祖冷脸对峙的流光真君,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北溟朔和许田田连忙把身形一歪的君、慕容两位家主扶起。   流光真君神色如常,冷淡的面容稍霁,道:“洪渊道祖还是莫要再固执己见,当事人不肯,便休要再进行强迫。”   “清鸿剑尊、白衣人不愿意,聂长老也定然不愿意。”   内殿中正在照顾昏迷的师尊的聂更阑:“……”   他望向师尊依旧苍白的脸,握紧那双泛起青筋的手。   若是能让师尊苏醒,他宁愿师尊立地飞升,也不肯看着他一日日在昏睡中面容憔悴下去。   可他却不敢做主了。   师尊目前尚无大碍,但就是无法醒来。   聂更阑踟躇过许久。   因着有前车之鉴,他怕再次擅自主张令师尊生气。   北溟朔看着流光真君洪渊道祖二人对峙,受了刺激,脸一跨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嗷嗷!”   众人被忽然传来的痛哭流涕吓了一跳。   北溟朔开始鬼哭狼嚎:“我的忘忧泽!”   “为什么要把他赶走,忘忧泽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年,我都已经同他表明心迹了——”   众人:“……”   流光真君被这嚎啕大哭吵得眉心一跳一跳,拔脚就走,“本君稍后再来看望剑尊。”   待到出了清风殿,哭嚎声终于弱化不少。   流光真君心下稍松,被玉髓峰的寒风一吹,发热的头脑多了几分清醒。   旋即一怔。   他方才又冲着洪渊道祖发火了?   思及此,流光真君打算去吹吹风冷静冷静,不料身后传来一道温润而泽的声音:“真君既然得闲,不如到我殿里坐坐,稍后他们谈完真君再去探望肃秋也不迟。”   流光真君心弦立时绷紧,心底升起没来由的警惕。   洪渊道祖却没再多说什么,衣袍飘动间转身向另一座大殿走去。   那是被聂更阑损毁夷为平地的殿宇,在这段时间已经重新建了起来。   流光真君眉心微蹙,心底一边泛起排斥,一边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   清风殿。   许田田捂住耳朵,忍无可忍冲北溟朔大吼,“吵死了!”   “又不是死了爹娘,只不过让他回到该去的地方而已,哭什么!”   哭哭啼啼的北溟朔被吼得一激灵。   许田田眼睛也红了:“小爷的的两个好朋友陨落了,我还没哭呢!”   才刚说完,他喉头一哽,登时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抽噎,“君家主,慕容家主都还没哭,你哭什么,给小爷闭嘴!”   北溟朔:“……”   这时,紧闭的殿门哐啷一声从里打开了。   青年沉丽的眉眼出现在殿内,缓步走了出来。   “君家主,慕容家主。”   君若松、慕容言灵上前拱手:“聂长老。”   聂更阑视线一一环视过众人,停在许田田北溟朔身上:“你们也进来吧。”   众人相视一眼,跟在他身后进入大殿。   聂更阑一一给他们倒了茶。   等到众人坐下时,君若松瞥着聂更阑疲倦的脸,沉声道:“聂长老,清鸿剑尊尚未苏醒,聂长老也应当保重身体才是。”   聂更阑:“谢君家主关心。”   许田田忽然有些过意不去,“我之前提起今日要过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早知道你状态不好,我们过几日再过来叨扰也是可以的。”   “无妨,”聂更阑确实有些疲惫,摆了摆手,“你们有权知道漩涡中发生之事。”   君若松和慕容言灵相视一眼,二人神色皆面露沉痛。   慕容证雪、君杳然乃是两大家族的天之骄子,资质优越,从小被家族寄予厚望,更是众星捧月的宠儿。   不过两人从不娇气,没有世家公子小姐骄纵的习性,在修炼一事上亦是不需要督促。   而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形影不离,无论离开家族前往灵音宗求仙问道,亦或是外出历练,皆是相伴相依,福祸同行。两方家族的长辈都认定他们情深似海,日后命中是要结为道侣的。   就是这么一双被两方家族看好的天骄,竟没能逃过此次流月大陆的劫难,就此陨落于祭魂大阵中。   莫说旁人感到惋惜,双方的长辈亲眷更是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人人都说慕容证雪和君杳然救回聂更阑一命,也间接是拯救了整个流月大陆。为流月大陆牺牲,他们也算是流芳千古了。   不过也只有当事人的亲眷朋友切身体会其中的悲痛有多深。   眼下,君若松和慕容言灵的眼眶皆是布满血丝,连日伤痛令他们看起来亦是憔悴不已,黯然销魂。   聂更阑看在眼里,叹息不已。   恰好这时,流光真君从洪渊道祖处喝完茶过来了,便与众人一同坐下。也不知是天热还是什么,他脸和脖颈皆有些泛红,看上去活像是与人打了一架。   匆匆饮茶后,君若松率先迫不及待开口问:“聂长老,流光真君,可否告知我等,上古诸神祭魂大阵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杳然和证雪,是否一进入大阵便即刻命丧阵中?”   殿内静默须臾。   随后,聂更阑哑声道:“不。”   君若松、慕容言灵皆是一怔。   慕容言灵急忙道:“如此说来,进入大阵并不会立即丧命,他们是在阵中不小心才……”   君若松:“如此看来,独孤苍眠亦是因为同样的缘由而陨落了?”   聂更阑:“一半对,一半错。”   流光真君不禁叹了口气:“君家主,慕容家主,许道友,你们恐怕要做好承受更残忍的事实的准备。”   “以及,此事今日只能有你们几人知道,断然不可泄露天机。否则天道降下惩罚,于你们修行一途极为不利。”   许田田和两位家主相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慕容言灵神色微沉,道:“看来杳然和证雪陨落一事,牵连甚是重大。”   君若松:“聂长老,流光真君,二位若是为难,不若在告知我等事实真相后,对我们施下遗忘之术,我们两家保证绝不对外泄露天机。”   流光真君:“倒不必如此。几位皆是与进入大阵之人的亲眷好友,可以得知真相,只是切记千万不得宣扬出去。”   许田田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明白了。”   流光真君道:“聂长老连日照看剑尊疲劳,便由本君代劳,先从进入大阵后开始说起——”   ……   聂更阑不禁对流光真君心生感激。   他确实没什么心思说太多话。   于是从头到尾没怎么插手,只是偶尔在旁补充几句。   流光真君从无名山谷遇到恶童开始说起,再到被迫登上大船,去往燧明岛,接着登上诸神大陆……   许田田、君若松和慕容言灵听得心中掀起一阵又一阵惊涛骇浪。   在流月大陆能坐镇一方宗派大能的修士,到了无名山谷居然手无缚鸡之力,成为一个小小稚童手底下的冤魂。   就连清鸿剑尊也全无自保之力,在那幽黑而辽阔的大陆成为刀俎鱼肉。   许田田听到他们被带往诸神大陆,当得知慕容证雪和君杳然被三危神君一袖抹杀时,愤怒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个三危究竟是什么混账东西,两条人命他说杀就杀——”   “许道友,稍安勿躁,”君若松尽管悲痛,但还是冷静地制止了他,“先听流光真君如何说。”   许田田被北溟朔拉着坐了回来。   方才还哭嚎的北溟朔这会儿早就老实了,被所谓的诸神大陆吓得一愣一愣,不知所措。   换成是他进去,怕是早已被那些恶童踩成了肉泥。   于是,众人继续听流光真君往下述说。   ……   当涉及慕容证雪和君杳然的部分叙述结束时,殿内长久地陷入一阵沉寂。   许田田已经彻底呆怔,甚至忘记了悲伤哀痛。   殿内落针可闻,久久没人出声。   最后,还是慕容言灵出声了:“证雪和杳然,他们是……是……”   流光真君:“二位家主无须哀痛,君道友和慕容道友是天命所归,受天道召唤而回,并不是死于非命。”   君若松霎时泪如雨下,竟是哭着笑了。   “杳然,证雪……”   确如流光真君所说,比起死于非命,天命所归确实更能给人以宽慰。   北溟朔早就疑惑许久,这时终于忍不住问:“这么说来,这黑雾漩涡究竟是不是上古诸神祭魂大阵?”   “毕竟君杳然慕容证雪是天命所归,并不是代替聂更阑祭阵身亡。”   这话一出,好似他问了一个蠢笨的问题,遭到许田田投来的白眼。   北溟朔挠了挠头:“……”   流光真君:“北溟道友问了个好问题。”   “几位不如想一想,独孤苍眠、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的确是为了各自想守护之人进入大阵?”   北溟朔:“确实如此。”   “那么他们最后陨落在大阵中,便说得通了。”   流光真君顿了顿,接着道,“既然他们自愿入阵,无论如何,最后都要祭身阵中。即便两位小道友不是天命所归。”   北溟朔这下又听懵了。   君若松和慕容言灵却明白了流光真君话里的意思。   二人既是为了聂更阑,也是冥冥之中受天命召唤入阵。   此一行,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到流月大陆。   北溟朔靴子碰了碰许田田,“你听懂了?”   许田田朝他又翻了个白眼。   ……   半个时辰后,清风殿大门终于再次开启。   慕容言灵、君若松满脸沉重从殿内出来,随后向聂更阑等人拱手告辞。   即便知道了起因经过,君家、慕容家还是须得替二人举行一场盛大的灵丧。   聂更阑和许田田答应之后会到场参加灵丧葬礼。   两位家主离开后,许田田跟着众人回到殿内。   “你还有一事需要交代。”   聂更阑看着好友沉重的神情,点了点头。   “等等。”   许田田捂住耳朵,摇了摇头,“女魃一事,该不会也有什么沉重的理由吧?”   他忽然不想听了。   北溟朔一阵无语,眼疾手快扯开他的手,“婆婆妈妈,聂更阑哪有这么多时间陪你磨叽,我哥还等着他去照顾呢。”   许田田一听也是,旋即放开了手。   聂更阑便把之前对于女魃的猜测一一述说,全盘交代。   许田田:“你是说,灵兽峰后峰一直囚禁着的那只女魃,就是丫头被附身的这只?”   “是。”   聂更阑:“女魃力大无穷,且身负奇术,若她不属于诸神大陆和无名谷,便不会听我召唤回归。”   因此,女魃进去后,他才终于确定女魃的的确确属于那片广阔幽暗的天地。   而三危神君、后卿神君之前并未告知他们流月大陆还有女魃这样一个遗落的“实验品”。   以及,还有另一件神器,魔头稹肆的魔衍星盘。   能镇压金额巨蟒的魔衍星盘,也绝非像流月大陆的产物。   所有从诸神大陆掉落的神器,若是有足够的契机,每一件都能给流月大陆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他不能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但已经做到把所能接触的危险神器都放入了黑雾漩涡。   四周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   北溟朔心神震撼,久久说不出话。他万万没料到,那只看似单纯善良的狸吾妖,居然也出自诸神大陆,乃是两个神君的研制的实验品。   而鬼召尘恕当初也是从无名谷被接到诸神大陆,兄弟二人为了变强,心甘情愿成为诸神大陆万千实验神器中的一件。   流光真君禁不住感慨:“三危后卿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若不是聂长老心细如发,恐怕流月大陆此后还要再次陷入灭亡危机中。世人并不知聂长老私下操心了这么多,真是……”   “可恶!”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从旁传来把流光真君和北溟朔再次吓了一跳。   只见许田田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怒地攥紧双拳,双目炯炯瞪着聂更阑。   北溟朔头皮一紧,赶紧把他扯回座椅,“你又发什么疯?聂更阑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许临风也安然无恙,他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许田田眼眶唰地红了,咆哮出声:“他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北溟朔抹了一把被喷到脸上的唾沫:“……”   没有就没有,这么愤怒得像是要杀人的模样是要作甚?   许田田义愤填膺道:“小爷我以后看谁还敢对聂更阑乱嚼舌根,他做了这么多守护流月大陆的事,那些人再谣言中伤他,我就和他们拼命!”   北溟朔:“……”   倒也不必拼命。   流光真君:“许道友,过于激动伤神。”   聂更阑道:“坐下说话。”   许田田:“哦。”   遂老老实实坐回了椅子。   聂更阑:“关于女魃附身临风的起因经过,待她痊愈后再另行询问。”   许田田又愤怒了,第三次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这事和周炎那伙人定然脱不了干系!”   北溟朔一听,连忙道:“这段时日宗门上下忙得不可开交,那两个叛徒如今被关押在囚仙狱,须得等候公审才能进行处决。”   聂更阑这些天并未过问外界之事,道:“何时进行公审?”   “七日后。”   ……   几人从清风殿出来后,流光真君罕见地没有离开玉髓峰,而是去了洪渊道祖的渊明殿。   北溟朔连忙把人叫住:“停剑坪在另一边,真君是不是走错了?”   流光真君以袖掩面咳了一声,“洪渊道祖邀请本君喝茶,却之不恭,本君须得赴约。”   北溟朔看着往渊明殿方向走去的流光真君,不由张大了嘴巴:“又去?”   今日不是还同洪渊道祖争得面红耳赤很不愉快么?   ……   这几日,聂更阑接待了很多拨客人,常年冷清的玉髓峰被踏足的次数比过去一千年还要多。   元千修会带着青炎真君和药宗的寒梧真君隔三差五来一趟,查看清鸿剑尊身体状况如何。   青炎真君、寒梧真君给的说法一样,影幽魔气祛除,黑雾漩涡退散,按理来说清鸿剑尊的衰败之象应当开始有回春之兆,可过去这么多日却毫无反应。   白瞳,白发,魔纹,尚在。   而聂更阑的白发在漩涡从流月大陆褪尽时已然恢复黑色。   青炎真君和寒梧真君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邀请了欧阳宗主以及药宗一些资历深厚的真君上门诊治,依旧不得解法。   这日,聂更阑伏在玉榻边守着清鸿剑尊,手握着他魔纹遍布的手。   这段时日,灵丹妙药,阵法,药浴,皆试过不少,总不见效,聂更阑为此心力交瘁,眼下乌青堆积,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殿内香炉袅袅升起,天音骨香弥漫四周。墙角紫色的风萝花一簇簇紧密缠绕,枝叶繁茂,累累垂落。   玉榻上躺着的人却依旧苍苍枯朽,不见醒转迹象。   聂更阑与榻上之人一般,睡着了。   风吹起一地繁花,树下秋千摇荡,笑声隐隐传来。   “再高些。”   “师尊,我不怕摔,再用力些。”   清鸿剑尊:“倘若再用力,你便要飞起来了。”   “那就飞。”   青年话音落下,遂感到秋千摇动的幅度加快了。   于是身体越飞越高,仿佛要直冲云霄。   他没用灵力护身,任凭自己随着巨大的冲力飞了起来。   “师尊……”   下一瞬,清鸿剑尊被青年重重扑入怀中,“接住了。”   “师尊,我害怕。”   清鸿剑尊:“……”   最近聂更阑喜欢玩这样的戏码,清鸿剑尊欣然奉陪。   只是青年每次装得都不像,反倒像路边调戏良家男的痞子,扑进怀里之后还用脑袋到处蹭借机“吃豆腐”,清鸿剑尊被他蹭得屡次三番“精神昂然”,最后被迫把人吃干抹净。   末了,青年还要照着戏本里的剧情用“幽怨”的语气和眼神瞪着清鸿剑尊。   “师尊,疼。”   ……   梦境切换,两道身影漫步在乡野田间,很快遇到了一大片果园。   聂更阑兴致颇高,指着果园里延伸而出的枝桠,道:“师尊,我渴了,师尊敢不敢偷一个果子给我?”   清鸿剑尊似是无奈:“为何用偷的?”   “师尊便说敢不敢吧?”   说完这句,聂更阑便见清鸿剑尊缓缓俯身低头而来,两人面容近在咫尺,呼吸相贴。   “阑儿敢指使为师偷果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   玉榻旁,聂更阑指尖动了动,蓦地从梦中惊醒。   他茫然望向玉榻,熟悉的身影依旧在沉睡。   殿内天音骨冷香钻入鼻间,清冽如常。   方才的梦境过于美好,竟使他愿意一直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他怔怔地将视线落在师尊冷冽的轮廓间,一遍遍描摹,循环往复。   蓦地,他鬓发间的簪子似乎动了动。   聂更阑被这阵动静惊得回神,指尖一动,下一刻抬手将那支火麒麟簪子拔了下来。   簪子里的火麒麟正摇摆着尾巴游动,一双豆豆眼睁圆着盯着正在注视自己的青年。   “聂更阑,聂更阑。”   聂更阑已经许久没同火麒麟说过话,它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很是安逸悠闲。   一路走来,它确实给自己提供过无数好运与机缘,每每聂更阑都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聂更阑,你发什么呆?”   火麒麟的呼唤再次唤回青年的神思。   聂更阑道:“何事?”   火麒麟清了清嗓子,“我看你终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便教你一个法子唤醒剑尊,如何?”   聂更阑:“……”   他有终日以泪洗面么?   “你还在想什么,我告诉你这个法子,剑尊就能醒过来了,你要不要啊?”火麒麟催促道。   聂更阑眸子沉沉:“你说。”   火麒麟清了清嗓子,“可以告诉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聂更阑:“。”   “什么条件?”   火麒麟被他布满乌青的眼底以及面无表情的目光震慑了几息,噎了噎,颇有些没底气地小声道:“就是,就是,届时你与剑尊飞升,能不能让我沾沾光,把我作为灵宠带上九重天?”   聂更阑默了默,干巴巴道:“师尊暂时没有飞升的打算。”   火麒麟急忙道:“我知道,不过待到剑尊痊愈,你修为也到渡劫期时,你们总有一日要飞升的吧?到那时带我上去就可以了!”   聂更阑目光越发阴沉:“你真有办法让师尊苏醒?”   “你不相信我?”火麒麟臭屁地甩了甩尾巴,拖长声音道,“那就算了,你继续以泪洗面吧,哭死你算了——”   聂更阑心中微动,沉声道:“好。”   “我答应你。”   火麒麟顿时喜笑颜开,“你去亲一亲剑尊,此法包治百病,甚有疗效。”   “……”   聂更阑:“你消遣我?”   火麒麟气得猛甩尾巴,把簪子里的灵水甩得噼啪作响。   “你爱信不信,本麒麟不伺候了!”   话没说完,聂更阑尽管心有踌躇,但已经下意识站起身弯腰朝沉睡的师尊亲了下去。   干燥的唇贴在冰凉的唇间,很软。   聂更阑下巴满是胡茬,但会为师尊每日清洗打理身体,师尊浑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也很香。   于是,他不由自由多亲了一会儿。   一旦肌肤触碰,便如同魔怔一般,鼻尖轻轻擦过面颊,下巴抵着下颌。   亲着亲着,一滴泪滑落打在清鸿剑尊眼皮上。   聂更阑眼底伤痛浓厚,舌尖舔走那滴泪珠,随后重新吻上师尊冰凉柔软的唇。   蓦地,那唇忽然微微睁开,令他舌尖猝然探入。   聂更阑骤然睁圆瞳孔,不敢置信地退了出来,双手撑在玉榻边缘,抬起上半身。   喑哑的声音低低传来:“胡茬扎着为师了。”   聂更阑呼吸一滞,双瞳比方才睁得大了一圈。   “师尊?”   清鸿剑尊闷咳了一声。   那双白瞳睁开时,瞳孔颜色正由白转为黑,一头白发也在以飞快的速度恢复原本颜色。遍布肌肤的魔纹也瞬时褪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聂更阑惊奇地望向手里握着的火麒麟发簪。   后者得意地甩了甩尾巴,还没来得及说几句邀功的话,簪子已经被聂更阑扬手一扔。   唰。   簪子电光火石飞向墙角的风萝花,插在花泥间。   火麒麟弱弱地:“喂……”   聂更阑心中激动难以自持,根本无法思考太多,想也不想俯身而下狠狠重新吻住师尊的唇。   亲了一口,复又抬头,惊喜欲狂,“师尊。”   旋即又重重亲了上去。   清鸿剑尊被压得又是一声闷咳,聂更阑听得心疼,从他唇中退了出去。   唇才要离开冰凉的唇,瞬时一个天旋地转,清鸿剑尊翻身将其压在身下,两人衣袍拖曳于玉榻间,交缠延绵。   聂更阑心口漫出一丝心疼,双手撑着清鸿剑尊的胸膛,“师尊才醒,身子怕是虚——”   弱字尚未出口,唇已然被吻住。   聂更阑上颚被扫荡而过时,原本想动弹的心思荡然无存,手脚力气渐渐失去。   再也无暇顾及师尊是否身体虚弱有没有力气了。   只是亲了一阵,聂更阑蓦地记起什么,顿时将头偏过一旁。   清鸿剑尊湿润的唇顺势落在他脸侧旁,擦过他耳根处。   聂更阑别过头,惭愧地以手抵住师尊胸口,“徒儿多日未梳洗……”   清鸿剑尊低低笑道:“你怎么样都好,我不嫌弃。”   “师尊方才还说被胡茬扎着了。”   “嗯,难得见到你这副模样,索性多扎一阵。”   聂更阑:“……”   “嗯?”   沉丽的眼眸才闪过困惑,唇瓣再次被含吮碾磨而过。   舌尖勾缠流连时,聂更阑心神逐渐放松,任凭自己一点一点沉沦追逐在无尽的欢愉中。   ***   清鸿剑尊在距离聂云斟周炎公审还有五日时终于苏醒,修真界上下普天同庆。   聂更阑接连两日从榻上腰酸背疼醒来时,忽然接到了聂云斟想见他一面的消息。   通传弟子道:“那个叛徒痛哭流涕,说聂长老您毕竟是他的弟弟,求长老看在兄弟情分上,他想回一趟聂家庄看看,祭拜沈夫人亡魂,算是尽最后一点孝心。”   北溟朔实在没忍住,脾气暴起恨不得冲到囚仙狱当场把聂云斟神魂烧个一干二净。   “他这明显就是仗着兄弟情想博得你心软放他一马,你可别被这种人骗了!”   聂更阑让通传弟子离开,转头看向清鸿剑尊,“师尊。”   “我恰好想回一趟聂家庄。”   沈端枫的魂魄在罗刹金莲中温养已有一段时日,聂云斟确实应该好好向其亡魂磕头,忏悔赔罪。   无论是真心或是假意。   ……   当日,聂更阑偕同清鸿剑尊出发前往黑林山囚仙狱。   到了地方,聂云斟想见他。   可惜聂更阑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囚仙狱因着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大驾亲临,立即通融,把人交到他们手里。   于是,聂云斟并未见到弟弟,直接被扔进以八十一重阵法困住的灵囚车,放上灵舟。   灵舟一路疾驰,三四个时辰已然到了西南地域的聂家庄。   王管家听说少爷带着清鸿剑尊回来了,早早带着山庄上下所有家仆恭恭敬敬候在广场前。   灵舟降落时,两道身影出现在灵舟前。   所有家仆都悄然抬头看向一双璧人,顿时惊为天人。   此前被黑雾漩涡追赶时,他们被密密麻麻的人群隔绝在远处,并未见过清鸿剑尊真容。   此刻见到本尊,只觉得眼前一亮,师徒二人站在一处如画如仙境玉树琼枝,如缥缈雾霭,只看一眼便不舍移开目光。   众人看得一时恍惚,遽然被灵囚车沉重降落地面的声音惊醒。   “砰。”   定睛一看,这不正是之前过去十几年他们尊为大少爷的聂云斟么?   所有人早已准备好各式灵植,带火的,有奇怪绿色黏液的,臭味冲天的,以及什么腐肉,灵虫卵蛋等等,通通在看到聂云斟的那一刻砸向灵车。   “叛徒!”   “大逆不道!”   “恬不知耻!”   “聂家庄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声名恶臭的无耻之徒!”   “竟勾结魔族蓄意陷害我们少爷!还害得夫人也无辜受牵连陨落!”   “该死的混账!怎么不立刻死了算了!”   众人怒气直冲云霄,直骂得声嘶力竭震动山林。   灵囚车里的聂云斟形容狼狈,长发披散,浑身脏污沾满臭烘烘的黏液、虫卵,衣服也被火苗点燃,能使他浑身被钻心剜骨的疼痛包裹却不至于烧死。   很快,他身上出现数道细细密密的伤口,只是折磨般地产生铺天盖地的痛楚,但又不致命。   他的命只能留待至囚仙狱公审后进行处决。   聂更阑与清鸿剑尊并肩而立,不远不近看着这一幕。   聂云斟透过灵囚车的缝隙和聂更阑对上视线,目光饱含无尽的恨意,很快又恢复至平静如一滩死水。   聂云斟亲眼看着王管家恭敬地走到聂更阑面前,向他请示:“少爷,这叛徒此番回来,少爷打算如何处置?”   聂更阑眉眼沉冷扫向灵囚车,“先押至祠堂,祭奠母亲。”   王管家身体躬得更低了,“确实应该好好祭奠一番夫人,老……”   他似是下意识要说老爷,顿了顿,接着道,“聂重远和聂云斟把夫人害得不浅,若是聂重远尚未陨落,也该押着他到祠堂好好磕头忏悔认罪。”   聂更阑沉声道:“走吧。”   他没再看灵囚车一眼。   聂云斟目光怨冷,眼睁睁看着青年身影被清鸿剑尊和王管家一前一后跟着,一众仆从前呼后拥着他们进入聂家庄高大的门庭。   灵囚车也随之被仆从鞭子赶着移动,粗鲁地向前推去。   一众人拥着聂更阑来到祠堂外。   关于祭拜事宜,王管家在他们到来之前已经布置好一切。   聂更阑先带着清鸿剑尊前往院子某处厢房,隆重地沐浴焚香、更衣。   祭拜定在午时,沐浴更衣完毕,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   聂更阑看着换了一身白衣的清鸿剑尊,打量片刻,什么也没说,打开了房门。   清鸿剑尊跟在徒弟身后,出了厢房,穿过院子,穿过石洞拱门以及满院的芳华灵植草木。   “我带师尊四处走一走。”   尽管他在聂家庄只住了不到两个月,可还是想让师尊看一看他曾经踏足过的地方。   沐浴的院子距离藏书阁最近,他们于是便先去了藏书阁。   聂更阑一点一点将他初到聂家庄时的懵懂,忐忑,无知,事无巨细向最紧密的人倾诉。   “即便徒儿在凡界通晓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可到了这传说中神仙才能待的地方,既敬畏又怕,又因着是家人,因此格外吃了不少委屈和苦头……”   当清鸿剑尊听到青年因为想借一本书而被聂云斟阻挠在藏书阁外、只有望舒老人对他施以善心时,两人恰好走到藏书阁高大的台阶前。   看守藏书阁的望舒老人慌忙来到台阶下向二人行礼,“见过少爷,见过清鸿剑尊!”   聂更阑上前将其扶起,“望舒老伯请起。”   望舒老人抬起布满皱纹的脸,露出祥和的笑,“老朽还有三百年时光看着少爷一点一点亲手重建聂家庄,少爷定会把山庄管理得盛大辉煌,给少爷自己,也给夫人一个永远的家,对么?”   聂更阑一时默然。   对于接手聂家庄一事,他心中一直未有定论。   不过听到望舒老人一番话,居然让他摇摆不定的心逐渐趋于坚定。   望舒老人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了笑,“我同少爷和剑尊打过招呼,也该和一位熟人打招呼了。”   聂更阑道:“望舒老伯说的是?”   望舒老人眼尾皱纹略微一舒展,视线落在聂更阑鬓发间的火麒麟簪子。   “劳烦少爷把这支簪子递给老朽。”   聂更阑面上闪过一丝不解,沉吟几息,将簪子拔下递了过去。   簪子里只有火麒麟。   难道它与望舒老伯认识?   思及此,他朝着簪子输入一股灵力,将覆盖于上面的禁制解了。   望舒老人握着华光流转的簪子,神色慈祥道,“焱焱,还不出来见见我?”   霎时间,一道身影化作流光飞了出来,激动万分地扑向望舒老人。   “爷爷!!” 第163章   “爷爷!”   “我成功啦——”   小少年扑进望舒老人怀里, 骄傲得尾音拖得奇长。   望舒老人眼角的皱纹又舒展了一些,像朵花似的,“焱焱很厉害呀。”   说着, 他牵起孙子的手来到师徒二人面前,“焱焱, 我们应该给少爷和剑尊嗑三个头。”   焱焱响亮地应了一声:“嗯!”   聂更阑看着爷孙二人准备跪下,上前一步双手欲扶起他们, “望舒老伯, 能否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望舒老人于是示意孙儿先站好,道:“看我这老糊涂的,不把事情解释清楚少爷如何能安心接受跪拜?”   聂更阑环视四周一圈,道:“老伯,不如到亭子坐下慢慢说。”   “是, 少爷。”   于是, 几人来到藏书阁附近的一座凉亭坐了,聂更阑吩咐家仆端来茶点。   看着昔日一直戴在发间的火麒麟簪子此刻坐在石凳上大吃大喝, 聂更阑一时间有些恍惚。   若是放在最初来到修真界那时,他恐怕会吓得一惊一乍半天也缓不过神。   如今时过境迁, 他看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火麒麟忽然变成一个孩子, 竟也能从容不迫地把人叫起来好好问话。凭他的直觉,或许有一段故事在等着自己。   聂更阑凝眉道:“望舒老伯, 我忽然记起一件往事。”   “少爷请说。”   “当初我意欲前往瘴雾沼寻火麒麟损毁容貌,是望舒老伯给了我一沓符篆。”   望舒老人再次舒展皱纹, 笑了:“少爷记性很好, 不错,是老朽给了少爷一沓符篆,说是拍在火麒麟上便可以将其捉住。”   聂更阑语气笃定, “那沓符篆……”   “少爷已经不是当初的少爷了,果然立刻找到了问题关键所在。”   望舒老人呵呵笑着,“那沓符篆乃是老朽亲手制成,上面沾有我的气息,可以这么说,若非有这沓符篆,少年当年是不可能捉到焱焱的。”   聂更阑默然。   火麒麟并非他亲手捉到,而是对方主动蹿到他体内,成为他面部的一条疤痕。   “老伯不必这般客气,我们还可以如同当年那般谈心说话。”   望舒老人摸着下巴的白胡子,笑得一脸慈祥:“少爷非但没有怪罪老朽和焱焱别有用心接近少爷,老朽已经很感激了。”   聂更阑:“老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么?”   坐在一旁的小少年吞下一大口点心,喝了口灵茶,“其实很简单啦,爷爷当初是被迫和聂家庄签了奴契。”   “火麒麟向来能给人带来好运和机缘,当初是聂重远设计打伤爷爷,还要装作他是爷爷的救命恩人。但是爷爷当时不知道,于是和聂家庄签下奴契。”   “但是他们不知道,受伤的火麒麟带来的不一定是好事,也有可能是厄运。”   “火麒麟家族看不起我这个没麒麟根的废物,爷爷干脆带着我搬离了家族,小时候我每次受欺负爷爷永远是第一个站出来替我出面的,后来我知道他被人设计签了奴契,就一直在想办法如何救爷爷出来。”   “直到后来,我在瘴雾沼嗅到了爷爷的气息,就是你,聂更阑。”   焱焱说到这里,被望舒老伯拍了一下脑袋,“不能对少爷无礼。”   “哎哟,”焱焱眼泪汪汪捂住脑袋,“知道了爷爷,我叫少爷还不行吗。”   “不对呀,我已经和他结了灵契,应该唤他一声主人才对。”   聂更阑并不在意这些虚名称呼,道:“继续说。”   焱焱立即正襟危坐,“我不是嗅到爷爷的气息了吗,一看居然是个陌生的少年,我就想,爷爷绝对不会轻易把自己的符篆交给陌生人,此人应当是信得过的。”   “我和爷爷也算是很有默契了,我就果断选择跟着你走了。”   望舒老人道:“当初老朽还以为少爷可以顺利回来,我能和焱焱见一面,没想到一别几乎就是三年。”   说着,他看向清鸿剑尊,稍稍躬了躬身,“剑尊是否也好奇,焱焱跟着少爷的目的是什么?”   聂更阑笑了笑。   清鸿剑尊言简意赅:“飞升。”   焱焱终于把一盘子糕点干掉了,舒畅地拍了拍肚皮,“剑尊真聪明,答对啦!”   望舒老人一拍他脑袋:“不许这么没大没小!”   焱焱吐了吐舌头,赶紧恭敬回话:“是,剑尊说对了。”   聂更阑:“少年心性极为难得,他想怎么说话便怎么说吧。”   望舒老人:“是,少爷。”   焱焱继续道:“我若是能寻得有缘之人跟随,届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就能把爷爷的奴契赎回来,还能给爷爷很多天材地宝疗伤。”   聂更阑太阳穴突突跳动,沉声问:“老伯的伤堆积多少年了,为何不向聂重远要灵丹药材医治?”   望舒老人叹了一口气:“聂重远想把我永远栓在聂家庄,一张奴契如何能让他放心,我确实每月能到库房领取一定数量灵丹药材,不过都是些最低阶的,他只须吊着我这条老命不死就可以了。”   聂更阑目光瞬时更为阴沉。   没想到聂重远果真从里到外都烂了个透。   当初从凡界上来,他对那个称之为父亲的人抱有无限的敬仰之心,可也随着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消弭殆尽了。   思及此,聂更阑道:“老伯,我别的没有,天材地宝却不少。”   说着,他从储物袋召出一堆灵丹妙药天材地宝放入了一个闲置的储物袋,“这里面每种灵药都涵盖了一些,老伯若是还缺什么尽管找我拿。”   望舒老伯却摇摇头,把储物袋推了回去。   “多谢少爷好意,老朽心领了。”   焱焱急声道:“爷爷,你为什么不要,这是我结了灵契换来的,不要白不要呀!”   望舒老人咳了一声:“焱焱啊,不瞒你和少爷,我这伤拖了两百年,早就累积成重疾,这些好东西给我怕是也不管用了,还是别浪费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喽。”   焱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爷爷,你是不是骗我,你的病为什么就治不了了?”   望舒老人又咳了一声,捋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你看爷爷的手臂,密密麻麻都是罗仙鬼纹,这伤能拖到现在已经算是我福大命大了。焱焱啊,若是少爷飞升,你便好好跟着他到九重天,若是不飞升,少爷也能让你过上很好的日子,你就别担心爷爷了。况且我气数已经到头,还有几百年也就该走了,你们可是还有数万年的光景要度过呢。”   焱焱一下子就哭了。   “爷爷,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   望舒把孙儿拉过来,和蔼地拍着他胳膊,“傻孩子,时间一长你也就习惯啦,刚开始失去亲人都会惶惑无助,百年后回头一看,发现不过如此,人还是要向前走啊。”   焱焱哭得更厉害了。   亭子里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少年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传出。   聂更阑站起身,道:“老伯,这个储物袋既然送了你,便是你的。稍后我会再挑一批地宝灵丹交给老伯。”   “哎,少爷……”   望舒老人想阻拦,却被孙儿抱着哇哇大哭,只能就这么看着聂更阑与清鸿剑尊起身离开凉亭,往流云小筑方向而去。   走出亭子拐过一道回廊,聂更阑脚步刹住骤然停在原地。   清鸿剑尊抚过他脊背,一下一下顺着。   青年低垂着头,脊背微微弓着,被扶着慢慢往前走去。   等到了流云小筑,进入曾经属于自己的房间,聂更阑才倏然记起,自己也是曾经被母亲照顾过的。   他眼眶不自觉沾上一点水光。   那是他被罚跪在祠堂里的寒冰阵中,母亲来过他屋中照顾了他一夜。   只是那时他朦朦胧胧以为是在做梦,加之过于疲累,始终没能睁开眼进行确认。   聂更阑眉眼沉沉,有些心神不宁。   母亲那时应当早已开始修清心道,却过来流云小筑照顾了他一夜。   那时母亲应当就受到了所修之道的反噬。   后来,瘴雾沼寻火麒麟那次见面,以及灵音宗母亲前来探望那次,母亲接二连三受伤,身体如同被蛀空的树干,内里早已经千疮百。   他不是没得到过爱,只是当时身处迷雾中,一切都事与愿违罢了。   他虽没有焱焱幸福,但起码层爱在自己身边围绕过。   而且,他如今还有师尊……   聂更阑下意识侧头看向身旁的人。   他不受控制般微微张开双臂,上前一步环住师尊的腰,把脸贴在他脖颈处。   清鸿剑尊抱紧他,手抚过他后脑,扣紧了,“想起了伤心事?”   问题问出,他并未得到回答。   被抱紧的人把头埋得更深,似乎不愿抬起。   不多时,清鸿剑尊察觉颈间传来一阵冰凉湿意。   怔了怔,欲掰过青年的脑袋看他的脸,但青年使了蛮力,死死扣住他腰身,愣是不肯被他看到哭湿的脸。   清鸿剑尊沉吟,一手抬起青年的臀,以抱着一个婴儿的姿势把人抱在怀里。   聂更阑两脚悬空,下意识抱得更紧,双腿夹在他腰间,泪悄无声息流得越发汹涌了。   ……   师徒二人在流云小筑一直待到祭奠仪式开始。   当赶到祠堂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王管家看到师徒二人进入院子,连忙迎了上来。   “少爷,现在是否要把那叛徒押入祠堂?”   聂更阑点头,携清鸿剑尊穿过院子,步入祠堂。   他已经把母亲的灵位运了过来,此刻就摆放在祠堂最中央。   才刚进入祠堂,聂重津,聂重音带着人赶来了。   大老远的,就听到聂重津嚷嚷的声音:“大侄子,你忽然回来祭拜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也好——”   聂重津说着已经进入祠堂,一眼就看到沈端枫的灵位在祠堂最中央立着。   旁边,还立着聂重山、聂云烟、聂云追的灵位。   “大侄子,”聂重津颇为不满地皱起眉,“我知道大嫂他们很委屈,命苦,但是聂家列祖列宗在前,也不能把他们的灵位这么胡乱摆放,看来聂家庄家主的位置你还不能担当大任。这样吧,横竖你也在灵音宗担任长老一职,不如就把家主的位置让出来,我毕竟有时间能把聂家庄打理得更好。”   王管家闻言正要说话,聂更阑这时道:“三叔,你想当聂家家主,除非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聂重津听到他肯松口,心中一喜,“大侄子,你要我做什么,三叔肯定事事都依你,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好商量嘛。”   聂更阑沉声道:“日后三叔家中有任何亲眷陨落,灵位永远要低于我母亲两个阶位,包括三叔自己的灵位。倘若三叔答应,家主位置我立刻拱手相让。”   聂重音差点没笑出声。一想起这是在祠堂,立即憋住了。   祠堂里寂静一阵。   聂重津已经被气得手脚颤抖,太阳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瞪着面前的青年,“聂更阑,你这大逆不道的——”   “三哥!”聂重音悠悠开口,“我早就劝过你不要惹更阑,你老是觊觎他的家主之位做什么?人家已经和清鸿剑尊结了道侣契,再不济还有剑尊帮忙,你哪来的脸插手?”   “我看你今日还是好好安心祭拜大嫂吧,别老是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大侄子一个不高兴把你从聂家庄赶出去,你都没地方哭诉。”   聂重津脸气得煞白,看看聂更阑,又看看自己的四妹,恼羞成怒拔脚要走。   聂重音哎了一声,“三哥,你今日要是不祭拜大嫂二哥他们就走,今后可就不是聂家人,这聂家庄也就容不下你了!”   聂重津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怒容满面瞪着聂重音。   看到这个二哥终于老实了,聂重音笑着看向聂更阑,“对了更阑,聂云斟这叛徒倒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过你还有一双弟弟妹妹,你想好以后如何安置他们了么?”   聂家庄上下如今都已经知晓,聂云锦、聂云飞并非沈端枫的亲生骨肉,而是聂重远和魔头身边的妖姬所生下的孽种。   自从聂云斟、聂重远一个被捕,一个陨落后,这对龙凤胎兄妹在聂家的地位直线下降。   遭受家仆冷言冷语不说,吃穿用度也比之前的档次降到了最低,住的地方更是搬到了小偏院,其实和仆从住的无甚区别。   今日因为要祭拜沈端枫,聂云锦、聂云飞也被仆从带了过来,方才一直畏畏缩缩待在角落不敢出声,生怕一个不高兴惹怒聂更阑被赶出聂家庄。   王管家这时道:“少爷既然已经答应掌管聂家庄,小少爷小小姐之事,少爷怎么处置都没问题,少爷不要有压力。”   这对兄妹毕竟是魔族妖姬的后人,更是修真界叛徒的种,即便是要处死,众人也不会有异议。   而聂云锦、聂云飞听到他们要议论如何处置自己,两人连忙奔到聂更阑面前,一左一右抱住聂更阑大腿,   “更阑哥哥,我们一定会乖乖的,求你不要杀了我们!”   两兄妹长高了不少,此时已经到了聂更阑小腹的高度,这会儿两人都哭哭啼啼,面容哀戚,仿佛在哭丧一般,听得聂更阑眉心直皱,头疼异常。   而这时,聂云斟也已经从灵囚车上被押到了祠堂。   龙凤胎一看到他,双双上前从储物袋拿出准备好的碎石子,猛地抡起胳膊往他身上砸。   “臭叛徒,坏人!畜生都不如!”   “打死他!”   “勾结魔族的叛徒就是该死!他不配做我们的哥哥!”   “更阑哥哥才是我们的亲哥哥!他就是路边捡来的野种!”   聂云斟很快被砸得头破血流,血水顺着额头、眼皮不断往下淌。   看着他昔日宠爱的弟弟妹妹对自己恶语相向,毫不留情地下手,聂云斟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点瘆人阴森的意味,看得龙凤胎心里直发毛,砸着砸着就躲到了聂更阑后面,害怕地扯住聂更阑的衣角。   “更阑哥哥,这畜生瞪我们,他会不会想杀了我们呀?”   聂更阑垂眸觑着扯自己衣袍的一双弟妹,又看向浑身狼藉的聂云斟。   聂云斟目光阴鸷发狠,眼睛布满血丝如同地域鬼刹,如果不是浑身被阵法困着,恐怕真的早已对这对龙凤胎下手了。   “呵呵。”聂云斟冷笑起来。   随后,疯狂的笑声充斥了整个祠堂。   “哈哈哈哈哈!”   龙凤胎被这粗哑的笑声吓得缩起脖子,越发往聂更阑身后躲,只露出一个脑袋往外偷看。   终于,聂更阑指尖掸了掸,“够了。”   禁言术施下,祠堂内的笑声骤然消失。   聂云斟目光阴鸷瞪了过来。   聂更阑没兴趣多看他一眼,偏过头看向那对龙凤胎。   “聂云飞,聂云锦,娇纵成性,飞扬跋扈,送去——”   兄妹俩一听这开头便大感不妙,当即开始鬼哭狼嚎越发用力扯他的袍角:“更阑哥哥!不要赶我们走!我们听你的话,你要我们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们这段时间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说是魔族妖姬后人一旦离开聂家庄,非死即伤。最后落得的下场必定凄惨悲凉。   聂更阑眉心皱起,不为所动:“把他们送到——”   “我不要!”   尖利的孩童声在祠堂回荡,吵得人直捂住耳朵。   龙凤胎竟是往地上直接一躺开始撒泼打滚,一边发疯一边冲着聂更阑骂:“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要不是爹娘把你接回来,你现在还在凡界当小倌呢!我们还只是两个小孩,你竟连小孩也不放过,你和那个歹毒的畜生有什么区别!”   龙凤胎的大骂让众人脸色大变,王管家脸色阴沉快步上前把兄妹二人从地上扯起来,一人扇了一个耳光。   “啪!”   聂云飞、聂云锦不敢相信地瞪着王管家,白嫩的脸蛋瞬间高高肿了起来,“你!你这个恶魔的走狗,你有什么资格——”   聂更阑沉冷的声音传来:“再口出恶言,就真的把你们扔出山庄。”   龙凤胎的哭闹戛然而止,因为不敢哭,还不小心打了一个哭嗝。   聂更阑冷声道:“聂云飞聂云锦,飞扬跋扈,娇纵成性,送到灵音宗药峰青炎真君手下当药僮,五百年内不可离开灵音宗。”   龙凤胎一听又要哭号,被聂更阑施了禁言术,旁边立即有仆从将两人拉到一旁站好,不许其胡乱跑动。   王管家呵斥不断掉眼泪的龙凤胎:“凭你们如今的处境,一旦出了聂家庄定会被有心之人抽筋拔骨泄恨,少爷好心把你们送到灵音宗修行,且也不是什么外门杂役弟子,是真君座下的药僮,你们就偷着乐吧!”   聂更阑抬起手,示意王管家无需再多说。   “少爷,”王管家道,“是不是该祭拜夫人了?”   聂更阑:“嗯。”   一切准备就绪。   先是聂重音、聂重津以及龙凤胎等人上香祭拜,随后,是聂更阑。   清鸿剑尊作为聂更阑的道侣,亦是给沈夫人上了一炷香。   最后,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被重重阵法困住的聂云斟。   聂重音上前一脚把人踢到沈端枫灵位前跪下。   “聂云斟,大嫂待你不薄,你竟勾结魔族陷害她和更阑。既然大哥已经陨落,你便是最该向嫂子忏悔的人。”   王管家道:“若是不认罪忏悔,今日便是扒一层皮也要让这叛徒开口!”   聂云斟本就浑身是伤,进入祠堂之前被洗刷过,此刻伤口灼烧火辣辣,即便咬牙生忍也没法不扭曲着脸。   他被迫跪在冰冷地砖上,双手被阵法缚于身后,双目森冷,牙关颤抖着开口。   “母、母亲……”   “斟儿自知对不起母亲的爱护关怀,今日斟儿来向母亲磕头赔罪了。”   他缓缓弯腰,艰难地把头低至地砖,“咚、咚、咚”重重磕了三个头。   他直其身体,目光沉沉重新看向沈端枫的灵位。   “母亲纵使有再多怨恨,也请原谅斟儿一二。”   “父亲视我为聂家庄继承人,若我不与父亲站在同一阵营,家主之位断然不会传给我。”   聂云斟这番话立时引起众人愤怒的斥骂。   家仆们想扔东西,被王管家及时制止了。   这时,聂云斟忽然诡异地笑了笑:“母亲,其实斟儿有个秘密。母亲的一缕魂魄,斟儿知道在何处。”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巨大的骚动。   在众人愤怒之际,聂云斟开始癫狂大笑笑,转过满是血污的脸看向聂更阑,“弟弟,我知道你很想把母亲的魂魄集齐。你让他们出去,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王管家和聂重音立即道:“不可,当心有诈!”   聂更阑看向清鸿剑尊,“师尊。”   清鸿剑尊:“为师对你很放心。”   聂更阑于是道:“都随着我师尊先出去吧。”   众人一听连清鸿剑尊都发话了,只能鱼贯而出。   聂重音对王管家感叹道:“更阑毕竟已经是炼虚期修为,不再是当初那个人人欺辱的少年了。”   很快,祠堂里除了聂更阑、聂云斟以外,再无旁人。   “嗒、嗒、嗒。”   聂更阑踏着地砖一步步走到聂云斟面前,居高临下冷睨此人。   “我母亲另一缕魂魄在何处?”   聂云斟勾起嘴角,却牵扯了伤口,疼得他目露森意,哑声道:“弟弟,你也许不知道。”   “在魔头打算把你掳掠过来当阶下囚时,是我向魔头求情,求他把你给我。这样一来,你到了魔族之后不至于受太多苦。”   聂云斟伤口依旧在流血,他忍着伤痛,咬牙继续道,“我从未想过要你死,弟弟,现在亦是。”   “看在我们曾经是兄弟的份上,你能不能放我一条活路?”   聂云斟看到青年露出冷厉之色,不由得膝行上前,阴森的目光转为哀求,“我可以当你的狗,清鸿剑尊是正房,我可以做妾,只要能让我活下来,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祠堂内久久没传出动静。   久到聂云斟以为,聂更阑是不是要把他杀了直接扔出聂家庄。   终于,聂更阑慢慢弯下腰,面无表情揪起这个所谓的哥哥的衣襟,声音冷如山巅冰雪。   “聂云斟,你想当我的狗?”   聂云斟以为他心动了,忙不迭点头,“弟弟,不不,你我毫无血缘关系,你让我做男宠,小妾,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跟在你身边!”   揪着他衣襟的手骤然松开。   聂云斟愕然抬头,却见青年冰冷的眼神透着无尽的嫌恶,仿佛刚才碰到了一只脏脏的虫子。   “聂云斟,我真想让所有人都来听听你方才说的话,”聂更阑冷笑不已,“男宠,小妾?”   “狗?”   “你连做我院子里的石雕摆设都不配,更不配出现在聂家祠堂。”   “让你回来,不过是以慰母亲在天之灵罢了。”   “你这副卑微、讨好、令人厌恶的嘴脸,没人想看到。”   聂更阑沉冷的话一句句落下,掌心骤然轰出一道灵力,聂云斟身体顿时翻滚在地,如同被斩断触角的臭虫一样抽搐不止。   他弯下腰,凑到聂云斟面前,嗓音冷冽,怒意寒凛,“到了这个时候,你竟还敢惦记我,你也配?   “真是令人恶心。”   说着,他厉喝一声,“交出母亲的魂魄,否则你今日休想或者离开聂家庄!”   聂云斟被折磨得犹如万虫啃噬,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呵呵,好啊。”   聂云斟笑了一声,语调透着森寒,“母亲的魂魄,其实就在——”   说到关键处,他刻意把声音压低。   聂更阑不由得弯低了腰。   “——最后一缕魂魄,其实仍旧压在金元秘境那座山底,哈哈哈!”   聂云斟最后一句话落下,体内同时钻出一缕魔气倏然飞向聂更阑。   聂更阑下意识一掌轰向聂云斟。   “轰隆!”   祠堂塌陷时,外面等候的众人皆是被吓了一跳。   待到压塌的祠堂砖块被灵力纷纷掀开时,只见聂更阑满身尘土伫立于原地,地底,淌了一地鲜血。   聂云斟破碎的尸体孤零零躺在那里,已经悄无声息死去了。   ……   不日,聂云斟死讯传遍修真界。   周炎在囚仙狱得知这个消息后,不知从哪找来一颗鬼毒丹吞下,当场暴毙在牢狱内。   二人的陨落招来修真界很长一段时间的斥骂,包括独孤苍眠。   众人皆是纷纷感叹,灵音宗出了三个叛徒,但拯救流月大陆的两个救世主也皆出自灵音宗。这不可谓不是一种冥冥中自有定数的安排。   而关于沈端枫的最后一缕魂魄,终究是要等待一个五十年金元秘境开启后再行寻回了。   聂更阑祭拜沈端枫、聂云追、聂云烟以及二叔聂重山之后,留在聂家庄处理一大摊事务,他学习能力强,不少事务很快就上手。   不过,他却是不能永远待在聂家庄的。   为此,聂更阑特意请了姑姑聂重音暂代他打理聂家庄的众多事务以及各地产业。   等到事情交代得差不多时,灵音宗忽然传来一个消息。   流光真君在玉髓峰和洪渊道祖大打出手了。 第164章   远在西南地域的师徒二人听说此事后, 选择在第二日返回灵音宗。   翌日,管家一众人看着灵舟缓缓从聂家庄广场上方驶向远方。   有家仆不禁感叹道:“你们知道当初老爷为什么要给少爷取更阑这个名字吗?那时我偶然听到老爷经过时说,小倌出身上不得台面, 给少爷取这个名字,老爷就没想过让他一直待在聂家庄, 待他从宗门有了点修为后不至于那么给家族丢脸,就打算把他放到聂家庄下面某个小城池, 让他管理些小产业, 这辈子也算是为聂家做了贡献了。”   “没想到啊,后来老爷许是看到少爷长得还算出众,于是起了联姻的心思,要把他许给邢家。”   “我看老爷心里压根就没指望少爷能有什么出息,只盘算着物尽其用了, 能给山庄带来多少利益就算多少。”   聂重远当初的所作所为众人皆是看在眼里, 闻言禁不住点点头,发出一阵叹息。   王管家:“好了, 日后便是少爷掌管山庄,千万莫要在少爷面前提起那些叛徒, 惹得少爷不高兴。”   “都回去做事吧。”   “是, 王管家。”   一众家仆里,望舒老人牵着孙儿慢慢走在后头, 爷孙俩正在说悄悄话。   焱焱说要待在聂家庄陪伴爷爷一段时间,过一阵再灵音宗, 聂更阑答应了。   “焱焱早就看出少爷有飞升之姿, 所以才放心跟着他离开的?”   “爷爷,当时我也不确定啦,不过既然是爷爷信任的人, 焱焱肯定也相信他啦。然后我跟着聂更阑到了灵音宗,发现剑尊飞升之兆更为显著,于是就……”   “就什么?”凭望舒老人对孙儿的了解,有可能这欲言又止后面接的不是什么好事。   焱焱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瞄向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们,于是小小声地说:“就是,在他刚到宗门拜师大典那次,让他当着剑尊的面释放五谷轮回……”   “嗷嗷嗷!”   聂家庄内忽然传来爷爷揍孙子的声音。   “爷爷,你做什么打我,好疼,我额头起包了!”   望舒老人眼角的皱纹一跳一跳:“少爷当初什么也没有,一定受尽了欺负,偏偏你还要来这一遭,不知他会受多少委屈,唉!”   “爷爷,我这不是想让剑尊注意到他嘛!我是在撮合他们呀!”   望舒老人:“……”   望舒老人再次举起了和手臂一样粗的木棒。   “爷爷,别打了!”   王管家等人看着这个场景,都纷纷笑了。   ……   ***   继聂云斟、周炎陨落后,修真界这两日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有多了一个,那便是,灵音宗那位刚出伏羲秘境的洪渊道祖与春雨阁一位真君纠缠了起来。   “胡说,洪渊道祖是何许人也,怎么会纠缠春雨阁一个小小的真君?”   “那肯定是流光真君纠缠洪渊道祖好吧?在万神山洪渊道祖出秘境时这个流光就对洪渊道祖极为不满,处处挑衅,亏得道祖脾气好不愿同他他计较。”   “那道祖的脾气也太过于好了,居然还让那流光纠缠到玉髓峰去了!”   “脾气再好的人也总有受不住胡搅蛮缠的一天,看看,这不是终于打起来了?要我说,洪渊道祖再不给那小小真君一点教训,恐怕都被骑到头上去了!”   “洪渊道祖不愧是当年一代救世主啊,教出的徒弟清鸿剑尊也是个脾性温和的,这不,果然师承大道,也成了二代救世主。就是剑尊教出来的这徒弟吧,虽然功劳也很大,但听说脾气阴晴不定的,之前还打伤过不少同门……”   “道友,你要是这么说,我也听过一些传闻,说是剑尊徒弟的修为一路爬上来靠的都是不同的男人,宗门的师兄、师弟都被他薅了个遍,否则他一个四灵根怎么可能修炼到如今的炼虚期?”   “你们别再说了,聂长老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如果能靠着薅男人一路爬上来,合欢宗那些妖姬岂不是早就晋升至合体大乘了?”   坐在酒楼角落的合欢宗弟子:“……”   此时,桐月城上方,一艘豪华的灵舟飞速经过。   聂更阑听着下方城池传来的议论声,不由偏头看向身侧的清鸿剑尊。   “师尊。”   清鸿剑尊拉过他的手,攥到怀里握着,“生气?”   聂更阑:“呵。”   “道听途说罢了。”   说着,他眉眼斜斜上挑,眼底似是闪过一道暗芒。   才说罢,已经口是心非地让灵舟缓缓往桐月城方向降落。   清鸿剑尊嘴角弧度逐渐弯了起来。   ……   桐月城,望仙楼。   方才那几个八卦得特别起劲的,在旁边修士的劝说下依旧滔滔不绝议论不停。   “……据说啊,我也是听小道消息知道的,听说他之前刚到聂家庄的时候就靠魅惑之术,嗐,也就是小倌那些手段,勾引他那个假哥哥,也就是那个叛徒聂云斟……”   那个一脸横肉的修士正兴致勃勃说着,只见四周的道友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横肉脸摸了摸额头,诧异问:“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四周无一人说话,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诡异。   和横肉脸坐一桌的几个修士都在催他:“别管他们,继续说啊。”   才催完,就发现横肉脸修士屁股后头长了一条类似于狐狸尾巴的东西。   但又不是实实在在的狐尾,而是一条黑色烟雾组成的尾巴,一看就知道鬼气森然,透着股诡异。   “啊!”   横肉脸的几个同伴吓得差点从凳子摔下去,纷纷尖叫出声。   这阵骚动立即让他们发现了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人。   一个昳丽隽朗,一个出尘超然。   这两个如神仙般的人好看是好看,就是出现得太过突然好似鬼魅一样,差点没把人吓死。   眉眼昳丽的青年似笑非笑环视几人一圈,道:“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横肉脸仰头饮尽一杯灵酒,满不在乎道:“当然了,包真!”   “我在灵音宗有人脉!那可是我大伯表弟的女儿的弟弟说的,能错得了吗?”   横肉脸的同伴却顾不得什么八卦小道消息了,惊恐地指着横肉脸的屁股叫道:“旺才,你的屁股,尾巴!”   旺才不耐烦地放下酒杯,“嚷嚷什么,什么屁股什么尾巴的,叫个鬼啊!”   “不是,你的屁股长出了一条尾巴啊!”   在同伴惊慌失措的叫声中,旺才往屁股后头一摸,嘿,竟真长出了一条尾巴。   还挺长!   他急忙拽过来一看,黑黢黢的,不是狐狸也不是狗,总之鬼气森森得很,一看就是不详之物。   横肉脸吓得一哆嗦。   恰好酒楼大堂中有人叫出了声,更是直接把横肉脸吓得直接一屁股墩摔倒了地板上。   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有修士认出了昳丽青年以及青年身侧冷峻出尘的男子。   “这、这不是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吗!”   这一声叫出来后,酒楼大堂顿时沸腾了。   平时的散修和寻常宗门修士哪有机会得见清鸿剑尊一面,那都是大宗大派才有的机会。   因而此时也就只有几人是见过清鸿剑尊以及聂更阑的。   大堂顿时比方才还要人声鼎沸,众人纷纷激动了!   “居然是清鸿剑尊和聂更阑么?天啊,头一次见到真人,也太令人叹为观止了吧。这气质,这容貌……”   “聂长老和清鸿剑尊居然大驾光临了,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横肉脸正在为自己长了一条鬼尾巴而惶然失色,听到四周的惊呼声,终于明白这条尾巴是怎么来的了。   他慌张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那条鬼尾巴绊倒,又摔了一个屁股蹲,直接把尾巴压折了,疼得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四周顿时传来哄堂大笑。   横肉脸却以为是那青年对自己出手了,吓得满地打滚求饶:“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青年沉丽的眉眼似乎也充斥着鬼气,阴气森森,唇角的笑容让人打了个冷战,“是么?真让我失望。”   “我却认为这是真的。”   此话让大堂为之一静。   有修士叫道:“聂长老别听这几个喽啰嘴碎乱叫唤,我们都知道您和剑尊是拯救流月大陆的大英雄!咱们都敬佩敬仰着二位呢!”   “是啊是啊,聂长老别为这种人置气,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伙心里清楚着呢!”   在众人纷纷为聂更阑说话时,只听正主本人发话了。   聂更阑森寒的笑意逐渐扩大,“我确实是靠着男人爬到如今的位置。”   “啊?!”   四周再次哗然。   青年笑了,神色幽幽扫过方才那几桌嘴碎的修士。   “我凭着吃我师尊的软饭一路爬上来。”   “有什么不对?”   众人:“???”   青年说着,掌心一翻,一把绽放绿芒的宝剑浮现于手中。   只见他笑意森森,视线一一掠过横肉脸以及方才那边几桌跟着激情澎湃议论他的修士,接着一剑磅礴剑气扫了过去。   横肉脸及其几桌修士嗷嗷叫着被削得起仰八叉飞了出去,桌子也跟着砰砰掀翻。   “我有本事勾得剑尊心动,你们不服大可以试试。”   沉冷的声音响彻大堂时,众人全傻眼了。   ……   不过片刻,大堂内已然恢复井然有序。   修士们看着青年和清冷出尘的男子在赔偿店家损失后双双离去,二人皆是金昭玉粹,仙姿玉质,看起来好不般配。   待师徒二人离去后,众人才敢好奇地小声问。   “聂长老真是吃清鸿剑尊软饭爬上去的?”   “笨!聂长老明显是在说反话,否则怎么会把那几桌碎嘴都掀翻了?”   “啊……道友所言极是。”   ……   灵舟重新升空时,聂更阑心情显然阴雨转晴不少,“托鬼公主的助力,那只尾巴会跟着他整整七日。最近鬼域重建,看来我得寻个空闲时间助鬼域一臂之力。”   他说着说着,发现清鸿剑尊已经许久未出声,侧头一看,发现某人唇角正勾着,默然几息,道:“师尊若想笑便笑,不必憋着。”   他一说,清鸿剑尊喉间立即传出一道低沉的哼笑。   “不是说不生气?”   聂更阑表现得理所当然:“没气。”   “徒儿不是承认了么,我确实是靠着吃师尊软饭才有了今日的修为境界。”   清鸿剑尊又是低笑一声,捉起徒弟的手把人拽到跟前。   “既然没生气,最后一句话又是何意?”   青年被男人扯得被迫踮起脚撞到他怀里,一抬头就迎上那双深邃的漆眸,两人面容相贴,呼吸喷洒在脸上,清冷如泉的嗓音也随之钻入耳里。   “阑儿让谁来试试?”   聂更阑喉结滚了滚,忽然生出一股拔腿想逃的冲动。   然而清鸿剑尊已经扣紧了他的腰身。   聂更阑咬牙,暗自运起灵力,试图挣脱他的手。   不过一个炼虚期要从渡劫期手里逃脱,那就是徒劳和妄想。   聂更阑挣扎了一阵都没能成功,反而因为用力脸和脖颈已经涨红。   他不甘心地开口:“不如都别用灵力,师尊敢不敢?”   ……   片刻后。   聂更阑被清鸿剑尊单手摁在船舷上已经一盏茶功夫了,不光面色通红,就连衣襟底下、锁骨处的肌肤也泛起一层薄粉。   看得出他十分吃力。   师尊的手臂分明看起来和他差不多粗细,为何却这般…孔武有力。   许是聂更阑脑海中愤懑的想法过于强烈,竟被清鸿剑尊捕捉到了。   清鸿剑尊漆眸低垂,扫向两只交缠在一起的手臂。   “……”   他的道侣何处来的错觉这般自信。   “师尊……”   聂更阑一改往日阴沉的声音,放软语调,“弄疼我了。”   清鸿剑尊将思绪从道侣契的感应收回,下意识松开手,“很疼?”   视线往下一扫,果然看到徒弟小臂留下了一道按压的红印子。   他欲捉过他的手细看,却见青年眼底划过得意的暗芒,反手一把将师尊推至船舱的房门上,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清鸿剑尊几个踉跄间居然也被带着倒在了榻上,因着怕青年摔倒手还扶在他后脑以及腰间垫着。   聂更阑计谋得逞,终于把人推倒在榻上。   “师尊,这次谁赢了?”   清鸿剑尊却还惦记着他的小臂,确认一般问他:“疼不疼?”   聂更阑脸上难得露出得逞之色,沉声道:“自然不疼。”   “师尊连这点骗术也识不破。”   无怪乎会被他压在下面。   清鸿剑尊:“。”   徒弟玩得开心,便随他去吧。   只是——   “哗啦。”   熟悉的天旋地转的动作又一次上演。   聂更阑的威胁“师尊,还是疼”还未出口,清鸿剑尊已经压在他身上,双手撑在榻的边缘。   “既然不疼,为师便放心了。”   聂更阑:“?”   清鸿剑尊:“还有四个时辰到灵音宗,师尊尽量不让你疼。”   聂更阑:“??”   “日积月累,为师期待阑儿日后终有一日能成功打出翻身仗。”   接连三个日,听得聂更阑额角青筋直跳。   “日、日什么?”   “日积月累,日后,终有一日。”   聂更阑脸一黑。   “师尊都是从何处学的这些……歪门邪道?”   “你逼着为师一道看的话本戏文。”   聂更阑脸一黑再黑。   那是北溟朔借给他,说是能调剂道侣之间感情的灵丹妙药,保准他们看了之后感情会突飞猛进,更上一层楼。   清鸿剑尊眼睁睁看着青年半途开小差,手抚一寸寸过他面庞,落至衣襟处的锁骨,似有不愉:“在想什么?”   聂更阑回过神,下意识脱口而出。   “在想,日积月累,日后,终有一日。”   话一出,空气骤然沉寂几息。   停落在衣襟的指尖遽然收紧了。   聂更阑嗅出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眸子微动欲挣扎。   翻身这回事,是绝不可能放弃的。   但他显然毫无胜算。   没多久,船舱中便传来“啊”的一声叫唤。   “师尊,疼……”   “阑儿,这招方才用过了。”   半个时辰后,一个时辰后,两个时辰后,三个时辰后,四个时辰……   青年浑身泛着薄红,可疑的红梅遍及各处。   眼尾又一次低落晶莹时,他迷迷蒙蒙地想,那些画本确实能让增进道侣间的感情。   可现在六个时辰都过去了,灵音宗怎么还没到?   清鸿剑尊臂膀将他牢牢圈在怀里,吻去他眼尾的泪珠,“灵舟早已飞过灵音宗。”   “再飞一圈吧。”   聂更阑顿时两眼一黑。   糊成一团的脑子已经开始思考之后如何好好“感谢”一番北溟朔。   清鸿剑尊假意不知徒弟在想什么,开始温声哄人:“很舒服,是不是?”   “舒…啊、舒服……”聂更阑喉间溢出低吟,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清鸿剑尊一手掐着他腰窝,嗯了一声,“还敢让旁人来试试么?”   聂更阑被汗水打湿的眼睫猛然一颤,似蹁跹蝴蝶振翅欲飞。   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师尊怎么还记得这一茬?   而清鸿剑尊的蛊惑的嗓音已经如同魔音萦绕在舱房中。   “日积月累,日后,终有一日。”   聂更阑记不清脸黑了多少次,索性两腿一伸不管了。   这一“日积月累”,三日时间转瞬而过。   ……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赶回灵音宗,到了玉髓峰时,便看到北溟朔匆匆而来,一脸火烧房子的表情冲他们喊:“哥,你们怎么才回来!”   “流光真君和洪渊道祖又要打起来了,你们快去劝一劝!”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相视一眼。   他们出发之前两人已经大打出手好几次,怎么回来时仍旧不消停?   看来两人隔阂矛盾颇有些严重。他们倒是回来得恰是时候。   师徒二人随着北溟朔快步去往渊明殿。   到了殿外,穿过几道气派的门扉连廊以及拱门,再穿过院子——   还未等他们靠近大殿中心,便已经远远看到院中一棵古木下,洪渊道祖正悠游自在地饮着杯中灵茶。   而据说与他大打出手的流光真君正俯身趴在两张石凳上一动不动,似乎是……   “睡着了?”北溟朔不解地抓抓头发,“刚才不是还打得很激烈,都快把檐廊的柱子都压塌了。”   俯身趴着的人咬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才睡着了。”   北溟朔大步奔过去,试图送上一番关怀:“流光真君,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扶真君起来?”   他说着就伸手扶人,却被一道灵力打在胳膊。   “哎哟。”   北溟朔捂住吃痛的胳膊,气冲冲看向袭击者,却发现洪渊道祖正“温和”地看着他。   北溟朔:“……”   他瞬间知道这里没自己的事,老老实实退到一旁去了。   清鸿剑尊道:“师尊,发生了何事?”   洪渊道祖放下瓷杯,温蔼出声:“肃秋回来了。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与流光真君有些误会。”   北溟朔一听忍不住滔滔不绝道:“事情很简单,就是流光真君这些日子不是常来和洪渊道祖走得近吗,今日他一来就瞧见道祖在同白衣人说话,还以为道祖又要强逼白衣人回归哥你的本体。”   “流光真君当即就怒了,二话不说同道祖打了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北溟朔最后说道。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不约而同看向趴在石凳上的流光真君。   看来二位战况只激烈了不到一刻钟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流光真君被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没法挣脱。   “洪渊道祖只是叮嘱我一些事情,并非逼迫于我。”   这时,白衣人不知从何处忽然现身,像是鬼影一般蓦地冒了出来。   众人一听,颇有些同情地看向流光真君。   洪渊道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声调温和如潺潺溪流:“不怪他。”   “怪我。”   “许是我身上有什么特质,令一向温文尔雅的流光真君如此怨气冲天失去理智。”   流光真君闻言顿时恼羞成怒:“我被这么多人围观,你还不将我松开。”   洪渊道祖:“是我不周到了。”   说时,灵力一松,压在流光真君身上的禁制解开。   后者缓缓站起身,狼狈地拍掉衣服上的落叶。   他面色沉怒,什么也没说拔脚就要走。   洪渊道祖悠哉的声音自后面传来:“你冤枉了本君,不打算赔礼道歉?此事传出去对春雨阁声誉可不太好。”   流光真君恼怒转身,“你说吧,如何赔?”   洪渊道祖捧起茶杯又啜了一口,悠悠道:“陪我喝酒。”   “赔……”流光真君重复着字眼,念到一半蓦地回过神,“陪喝酒?”   不远处,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已经默契地转身向院门方向走去。   白衣人一个闪身,也瞬时不见影踪。   北溟朔连忙小跑跟上师徒二人,用很小的声音问:“哥,你就这么放任流光真君留下来?不怕明日起来整个渊明殿都塌了?”   “被强迫留下来陪喝酒,这不是和雅香楼的……那什么一样吗,流光真君必定屈辱得很啊。”   清鸿剑尊淡扫他一眼:“是么?”   “是啊!”   聂更阑:“那你便回去把流光真君从师祖手里夺过来。”   北溟朔一头雾水:“啊?”   他怎么听不懂?   师徒二人却不再理会他,径自走了。   北溟朔:“……”   聂更阑和他哥是真的放心啊!   ……   翌日,聂更阑忽然记起带回来的两个小孩还拘在神仙瓶中,于是把人交给北溟朔,让他将其带到药峰青炎真君手中。   北溟朔一脸懵,“为什么是我?”   聂更阑:“你住在玉髓峰的时日不多了,好好珍惜这段替我和师尊跑腿的日子。”   北溟朔:“?”   要办结契大典了不起啊!   哼。   ……   聂更阑才从凌海殿出来,绕过一出灵泉和花园,没走多久便见流光真君浑浑噩噩地从渊明殿走了出来。   “真君。”这段时日他们经常见面,算是熟络了,是以聂更阑便也没再称呼流光的尊号。   流光真君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太愿意说话。   聂更阑颇有些意外,“真君同师祖喝了一夜的酒?”   流光真君:“……是。”   聂更阑看出他似乎心情不太好,便不再多说,道了告辞酒回了清风殿。   只是走远之后,他忍不住稍停脚步遥遥回看一眼。   流光真君身形似有些踉跄,走路步调略透着股怪异。   这大抵是喝醉了。   聂更阑没深想,径自离开。   不过回到清风殿,他居然看到师尊还在睡,略有些诧异。   明明这几日累的是他,师尊却为何……   约莫是刚解除归墟仙草和魔气,尚未完全恢复吧。   聂更阑思及此,轻手轻脚出了内殿,离开清风殿,直接去往停剑坪。   他索性也去了药峰。   原本打算过几日许临风苏醒了再行探望,索性便在今日先去看一遭。   聂更阑御剑到药峰时,北溟朔正把聂云飞、聂云锦交给青炎真君,两个八岁大的孩子正哭闹个不停,被青炎真君呵斥一顿扬言要把他们扔到灵兽峰喂虎狮,两个小家伙才终于老实了,敢怒不敢言瞪着青炎真君。   北溟朔看到聂更阑过来,眉毛抖了抖,“喂,你不是要去陪我哥吗,既然自己过来了干嘛还要我亲自送这两个魔王?看他们说话我就一肚子气,恨不得狠揍一顿!”   聂更阑:“师尊睡着了。”   “啊?”北溟朔一头雾水,他哥居然扔下道侣在晴天大白日睡觉?   聂更阑看向青炎真君:“这两个孩子就拜托真君了。”   青炎真君算是终于知道他为何要把这双魔王送到药峰,换做寻常人怕是都受不住他们闹腾。   不过他就不同了,治混世魔王,他的手段多的是。   聂更阑没再看哭闹的龙凤胎,转身往许临风的院子而去。   身后,龙凤胎的哭叫声不绝于耳:“更阑哥哥,我们知道错了,求你不要把我们留在这里!这里好臭!这个叔叔也好臭!”   青炎真君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这两个小儿竟敢把他满峰头的药香与“臭”混为一谈!   着实欺人太甚!   寒梧真君爽朗的笑声霎时传遍了整个药峰:“哈哈哈哈!”   ……   许临风的院子里,许田田照旧也在,他这会儿在院子里修炼术法。   看到聂更阑进来,于是招呼他进屋。   许临风每日都在服用青炎真君调配的药,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摆脱女魃留下的后遗症痊愈苏醒。   许田田:“应该能赶在你和剑尊结契大典之前醒过来,放心吧。”   看到青年沉重的神情,他捶了他胳膊一拳,“逗你的。”   许田田又道:“其实这些天她断断续续有清醒过,我把慕容和杳然的事和她说了,估计是悲伤过度,不愿意接受事实……不过早晚都要说,还不如早点告诉她,你说呢?”   “嗯。”聂更阑沉眉看着床上的许临风,久久不语。   聂更阑在屋里陪着许田田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听他说这些日子灵音宗发生的事,药峰的琐事,许临风的事。   提到那两个魔王小儿时,许田田气冲冲捋起袖子信誓旦旦道:“我正好一肚子气没处发泄,肯定替你好好看着这两个小屁孩。你放心,我保证不乱揍小孩儿,不过他们要是实在屡屡犯错,即便我不打我师尊也会出手。”   聂更阑:“好。”   ……   从许临风院子出来后,聂更阑和北溟朔去往停剑坪。   北溟朔:“你这朋友还挺健谈的,一说就是两个时辰,精气神真足啊,好事好事。”   聂更阑:“你好好考虑考虑,我和师尊结契大典后该去哪里吧。”   北溟朔闻言一下子蔫了。   他从成为灵音宗弟子开始就住在宗门里,都八百多年了,这一下子要让他离开他哥,还真有点不习惯。   聂更阑任他苦思冥想去了,继续往前走。   北溟朔:“哎,等等我啊。”   两人来到停剑坪之前,看到了正在往院子里搬运药材的弟子。   聂更阑停住脚步,认出其中两个正是徐之蝶和冯元溪。   此前二人和许多其他外门弟子一样记忆退化,如今黑雾漩涡已散,在每日服下青炎真君调配的灵丹下,她们的记忆也正在逐渐恢复。   此时,徐之蝶和冯元溪看起来有些难过。   “好像回到宗门后就没看到那只灌灌了。”   “当初让它跟着我们走,那家伙死活不信,脾气倔得不像话,看来那时已然是被卷入漩涡,生死不明了。”   “之前每日都要被它嘲笑骂上几句,现在看不到它,还怪想念的。”   徐之蝶叹了口气:“是啊,它就是嘴坏了一点,其他都还好,就是经常骗我们吃的而已。”   聂更阑听到此处,默默转身继续往前走。   北溟朔惊讶得不得了:“我哥的那只胖灌鸟……死了?”   聂更阑嗯了一声:“看来是。”   师尊的灵宠,陨落了。   ……   聂更阑心情沉重地回到清风殿时,发现师尊居然还睡着,似乎并未有醒来的迹象。   他倒真有些意外了。   想了想,他坐到榻边,捉过师尊的手开始探脉。   半晌后,却并未发现任何问题。   聂更阑放下师尊的手,沉吟一阵,看来应当只是从漩涡中出来后过于疲弱?   不过他仍旧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得请青炎真君过来一趟。   ***   聂家庄,云莱阁。   家仆们正在收拾整理聂云斟之前住过的院子。   不到半日,进进出出的人已经把院子收拾一空,把所有属于聂云斟的物件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这时,王管家的儿子王冉之从正屋的墙角机关暗格里拿出一个盒子,匆匆出了云莱阁。   “爹!”王冉之找到王管家,把盒子交给他爹,“在聂云斟房里的暗格发现的,我看了一眼,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管家打开盒子,只打量了几眼,便啪地一声合上了盖子。   盒子里有六个格子,如今只剩下两枚化灵丹。   化灵丹乃是高阶丹药,修士服下后,能让其悄悄化掉灵根,尤其是还未筑基的修士,更是轻而易举且毫无痕迹和痛楚。   如今盒子里只剩下两枚,其余不见的四枚化灵丹去了何处,似乎已经很明朗了。   王管家神情沉重:“冉之,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么?”   王冉之见老爹神色严肃,只能点头答应。   王管家把盒子收走了。   这件事,他打算在少爷结契大典之后,寻个机会告诉少爷。   ***   聂更阑盘算着请青炎真君到一趟玉髓峰后,便躺下同师尊一块入眠。   只是他梦境虚虚实实,沉沉浮浮,一会儿梦到青炎和寒梧两位真君在他与师尊的结契大典上吵架,一会儿,又梦到师祖和流光真君竟在花丛中执手漫步。   他睡得不太踏实,因而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是北溟朔。   “聂更阑,洪渊道祖说要见你一面,就现在。”   师祖?   聂更阑看一眼榻上沉睡之人,起身出了清风殿。   北溟朔看到他出来,讨好地说:“没有我传话你们可怎么活啊,聂更阑,要不你们结契大典我还是不走了,反正我就住一个凌海殿,也不碍事对不对?”   聂更阑:“。”   捏更直接去了渊明殿。   进入院中时,洪渊道祖已经倒好灵茶,看样子等他有一阵了。   “师祖。”   洪渊道祖看了过来,温声招呼他坐下。   聂更阑有些好奇,不知师祖要和他谈什么。   只不过,自从方才在清风殿做了那个梦,今晨又碰巧遇到流光真君脚步踉跄的场景,他此刻心里也忍不住生疑。   是以,他不由得多看了洪渊道祖几眼。   后者视线恰好探了过来,发现青年正用怪异的视线打量自己。   ……   聂更阑不知何时睡着了。   梦中混混沌沌,一片虚无,天地鸿蒙,水天交接处,似乎有亮光出现。   他努力地走了很久,终于来到光芒大盛的地平线,循着光亮出去了。   光芒骤然消失的瞬间,聂更阑重新回到玉髓峰渊明殿院子里的古木下。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睫。   自己仍旧坐在石凳上,对面的洪渊道祖正笑容温和地看着自己。   聂更阑沉默片刻,道:“师祖可是对我用了摄心之术?”   洪渊道祖答得干脆:“是。”   “既如此,我的梦境……”   “我已经全然知晓。”   聂更阑:“。”   被强行入侵梦境和记忆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此时才算是终于明白流光真君为何会处处挑衅,处处与这位师祖置气。   洪渊道祖温声问:“更阑,能否把你在上古诸神大阵里发生之事详细告诉师祖?事无巨细,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聂更阑心中存疑。   不过师尊不再继续对他使用摄心之术,而是用问的,他索性也就把一切事情告知了师祖。   洪渊道祖听完大阵中的境况,默然良久。   过了一阵,终于语重心长开口道:“更阑,接下来师祖说的话,你须得认真谨记。”   “三千年之内,你必须晋升渡劫期大圆满,飞升上界。”   聂更阑心口猛地一跳。   “师祖何出此言?”   洪渊道祖:“唔,此事你须得自行领悟。”   “还有一事。”   “肃秋从祭魂大阵出来后伤势便一直尚未痊愈,你不可忤逆师长,欺负他。”   聂更阑一怔:“受伤?在祭魂大阵中么?”   “嗯。”   洪渊道祖又道:“好了,我言尽于此。”   “记住师祖所说的两件事。”   “你自去吧。”   聂更阑对师祖所说三千年必须飞升一事一知半解,似乎有一个真相隐约就要破土而出,却又掩在云雾里,摸不着看不清。   至于师祖所说的“欺负师尊”……   聂更阑思索了半日,也不知师祖从何处得来的结论,竟让他做出这般嘱咐。   ……   聂更阑回到清风殿后,恰好元千修从百忙之中发来了水镜。   “师尊正在午睡。”   元千修对清鸿剑尊居然在白日里睡觉一事表示了惊异,认定这是他们小道侣之间的小情趣,接着摆摆手:“无妨,我要同你们二人商量的正是结契大典事宜,你做主也是一样的。”   聂更阑道:“宗主请讲。”   ……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修真界百废俱兴,各宗各派,各个城池皆是忙碌不已。   四大宗门得知三个月后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举办结契大典,主动请缨加入帮忙。   元千修盘算着融合各方的意见和建议能把结契大典办得更隆重盛大,精彩热闹,于是答应了。   最近这段时间,春雨阁、药宗和临雾宗都派了真君和弟子前来帮忙。   临雾宗则是新上任的副宗主亲自过来。   他们的前任宗主林西邗自从黑林山公审逃走后便再也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兴许是逃亡到天涯海角,此生再也不出现。   又或者已经在黑雾漩涡席卷流月大陆时已经永远销声匿迹了。   总之,黑林山囚仙狱再也没抓捕到过林西邗。   临雾宗这次弟子当中派了邢简、卫子野和陆金狂过来。   邢简此人到了这时居然还想着要同聂更阑示爱,成日需要他忙活的时候都不见人影,问就是到处打听聂更阑行踪去了。   卫子野陆金狂知道后特地把邢简抓过来教训了一顿,勒令他好好干活儿,否则就立刻滚回宗门。   那日聂更阑与洪渊道祖长谈过后,回去便询问了师尊在诸神大陆还发生过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这一问,才知道师尊在黑泽海大船上平安从刀疤船主舱房里出来,只因他使了一个上古禁术,通源之术。   通源之术须得消耗神魂灵脉,能短暂地大幅度提升修为。   当时清鸿剑尊使用通源之术将修为提升至渡劫期大圆满最后一个关卡,这才勉强有一战之力。   在那之后,他便神魂受创,几近枯竭。   清鸿剑尊靠着隐瞒聂更阑,暗中在昏睡梦境时缓慢修复,再加上苏醒后悄悄服用丹药,才得以控制神魂过度消耗的进程。   修补和恢复神魂枯竭一事,来日方长,急不得。   但聂更阑道后整整生气了三天三夜,足足待在洞府住了三日。   三日后,还是清鸿剑尊亲自过来接人,聂更阑脸色才终于稍霁。   他冷笑着把人逼退至石壁上,目光阴沉盯着对方:“难怪师祖叮嘱我不准欺负你。”   “虞肃秋,你瞒得可真够深的。”   清鸿剑尊喉间透着些许沙哑,擒住他手腕,道:“想欺负为师,现在正是好时候。”   聂更阑火气还未消,闻言恼怒抬腿把人顶至脊背更为贴合石壁。   清鸿剑尊果然毫无反抗之力,虚弱得任由他为所欲为。   聂更阑本该欣喜,本该恶狠狠把人吃干抹净一回,却在看到师尊羸弱得无法与他“斗智斗勇”,心一瞬间软了。   顶在他□□的腿慢慢放了下来。   聂更阑恨恨地一拳捶在清鸿剑尊脸侧的石壁间。   却听清鸿剑尊闷咳一声道:“不过是神魂虚弱罢了。”   “不耽误日积月累,日后,终有一日。”   聂更阑不敢相信地抬眼扫向男人。   “你还真有脸说?!”   ***   无论玉髓峰如何鸡飞狗跳,三天一大闹,五天一大吵,结契大典还是有条不紊地筹办了下去。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日子来到了结契大典当天。   在结契大典当日的清晨,玉髓峰发生了一件大事。   洪渊道祖飞升了。   声势浩大的雷劫出现时,众人都以为这是清鸿剑尊的雷劫,惊惶得不知所措。   等到众人发现这雷劫是劈在洪渊道祖身上时,又是愕然不已。   而流光真君在收到此消息后,急匆匆赶到玉髓峰。   看到盘腿坐于空地间的洪渊道祖,他不顾威势赫赫的雷劫要冲过去,被元千修等一众人立即阻止了。   “流光真君,不得冲动啊!这雷劫若是劈在无关人等身上,那可是攸关性命之事!”   流光真君红着眼睛冲雷劫正中央的人大吼:“你还是和之前一样,一意孤行,武断专横!”   雷劫中的洪渊道祖分出一丝心神微微睁眼,“记起来了?”   流光真君冷笑:“我不必记起什么,你这副惹人厌的模样,到了哪里都一如既往令人厌恶!”   洪渊道祖不置可否,只因分出心神嘴角已经渗出一丝血迹。   雷劫还在继续。   二人的对话让众人一头雾水,压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聂更阑看向身侧的清鸿剑尊,二人面上皆是了然。   ……   洪渊道祖的雷劫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道祖飞升之际,告诉清鸿剑尊,结契的贺礼已经放在渊明殿他的案桌上。   而洪渊道祖的最后一句话则留给了流光真君。   用了传音。   “你不肯与我双修,否则三个月足够你同本君一道飞升上界。”   流光真君怒不可遏,当场大骂道:“老不死的,臭不要脸!”   众人皆惊:“……”   而洪渊道祖已然化作流光径直飞往九重天了。   ……   无论如何,结契大典还是要继续的。   在开始的前半个时辰,寒梧真君因为不小心弄丢了一件宾客的贺礼,被青炎真君逮着臭骂了一顿。   这阵小风波过去后,很快,吉时已至。   ……   正值盛春,桃花灼灼,从灵音宗玉髓峰开始,延绵至百里之程。   两道长身玉立的身影从清风殿漫步而出,踏着一路的红色地毯,即将去往主持大典的广场。   聂更阑、清鸿剑尊皆身穿定制的合身红色礼服,缓步踏出房檐,迈下玉色台阶。   “师尊。”   “准备好了么?”   清鸿剑尊颔首,勾唇,笑意淡然平和地与徒弟对视。   半晌,他看出徒弟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沉声问:“很紧张?”   聂更阑搓了搓掌心,又把清鸿剑尊的手拉了过来,很好,两人的掌心都是凉的。   不过清鸿剑尊常年肌肤都是冰凉,乃极寒体质。   只有他一人因为激动紧张而使得手脚发凉,发僵。   清鸿剑尊略一思索,提出一个主意:“不若让为师抱着你出去?”   聂更阑:“……”   聂更阑义正严词地拒绝了。   “抱着,背着,都不行。”   太丢人。   只不过他太过于紧张,在二人接着往前还没两步时,又一次拽住清鸿剑尊的袍角。   聂更阑目光灼灼望着师尊,喉头滚动,犹豫良久,还是说了出来。   “或许大典时徒儿过于紧张,没能记起对师尊说这句话。”   这句话,是他对道侣最真挚的祝福。   丘宿鱼,白衣人,皆是他。   都是虞肃秋。   是师尊。   更是他相伴一生的道侣。   这句话,亦是当初在桐月城时与丘宿鱼许下的新年愿望——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