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但父可敌国》作者:一只藜麦   文案:   在贫民区当了十几年的普通Beta,慈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星际首富失踪多年刚刚寻回的掌上明珠。   他看着浮华的房间望而生畏:“我不需要这么大的屋子……”   新爹:这是衣帽间。   慈默:???   他走到窗边打算冷静冷静。   新爹:小宝喜欢哪颗星球?我买下来送给你。   哥哥:想出去旅游吗?我这儿有各种各样的飞船,带核光束的那种。   慈默:!!!   他还没适应这种生活,就啪的一声穿了回去,开始在两种天差地别的生活间反复横跳。   慈默:一心二用怪累的,索性丢掉一具备用身体,多陪陪便宜爹吧。   于是,他在和同学的冲突中,故意将自己沉进了湖里。   醒来时,他在哥哥的怀里咳得惊天东西。   慈默:没事,就是梦见有人把我压水里了……等等,老爸!你突然拔刀干什么?   还有哥哥,你能先把迫击炮收起来吗?怪吓人的。   前排提示:   1.万人迷B转O受X切片攻,HE,内含炮灰渣攻火葬场,伤害过主角的都会得到报应。不存在原主,从始至终都只有主角一人。   2.哥哥是切片之一,和主角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内容标签:星际ABO团宠万人迷追爱火葬场   慈默配角   一句话简介:B转O后死遁了。   立意:逆境中也要乐观积极面对生活。 第1章 别装可怜   当慈默被按在地上揍,嘴里全是血腥味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早知今天会有血光之灾,就不出门了。   谁能知道,相识多年的朋友会突然发疯打他呢?   他呛出一口血,抬头看向那人的脸。   对方突然怔住了,好似刚才动手的不是他一般。   但那近乎后悔的神色很快被愤恨取代。   “不要脸的蠢东西,活该!”   慈默试着用手撑起身体,喉咙发烫,嘴角生疼。   他看着对方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奇怪。   被揍的不是自己么,他跑什么呢?   总不会是晕血吧。   包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慈默一边捡一边想,可能这个地方和他运势犯冲吧,不然也不能莫名其妙挨一顿打。   他想,早上出门的时候自己要是能预料到这些就好了,起码能带上两个创可贴。   ————   几小时前,当时的慈默还对今天的旅程充满了期待,甚至心情颇好地给自己加了一个鸡蛋配面包片吃,心想一会儿要出远门,不吃东西可能会没力气走路。   他吃完早饭,顺带打扫了一下卫生,然后把盆放在漏雨的位置以防自己出门这几天下雨泡坏地板。   即使作为Beta,他的力气也是偏小的,以至于补了两次屋顶都被冲开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材料太差的缘故。   再补来不及了,只能等回来再说。   这是一次集体活动,他从预备学校毕业了,校方组织了这次旅行,说是什么“在最美好的年纪留下最珍贵的回忆”。   慈默本不想参加的,因为费用对他来说属实有些高,而且自从两个月前他的年龄达到了十八岁,就不能再领补贴了。   他有一个存钱的罐子,有时候帮摆摊的爷爷干活,或是在人手不够的时候去小餐馆刷点盘子,都能拿到一些小钱。   加上补贴,这些钱积少成多,也存了满满一罐子,慈默感受着它越来越沉的重量,心满意足,恨不得每天晚上都抱着这个罐子睡觉。   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攒够联邦学院的报名费了,那里的植物系是最好的,是他梦寐以求的学院。   可交完这次旅游的钱,罐子的肚子瘪了下来,连带着慈默的肚子也跟着瘪瘪的。   直到今早,他才多吃了一片面包,久违的饱腹感让他有种石头砸到地面上的踏实感。   并不是他有多想和那些同学一起出去——说实话,除了和他一起长大的冯川,他根本不认识什么人。   慈默知道自己性格孤僻不讨人喜欢,但他也没有想过改变自己。   他喜欢安静,喜欢做饭自给自足,喜欢摆弄植物,这就够了。   哦对了,他还有一个偶像,那就是威震八方的星际战士“刀锋”,人如其名,传说不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都能够一刀结束战斗。   其实没人真正见过他,大家看到的都是他驾驶机甲的样子,而“刀锋”也是他的专属机甲的名字,其灵活性与攻击性远超普通的机甲。   久而久之,刀锋成了他的代名词。   有人怀疑操控该机甲的可能是一群人,每次都不一样,但慈默不这么认为,他看过所有网上能找到的战斗录像,虽然招式不尽相同,但作战风格都是类似的。   先消耗对方体能,再故意露出破绽诱对方上钩,最后一招制敌,比一般的战士更利落,更强劲。   看的多了,慈默就对他产生了源源不断的崇拜之心,还买了个周边挂件。   他用纸巾将硬币大小的圆片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有些粗糙的五角星与匕首的纹路显露出来——   这是“刀锋”机甲的标志。   虽然只能算个批量生产的小玩具,慈默还是很爱惜它,检查确认没有划痕后小心地把它挂在了收拾好的布包上。   这个包也是他自己缝的,虽然外观不怎么好看,但背起来既舒适容量又大,用来装出门的行李再合适不过了。   慈默又看了一眼,洗漱用品和衣服都准备齐全,将家里的水闸关掉就出了门。   门锁坏了,他在家的时候从来不锁,反正小偷来了也没什么东西可拿的,如果刮风下雨断电,自己甚至不能请人家喝一杯热水。   唯一需要保护的是他装钱的罐子,就放在床底,这是慈默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能动,他还专门从废品站捡了根棍子回来放在旁边。   这次他要走好几天,他才不放心把钱放在家,便把剩下的钱塞进夹层里带走了。   至于房门……就拿根铁丝应付一下就好了。   慈默看着自己弄好的如同摆设一样的铁丝,心念一动,把尾端掰成了一个爱心,然后又觉得有点幼稚,不情不愿地掰了回去。   这时,住在楼下的郑阿姨恰巧拎着菜上楼,和他在老旧的楼梯上打了个照面。   郑阿姨约莫四五十岁,虽然身材圆润了些,但力气可不小,上楼都不带喘气的,慈默怀疑她甚至可以扛着自己连上三十层。   郑阿姨见他背着包,诧异道:“小默,你这是……要出门?”   做了好几年邻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她早已熟知了慈默的性格,这孩子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就在呆在家鼓捣那几株植物。   因为父母去世的早,贫民区的孤儿院条件也很差而且满十二岁就不让住了,慈默从小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   郑阿姨觉得他年纪轻轻这么孤苦无依的,像只孤零零的动物幼崽,即使未婚未育也生出点母性的关怀来,经常招呼他到自己家吃饭。   为了保护孩子的自尊心,她每次都说自己做多了,不吃也是浪费。   郑阿姨拎起手里的袋子笑道:“别走那么急啊,阿姨今天抢到了一块特价牛肉,一会儿准备炖土豆呢,你来给我打个下手?你手艺可比我好多了!”   这并不是假话,虽然材料缺乏,但慈默总是能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饭菜,以至于郑阿姨曾多次劝他当厨师开馆子,保准能赚大钱。   当时郑阿姨将他煮的蔬菜汤喝的干干净净,苦口婆心道:“你要是因为没本金开不成馆子,尽管跟阿姨说,阿姨给你垫!”   慈默只是摇头,说自己想去联邦学院学植物系。   郑阿姨觉得那都是有钱人才能去的地方,但人家小朋友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打击他的梦想,便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埋头喝汤。   这次也一样,郑阿姨一想到土豆牛肉配上蔬菜汤的口感,已经提前开始享受了。   可是,慈默却破天荒拒绝了她:“不好意思阿姨,我今天要去集体出游,比较赶时间。”   郑阿姨一愣:“你上回不是说不想去吗?”   慈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那时不知道要去梦境岛,那可是‘刀锋’出现过的地方,不能不去的……”   到那里打卡的意愿太过强烈,让他狠下心拿出一大笔钱交了费用。   他安慰自己说,这样起码比自己去要便宜,大不了回来之后多打两份工,反正他现在成年了,工作还是蛮好找的。   郑阿姨了然:“原来是去追星啊,那你玩的开心点……对了,那个二流子不会也去吧?”   慈默没明白,什么二流子,自己认识这种人吗?   郑阿姨回想了一下,补充道:“就那个成天吊儿郎当,衣服反着穿的混混!”   慈默知道她在说谁了,认真替那人辩解道:“他不是混混,他是我的同学,叫冯川,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也没有把衣服反着穿,那是他外套的样式。”   郑阿姨一脸吃了泥巴的表情看着他。   这孩子乖是乖,就是脑子呆了点,竟然把那种三天两头打架,满嘴脏话压根不懂得尊重人的小混蛋当成朋友。   她猛得生出一股自己家种的白菜要被人挖跑的危机感,拉着慈默的手开始说冯川的坏话,什么一言不合就砸碎别家玻璃,用匕首威胁流浪汉之类的,凡是她能想到的全添油加醋倒了出来。   “总之,你可要离这样的暴力狂远一点,免得他欺负你!”   说实话,慈默不知道郑阿姨为什么对冯川那么抵触,在他看来,冯川虽然脾气大了些,但这些年帮了自己很多,是个好人。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冯川正名:“不是的,他才不会欺负我,我过生日的时候他还送了我一块蛋糕呢!”   虽然冯川说是东西买多了店家送的,索性施舍给他,但慈默还是为自己的十八岁生日终于拥有了一块蛋糕感到开心。   其实吃蛋糕倒是其次的,他只是想许个愿。   当时,他点燃蜡烛,闭上眼睛在心里说,我希望未来的生活能够越来越好,我和冯川都能考上联邦院校,我能去植物系学习,而冯川……也能继续找人打架,反正他就是闲不下来;还有郑阿姨,希望她的小卖铺越来越火爆,每次和隔壁随意往外扔垃圾的老大爷吵架都能吵赢……   他的愿望太多了,以至于说了很久才说完,一睁眼,蜡烛都快烧没了。   慈默慌忙吹灭了它,烛光投在剥脱的墙壁上的昏黄阴影消失了,像一个引而不发的秘密被包裹在了黑暗里。   但热度仍未消散,他感受着火光的余温,心想,生日快乐啊慈默,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个十八岁的大人了。   有这样的情谊在,慈默不可能不为冯川说话。   郑阿姨也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木头脾气,看着蛮好说话,却是不能随意弯折的。   她也不再劝了,只让慈默路上注意安全。   慈默点点头,与郑阿姨道别后抓紧时间去赶飞船,路过面包店时捎了一个现烤的奶油面包。   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但慈默只是吞了下口水,把袋子封紧了一点。   这面包不是给他自己吃的,他可不舍得吃这么贵的东西,能买三天的土豆。   这是给冯川的,无功不受禄,自己之前收了他的蛋糕,理应还他点东西才是。   就是不知道价格对不对等,这已经是他能负担得起的最贵的回礼了。   路上尘土飞扬,慈默从小容易生病,便戴上了口罩。   紧赶慢赶,终于在飞船出发前到达了目的地。   冯川和几个跟着他的“小弟”站在一起,正大骂这破地方连根烟都不让抽。   因为冯川经常逃课被迫留了两级,年龄优势和他卷起袖子就是干的性格让他凭借拳头在小巷子里称王称霸,身边也聚集了不少跟班。   此刻,一个胖子正一边给冯川揉肩一边拍马屁,说什么以川哥的能力,掀翻这里根本不是事儿。   其实冯川也只敢在家门口露出乖张的一面,到了别人的地盘就只能放狠话,见胖子这么说有些下不来台,便说今天老子心情好,不和他们计较。   胖子借坡下驴,又是一顿奉承。   见慈默走近,胖子识相地退到一边。   一般这小呆子一来,老大就看不见其他人了。   冯川一看见慈默背的包就来气:“你又背你那破包干什么,一股子穷酸味,上次我不是给了你一个吗?”   慈默解释说,那个包太贵重,他舍不得背怕被划到。   听了这话,冯川脸色稍霁,假咳了一声,说东西放着就是要用的,别整天扣扣搜搜,不知道的还以为跟着他混连个正常的包都背不起。   说起那个包,慈默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自己正在餐馆后面刷盘子,冷风呼呼,突然后厨的门被打开了,窜进来一个人影。   冯川眯着眼睛看他冻得通红的手,讥讽道:“把手整那么丑,能赚几个钱啊?”   慈默算了一下:“十个盘子一个星币,我今天刷了三十个,能拿到三个星币。”   冯川这话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让人生气,但慈默总是能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让他噎住。   这人好像听不懂好赖话一样,果然和小时候一样蠢。   他破天荒多了点耐心:“你攒钱干什么,连饭都吃不起了?”   不至于吧,上次刚给了他一袋土豆。   结果慈默说,他想买个结实的小包。   买包就买包,还小包,冯川说了句你能不能别那么说话,冒充卖火柴的小女孩给谁看呢。   慈默没听懂,说我不卖火柴,但如果商店打折,我想买一点回去,因为家里太冷了。   冯川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明明是来作弄他逗乐的,却大半夜跑出去砸了商店老板的窗子把人叫醒,用打劫来的钱买了个双层的最新款背包,还往里面塞了几盒火柴和一个热水袋。   他觉得自己有病,嫌弃地把东西往慈默身上一扔:“这是老子用旧的,放家里看着碍眼,便宜你了。”   慈默开心地拿着包回了家,心想冯川出手就是气派,连二手的东西都这么新。   他当时高兴的模样,让冯川以为他这次肯定会背着它出门,所以在看到那个旧包时才如此不快。   好不容易被慈默的解释哄好了,下一句话又让他火冒三丈。   “那个包我用来装‘刀锋’的周边了,我很珍惜。”   冯川恨不得把牙咬碎,又是刀锋……   自己那个酒鬼爹喝醉了打自己的时候,满嘴都是你这小畜牲什么时候能像刀锋一样风光,他们老冯家才算后继有人。   慈默见他绷起脸,不知他为什么生气了,便把面包推过来:“这是我给你买的,还你上次的蛋糕……”   “我要你的破烂吗!”冯川像被点燃了一样,啪的一声打掉了他手里的袋子。   分这么清楚,给他什么就还什么,给个包非要第二天塞自己一罐家酿葡萄酒,给个蛋糕也算来算去……   这蠢东西什么意思,把自己当斤斤计较的陌生人不成?   他这一动手来的突然,慈默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两步,似乎有些害怕。   冯川心底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不愿承认那是后悔。   他故意语气不善地说:“你一个Beta,就别装可怜了,没人吃你那一套。”   殊不知他的模样落在同行的胖子跟班眼中便成了个张牙舞爪,一下子蔫吧了的纸老虎。   没眼色的胖子来了句:“没有啊老大,我看你就蛮吃的。”   冯川:……   “滚!” 第2章 好香   就算慈默对别人的情绪再迟钝,现在也察觉出来了。   从他一出现,冯川就说他的包寒酸,还觉得他的回礼不够格,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   冯川嫌弃他。   可是自己一直都是这种装束啊,为什么以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放在平常冯川顶多奚落他几句,绝对不会上手……   慈默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他忽然想通了。   以前自己和冯川见面一般没有旁人在,但今天是集体活动,大家都聚在一起,所以冯川才会觉得自己落了他的面子。   慈默把袋子捡起来,隔着纸袋摔一下没事,还能吃。   花了他好几个星币,就算冯川不要也不能浪费。   冯川看着慈默爱惜地拍袋子上的灰,目光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回事,因为一个笨蛋生这么大的气。   恰好飞船快要起飞了,他骂了一句,然后扭头就走,把慈默扔在原地,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烦。   几个小弟也跟着他离开,只有那个胖子留在原地。   他之前见过慈默,觉得老大对他的态度很奇怪。   他记得有次他们半夜把一个长了雄心豹子胆敢出言挑衅他们的家伙揍了一顿,当时老大脸上溅的都是对方的血,把手中的撬棍咣啷一声扔开,又补了一脚。   废弃的仓库内,老旧手电筒的光一闪一闪,让他的面容格外可怖。   经过这一回,原本对被人压一头有所不满的胖子也对冯川心服口服。   他看了一眼地上挣扎的无赖,目光在移到那人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的胳膊时颤了一下。   太可怕了,冯川捏人的骨头就像捏橡皮娃娃一样。   不愧是A极的Alpha,攻击性远超常人。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响动,一般贫民区夜晚不会有巡逻的,但胖子还是警觉地绷起身子,猛地扭头看去。   原来是有人在搬箱子时弄翻了东西。   他转过头,忽然看见冯川一脸不快。   他心里一紧,觉得对方兴致被打扰了,可能会动手泄愤。   隔的距离有些远,他只看到搬箱子的是一个瘦削的模糊人影。   冯川擦了擦身上的血,骂道:“大晚上叮叮咣咣,神经病一样……就那几个箱子还能摔,蠢货一个。”   抱怨别人声音响的同时丝毫不觉得自己把人揍得惨叫连连有什么不对。   见识到他的厉害的几个小弟纷纷跟着应和,还有人提议要不要去把那人揍一顿出出气。   结果冯川一脚把提议的人踹到了墙上:“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原本跟着起哄的胖子顿时噤若寒蝉。   不过冯川也没再继续为难人,他只是把暴力当成了习惯,能动手绝不动嘴,比起用脑更喜欢开颅。   谁要是和他过不去,打服就行了,歪理也被扭成对的。   冯川又看了远处的身影一眼,一边继续擦身上的脏污一边说:“老子自己解决。”   许是觉得擦的不干净,他还颐指气使地命令胖子把衣服脱下来给他擦。   胖子依言照办,看着自己新买的外套被团成一团也毫无怨言。   擦完之后,冯川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把领子扶正,袖子也顺带仔细地整理好。   他问:“有镜子没?”   都是大老爷们,谁会出门带个小镜子臭美,众人纷纷摇头。   这时,被揍的那个混混颤巍巍抬起另一只较为完好的胳膊,用破碎的声音说:“大哥,我包里有镜子,你……拿走,能不能……放过我?”   冯川本来只想给他个教训,经他提醒才发现掉落的随身包里似乎装着不少东西。   打开一看,除了镜子和日用品,还有一瓶违禁药物和一卷钱。   冯川为了体现自己的大度,当即把东西分了,自己拿一半,剩下的人分另一半。   他沾沾自喜地想,今天运气还挺好,白捡这么多钱。   对着小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冯川放心多了。   他就是要高高在上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那小子面前,免得他蠢到连崇拜自己都不会。   胖子看他有些神经质地去顺那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心想,冯川这样不像是去揍人,更像是要约会。   冯川突然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不耐烦道:“不是都分过钱了吗,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赶紧滚!”   还顺带用下巴指了下挨打的家伙:“你也滚!”   几人知道没有热闹好看了,极为听话地作鸟兽散。   只有胖子,在离开后一摸兜,发现钥匙不见了。   坏了,可能是不小心掉在仓库中了。   于是他便折返回去在角落里找到了掉落的钥匙,正要离开,或许是好奇心作祟,又鬼使神差地往当时搬箱子的地方走了几步。   他看见,冯川卷起袖子正卖力地搬着东西,效率极快,已经摞了两排了。   而他说过要教训的人坐在一边的台阶上,帽子遮住了半张脸,正拿着一瓶水小口地喝着。   胖子:?   老大是突然喜欢上了干活,还是失心疯了?   或者说那家伙给他下蛊了?   胖子怕被发现没有走近,只是暗暗记住了那人的背影,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巫师”,提醒自己不要靠近他免得被控制奴役。   后来,胖子发现那人并不会下蛊,是自己老大一碰见人家就像中蛊一样。   什么大冷天绕一大圈经过人家打工的地方,把特意攒钱新买的棉服扔过去,还说幸好有你这个收破烂的,家里的垃圾可以随时丢。   由于每次冯川都是一个人走过去,所以胖子一直没看清这尊让老大定时犯病的大佛长什么样,只知道那人没有爸妈,偶尔去餐馆干活赚钱。   有次胖子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老大,你和那个小美人是什么关系?”   冯川皱眉:“什么美人,你看片看魔怔了?”   “就那个刷盘子的呀,你们应该认识蛮久了吧。”   冯川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就他?美人?你眼睛没毛病吧,他那副蠢样你也叫的出口?”   感到奇怪的变成了胖子,心里疑惑道,即使看不清脸,但看身形应该也是个清瘦漂亮的,自己叫一句美人也没什么毛病……   但冯川的语气都厌弃成那样了,胖子也只好找补道:“可能是我没看清,走眼了吧……”   冯川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弄得胖子心里都有点发毛,忙说自己只是随口一问。   冯川示意他帮忙点烟,这就是不再计较的意思,胖子长舒一口气,点完烟十分狗腿地替他捏肩。   可能是被他的手法伺候舒服了,冯川吐出一口烟,告诉他那人小时候住他隔壁,是个没脑子的Beta。   冯川将烟头碾在地上:“你少和他接触,免得被他气死。”   胖子连忙答应,说他最讨厌和蠢人打交道了。   但听了这话,冯川似乎又不高兴了,让他滚一边去。   胖子忙不迭地走开,为他的阴晴不定感到苦恼。   那Beta到底长什么样啊,真想看一眼,但冯川都这么明显地警告过他了,他也不敢再上前凑热闹。   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个传说中的Beta。   即使戴着口罩,他也从Beta的眼睛中能看出来这绝对是个美人坯子。   睫毛纤长,流畅的眼型毫无攻击性,被冯川吼的时候瞪得圆圆的,似乎被吓到了。   虽然早知冯川性格如此,胖子心里的天平还是免不了发生了倾斜——   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吗,非要这么凶干什么?   管得也宽,人家背什么包都必须合他的意。   还有,那面包袋子上的标志他认识,是一家私人糕点店,卖得一点也不便宜。   冯川虽然没多缺钱——毕竟没钱了可以上街抢——但也不是什么富有家庭出身,没道理看不起人家的礼物。   看着Beta整理摔皱的袋子,胖子知道自己应该跟上离开的冯川,但他的双脚怎么也无法移动了。   他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黏在粘板上的老鼠,眼前的Beta就是吸引他的那块奶酪。   他上前一步,脱口而出道:“你别跟他计较,他就这脾气。”   慈默原本捡了东西打算赶紧去检票,那里需要人脸验证,他便把口罩拿下来了。   他之前一直低着头,往前走时差点撞到前面的人。   “抱歉抱歉……”   他抬起脸,发现是冯川的一个朋友。   后知后觉,他才意识到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是说给自己的。   他是在……安慰自己?   慈默感到奇怪,这人是冯川的朋友,不应该站在冯川那边吗?   两人对视,对方似乎顿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慈默不知说什么,对方先开口喃喃道:“好香……”   胖子只觉得入目是一张柔和的脸,完美的五官恰到好处,像是闯入人间的精灵,懵懂中带着一股清新自然的感觉。   偏偏额头一道浅浅的疤痕,冲淡了那种精心雕琢的非人艺术品感,让人知道原来神明也会沦落凡尘,也会受伤。   扑面而来一阵香气,很难去形容,有点像清晨的露水,半熟的果子落到地上,微风卷起初开的花瓣把它送往前方。   胖子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把心里的感叹说出口了。   他这一说,慈默就明白了——   原来他是想吃面包啊,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要,所以便安慰性地讨好自己一下。   他觉得自己脑袋变灵光了,这么快就听懂了别人的暗示。   这面包冯川不要,他本想留着自己吃的,但看这人这么想吃,索性让给他吧。   怪可怜的,想要个面包都只能眼巴巴绕着弯说,可能太穷了吃不起吧。   慈默压根没想到对方的体型完全不像吃不起东西的样子,只是觉得自己终于要去“刀锋”到过的地方打卡了,心情这么好,难得发发善心。   “喏,送给你,是干净的。”   他把袋子放到了对方手中。   胖子只看到Beta的嘴唇一开一合,却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东西。   他在想,Beta靠得好近,自己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也不知道捏一把是什么感觉。 第3章 迁怒   见胖子一直盯着自己看,慈默只当他是因为终于能吃到东西太高兴了,不再管他,绕过他向飞船的入口走去。   说是集体活动,其实也只是买了同一班次的船票而已,非常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要在路上走一整天,慈默买的是不带舱室的最便宜的坐票,没有单独的空间,但他并不在意,公共区域很大,不愁没有转悠的地方。   他挑了个安静的角落,见四下没人,把剩下的钱拿出来数了数。   虽然没多少,但财不外漏总是对的,这是郑阿姨交给他的。   郑阿姨说,那些小偷最可恶了,撞你一下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夹走你的钱包。   “小默啊,出门在外你要警惕那些贼眉鼠眼的,就像那个总是找你事的二流子,就是典型的小偷长相!”   当时慈默还说冯川真的不会这样,他从来不偷东西,都是直接抢。   听了这话,郑阿姨什么都说不出了,可能是被他严密的逻辑驳倒了吧。   对于冯川这种霸道的行为,慈默基本不会干涉,因为他知道冯川虽然看上去蛮不讲理,却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出手。   再说了,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从来没给社会做过什么贡献。冯川帮了他那么多,但他嘴太笨了,总是道谢不到点子上,只能尽己所能还回去一些东西。   而冯川,顶多口头上骂自己几句,不会动真格的。   所以,这次冯川因为一个面包生他的气让慈默觉得有些不寻常。   可能……面包的价格和蛋糕差的有点多,冯川觉得自己在糊弄他吧。   慈默想,他没什么能力,但有恩报恩这点最基本的观念还是有的。   一会儿去找冯川解释一下,别让他把自己当成只会占便宜的小人,自己虽然道德感没多高,但还没堕落成那个样子。   这么想着,慈默有些肉痛地又分出来了一笔钱,打算再给冯川还点什么。   等旅游回来,可要好好打工了。   收好东西,一片阴影笼罩了他,慈默抬头一看,是之前的胖子。   自己不是已经把面包给他了吗,他还过来干什么,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不够吃吗?   慈默搓了搓手指:“我没有其他面包了。”   胖子过了好几秒才理解了他在说什么,连连摆手说我不是来要东西的。   他方才一时被入梦一般的景象迷了眼,才闹出这个乌龙来,等反应过来时慈默已经上了飞船了。   胖子跑过来是想解释自己绝对没在要他的东西,可这时才突然想到如果对人家说我当时觉得“好香”的其实是你好像更冒犯。   如果是信息素的话,感叹一句也就罢了,可两个人都是Beta,这个理由只能作废。   慈默看着胖子站在他面前也不说话,手指差点把袋子扣破了,心想这人应该是个残障人士,与人沟通比较困难。   看看,话都说不好,估计还蛮严重的。   他听郑阿姨说过,父母的信息素如果有问题,生出来的孩子可能会大脑发育不全。   慈默看着他涨红的脸,对于残疾人免不得生出一点心软。   于是,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别站着了,多累啊,来坐这儿。”   胖子受宠若惊,看着慈默的侧脸,忍不住说了句“你真好看。”   慈默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其实他对于外貌的评价不甚在意,在他看来,在以实力为尊的时代夸赞长相是一种讨巧的行为。   大家可能是觉得自己没什么优点才会关注自己的样貌吧,就像小孩子不够聪明,亲戚当着大人的面不好说出口,只能夸小孩子可爱一样。   但对于胖子的夸奖,他却完全不反感,因为智力缺陷人士的赞美是最真诚的,不带任何复杂的东西。   他想起从前去中心区采购时在大屏上看到的广告,什么“他们是来自星星的孩子,是独一无二的。”   慈默觉得自己应该展现出友好的一面,便挤出一个笑。   但是反响似乎不怎么好,因为胖子似乎呆住了。   是自己不经常笑,所以笑得吓人吗?   慈默那难得出现的一点乐于助人的心境渐渐消弭了。   可能他真的不擅长做这种事吧。   过了会儿,胖子才如梦初醒般自我介绍,说他叫王聪,聪明的聪。   慈默有点为他的父母感到悲哀,满怀期待取的名字竟然被赋予了讽刺意味。   慈默在这里悲天悯人,胖子却以为自己是哪里惹他不快了才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好在对方很快响应了他。   原来他叫慈默……   他嘴唇微动,像在用舌尖品尝这个名字。   半天才吐出一句:“真好听。”   慈默怜爱地替他倒了杯水,心想这倒霉孩子连词汇量都这么匮乏,以后可能不好找工作,更别提报考联邦院校了。   胖子直接喝了一大口,把慈默吓了一跳,上前阻止他。   “别直接喝,那是开水!”   是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吗,他父母竟然放心他一个人出来?   被烫了一下不是什么事,胖子反而觉得自己的话匣子被烫开了,不知不觉滔滔不绝说了好多。   不论他说什么,慈默都始终不焦不躁地听着,恰到好处地给出一些响应。   而且,慈默完全同意自己的观点,他们一拍即合,相见甚晚,简直是命中难遇的知己!   殊不知,从慈默的角度来看,他只是在陪小孩子玩而已。   说两句胡话又怎么了,不会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慈默索性由着他来。   胖子说完之后,觉得两人简直就是天作之合,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大胆地问道:“等回去以后,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吗?”   慈默顿了下,随即想到他应该是在邀请自己去他家玩。   多纯真啊。   于是他答应下来:“好啊。”   据胖子所说,他父母都过世了,这让慈默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也多了几分耐心。   胖子被这句话砸得头重脚轻,一下午只觉得云里雾里,直到晚餐时还在走神。   冯川喊了两声“那个谁”他都没听见,狠狠敲了下桌子才有所反应。   对于冯川,胖子心里实在怵的慌,以至于他一句话就老老实实地跑了过来。   不过他并不气馁,往后的日子还长,像冯川这种只会用拳头说话的家伙是成不了大事的,等自己把买卖做起来,就再也不用怕他了。   他曾经同好几个人说过自己的宏伟蓝图,但那些人不理解他超前的思想,甚至觉得他反垄断的计划是天方夜谭。   只有慈默认同他,支持他,等自己成功了……一定会给他好多分红。   冯川皱眉:“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本来和慈默闹了不愉快他就心情不好,结果连胖子也找不见,还是连打了三个电话才叫回来的,不知道跑到哪儿乱转了。   而且人回来了,魂却没了,买个饭都能忘记自己不吃西红柿。   奈何怎么问,这胖子只说能跟着老大出来玩太开心了,冯川便也懒得管他,开始暗暗用余光打量大厅周围的人影。   慈默还真不来找他了?   离了自己,他能吃得起这里的饭?   等等,管他干什么呢,总不能让自己屈尊纡贵去找他吧!   冯川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加重了,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   胖子默默坐得离他远了一些,免得他解剖西红柿不过瘾,非要添点重口味的红色进去。   到了晚上,冯川终于知道胖子为什么举动这么奇怪了。   当时他发现自己没拿刮胡刀,直接让胖子把他的拿出来。   胖子背着行李翻了好久都没找到,冯川直接一把抢了过来自己翻。   这一翻不要紧,刮胡刀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个迭得整整齐齐的纸袋子,还用塑料膜爱惜地包了起来。   胖子急了,上前想把东西抢回来,却被冯川推了回去。   冯川神色不明,斜眼看他:“你捡的?”   胖子知道自己这时应该抓住机会点头,说其实自己有收集癖喜欢捡别人扔的袋子,但或许是今天的谈话让他生出一种莫欺少年穷的勇气,竟不想再顺着冯川的意了。   他梗着脖子说道:“是慈默把面包送给我的。”   冯川逼近了一步,胖子连连后退,勇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你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要的也不准别人要?”   冯川把袋子随手扔在地上,冷冷地看着他,双眼像某种猎食动物:“你吃了?”   “什么?”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面包,你吃了?”   胖子莫名其妙:“我当然吃了,不然还能放坏吗?”   冯川看了他一会儿,命令道:“吐出来。”   胖子瞪大眼睛,觉得自己真遇到精神病了。   他不想再和冯川纠缠,转身就走。   可没走出两步,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了他的身上。   飞船上斗殴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只要不闹出人命也不会有人管,反而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直到慈默的到来才停下。   慈默远远听见这边有动静,过来一看却发现在地上扭打的两人自己竟然都认识。   他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拉架,本来以他的力气应该是拉不开冯川的,但不知为什么,冯川看到他竟然真的收手了。   胖子的鼻子被打破,血流到地上,配上那张肉乎的脸显得格外委屈,慈默也开始生气起来。   怎么能欺负残疾人呢?   他把胖子拉到自己身后:“你为什么打他?”   冯川嗤了一声:“我打人还需要理由?你第一天认识我?”   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慈默看见地上的纸袋,忽然想到这事应该和自己有关。   所以说到底,是冯川还在跟自己生气,迁怒了旁人?   慈默觉得有些对不住胖子,让他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胖子也被打怕了,借着好心人的搀扶离开,但仍有些放心不下慈默,好几次回头看他。   一旁的冯川见他们这样你来我往,感到不可思议。   什么意思,当着自己的面眉目传情起来了?   那个猪头,也配让慈默看他?   冯川愈发恼怒,甚至开始骂起路人,众人有些畏惧,纷纷散去,角落里只剩他们两个。   慈默深吸一口气,觉得冯川和自己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了。   可能是觉得帮扶自己这么多年一点回报也没有,感情终于耗尽了。   既然这样,他还是和冯川尽快说清楚为好,两人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自己不会再碍他的眼,免得殃及他人。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随便迁怒无辜的人。”他说,“但还是谢谢你之前的帮助,我一定会还的,之后我们就两不相欠吧。”   冯川似乎没听懂,过了许久,才缓缓眨了眨眼。   他的声音像是经久未修的机械,只能艰涩地重复同样的话:“两不,相欠?” 第4章 哥   冯川站在原地,不明白慈默在说什么胡话。   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   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记得,慈默以前很喜欢黏着自己的,像个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   那个时候他可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年少叛逆加上不愿意看见讨人厌的父亲让他几乎不怎么回家,整日在街上游荡。   但当时的冯川并不觉得自己在流浪,反而有种称霸一方的感觉,认为这几条街都是自己的地盘。   他第一次见到慈默,是在一个舒适的午后。   当天他正和另一个鼻涕虫小孩在楼顶上吃红薯,配上之前在小卖铺买的饮料,大骂这年头物价越来越高,下次不掏钱了。   结果一只鸟雀在旁边叫得他心烦,他恼怒地把饮料罐扔了过去:“滚开!”   没碰到那只鸟一根毛,楼下倒是传来一声“诶呦”,是还没变声的少年音,像是易拉罐成精了。   冯川把红薯皮丢开,站在废弃的大楼边缘往下看,一个小身影蹲在地上抱着脑袋,衣服灰扑扑的,像个混凝土夹缝里长出来的潮湿的蘑菇。   冯川拍拍手,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砸到人感到内疚:“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水管都没,来这儿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该。”   完全没意识到他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鼻涕虫吸了一下鼻子,抬起胳膊:“没有啊,你看我袖子上就有鸟屎。”   那只鸟嘲笑一般在高空边叫边盘旋,冯川皱着眉让鼻涕虫离自己远点,别蹭他衣服上了。   他又向下看了一眼,那蘑菇一动也没动。   真砸出毛病了?   那正好,方便他打劫。   这废楼后面有个大家心照不宣的瘾君子聚集地,过来的人基本上不是贩卖就是自己用,总之都是社会的毒瘤。   不过冯川可不一样,他有头脑,是来做生意的——   这地方死人多,有时晒着太阳人就过去了。   尸体总不能放着等着腐烂,但当地的管理部门也懒得派人力物力整治这种没什么油水可榨的偏远地区,便在网上发布可以认领的工作,报酬还算丰厚,不过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接近这里,怕染上什么病。   不过冯川可不在乎这些,他的体质强得跟一头牛一样。   就这样,他也算兼职干起了殡葬。   冯川思索片刻后下了楼,心想这小孩儿要是动了歪心思来买违禁药物的,自己打劫他也算是让他悬崖勒马,免得他误入歧途。   诶,这破地方要是没有自己这种日行一善的奉献者该怎么办啊?   一想到又有钱拿,冯川心情颇好地一边吹口哨一边跑下楼,还顺带踢飞了一只在楼道里乱窜的老鼠。   他双手插兜,走到那“蘑菇”跟前,语气不善:“喂,还没死吧?”   蹲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冯川嘲讽的话噎住了。   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血迹从他捂着额头的指缝间流下,眼里满是茫然,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遭遇了飞来横祸。   冯川想,原来不是蘑菇,是兔子。   和那只他从前一时兴起用半个月的生活费买下的兔子一模一样,呆呆的,戳一下动一下。   本来让人把钱拿出来的话在舌尖一转,变成了“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连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慈默本来好好地走在路上,却被一个坠落的饮料罐砸中脑袋。   如果只是磕一下也就罢了,偏偏锋利的罐口恰好划到他的额头,像把小刀一样,他还没感觉到疼,血就冒了出来。   这一下把他打懵了,蹲在地上缓了许久,直到有人叫他才回神。   他望向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少年,心想原来这里也是能碰见好心人的。   之前不论是在孤儿院还是出来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习惯一个人解决——他向来独来独往,因为他知道自己性格孤僻不易相处,少和别人接触便会少些摩擦,他也乐得自在。   往常总是自己处理好一切问题,慈默很少抱怨,因为他知道那样是没有用的,星球不会因为你活不下去就不自转了,你只是这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微尘而已。   所以,他在受伤或者生病的时候从不大惊小怪,只是自己爬起来看能不能找到药物,如果有就吃一点,如果没有……就靠他坚强的免疫系统挺过来。   真有什么意外,他也尽力了。   他真的一直在尽力地活下去。   但这次或许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亦或者那血腥味过于浓重了些,慈默在得到关心的问询后,居然生出一点委屈。   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能暂住的地方,结果刚搬来就受伤了,怎么倒霉事总是落在他身上呢?   这么一想,慈默更生气了,指着不远处的罐子说道:“有人高空抛物!”   冯川对自己做过的事从来不遮掩,但此时面对慈默,却感到有些骑虎难下,没能理直气壮地说“是我,你有意见?”   但他不是个会反思自己的人,反而把自己的异常归因到慈默身上。   这什么人啊,告状跟撒娇一样,听着真别扭,弄得他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这时,动作慢半拍的鼻涕虫也吭哧吭哧下来了。   他跟着冯川也有段时间,做过不少趁火打劫的勾当,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鼻涕虫上来就是一句:“识相点,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不然下次丢的就是石头了!”   在冯川旁边,他扮演的往往是一个增强气势的角色,说完这句狠话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进步了。   可迎接他的却是冯川的一通大骂。   “你有没有公德心?知不知道你伤着人了?!还敢要钱,我看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冯川演上瘾了,一时竟忘了自己才是祸事的源头,抄起一块砖头就气势汹汹地朝鼻涕虫横冲直撞过去。   鼻涕虫被吓住了,面对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同伴,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跑两步绊一跤地溜了。   冯川见人走了,放下心来,知道自己不会被拆穿了,便回到慈默身边,说要送他去医院。   过了这么一会儿,血已经不流了,慈默也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   不过是个小口子罢了,他不愿麻烦好心人,而且……他没有钱,出不起看医生的费用,便拒绝了。   冯川难得有责任心一回却第一次就碰壁,感到有些不快,便想拉着慈默直接去。   反正也是他捅出的事情,合该他来解决。   他这一拽,慈默脑袋里便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他曾经听说过一种贩卖人口的方式,先把人弄伤,再装作热心群众将人带走,实际上是把他们带走卖器官!   再联想到刚才被打跑的人似乎和这人认识,慈默更坚定了这是团伙作案的想法。   太可怕了,他还想多活一段时间。   于是,冯川眼睁睁看着慈默猛地甩开自己的手,然后疯狂地往回跑去,甚至还跑出了残影,几下便没了踪迹。   冯川:……   他就多余当这个好人。   指尖还残留着拉手腕留下的余温,他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兔子都怕生。   后来,他们再次见面,就成了邻居,真是命运般的巧合。   慈默也没想过自己运气这么差,因为没钱住进烂尾楼却被砸伤还差点丢了器官,他打了好几份零工终于攒够了交最便宜的房租的费用,结果一搬进来,就在楼道里和隔壁的邻居打了个照面——   老天爷,是那个人贩子!   慈默的心脏咚咚直跳,飞速逃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冯川:……   难道自己是什么妖魔鬼怪吗?   他也来气了,直接过去把门推开——这锁坏了好久了,根本就没用。   慈默惊恐地看着他闯了进来,以为自己这回是真的要被卖掉了。   结果那人质问他:“我上次明明是好意帮你,你凭什么给我脸色看?”   如果是人贩子……应该不会这么说吧?   慈默又观察了一下他的装束,是明显的本地人。   他想起房东和自己说过,说隔壁也住着个稍微比他大点的学生,整天不好好学习就喜欢往外跑。   他这才觉得自己误会了。   但不管怎么样,随便跑到别人家里总是不对的,不过慈默虽然不满,看对方的架势也不敢跟人吵架,而是往后缩了缩。   冯川见他这样,莫名其妙生起来的气也莫名其妙消除了。   刚接回来的兔子,都是不认人的。   他清了清嗓子:“喂,你到底为什么怕我?”   慈默觉得他的语气像极了□□,不好招惹,便像电视剧里那样说道:“哥,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脑袋有病,怕见人。”   冯川点头:“从你那蠢样子就能看出来了……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第5章 失控   冯川也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认了个小弟回来。   他打量着慈默,心想这豆芽菜一样的身材按照自己收跟班的标准,好像不太够格。   于是,他拐回隔壁的家一趟,拿了兜饼干和火腿过来。   大发慈悲地把东西往地上一扔,冯川自我介绍了一通,说能跟着我是你的荣幸,以后最好不要不识好歹惹我生气。   而慈默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压根没想到还有“以后”。   等冯川离开后,他看着那兜东西,心想这人不会是要给自己投毒吧,毕竟他长得不像什么正人君子。   但慈默确实需要食物,丢掉简直是暴殄天物。   于是,他把饼干喂了点给巷子里的老鼠吃。   这老鼠之前就啃坏过他的东西,就算真的有毒也是恶有恶报。   老鼠没有嘎嘣一声死掉,那自己应该也可以吃。   慈默不免感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仅如此,还以貌取人,冤枉了好人。   在这点微薄的愧疚心的作用下,他开始有意接近这位“邻居”。   他发现冯川这人很有意思,像个河豚,随便一碰就气鼓鼓的。   之后他们熟悉了,有次冯川更是直接把酒瓶砸了出去,慈默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那瓶子会落在自己头上,结果距离差的十万八千里,只在墙上留下一片污迹。   他想,冯川是嫌自己找他的次数太多,感到厌烦了?   其实慈默经常都弄不懂他在气什么,但既然他不想看见自己,那自己也没必要自讨没趣。   之后的几天,他都先从猫眼里观察,发现冯川不在外面才出门。   察觉到慈默的刻意躲避,冯川更气了。   每次随便给他什么,只要不是必需品一定会拒绝,就这么不想要自己的东西,是觉得自己不务正业,送的东西也不干净?   现在倒好,更是连面都见不着了!   他围追堵截,终于把慈默堵在了小巷子里。   面对冯川的质问,慈默只觉得他像个张牙舞爪的大蜘蛛,在自己面前又是织网又是跳脚。   他有点想笑。   他这一笑,冯川更觉得自己被讽刺了。   “你笑什么笑,找死啊?!”   还从来没人敢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   为了不进一步激怒他,慈默编了个好听话,说你来找我,我觉得开心才笑的。   冯川突然想到电视剧里看的俗套情节——欲擒故纵。   好呀,慈默居然敢把他当猴耍?   要是自己不给他点颜色看看,那以后还了得,他不得骑到自己头上?   他太激动了,直接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慈默不解:“我跑那么高干什么,我也不是特别矮,逛超市都能够到最上面的货架。”   冯川:……   他忘记这人脑子不好使了。   他喊了声慈默,像是一声叹息。   他想,这笨兔子脑容量就那么一点大,全用到算计自己身上了。   不过这样也行,说明自己在他心里是最特殊的,不然他怎么不算计别人?   虽然消了气,但警告还是要有的。   他正色说:“你听好了,以后我去哪儿你去哪,我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更不能躲着我,明白吗?”   慈默对这个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帮过自己好几回的家伙还是蛮有好感的,既然对方想要给自己立下马威,那就由着他吧,反正也只是口头上说说。   冯川得了保证,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心头难得清凉而轻松。   其实从小到大,他感觉自己体内一直有一股无明火在烧。   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每次回家看见烂醉如泥又背上了一堆欠债的父亲,就觉得那股火从身体里烧到了空气中。   有次,他面无表情地从瘫在地上的父亲身上跨过去到厨房做饭,开始煎快要放坏的合成肉,结果发现父亲在醉酒后找钱时把调料罐全打翻了。   缺口的菜刀掉落在地上,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面——   自己拿起刀,折返到客厅,按住父亲猛地砍下去,像在剁一块死肉。   锅里的食物劈啪作响,一切都变得灼热起来。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说,只要没了他,就再也没有人会因为他的欠债找你的事了。   你是他儿子,他拖累了你这么久,也该做出点贡献才是。   冯川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疼痛让他的理智回笼,默默把刀放回了原位。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可怕,脑袋里像是有一头野兽,随时都会冲出去撕咬旁边的人。   他看了一眼父亲打架斗殴在脸上留下的伤口,心想,没准这样的暴虐因子是真的可以遗传的。   确实是这样,有时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动了手,对方就已经倒下了。   这种行为模式让他树立了动不动就玩命的硬茬子形象,很少有人敢来惹他,但冯川知道,他的不可控就像一枚炸弹,不知道何时会被引爆,即使不至于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也终究让他平添了不少烦恼。   直到遇见慈默,他发现这小家伙似乎总能在自己的火烧起来之前将其扑灭。   或许是自己觉得没必要跟这样呆头呆脑的人计较吧。   后来,冯川意识到慈默不仅可以灭火,还能把他从燃烧的火场中拖出来。   改变的契机是他失了手,为了不再被找上家门的催债的人逼迫,去干了利润很高的倒卖零件的工作。   但他还是被搞垄断产业的家伙发现了,说他坏了规矩,仗着人多势众狠狠揍了他一顿。   当天晚上,冯川就拎着汽油,跑到他们的工厂将那里烧了个彻底。   报复完之后,他知道对方不可能放过自己,便想离开一段时间,但那些人动作太快,半路截住了他。   把他身上的钱都抢走后,为首的穿西装的人把脚踩在他胸口:“这么喜欢放火啊,那就别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呢,是个心软的讲道理的人,没你那么粗俗,我的手段要温和很多,我想你会喜欢的。”   他被锁进了车里,开始时还不明白那些人把他丢在这儿就离开是什么意思,等到了中午,随着热度的攀升,他才感觉出不对。   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车里的温度可以达到四十多度。   他狠命地去砸窗户,在上面留下道道血痕,仍然是无济于事。   他觉得自己被困在了蒸笼中,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浑身发烫,像是置身火海。   不知过了多久,撞击的声音出现了,时远时近,或许是幻听。   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拉出车,拖到阴凉处的。   他只感觉到有人在往自己嘴里灌水,用毛巾擦他的额头。   他掀开沉重的眼皮,面前的景象开始聚焦——   熟悉的脸贴得好近,似乎很是着急。   这兔子跑过来干什么,自己不是偷偷给他留了钱吗,难不成蠢到没看见?   他大脑一片混沌,用嘶哑的声音问:“你是肚子饿了,来找胡萝卜的?”   慈默没理他,以为他烧胡涂了,只是接着用毛巾给他降温。   他收到冯川的消息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却发现他的钱包忘在了自己这儿了,可能是昨天来吃饭不小心掉的。   没钱怎么出门呢,慈默觉得这人也太不操心了,拿着钱包就想赶紧给人送到车站。   走到一半,他路过一片工地时捡到了一块手表,仔细一看,和冯川那块一模一样。   去赶个车,怎么还掉装备呢?   免得他把证件也给丢了,慈默在周围转了一圈,证件没看见,倒是发现了躺在车里半晕厥的冯川。   车玻璃是加强过的,用砖头都砸不开,幸好他在工地找到了一个废弃的钻头,才把人救了出来。   这里太过偏远,他只能自己先帮忙降温。   过了一会儿,他摸了摸冯川的额头,还是有些烫。   可是冯川却突然来了力气,按住了他的手。   冯川觉得,自己像个干了一天热累重活的工人,终于拿到了一杯小冰块,不舍得吃掉,只能用额头贴上一贴。   从这一刻起,他觉得自己和慈默之间的关系突然改变了,更加密不可分。   他想,这兔子养的不亏,还能充当灭火器。   以后……多关照关照他吧。   但后来事实证明,灭火器有时候也会火上浇油。   现如今,冯川已经从少年变成了青年,脾气也跟着越长越大。   他眼睁睁看着慈默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为一个猪头辩护,还要和自己撇清关系,只觉得心里的火又开始向上窜。   冯川盯着慈默,阴恻恻地问:“所以,你打算站在他那边?”   你……选他不选我?   慈默试图和他讲道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做的不对,不过是一个面包,你气什么呢?你是不是对他有误会啊,其实他心思可单纯了,还邀请我跟他一起回家呢,我都答应他了……”   冯川脑袋里的弦啪的一声断掉了。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开始灼烧,天火从天而降,卷着他的愤怒倾泻而出。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敢背叛他!   理智被吞噬,他面容扭曲,青筋暴起。   按倒,出拳,这样的打架方式他做过上百次,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通常他一旦开始就不会半路收手,但地上的人抬头看了一眼,他却像被打到七寸的蛇,一下子被卸去了所有力气。   慈默嘴角青紫,脸颊破了皮,正在渗血,委屈地看着自己,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跟他动手。   他突然想到,慈默最怕疼了,被纸张割到手指眼眶都会泛红。   他看到慈默额头上的伤疤,那也是他弄出来的。   现在,可能要再添一道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节上沾染的猩红像是针尖一般扎入他的骨头。   他的手指有些抽搐。   他想,十指连心的说法应该是有道理的,不然为什么自己的心也跟着抽痛了一下呢? 第6章 他在哪儿   以往打架,冯川总能把对方打得跪地求饶抱头鼠窜。   可这一次,忍受不了先行离开的居然变成了他自己。   冯川来到洗手间,机械地清洗着留在手上的血迹。   他想,我可什么都没做错,自己的人教训一下又能怎么样?   再说了,慈默不过是他养的一个小宠物,开心了就逗几下,要是让他不高兴,也可以随时丢掉,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样不知想了多久,一个路过的乘客出言提醒道:“小伙子,手别洗那么久,容易烂掉的呦!”   冯川这才猛然惊醒,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被洗得泛白,若是再用清洁产品洗下去怕不是要脱一层皮。   他暗自思忖,我这是怎么了,为了一个笨蛋这样魂不守舍的,真是太不象话了。   他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就快到达目的地了,他不动声色地张望了一下,连慈默的影子都没看见。   是把他打疼了,所以他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冯川偏不如他的意,堵在去往餐厅必经的道路上,就不信慈默不去吃晚饭。   果不其然,当饭点快要过去的时候,慈默终于姗姗来迟。   可刚漏了个头,在见到冯川的一瞬间又跑了回去,穿过人群不知道窜到哪儿了。   冯川顿时有种要不顾一切把人揪出来的冲动,但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算了,这回就不抓他了,免得这人真的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肯出来。   不过慈默找不到,他还能找不到那猪头?   别以为挨了顿打就过去了,敢把主意打到他的人身上,真是活腻歪了。   果不其然,他在美食区找到了胖子——鼻青脸肿,连吃了三份饭安慰他受伤的身体和心灵。   胖子是真被他打怕了,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   冯川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以后永远别再出现在他和慈默面前。   胖子咽下一口汉堡,断掉的鼻梁现在还疼着,迫于压力只能点点头,在内心给慈默道了个歉。   他想,我先离开一段时间,等干出了一番大事业,再来救你脱离苦海。   冯川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中成了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他只顾着沾沾自喜。   看吧慈默,是你眼光有问题,你看中的人是个一点骨气也没有的懦夫。   罢了,这次就不跟慈默计较了,他脑子又不好使,偶尔看走眼也可以原谅。   冯川难得带着点理性分析了一下,觉得虽然慈默不该说那些过分的话,但自己动手也多少有点责任。   等到了地方,买点纪念品糊弄一下那个蠢兔子吧。   可真等飞船降落之后,冯川一下来,却发现因为天气缘故,好多景区都关门了,大部分礼品店也不营业。   他有些气闷,来的时候明明查看过的,这里的天气怎么说变就变?   在休息区干坐了一个小时,情况却越发恶劣,狂风变本加厉,吹得呼呼作响。   天都要黑了,现在出去也没什么可玩的,只能等明天了。   冯川找了个看着还算象样的宾馆订了两间房,然后给慈默发了条消息,上面只有地址,意思很明确。   他拉不下脸道歉,因此即使打字也不愿多说。   可等了半天,慈默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都递台阶了,这人竟然敢不顺着下来?   打电话也不接,真是不知好歹!   冯川气鼓鼓地在房间里转了十几圈,最后无奈拨通了坐同一艘飞船来的同学的电话。   随着通讯簿上的名单一个一个被划掉,担心逐渐变成了焦虑。   所有人都说没见过他。   外面狂风大作,路边支着的空摊子直接被掀翻,撑杆咣啷一声砸在地上,冯川被砸得有些心慌。   他安慰自己,这么大个人,肯定丢不了的,可能就是赌气不想让自己找到他。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按捺不住,拨通了当地警务人员的电话。   那些人告诉他,天气可能会影响通讯,现在联系不到人不用过于担心,而且时间太短,是没法立案的。   “小伙子你别急,你对象可能跟你走散了,就近住到其他酒店去了。”   冯川懒得纠正那些人的称呼,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慈默。   他走在街道上,忽然听到广播声响起,让所有在室外的居民和游客尽快来到室内,更强的狂风要来了。   冯川加快了脚步,这里的旅游区并不大,整个岛大部分都被森林覆盖,那里有野兽出没,是不安全的,因此设置了防护网禁止游客进入。   旅游区内的酒店并不是特别多,冯川一咬牙,决定一家一家找。   前台本不应泄露客人信息,但见冯川如此着急,说和一起来的同学失散了,现在联系不上非常担心,便帮他查了一下。   没有,他找了十几个酒店,都没有登记过慈默的名字。   狂风怒号,在外面行走已经有些艰难了,冯川终于闯进了一家较为偏远的酒店内。   这是最后一家了,一定……要在这里啊。   可是检查过后,前台仍对他摇了摇头。   冯川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二话不说转身要出门。   不在酒店,那就是还在室外……   如果是别人肯定不会不知道进屋避难,但慈默那个蠢货,说不定还真的不把警告当回事。   冯川想起慈默来这里是为了在“刀锋”拍过照的那块大石头边打卡,这么晚了,他不会真就自己顶着风跑过去了吧?   不行,要赶紧把他带回来!   可刚要拉开酒店的大门,工作人员就上来制止了他。   “先生,现在外面不安全,您不能出去!”   冯川恶狠狠地瞪过去:“放手!”   对方不依不饶,硬是拉着他不让走,冯川闹了,正要用力将人甩开,却只听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撞在了眼前的透明玻璃上。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冯川的心脏狂跳,过了好几秒才看清那是什么——   一只死掉的乌鸦。   乌鸦的身体慢慢滑落,在玻璃上留下鲜明的血痕。   冯川透过玻璃看向外面,搁着防护网,尖啸的风声从幽深的森林中传来,黑暗中似乎有一双双隐藏的眼睛,正在目不转睛盯着他。   他打了个哆嗦。   ————   冯川猜的没错,慈默确实不在室内。   不过他并不是跟冯川赌气故意东躲西藏,或者大晚上一个人顶着风跑去打卡,他还没有不知轻重到那种地步。   在下了飞船之后,慈默就开始头痛。   冯川打他那几下到底是收了力气的,只是看着有点吓人,但在去医务室检查过后发现没什么大碍。   所以,当慈默最开始感到头疼时并没有多重视,只是在路边找了个公共长椅歇了一会儿。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感觉在发烧,但就是浑身没有力气。   头疼越来越重了,慈默甚至感觉有点恶心。   也不知道最近的医院在哪儿……   算了,去医院又要花钱,还是再忍忍吧。   慈默有气无力地靠在广告牌上,他选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休息,只能听到呜呜的风声,有些像野兽的哀嚎。   再歇一会儿,就找个酒店住下吧,自己这个状态今天估计也走不动了。   感觉到温度逐渐下降,慈默拉上了外套拉链,但感觉仍无济于事。   又湿又冷的寒意直往他骨头里钻。   慈默站起身打算离开,太阳穴针扎的刺痛却让他跌坐了回去。   怎么回事,脑震荡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遥远模糊的声音,像是歌声,赶走了所有的疼痛。   好像一瞬间,他的思维和某个地方相连,慈默福至心灵般扭头看向森林深处。   在他的大脑能够思考之前,慈默已经抬脚往那里走去。   耳边只能听到那似真似幻的声音,如同海妖的歌谣,诱他步步前进。   与此同时,广播声响起,当局提示极端天气即将来临,请所有人尽快到室内避难。   可慈默压根没听到这些,他甚至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块只有温暖与惬意的宝地。   周围的空气好像越来越暖和了,充斥着大自然的草木气息。   慈默一直向前,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穿过了防护网上的一个大洞,旁边“禁止触碰”的牌子被风刮到了地上。   外面阴风怒号,但慈默像是站在龙卷风的中心,只觉得一片宁静祥和。   明明是夜晚,可慈默却能清晰地看到每棵树的纹理,还有脚下的石块与断掉的树枝,完全不会被绊倒。   这一点也不符合常理,不过现在的慈默并没有觉出丝毫不对。   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快到了,他就快到了。   他的脚步加快了些,随着他向森林深处越走越远,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诡异。   那些树木呈现出奇特的扭曲形状,根茎暴露在外面,五颜六色的花瓣直接从树干上长出,地上掉落着各种各样的果子,明显不是同一品种。   乍一看去,鲜艳的颜色还透着几分美感,但仔细辨认后就能发现,这一场景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像是小朋友用油画笔随手涂出的画作。   慈默没空欣赏景色,他越走越快,甚至跑了起来。   终于,他绕过一棵大树,来到了一个池塘旁边。   他追到这里,声音就消失了,但冥冥之中,他知道这儿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他走近了些,发现池塘中的水是流动的,在中间形成一个旋,像是有人在拿着棍子搅拌。   而水的源头,竟是从树干上流下来的——   又或者说,那已经不像树了,只是一片枝干盘根错节形成了一个环形,不知从哪里来的水流从中间汩汩流出。   慈默走上前,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水有些凉。   就像含羞草一般,水流一被碰到就缩了回去,形成了一汪垂直于地面的清泉,完全不受重力的作用。   慈默从这“水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瞳孔有些扩散,一脸茫然。   这时,一片被风吹起的花瓣飘了进去,穿过水镜进入到了里面的世界。   慈默看见,镜中的倒影抬手抓住了那片花瓣。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什么也没有。 第7章 穿越   慈默和镜中的“自己”对视着,在看到对方手中攥紧的花瓣时,忽然大梦初醒一般,呼吸急促,浑身发冷。   好像笼罩在他周围的迷雾被突然吹散,慈默清醒了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极度的恐慌抽走了浑身的力气,慈默根本跑不快,只能扶着树干踉踉跄跄往回走。   他没有看到的是,水镜中的倒影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右手无力地垂下,被捏折的花瓣落了下来。   倒影的周围,并不是草木的影像,而是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不远处还有一排垃圾箱,像是某个幽暗潮湿的小巷子。   慈默来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把鞋给跑丢了,而倒影也是光着脚站在地上,脚趾轻轻蜷缩着。   随着跑出的距离越来越远,慈默的心脏也越跳越快。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一头无形的猛兽追在自己身后,稍微慢上一点就会被它吞吃入腹。   那种头疼的感觉又回来了,但慈默现在反而有些喜欢这种疼痛,起码能让他清醒。   没了鞋子,他却丝毫没有降低自己的速度,摔倒了也会立马爬起来。   终于,他凭借较为出色的方向感原路跑出了森林。   风暴已经过去了,街上没有一个人,只留下被吹得七零八落的广告标志。   慈默站在路中央,一种整个星球只有他一个活人的悚然感从心底升起。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把他从这种状态中拉了出来。   慈默掏出一看,是冯川给他打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问了句“有事吗”。   对面立马开始骂骂咧咧。   冯川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快要爆炸了,他发疯一般找了慈默一个晚上,给他打了上百个电话,好不容易联系上了,结果这人上来就是一句无关痛痒的“有事吗”,这什么意思,耍他玩呢?   慈默现在脑袋有些昏,只感觉耳边的声音云里雾里听不真切。   冯川的那些话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他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慈默只觉得自己置身海底,头重脚轻,无形的力量拖着他,耳膜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   他怀疑自己变成了一条鱼。   冯川迟迟听不到他的回答,发了通脾气之后,很快冷静了下来。   “你……没事吧?”   慈默想,我当然没事啊,我只是一条鱼而已,能有什么事。   他把这话说给冯川听,电话那头的冯川瞪大了眼睛:“你喝酒了?!”   慈默说,我不知道,或许吧。   记忆变得模糊,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喝过酒,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去过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这条小鱼该回家了。   冯川只感觉世界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要知道慈默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的。   自己曾经硬逼着他喝过一点,说这是长大成人的证明,结果慈默在两分钟之内醉得七荤八素,随便来个人都愿意跟着走,吓得冯川再也不敢给他喝酒了。   冯川想,这人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才一个人跑出去喝酒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开玩笑,自己会在乎这些?!   冯川冷言冷语道:“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接你。”   可是慈默却拒绝了他:“不用,我要回家了。”   说完,慈默觉得对方的声音嗡嗡嗡很烦躁,像只苍蝇,便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他要回家……他记得地址,坐飞船就可以回去。   他一个人走到售票处,正好碰上打着哈欠来上早班的售票员。   对方看着他一脸震惊,问他是不是被抢劫了,差点当场就要报警。   也不怪他误会,慈默现在的样子着实凄惨了些——   脸上还带着伤,衣服凌乱,后背被树杈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脚上连双鞋都没有,像是逃难到这里的。   慈默递过去一些钱,说他要买票。   售票员看出他状态不正常,以为他是被吓着了,温声细语道:“小朋友,你爸妈呢?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跟叔叔说说好不好?”   售票员家里有个差不多大的女儿,情不自禁对落难的少年生出些保护欲。   慈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听到了爸妈两个字,以为对方觉得自己没成年,不让单独买票。   于是,他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重复了一遍要购买的班次。   售票员拗不过他,只能帮他办了业务,然后塞给他一双备用的鞋子。   系统里能够看到,慈默是昨天晚上才来的,买的还是旅游票,应该是集体活动。   怎么只过了一晚上,就要着急忙慌地离开了?   甚至还不愿意说发生什么了,那或许不是遇到了抢劫犯……   女儿同他说过,现在有些学生别看年纪小,心思可恶毒了,仗着家里有钱肆无忌惮地作弄同学。   售票员问,是不是有同学找你麻烦了?   慈默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东西,反而开始想象对方为什么不会吐一个泡泡出来。   但对方盯着自己,似乎在等他回答,慈默只想赶紧搭上飞船回家,便点了点头。   售票员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校园霸凌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他决定回头查查他们是哪个学校的,然后写一封举报信上去。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把小朋友送走吧……   他没忍住,碰了碰慈默脸上没有伤口的地方。   诶呦,这个可怜劲……怎么会有人能对他下这么重的手呢?   慈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捏了自己的脸一下,难道这是什么上飞船前特殊的安检?   不过他还是拿到了票,这就够了。   慈默背着包,踏上了返程的路,脚上穿的是一双有些不合脚的新鞋,把鞋带扎到最紧才能勉强不在走路时甩出去。   他依旧买的坐票,一路上都自己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过路的人只以为他在发呆,慈默却觉得自己拥有了超能力。   他明明坐在原地,眼前的景象却开始变来变去,像是不断切换的幻灯片。   前一刻他还在看飞船的加厚玻璃舱,下一秒就置身于钢筋水泥的大楼之间,他走在路上,鞋子不见了,过往的行人纷纷侧目看向他。   慈默想,我这白日梦也太真实了点吧……   他的大脑变得非常迟钝,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只能随波逐流,任由自己徜徉在梦境中。   路途遥远,将近一天的时间他什么东西也没吃,却不觉得饿,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某种新生。   手机时不时震动实在讨人厌,慈默便直接将其关机了。   他下了飞船,沿着熟悉的路往家的方向走。   两边一会儿是熟悉的小卖铺和路边摊,一会儿又变成了高楼大厦,光鲜亮丽的行人进进出出。   但慈默只顾着往前走,他要回家,他需要休息。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开始上楼,差点撞到一个人。   郑阿姨诶呦了一声,手里的垃圾差点飞出去,定睛望去,发现差点和她磕了个头的人居然是慈默。   “默默?”她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才刚走吗?”   她嗓门大,一下子把楼道里的声控灯唤醒了。   被光线这么一照,郑阿姨才看清了慈默的脸——一晚上过后,那些伤痕显得更加严重了,像油彩打翻在他苍白的脸上。   郑阿姨收了笑,严肃道:“怎么回事?”   慈默现在完全不清醒,压根没有认出她。   他只想回家,他太想念他的床了,不想在这个拦住自己的人身上多费口舌,便想绕过她继续上楼。   郑阿姨岂能让他这么简单就蒙混过关,张开双臂站在楼道中央,庞大的身躯把路堵得死死的。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个猜测了。   “你告诉阿姨,是不是那个二流子干的?”   不但把衣服扯烂了,人也伤成这样,除了他还能有谁?   慈默觉得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吓人,瑟缩了一下。   郑阿姨把他的反应当成了默认,拉着慈默就要去报警。   “走,阿姨给你讨个公道……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地痞混混罢了,咱才不怕他!”   慈默不想出门,抽回了手:“我要休息了。”   郑阿姨的神色软了下来,问他伤口痛不痛,要不要去医院。   慈默一直摇头,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想倒在自己的小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见他这样,郑阿姨便也顺着他的意,说你先歇歇也好,等醒了再找那小混蛋算账。   好不容易摆脱了拦着他的人,慈默走进家门,把包往角落里一扔,有气无力地扶着墙朝卧室走去。   终于,他来到了熟悉的小床边。   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慈默连鞋也没脱,直接面朝地倒了下去。   可想象中被柔软的枕头与被子接住的感觉没有降临,相反,他一脚踏空摔了下去。   面前凭空出现一段台阶,毫无防备的慈默顺着台阶往下滚去,什么都看不清楚,耳边似乎传来旁人的惊呼声,他只能仓皇地护住自己的头部。   他摔在了平坦的地面上,浑身都在疼,嘴里满是铁锈味。   怎么回事,谁把他的床给移走了,还放了一段台阶在这儿,真没有公德心……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感觉到陌生人围着自己站了一圈,穿着各不相同,但一看就不是贫民区的。   一个穿西装的男子蹲下身皱着眉和他说着什么,似乎有些焦急,但慈默根本听不见。   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在嘈杂的声音中,他失去了意识。 第8章 小乖   慈默的大脑先于身体一步醒来。   他能听到周围有人在说话,朦朦胧胧的,感觉时远时近,都是陌生的声音。   其中较为突出的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低沉的男声——   “……确定没问题吗……不行就换人,反正我有……”   然后是一个女声。   “……已经是最好的医疗团队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们似乎又争论了一阵,直到一个声音沉稳但音色较为年轻的男声突兀地插入到了谈话中。   “他要醒了。”   空气一瞬间寂静下来,针落可闻,像是所有人都被定住了一样。   然后是椅子拖拽的声音,似乎有人着急忙慌地跑来,差点被绊上一跤。   慈默感觉到那几个声音凑到了自己旁边。   “为什么比医生说的早了一点……”   “时间也差不多了……他的眼皮在动。”   慈默皱着眉,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亮光刺得他有点不舒服。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太亮了。”   女声顿时抱怨起来:“还不快调暗一点!”   很快,周围的亮度降到了一个舒适的程度,慈默耳边的嗡嗡声也消失不见。   他睁开眼,看见几个陌生人正围着他,一时有些大脑宕机。   左边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虽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眼神依旧坚毅有光,就是眼下的乌黑与不修边幅的着装让他显得有些疲惫。   在他旁边,站着一位年纪和他相仿的女子,头发随意地扎在后面,眼睛发红,似乎刚刚哭过,只能用妆容遮掩一二。   而右边,是一位五官硬朗的年轻男性,鲜明的轮廓线条凸显的攻击性被他温柔的神色掩盖,他是最先做出动作的,将一根吸管递到慈默嘴边。   慈默这时也顾不得认不认识他们了,他嗓子确实十分不舒服,咬着吸管开始喝水,温度正好。   帮他拿着杯子的男子垂眼看他,对他说慢些喝,不要呛到了。   语气像是在哄小朋友,让慈默觉得有些诡异。   解决了口渴,慈默也能勉强说话了,他眨了眨眼,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他发现自己睡在柔软的床垫上,盖着的被子又轻又软,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像是丝绸,十分贴身舒适。   即使房间内的灯光被调暗了,他也依然能看见华美的吊灯与墙上挂着的油画,看上去就价格不菲。   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像自己能用的起的。   慈默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想起自己好像被冯川揍了,根本没去景点打卡就跑回了家。   只是这又是什么地方,难道这些人趁他睡觉的时候把他绑架了,想要卖掉他的器官?   不对,俘虏的待遇应该没有这么好……   等一下,他想起来了,他是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那这些人应该是救了他的好心人。   慈默注意到自己手臂被精细得包扎过,摔倒时划伤的地方一点也不痛。   既然他已经没事了,那就还是尽快离开吧,不能总是给人添麻烦。   慈默本来身下垫着毯子半卧着,想要直接下床,却把那几人吓得不轻。   女子直接扶住他不让他乱动:“怎么了小乖,你要拿什么东西吗?妈妈给你拿……”   慈默抬眼看向她,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懊悔,似乎在怪她自己说话太冲动了。   而慈默却只是思考着她的话。   她为什么要自称妈妈?   慈默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妈妈,只知道他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   在漫长的成长生涯中,他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时常想,做人要知足常乐,贫民区那么多小孩,他能无病无灾地长大已经实属不易,不该再去索取些什么。   好吧,也不能说无病无灾,从小到大其实他的体质并不是非常好,动不动就感冒发烧,但却从来没造成过严重的影响,这应该也算一种幸运。   至于冯川说他脑袋就是小时候发烧烧傻了,他才不信。   他知道,自己只是想事情慢了点,但他智力完全没问题,郑阿姨还经常夸他会算账呢。   他像一株夹缝里生长出的小草,就这么顶着风雨长大了。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人说是他妈妈?   慈默第一时间联想到那些因为丢了小孩精神失常的母亲。   他知道,在不发达的星球上,儿童贩卖一直是个严重的问题。   他看过一篇报道,有一位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母亲在被骗走了小孩后,每天都会等在女儿曾经的学校门口,对着所有和她的孩子年纪相仿的人喊女儿的小名。   慈默同情那个女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在遇到类似的人时不会害怕。   他看着眼前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女人,往后瑟缩了一下。   可是他这一举动似乎让她哭得更凶了。   她上前想要抓慈默的手:“风眠,是妈妈呀,我是妈妈,你别害怕妈妈好不好……”   这下慈默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了,这个女人一定把自己认成了她遗失或者是已经过世的小孩。   现在,慈默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眼看女人情绪有些激动,中年男子伸手将她拉开:“曼文,你先回房间冷静一会儿好不好?你忘了,我们都商量过的,要一点一点来……”   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另一位年轻男子也劝说道:“叶阿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明明是小辈,说出的话也较为尊敬,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落下风,周身的气场让他更像是一个施加命令的人。   女人点点头,一边擦眼泪一边离开了,回头看了好几次慈默。   慈默正在尝试捋清几人的关系——   他本以为年轻男子是这对中年夫妇的儿子,但因为那一声“阿姨”,他推断此人可能是中年男人的学生。   不过……那人似乎不太像教书育人的知识分子。   慈默的刻板印象让他觉得所有教授都应该是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精神出了问题的人已经离开了,自己应该也可以走了吧。   他想,当时他摔倒后应该是被路过的女人恰好撞见了,以为自己是她的孩子便将他带回家照顾,而女人的家人怕刺激到她也就由着她这么做。   但假冒的温情终究只是虚幻的泡影,慈默向来不屑于偷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已经占了这家人很多便宜了,没理由再留下去。   于是,他抢在中年男子开口前说道:“谢谢你们救了我,治疗费用是多少,我会还的。”   男子酝酿了好久的话被噎了一下,但他还是决定早些说出来。   他在慈默床边坐下,表情温和。   他告诉慈默,当时他在楼梯上摔倒,伤得很重,路人叫救护车把他送往了医院。   这和慈默的想象似乎有些偏差。   他又说,由于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证件和通讯设备,医务人员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便录了他的指纹想碰碰运气。   没想到,系统当即将他的指纹和一场十五年前的儿童失踪案相匹配。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太突然了点,但是小乖,我是你的父亲。”   慈默开始时以为他在开玩笑。   这可能吗?并没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但慈默就是觉得这件事是天方夜谭。   他以前去过医院,那里连药物都紧缺得紧,碰上身份不明的只管保下一条命,哪里还会比对什么指纹。   他想,自己是不是碰到一家疯子了。   他正要反驳,忽然注意到刚才男人说的医院名字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   慈默问,我现在在哪里。   男人报了一个地址,说这里是我们的家。   慈默提高了音量:“我是问我在哪儿,在哪个星球!”   男人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说,这里是尤水星。   慈默当然听过这个名字,整个星系最富裕繁荣的星球,自己所在星球的首富到了这儿,恐怕也只能算个打杂的。   似乎因为说话时激动了些,慈默开始咳嗽。   他感觉到,有人轻抚他的背帮他顺气,一杯水及时递到他嘴边。   慈默喝了水,喘过气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推开了年轻男子的手。   他不习惯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受人照顾,他又不是残疾人。   之前这人一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慈默震惊于自己听到的消息没有太注意到他,这时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这种关注让慈默有点不知所措。   咳嗽让慈默脸部泛红,但这种红色并不是健康的红润,更像是病态下催生出的憔悴,显得有些可怜。   慈默被盯得发毛,径直迎上对方的目光,随即愣了一下。   他似乎是在……心疼?   慈默觉得这个世界出问题了。   他现在有两种推测,一种是这些人在搞真人秀,把他当成了整蛊的对象,说不定房间里正藏着针孔摄像头正对着他。   而另一种……   慈默说,能把窗帘拉开吗。   中年男子有些过分殷切地快步朝窗口走去,三两下拉开了帘子,像是很高兴能被要求做点小事。   透过窗户,慈默看见了外面林立的现代化高楼,这种层数与设计的建筑是他只在网上才能见到的。   这真的……不是他长大的星球。   慈默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有镜子吗,能不能给我一个镜子。   不到三秒,一面擦得明净洁亮的小镜子就递到了他面前,银色的流型边框极具艺术感,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慈默看见了自己的脸,但又觉得一点熟悉的感觉也没有。   五官有八九分像,但皮肤更加苍白了。   更重要的是,原本留有一道陈年伤疤的额角,现在变得平整如初。   慈默攥紧了被角,无法忽略的陌生感让他开始恐慌。   这不是我,他想,我占了别人的身体,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第9章 哥哥   慈默见过的事情很多,但是这么些年,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在他的接受程度之内。   就算是当作朋友相处的冯川突然换了张面孔跟他动手,他也觉得不是要紧的事,不过是之后要独来独往罢了。   可是灵魂穿越这种离奇的经历?恕他不能理解。   他想,如果自己来到了这具身体内,那原来的主人呢?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那位年轻的男子见他神情不对,让他不要激动,说他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当时可是心脏停跳了整整十五分钟。   慈默面色有一瞬间的空白,抬头看他:“十五分钟?”   对方说,这是医务人员告诉他的。   当时大家都以为救不过来了,没想到,已经一脚迈进死亡大门的少年又被拉了回来,而且生命指征越来越好,一点也没有濒死过的样子。   慈默喃喃道:“十五分钟……怎么可能呢?”   对方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劫后余生带来的狂喜荡起的涟漪。   “是啊,就像一个奇迹一样。”   慈默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是……”   如果另外两人是这具身体的父母,那他又是谁,和原主什么关系,为什么会用这样一副自家人的口吻说话?   中年男人诶呦了一声,连忙怪自己太疏忽,连自我介绍都给忘了。   “我叫白毅,你想喊什么都可以,叫老头也行,我就喜欢儿子跟我亲切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靠近了一些,给人一种套近乎的感觉。   他本来是好意,想要拉近和儿子的距离,但慈默却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强加的关系。   在他看来,自己并不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接受他的感情。   于是,慈默一直绷着脸,让自己显得有些冷漠。   但白毅显然没有被他无声的拒绝打击到,而是把手放在年轻男子的肩上:“这位呢,是我最好的兄弟的儿子,牧修远,你小时候总是跟在他后面喊哥哥,大家都以为你们是一对兄弟,你还记得吗?”   慈默想,他当然不记得,因为曾经有过欢乐幸福经历的并不是他。   白毅还说,他们给他起的名字是白风眠,当时大家争论了好久才定下来。   “幸好没有用我起的,我那时年轻气盛,不知发什么疯,非要给儿子起名字叫‘白手起家’,被你妈打了一顿,现在想想,打的真好啊,换我也想揍当初的自己……”   这是个编造出来的玩笑,他想让气氛活跃一点来缓冲他们之间的不熟悉感,显然没有任何成效。   慈默只是垂下眼睛,不知有没有在听他的话。   他的情绪太满,他想弥补的东西也太多,任何一样都是慈默没办法收下的。   所以,慈默只是在自己面前建起一道无形的壁垒。   他知道自己想事情很慢,他现在需要时间思考,在想明白之前,为了不做出错事和蠢事,他选择将自己封闭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如此没有礼貌,像块石头一样什么响应都不给,他们肯定会很生气。   冯川生气的时候会打人,郑阿姨生气的时候会大声问候对方的祖宗,也不知这位看上去家财万贯的上流人士生起气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不会把他从窗户扔下去吧……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见他不感兴趣,白毅只是干笑了两声,有些手足无措,胳膊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真奇怪,明明他才是这里的大人。   这种地位颠倒的错位感让慈默很不适应,他坐立不安,最柔软亲肤的毛毯此时在他怀里却像烙铁一样滚烫。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想要逃离,就连温柔的日光也如同尖刀一般刺进他的皮肉。   这不对,他想,这一切都是不对的……   眼前的景物似乎有些模糊,他感到一阵眩晕。   这时,一副看上去较为平和,但瞳孔不知为什么在微微颤动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慈默感觉到对方轻轻捧住了他的脸。   “呼吸,”牧修远说,“小乖,呼吸好不好?”   自己竟忘了呼吸吗?   那怎么可能呢,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如果一个动物生下来连呼吸都不会,那这个物种早就要灭绝了。   但慈默就是觉得他完全忘了要如何呼吸,他像一条脱离了水面的鱼,在空气中一点一点溺亡。   不过幸运的是,他并不是一个人。   被称为牧修远的男子引导着他:“小乖你跟着我,吸气,呼吸……没错就这样,吸气,呼气,慢慢来……”   在他的帮助下,慈默真的逐渐恢复了正常。   大脑供氧跟上了,他却开始感到尴尬。   牧修远刚才的举动,好像把他当成了小孩子……不对,就算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也没有连呼吸都要大人教的。   慈默想,我真是没用,又给别人添麻烦了。   这时,刚才沉默着站在床边的白毅往前走了一步,他丢开了玩笑话打造的外壳,不笑的时候,他会给人一种非常严肃的感觉。   慈默有些忐忑地抬头打量他——   他想,他是不是嫌我笨,生我的气了。   毕竟父亲在儿子面前总要端着一种无形的架子,慈默没有感受过亲子关系,但他看见过冯川的父亲对冯川呼来喝去,好像儿子是低他一等的附属品,必须事事听命于他,永远不能质疑他的权威。   可白毅却蹲了下来,和他平视:“是爸爸说错话了,我不应该逼你那么快接受我们或是回想以前的记忆,是我太心急了……原谅爸爸好不好?”   慈默不明白。   他在跟自己……道歉?   可是,父亲为什么会对孩子道歉呢?   而且,从头到尾不配合的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没有挨训,慈默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但是相反,他好像更难受了,难受到五脏六腑都扭在了一起。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想哭的冲动如此强烈,几乎都要抵挡不住。   他没有尝过亲情的滋味,乍一遇见,发现居然如此美妙。   他就如同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久旱逢甘霖,但却不能喝上一口解渴的清水,因为他知道这水是专门留给另外一个人的。   而他,只是一个偷盗者罢了。   心脏停跳十五分钟,就算真的得老天垂怜能救回来,大脑也会损伤,哪里会像他这样活蹦乱跳。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原来的白风眠,在那个时候已经死掉了。   他曾经为了消磨时间看过不少道听途说的故事,有一篇是说当星辰处于某个特定的位置时,人们的灵魂可能会发生震荡,稍有偏差,可能会穿越到刚刚死去的人身上,因为这样的人是一具空壳,最适合做灵魂的容器。   而长相相似的人,就更容易发生这种情况了,因为宇宙有时候也会犯错,一不留神认错了人。   慈默从前只把这些说法当乐子看,觉得是哄小孩的东西,现在却不得不信。   他真的……成了另外一个人。   想到这里,慈默心中的那点伤心变成了层层迭迭的酸涩,像浪花一样接连扑向他。   真正的白风眠,与家人分别了这么多年,却死在了能够回归家庭的前一刻。   只留下自己这个孤魂野鬼,霸占了属于他的一切。   如果白毅发现他朝思暮想好不容易寻回的儿子被换成了一个陌生人,他会怎么办?   那些温柔和包容都是留给白风眠的,只是转嫁到了慈默身上而已。   慈默想,一旦他们察觉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他的态度恐怕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吧。   说不定……还会想办法杀掉自己让白风眠回来。   毕竟,谁会给占了自己小孩身体的人好脸色看呢?   慈默忽然感觉绕着他转的两个人像是即将变脸的刽子手,他有些害怕。   于是,他坐在床上,收起双腿抱着,把自己越缩越小,脸埋在膝盖中间。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说,“行吗,我真的想一个人静一静……”   慈默以为他们可能会觉得自己多事,但相反,牧修远只是把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嘱咐他不要着凉了。   “有任何事,哥哥就在外面。”   在慈默略有些诧异的目光中,牧修远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   他知道慈默需要空间,暂时保持一定的距离是最好的。   没关系,他想,未来还有很多的时间。   他已经等了十五年了,只要能看到小乖安然无恙,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第10章 我不记得了   生平第一次,有人如此尊重他的意见。   其实慈默看出来白毅并不想离开,但牧修远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或许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留一些空间给慈默是最好的,只能勉为其难地暂且退出了房间。   在合上房门之前,白毅扒着门框说需要什么喊他一声就好。   过了半晌,慈默以为他已经离开了,但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白毅在外面问他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白毅停顿了一下,说家里什么都有,不想吃家里做的也可以叫外送。   但慈默现在根本没有胃口,便回绝了。   房间的侧面放着一个全身镜,慈默站在镜子前,审视着这具身体。   自从在这里醒来,他一直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一片被风吹来吹去的羽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云朵上。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骨肉匀停,细条条一根,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但他就是感觉到不一样了。   望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他忽然有些生气。   变成这样也不是他想要的,他从未有过取代他人的想法,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一切,以一种完全不同的身份活下去?   他倒是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要他说服了自己,便能心安理得地替白风眠过起优渥的生活。   但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就算别人发现不了,这个事实也会成为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无法拔出,只会越陷越深。   他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刻意没有穿鞋——低温似乎能让他清醒一些,他需要冷静。   外面阳光正好,春和日丽,一派繁荣景色,空中不时现出飞鸟的身影,透过落地窗,这里能直接欣赏到市中心的美景。   好像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可慈默觉得自己站的地方却开始腐烂,好像他是污染的源头,是需要擦除的污垢,烟头上掉落的火星。   他想念他的小屋,哪怕那里经常漏雨,一点油烟就飘的满屋子都是,但那是他的家,他知道不论在外面如何劳累,只要能够回去,他的小窝就能稳稳地接住他。   那里的一切都属于他,都是他最熟悉的。   慈默很少丢掉没有用坏的东西,一方面是因为没有钱买新的,另一方面是他舍不得。   东西到了他的手中,就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让他没办法随意割舍掉。   冯川曾说他这是恋物癖,说他有病,但慈默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自顾自给那些陪伴他的二手家具起了各种各样的名字——那张表面有些磨损的小圆桌叫三条腿,因为它有三个支架;衣柜叫大肚腩,因为能装下很多东西;而他最喜欢的小床,慈默管它叫摇摇船,因为它的一只脚缺了一块,不垫东西是站不稳的。   慈默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每一件他都很珍惜。   到了这里,房间像大厅一样宽敞,整块的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床上放着被子和好几个羽绒枕头还剩下一半的空间,简直可以在上面来回打滚。   这可比他的屋子要完美多了,但慈默却只想回去。   他想要回自己的生活。   可是……他还回的去吗?   如果他到了这具身体中,那他自己呢?   回去的时候郑阿姨好像还很担心他来着,万一她发现自己躺在屋里没了气息……   想到这儿,他心里好像被烫了一下,连带着全身都开始发热。   过了一会儿,慈默才意识到这并不是错觉——   他真的开始发烧了。   以前体温升高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冷,会止不住地发颤,但他这时候却只想接近能让他降温的东西。   于是,他直接躺在了地板上,凉意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像是快要中暑的人急切地用冷水浸过的毛巾擦洗身体。   慈默确实经常生病,但从没有来的这么急,这么重。   前一分钟,他还好端端地研究自己胳膊上包扎好的伤口,紧接着就毫无预兆地烧成了一块炭火。   慈默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面饼,被厨师架在火上烤,他被压得扁扁的,简直熟透了。   为了让自己好受点,他把袖子卷了起来,让更多的皮肤贴着地面。   他迷迷糊糊的好像要睡过去,很多杂乱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里面有郑阿姨,有冯川,还有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在树林里狼狈地奔跑,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   最后,是有节奏的敲门声让他从晕乎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白毅站在门外,清了清嗓子,说医生交代过了,醒来必须要吃点东西。   白毅在楼下跟妻子与牧修远高强度就孩子的问题讨论了两个小时,最后大家一致同意不能操之过急,可以先了解一下孩子之前的生活,等熟悉起来隔阂自然就消除了。   又等了一会儿,慈默还是没有动静。   总关在房间里不吃饭怎么行,会饿坏身子的。   思索再三,白毅决定再上去跟慈默谈谈,总要哄着人多少吃点。   牧修远叫住他:“白叔,风眠要是不想下来吃,你就说可以把食物送上去,他一个人在房间吃,就不会不自在了。”   白毅有些惊讶于他的细心,点了点头。   他确实能感觉到慈默对他们的排斥,或许让他自己吃饭会更舒服些。   不过慈默没有在卧室吃东西的习惯,他趴得久了,感觉浑身无力,心想是该吃顿饭了,要是在这儿饿死可就太好笑了。   他应了一声,爬起来准备去开门,走到一半又拐回去穿拖鞋。   对着外人,他还是有些在意自己的形象的。   在他说出“不用,我下去吃”这句话后,白毅喜形于色,一边带着他下旋转楼梯一边问他想吃什么。   “海鲜拼盘怎么样?家里的厨师做烤羊排是一绝,你一定要尝尝……”   说完,他才想起慈默现在不该吃那么油腻的,又改口说来点养胃的粥也不错。   慈默其实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只顾着看室内的装潢了。   这里真的……不是为了接待游客专门建的城堡吗?   天花板满满铺着辰星的彩绘,客厅的整体风格既传统又现代,恰到好处地点缀着零星的画作与浮雕等元素,让开阔的空间完全不显单调。   螺旋楼梯优雅地转了一个圈,黄铜镀金扶手远远看去像是一件巨大的艺术品。   慈默怀疑,如果没有人领着,他可能真的会在这里迷路。   他好奇地看着周围,一时忘记了说话,白毅以为是自己说给他喝粥让他不高兴了,便问他平时喜欢吃些什么。   慈默回过神来,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土豆吧。”   白毅停下脚步,看着他等他说下文:“土豆确实好吃,尤其是切小块加调料和香肠,和面包简直绝配,或者是切成薄片,裹上鸡肉条,大火烤上一阵,香得不行……小乖喜欢怎么吃呢,中午还是晚上吃?”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共同话题,白毅可要好好利用起来。   慈默也知道土豆有很多种做法,但在他看来,当条件不允许的时候,填饱肚子是第一位的。   所以,他忙起来的时候,经常只是随便处理一下。   “放在水里煮熟,撒上一点盐就可以吃了,土豆是主食,能撑到第二天早上。”   此话一出,白毅愣了一下。   慈默知道自己有时会让别人接不上话,但他实在不知道如何纠正。   冯川曾经称他为话题终结者,慈默刚开始还以为这个词是在夸他言简意赅,一下子就把大家需要讨论的东西总结好了,到后来郑阿姨告诉他这话是一种讽刺,他为此还小小地生了会儿闷气,觉得冯川低估了他的沟通能力。   但现在,他意识到白毅确实被自己呛得说不出话了。   他想,我刚才的回答难道有什么问题?   可他只是实话实说呀……   白毅没让这沉默持续很久,而是强挤出一个笑脸,说原汁原味也很好,明天他也要尝尝。   然后,白毅转过身继续下楼,表情有些僵硬。   他在想慈默的话。   撑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   他的孩子,连晚饭都吃不起。   他在温暖的屋子里享福的时候,他的宝宝却在外面挨饿受冻。   慈默不知道白毅在疯狂地脑补,他刚才说那句话纯粹是讲述事实,他饭量小,有时并不想吃晚饭,只是习惯而已。   到了餐桌边,牧修远帮他拿了餐具,慈默客气地说了声“麻烦了”,对方只是冲他笑了笑。   而之前离开的女人——从白毅口中,慈默知道她叫叶曼文,是白风眠的妈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过来。   她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变回平日的正常样子。   她有些犹豫地问:“风眠,有没有对什么食物过敏呢?”   慈默脱口而出:“我不叫风眠。”   叶曼文没有纠正他,只是问了他的名字。   到现在,他们没有找到关于他的任何信息,他就像凭空出现在这颗星球上一样。   慈默放在餐桌下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捏紧。   我不能暴露身份,他想,因为我不能保证他们不会伤害我。   于是,他低头看向餐桌的边缘,挤出一句话:“我……不记得了。”   掩藏过去的最好方式,就是装成一张白纸。   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懊悔没跟冯川学习如何撒谎不打草稿。   他记得自己有次为了答谢冯川帮他打屋子里的老鼠给他送了份便当,餐盒还回来时冯川不屑地说他做的饭真难吃,全喂狗了。   可两小时前他路过冯川做生意的地方,还看见这人正大快朵颐,连汤汁都不放过,好像三天没吃饭的流浪汉。   他想,可能冯川的内心十分想成为一条快乐的小狗,才会这么说吧。   总而言之,冯川说谎话可以说是信手拈来,应对自如。   而慈默……   他说出违心的话时,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此时也一样,他只顾垂着脑袋,像一株被霜打了的小草,不想让其他人注意到他飘忽不定的眼神。   说多错多,他想,只要我不说话,就没人能够反驳我。 第11章 亲亲   装失忆,是慈默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选项。   他本以为这个回答不太能让人信服,但坐在他旁边的牧修远只是夹了些爽口的开胃菜到他盘子里。   “没关系,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这般平和的态度,让慈默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是“我要多吃一碗饭”,而不是“我失忆了”。   他又看向白毅和叶曼文,发现他们也同样接受良好。   这种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感觉让慈默有点不能理解。   不过没引起疑心总归是件好事,慈默害怕他们再提起这个话题,便自顾自埋头吃饭。   饭菜看起来既健康又可口,应当十分美味。   可当慈默将一块栗子糕放入口中后,他却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不是食物的味道太冲,恰恰相反,这糕点根本没有任何味道。   就算不放糖油等调料,也该有栗子本身的香气,但慈默咬着糕点,却味同嚼蜡,完全没有任何滋味。   难道这是个恶作剧?   不可能呀。   慈默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发现大家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瞟,连忙收了回来。   只要他没看见,他就不会成为众人的焦点。   他知道这多少有些掩耳盗铃了,但他不在乎。   吃进口中的食物就算再难吃也不能浪费,这是慈默多年来遵循的理念。   所以,他梗着脖子艰难地将栗子糕咽了下去。   其实习惯了也还好,就是吃着有些太过无趣,像在用水泥填满肚子。   慈默想,每个家庭的饮食习惯不一样,可能这里的人就是喜欢吃这种独特的糕点吧。   但对他来说,尝这一次就足够了。   这时,一杯水推到了他面前。   是牧修远,想是看他表情不对,问他是不是不合胃口。   入乡随俗,慈默怎么能随便抱怨别人好心提供的食物。   他浅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只是有点噎。”   他端起水杯灌了下去,想把那奇怪的感觉冲刷掉。   可是喝了一半,他才发现杯底竟然有一片柠檬。   这是柠檬水?   怎么喝着跟白水一样呢?   这家人的口味也太淡了吧!   慈默又尝了尝其他菜品,逐渐发现了不对。   似乎……并不是食物的问题。   不论什么食材,吃起来都没有滋味,像泡软了的木头。   这不正常。   味蕾迟迟得不到满足,慈默只能强迫自己咽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需要补充能量。   可是他为什么会丧失味觉呢,是这具身体本身就有疾病,还是……因为灵魂对不上号,中间出了问题?   在医院的时候应该已经做过了详细的检查,而看白毅他们似乎对这一情况完全不知情,所以慈默推断这应该是自己的缘故。   而且除了味觉,他发现他的嗅觉似乎也消失了。   这样一来,原本享受食物的过程变得枯燥乏味,慈默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别人察觉出异样。   为了避免被催多吃一点,他甚至不再回避餐桌上的谈话。   白毅见他似乎来了兴趣,开始变得兴致高涨,大谈特谈他年轻时跑到荒星上做极限运动的离奇经历。   他刻意挑了些生动有趣的事来说,再加上他夸张的语言和好笑的肢体动作,一下子就抓住了慈默的注意力。   白毅一边讲,一边留意慈默的状态——   他的小乖托着下巴望向他,眼睛发亮,似乎连口中的食物都忘了嚼。   他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自豪感,看吧,他就说小孩子肯定喜欢听故事!   为了印证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他还不忘拉个见证人:“修远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曾经在零下十五度,通讯断联的情况下徒步一夜去找机甲降落时摔出去的零件!”   牧修远没让他的话落到地上,点点头:“白叔在机甲方面确实很有造诣,以前经常帮忙修缮我的机甲。”   慈默知道机甲并不是严格管控的东西,在军队之外,只要合规,花钱就能买来。   但因为价格过于昂贵,只有那些有钱又有闲的富人才会定制一个自己操纵着玩。   白毅拥有这么大的房子,想必这些年积攒了不少财富,而且他看起来就是喜欢追求刺激的人,买个娱乐机甲来摆弄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牧修远还这么年轻,居然也有机甲?   在他半是疑惑半是期待的目光中,牧修远读懂了他的意思,问他想不想操控着玩一玩。   慈默觉得机甲是很私人的东西,而且价格又高,怕自己去了把别人的心爱之物弄坏了。   但是,他还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机甲……   罢了,说不定这次穿越也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不玩白不玩!   经历过了强烈的思想斗争,慈默决定放纵一回。   可是,就在他想欲拒还迎地说一句“可以吗”的时候,他却发现嘴里的一大块炖肉怎么也嚼不烂。   其实肉质并不老,反而又香又劲道,但慈默就是咬不动。   或许是他不适应这具躯体,他觉得自己的牙齿圆钝无比,吃东西像是用刀背在切菜。   再加上没滋味的食物,让他觉得进食变成了一项剧烈的活动。   牧修远还在看着他等他回答,慈默知道嘴里含着食物说话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但吐出来好像更不雅观。   他忽然想起在影视剧里看过的片段——那些出席高档宴会的贵族在达成某种协议后会互相亲吻脸颊,这好像是一种表达同意和高兴的礼仪。   应该……在这儿也适用吧?   发热让他的思维无法活动,甚至没想到自己只要简单地点点头就行了。   慈默烧得有些昏,满脑子都是那些桥段,便有样学样,用嘴唇轻轻贴了一下牧修远的侧脸。   他这一动,牧修远一瞬间被石化了,甚至叉子还举在空中。   要不是钟表还在走,慈默差点以为自己得了能静止时空的超能力。   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过于冒失了。   炖肉终于咽了下去,他的大脑好像也清醒了一些。   诶呀,他都做了些什么,哪有吃饭吃到一半用嘴去碰别人的……   万一牧修远是个有洁癖的,不得讨厌死自己了?   想到这儿,慈默当即开始想办法补救,扯了张纸巾帮人轻轻擦了擦。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这时,牧修远像是一瞬间突然解冻了,一把将纸巾拿了过去。   “别,别擦……”   慈默坚持要弥补自己的错误:“可是,我刚才吃了东西,嘴唇不干净。”   “怎么会呢,”牧修远说,“明明干净得很。”   不仅干净,还香香的,软肉贴上来的时候,他的心脏也像被羽毛扫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他是个很善于观察情绪的人,很快意识到慈默是误会自己刚才的表现了。   一想到小乖以为自己嫌弃他,牧修远就恨不得当场立誓。   但怕自己的话太直白吓到人,他转了个弯说道:“我刚才只是想起你小时候也和现在一样,开心的时候就会拿出一个亲亲……”   这句话像盆冷水一样,把慈默浇醒了。   身体的不适让他一瞬间忘记自己是个冒牌货,但他现在想起来了。   眼看刚才还满脸高兴的人一下子蔫巴了,牧修远啪的一下闭上了嘴。   完了,他好像又说错话了。   他看出来慈默完全不想回忆从前的事,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当即提出现在就带着慈默去开机甲。   白毅担心道:“你那机甲是不是好久没用了,安全吗?要不等过两天,我给它升个级再去?”   牧修远说,他每个月都有测试,而且有他在,绝对不会出事的。   有他这句话,白毅就放心了。   并不是他粗枝大叶到会随意地把刚找回的孩子交给别人,只是他知道,牧修远一定会保护他的小乖。   两人相差十二岁,当年牧修远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成天以哥哥的身份自居,最喜欢把弟弟抱在怀里走来走去,逢人就说这是他养的宝宝,是不是很可爱?   这些年,他也和自己一样,从没放弃过寻人。   其实牧修远一说出口就意识到现在有点太早了,慈默才刚醒来,机甲的振动可能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但这提议一出,慈默就抬起眼睛看向他,像耷拉着耳朵的小兔忽然竖起一只耳朵。   这让他怎么拒绝?   于是,牧修远清了清嗓子:“我的机甲功能还挺多的,想怎么玩都可以……虽然它的名字叫刀锋,可能听着有点吓人,但你别害怕,我会用双人模式带着你,一定安全。” 第12章 小团子   从牧修远口中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慈默以为自己在做梦。   天知道他曾经幻想过多少次见到偶像的场景,但大家都知道刀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所以他也只是敢偷偷在心里想想而已。   没有什么比遇见崇拜的人却不认识,还因为忘记呼吸频频丢脸更让人无地自容了。   这次,石化的变成了慈默。   他想开口问是不是重名,毕竟如果对方也是粉丝,给机甲起个相同的名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慈默随即又想起自己在别人眼中处于失忆的状态,这就难办了。   于是,即使他心里掀起一重又一重惊涛骇浪,表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   他只是机械地点点头,掩盖自己的慌张。   牧修远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他当即便带着慈默往外走。   叶曼文喊住了他们,有些着急地说饭还没吃完呢。   慈默真是一口也塞不进去了,生怕被叫回去继续受刑,含糊地说了句我吃饱了,然后主动贴到了牧修远身边。   牧修远感到,那温温的热度传递了过来,像是一阵打着旋的暖风,专门为他一人停留。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应该是梦里出现过。   其实,牧修远从前经常会想象他的小乖现在生活在什么地方,长成了什么样子,有没有人欺负他。   他不止一次梦到过一个模糊的虚影——随着年龄的增长,那虚影也越长越高,从路都走不稳的小豆丁一点一点长成抽条的青少年。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确实梦到了自己想见的人,但从没有一次看清过他的脸。   他的小乖永远都是走在他前面,不论自己如何追赶,都像是海市蜃楼,碰也碰不到。   当时他得到人找到了的消息的时候,他正在机甲里发泄情绪。   其实那天并没有任何不顺心的事降临到他头上,他只是心里没来由空落落的。   于是,他便用高强度的体力活动来占据自己的思维,足够累的时候,他会短暂地忘记思考。   又一次成功击败了公司最新研发的战斗机甲型号,牧修远甩甩发酸的胳膊,没有理会那些奉承他的人。   都是些客套话罢了,背地里肯定不止一次骂他出手太重,刻意损坏公司财物。   他可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和这些人虚与委蛇上。   牧修远并不像大多数高级别的 Alpha一样,把面子和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一生都在追求虚无缥缈的荣耀。   相反,他在热闹的环境中只会感到心烦,那些绕着他的目光像是讨人厌的蚊虫,让他不得自在。   他穿过人群回到家中,发现有个白毅的未接来电。   小的时候,他其实和白家关系很近——   他父亲过世的早,白毅就主动承担起了照顾过命的朋友遗孤的责任。   基本上所有的节日他都是在白家一起过的,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牧修远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当他的同学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已经给自己制订了严格的饮食与作息,像个按照健康标准专门定做出来的完美人类机器人。   很多人说他不像个小孩,没有正常的童年,他却觉得和不在意的人玩那些没有意义的游戏无聊得很。   他这种游离的状态让白毅他们感到担心,还专门请了儿童心理学家想看看他是不是有情感淡漠症。   他被迫接受了长达三个小时的询问,医生给出的结论是,他天生缺乏共情的能力,比常人更理智,也更冷血。   当时,年幼的牧修远是这么回答的:“大数据表明,人类的情感总会影响正确的判断,根据进化的规律,其实我是比你们更高级别的物种。”   这话说得有些欠揍,但由于他冷着一张脸,说得有模有样,还真的唬住了其他人。   不过牧修远并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优越感,他只是习惯于说实话而已。   在他看来,谎言是虚伪又无用的,会影响人们沟通的速度。   小时候的他,把这一理念贯彻到了极致——   他曾经尝了一口叶曼文与白毅精心准备的节日大餐,然后发出简洁又尖刻的评价:难吃。   但长时间的相处让他多少有样学样留了点些微的人情味,大发慈悲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没有毒,还可以。”   白毅并不在乎他的无理,只是让他最好在外面不要这样。   他问为什么,白毅说如果碰到小心眼的可能会生你的气。   但牧修远只是耸耸肩。   他只是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而不是接受了这种说法。   他想,我为什么要在乎其他人的想法呢?我又不认识他们。   由于他的性格原因,没有同龄人接近他,牧修远正好清净了很多。   他本以为自己会永远过这种与世隔绝般的生活,但一个小生命的降临,彻底改变了他。   牧修远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弟弟”,是在对方的一岁生日宴上。   那时的他刚刚外出学习回来,就被通知白毅家中新添了一位成员。   他本不想去凑热闹,因为他觉得小孩子的哭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动静。   但碍于白毅兴高采烈地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他只能动身去看看。   到了宴会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装饰,五颜六色的气球在他面前飘来飘去,一个七层的水果大蛋糕摆在中间。   他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不再过多停留。   礼物送到了,算是一点心意,没必要节外生枝。   可白毅却叫住了他,怀里抱着一个毛绒团子。   乍一看去,像是什么雪白的小动物,走近才发现在卡通连体睡衣中原来藏着张白嫩的小脸。   牧修远以为自己的冷脸会把人吓哭,但恰恰相反,小团子一看到他,就身体扭来扭去,像个蚕宝宝,朝他伸出了双手。   白毅一边笑一边说:“风眠想要你抱抱呢。”   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他伸手接过了乱动的小人儿。   热乎乎的身体紧贴着他,像在抱着一个恒温的暖手炉。   他实话实说的毛病又犯了:“好胖,都摸不到骨头。”   怀里的人没有听懂,还笑着抬手去碰他的脸。   傻乎乎的。   白毅轻轻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风眠,这是你的哥哥。”   牧修远当即想要纠正说,我们两个之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这样称呼是不合适的。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团子用清楚的奶音喊道:“哥哥!”   一声还不够,他甚至连着喊了好几次。   白毅和叶曼文眉开眼笑,连连夸赞小乖真是太聪明了。   牧修远感觉到宝宝往他怀里钻了钻,他低下头,看向那张肉乎乎的小脸。   反驳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头一次在立场方面变卦得这么快。   他说:“嗯,我是哥哥。” 第13章 哥哥来了   自从上手抱了一次之后,牧修远就成功获得了一个每天都会换不同款式漂亮衣服的暖宝宝。   开始的时候,虽然抱小朋友的感觉并不错,但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怕有什么疏漏,所以并没有和小人儿产生过度紧密的连接,只是大概隔上几天去看上一次。   后来,有天晚上白毅突然给他打电话,跟他说风眠一直在找他。   他想到小团子哭闹着要哥哥的场景,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现在是在哭吗?你一定要注意一点,别让他喘不上气!”   这个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才是那个带孩子的新手,而白毅也绝不可能对自己的小孩照顾不周,无需他的提醒。   白毅说,风眠不是号啕大哭,而是安静地,无声地掉眼泪。   今天一天,白毅都感觉到风眠不是很开心,就连最喜欢的躲猫猫游戏也提不起兴趣。   他还带着风眠去公园转了一圈,往常小团子看到那边的特色建筑都会咯咯地笑,今天却没有。   他生怕小朋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请家庭医生来做了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什么病症都没发现,只是说小孩抵抗力有些低,要警惕生病。   晚上,白毅和叶曼文像往常一样给风眠读睡前故事哄他睡觉,结果读到一半他就自己钻到被子里去了。   叶曼文以为宝宝睡着了,掀开被角想亲一下他的小脸,却发现泪水挂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浸湿了下面油画系列的床单。   一般的小朋友哭泣的时候总是动静非常大,恨不得把一栋楼震塌,有时甚至根本没有眼泪,只是通过干嚎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或者吸引大人的注意力。   但白风眠不一样,他很少哭泣,就算哭也是平静地掉小珍珠,像一朵因为没人照料独自凋零的茉莉花。   白毅当时就慌了,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拿出手机要再给医生打个电话。   叶曼文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把你的信息素收一收,会刺激到宝宝的!”   虽然她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但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他一看白毅的表现就知道他又管不住自己了。   宝宝还小,要到十六岁左右才会分化,而且她专门咨询过儿科专家,在分化之前,最好少接触强烈的信息素,免得影响分化。   白毅的朗姆酒味儿太冲了,可别伤到她的宝宝。   被指出失态,白毅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酒味儿收了起来,想将窗户打开透透气,又怕天气冷让宝宝受凉,便开启了室内的空气循环系统。   叶曼文让他也不要再打扰医生了,她到底比白毅心思敏感一些,看出来宝宝哭泣应该是情绪的问题。   她看着小团子发红的眼睛,好生心疼:“小乖,不哭了好不好?”   她耐心地问宝宝是不是想要新玩具,得到的只是摇头。   最后,或许是在妈妈面前总是更加放松,白风眠还是告诉了她。   “哥哥,没有了,恐龙,已经好多颜色……”   叶曼文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眠言眠语。   因为宝宝体质弱,医生给他开了一些补充营养的食物,白毅将它们放在了恐龙形状的小碗里,每天换用不同的颜色,这样比较有新鲜感。   宝宝在说,哥哥已经好多天没有来看他了。   白风眠不懂计数,他只知道恐龙的颜色换了一个又一个,哥哥还是没有来。   他之前听爸爸说过,哥哥和他不一样,学业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不想做一个不懂事的坏宝宝,所以之前一直没提。   可是,又等了一天,仍然不见哥哥,他便忍不住哭泣起来。   哥哥是不是嫌他烦,所以才不来看他的?   他记得,哥哥说他的胳膊和腿都短短的,跑也跑不快……   其实白毅只是在像往常一样陈述事实,但他不理解,只觉得哥哥嫌弃他。   他想要快快变成手长脚长的大人,所以晚上故事还没听完就打算睡觉了。   电视里都说了,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   只是,他一想到哥哥不在就睡不着,他想念哥哥的怀抱,没忍住让泪珠跑出来了。   “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小乖,才不来看小乖的……”   由于身边的大人总是小乖小乖地叫他,而他也有些分不清人称代词,便也这么称呼自己。   白毅一听,心都要碎了,连忙把小团子抱住安慰。   “怎么会呢,哥哥最喜欢我们小乖了,每次都给你带礼物呢……”   当时已经有些晚了,白毅开始犹豫要不要给牧修远打电话。   那孩子独立得很,明明年纪还很小,却能很好地适应寄宿学校的生活。   牧修远的寝室本来是四人一间,但开学不到三个月,他就被安排了自己单独一间寝室。   这样的优待其实也是校方的无奈之举,因为其他孩子在寝室玩游戏,牧修远说他们蠢得像猪,惹得他们大哭不已,家长直接告到了主任那里。   因为牧修远没有父母,白毅作为紧急联系人便被叫了过去。   到了那儿,几个小孩哭成一团,齐齐控告牧修远骂他们是猪头。   那些护犊子的家长也是如狼似虎,说这话伤到了他们小孩的心理,今天必须给他们一个说法。   而当事人牧修远却仍然是冷淡的小大人模样,甚至在他们大哭的间隙说道:“我没说错,他们连简单的算数都不会,进门还能被门坎绊倒,显然平衡能力不如猪类,但他们的语言功能弥补了一些,所以我便把他们和猪划了等号……对了,作为补充,那个穿紫衣服的稍微聪明一点,智商和狗更类似,所以他像狗,大概是比较普通的那种。”   几个小孩一听,哭得更凶了。   白毅知道牧修远从小就是这样,性格实在不好干涉,但事情都闹起来了,总要有个处理方式。   再加上,有个被说的小朋友还是校长的亲戚,更不好办了。   于是,他使用了自己的钞能力,给学校捐了一栋楼,一切问题顿时消弭,校长甚至笑眯眯地和他握手,说牧修远这孩子一看就是可塑之才。   事后,牧修远觉得自己让他破费了,不太理解:“白叔,我明明没有说错,你为什么要给他们钱?”   白毅抓住机会给他讲了一堆道理,说人们有时候并不想听到实话,为人处世可以稍微平和一些,这样会少很多麻烦。   牧修远听完后,点点头总结道:“我懂了,就是说人类都是盲目且愚蠢的,听到实话会恼羞成怒,还会把责任归因于提出问题的人。”   白毅已经习惯了他的语出惊人:“你……这样想虽然犀利了点,但好像也没错……不过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对其他小朋友多一点包容心,你看,上次风眠玩闹的时候把你的脸涂花了,你不是也没有生气,还夸他画得好看吗?”   牧修远皱眉道:“你怎么能把那群蠢人和小乖相提并论?”   白毅顿了一下,问道:“那如果是小乖到了这个年纪,不会算数呢?”   “我帮他算好,他就不用算了。”   “那要是他被门坎绊到呢?”   “什么破门坎,肯定要赶紧卸掉,万一摔伤了怎么办!”   白毅:……   好吧,起码这孩子知道护着自家人。   就凭这点认知,那天白毅在风眠哭泣时便觉得牧修远应该不会不管,于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白毅本来是想让他在电话里哄小乖几句,但他这一个电话打过去,不到一个小时,牧修远就拎着包坐最快的班车跑过来了。   他进门第一句话就是:“白叔,明天帮我办个走读吧,我和老师说过了。”   自从捐了一栋楼,那些以前拿他没办法的主任几乎事事都由着他来。   事实上,校方甚至有些庆幸终于送走了这个小祖宗。   牧修远直奔宝宝的房间,将小人儿抱了起来。   “哥哥来了,小乖不要哭了好不好?”   在听到小乖说自己嫌他四肢短的时候,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他试图补救道:“没有,这样的小胳膊小腿才是最可爱的,手脚要那么长干什么,像没有进化完全的猿猴一样,看着就很低智。”   站在门口的白毅和叶曼文:……   这孩子安慰宝宝的方式,还真挺独特哈。   但显然风眠很喜欢听他这样说话,很快便重新露出了笑容,还邀请哥哥和他一起玩小火车。   看着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白毅心想,他们两个似乎有种奇怪的默契,真好。   从这天起,牧修远就正式住进了这栋房子里。   其实白毅有考虑过收养他,但牧修远虽然年纪小,主意却一点也不少。   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生物学上的父亲了,不需要另一个。   他觉得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使用家人的称呼很不合适,因为他认为家长是被基因操控的生物,所以才会一味地付出。   当然,风眠是个意外,在他的思维宫殿里,小乖就是小乖,而弟弟这个称呼似乎能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一些,他很喜欢。   这些缘故让他先前一直住在学校和未成年机构安排的住所里,直到这一天,他真的成了小乖家庭的一员。   至于合不合规,需要什么手续……白毅除了有钱,年轻时还立过军功,是联邦重点关注人物,流程走得非常快,完全不用等。   就这样,牧修远从独行侠变成了有弟弟陪伴的青少年,就连白毅也觉得牧修远越来越融入这个地方了。   又或者说,小乖越来越离不开他,两个人像是连体宝宝,只要有一个出现,另一个就会自动刷新出来。   有次,白毅给了小乖一块小蛋糕,结果小乖转头就塞到了牧修远手里。   “哥哥吃!”   白毅故意逗他,装作吃醋了:“小乖每次都只记得哥哥,爸爸都吃不到蛋糕呢。”   白风眠从小鼻子里出了口气,每次他思考的时候都会这么做,像是必要的固定流程。   最后,他扬起小脸:“可是爸爸,你吃的还少吗?”   白毅:……   他忽然想起自己大半夜饿醒了到厨房大吃特吃,被起来上厕所的白风眠抓了个正着,问他爸爸是不是有第二个胃,所以才要多吃一顿饭。   这故作严肃的反问让叶曼文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就连总是不茍言笑的牧修远脸上也带上了淡淡的暖意。   白风眠换了种对牧修远专用的撒娇般的语气:“哥哥多吃一点,多吃长得高!”   牧修远想起自己昨天和他说自己想开机甲,但现在身高还不够。   小乖……把他的话记住了心里。   牧修远尝了一口水果蛋糕,甜丝丝的感觉他其实并不是十分喜欢,觉得这是对身体无益的物质。   但他还是全部吃完了,因为此时此刻,他觉得蛋糕化在了他的身体里,变得热乎乎的,给他一种无限接近幸福的感觉。   他故意吃的很慢,白风眠都看不下去了:“哥哥是不舍得吃吗?不要不舍得,还有很多呢!”   牧修远心想,是啊,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呢。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试图把快乐的生活永远维持下去,是一种多么严重的妄想。   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风和日丽,没有任何异样。   从这时起的每一天,牧修远都会反复意识到灾难来临之前,往往是不会有任何预兆的。   那天,白毅和叶曼文外出工作,只需要几个小时,晚上就能回来。   门铃响了,牧修远透过猫眼看到是白毅的好朋友,经常和他们一起出门玩的叔叔,便放心地打开了门。   牧修远对陌生人警惕心很强,但对熟悉的长辈,即使是他也很难生出戒心。   之后他曾无数次后悔打开了这扇门,但此时此刻,他只是任由白风眠扑到来人的怀里。   “陈叔叔,你终于来找我玩啦!”   进了门的男人挤出一个略微有些牵强的笑,牧修远直到长大后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因为欠下巨额赌债而退化成茹毛饮血野兽的人类,在无力地拉扯他用于伪装自己的面皮。   男人将小豆丁抱了起来:“风眠……想不想和叔叔一起去游乐场啊?” 第14章 绑架   大多数小朋友听到能出去玩都会感到兴奋,但白风眠不一样,他是一个安静的宝宝,更喜欢留在让他感到舒适的家里。   于是,小团子直摇脑袋:“不要,我想要在房间里拼积木。”   男人干笑了一下,继续用各种游乐设施和美食冰激凌诱惑他,说自己办了VIP卡,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这话说得天花乱坠,白风眠到底是小孩子,也开始动摇了。   “如果哥哥去,那我也去。”   男人的动作僵住了一瞬,他不能把牧修远也带走,青少年的力气不容小觑,再加上这可不是一般的十几岁孩子,而是智力超群,能把老师说得哑口无言的牧修远。   为了不让自己的计划出现疏漏,他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他单独把牧修远拉到一边,说自己有个朋友,是儿童心理学专家,这人告诉他小孩子要多和同龄人接触,才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我知道你和风眠关系好,但他也需要一些自己的生活空间,还有和他差不多大的朋友……我之所以要带他出去玩,就是想锻炼一下他的社交能力,专家说了,整天一个人闷在家里,心理可能会出问题的。”   牧修远不解:“可他不是一个人,他有白叔和叶阿姨,还有我。”   除了他们,一些工作繁忙的叔叔也总是记挂着这里,隔几个月就会抽空跑来看看小乖有没有长高。   男人反驳说,家人和朋友是不一样的,你不可能总让他生活在象牙塔里。   牧修远想说有何不可,他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自从在网上看到了一些虐待儿童的案例,他越发觉得人类的阴暗面很是可怕。   他看过一个视频,有人专门把小孩的身体弄残疾,然后卖惨赚钱,真是让人厌恶。   视频里的小孩他并不认识,开始看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只认为有些猎奇。   但他看到一条评论是这么说的——   “网友们,我们绝对不能视而不见,大家想一想,万一这种事落在你身边的人身上,受苦的变成了你的小孩,你该怎么办?”   一想到小乖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和那些人渣沾上边,牧修远就觉得心脏跳的飞快。   他想,我要把他带在身边,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所以,在这样的想法的推动下,两个人其实很少有分开的时候。   但现在他信任的长辈告诉他,这么做是不对的,还说小乖需要朋友。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他不需要其他人,他已经有我在他身边了!”   牧修远从小胆子就很大,几乎没有害怕的东西,徒手抓虫子完全不在话下。   可是如今,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攥紧了他。   他想,小乖如果有了新朋友,会不会觉得自己沉闷,不再想搭理自己?   他当即想要把陈叔叔推出去,让这个可能会破坏自己和弟弟关系的家伙赶紧走开。   可是,这念头却被一种压倒性的想法掐断了——   他应该站在小乖的角度来考虑,而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斩断他和别人的联系。   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性格古怪,虽然他自己并不在乎,但他怕自己会无意识地用囚笼套住小乖,把他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小乖和他是全然不同的,一个对和自己无关的事完全漠然,而另一个……似乎每天都能发现有意思的新事物,在他眼中,生活是一个装曲奇饼干的罐子,每天都能摇出不同的口味。   牧修远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剥夺了小乖探索世界的权利。   这么一想,他便卸了气,说道:“哥哥有作业没完成,小乖自己去吧,玩得开心一点。”   白风眠听了这话有些失望,没有哥哥,再多的甜蜜都要打个折扣。   其实他对游乐场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但陈叔叔看上去好像对这场旅程很是期待。   他忽然想明白了,应该是陈叔叔自己想去游乐场,但是没人陪,便只能来找自己吧!   白风眠心想,这些大人也真是的,每次都要遮掩着不直接说实话,害他猜得好费劲,幸好他足够聪明,一下子就看穿了对方的真实想法。   陈叔叔之前送了他一套限量版的小火车,他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决不能让他孤苦无依地一个人去游乐场,然后坐在旋转木马上偷偷地哭,还没有人给他拍照,那也太可怜了!   这么想着,白风眠感觉自己重任在肩:“陈叔叔,我们赶快去吧,可以多玩几个项目!”   看见他雀跃的样子,牧修远想,看来小乖还是很喜欢出去玩的,是自己……耽误他了。   他看着陈叔叔抱起白风眠出门坐进了车里,在车窗升起的前一瞬间,小团子突然扭头喊了一声哥哥。   牧修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种没来由的惊慌。   他想喊住他们,但车子已经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缩得越来越小的黑点。   他安慰自己说,只是几个小时罢了,自己把作业做完,小乖就回来了。   他一边这么给自己洗脑,一边回到房间打开台灯。   不知为什么,平日里最熟悉的机甲设计图这会儿却怎么也看不进去,那些杂乱的线条像是在嘲笑他的心不在焉,就连灯光也变得格外晃眼。   牧修远把墙上的时钟看了又看,觉得每一分钟都被无限拉长了。   过了一个小时,他彻底放弃,将设计图随手收了起来,开始收拾房间。   打扫屋子能让他放松下来,别人说这是一种怪癖,他却觉得这种行为非常合理,忙起来的时候,就不容易想东想西了。   桌面擦到一半,他猛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把这件事告诉白毅他们。   虽然是熟人,但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知会一下,便拨通了白毅的电话。   白毅听完,也没察觉出不对。   他甚至调侃道:“陈涂这家伙把我的小乖偷偷抱走了?不行,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总是抢别人家的小孩算什么!”   听他这么说,牧修远松了口气,把胸口那种异常的感觉压了下去。   可能是他想多了吧,每次有事牵扯到小乖,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焦虑。   另一边,白毅放下手机,过了两分钟也忽然觉得不太合理。   虽然陈涂是他十几年的朋友了,但之前从没一声招呼就不打便跑到他的家里来。   还把风眠给带了出去。   说起来,他有几个月没见过陈涂了,这小子好像在搞什么新项目,给他发消息也不回。   想着正好问问他,白毅便拨通了他的号码。   是忙音。   又拨了一次,仍然无法接通。   怎么回事……   一直联系不上人,他逐渐焦躁起来。   他又打回家反复问当时陈涂到底是怎么说的,把人带去了哪儿。   牧修远只觉得像是一脚踩空,失重感让他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飞速回忆着当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场景。   他发现由始至终,陈涂都没说他去的是哪个游乐场。   后面的一切都像被开了倍速,白毅和叶曼文火速赶回了家,就在他们报警查监控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那边传来陈涂的声音:“叶哥,吃饭了没有?”   如此稀松平常的问句,让他们的全部紧张与担忧都被截住了。   白毅开了免提,因此牧修远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第二次活了过来。   所有人都在想,这应该是个误会,是他们小题大做了,可能陈涂只是把手机静音了而已。   可是下一秒,陈涂却说,我需要一笔钱。   他说,他被人骗了,背上了天价的赌债。   他说,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再拿不出钱,那些人会杀了我的。   他的声音磕磕绊绊,像是滚落的石子。   “白哥,对不起。”   到最后,绑匪竟说下这样一句苍白的道歉,似乎在用遮羞布盖住贪念与疯狂化成的瘤子,装作那是他早已丢弃的良心。   其实如果是遇到飞来横祸,陈涂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白毅便会出手相助。   可若是因为赌博……   他知道,白毅的父亲就是这么把家里的钱败光的,所以白毅对这类人深恶痛绝。   就算他们有些交情,白毅也不会再管他,只会让他这个赌徒自食恶果。   但他不能死,他这么年轻,还没有自己的事业,这次是他疏忽了,下次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他需要钱来填上这个要把他吸进去的黑洞,才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银行是绝对不可能借给他的,他便把主意打到了白毅身上。   为了成功,一点手段是必要的。   他想,反正我只要钱,不会真的对小孩子怎么样,等我赚到大钱,一定会弥补他们。   白毅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如此信任的朋友竟能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威胁他。   越是熟悉的人,越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   白毅现在只想赶快让小乖回来,他什么都不顾了,连连答应,只求陈涂不要伤害他的孩子。   可是,等钱打了过去,那边却无法接通了。   忙音响起,牧修远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像在看一出哑剧——白毅似乎在大喊大叫,全然没了平时的玩世不恭,叶曼文被人扶着坐下,像是随时都要倒下。   其实陈涂本来确实打算信守承诺托人将小孩送回来,但好巧不巧,他在取钱时碰到了持刀的抢劫犯。   这可是他的救命钱,陈涂发疯一般不松手,被连着捅了好几刀,倒在了血泊里。   抢劫犯本想拿了钱就跑,却发现旁边的车里关着一个小朋友,透过车窗盯着他的脸。   他重新擦了擦刀刃,想要一举解决这个隐患,但又忽然想到,自己把人带走卖了岂不是又能大赚一笔?   看这小脸也是个讨喜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反正他抢了这么多钱也要远走高飞,便带着白风眠坐上了偷渡的飞船,这里不需要身份证明。   他以为这小孩到了陌生的环境会哭闹不止,但相反,被换上不引人注目衣服的小团子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问我们要去哪里玩。   他有些想笑:“玩?你以为我在跟你玩?”   白风眠点点头,陈叔叔都跟他说过了,今天要和他玩一个角色扮演的游戏,自己扮演的是人质。   他还从来没这么玩过,高高兴兴地让陈涂把他的小手绑了起来。   他想,陈叔叔真的好认真,还请了专业的演员来。   他以为,这从始至终都是一场游戏,陈涂倒在地上只是在逗他。   绑匪把他的帽子压低了一点:“闭嘴,再说一句话,割了你的舌头。”   白风眠心想,这演员演技真好,完全沉浸在了角色里。   绑匪本来是打算去可以钱生钱的地方继续发财的,但偷渡的飞船差点撞上星际巡警,只能迫降在一个贫瘠的边缘星球。   最近联邦查的严,他不好再带个累赘上路,只能把小孩直接丢到了大街上。   没有下杀手,是因为他觉得这小孩在这儿反正也活不长。   与此同时,有人发现了陈涂的尸体,引起了一阵骚乱。   确认身份后,白毅几人跟着警车来到了现场。   牧修远慢慢走了过去,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他看见陈涂趴在地上,血迹在他身下漫延。   警察说,没有发现白风眠的踪迹。   说着,他们拿出了一只白色毛绒手套:“我们在现场只找到了这个。”   牧修远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小乖走的时候戴的,自己还说过他戴上之后手变得圆圆的,像蓬松的棉花糖。   听到有人惊呼,过了几秒牧修远才意识到,是身边的叶曼文晕过去了。   证物不能拿走,他只能隔着袋子摸了摸那只手套,像是最后轻轻碰了一下白风眠的小手。   他想,牧修远,你果然是个废物。   你怎么能……弄丢他呢。   这都是你的错。   要赶紧带他回家,必须快些找到他……   这时候的牧修远预料不到,他这一找,就是十五年。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重新拉起了弟弟的手。   慈默虽然不习惯被人牵着,但一来他还沉浸在亲眼见到偶像的不可置信中,二来,他觉得牧修远拉着他,给人的感觉不像带路,更像是轻轻用掌心从水面上捧起一片花瓣,让它不会再被水流卷走。   机甲就停在训练场里,慈默远远看见,一下子就认定那正是自己看过不下百遍的“刀锋”。   他有些担忧:“我真的……可以碰它吗?”   他虽然有一定的理论知识,但根本没受过专业的训练,万一因为操作不当弄坏了可怎么办。   牧修远看向他:“小乖,没有你,那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毕竟,这套机甲就是因为你才打造出来的。 第15章 生病   直到触碰到机甲冰凉的金属外壳,慈默才意识到这真的不是一场梦。   其实,他对“刀锋”的喜欢并非只是认为机甲很帅气,更多的是对操纵机甲的人十分崇拜。   他好想问牧修远,在那场著名的以一己之力斩数千叛乱军的战役中,他是怎么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坚持整整三天的。   慈默自认为是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如果换作是他在相同的处境中,一定是做不到的。   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想知道机甲是不是牧修远自己设计的,为什么很久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了……   但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因为他目前是假装失忆的状态,讲的多了容易说错话。   他没有问,自然也不知道牧修远的答案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事实上,牧修远从小就只对机甲感兴趣,他更想当一个设计人员,而不是上阵杀敌的军人。   他曾经加入联邦舰队,可以说是被逼迫的。   由于预备参军的星际公民多如牛毛,联邦并不会强制征兵,但牧修远是个例外,他实力太过强劲,如此既有头脑级别又足够高的Alpha简直是天生的战士,那些人觉得他只当个设计师太过大材小用了。   牧修远回绝了他们三次,直到他们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视而不见的条件。   那些人说,只要牧修远点头,他们就会单独成立一个特务小组专门寻找他丢失的弟弟。   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年,可牧修远没有一天停下过寻找的脚步。   他把能看到的监控录像翻了不下上千次,只追踪到一个连姓名都不清楚的逃犯身上。   他的小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但如果是联邦最顶尖的特务……或许能有不一样的发现。   于是,牧修远提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联邦也确实像说好的那样出了不少力,只是仍旧一无所获。   有一个觉得他在做无用功的家伙劝他放弃,说都过了这么久了,就算找到了人家也不一定记得你,更何况有可能当时就已经遇害了。   “他又不是你亲弟弟,你何苦呢?再说了,当初是他自己跟人跑的,死掉也是活该……”   平时的牧修远虽然说话刻薄,但通常还是讲道理的,几乎不会动手,因为他觉得用暴力解决问题是一种效率低下且粗俗的手段,但这一次,他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拳头就已经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其实对方是早就看不惯他故意前来挑衅的,以为能恶心到这个木头人,但没想到牧修远竟会不顾处罚对他出手。   还是路过的长官救下了他,否则真的可能会闹出人命来。   从这次起,牧修远的名字便在舰队中间广为流传。   有人说他患有精神分裂症,是个疯子,也有人说他只是放不下自己的过去而已。   牧修远当然放不下,对他来说,未来成了一片混沌,他只能靠曾经那些闪着微光的记忆,在暗无天日的前行道路上饮鸩止渴。   他变得越来越孤僻,在其他人眼中也越来越不近人情。   他没有朋友,甚至连白毅他们也很少见面。   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小乖住在白家的,现在人不见了,他也没必要继续停留。   而且,他又有什么脸面留下呢?   虽然白毅和叶曼文说这不是他的错,但他仍然总是会克制不住地想,如果我没有开门,没有同意让小乖跟人离开,一切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为了让自己保持理智,他选择在战场上发泄怒火。   有一次,联邦告诉他,在某个被反叛军占领的星球上,出现了当初拐走小乖的人的踪迹。   他当天晚上一夜没睡,给自己的机甲进行了全面的升级。   这副机甲,核心装置用的是他小时候设计的图纸,并不是最完美的,但小乖曾称赞他画得好看,这句话让他坚持把它作为自己的专属机甲。   他给它起名为“刀锋”,因为他从前问过小乖什么样的机甲是最好的,小乖说,那应该是和妈妈的水果刀一样锋利吧。   在幼崽的世界中,杀死一个水果已经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事情了。   牧修远操纵“刀锋”,在所在的队伍被埋伏后深入敌方,一人拖住了敌人的进攻。   激光形成的利刃破空刺出,他想,这还真的有点像在切水果。   到了最后,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好不容易找到了最后的线索,绝对不能断在这里。   那次战争,他力挽狂澜,撑到了援军赶到,联邦重新夺回了星球的控制权。   他从机甲里走出来,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启动网络系统寻人。   但事与愿违,原来录像自动识别出来的,只是一个和他要找的逃犯长相相似的人。   失去了支撑的念头,他脱力靠在了墙壁上。   一旁的士兵兴奋地说他可是立了大功,一定会被颁发勇者勋章的,但他充耳不闻。   他回过头,入目一片猩红。   残破的机甲伫立在昏黄的天色中,像是屹立不倒的浴血修罗。   他忽然想起,小乖曾问他,为什么新闻里有那么多人为了进入联邦军队注射不合规的加强体能的药剂,散尽家财抛弃亲人也在所不惜。   牧修远当时回答说,因为他们为了荣耀两个字已经疯魔了。   他捏了捏小团子的脸:“小乖不会也感兴趣吧?”   那可不行,多危险啊。   小乖摇摇脑袋:“我不去,如果我看到有人死掉,我会伤心。”   其实在小乖短暂的幼年生涯里,并没有身边的人去世,但他并不是没有体会过离别,他曾经养过一只小鸟,最后却因为疾病失去了它。   他哭了很久,即使爸爸妈妈说会再给他买一只同品种的也停不下来。   就算长得像,也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世界上哪会有完全相同的生命呢?   人也是一样,没了就是没了。   多年之后,牧修远回忆起这段对话,忽然想到如果小乖看见了现在的自己,可能会感到害怕吧。   从此,他再也没有带“刀锋”上过前线。   长官怀疑他因为这次行动心理出了问题,但牧修远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太多,变得太陌生。   三年的期限很快结束,他毅然决然离开了联邦舰队。   联邦没有帮他找到人,留下是毫无意义的。   而他的机甲,也跟着沉寂了下来,再没上过战场。   不过,牧修远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维修一番,亲手换掉老化的零件,让机甲永远保持在最佳的状态。   从设计图变成实物又变成远近闻名的恐怖武器,他却只觉得自己摆弄的只是个小时候搭建的积木玩具。   修缮时,他总能平静下来,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还没变得如此偏激的少年的壳子里。   就好像……重新站在童年的客厅内,唯一的玩伴还在他身边。   而现在,牧修远将机甲准备好,引导慈默进入控制室内,他心想,我的幻觉终于成真了。   慈默研究过机甲内部的装置,但当他真的佩戴好神经接入装置时,却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这可是“刀锋”啊,他太清楚这机甲的杀伤力了,万一自己造成什么破坏怎么办?   这训练场看起来蛮高端的,别被他糟蹋了。   牧修远看到了他的迟疑,以为他是在害怕贴着头部的电极片。   “不会痛的”,他帮慈默调整了一下位置,保证不会有任何棱角硌到他,“哥哥跟你保证。”   慈默心想,我不是怕痛,是怕让你破费。   不过很快,他的忧虑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在双人模式中,他发现牧修远一直在引导他,不论他想完成什么动作,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有牧修远给他兜底,根本不用担心。   他们甚至一起完成了“刀锋”的标志性杀手锏——一刀斩敌。   看着被切成两半的移动耗材板,牧修远连连夸赞他真厉害。   慈默面皮薄,有些受不住这猛烈的恭维。   他只是在不甚重要的步骤中胡乱助推了一下,牧修远就表现得像他才是其中的主力军一样,让他不大自在。   他忽然想起,牧修远不会是在讽刺自己吧,郑阿姨说了,有些人就是喜欢说反话。   可盯着牧修远看了一会儿,慈默又觉得不像,这人似乎真的在为自己开心一样。   操纵机甲到底需要耗费一定的体力,不一会儿慈默便没了力气,觉得再玩下去就会变成一个完全被带着走的木偶,他不想让牧修远太累,便叫停了。   他们走出控制室,慈默觉得对方陪了自己这么久,应该正式地表达一下感谢,便上前走了一步。   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脚下一软,没站稳直接撞进了牧修远怀里。   在牧修远的视角中,就是慈默一下机甲,便迫不及待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于是,他抬起胳膊,将人圈在了怀里。   他终于能……再次抱住他了吗?   慈默觉得他可能是累到了,脑袋晕乎乎的,只觉得牧修远把他箍紧了。   这个姿势有点太亲密了,但他竟意外得并不排斥,因为这样站着能省下一些力气。   他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牧修远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察觉到怀里的人温度有些太高了点。   他猛然松开,将手放在慈默的额头上,掌心感受到的热度让他心惊。 第16章 别凶我   后面的事,慈默其实记不大清楚了。   高烧来势汹汹,他的大脑像是烧坏了的线路,完全无法工作。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托起腿放到了车内。   车子开了自动驾驶,牧修远将窗子关的严严实实的。   慈默有些不满地皱了下眉,他想要呼吸到外面清凉的空气。   嗓子很干,说话似乎都变得无比艰难,他只能无力地抬起胳膊想打算自己开窗。   但牧修远却把他的手拿了回来,还帮他把座椅调整好不让他乱动。   “小乖,你现在不能吹风……我知道你很难受,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白家有自己的私人医疗团队,随叫随到,他刚才已经通知过了。   牧修远看着慈默发红的脸颊,自责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发现他在生病。   操作的时候其实他也碰到了慈默的皮肤,但他只是以为那温热的触感是活动引起的。   车子平稳又快速地往回驶去,牧修远沉默着,一言不发。   过了几分钟,还是慈默先动了一下,算是打破了宁静。   他觉得自己要融化了,像一摊冰激凌。   掀起眼皮,看到的又是牧修远那张冷的像冰雕一样的脸。   慈默虽然被冯川说过很多次缺心眼,但他自认为还是能很清楚地辨别他人的情绪的。   像这样绷着脸,嘴角耷拉着,一看就非常生气。   慈默不害怕别人发火,因为他知道大家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过后冷静下来就好了。   他害怕的是能把火压着不发作的人,这种人往往更执拗,下手也更狠。   他还记得上学时有次外面有游行活动,班里一半的人都逃课去看,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   班主任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等人到齐后像往常一样上课,所有人都以为没事了,谁成想在放学时那些缺席的同学一口气被布置了十倍的作业,完不成就要记过退学。   慈默没去参加自然无需完成,但他看冯川一边骂一边写太可怜了,就帮他写了一些。   但班主任火眼金睛,竟看出了他们的字体不一样,第二天把冯川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点了起来。   “冯川,这么工整的字,是你自己写的吗?”   冯川一点也不心虚,底气十足道:“那当然,每个字都是我亲手写的,一直写到凌晨三点才睡呢。”   慈默心想,你确实很晚才睡,因为你大半夜写烦了去喝酒,结果拉着我发酒疯,唱了一夜跑调的流行歌曲,还非要跟我演电视剧,让我扇你巴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的桥段。   班主任也不直接说他撒谎,而是让他站到台上还原一下字迹。   冯川脑瓜子转的倒是快,当即说我现在写不了,因为昨晚帮我写另一半作业的是我的第二人格,现在他去休息了。   班主任仍然微笑着,和善地要把他送去医院精神科治病。   最后,这件事以冯川留堂一个月为告终。   过了好几年,慈默仍然清楚地记得班主任处变不惊地拨打医院电话的样子。   他想,这样生气的人简直太可怕了,像个看不清内部构造的炸药包,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只能一直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而现在,他见牧修远一边拿出备用的降温贴小心地贴到他的额头上,似乎极尽温柔,一边又面色沉郁得能杀人,不由得心里发怵。   人家高高兴兴地带着自己出来操控机甲,结果自己却虚弱到路都走不了,一定扫了他的兴。   或许是因为牧修远认为自己是他弟弟,所以才没有当场埋怨自己吧。   慈默瘫在椅子上,完全由冰激凌变成了热乎乎的小糖水。   他努力让自己面对牧修远的眼神不要躲闪,因为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求生课老师曾说过,面对大型的野兽,拔腿就跑会死得更快。   而牧修远恰好瞳孔偏浅,在车内灯光的映照下,像极了某种肉食动物的眼睛。   慈默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危机,他没头没脑地开口问道:“你不会把我吃掉吧。”   牧修远一愣,情绪翻滚得愈发激烈。   必须赶紧回家,小乖都烧胡涂了。   他耐心地顺着慈默的话往下说:“怎么会呢,哥哥是绝对不舍得伤害小乖的。”   慈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感觉天旋地转,喉咙直犯恶心。   似乎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人在不舒服的时候总是格外敏感,慈默心底涌起一阵委屈。   究竟为什么啊,来到这个地方也不是他选的,这具身体出了问题,弄得他这么难受,也不是他的责任。   现在牧修远虽然口头上在安慰他,但仍然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明显没有消气,等着和他秋后算账呢。   他……有点害怕,他想念他的小家,想郑阿姨了。   牧修远看着慈默把下巴埋进软垫拆成的小毯子里,低着头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   灯光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睫毛滚落,砸在车内定制的隔音地毯上。   牧修远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慈默艰难地呼吸着,听到牧修远不停地在他耳边问他哪里难受。   他哪里都难受,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他,这个认知让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感到无比陌生。   顶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几乎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如果老天爷真的想让他拥有家人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他在亲人身边长大呢?   为什么要给他开一个这么大的玩笑,让他冒名顶替,取代别人的位置?   慈默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发烧让他思绪混乱,来了点小脾气。   牧修远见他迟迟不回应,正急得要死,忽然看见慈默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你……你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凶?”   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全线崩塌,牧修远直接僵住了。   从小时候起他就被许多不同的人说过表情太少,甚至有人给他起名为“牧冰块”,他不甚在意,觉得面部表情是会暴露内心想法的,他这样只会又少一个弱点。   可现在,他恨不得穿越回二十年前,逼着当时的自己每天在镜子面前练习微笑。   他有些慌乱地解释道:“没有,我,我就长这个样子,没有凶……。”   他说的磕绊,而慈默本来就大脑一片混沌,什么也没听清楚,只觉得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好像很激动。   完了,慈默想,他更生气了。   上次把人惹生气就挨了揍,那这次呢?   慈默想缩到角落里躲起来,却发现车内的空间不允许他这么做。   牧修远正反反复复地说他自己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表情,却听到慈默闷闷地挤出一句:“对不起,求你别打我,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生病的……”   这一瞬间,牧修远觉得忘记怎么呼吸的换成了自己。 第17章 默默   慈默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在梦里,各种瑰丽怪诞的景象出现在他面前。   他看见大鱼从海底游出漂浮在空气中,星星落到了地上变成露水打湿了草坪。   他还看见,在森林的最深处,各种植被扭曲地长在了一起,枝叶径直从泥土里伸出,掉下的果实瞬间腐烂化作养料。   天地似乎融为一体,慈默在其中自由自在地徜徉,如同一阵风。   可当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时,周围的景物却在一瞬间猛地坍缩成了一个小点,他像被扔出了宇宙的缝隙,突然回到了现实。   但好在现实也给人一种安全舒适的感觉,慈默醒来时,感到自己正睡在云层里。   床垫虽然柔软,但却完全不会引起腰部的疼痛,反而像轻轻托着他的一只大手,不管什么姿势都不会感到难受。   慈默的第一反应是,我的硬板床什么时候自己进化成这个样子了?   他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牧修远,才猛然回忆起自己已经不在家中了。   他坐起身,感觉脑袋清醒了不少,完全不晕了,反而感到神清气爽。   可是,身体好转也有弊端,那就是他清晰地回忆起昨晚的每一个细节来。   自己好像在牧修远面前说了一大堆没有逻辑的话,甚至还掉眼泪了,真是太丢脸了……   而且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回家的路上,现在却已经回来了,所以不会是牧修远把他抱回来的吧?   慈默只觉得自己一来这里就把事情弄砸了,给人添了这么多麻烦。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会突然病成那个样子,平时明明不会那么严重的。   以前就算发烧了,他也只是没有力气动弹不得,完全不会乱说话。   再看牧修远,穿的仍然是昨天的衣服,而且自己一醒来就看到他坐在床边,难道他一晚上没睡?   这般待遇慈默可消受不起,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人家了。   但牧修远却仍是那副寻常的样子,用温水冲了一杯药剂。   他告诉慈默,说他昨晚一直高烧不退,医生给他用了些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但还需要再喝两天巩固一下,可能有点苦,哥哥这里有水果糖,喝完吃一个好不好?”   慈默从小就没见过吃药还需要哄的,在他看来,吃药是为了治自己的病,哪有让别人求着你吃的道理?   他觉得牧修远又把他当小朋友了。   慈默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的工作是幼师吗?”   牧修远一怔,说他并不是,他现在在白毅的公司里工作。   “小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表现得太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幼教了。   既然他说不是,那或许是平时和小孩接触比较多,所以习惯了吧。   慈默追问道:“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   牧修远没明白:“哪个小孩?”   慈默觉得和他说话有些费劲:“就是朋友家的小孩啊,或者在大街上碰到的小朋友……你遇见他们的时候会不会很开心,喜欢逗他们玩?”   牧修远一本正经:“我为什么要在大脑发育不完全的人类幼态体上浪费时间?”   慈默:……   好吧,或许牧修远就是个怪人。   他结束了这个话题,一口气喝干了药,把水果糖还了回去。   “小朋友才要吃这个,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牧修远似乎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应和道:“我知道小乖长大了,只是小孩那么废物的消化系统都能吃的东西,凭什么大人不能吃?”   慈默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答道:“那不一样,我要是喝个药还必须吃糖,你会觉得我娇气的。”   “别那么说,”牧修远纠正道:“根据星网的词条官方解释,‘娇气’这个词一般是贬义的,你一点也不娇气。”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害怕给慈默造成压力。   昨夜慈默昏睡的时候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但牧修远却把每一个情节记得清清楚楚。   医生说,他之所以发烧是因为身体长年累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现在堆到了临界值,所以一生病就来势汹汹。   “根据检查结果来看,小家伙应该一直都不舒服……他居然没有跟你们说吗?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瘦弱,还蛮能忍痛的……”   还没说完,医生看见几人神色不对,就及时住口了。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家伙真可怜,流落在外这么久,身体被糟蹋成这个样子,自己一个没有孩子的看着都心疼,更何况是刚刚和他重逢的亲生父母呢。   不过好在现在总算找回来了,这里的医疗水平可以说是全星际最顶尖的,只要慢慢调理别出意外,应该也能好转一些。   处理好并交代过注意事项后,医生看情况不再危急便离开了。   而牧修远根本没有注意到医生已经走了,他一直在反复地想那句话——   “他还蛮能忍痛的。”   小的时候,小乖就不是一个会把所有事情往外说的人。   有一次,牧修远回来时发现他腿上多了一大块淤青,问了好久才知道是昨天自己走路时磕着了。   小团子反而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跑到房间外面去的……”   他怕牧修远因为他不听话而训他,所以才一直没有说。   牧修远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没有把门锁好,小乖却反过来体谅他。   当时,牧修远难得严肃地跟他约定,以后不论是受伤还是不舒服,不管有多小也一定要告诉他。   在巧克力的收买下,小乖当即和他拉勾说定了。   牧修远想,他要当一个好哥哥,照顾小乖是他的职责。   可是如今,他却又一次失败了。   他看着慈默面不改色地把味道呛人的药水吞下去,思绪有些纷乱。   他记得小乖从前最怕苦了,可现在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宁愿慈默冲他发火,说药这么苦我怎么喝啊,然后指责他疏忽大意,在他生病的时候把他带出去受了凉。   虽然医生说慈默的病是在出去前就开始显现的,但牧修远仍觉得自己莽撞的行为加重了他的病情。   他想了这么多,而喝药的慈默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其实只是尝不出药的味道而已。   慈默苦中作乐地想,味觉丧失也算是有点好处。   他正思考着自己能不能用这个能力靠拍吃难吃的食物广告赚一笔钱,牧修远却突然开口道:“你昨天说,你根本不是白风眠。”   慈默浑身的血液好像猛得凝固住了。   什么意思,牧修远……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了?   自己真的说漏嘴了!   怎么办怎么办,刚才的温和果然只是掩盖,现在图穷匕见,要找自己算账了!   慈默猛然想到,自己刚才喝下的药……不会有问题吧?   难道他们要逼问自己,给他喝的是吐真剂?   不对,好像没有那种东西……   慈默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因为他低着头牧修远并没有看到,便接着说:“小乖你放心,我们以后都不会再那么叫你了。”   慈默的心脏咚咚直跳,正在紧张地思考,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只觉得峰回路转,被茫然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缓缓抬起头,不明白牧修远的意思。   自己这到底是暴露了还是没暴露啊?   牧修远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尽最大努力让他显得较为亲切。   “我和白叔他们商量过了,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能要求你接受你根本不记得的事情……小乖,你想让我们怎么叫你?”   慈默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他想大声喊出来,说我根本不是你弟弟,你在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侵入你的生活和家庭。   但最后,他只是压下了自己的情绪,抿了抿唇:“我……我记不清了,只能想起以前好像有人叫我默默。”   牧修远立刻接受了这个称呼,觉得这两个字好像天生就是为小乖准备的,和他一拍即合。   他重复了一遍:“默默。”   慈默在他口中听到自己的真实名字,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他心底升起。   他觉得,自己似乎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卸下了一层伪装。   在这一瞬间,他变得更真实,更敏感,也更容易受伤了。   因为那层伪装,也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 第18章 我骗了你   其实当时慈默本想说出自己的全名,但又怕真的引火烧身,便只告诉了他们他的小名。   说是小名,其实也只是个寻常的称呼而已,除了郑阿姨几乎没人这么叫他。   他很少出门,接触的人寥寥无几,其中关系最近的就是冯川,但这人从不会这么叫他。   冯川有时喊他的大名,有时喊他“那个谁”,有时只有一个“喂”。   说来真奇怪,冯川虽然记性一般,但这么多年过去不可能会想不起他的名字,却仍然总是刻意闹别扭一样用不熟的称谓叫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对了,每次冯川这么喊完之后,都会给他拿点什么出来,有时是一袋食物,有时是一些没有用但稀奇古怪拿着好玩的小东西。   慈默还记得当冯川从身后拿出一个金属头盔的时候自己愣神的样子。   那时他看着冯川把头盔咚的一声扔在他摇摇欲坠的小桌板上,差点把他为数不多的家具压塌。   他不解道:“谢谢你,可是……我要这东西干什么呢?”   冯川随意地往他椅子上一坐,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垃圾场捡的,你不要就扔了吧。”   慈默虽然缺钱,但他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捡垃圾的人,便想着这东西留着也是无用,当即抱起来要去外面扔掉。   还挺沉,像个西瓜,是九成新的,经常收集手办的人应该会喜欢。   冯川却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怒目圆睁:“你还真敢扔?!”   慈默对他突然气得噼里啪啦已经习以为常,觉得这才是冯川的常态,表情甚至没有丝毫的变化。   冯川看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更恼怒了:“老子花了一百星币才弄来的,你居然敢扔掉?”   慈默抱着头盔站在原地:“你不是说是从垃圾场捡的吗?”   谎言被拆穿,冯川也不在意,自然而然地找补:“我是从垃圾场捡的,当时有个流浪汉跟我抢,我一怒之下把他揍了,赔了一百星币。”   这样就说得通了,慈默点点头:“我就说呢,谁会傻到用一百星币买这种没用的东西。”   冯川:……   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头盔是他在星网上淘的二手的,说是“刀锋”的同款周边,他是看慈默最近没精打采才忍痛割爱买来了,结果东西送出去,慈默竟然一点也不知感激,还这般羞辱他。   慈默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话骂在了冯川身上,他抱着价值一百星币的头盔,好奇地端详了一下。   “诶,这旁边印着两个小字!”   冯川略微回神,心想这蠢兔子终于要发现。   一想到慈默一会儿感激涕零的开心样子,他就暗暗得意起来。   慈默借着光源看清楚了:“这些的是——力峰?这是什么意思?”   冯川微微翘起的嘴角瞬间凝固。   他冲上前把头盔抢了回来,再三确认,发现那真的是长得像“刀锋”的“力峰”,旁边的标志也是镜像的。   他只感觉晴天霹雳,一百星币居然买了个二手的山寨冒牌货。   慈默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冯川像一阵龙卷风一样提着头盔冲下了楼。   扔个垃圾这么着急吗?   他来到窗边,看到楼下的冯川用力将头盔扔了出去,还差点砸到一只飞鸟。   隔的太远听不清冯川在说什么,慈默看着他骂街般的肢体动作,觉得还蛮有意思的,像在看一出哑剧。   过了一会,冯川注意到了这儿的视线,骂声传了上来:“看什么看,你这样的蠢人也配笑话我?”   哑剧变成了有声剧,慈默并不想参演,便自顾自关上了窗子。   第二天,他在街上又遇见了冯川,正想上前打招呼,冯川却目不斜视地直接从他面前走过去了,好像他是个透明人一样。   慈默看出了他对自己不满,但不知道他在不满些什么。   可能是赔了钱心里不开心,就把气撒到了他身上吧。   慈默想跟上去安慰几句,说一百星币其实没有多少,省吃俭用一段时间就能回来了,却被一个流浪汉拦住了去路。   流浪汉抓着他的胳膊,把乞讨的碗伸到了他面前不让他走。   他连连摇头说自己没钱,但对方却仍不肯放过他,甚至还想去扒他的手表。   这时,一声咳嗽声传来,慈默抬头一看,发现是冯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回来了。   但他并没有面对自己,只是侧着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个谁,还不快跟上。”   慈默作为Beta闻不到信息素,自然不会知道冯川这时虽然外表漫不经心,但侵略性的火药味儿直直地铺散开来。   不止一个人说过冯川就像一把武器,动不动就走火,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   同为Alpha的流浪汉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意,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天知道他只是想要点钱,可不想把命搭进去,如果他提前知道这个看上去很好欺负的乖巧Beta有个领地意识十足的Alpha男友,他可绝对不会把人当作狩猎对象。   慈默对自己浑身都像被标记一般染上了火药味茫然不知,他只是很高兴冯川来替他解围。   他想,你帮了我我就应该答谢你,无论你能不能记起我的姓名。   就这般,他被冯川语焉不详地喊了很久,久到他都有些不适应自己的名字了。   而这种状态,现在却全然被打破了。   自从慈默透漏自己的小名之后,他发现这群人恨不得一天叫他八百回,好像他的名字是什么用来断句的标点符号一样。   “默默,房间的配色合不合你的心意,要不要重新粉刷一下?”   “默默,我又让人按你的尺寸定制了两箱新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欢,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默默,今天天气不错,出去挑辆车怎么样?不想去也没关系,可以选几个款式直接送到家里……”   “默默……”   “默默……”   如果偶尔喊人的时候带上一次名字自然是正常的,但慈默发现他们几乎每句话都要喊他一遍,这就有些过火了。   他忽然想起牧修远好像误会自己因为是因为不想回到过去才不喜欢被叫作“白风眠”的。   所以,他们……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吗?   这可能吗,就为了让他在这儿住的更舒服,更像自己?   慈默确实觉得他越来越接近从前的自己了,有时他在照镜子时会陷入瞬间的恍惚,觉得这就是他的身体,白风眠和慈默是同一个人。   这种念头把他吓了一跳,连连将镜子挪开。   他想,他绝不能迷失其中,不能总是重复说同一个谎话,会让人信以为真。   那天晚上,他把屋里的镜子全都盖了起来,牧修远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自己看见镜子容易做噩梦。   说完后,慈默有些内疚地想,我好像说谎说得越来越熟练了。   当他第二天发现客厅里白毅很喜欢的落地镜也跟着不见了的时候,这种情绪达到了顶峰。   他想说我骗了你们,我没有做噩梦,我是怕看见自己的脸,怕自己一点一点变得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   但在餐桌上,侃侃而谈的白毅却主动把这件事一笔带过:“我前两天听人说落地镜放客厅风水不好,容易招灾,我就让人处理了……别说我迷信啊,这都是有说法的。”   他振振有词的样子让慈默动摇了起来,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还没等他再追问,白毅便说起另一个话题:“默默,爸爸的公司最近翻新了,想不想去那里玩?”   慈默早已知道白家有家族企业,但他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多问,而白毅也不是个会把工作带回家的人,所以他到现在为止都不了解白家究竟是做什么的,只听白毅简单地提过一句,说他们会造一些防身小用具。   都说到这里了,慈默便问公司是生产什么的,白毅给他夹了块排骨,一边倒水一边说:“其实也没什么,怪无聊的,我想带你去主要是想让你尝尝公司的饭,做得还不错。”   说着,他在一边的操纵面板上随手调出了一艘星际战舰的全息影像。   “至于生产的东西……就跟这个差不多吧,都是些激光炮之类的小玩意儿。”   慈默:?   你管这叫,小玩意儿?! 第19章 砰   虽然提前被打了预防针,但当慈默看到公司大楼时,仍忍不住惊叹这里和自己以前见过的任何地方不一样,像是两个世界。   大楼外层的金属结构和玻璃幕墙给人一种不真实感,走进大门时如同进入了一个和外界全然不同的明亮的空间,自动化的透明升降梯上上下下,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不过他们无需和其他人一起挤电梯,只见白毅在识别系统前扫了一下瞳孔,一条宽敞的通道便在他面前打开。   路上有不少员工恭敬地上前打招呼,被白毅挥挥手打发走了。   其中一个抱着一沓文件的年轻男子拦住白毅想要让他过目一下这几个项目计划,白毅说这些不重要的事可以往后放。   “我这会儿没空搞那些,没看见我正在陪小朋友闲逛吗?”   慈默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小朋友”是在说自己,他想要开口反驳自己已经成年了,但到底没有说出口。   可能白毅的习惯就是如此,真是跟牧修远一模一样。   那名应该是助理的男子在得知慈默是总裁刚刚找回的小儿子后,当即对着慈默一通夸奖,把他说得天上有地上无,流利的嘴皮子都快磨出火星子来了。   白毅似乎对他的话很是受用,应下了他的道贺,但侧脸一看,发现慈默兴致缺缺的,似乎有点怕生,便说这儿没你什么事,让他先离开了。   与大厅间的隔门关上,这里就只剩下白毅和慈默两个人。   其实牧修远本想跟着一起来的,他还打算跟慈默介绍一下他自己研发的项目,但前一天晚上白毅找上了他,有些别扭地绕了一大圈,说了半天有的没的,他才意识到白毅是想要父子二人单独培养一下感情。   在公司有白毅看着总不会出事,牧修远便把机会让了出去。   白毅早已规划好了行程,但还没来得及开始施行,他就发现慈默有些不太开心,完全没了来之前的兴奋劲,于是开玩笑地问道:“小乖不喜欢刚才那个人?那我明天就把他炒了,换一个更顺眼的……”   “千万不要!”慈默连忙制止他,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人丢掉饭碗。   白毅本来也就是说着玩的:“小乖心软,那就多留他一段时间好了。”   其实慈默情绪有些低落并不是由于对参观公司失去了兴趣,他只是在白毅把他介绍给旁人时感到一阵不舒服。   如果白毅说他是“白风眠”也就罢了,但他偏偏说的是“这是我们家默默,怎么样,是不是一表人才?”   那些人知道了他的真名,如果自己将来暴露了真实身份,该怎么收场呢?   慈默生怕白毅搞出更大的阵仗来,他只希望越少人知道自己越好,最好把他当空气。   为了不让自己的状态连累他人,他随口说了个理由:“我……我只是不习惯见到陌生人,跟他们没关系。”   白毅点点头,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把手搭在慈默的肩上,一边热情地带着他往里走,一边心想还是暂时把为小乖准备的聚会取消吧。   他本想办一场盛大的宴会,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小孩找回来了,但既然小乖不愿意,也没必要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让他感到不自在。   毕竟,他只是高兴得有些过头,想要找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白毅给慈默展示了他们正在研发的武器,见慈默不是特别感兴趣便只是一笔带过,然后着重向他介绍自己的压轴项目。   白毅甚至还卖了个关子,在打开最后一扇门之前扭过头,严肃地和慈默说:“在这扇门背后,你将见到全世界最凶猛的星兽,准备好了吗?”   慈默昨天就听牧修远说过,公司里有专门养着用于作战的星兽,都是基因编辑过的,是最好的活体武器。   这下终于要见到了……   他紧张地点点头,有些期待。   白毅打开门,带着慈默走了进去——   像是进入了热带雨林,各种茂密的高大植被映入眼帘。   而粗壮的树干旁,靠着一只足足有将近十米高的星兽,黑蓝色的皮肤粗糙而坚硬,宽阔的三指脚掌让它稳稳地站在地上,像鱼脑袋一样的头颅上镶嵌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乍一看见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慈默被吓的后退了一步。   白毅连忙问他是不是太可怕了,要不要先离开这里。   他暗自后悔应该先给慈默看一下巨兽的照片的,那样虽然会破坏了他的想象,但起码不会突然吓到人。   他自己胆子大,尤其喜欢看恐怖片,一时竟忘了慈默和他完全不一样。   每个人的接受阈值都是不同的,万一小乖回去以后做了噩梦,那都是他的责任。   慈默摇摇头,他只是没什么心理准备,骤然看见有些惊讶。   现在冷静下来,他也看见了拦在自己和星兽之间的透明玻璃,因为过于干净很容易被忽略。   一位研究人员走上前,向他汇报说3号实验体“泰坦”一切正常,可以进行表演。   慈默疑惑地轻轻偏头看向白毅,这还能表演?   他只知道动物园有表演,绝对想不到为了上战场造出来的猛兽也能表演。   白毅打开操纵台,让慈默按下一个按钮。   慈默犹豫着不敢按:“要是我做错了把它放出来了怎么办?”   白毅说和安全系统有关的已经锁定了,让他放心玩。   慈默忐忑地按照白毅的指示操纵内部器械投放了一块肉下去。   那块肉挂在大钩子上,悬在半空停止了下降,要远远高于“泰坦”的头顶。   只见泰坦的尾巴突然延长,像一条甩出的鞭子,精准地将肉扯了下来,开始大快朵颐。   它的尾巴居然能伸缩!   白毅说这还不止呢,随即开始播放一段音频,让泰坦以为周围有敌人入侵。   只见泰坦张开大嘴,彩色的气体从口中喷出,还夹杂着一些泡泡,五颜六色,本应是梦幻般的场景,但和它的外表反差却让这一幕显得有些滑稽。   慈默本以为这是基因编辑的结果,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用途,但他发现白毅的表情似乎也和他一样震惊。   白毅把饲养员叫了过来,有些无奈地说:“你给他吃肥皂了?他不应该喷火吗,这喷的是什么东西?!”   啊,原来正常不该是这样啊,他就说怎么违和感这么强。   饲养员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也清楚是怎么回事,泰坦明明一直很健康……但就在五分钟前,它体内的激素似乎发生了变化,数据表明它的大脑正处在高度兴奋的状态……”   白毅打断了他:“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他会吐泡泡!”   天杀的,这可是他费尽心思培育出来的猛兽,不是什么会变色的泡泡机!   泰坦你争点气啊,别让我在孩子面前丢脸……   饲养员:“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们在泰坦的身体里混入了一种热带彩虹鱼的基因,这种动物在幼崽刚出生时会吐泡泡吸引幼崽的注意力,让它们跟着自己走。”   白毅皱眉:“就这一只,哪里会有什么幼崽……难道你们想办法让它怀孕了?”   饲养员:“白总你忘了,泰坦是公的,他不像人类拥有第二性征,没办法怀孕。”   白毅:“……算了,你就告诉我他这样的状态有什么影响吧。”   饲养员说,目前的数据表明泰坦现在非常健康,只是有些亢奋。   白毅忍不住扶额,好不容易带着小朋友来参观一次,就碰上了这种岔子。   等下慈默不会觉得他们公司不靠谱吧——把这种生物送到战场上,敌军都升起防御了,他倒好,开始吐彩虹泡泡了,准要把敌人给笑死。   但慈默却不觉得失望,比起喷火,他倒认为吐泡泡更有意思,就连可怖的大块头在这样的情景下也变得呆呆的,似乎有些可爱。   过了一会儿,泰坦突然抬起头呜呜叫了两声,然后开始在原地打转。   白毅已经有点麻木了:“它又在发什么疯?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饲养员说,根据动物行为学,它现在应该是在撒娇。   白毅:……   毁灭吧,他的一世英名都葬送在这里了。   饲养员也感到很奇怪,泰坦的这些异常都是几分钟之前才开始出现的,那正是白毅过来的时候……但这玻璃是单向的,泰坦绝不可能看到这边的场景,应该是个巧合。   究竟是什么刺激到它了?   饲养员又检查了一下各项环境指标,也没发现什么错漏,只能任由作为秘密武器的凶兽在他的上司和上司小孩面前化身成一条摇尾巴的大狗狗。   泡泡越吐越多,彩色的烟雾占据了整个视野,慈默靠近了一些,几乎把脸贴在了玻璃上。   玻璃有些凉,他将手指放上去,好奇地向内张望。   这时,他的指尖感觉到了轻轻的震颤。   这玻璃似乎在和什么东西共振,慈默将全部手掌都贴了上去。   那种震感似乎更强烈了,他感觉自己的骨头也在微微抖动,不是外界引起的,更像是内部自发的。   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他轻轻张开双唇,无声地说了一句“砰”。   瞬间,整片玻璃墙面开始坍塌,化成碎片纷纷坠落。   时间似乎被拉得无比漫长,周围的一切像是被安上了慢动作,慈默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不远处白毅惊慌失措的表情。   白毅向自己冲来,但慈默却看到一块落下的碎片反射出的景象——   一条墨色的尾巴,正直直地伸了过来。   他回过头,只见彩色的迷雾中破出覆着鳞片的长鞭,慈默只觉得身体一轻,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腰,把他拽向丛林深处。 第20章 他一定会自责   慈默记得他曾经有一次在赶车时被冯川拽着向前跑过,那时的他觉得自己的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几乎整个人要飞起来,差点直挺挺摔在地上。   而现在,他更是感觉魂灵已经飘到了半空,以一种第三视角俯视下方快速移动的躯体。   他的大脑变得一片混沌,甚至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境地。   发生什么了,他想,我为什么能听到风声在我耳边呼啸而过?   慈默以前从来没有坐过游乐园的过山车,就算是活动期间免费开放他也是躲得远远的,比起不感兴趣更像是畏惧这种行为,因为他不明白为了刺激而花钱折磨自己是因为什么。   但是现在,他觉得这失重的感觉也差不多,他算是真正体验到了。   脑袋晕晕乎乎,慈默只能看见旁边一闪而过的景物,浓绿色的阔面叶子向他袭来,他以为自己会被打到,条件反射般抬起手想要阻挡,却发现缠着他的腰的尾巴轻轻一甩,帮他避了过去。   如此轻而易举,粗糙中带着些游刃有余,让他觉得这应该是个巧合。   但慈默很快发现,这种巧合似乎也有点太多了些。   以如此快的速度在植被茂密的地区前行很难完全避免被枝叶划伤,但每次有什么东西要碰到他的时候,那扯着他的力量都会让他安然无恙地继续前进。   这……真的不是他的错觉吗?   慈默看着前方庞大的身躯,忽然觉得这星兽似乎并不想伤害自己。   但这个念头才刚刚成型,就被他因为晃动下降得所剩无几的理智打散了,因为他脑海里浮现出了白毅之前告诉他的话——   “泰坦可有意思了,能够像人类一样思考,它甚至有时候会把舍不得吃的食物带回洞穴储存起来,等兴致来了再慢慢享用……跟我还挺像的,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得到一种延迟满足感,不愧是我养出来的星兽,就是比其他动物机灵。”   慈默:!!!   不行,他还不想变成食物,快放他下来!   他不安地扭动着想要摆脱控制,但他那一点微薄力量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一点浪花也翻不起来,倒显得有些好笑。   慈默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毫无希望便索性放弃了。   反正他做什么都没用,就不要折磨自己了,一直动来动去让他的腰被坚硬的尾巴皮肤磨得生疼。   他泄气般放松了身体,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面条,任何一个人走过来都能随意地把他夹走。   人在灾难面前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回顾自己的人生,这个时候的慈默却没有想起自己从前的生活到底没了终结,而是有些悲哀地想,要是自己没有因为好奇心过重靠得那么近就好了,这下怕是要把这条命葬送在这里。   他自己也就罢了,但其他人呢?   牧修远会怎么样,早上离开家的时候他还祝自己玩得开心。   还有叶曼文,她说晚上会做她的拿手好菜红烧鱼,虽然自己也吃不出什么味道,但慈默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如果他们开心地在家等着自己回去,接到的却是自己因为犯蠢变成了星兽盘中餐的消息,一定会感到惊愕,说不定晚饭都吃不下了。   没准……还会为了他而伤心……   这些天来,慈默甚至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他只是觉得他的“家人们”都心地很好,听到自己的死讯肯定会受到一定的打击。   而且最重要的,白毅百分之百会自责,因为不论发生了何种意外,归根结底是他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的。   但这件事真的不怪白毅,谁能想到被设计成可以承受万吨打击的玻璃会这么轻而易举地突然碎掉呢?   虽然感到极度不可置信,但慈默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别怀疑了,这块玻璃是你弄碎的,你能感觉到。   你根本怪不到别人头上,你就是你自己即将死亡的罪魁祸首。   但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离奇的事呢?   难道是因为灵魂出现容错,所以这具身体发生了变异?   慈默越来越坚定这种想法,毕竟失去味觉并不是什么常事,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不能找人解决,只好偷偷上星网上搜索,得到的结果都是建议他去医院就诊。   有些帖子说得好吓人,慈默看完以后差点就要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吓得他立马把网页关掉了。   只要不去关注就不会有问题,他这样给自己洗脑。   其实慈默也想过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牧修远他们,但他又怕他们大惊小怪带着他反反复复检查,最后发现他不是原装的白风眠,那就糟了。   所以,慈默便忍了下来,装作一切正常。   吃不出食物的味道就吃不出吧,他正好还能装得每样食物都很喜欢,给厨师提供一点情绪价值。   但是现在,他被告知除了味觉离他而去,他还拥有了难以掌控的超能力?   如果那面玻璃真的是他弄坏的,那慈默以后日常生活都不敢正常行走了,生怕一不小心就震塌一面墙误伤别人。   慈默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被带着走了大概有十分钟才感觉速度稍微降下来了一点,不禁开始感叹白毅还真是有钱,把养星兽的场地造得这么大。   白毅说这里还养了一些其他用于研究的物种,但慈默却没见到除了泰坦以外的任何活物,可能大家都因为害怕不敢过来吧,这他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如果换作是他和这样战斗力爆表的星兽共处一室,他也会找个小角落自顾自躲起来,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抓走吞吃入腹。   但慈默现在完全躲不开,他毫无意外地成了泰坦的囊中之物。   他只能尽力放松自己的身体——   野外求生的节目上说了,遇到躲不过的猛兽,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即装死。   慈默闭上了眼睛,感觉泰坦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怕自己会被啪的一声扔到地上当场摔死当作储备粮,但泰坦只是缓缓将他放在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动作之慢对于他这个体型的星兽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温柔。   慈默趴在凉凉的石头上,心脏跳的飞快,一口气也不敢出。   越是没有动静他越是心慌,慈默宁愿泰坦冲他吼两下,而不是让他时刻担惊受怕会被一口咬成两截。   过了半分钟,他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轻轻推了推他。   没错,“轻轻”,他真的感觉这一下更像是人类间寻常的接触,而不是十米高巨兽的触碰。   慈默一个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开始憋气。   过了十秒,他又被推了一下。   这次他早有心理准备,装死的进程没被干扰。   他只希望泰坦能赶紧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一点也不美味的尸体,然后放过他转身离开去寻找真正的食物。   但事与愿违,那熟悉的大尾巴又缠上了他的腰。   慈默心里一惊,它不会想要直接把自己勒断吧!   不行不行,他的眼珠子会掉出来的,那样太难看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尾巴非但没有让他感到疼痛,端部还伸过他的后背,托住了他的脑袋。   坚硬的触感把他咯得有些痛,慈默已经开始缺氧了,他的脸变得涨红,心想这下完了,他要装不下去了。   下一秒,那尾巴竟然把他在半空中抖了抖,慈默彻底憋不住气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死就死吧,他太需要氧气了。   实在不明白现在的状况,慈默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一个巨大的血色瞳仁就在他面前,正直直地看向他。   只一瞬间,慈默又把眼睛猛地闭上了,感觉自己甚至晕厥了一秒。   接着,他被重新放到了石头上,这次他也不试着憋气了,只是平躺着均匀呼吸,觉得自己十分安详。   他今天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再发生什么也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   他只希望泰坦最好能把他一口吞掉,不要留些骨头碎屑在外面,让白毅看了难受。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仍然什么都没发生。   难道泰坦不急着吃自己,想要存起来以后吃?   也没必要啊,他这个体型浑身都没二两肉,还不够泰坦塞牙缝的。   再说,白毅每天都给泰坦喂那么多优质的专属食物,它没道理抓着这点零嘴不放。   慈默正这么思考着,又感觉自己被拿了起来。   他苦中作乐地想,自己似乎都快习惯这种感觉了,如果能够出去,坐过山车再也不会害怕了。   但这回泰坦既没有把他像块手帕一样抖来抖去,也没有直接把他丢到嘴里,而是给他换了一个地方。   与冰凉的石头不同,慈默身下的触感变得异常柔软,似乎是某种植物的叶子。   这儿的温度好像也升高了一些,之前慈默总能感受到一种微冷的水汽,但这个地方更温暖更舒适,要不是他知道这里到处都是植物,简直要认为自己来到了开了恒温系统的室内。   慈默又一动不动瘫了几分钟,终于忍不住再次睁眼。   他倒要看看,泰坦这么大费周章是要做什么。   这次泰坦的红色眼睛没有靠得那么近,慈默抬头恰好能看到它的正面——   都说猛兽不要从正面照相,会显得有点傻,泰坦也是一样。   这一刻,慈默竟意外得对这个比自己大几百倍的生物不害怕了。   他直接坐了起来,盘着腿和泰坦对视。   泰坦注意到他的动作,歪了歪脑袋,还真像好奇的小动物。   慈默正感叹他这个身形从下往上看有多么霸气,泰坦就从鼻孔里喷出了两股彩虹色气体。   慈默:……   好吧,现在你像一个巨大的玩具了。   泰坦调整了一下姿势,尾巴一甩,将一块切割好的生肉扔到了慈默面前。   血腥味扑面而来,慈默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让他看看自己的下场吗?   慈默面对几乎没处理过的肉块直皱眉,却突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泰坦不会……是想要喂他吧?   他环顾四周,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他正坐在一堆柔软的叶子上,这叶子大到不像真的,简直可以把他的身体包住。   而且看铺陈的形状,有些像野生动物一点一点搭建的小窝。   慈默顿时灵光一现,泰坦应该是想把他当成宠物养!   虽然宠物听上去比食物要好一些,但慈默面对生肉实在接受无能,就算他尝不出味道,他心里也迈不过去那个坎儿。   他不愿吃这种东西,就算泰坦要生气他也不会勉强自己。   于是,他一边摇头一边后退,表示自己的拒绝。   泰坦似乎有些着急,竟然在原地转了几圈,带塌了好几棵树。   然后,它直接趴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慈默感觉大地都随之颤动了一下,这么大的头突然砸下来把他吓了一跳,但泰坦并没有靠得太近,而是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所以不存在误伤。   近距离从正面看这个大脑袋显得更加傻乎乎了,慈默忽然来了勇气,朝着泰坦向前走了一步。   泰坦直接把头放在了地上,即使不熟悉星兽,慈默也知道这种姿势是不寻常的。   野兽在休息时往往会采取最容易随时移动进行防御的姿势,而这样趴下来……更像是在向对方露出自己的弱点。   如果慈默在他面前不是这么渺小,现在便能直接看到他露在外面的脖颈,但慈默身高不够,甚至看不到他的头顶,只能站在他的脑袋前和他平视。   现在慈默也看出来,泰坦好像真的不打算吃了他,似乎还在……以它自己的方式讨好他。   但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它被编辑的基因决定了他会亲近人类?   不可能,这又不是一般的养宠,这可是专门役使作战的猛兽,如果真的编辑成那样,到了战场上,看见敌人就摇尾巴怎么行?   慈默有些忐忑地伸出手,碰到了它的鼻子。   与坚硬的皮肤不同,这里有点湿漉漉的。   慈默正忐忑不安自己是不是太放肆了,泰坦就又从鼻子里喷出两股彩色气体,还发出巨大的呼噜声。   慈默:……怎么感觉像在撸一只大猫呢,这真的对吗? 第21章 恐慌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慈默的胆子也在泰坦的默许下渐渐变大了。   他轻轻戳了戳泰坦铠甲一般的皮肤,感觉像是在戳一堵墙,把他的手指都弄痛了。   但慈默却觉得这种极端的反差感很有意思,甚至灵光一现,伸手拽了下泰坦脸上长长的胡须,想看看它有什么反应。   泰坦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不仅一点攻击的迹象都没有,大尾巴还在空中摇来摇去。   慈默想了想,他觉得如果自己猜的没错,白毅的实验应该是出问题了。   基因编辑那么复杂的技术,中间出点差错再合理不过了。   至于为什么白毅要跟自己说泰坦战斗力很强……或许是想让自己看到他伪装出来的成功的一面吧,可惜被这次事故打断了计划。   玻璃是他弄坏的,这也算是他的责任,等回去以后,自己最好还是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好了,免得伤了白毅的自尊心。   毕竟他好歹也算个总裁,自己多少要给他些面子。   慈默喃喃道:“可惜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一定花了好些钱,培养出的星兽却失败了不能战斗,这下不知会亏损多少,公司不会倒闭吧……”   说完,他才想起泰坦还在旁边。   与一般的小动物不一样,泰坦的智商应该会更高一些,万一听懂了自己的话怎么办?   他连忙解释道:“泰坦,我绝对没有说你是失败品或是什么残次品,我只是说白毅可能要亏钱了……你挺好的,我觉得虽然你失去了在战场上大展身手的机会,但,但……”   慈默想夸它两句,可一时竟想不起一只只会撒娇的巨大体型星兽能有什么用途。   这讨人喜欢的性格倒是适合当宠物,不过恐怕没几个人能有足够的地方养它。   至于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供游客参观?   慈默总觉得泰坦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的,白毅说了,它喜欢跑来跑去,最讨厌被关在笼子里。   但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它能做的呢……   慈默苦苦思索,终于憋出来了一句话:“但你的到来增加了星际的生物多样性,你是宇宙中最独一无二的存在,对,就是这样!”   他不知道泰坦听没听懂,但泰坦听完后用脑袋轻轻拱了一下他,应该是感到开心的。   只是这一下虽然对于它泰坦来说微不足道,可慈默确是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上一跤。   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反而觉得泰坦很通人性,但抬眼一看,却发现星兽的眼睛四处乱转,发出机械般的轰鸣声。   慈默:?   这又是怎么了,难道自己刚才戳疼它了,让它不开心了?   要不然这张脸怎么皱得跟个苦瓜一样……   不过就算慈默再认可自己的力量,也无法相信是他那和泰坦相比像头发丝一样细的手指能透过钢铁一般的皮肤伤到这个庞然大物。   他后知后觉地想,泰坦……不会是因为差点撞倒自己而懊悔吧?   他觉得这么想有些太自恋了,他又不是什么瓷娃娃,哪有撞一下就散架的道理。   慈默试探性地问道:“你……难道是在为碰到我道歉?”   话音刚落,泰坦哼唧得更大声了,声音由跑车启动变成了火箭发射。   慈默感到一阵震惊,泰坦居然真的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还能无障碍沟通!   他觉得这个实验越来越和它的初衷背道而驰了——本想造出所向披靡的战斗机器,结果却养出了一个长相恐怖但心思细腻的嘤嘤怪。   换位思考一下,慈默觉得如果自己变得和泰坦一样,恐怕也会因为控制不好力量容易误伤别人感到苦恼。   把顶级的作战能力安在了一个只喜欢卖萌打滚的星兽身上,怎么不是一种烦恼呢?   慈默顿时觉得泰坦从可怕的巨兽变成了可怜的棉花糖,甚至连它的外表都看顺眼了些。   “我真的没事,”慈默解释道,“你看,我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   觉得自己的动作太小了泰坦看不见,慈默还专门爬上了一块大石头往下跳。   令他猝不及防的是,他的双脚还没落地,一条大尾巴就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卷住了他的身体,然后轻轻一掂,四平八稳地把他放在了地上。   慈默:???   泰坦是在跟自己玩游戏吗?   他觉得还挺好玩的,就重新爬上去往下跳,果不其然又被中途拦截了。   这么不知疲倦地循环重复了好几次,慈默还没玩腻呢,谁曾想泰坦先他一步动作,直接一尾巴拍飞了那块大石头,看上去坚硬无比的巨石瞬间四分五裂,碎块迸飞。   慈默不由得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在泰坦面前真是太放肆了些,不能因为对方愿意陪自己玩几下就真把人家当成纸老虎。   慈默看着掉落在他脚边的被分尸的石块残骸,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一下。   好吧,游戏到此结束,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但没等他这种畏惧的情绪成形,泰坦就又哼哼着把大脑袋放到了他面前求摸。   慈默:……你不要以为这种行为能掩盖你前一秒随便一击就让盘石四分五裂的事实。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抬手摸了摸,觉得自己养了个经常惹麻烦但又舍不得打骂的巨型宠物,别人拆家他拆星球,偏偏自己还拿它没办法。   不过,称霸一方的生物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反差还是让慈默感到很新奇,他碰了碰泰坦的下巴,发现它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慈默合理怀疑白毅在它的身体里融合了家犬的基因。   一人一兽在这里玩的不亦乐乎,而另一边早已陷入了极度的紧张和慌乱。   白毅上过战场,流过血,杀过人,也曾体会过从人生巅峰跌落谷底的感受,自认为能在小辈面前说上一句“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此刻,前所未有的恐慌却浸染到了他的每一根骨头里。   他是个特别喜欢说话的人,总是为了不让场合冷下来东拉西扯谈天说地,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他们也知道,当白毅变得沉默的时候,千万不能惹他,因为你不知道他在情绪被压抑时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现在的白毅,正一言不发地坐在监控面前,紧紧地盯着铺满一整面墙的显示器,上面的画面正是各个角度的园地景象。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当玻璃碎裂的时候白毅的脑袋变得完全空白,他只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拉住他的小孩。   但是他又弱又慢,甚至没能碰到他的手。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怪物捉走会成为每一个父母永生无法摆脱的噩梦,而对于刚刚找回失散多年的小孩的白毅来说,这种噩梦甚至变成了实体,侵入到了他周围的空气中。   要不然他为什么会感到有东西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呼吸不畅呢?   如果有人在一个小时前问他这儿有没有安全隐患,他会笑着回答说自己敢打包票,这里的安防系统是全星际数一数二的。   你说意外?抱歉,那东西不会发生在我的公司里。   但是现在,意外确实来了。   技术人员正在全力排查,仍然没有找出为什么会有一股极强的脉冲波突然袭击了园地,不但震碎了隔离玻璃,还让几乎所有设备一瞬间完全失灵,包括泰坦体内的定位装置。   现在,他们只能启用备用的监控,希望能通过画面找到泰坦。   白毅看着屏幕,周围嘈杂的声音他一点也听不见。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正在潜水,一切都那么遥远又不真切,而他的身体一阵一阵发冷。   忽然,他猛地站了起来,死死看着角落里的一块光屏。   “这里!快,快定位!”   屏幕中,泰坦标志性的尾巴一扫而过。   武器早已准备好了,就等着他的命令。   “不用麻醉弹了,”白毅说,“我要它立马失去行动能力。”   一位研究人员插嘴说他们已经在这个项目上投入了太多,如果给泰坦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会让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   白毅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他乖乖闭嘴,再也没有说话。   “动手,就现在。”白毅的声音有些抖,“瞄准一点,千万别伤到……我的孩子,拜托各位了。” 第22章 没事的小乖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白毅真正在监控中看到慈默的时候,还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的小孩,他的!小孩!就站在巨兽的脚边,离得那么近!   但凡泰坦有个轻微的动作,随时都有可能踩到他!   刚才被未知的恐惧所裹挟的时候,白毅心里想的他愿意为了再看一眼慈默做任何事,可如今见到孩子目前安然无恙,他的心脏却跳得更快了。   泰坦是他一手“制造”出来的,他太清楚它的能力了。   重型机甲在它面前都如同纸壳子做的玩具,更不必说一个小小的手无寸铁的人类了。   他想,把自己的孩子带到这里,让他和这样危险的猛兽共处一室,他可真是个“好父亲”。   不过,他立马把这种想法压了下去,这会儿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救人。   赶过去的话就算选择快捷方式也至少需要十几分钟,最好的办法是现在就用远程武器将泰坦击倒或赶走。   武器对准了巨兽的头颅,但白毅却迟迟不敢下令了。   由于脉冲波的攻击,他们手中现在能用的武器非常有限,无法瞬间将人救下。   而且如果一击不成惹怒了泰坦,它发起狂来误伤到小乖怎么办?   白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又看见了令他心悸的一幕——   慈默居然在主动靠近泰坦,而泰坦也低头和他对视,似乎下一秒就要把面前这个小小的人类一口咬死。   危急关头,白毅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慌忙让操作人员发起攻击。   必须赶紧转移泰坦的注意力,否则小乖就真的没命了!   他们以前对泰坦做过一些测试,发现它的反应速度和防御能力是一般星兽的数倍。   不过即使有这个认知作为前提,当泰坦没有任何时间差就感受到了危险,用自己最坚硬的背部作为盾牌的时候,他们仍然心里一怔。   但有一点不同的是,在以前的测试中,泰坦会选择弓起身子趴在地上,迅速离开躲避攻击,但这一次,它把自己盘了起来,留在原地一动没动。   众人纷纷询问接下来要不要更换武器,但白毅没空搭理他们,他现在正焦躁不已,因为他看不见他的小孩了!   他飞速地在监控里寻找慈默的身影,却什么都找不到。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而且监控也不是正位角度,根本就看不清角落里的小人儿去了哪里。   白毅开始不自主地冒虚汗——   他想,我是不是太冲动了,那么强的火力,默默又站得那么近,怎么可能不波及到他……   他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摔倒了,或者更糟……   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这时,一直盯着屏幕的白毅似乎发现了什么,连忙将画面对准中间放大。   清晰度调高后,他从泰坦的指缝中,看到了一小片灰蓝色,正是慈默外套的颜色。   他这才注意到,泰坦的姿势并不像是防御,更像是……把它自己的身体当作屏障,在怀里形成一小片安全的空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他的大脑坏掉了吗,为什么他觉得泰坦似乎是在保护他的默默?   还是对泰坦了如指掌的饲养员最先反应过来,恍然大悟,说他知道泰坦的反常是因为什么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泰坦不会无缘无故性格大变……白总你还记得我说泰坦的身体里混入了会吐泡泡讨幼崽开心的彩虹鱼的基因吗?我判断的没错,它真的是这么做的!”   白毅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仍然感到不可置信。   “你是说……泰坦把默默当成了它的幼崽?”   “就是这样!这一切都能说的通了,它只是想带它的幼崽回家……”   如果表情能传递信息,白毅的脸上就会挂满了问号。   什么意思,泰坦在保护它的崽?   不对,默默明明是自己的崽啊!!   泰坦就这么强硬地把人抓走,还想取代自己的位置?   白毅大概只胡思乱想了两秒钟就勒令自己停了下来,现在这种情况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事实,这样才能足够冷静地找到解决办法。   他问:“这么说,泰坦现在不会伤害默默?”   饲养员:“当然不会!它变着法子讨小老板的欢心都来不及,白总你刚才也看到了,遇到攻击的那一瞬间,泰坦立即选择优先护住小老板,这是本能!”   白毅沉默了两秒后说:“我不能用我小孩的安危去赌野兽的本能,你就告诉我,现在怎么最快地把人救回来。”   饲养员卡壳了一下,在动物眼皮子底下把它护得死死的人类带走,多少有些难度。   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派一队武装人员过去,泰坦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都消灭以免他们接近“它的幼崽”。   他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有一种办法可以一试。”   ————   慈默本来正好好地逗泰坦玩,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泰坦却忽然冲上来趴在他的周围,像在他头上罩了个严严实实的大房盖子。   慈默:?   下一秒,清晰的枪声便落入了他的耳朵里。   慈默的第一反应是有恐怖分子闯入了园区,想要杀死泰坦。   但他随即一想又觉得不对,谁会不自量力攻击这样的星兽呢?   而且公司的安保有那么多层,岂是说进就进的?   据他所知,最内部的空间除了白毅和牧修远能够随意进出,其他人都需要申请许可。   啊对了,白毅前两天还说给自己也弄了一个最高级别的身份证明,刷瞳孔就能进,自己还没来得及试。   如此看来,发动攻击的只能是公司内部的人。   这很容易想通,慈默自己明白泰坦不会伤害他,但其他人恐怕不知道,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采取救援。   慈默很是心急,他想告诉白毅他们自己很安全,千万不要打伤泰坦,但他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根本没办法和外面沟通。   他想冲出去让那些人住手,奈何泰坦用身体和前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过了一会儿,枪声似乎停下了,慈默正提心吊胆会不会有第二轮攻击,扩散的广播声就在他耳边响起。   “默默,我是爸爸……你听爸爸说,往东走两百米有个可以开合的地下通道,就在一块标志的木牌旁边,你只要站上去,爸爸就会在下面接着你,好不好?   “没事的小乖,马上就能回家了……” 第23章 失而复得   虽然泰坦没有恶意, 但被突然抓走还是让慈默有些惊魂未定。   而这时骤然听见白毅的声音,他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下了。   在这一瞬间,他居然不可抑制得鼻头发酸——白毅真的来找自己了。   他要救自己, 为此还不惜攻击他研究了多年的实验对象。   自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他记得冯川有次和他说, 他这种人蠢到连被人贩子拐了都卖不出去,只能砸在手里。   虽然他知道冯川说话就是这个风格,但还是难以避免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机灵,学东西比人要慢一些, 但他也有优点啊, 起码他做菜的手艺还不错,而且对养护花花草草有一套,郑阿姨差点养死的好几盆植物都被他照料得重新焕发生机了。   但冯川总是这么说,难道他真有那么笨吗?   笨就笨吧, 说他认死理他也不在乎,反正他能照顾好自己, 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够了。   而现在到了白家,这些天来他做的蠢事可不少——   笨手笨脚打碎昂贵的花瓶, 不会用调整温度的系统差点把家里变成蒸笼, 还有点外卖看错了点了一百个打包盒……   他以为自己会被责罚训斥,但这些人居然一点厌弃的感觉都没表现出来, 还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让他不要收拾碎片免得被划伤手指。   现在, 慈默听着广播心想,冯川说错了,我不会砸在手里,我是有人要的。   但他还没将心情平复下来,就突然想到了一个事实——   泰坦好像能听得懂人话,那这个计划不就被他知道了吗?   攻击结束, 泰坦也重新站了起来,慈默观察着它似乎只有警惕的表情,又觉得它听不懂人类的语言。   于是,慈默决定做一个小实验。   他板起脸,厉声说道:“泰坦,你是好狗狗!”   泰坦摇着的尾巴立马耷拉了下去,好像一下子泄气了一样。   慈默:这么立竿见影?!   他又摆出笑脸,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坏狗狗,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回应他的,是泰坦眨巴着两只巨型眼睛用脑袋轻轻和他贴了贴。   慈默:!!!   他想的居然是真的,泰坦只能听懂语气却听不懂说话!   这下就好办了,他直接按照白毅的指令往东走去,泰坦并没有阻拦,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两百米很快走到了,但泰坦站得太近了,自己如果现在掉下去很可能会被直接抓住。   于是,慈默捡起一根树枝奋力往远处扔去:“泰坦,去,帮我捡回来!”   只是他那树枝还没落地,泰坦就尾巴一甩直接抓住帮他扔了回来。   慈默:……   这个游戏对泰坦来说还是过于简单了些。   他只能指了指前方的果树:“泰坦泰坦,我想吃果子,你能帮我摘点回来吗?”   泰坦听不懂话,但能看懂他的肢体动作。   它的大脑壳里其实不能装太多东西,它只知道周围有危险,不能把它的幼崽单独留下。   于是,它将尾巴伸过去想到带着幼崽一起去摘果子。   这怎么行呢,慈默连连后退了几步,推开了它的尾巴表示拒绝。   其实按照慈默的力气是完全推不动的,但泰坦感受到了幼崽的不舒服,觉得自己的尾巴会伤到他,便缩了回去。   见幼崽坚持指着果树,泰坦只好选择快去快去。   在他离开尾巴能够触及的范围的一瞬间,慈默感觉脚下一空,他摔了下去。   其实他很害怕失重,有次他一脚踩空在楼梯上扭了脚,有三个月都没有办法使用脚踝,这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这一瞬间,他仍然觉得自己要摔在冰冷的阶梯上了。   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疼痛,但却像掉在了棉花糖上。   柔软的垫子温柔地接住了他。   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被轻轻抱了下去,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白毅在他的胳膊和后背上摸来摸去,反复地问他有没有受伤。   短暂的眩晕感没有完全过去,慈默只是觉得白毅好像矮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白毅实际上是半跪在他面前。   他为什么是这个表情,以前从来没见过,好像天塌了一样……   哦,他好像是在问自己有没有事。   自己好好的,甚至一点刮伤都没有,他不该这样小题大做的。   慈默摇摇头,说泰坦不会让我受伤的。   白毅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把他拉进了一个紧实的怀抱。   总算找回来了,他的风眠,他的默默,差一点就……   他简直不敢想这件事如果以任何另外的结局收场,他该怎么面对。   失而复得总是最让人快乐而后怕的,而这样的错误他居然能犯两次。   如果时光机被发明了出来,他真想穿越回昨天,把那个将公司吹得天花乱坠的自己一拳揍到墙里。   看着慈默精神似乎有些恍惚,他更是被自责的情绪吞没。   对不起,他说,这都是我的责任,默默怎么生爸爸的气都没关系,但是现在告诉爸爸哪里不舒服好不好?   慈默一怔,他不都说了自己没受伤吗?   他刚才只是有些走神,因为他听到了上方泰坦震耳欲聋的吼声。   “我挺好的……只是泰坦似乎有点不好。”   白毅听到吼叫皱了皱眉,这声音太骇人了些,小朋友刚才受了惊吓,不能再让他听了。   他伸手捂住慈默的耳朵,然后侧过头对其他人说:“放麻醉烟。”   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放倒泰坦的方式,之前没有用是因为这个剂量对人类来说太大了,如果吸入很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慈默突然多了个人工耳罩,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想,原来白毅跟他一样,觉得听不见就是没有啊,郑阿姨说了,这叫唯心主义,没什么不对的。   过了一会儿,吼声消失了,他也被带离了通道,坐在足足能躺五个他的定制软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热可可,身上还披了张毯子。   虽然他一点也不冷,但白毅好像很想让他接受这些,他便没有拒绝。   现在几乎整个技术部门的人都在全力追查那股冲击波的来源,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白毅本应留在现场指导工作,但他如今根本没心思关注那些。   任何事都不可能排在他的小孩之前。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让手底下的人处理就行了,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他需要充当一位父亲,而不是公司的管理者。   随行的医生早已检查过了,慈默身上没有伤口,但白毅仍然像一个陀螺一样绕着他转。   “我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了,”慈默说,“我没有受伤。”   白毅却依旧不放心:“刚才只是粗略地检查了一下,根本不够精细,我们去医疗室再看看好不好……”   慈默真的不想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他鼓起勇气问出了刚才一直憋着没说的问题:“泰坦怎么样了?”   他能看出白毅对泰坦很不满,但玻璃碎掉是自己干的,泰坦今天又是被枪打又是被麻醉烟熏,完全就是遭了自己带来的无妄之灾。   所以,就算白毅会连带着生他的气,他也要尽己所能让泰坦不要被惩罚。   白毅顿了下,脸色微变:“它睡着了。”   慈默连忙接着说:“这件事和它无关,不是它的错。”   白毅说,我知道。   慈默没想到他会这么回,不过想清楚了就好,泰坦本身就不该承担不属于他的罪责。   白毅声音有些干涩,神色不明:“是我的错。”   从头到尾,错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他自大又不负责任,才让他的小孩一而再再而三与危险擦肩而过。   慈默没想到绕了一大圈,白毅的思维还被困在这里面。   他想要张口安慰,但又不能说事情是我造成的,我才是这场事故的源头。   一方面他觉得白毅不会相信他,反而会带着他去看精神科,而另一方面,他又害怕万一白毅真的相信了他,自己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想被当成怪物,不想遭受异样的眼光。   他不想……丢掉现在拥有的一切,哪怕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像偷来的。   所以,他选择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分散白毅的思维。   “我都说我没事了,你就别纠结了,”他顿了一下,“爸爸。”   “这本来就是……”   白毅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慈默。   他有些小心地确认道:“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是不是他听错了?   他差点把它的默默害死,这孩子怎么还愿意突然……这么叫他呢?   简直像做梦一样。   慈默又喊了一遍,白毅立刻迫不及待地应声。   看着他喜形于色的样子,慈默忽然觉得自己被一种安全的感觉包围,像是被包裹在了成千上万的泡泡里。   白毅已经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也变得更像平日里那个喜欢说笑话的家伙了。   他一高兴就喜欢乱打比喻,说我们家默默今天真勇敢,像个炸药包,把星兽都震得不敢动了。   慈默:……   你确定你这是在夸人吗?   不过,虽然觉得白毅跳脱的思路有些奇怪,慈默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真好,他想,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他也难得跟着附和:“对,我是杀不死的小虫子。”   他这比喻句明明正常多了,白毅却反驳了他:“不许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这时,白毅的余光扫过桌上的手机,面色一变。   “默默啊,”他说,“爸爸今晚可能要死了。”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连串叶曼文的未接来电。 第24章 暴露   出了这么大的事, 白毅不可能瞒着叶曼文。   于是不出二十分钟,慈默还正喝着热可可,抬头一看就见到了因为着急忙慌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的叶曼文。   她在看见慈默的一瞬间, 明显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跑上前将人抱在了怀里, 连说了好几句“没事了”,声音越来越小,既像在安慰慈默,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虽然被人关心的感觉并不糟糕, 但慈默觉得周围人的过度紧张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磕不得碰不得只能远远观赏的摆件呢。   好在这里没有外人, 不然白毅他们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可能要就此倒塌了。   不过很快叶曼文便收住了情绪,说我们回家吧。   慈默点头,本以为她会跟自己一起走,但叶曼文却在把他交给跟来的牧修远后留了下来, 还叫住了白毅。   “修远,帮忙照顾下默默……白毅, 你留下,我们谈谈。”   慈默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被照顾, 老实说他有些担心叶曼文会和白毅闹矛盾。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叶曼文那么温柔,就算确实有些生气应该也能很快解决吧。   他被牧修远带着走出了房间, 还没有走出二十步, 就听到了后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喊声。   “白毅我告诉你,要是我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由于差距过大,慈默甚至在开始时没听出那是叶曼文的声音。   在他的印象里,叶曼文是一个脾气好到不行,总是充当调停者角色的人。   这……真的是她在说话吗?   她不会也被另一个灵魂占据了身体吧?!   听着叶曼文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慈默想要回去劝架,别让他们因为自己吵得不可开交,牧修远却说这事是躲不过去的,总要来这么一遭。   那好吧,他就不干涉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了。   慈默跟着牧修远出了公司,坐上了车。   这种新款的车型配备有最先进的自动驾驶和安全保护系统,一般是不用系安全带的,但慈默刚坐进去,牧修远就倾身过来帮他系上。   这下自己也不好拒绝,慈默便没有动,只是说了句“我自己来就行”。   但牧修远却坚持帮他系好,时间还有些久。   慈默和别人贴得过近时便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这时也是一样。   怎么还没系好,是安全带出了问题吗?   他正要问出口,牧修远终于坐了回去,还解释说车里光线不好,他刚才没看清楚。   慈默:?   车内明明这么明亮,牧修远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那可要好好检查一下,就算年轻也不能轻视健康问题。   “我们去趟医院吧。”   牧修远立刻紧张地问他是不是难受,当即就要更改路线。   慈默制止了他,说该看医生的是你不是我。   “你需要查一下视力,连卡扣的位置都看不清楚,已经很严重了。”   牧修远失笑,到了这种时候,默默考虑的居然会是自己。   他只好解释说刚才站起来得有些猛,眼花了,现在已经恢复了。   慈默是个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后就会停止追问的人,丝毫没去想以牧修远的体质怎么可能有这种虚弱的表现。   大家都是人类,时不时有些头晕太正常了,自己以前不吃早饭时也会有类似的感觉。   牧修远糊弄了过去,吐出一口气,藏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狠狠地对着指节捏了一下,几乎把骨头捏断,症状终于消失了。   幸好车辆能自动驾驶,不然他这种状态根本无法开车。   他是在危机解除后得到的消息,但丝毫不影响他感到恐慌。   而且除了后怕,他脑袋里甚至还冒出来一个阴毒的想法——   不能再让他离开自己了,自己绝不放心把他交给任何人,白毅也不行。   应该把他带回家保护起来,外面的世界过于危险,处处都掩藏着恶意……   如果今天出了任何差池,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慈默看牧修远一直盯着自己,不知为什么忽然生出一股危机感。   是他的错觉吗,他明明记得牧修远的瞳孔是浅灰色,怎么这会儿变得这样黑?   好在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牧修远很快就变回了那个知心哥哥的形象,锁好车门打算启动车子。   慈默问:“不等他们吗?”   这都好一会儿了,两个人仍没出来,不会还在吵吧……   牧修远扯出一个笑,说这场架没那么容易吵完,不把火发出来,叶阿姨是不会善罢罢休的。   慈默:“好吧,那我就不影响她发挥了,我们回去吧。”   白毅你要坚强,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牧修远启动了车子,心里想的却是这件事不可能过去,自己也永远不会善罢罢休。   之前那么久都没有一点危险的迹象,怎么默默一来就出事了?   他怀疑,是公司的内部有问题。   但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要用这种方式害人,默默才刚到这里没多久,白毅也没提前说过要带人过来……   又或许,事故针对的是白毅,只是慈默恰好赶上了而已。   不论如何,等他抓到始作俑者……   他正思考着可疑的候选人名单,车子却突然一个急剎车,原来是几辆颜色鲜亮的跑车一下子将他们截停,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个路段经过的人比较少,时不时会有人选择来这儿玩漂移,但这样的举动明显就是故意的。   慈默看到中间一辆大红色的敞篷车上走下来了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子,有点疑惑地望向牧修远。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要被打劫了?   但这人看着也不像没钱啊……   牧修远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乔成,白家对手公司的创办者,白毅生平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不是由于他是竞争对手,而是因为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白毅曾暗骂他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而牧修远也在了解到他那些毫无下限的操作后,对他恶感十足。   明明从不主动联系,这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算了,他可以直接开过去撞出一条路来,毕竟那些跑车都是花架子,根本不实用。   但慈默在车上,他不能允许任何风险的存在。   所以,他在乔成走到车边抬手想要敲玻璃的时候,提前把车窗摇了下来。   乔成戴着一副墨镜,掺杂着银丝的头发全部向后梳去,还专门做了发型,居然有些时尚,更像是挑染。   他自来熟地将手直接搭在了车上,笑着说道:“牧小友,这么巧啊,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你。”   牧修远面对不喜欢的人说话从来都不讲余地:“别说废话。”   乔成也没生气,反而笑了一下,说我就喜欢你这种直接的,痛快。   说着,他侧了侧头,看向一边的慈默:“这位是谁啊,长得这么俊……哦,一定是白总刚刚找回来的小儿子吧,幸会幸会。”   慈默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老实说他对这个笑容和善的人有些害怕,总觉得他笑得很假,像戴了一个面具。   牧修远心里一惊,乔成是怎么知道慈默的?   这消息传的也太快了……   他有种整日看护的宝贝遭到怪胎觊觎的不快:“你到底想干什么?没事就让开。”   公司前脚刚出了事,后脚这家伙就跑过来了,难道……这一切就是他的安排?   现在对面人多势众,自己还带着慈默不好动手,牧修远决定先把事情压下去,等回去再仔细排查。   如果真是他做的…   他会把乔成也丢到野兽笼子里,让他活着被分尸得一干二净。   其实这事他真的冤枉乔成了,乔成根本不知道公司内部的事情,只是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他还有些纳闷,今天牧修远的眼神怎么比以往还凶狠,好像下一秒就要捅穿他的喉咙一样。   他穿了新定制的西装,还是别打起来了,速战速决才好。   于是,他掏出一张卡递了过去:“放心,我可没有恶意,只是听说白总的孩子找到了,想要见下小白老板而已。”   他看着慈默说道:“风眠是吧,这是叔叔的见面礼,只是一点小钱,千万要收下,上面印有我的电话号码,需要叔叔帮忙随时打电话……白总也真是的,风眠这么可爱,居然也不安排我见见……”   看他大有自己不收就赖在这里不走的架势,慈默只好干笑着接过了卡。   乔成顿时喜笑颜开:“这就对了,一点心意而已……风眠,遇见就是缘分,加个联系方式吧。”   慈默本想一会儿就把卡丢开再也不看,但乔成留了电话还不够,拦着车子硬要加他。   牧修远差点把乔成的手机打掉:“你别太过分,公司的纠纷和他无关。”   乔成听闻还用夸张的语气说这真是冤枉他了,他就是太喜欢小朋友了才想认识一下。   慈默有种预感,如果自己再不干预牧修远就真的要动手了,于是连忙加上了好友,想要赶快糊弄过去。   乔成也不再纠缠,一挥手让那些拦路的车走开了。   他把墨镜稍微往下拉了一点,一边倒退着往回走一边看向慈默:“过生日记得告诉叔叔,我一定去捧场!”   终于把人送走了,慈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人为什么非要认识自己呢,难道想通过自己巴结白毅?   牧修远回答说,乔成此人很有心机,不是什么好人,要离他远一点。   慈默本就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正犹豫要不要将人拉黑,对面就发来了一条消息。   “乔叔叔:小朋友,我知道你是个冒牌货。”   他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第25章 真相   好像一瞬间被冷水浸透, 慈默只觉得他全身的骨头在一阵一阵发冷。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太累了出现幻觉了,但他揉了揉眼睛,那行清晰的字仍然在他眼前。   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慈默的大脑被一堆乱七八糟的思维所占据。   这个叫乔成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要发这样的消息?   他都知道些什么,自己的穿越和他有关吗?   他选择单独给自己发消息而不是当面戳穿,他是在威胁自己吗?   他到底想干什么……   由于情绪太过紧张,慈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牧修远在叫自己。   他有些僵硬地应了一声, 将脸慢慢转了过去, 苍白的面色把牧修远吓了一跳。   “怎么了默默,是不是刚才那个姓乔的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他就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商人,翻不起什么波浪,你不用担心, 有我……我们在呢。”   他注意到了慈默的情绪变化,就是在乔成走后才发生的。   看着那张近乎有些失魂落魄的小脸, 他对乔成更加厌恶了。   之前被猛兽抓走都没有太大的反应,结果好不容易脱离危险, 又因为这个灾星变成这样……   慈默猛地按灭了手机, 因为他意识到牧修远靠得太近了。   等下,他不会已经看到了吧?   慈默紧张地在牧修远的脸上寻找答案, 但除了一丝被压抑的恼怒之外什么都看不出。   而且他能感觉到, 这恼怒并不是冲着自己的。   牧修远确实没看到他的手机,因为他的目光始终放在了慈默身上,这个时候就是对方手里拿着一个手榴弹他都不一定能注意到。   慈默将手机放进口袋里,说我只是有些累了,想要赶紧回家。   为了不让自己露出破绽,他的语气显得略微冷淡。   牧修远皱眉, 但不像是不满,更像是自责。   他说是我考虑不周,让无关的人耽误了时间。   然后,他调整了一下驾驶参数,车子提速了。   一回到家,慈默就拒绝了牧修远陪着他的请求。   “我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好吗?”   为了不让他担心,慈默说他只是要歇歇,还让牧修远到晚饭的时候叫他。   手机的震动表明他又收到了一条消息·,慈默差点整个人都跟着抖了一下。   他挤出一个牵强的笑,不容分说地当着牧修远的面关上了门。   牧修远好像在外面说着什么好好休息,有需要一定要喊他,但慈默什么也没听清。   他给门上了两道锁,然后紧张地掏出手机。   果然又是乔成,这备注还是他自己改的,真不要脸。   “乔叔叔:冒充星际首富小孩的感觉还不错吧?”   慈默打了好久才打出一句回复,因为他不知为什么总是打错。   “慈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句话是他思考了一路的结果。   现在他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万一乔成是在诈他,他可不能还没怎么样呢就先自乱阵脚了。   或许……乔成见过小时候的白风眠,觉得不像所以怀疑他?   似乎不太对,他哪里能比白毅他们对白风眠更熟悉,而且过了这么多年,单看样貌是看不出破绽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乔成不拿出确切的证据,自己就死不承认,看他能怎么样。   结果不到一分钟,证据就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乔成发来了一段视频,慈默打开来看,是一段监控录像。   刚开始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个到处长着杂草的灰暗小巷,尽头是一面老旧的砖墙。   只是……他怎么感觉这周围的景物似乎有些熟悉呢?   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从砖缝里竟然开始渗出水来。   那水越渗越多,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染湿了整面砖墙,显得越发诡异。   接着,更令人惊诧的画面出现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墙中涌动,水流凸出墙面,如同活过来了一般,竟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那人没有五官,全身只有透明的水,半个身子被镶嵌在了墙壁中。   然后,画面中的“人”终于走了出来,如同一道透明的影子,在地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慈默感到手脚发麻,这……这是什么?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依然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果然,还不到一分钟,那个“人”便渐渐现出了人类的身体,越来越清晰。   慈默和视频中的“自己”对视,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看着“自己”光着脚往前走,双眼无神,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自己”走出了画面,视频也就此中断。   慈默首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吃坏东西中毒了——   不然他为什么会变成从水里走出来的怪物?   然而,就在他想要把视频再看一遍确认一下的时候,视频却自动销毁了。   慈默咬了咬牙,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不出三秒那边便接通了,手机里传来乔成带着笑意的声音。   “喜欢我送给你的这份见面礼吗,风眠?又或者,我应该叫你……默默?那才是你的真名吧。”   虽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慈默仍然保持着理智。   乔成现在显然在某种程度上误会了自己,但凭他的表现应该多少知道点这大变活人的景象是怎么回事。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从乔成那里套出更多的信息,这还是郑阿姨教他的,让他不要什么掏心掏肺的话都往外说,必须先摸清对方的底细。   于是,他装作镇定地回答道:“你以为弄一个合成的视频出来我就会怕你吗?这么离谱的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乔成笑了下,换了种讲故事的语气说道:“小朋友,当你发现你的身体发生了变异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害怕?”   变异?   听他这么说,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慈默:“不要胡说八道了,什么变异,我听不懂。”   乔成也没想藏着掖着,反而有种已经将人困在掌心,所以多花些时间逗弄也没关系的玩味心理。   他哪里知道慈默长得这么纯良却在变着法子套他的话,他自以为掌握了全部真相,便没了顾忌。   “一年前,一艘未经过联邦批准的飞船进入了联邦的管控区域,交涉无果后被当场击落……只是,那飞船竟然自己在空中解体了,船里的不明物质也落了下来。   “一些极个别的倒霉公民恰好碰到了那些东西,身体无一例外发生了异变,有的变得力大无比,有的突然之间能够隐形了……   “而你,应该是得到了能随意改变外观的能力吧,不得不说,还挺新奇的。”   他这么一说,慈默便明白了。   那天晚上,他在森林里迷路,或许就是接触到了这种不明物质。   只是乔成想错了一点,那就是他没有改变自己的外貌,他是复制了一具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   所以……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人?   如果复制的身体能保证DNA不变,那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   他和白风眠其实是同一个人?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只是一个贫民区的普通Beta呀……   他有自己的生活,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早就认清了他没有父母的事实。   就算来到了这里,慈默也总是觉得这终究是大梦一场,他最终一定会变回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艰难度日的Beta。   但现在他被告知,他梦寐以求的家人,居然真的一直在他身边?   怎么会……   还不等他汹涌的情绪找到出口,乔成一句话就让他的心脏停跳了一瞬。   “小朋友,别以为变成有钱人的儿子就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很抱歉,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那些异变的人类,现在只有你还活着。” 第26章 当然作数   慈默的心情如同刚刚发射就在半空中爆炸了的火箭, 大起大落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有什么比突然知道自己获得了超能力还要刺激呢?   那就是生活刚有一点起色就被告知你现在命不久矣,即将撒手人寰了。   不过慈默也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人,尤其是一个看上去就不安好心的陌生人。   “拿话吓唬人有意思吗?”   乔成:“我可没乱说, 而且你也一定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吧?每个人的表现都不尽相同, 有的是神经衰弱,有的是迅速老化……小朋友,你又是什么呢?”   慈默想到了他消失的味觉和嗅觉。   原先他并不十分重视这件事,觉得它不怎么影响生活, 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慌张起来。   如果其他人都丢掉了性命, 是不是说明自己的情况也会恶化?   如果他的症状是感官减退,那下一步会是什么,他会失明吗?会听不见东西吗?   未知的恐惧占领了他的心脏,但慈默决定暂且先把自己的情绪控制住。   不管乔成想干什么, 他都一定不怀好心,决不能在这种时候因为自己的恐慌让他阴谋得逞。   郑阿姨说过, 辩论时绝对不能陷入自证的陷阱,必须化守为攻, 找到对方最薄弱的地方让他自顾不暇。   于是, 慈默语气不善地说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别人的事情?未经他人允许就录像是不对的,没想到你这么大个人, 净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   乔成:?   “小朋友, 你是不是对我的手段有什么误解……这么说吧,只要我想,我把那些异变的人关起来做实验都没有问题。”   一瞬间,慈默联想到了电视剧里的画面——可怜的俘虏躺在操作台上任人宰割,旁边遮住半张脸的反派一边放狠话一边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慈默打了个寒战,生怕下一秒被绑上去的就变成了自己。   “你你……你这样是不对的……”   乔成似乎有意逗他:“是吗, 哪里不对了?”   慈默整理了一下思路,一本正经道:“联邦法律有明文规定不能进行人体实验,这么做既违法又不道德,在我们那边,你做出这种行为是要被叫精神病的。”   乔成:……   生平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说他,偏他还听不出半点讽刺意味,因为对方的语气认真得像在读演讲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上一句:“是吗,那精神病杀人不犯法,你害怕吗?”   对面许久没有回答,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就在他以为小朋友被自己吓住了的时候,慈默来了句:“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之前我不知道你脑子有问题,我没有在歧视特殊人群,实在是你长得有些瘆人……我也没有说你丑的意思!我是说,你长得……嗯,挺特立独行的,对,就是这样……”   乔成:?   他直接被气笑了:“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啊?!”   慈默:“我不傻呀,我做过测试,我的智商没有问题的。需要去看医生的是你,你听我说,生病了不可怕,你需要勇敢地接受自己的不足,然后积极接受治疗……”   乔成:……   他从来没觉得与人沟通是这么困难,他感觉慈默是在胡搅蛮缠故意扯开话题。   于是,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出言嘲讽道:“你的智商确实没问题,挑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再出现的死人作为顶替对象,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还通过装失忆来隐瞒事实,真是心思缜密。”   慈默不明白刚刚还语气冲得像是即将要破口大骂的乔成为什么突然夸他,但多年形成的习惯让他条件反射地说:“谢谢,你也一样。”   乔成:!!!   这是……被撕破了纯良的伪装,突然间不装了?   如此牙尖嘴利地回击,阴阳怪气地说他在不择手段方面半斤八两,还真是……有意思。   他半点没有被内涵的不快,因为在他的认知中,商人的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所以唯利是图阴险狡诈对他来说算是褒义词。   而这个时候,他忽然有种见到同类的兴奋感。   之前在车上的时候,他还被这少年无辜的样子迷惑了片刻,原来都是伪装。   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么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慈默完全不知道由于自己的一根筋对方已经脑补了这么多,他抬起头看了看,说:“我这儿没有天窗,不方便。”   其实他只是想要找一种委婉的方式拒绝,因为他害怕惹怒精神有问题的人,但乔成却理解成了因为环境不够隐秘不好说话。   真不错,他想,即使取得了身边人的信任仍然保持警惕,像我。   “好,那我们就换个地方谈。我知道你不好出来,所以我们虚拟世界里见,坐标发给你了,明天上午十点,不见不散呦小朋友。”   慈默没听懂,但乔成说完这句话就直接挂断了,留下他看着收到的一串数字一脸懵。   什么虚拟世界,乔成要邀请自己一起做梦?   还有,自己都拒绝得那么明显了,怎么感觉乔成一点也没接收到啊,果然是精神有问题。   慈默思考了一下,想着要不要报警把人抓起来,毕竟精神病在外面不受约束地到处跑容易危害社会,让他接受治疗也是为了他好。   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自己没有证据,而乔成那里又有自己的把柄。   他现在倒是不怕身份被拆穿了,因为他根本没有伪装成别人,他复制的是他自己,总不能自己告自己侵犯肖像权。   但他有些担忧一件事——   如果其他人发现了自己和常人不同,他们会不会害怕他?   又或者……因为觉得他不正常而厌恶他?   要是他们知道公司的事故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给他们造成了那么大的经济损失,还充当受害者让他们安慰自己……会不会觉得他别有用心?   自从来到了这里,慈默总是为其他人可能随时察觉出他不是白风眠而惶惶不安。   但现在,他得知那或许真的是自己从前的名字,却仍然无法把自己和白风眠三个字画上等号。   他想,白毅和叶曼文喜欢的是那个热情有活力的小儿子,牧修远喜欢的是那个总是跟着他陪他说话的弟弟,他们想要的是从前在失踪之前开心快乐的小孩子,而不是自己这个节衣缩食只为勉强活下去的贫穷又木讷的Beta。   他们现在仍然对自己好,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曾经因为两颗土豆和菜市场的爷爷斤斤计较,住在漏水的小屋里,见过最广阔的天地就是偏远小镇上灰暗的天空。   等他们发现他不但装失忆欺骗了他们,还因为长大的环境完全不一样而没什么见识,或许就会对他失望了吧。   种种顾虑让他不愿乔成将监控录像泄露出去,所以,他决定答应乔成的请求和他见上一面,到时候随机应变,从他那里套了视频就跑。   但现在的问题是……   这一串他看不懂的坐标到底代表什么?   慈默在星网上搜索了一通,才弄明白乔成说的虚拟世界,是一款风靡全星际的全息游戏,名叫“极乐新世界”。   由于极为真实的游戏体验和不断丰富的特色版图,让这款游戏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就连住在落后星球的慈默也时不时会听人提起,只是他没有过多在意,因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给人一种似乎玩了就会升天的感觉,有点像磕药。   他还记得小卖铺老板的儿子偷了家里的存款就为了买最新的全息设备,差点被他爸打得全身瘫痪。   而在这里,人们普遍财力过剩,不存在买不起装备的事,所以几乎是人手一套。   之前牧修远似乎还问过他,但被自己回绝了,因为他对这类东西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想,以他的水平,进去了可能不是打游戏,而是被游戏打。   谁能想到现在他又需要这东西来进行秘密通话呢?早知道当初就应该答应下来的……   但就算打自己的脸也要想办法开口,所以慈默当晚在饭桌上装作随口提起的样子说道:“对了哥哥,你上次说可以给我买一套极乐新世界的装备,现在还作数吗?我就是在网上刷到了别人的评价,觉得蛮有意思的……”   他等了几秒,却迟迟没有回应。   慈默不得已把目光从自己的碗筷上抬起,发现大家都在盯着自己。   白毅和叶曼文早就回来了,两个人进门时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一小时前一个把另一个骂得一句话也不敢说,现在更是以相同的姿势盯着慈默。   白毅心想,默默居然肯叫哥哥了?难道是经历了今天的事,他对牧修远更加依赖了?不过在这之前,他已经叫过我爸爸了,我是他第一个认可的家人嘿嘿……   叶曼文心想,我可怜的小乖终于又这么喊修远了,是不是说明他开始接受我们了?有点羡慕,也不知道默默什么时候愿意叫我妈妈。   而牧修远更是觉得自己一瞬间穿越了时空,这两个字带来的冲击让他感到恍若隔世。   他没听错吧,默默……真的那么喊他了?   他又看了看白毅他们的表情,才意识到真的不是自己幻听了。   然后,他如梦初醒一般说道:“当然作数!你要你喜欢,我可以现在就把游戏公司买下来……”   他甚至在一秒钟内在大脑里起草了可以施行的计划书——虽然这款游戏越做越大了,管理人恐怕不会轻易放手,但在金钱面前,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慈默:!!!   大可不必,这执行力对他来说也太超前了。   “不用不用,我只想尝试一下,收购就太过了……”   白毅也兴奋地接话:“默默想要玩全息游戏?这我最有发言权了,之前他们推出的‘末日围城’系列可逼真了,我还记得我在里面被感染的NPC追得到处乱窜的样子……而且玩家如果被触碰到,控制的人物也会被感染,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搞得我都出游戏了还要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幸好没有真的发生基因变异变成怪物哈哈……”   咣啷一声,慈默手里的餐具掉在了盘中。   他垂下眼,说了句“我吃饱了先去休息”,就匆匆离开走向卧室,很快一声清晰的关门声传来,餐桌上的几人面面相觑。   他的态度转变得太过突然,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出不对。   白毅的笑意僵在了嘴角,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第27章 在吗   其实慈默一回到房间, 就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在饭桌上二话不说就撂下餐具走人很没礼貌,但慈默当时真的害怕自己如果留下来会让其他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白毅说,他不想变成基因发生了变异的怪物……   是这样吗, 自己现在成了一个怪物?   慈默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细白的手指一点瑕疵也没有,像是精心雕琢的美玉。   这就是怪物的手吗?会不会在失控时伤到人?   自从知道自己拥有了特别的能力,慈默曾经试图再次震碎一小片随身镜——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力量是可控的,但不论他怎么努力都一点效果也没有, 弄得他都开始怀疑之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了。   如果不能被他掌控, 那么这力量对他来说只能是沉重的负担,会让他担惊受怕不敢接近别人。   慈默只能寄期望于见了乔成后能找到恢复正常的方法,他太想念自己从前的身体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用枕头捂住了脸。   他根本不是一个擅长保守秘密的人, 冯川曾说他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完全不用猜。   而现在, 要隐瞒的事情这么多,真让他有些吃不消。   只希望牧修远他们不要计较自己的失态, 要是突然反悔不同意他买游戏装备可就太糟糕了。   如他所愿,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揭了过去,当天晚上慈默就收到了最新款的3D眼镜和触感套装。   白毅高兴地帮他拆开包装, 教他如何使用, 似乎完全没受到餐桌上事情的影响。   慈默不知道的是,他和叶曼文探讨了好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提到的末日系列太过血腥,让小乖听不下去了。   当时叶曼文皱着眉埋怨他:“小乖从小就最讨厌那些打打杀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拿到餐桌上说, 他不走才怪呢!”   白毅干笑了两声,“我就是随口提了一下,下次不说了……”   吸取了经验教训,这回白毅介绍的都是一些相对温和的游戏项目。   “有个度假岛做的不错,在里面可以晒太阳玩沙子,冲浪还不必害怕落水……”   他本想自己戴装备带着慈默进入游戏,但却发现他的套装因为好久没用断联了,需要时间重新配套。   白毅不满道:“这动不动就要重启几小时的设定也太差劲了,要是让我来做肯定不会做成这样!”   看着慈默拿着眼镜十分期待的样子,牧修远主动提出由他来充当导游的角色。   他帮慈默调整好眼镜的位置和旋转座椅的角度:“默默,马上要启动了,不会感到不舒服的,放松就好,你睁开眼的时候,我会在你身边。”   慈默只觉得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然后一个清亮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尊贵的用户,欢迎来到极乐新世界,准备好踏上通往未来的旅程了吗?】   画面一闪而过,慈默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空旷的空间内,面前围着一圈散发着亮光的门。   每扇门旁边都漂浮着几个大字,写着“颠倒乐园”、“极速飞车”、“猎人与猎物”等等。   这时,慈默面前冒出一个弹窗,问他是否接受新手教程的指引。   慈默正要选择“是”,另一个弹窗又覆盖住了前一个。   【玩家“离我远点”向您发出好友申请,是否接受?】   他作为刚刚注册的新人,这个时候加他的,应该就是牧修远了。   只是他这名字……未免也太言简意赅了些。   慈默点击了“是”,一个逼真的人体影像立即出现在了他面前。   五官和牧修远有两分像,但头发更短,皮肤也更暗一些,身上的装束有点西部牛仔的风格。   这个逼真程度,让慈默不免恍惚了一瞬。   他忍不住伸出手,戳了一下牧修远的胸口。   真的有感觉诶!   牧修远也不阻拦他,嘴角投射出一缕淡淡的笑意:“最顶尖的模拟触感技术,几乎达到了和现实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相似程度。”   慈默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这个身体数据是可以调的吗?”   “当然,”牧修远回答道,“用户可以选择自己的样貌、身材和服饰,这相当于你控制的一个游戏人物,你怎么设计都可以。”   慈默思索了一下,问道:“那你是不是把你的胸肌设计得更大了?”   牧修远:???   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慈默连忙接着说:“我没有说这样不行,你千万别不好意思,我……我其实觉得能随意改变自己的外形蛮好的,这样就能在游戏里得到现实没有的东西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想的是有些玩家或许会在游戏里完成长高之类的愿望,并没有特指某一个人,但落在牧修远耳朵里,却变成了在说他没有肌肉。   牧修远当即辩解:“我不是!我没有!我……我的身材完全是按照现实世界一比一复制的,我只改动了面部!一定是衣服的问题,这套随机刷新出的衣服比我平常的更紧身!”   慈默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正有些疑惑,忽然想起了冯川说过的一句话——   “喂,蠢兔子,永远不要说一个Alpha没有肌肉,那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   慈默恍然大悟,一定是自己言语间冒犯了牧修远,才让他急得都有些卡帧了。   于是他连忙找补道:“是我看错了,因为你穿这身太好看了,我才一时眼花。”   牧修远顿时安静了下来,许久,才咳嗽了一声,说道:“已下单十件真实世界中的同款。”   慈默:???   好吧,牧修远开心就好。   在真正进入游戏之前,牧修远先帮助慈默调整了一下他的外形。   慈默也将面容相似度和牧修远一样下降到了百分之二十,这样碰到现实生活中的人不大能认出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调到零,是因为慈默觉得自己完全换一张另外的脸会感到不适应,毕竟这里的感觉也太真实了。   “第二性征呢?在这里玩家可以随意选择是做Alpha,Beta还是Omega,连信息素的味道都能选。”   说着,他示范了一下,随机抽取了一种信息素,一股浓郁的油漆味扑面而来。   提示音响起——   【恭喜玩家“离我远点”抽到了隐藏款油漆信息素,这款信息素代表着崭新的生活与对新家的向往,极具侵略性,您真有品位!】   牧修远:……   慈默:“你是想要转行去搞装修吗?”   牧修远沉默着手动关闭了信息素。   慈默思来想去,虽然他有点想体会一下当Alpha是什么感觉,但他时刻谨记着来到这里是为了与乔成秘密见面,还是小心为好,便选择了容易隐藏在人群中的Beta。   他又选了一身休闲的衣服,然后跟着牧修远走进了写着“休闲都市”的大门。   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置身于车水马龙中,到处都是高架桥与各式各样的建筑,过路人的谈笑声不绝于耳,和现实中的城市一模一样。   牧修远说,这里是最接近真实生活的版图,可以现在这儿适应一下。   “不过也是有一些区别的,”他说,“你看那里。”   牧修远冲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有个黑色的不明飞行物从高空中冒着黑烟落下,轰然坠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下面的玩家见怪不怪,似乎对这种景象习以为常,只是各自躲开了。   在游戏里死亡不会感到疼痛,但会被扣除一定的积分。   牧修远解释说这肯定又是一个自己改造飞行器失败的,因为买官方的升级包价格比较昂贵,所以有的玩家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但这样比较容易出岔子。   飞行器由于一定的惯性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恰好停在了慈默面前。   他正想走开,忽然听见里面传出声音——   “有没有好心人能帮帮我?这破门卡住了,我不想被扣积分……”   哦,原来人还活着呀。   反正是顺手的事,慈默便看向牧修远,对方心领神会,随手从工具包中甩出一个锯子,将变形卡死的门锯开了。   慈默有些好奇地望去,只见一个银色短发,一身烈焰紧身衣的高挑男子从飞行器中艰难地爬了出来,一边拍身上的灰一边骂骂咧咧,说卖零件的骗他,竟敢给他有问题的二手平衡器,他非要举报那人不可。   “是你帮了我吧,你真是个大好人,这样,我们加个好友,我给你转点积分作为报酬。”   银发男子说着便看向慈默,却忽然停顿了一下,一句未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   “我去,你这脸是哪里弄的参数,调得这么好看?”   慈默:?   他只是保留了一小部分自己的面容数据,然后套用的大众化模板而已啊。   他想,人家可能只是礼貌地夸赞一下吧。   “只是随便弄的……转积分就不必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那怎么行?我说话算话,该报答的一定要报答……你这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如果在这时候‘死掉’,那些刚捡的装备都会被回收的!”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想的确是这人品味这么好,把脸捏得跟天使下凡一样,一定和自己志趣相投,决不能轻易放过他。   慈默见状便答应了下来,送的积分不要白不要。   【叮,您收到了一条添加申请——   玩家“善解人衣”请求和您建立婚姻关系,您是否同意?】   慈默:???   牧修远:!!!   “对不起对不起!”银发男子肉眼可见地石化了,“我手抖点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28章 记忆   只是一次手滑而已, 谁还没犯过什么无伤大雅的错误。   慈默根本没有在意,但牧修远却急促地迈步上前,替他一巴掌打散了冒着粉红爱心特效的弹窗。   慈默:?   牧修远站在二人中间, 把慈默挡得严严实实。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帮了你, 不是让你再三纠缠的。”   慈默觉得这话有些冲,人家也没有纠缠啊……   牧修远这个脾气他可太了解了,说话直来直去,一点面子也不给别人, 希望这位玩家不要生气才是, 如果打起来肯定是要消耗积分的,自己刚来本身就没几个钱。   果然,银发男子听了,也冷下脸来, 声音不善道:“我跟你说话了吗?人家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儿挡路是什么意思?”   然后,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气势一下子消了下去。   “你, 你们是不是……”   他觉得这架势也有点太像影视剧中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桥段了, 心想他们如果真是一对,那自己的举动着实冒犯了些。   牧修远:“我是他哥哥。”   银发男子松了一口气, 瞬间满脸堆笑:“原来是这样……我向你保证, 我绝对没有诱拐你弟弟的意思,我可是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正经公民,来游戏只为增加社会阅历,我说的都是真的!”   牧修远冷笑了一声:“你顶着这个名字说话可真没信服力。”   “名字?我的名字怎么了?我可是斟酌了好久的!”   银发男子争辩到一半看向自己的游戏昵称,顿时瞪大了眼睛:“我去,这谁给我改的!”   他不是叫“宇宙无敌迅猛龙”吗?   这“善解人衣”是什么东西!   他正人君人的形象都要被败光了!   “你们听我解释, 我真不叫这个,肯定是有人盗我的号,然后偷偷把我名字给改了!”   慈默看过一个通过技术手段诈骗千万元的新闻,忍不住问道:“你快看看你的钱有没有少。”   在游戏世界中,任何物品都需要积分来购买,而积分有两种获得方式,一种是直接充值,另一种是在他人角色“死亡”时捡拾掉落的金币。   因为虚拟世界能带给人的刺激远胜于现实世界,所以大把大把的人几乎把游戏中的生活当作了真实的生活,不断往里充值,甚至把全部的身家都砸了进去。   对于这些人来说,如果积分被盗,简直就是天塌了一样。   虽然银发男子没有这么狂热,但这积分也是他攒了好久的,闻言连忙打开面板查看余额。   还好,他的钱仍然稳稳地留在他的口袋里。   “幸好没丢,应该只是改了名字……”   慈默有些奇怪:“你是说,有个黑客盗用了你的账户,没有碰你一分钱,只是为了帮你改一个不正经的名字?”   他只是寻常地问了一句,因为他觉得世上千奇百怪的人那么多,有点癖好实属正常。   但银发男子听了,却觉得慈默在阴阳怪气地讽刺他,偏自己还没办法回口,因为事实就是这么荒唐。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面色一变,觉得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服了,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回去就绝交!   牧修远看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是被拆穿了无地自容才没话说,也不想和他再在这里浪费口舌,便带着慈默直接退出了这个地方。   这就是进入游戏的好处,可以随时从版图中抽离,遇到不想面对的事,当场消失就行了,只不过这样的机会每天只能用一次。   重新回到了原始界面,牧修远告诫慈默这里的玩家鱼龙混杂,千万不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慈默表示认同:“确实,隔着一层虚拟形象,根本不知道对面究竟是什么人。”   牧修远点头:“就是这样……比如刚才那个家伙,他可能是一个胖到走路都走不动,只能在游戏里调戏别人,一边搜索搭讪攻略一边露出猥琐微笑,成天躺在垃圾堆里混吃等死的油腻男。”   慈默:……   倒也不用想象得如此极端,太有画面感了些。   他只能转移话题,说想去其它版图看看。   牧修远见他的兴致似乎没有被刚才的插曲打扰,暗暗松了口气。   慈默很少跟他主动要求什么,这下好不容易来了次机会,他是断然不会拒绝的。   只是,在进入新的版图之前,他拿出了一张面具,盖在了慈默的脸上。   面部数据限制频繁改动,他只能用这种方式遮掩一下。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劝慈默把面容相似度降到零的……不,就该弄个模板直接套上去,让任何人都认不出来。   慈默觉得可能是自己捏的这张脸刚好对上了银发男子的电波,再出去肯定不会有第二个人注意到他的,毕竟他这么平庸。   但他也并不排斥戴面具,既然牧修远决定了,他便没有拒绝,跟着牧修远走进了“旋转餐厅”的版图。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个地方离乔成给他的坐标最近。   慈默本以为“旋转餐厅”或许是像旋转木马一样可以缓缓移动的,看见之后才发现它居然是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巨大转盘,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空中岛屿。   这真的……不会一不留神掉下去吗?   慈默才刚想到这儿,他害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一个醉醺醺的高大光头壮汉一边举着酒瓶一边喊着再来一杯,晃晃悠悠,脚步踉跄地挪到了圆盘的边缘。   眼看他就要摔下去了,周围的人却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甚至没有一个人出言警示他。   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一时间竟忘了这是游戏世界,想要跑过去将人拉住。   但距离太远,只见那大汉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支撑跌出了边缘。   紧接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了一把,大汉不仅没有坠落下去,还瞬间回到了圆盘上,只是自己没有站好,一屁股跌坐在地。   牧修远解释道:“这里是有防护性的隔离装置的,还有不少人故意往下跳追求刺激呢。”   在现实世界里不敢做的,在这儿便没了任何顾虑。   他们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慈默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些食物……吃起来真的有感觉吗?”   牧修远从公共区域拿了一个纸杯小蛋糕递给他:“接入的神经传导装置会模拟出相似的通路,所以和真正吃饭的感觉是一样的,尝尝。”   慈默满怀期待地吃了一口——   发现一点味儿都没有。   慈默:……   都跑到虚拟世界了,怎么还能把病症带过来呢?   有点气。   牧修远看他的表情以为他是不喜欢蛋糕的口味,正要把菜单拿过去,整个圆盘却突然开始移动,两人之间原本严丝合缝的地板裂开了一条大概有一米多的缝。   慈默吓了一跳,纸杯蛋糕掉在了地上。   他透过裂缝看向下方模拟出的云层图景,真的有种站在飞机上的感觉。   牧修远:“哦,我没注意到时间到了……这里每隔一个小时形状就会变化一次,说是从大陆漂移中得到的灵感,但我觉得太过僵硬,一点也不高明。”   若放在平时,慈默高低要调笑他两句怎么每次介绍新事物都要犀利地点评一下,但这个时候他确确实实没这个心思,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犯恐高症了。   想是上次被星兽带着跑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他的大脑开始发晕。   眼看着地板将要再次移动,慈默不想自己被丢在这儿,一咬牙迈步跳了过去。   情急之下他没注意位置,以为牧修远会后退两步以防自己撞到他,但相反,慈默发现自己被稳稳地接住了。   忽然,像是思维的海底深处涌起一股水流,他恍惚中想起了一个亦真亦幻的画面。   似乎在多年之前,也有人像这样在他从台阶上往下跳时把他接住。   同他说哥哥永远都不会让小乖摔到。 第29章 当务之急   在牧修远的带领下, 慈默渐渐熟悉了这个地方。   又逛了几个常见的版图,他们再次回到了“旋转餐厅”,因为牧修远说这里在整点的时候会有特色点心提供。   做成云朵样式的小蛋糕看上去颇为精致诱人, 可惜慈默根本吃不出味道, 只能一边装作享受美食的样子,一边心想这样的好东西给我吃真是暴殄天物。   他随手将盘子丢到隔空回收箱,向四周看了看。   牧修远问他是不是在寻找什么,慈默心里一惊, 觉得自己一定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啊……没有, 我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可以活动的隐藏空间。”   他在这儿转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乔成给出的坐标位置,总是差上那么一点点。   真奇怪,乔成难道是故意给他一个假地址戏耍他吗?   牧修远:“这种基础的版图基本上没什么彩蛋……不过应该会有一些富有的玩家在附近分离出私人空间, 毕竟留在人多的地方,捡拾金币的机会也多。”   “私人空间?那是什么?”   牧修远解释说, 游戏为VIP用户开通了不少特权,其中就包括可以单独从某个地方将空间撕裂, 划分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小世界, 因为属于另一个维度,所以其他玩家看不见也摸不着, 只能在被邀请时通过坐标跳转进入。   原来是这样, 乔成是要邀请自己去他游戏里的家。   一想到见面的地点不是公共场所,慈默就不免有些担忧,觉得不大安全。   而牧修远也像和他共享一个大脑一样,告诫他如果有人邀请你去他的私人空间,一定不要答应,因为他很可能是看上了你的积分, 想要偷偷围杀你捡拾金币。   慈默转了一圈,把余额面板调了出来:“可是我还是个新人,根本没有积分。”   【嘀——玩家“离我远点”替您充值十万积分,请注意查收!】   慈默:???   这也太迅速了吧,弄的好像自己马上要拿他的钱出去挥霍一样。   “太多了,只是个游戏而已,不用花那么多钱……”   牧修远疑惑:“我只是随便充点钱试试账号有没有错,我还没开始转呢……”   慈默:!!!   十个积分就需要一个星币,他有些肉痛,忍不住去想这些钱在现实生活里能买多少食物。   “你别再转了,我根本用不上那么多!”   看他这样,牧修远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   好吧,看来默默不是个喜欢在游戏里氪金的玩家。   他倒觉得无所谓,心想只要默默喜欢,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慈默又跟牧修远学习了一些基本的操作,自认为对这个游戏已经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他都想好了,到时候一有不对,自己就摘下设备直接溜,反正他人就在家中,乔成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可等到第二天真要见面的时候,慈默仍然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   他站在光屏前,面对“确认坐标跳转”的按钮迟迟没有动作。   他怎么……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呢?   罢了,乔成就是个做生意做到精神出了问题的商人,说话难免疯疯癫癫的,自己不和他一般见识就好了。   他一咬牙,点击了跳转。   周围的景物瞬间变幻,他来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入目满是洁白的墙壁。   慈默忽然发现他似乎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一步也无法向前。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真的是一个圈套?   这时,一个弹窗跳了出来。   【私人空间安全认证,请听题——请问谁是全星际最富有的人?】   慈默:……   是你邀请我来的,怎么还让我回答问题?   他想起乔成曾说自己冒充了星际首富的小孩,那是不是意味着白毅就是那个最有钱的人?   慈默当时只觉得乔成运用了一种夸张的手法,但现在面对这个问题,他也想不起来旁人。   所以,他直接输入了“白毅”。   弹窗立马震动了一下,变成了红色,发出警报声——   【回答错误,您还有两次尝试机会!】   慈默转身就走,他知道的答案已经写完了,乔成摆明了不想让他进,他也没有办法。   他正要退出游戏,弹窗却突然碎裂开来。   【嘀——空间持有者“点石成金”已为您开通权限,玩家请进。】   慈默:……   看来乔成刚才真的是故意在耍自己。   话音刚落,两侧的墙壁居然像轻薄的纸壳一般打开,落在地上化为虚无,慈默发现自己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脚下是暗色系的木质地板,复古的装修风格让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乔成用的是最近颇为火热的探险电影男主角人物模板,眼下正穿着海报上的同款牛仔衣,拎着一瓶威士忌,活脱脱一个盗版NPC。   或许是慈默的表情有些不快,乔成笑着说道:“别生气啊小朋友,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我没生气,”慈默说,“只是你的问题设置的不对,我都输入答案了还不让我通过。”   乔成:“你就不能试试我的名字让我开心一下吗?”   慈默:“你很想当星际首富?”   “谁不想啊,”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叹道:“我们是同道中人,你应该能理解我的。”   过了两秒,慈默才想起来自己是为了钱财冒充别人家小孩的人设,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没错,我这种人离了钱就活不了,做梦都想一夜暴富成为人上人。”   乔成拍拍他的肩:“好啦,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这么阴阳怪气。”   慈默:?   他明明说的那么认真……   他觉得说多错多,便直奔主题道:“你不是说要和我做交易吗,是什么?”   乔成递给他一杯酒,被他拒绝了,便也没有坚持,而是抬手调出了一张光屏。   “既然是我提出的,那么我必须要拿点诚意出来……小朋友,认识这个人吗?”   慈默:“不认识,他是你儿子吗?”   乔成看着屏幕中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沉默了。   自己长得有那么老吗?   “……他是一个和你情况有些类似的公民,只是无意中接触到了不明物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力量。”   画面切换,那人正想开车门,结果一个顺手把门卸下来了。   乔成本以为慈默会对这人的结局感兴趣,但慈默却问他这个录像是哪里来的。   乔成:“自然是街道上的监控。”   慈默:“我是说,这些录像应该受到联邦管控吧,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   来路不明的东西,万一是假的呢。   乔成以为慈默是在试探自己的能力,他轻笑了一下:“你觉得,你的那段录像为什么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自然是因为被自己扣了下来。   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异常,同时不留痕迹删得干干净净,可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这下,小朋友总要知道自己的厉害了吧。   而慈默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他脑袋里想的是这人果然精神有问题,说的话驴头不对马嘴的。   算了,顺着他往下说吧,省的他跟不上自己的思路。   慈默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我没偷没抢,所以没人报案,自然不会去查监控。”   乔成:……   又在装傻么,肯定是在诚心气他。   这是……在报复自己刚才用安全认证拦着他不让他进来?   还真是小心眼。   罢了,自己也懒得跟一个小朋友计较,而且目前来看,自己也还需要他的帮忙。   乔成继续自己的计划,切换了画面。   慈默看了好几秒,才认出来屏幕中瘦骨嶙峋,眼窝深陷,像是干尸一样的人类和刚才的健康男子是同一个人。   “他撑了三个月,但还是没能逃离死亡的魔爪。”   乔成靠近了一边,语气像是在惋惜,但嘴角却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他的器官一点一点衰竭,机体迅速老化,所有医生看了都对他的情况束手无策,只能任由他被身体里过度活跃的不明物质吞噬掉。”   他的语气放轻了一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向终点的,发了疯一般想要自救,但却发现任何努力都无济于事,因为你走上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了,金钱,名声,感情,全都会化作飞灰,什么也抓不住。”   他转向慈默:“很快,你也会像他一样,变成一个为了生存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他拨弄了一下慈默额边的头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不用担心,你遇到了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慈默:“因为你想当救世主?”   这人一看就是电影看多了,不然也不会大白天把脸捏成男主角,还专门建了个山顶洞人一样的住处在这里演独角戏。   乔成突然双眼发亮,这句话歪打正着说到了他的心里。   “没错,我要做的事关乎全人类的命运!等我成功了,我将带领大家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他越说越激动,像个被逼疯的演说家,还把手搭在了慈默的肩膀上:“而你,就是我最重要的盟友。”   他问道:“小朋友,你知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去做什么吗?”   慈默心想,是你该去看医生了。   病得这么严重,肯定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现在才开始吃药晚不晚。   但他不敢把这话说出口,便摇了摇头。   乔成放在他肩上的手开始用力:“当务之急是,你需要先死一死。” 第30章 狐狸精   事情发生的太快, 慈默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一把长刀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像是被开了倍速,一瞬间就过去了。   他有些僵硬地低头看去——   那刀是电影中乔成扮演的男主角的同款, 刀刃锋利得像是一道寒光, 刀柄缠着黑色的冰丝,是上好的杀敌武器。   电影里,男主角用它放了好几个大招,最后一刀结果了反派, 可以说是一件神兵利器了。   这样优质的武器, 现在用在自己一个手无寸铁的新手小虾米身上……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慈默感到有点生气,这人怎么能二话不说就捅他呢?   虽然不痛,但他的积分要被清零了!   不行,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他义正言辞道:“你干什么呀,我的积分都没了, 你快赔给我!”   然而,乔成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压根没有回答, 而是以一种狂热的目光盯着他看,嘴里念念有词:“我就知道是这样, 看来我猜对了, 我真的猜对了,我选对了人……”   慈默眼看这人又犯病了,大概是指望不上,便自己将刀拔了出来。   他不依不饶道:“你要是不赔我,这刀我就不还给你了!”   乔成终于回过神来,用一种克制的语气对他说:“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当然不对!”慈默生气道, “你怎么能随便杀人呢,一点也不礼貌,下次起码要打个招呼啊,你这样我什么准备都没有……”   话说到一半,他也察觉到了奇怪的地方。   按照游戏规则,玩家控制的角色一旦死亡就会被直接弹出,但自己现在却仍像个没事人一样仍旧站在这里。   他调出界面,人物状态显示已死亡,这也没错啊……   难道是游戏出Bug了?   他的积分也没有被清零,还是完好无损地放在那儿,看着真令人安心。   这时,乔成贴心地解释说,不是游戏有问题,是你有问题。   “你的身体能够在外界的刺激下作出适应,你的意识也可以。”   他说,是慈默的特殊能力让他免于被游戏的检测系统察觉,才能以一种游离的形态存在于游戏中。   “这,就是我找上你的理由。”   慈默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偷其他玩家的东西?”   除了这个,他真的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用处。   不过乔成好歹也算一个上市公司的总裁,让自己帮他干这种事,未免也太掉价了吧!   乔成被他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小朋友,你可真幽默哈哈哈……”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幽默,慈默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好笑,但只要乔成开心了就好,总之不要突然又给他一刀就行。   终于笑够了,乔成神色稍霁,对他说:“你这话说的其实也没错,我确实需要你帮我拿一样东西……”   慈默想,还真让我当小偷啊,这不好吧。   他弱弱地抗议:“那个……偷东西是违法的……”   乔成忽然提高了音色,有些愤然地喊道:“那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要把它拿回来!”   他告诉慈默,其实当初他在创立公司时有一个合伙人,两人情同手足,约定要同甘共苦,一起打拼做出一番事业。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慈默,眼神微暗,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那段艰难却美好的时光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当时的他虽然没钱没权,但却不是一无所有,因为他有着年轻人澎湃的自信心与对未来美好的期望,还有最好的朋友陪着他,一切都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只可惜,人都是会变的——他的好友背叛了他,带着他的设想转投他人门下,留下他一个人手足无措地收拾烂摊子。   原本超现实全息游戏应该是他提出的概念,现在却给别人作了嫁衣。   好友和新同伴通力合作,一款风靡全球的游戏“极乐新世界”横空出世,开发人赚得盆满钵满。   而这些……本来都该属于他。   听着他讲述自己的经历,慈默想了想,把手里的刀放下了。   本来想趁他背过去还他一刀的,但他说得这么可怜,现在攻击人家多少有些煞风景。   还是先攒着,等下次他心情好一点了再还吧。   慈默试图安慰他:“但你现在自己的公司也办的蛮好的,并不比他差。”   乔成转过身来,笑容在他脸上浮现:“当然,我已经赢过他了……可惜没能单独把他叫出来炫耀一番。”   慈默:“他是因为背叛了你觉得心虚,所以不敢出来吗?”   “不,”乔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已经死了……我不过是赢了一个死人,没什么意思。”   慈默有些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节哀,因为他觉得乔成表现出的对昔日好友的感情很复杂,不完全是恨意,似乎还掺杂着一丝怀念。   不过很快,那怀念就在他脸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纯粹的志在必得的决心。   “他死了也不让我安生,还告诉我他将游戏的核心技术藏在了‘极乐新世界’中,说我一辈子都找不到它……他是想让我受折磨,在他名下的游戏里浪费光阴却一无所获。但我不会让他如意的,因为我现在有了自己的秘密武器——那就是你。”   听他说了这么一大通,慈默仍然没搞懂其中的逻辑:“这个技术就这么重要?你难道不能再找人自己研发吗?”   乔成摇头:“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是个天才。”   慈默:“那要是他不想把技术给你,为什么要藏在游戏里呢?”   乔成说,因为他们曾经在要好时约定过,如果其中一个人因为各种缘故将要死去,那么他会把最重要的财产留给另一个人。   “他呀,虽然是个死脑筋,但好在说话算话,即使恨我恨得要死,还是在某种程度上信守了承诺。”   慈默抓住了重点:“他背叛了你,不是应该你恨他吗?他为什么恨你?”   乔成盯着他看了两秒,心想,因为他的思想太过狭隘,看不出我是想带给人类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但这些目前没必要让慈默知道,于是他只是淡淡说道:“这就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了,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买卖做是不做?”   他步步逼近,半是威逼半是利诱道:“我要的东西化成了某种特殊的形态,就藏在游戏的乱流中,一般玩家如果接近会被立即弹出,只有你不会……你帮我找到它,我就不揭发你的身份,还会让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保住你的命,没人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你仍然可以做白家备受宠爱的小儿子,怎么样?”   慈默怀疑自己一旦拒绝,乔成就会立即换上另一副面孔,说他敬酒不吃吃罚酒。   无奈之下,他只好点了点头。   毕竟这个交易……听上去似乎也不算亏。   如果乔成真的能解决自己身体的问题,这些事便能悄无声息地平静下来,白毅他们根本不会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其它变故了。   怕就怕等自己真的帮了乔成,这人又突然翻脸不认账,甚至继续用视频威胁自己替他做这做那。   想到这里,慈默便决定先把时间拖长:“我可以帮你,但你应该知道,没有目的地寻找一件甚至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东西肯定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总之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在这期间,你需要信守承诺,阻止我的躯体继续衰竭,同时把视频删干净。”   得了他的同意,乔成的态度缓和多了,满脸堆笑地说“那是自然”。   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慈默将信将疑,不知自己走的这一步是凶是吉。   乔成拍胸脯说,他会安排好一切,甚至不会引起白毅的丝毫注意,让他只要专心寻找线索就是了。   他发给了慈默几个坐标,说这些地方时常有乱流出现,可以从这儿入手。   刚刚达成共识,慈默当然要表现得积极一点,便直接选择了其中一个即刻跳转。   一瞬间,他便来到了开阔的赛车场外。   乔成并没有跟着他过来,一是他知道这件事是个漫长的过程,短时间应该不会有结果,二是他来了也没用,根本接近不了乱流。   这里每天都会举行多场大型的障碍比赛,赢得前三名的玩家可以获得丰厚的奖励,一举登天。   但其中也存在不小的风险——   因为比赛的唯一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有时候,如果自己无法再进步,解决掉对手也是一种获胜的方式。   如果不幸在比赛中被干掉——很抱歉,你的积分会尽数消失,变得一无所有。   慈默观望着,有些犹豫。   乔成告诉他,乱流一般会在赛程的终点出现,那么自己如果想要接近那里,是不是也需要参赛呢?   这时,一名拥有三个机械脑袋的高大仿生人走上前,语气不善道:“喂,比赛都要开始了,你怎么还不进场?再不过去,小心一会儿直接被别人碾死!”   他本意是想吓一吓这位菜鸟玩家,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占据名额,但戴着面具的少年居然仰起小脸认真地说:“谢谢你的提醒,你真是个好人,我这就去。”   机械脑袋:?   然后,他看着少年从随身空间中掏出了一辆亮色的敞篷跑车。   机械脑袋:……   这人在搞什么,上赶着送死吗?   其实慈默只是没有买赛车而已,他也不想拿什么名次,就索性用牧修远送的车凑合一下。   机械脑袋:“你……之前没玩过吧?”   他看菜鸟摇了摇头,似乎对规则有些茫然。   怕不是让人给坑了……   如果自己不管,他这回一定会被当炮灰消耗掉,到了赛场上,可没人管你有没有抢冠军的意愿,只要能将你击毙,就能捡拾你的装备。   这小菜鸟还敢开个敞篷车过去,这不是找打吗?   他难得善心大发一回:“算了,你自己跑肯定会被压着打,你先跟着我学学吧。”   慈默:?   没想到这游戏世界里还有这么乐于助人的人!   他乐呵呵地跟着机械脑袋上了一辆改装过的装甲车,发现车内还有第三个人。   他一看,这不是凑巧了吗,这人他刚见过。   银发男子今天换了一身更加便捷的装束,一边检查车子一边抱怨道:“大头,不是说好今天我们两个跑吗?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就带别人来?”   被称作大头的机械脑袋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今天拉着老子在‘休闲都市’逛了一整天了,就为了找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狐狸精,还想把全部身家都送给人家,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咱俩兄弟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过!”   “你懂什么,”银发男子有些陶醉地说:“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从我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已经属于他了。”   大头:“网恋需谨慎,小心被骗得裤衩子都不剩……喂,菜鸟,老子叫大头,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迅猛龙,我们并称为赛场双煞……你叫什么?”   人家好心帮自己,他也没必要隐藏身份,便抬手将面具摘了下来。   “我叫小默,说起来我和这位……迅猛龙先生昨天还见过呢,真是有缘。”   大头的六只眼睛同时瞪得溜圆,指着慈默道:“狐……狐狸精……”   慈默:“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坐在前排的银发男子身形一闪,登时消失在原地。   慈默:“他……他怎么突然走了?是不想参加比赛了吗?”   大头想起他们刚刚讨论的话题,答道:“没事,可能是羞愤欲死,摘了装备跳楼去了吧。”   慈默:“啊?!” 第31章 你疯了   观察了两秒慈默的表情, 大头觉得他压根没发现话题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   为了紧急补救,他立刻用私人频道开始发消息。   “三头六臂:快点回来,人家都没注意你说了什么!”   “层峦迭嶂:滚, 你一定又在坑我, 就等着我回去闹笑话呢!”   “三头六臂:你是我兄弟,我什么时候坑过你?”   “层峦迭嶂:你还好意思说?乱改我的名字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三头六臂:我那是看你这么些年连一点恋爱的甜头都没尝过怪可怜的,帮你增添一下你的个人魅力……结果你这家伙放着美人如云的酒吧不去,跑到天上开飞行器去了, 真是一点也不理解我的苦心!”   “层峦迭嶂:别扯这些了, 我问你,他到底有没有生我的气?”   “三头六臂:人家都不认识你,少自作多情了。”   “层峦迭嶂:下次新款游戏不给你玩了。”   “三头六臂:别!我的大少爷,顾千峰大老板, 我错了还不行吗?”   大头一着急,不小心把对方的真名说了出来。   被称作顾千峰的男子正在休息区踱步, 恨不得回到一分钟前锤爆那个口出狂言的自己。   完了,小美人不会觉得自己没个正形, 天天花言巧语蛊惑别人吧?   他当时脑子一乱, 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当即溜走。   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 如果他想要开启一场约会, 一定要提前数天开始计划,从装作不经意的邀请到完美无缺的浪漫日程,绝对不能出一丝差错。   可是,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一个实践的机会,结果却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满脑子都是他的绅士形象毁于一旦。   好吧, 其实从一开始他顶着“善解人衣”的名字出场,他的印象分就已经被扣掉了。   顾千峰深吸了一口气,选择重新进入了游戏。   他有种预感,这次如果再加不上好友,可能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一个闪现,直接回到了车内。   心中默念着“只要我不提就没发生过”,他伸出了右手,笑着说道:“你好小默,我是顾千峰。”   坐在一边的大头立马陷入慌乱,当即锤了一下他的脑袋,连私人频道都忘了用,直接当着慈默的面说道:“你疯了,谁让你说真名的!”   顾千峰立马锤了回去:“都是朋友,坦诚相见有什么不对吗?”   大头脑袋嗡嗡作响,两人一通辩论,最后以顾千峰往大头口中塞了三块大面包堵住他的嘴作为告终。   慈默也看懂了当下的情形,应该是这位叫顾千峰的玩家说了真名,他的朋友怕自己会对他不利。   有这样的担忧也是正常的,在虚拟世界泄露真实信息不失为一种危险。   不过慈默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上门找茬或者是倒卖信息的事情来,他当即举起两根指头:“我发誓,我是绝对不会把你的信息告诉别人的。”   顾千峰冲着大头啧了一声:“你看看你把人都逼成什么样了?!”   大头三个脑袋十八个大,这怎么又扯上他了呢?   不是,他怎么就逼人家了?   大头还想为自己辩论,比赛的倒计时却开始了,他只能坐直身子感叹一句:“真是美色误人啊。”   随着倒计时归零,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慈默感觉到一股推力不断带着他向前,如果是在现实世界,这不要命一直加速的架势一定能让他当场弃权。   类似的,四周的车辆也纷纷提速,为了抢占赛道免不了发生磕碰。   慈默眼看着后方的一辆规格偏小的赛车直接被撞飞了出去,翻滚了十几圈砸出了场地,掀起一阵火焰。   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单独跑,不然他的车子就真的要报废了。   他又往前看去,赛道的尽头是一条不断向上的盘山公路,这里也是事故发生最多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直接坠亡。   那里也是乱流将会出现的地方。   慈默用手指戳了戳大头的胳膊,随即皱了下眉,心想这人怎么全身都是铁块做的,也太硬了吧。   他指着盘山公路说:“那个……我想问一下,我们能走到终点吗?”   大头操控着车子撞开旁边一辆试图和他挤道的赛车,心想这小家伙还真敢想,来参赛的大都是在下面随便跑跑赚点辛苦分,谁会傻到堵上全部身家去争那前三名啊。   他们可不想当炮灰。   正当他要开口回答,顾千峰却抢先说道:“能,当然能!你放心,凭我们的装备和技术,坚持到那里小菜一碟!”   大头:?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为了在狐狸精面前表现一番,什么都不要了?   也不怕到时候连累人家积分清零被记恨上!   看出他想反驳,顾千峰直接用私人频道发给他一句话——   “你未来一年的装备我都包了。”   大头暗暗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改装过的车子势如破竹直接冲出一条路,子弹打在车身上像是挠痒痒。   之前总是顾及着装备会不会丢,好久都没这么痛快过了。   既然这样,那就正好疯一把吧!   赛程越往后剩余的玩家越少,车子开上了盘山公路不断向上,天色却忽然变得阴沉起来。   大头说了句脏话,将速度稍微放缓了一点。   “我真服了,这破游戏压根就没想让人赢……又是随机的困难设置,这下路都看不清了!”   暴风雨来的甚是突然,甚至有冰雹噼噼啪啪打在车顶,像是要直接把车砸进地里一般。   顾千峰观察了一下情况:“没事,这样会有更多人知难而退,我们获胜的概率反而大大增加了。”   大头在心里接道,摔死的概率也大大增加了。   不过即使能见度低,凭借大头高超的车技和顾千峰的配合,车子仍然稳稳地向前行驶。   直到一股力量突然从后面撞来,要不是有安全带扯着,慈默差点就直接从座位上摔下来了。   路面上本来就满是冰水,这一下撞得车子直接开始打滑。   大头一边大喊着稳住稳住一边狂打方向盘,试图把车子从偏离的赛道上开回来。   这路本来就窄,车子直接滑到了边缘,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半个轮子悬空在外面。   好在最后一秒赛车终于停了下来,大头惊魂未定,满身冷汗。   旋转让慈默脑袋发晕,差点磕到头。   他听到顾千峰着急地问他有没有事,他摇摇头:“我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   大头打断了他们,一踩油门将车子驶离了边缘:“都这种时候,就别演生离死别的戏码了,小心一会儿真的死翘翘!”   慈默:“是不是看不清路,后面的车不小心撞上了?”   顾千峰往后看了一眼,在确认那黑色的车身是自己熟悉的样式后,冷笑了一声:“不,他们是故意的。”   他告诉慈默,撞他们的人是一群纯靠抢劫攒积分的疯子,总和自己不对付,他看上的东西被抢了好几次。   “哼,无非就是赛车排名总被我压着,嫉妒了呗……”   这次居然看他上来也跟上了,真不知是该夸他有勇气还是该说他又在犯蠢。   越往上路越窄,几乎只能容许一辆车经过。   偏偏后面那黑车还不愿放过他们,咬得死死的,不停地撞他们的车尾。   又是一下,他们差点被撞下山崖。   大头和顾千峰着急忙慌地拿起武器反击,慈默却觉得时间似乎忽然间变得缓慢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枪声,雨声,骂声都被隔离开来,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慈默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正在云端行走,像是在梦中。   然后,他抬起手,目光掠过自己的手指,透过后窗户看向后方的黑车。   指尖轻轻一动,那车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直接被击飞了出去,摔出跑道砸向山底。   世界清净了。 第32章 新朋友   这样的变故骤然发生, 连任何预兆都没出现,导致车里瞬间变得沉默。   过了几秒,顾千峰和大头同时欢呼出声, 默契地击掌。   “真是活该, 让他们逞能自己跑上来撞人,这下好了,自个儿开阴沟里了!”   “哈哈哈估计是起内杠抢方向盘了,这下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顾千峰甚至自然而然地想要和慈默击掌, 但慈默只是愣愣地看着后方, 甚至连他伸出的手都没看见,他只好悻悻地将手收了回去,还顺势摸了一下头发遮掩尴尬。   慈默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认那辆跟着他们的黑车真的不见了。   结合其他人的反应, 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车辆坠亡是真实发生的。   这是……自己做的吗?   如同突然间酒醒的人,慈默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凉水。   他也不清楚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做出那样的举动, 他只是,只是……将自己隐隐约约的想法付诸实践而已。   似乎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你有这种能力, 你能帮你的队友摆脱麻烦。   你需要做的,只是动动手指而已。   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他觉得自己快要失控了。   也没人告诉他在游戏里还能开外挂啊, 难道是由于自己的游戏人物现在处于一种游离状态?   他正思考着,顾千峰提醒他道:“终点就在前面,我们快到了!”   慈默回过神来,抬眼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鲜明标志。   乱流呢,难道今天不出现了?   乔成说过,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随机的, 他只能要么碰运气要么天天去那里守株待兔。   慈默有些失望,觉得自己今天白来了。   这个念头刚从心底升起,大头就惊叫出声:“我去,龙卷风又出现了,你们快看,就在那里!”   “龙卷风”是一种对乱流的更加形象的说法,因为它出现时往往是打着旋把周围的一切扫荡而空。   顾千峰紧皱眉头,说了句真是倒霉。   慈默将脸贴到了车窗上,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看见前方高处的景物直接像画作一样被涂抹开来,变成了一片扭曲的颜色。   如同过往的风有了形状,留下了一道道浓墨重彩的痕迹。   这样明显不真实的景象和游戏精致的搭景形成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是为数不多让玩家意识到这不是现实生活的时候。   大头问这下要怎么办,要不要绕路走。   顾千峰看看乱流,又看看即将到达的终点,一咬牙说道:“不用绕,直接冲过去!”   现在前两名已经出现了,但他们仍有争抢第三名的机会。   后面随时可能有玩家追上来,如果这时候因为乱流错失获胜的机会可就亏大了。   大头提醒说,如果不慎被碰到,虽然积分不会被清零,但是比赛的装备会被直接搅碎。   “我们这车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你确定吗?”   听他这么一说,顾千峰也犹豫了起来。   并不是他买不起新装备,只是这车是他自己组装的,各项配件也是他亲手安好的,与他完美适配,如果被乱流卷得渣都不剩,多少有些可惜。   于是,他扭头看向慈默:“小默,你觉得呢?”   慈默本来的目的便是接触乱流,直接说道:“赌一把,玩赛车追求的不就是刺激吗?”   如果真的害他们装备没有了,自己赔给他们就是。   反正他现在又不是没钱。   这话倒是戳到了大头的心里,一时间也让他有些热血沸腾:“我觉得狐……咳,菜鸟说得不错,怎么样,冲吗?”   顾千峰有些意外地看向慈默,觉得他这性格似乎和他乖巧的外表不大相符。   他忽然有种拆盲盒礼物拆到隐藏款的暗爽,嘴角微微勾起:“冲!”   最后一段赛程是直道,乱流正向这里移动,车子提到了最快的速度,就看是先通过终点还是先撞上。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乱流也近在咫尺。   大头心里咯噔了一下:“完了完了,要被碰上了!”   大家都顾着紧张,根本没注意到慈默一直在盯着乱流看,隐隐有些期待。   他将手贴在了车窗上,和乱流近在咫尺。   空气似乎都变得厚重起来,如同缓慢流动的冰水。   马上……就能碰到了。   可是下一秒,那乱流像是突然变成了活物,在即将触碰到慈默所在位置的瞬间直接缩了回去,如同含羞菜在收起叶子后忽然成精了,长出两条腿跑得无影无踪。   慈默:???   他为什么会有种乱流被自己吓跑了的错觉?   这什么东西啊!   顾千峰和大头还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又诧异又惊喜,觉得是他们太幸运了。   车子冲过终点线,排行榜上出现了他们的参赛号码。   提示音响起——   【恭喜三位玩家夺得第三名的好成绩,奖励积分已发送,请玩家注意查收!】   欢呼声中,只有慈默沉默不语。   他有些气闷,好不容易跑到这里,却发现要找的东西在躲着自己,这又算个什么事?   乔成给他的安排的活也太难做了吧!   顾千峰看到他如常的神色,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点过,当即锤了一下大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学学人家,和我一样处变不惊,这样才能完成一番大事业!”   大头:?   不是,那刚才和自己尖叫欢呼的难道是你的第二人格吗?   慈默也很快调整好情绪,本来乔成就已经预警过他了,这任务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起码自己现在见过乱流,好歹知道长什么样子,下次动作快点说不定能直接追上去。   他笑了笑,说道:“谢谢你们带我参赛,如果是我一个人,肯定在前面就被直接淘汰了。”   大头:“呦,这么感谢我们啊,那不如……”   认识这种多年,大头一张口顾千峰就知道他吐不出什么好话,肯定是想让这新玩家把奖金交一些出来作为保护费。   那怎么能行呢,他立即打断了他:“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两个参加这么多次也没拿到过名次,你一来就拿到了,这说明你是我们的福星啊!”   大头:!!!   好像也有点道理,竟不知如何反驳。   然后顾千峰又提议说去最豪华的酒馆庆祝一下,但被慈默回绝了。   他觉得面前的两人明显是更相熟的朋友,而自己只是个蹭车的陌生人,人家顺带邀请自己可能只是客气一下,他就不要再打扰他们了。   于是,他便借口说现实生活中有安排,需要退出游戏了。   “很高兴能和你们一起比赛,我们有缘再见。”   说着,他发自内心地冲两人笑了一下,然后直接退出了游戏。   顾千峰还没从那个笑容中缓过神来,眼前的人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他愣了几秒,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甚至忘了自己还坐在车里,着急忙慌地想要站起来,结果狠狠撞了一下脑袋。   他捂着头,生无可恋地跌坐了回去。   他!又没有!加上人家的好友!   第二次了,为什么会是这样!   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提!   他在这边懊恼万分,而慈默却已经摘下来装置,回到了现实中。   他从定制的专属座椅中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有点不真实感。   就像……经历了另一种人生后又回归自己的生活,那种感觉好奇妙。   玩了这么久多少有些累,他便想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一出房门,他就碰到了坐在客厅里翻阅文件的牧修远。   见到慈默出来,牧修远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扔,走上前来:“怎么样默默,玩得还算开心吗?”   由于慈默刚接触这款游戏还不大熟悉,他今天本想继续带着他去其他版图,但慈默说他想要自己进去逛逛。   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牧修远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便调节了过来。   左右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弟弟想要自己玩,他也没必要硬生生凑上去。   现实生活中和慈默同吃同住已经够幸福了,白毅曾和他说过,任何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   只要慈默能回到真实世界,回到他身边,那就足够了。   慈默自然不可能把事情和盘托出,便笼统地说道:“挺好的。”   说完,他觉得自己这个回答似乎有些敷衍的意味,便补充道:“哦对了,我还在里面交了两个朋友。”   牧修远眼神变了变,语气似乎有些微妙:“朋友?”   慈默:“就是昨天碰见的那个人,说起来真巧,我总是能遇到他,可能这就是缘分吧。他人可好了,还带着我开赛车,我们现在……也算是患难与共过了。”   牧修远卡顿了两秒,才说道:“我在赛车比赛中拿过第一名。”   慈默:?   这话题……转变的是不是有点快啊? 第33章 什么是正常   牧修远最近在自己研究微表情学。   他开启这项行动的契机是在新闻上看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一个人或许会习惯性地口是心非, 但身体的生理反应是做不得假的。”   那篇文章本质上是为了推销一个网络课程,牧修远对这种唬人的玩意儿并不感兴趣,但扫了几眼之后发现他中间有几句竟然说的有些道理。   他想, 所有人都能说假话, 这几乎不需要任何成本,但能将微表情也盖上一层完美伪装的人微乎其微。   这是不是说明,他能通过一个人细小的动作判断他的真实想法呢?   牧修远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念头,是因为他觉得虽然慈默表面上好像回归了家庭, 和每个人都相处得非常融洽, 但在某些瞬间,他总是感觉自己无法真正接近他。   他发现慈默总能记得住自己的喜好,可当自己询问对方时,得到的答案却总是“我都可以”。   牧修远难得穿过言语的字面意思咂摸出一点其他的意味来——   他的弟弟似乎在抗拒其他人的接近, 就好像海市蜃楼一般,不管自己往前走多少步, 都不能缩短哪怕一米的距离。   不过他相信事在人为,慈默或许只是因为回来的时间过短感到不适应, 等他真正熟悉了这里, 熟悉了自己……和父母,想必事情会变得不大一样。   海市蜃楼都是假的, 但眼前的人不是。   他看得见, 摸得着,那就够了。   牧修远是个擅长制定计划的人,他认为任何难题都可以分解成一段一段的小步,从而一点点攻克下来。   而现在,他需要迈出的第一步就是把人读懂。   如果换作旁人,牧修远必不可能这样费尽心思猜来猜去, 反而会甩下一句话:“有话就直说,拐弯抹角是一种病,有病就去治,别给我在这里惹麻烦。”   可是对象一旦换成了慈默,事情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什么,弟弟又不说话了?   那肯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他生气了,智慧的人总是首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他牧修远绝不会摒弃这种想法。   他甚至还因为这件事咨询过心理医生,结果……不能说不尽人意吧,但确实没什么大用。   那个医生给出的结论是,他对亲人的掌控欲有些过强了,这是一种病态的心理。   医生还建议他定期接受心理疏导,被他拒绝了。   别人不了解他们的关系,他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并不是妄图掌控慈默的一切,安排他的生活,操纵他的人生,他宁死也不会那样做。   他只是,只是……   他只是想要补偿,想要将过去的十几年用平静的假象遮掩起来,装作一切从未变过。   他只想对他好,难道这也有错吗?   他说出这段话后,医生告诉他,这种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让小孩感到窒息的事情数不胜数,过度的干涉只会适得其反。   牧修远皱眉:“我怎么会让他窒息呢?任何人想要碰他的脖子,我都会把那人的手拧断。”   虽然只是短暂地接触了一会儿,但心理医生已经摸清了牧修远的性子,这会儿不骄不躁地解释道:“这是一种比喻,意思是你的爱会让他感觉到压抑,就像是没有办法呼吸。”   即使仍不大理解,但牧修远大致明白了医生想让他做的事——   保持距离,做一个“正常人”。   做一个“正常的哥哥”。   牧修远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但在碰到慈默时,他会变得非常谨慎。   如果……医生说这样是最好的,那自己是不是也该改变一下?   这看似是一件小事,但对牧修远来说可谓是困难重重。   每当慈默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各种可怕的意外。   上一次他决定让慈默独自跟人出去,害他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   他害怕自己会犯相同的错误,在这种思想的熏陶下,他的内心想法难免变得偏激了一些。   有几次,他看着慈默坐在自己身边静静地看书,仍会觉得这还不够。   再近一点,他想,最好能把他吃掉,这样他们就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不分离了。   这个念头第一次冒出来的时候把他吓了一下,让他以为自己真的精神不正常了,想要伤害他最想保护的人。   他着急忙慌地在星网上咨询了一下,却发现这种现象还挺普遍的。   有不少网友说,他们在经历了疲惫的一天后,回到家中看到正在等待他们的小猫小狗,都会有种想要把它们揉来揉去的冲动。   那些人把这种现象称为“可爱侵略症”。   牧修远回想了一下,慈默可爱吗?   他觉得很难拿单纯的两个字来衡量他,在他看来,任何词拿来形容他都有些浅薄。   他只是单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能占尽所有美好的想象。   不过对于自己,能用来形容的词可就多了。   有时,他觉得慈默手中好像拿着一个遥控器,随意地按上几下,就能自如地打开自己的情绪开关。   自己在面对慈默时是如此多变,时而绅士,时而无耻,时而平和,时而易怒。   而此时此刻,当牧修远听到慈默说他在游戏里认识了两个陌生的玩家,不但称呼他们为“朋友”,还对他们的赛车技术大加赞赏时,他觉得自己名为“嫉妒”的情绪扑天盖地涌了上来。   凭什么,他想,你甚至不认识他们。   不过是一起隔着网络玩了一会儿游戏,就能为了他们露出这样的笑容,好像刚刚度过了一段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是因为他们会开赛车吗?   我也会,我比任何人的技术都要好,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要选别人?   一连串的质问在那人面前根本无法说出口,只能化作一句不像抗议的抗议——   “我在赛车比赛中拿过第一名。”   慈默有些没跟上他的思路,但他觉得哥哥既然这么说了,自己也必须捧个人场。   “真的吗,那你也太厉害了!”   虽然一部分是出于礼貌,但慈默的夸赞总是发自真心的。   就像这时,他在心目中又给牧修远加上了一点完美分,让他从“全能”变成了“非常全能”。   其实这段时间,他已经逐渐接受了牧修远就是自己一直崇拜的“偶像”的事实。   他本以为牧修远和自己心目中“刀锋”的形象不完全相符会让他感到割裂,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在牧修远向他展示机甲实操,在一分钟内解决掉对手后从控制室里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时,他甚至觉得“刀锋”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总是冷眼看人,似乎任何事都无法让他动摇分毫。   但这样的状态不会保持太久,牧修远在看到慈默后,他身上的那种“非人感”便会在一瞬间消失。   慈默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强势无畏的战士瞬间转变成那个说话直来直去,有时候甚至会冒傻气的哥哥。   一个人可以拥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吗?   他想,在牧修远身上似乎是可以的。   在他的认知中,牧修远的性格并不是他的缺点,而是组成他的一部分。   有一次,因为慈默随口说了一句感觉睡在床上没有安全感,他便即刻动手造了一个带盖子的大床。   他一通忙活过后,慈默看着眼前的巨型“棺材”,问道:“我……暂时还不想入土,可以吗?”   牧修远也显得有些尴尬,弱弱地解释说虽然设计得不大好看,但还是蛮实用的。   “它……它真的不是棺材,你看,这里有透气孔……”   慈默没忍住笑出声来,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居然是真的白风眠,整日沉浸在不安与恐惧中,那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过了两秒,牧修远跟着他一起露出笑容,两个人笑作一团。   其实慈默看出来了,牧修远并没觉得这件事有多好笑,他只是在陪着自己做出他认为最合适的举动。   这个认知让他感觉自己又捡到了一块关于牧修远的拼图,他在自己心里的印象更完整了一些。   随着时间的推移,慈默自认为已经比较了解牧修远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越来越觉得牧修远的优秀是自己望尘莫及的存在。   明明自己也算他的“弟弟”,怎么就能差这么多呢?   在顶尖的Alpha面前,自己只是个不起眼的Beta。   这倒不是说大家会选择性地忽视他,事实上,每次两人一同出门,慈默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甚至更多一些。   他有些气恼地想,可能大家觉得自己站在牧修远面前太过没有气场,觉得好奇才会多看两眼吧。   要不然,为什么那些公司的员工见到牧修远会夸他年轻有为,见到自己却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了,最后只能礼貌性地说一句“小老板长得简直像天仙下凡”。   这种说法要是传了出去,可能会让人笑掉大牙吧。   他算什么小老板呢?那些公司管理的事情,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所以,他便对事事都能做到最好的牧修远格外佩服。   现在知道自己这位哥哥除了工作能力出众,就连赛车也是一等一的,慈默更加觉得他真是人中龙凤。   面对慈默毫不掩盖的赞许,牧修远还没烧起来的火一下子变成了热乎乎的水汽,让他蒸腾在其中,整个人竟有些眩晕。   慈默能用一句话把他打得七零八落,同样也能用一句话把他捧上云端。   他乐滋滋地想,自己的待遇根本不是一些连真面目都不敢露的网络玩家可比的。   既然这样,要是再和他们计较,那就显得有些掉价了。   于是,他大度地说:“哪里哪里,我其实也就还好……默默你不是说刚交了两个朋友吗?我觉得和不同的人多接触也是好事,反正只是虚拟形象而已,没那么多顾虑……”   慈默正愁找不到借口出去和乔成见上一面解决自己的问题,顺势说道:“我已经知道他们的真名了,打算过几天出去见见呢!”   牧修远:“什……什么?!” 第34章 原来是假的   慈默越想越觉得完美, 自己在这个地方除了家人谁都不认识,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很难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跑出去和乔成见面。   但如果有了“朋友”作掩护, 那就方便多了。   不过慈默也没打算现在就立马去见两个刚刚在游戏里认识的玩家, 那样也太唐突了些。   他只是忽然冒出来了这个想法,便先给牧修远他们打个预防针,到时候也能更加顺理成章。   如果那两位玩家不同意的话,他也可以换成别人, 反正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好用的通行证。   慈默在这里认真地规划, 一边的牧修远却开始不停地脑补。   忽然得知他捧在手心里的弟弟要跑出去见一些网络上认识的乱七八糟的危险分子,牧修远只感觉浑身难受。   这才刚认识一天,就要跟人走了?   隔着网络,另一端的玩家可能是人贩子, 或者更糟糕,是一个心里阴暗的精神病, 整日费尽心思把单纯的玩家哄骗出去……   牧修远越想越觉得晴天霹雳,但为了不让慈默觉得自己控制欲过强, 他只能控制住情绪, 苦口婆心地劝说:“默默,网络上的信息太过繁杂, 好多东西都是虚假的……哥哥不是不让你交朋友, 只是随便跟人见面,未免太过草率了些,你们现在还不熟悉……”   他说了一大堆,慈默才反应过来他是怕自己被人骗了。   他装作听不懂:“没关系,明天我再去找他们玩,很快就能熟悉起来了!”   牧修远:!!!   他开始思考如果联系上游戏公司, 出钱让他们把某些玩家拉黑需要多长时间。   但慈默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哥,你为什么这个表情,我终于交到朋友了,你不应该为我高兴吗?”   好像心脏被扎了一下,牧修远感觉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当然……高兴……”   他想,医生说得对,是他太自私了,妄图霸占慈默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剥夺了他与其他人接触的机会。   或许除了家人,慈默也需要朋友的陪伴。   说起交朋友,牧修远在这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   从记事起,他就成为了一个行走的友谊绝缘体——   大部分是他自己的功劳,因为他不明白一些毫无关系的人为什么要成天聚在一切,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浪费时间。   但如果慈默需要……自己也应该为他挑选一些合适的朋友才是。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浮现在他脑海中。   “默默,最近我的项目组有个小型聚会,你想不想来玩啊?”   慈默已经习惯了他跳脱的说话方式,在他看来,牧修远的思维过于活跃,经常想到什么说什么,跟他说话有种过山车的感觉。   其实慈默对聚会没有多大的兴趣,他目前最要紧的任务是完成与乔成的交易,解决自己的身体隐患,没空关注那些有的没的。   可因为牧修远的态度转变过于明显,让他忍不住动摇了。   刚才还黑着一张脸,现在就变成了两眼放光,差点就把“快点答应我”打在了额头上,这样的牧修远让他很难拒绝。   说起来自己的游戏装备还是牧修远托人紧急定制的,人家对自己这么好,现在不过是想让自己陪他去一趟聚会,如果还推三阻四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慈默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聚会”根本只是一个牧修远打的幌子。   为了不给牧修远丢脸,他还专门找出了几套稍微正式一点的衣服,让大家帮忙看看穿哪套比较得体。   但试了一会儿,他发现家里这几个人压根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不论自己换上哪件衣服,他们都只会重复类似的话——   “好看,太好看了,儿子你像个小王子一样,真的!”   “我天也太合适了吧,默默你走近一点让妈妈仔细瞧瞧!”   慈默心知白毅和叶曼文只是在进行鼓励式教育,他不好跟长辈顶嘴,便把矛头朝向一直跟着附和的牧修远:“哥哥你别一直点头啊,到底那一套最合适?”   牧修远被这句“哥哥”哄得心花怒放,巴不得立马说上几句天花乱坠的话,但奈何嘴笨,只能干巴巴地说:“每一套都很漂亮……”   慈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怎么又是“漂亮”,是他气势不足,所以才从来都没人夸他帅气吗?   就剩最后一套了,索性试完吧……   他回到房间换衣服,拿起白色的衬衫,却突然感觉有一股液体顺着鼻子滑了下来。   大脑似乎有些迟钝,直到第二滴血落在雪白的衣服上,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赶忙捂住鼻子仰起头,有些慌张。   好在血很快就止住了,慈默拿纸巾擦了一下脸,心想是不是最近空气太干了些。   他没把这种东西太当回事,因为一点也不痛,他也没感觉到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乔成说,那些和他触碰过类似物质的人在身体开始退化时都会感觉非常痛苦,但自己除了吃饭没味道外没有任何症状,所以他觉得这个小插曲应该只是个意外。   比较令他头疼的反而是弄脏的衣服——   这血迹要是洗不掉怎么办啊,被白毅他们瞧见又该紧张了。   如果他们觉得自己身体不好想必会把他看得更紧,那样就更加不好出门了。   所以慈默当即去房间里自带的洗手间想将痕迹清洗掉,洗到一半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把他吓了一跳。   牧修远的声音传了过来:“默默你还好吗?这身衣服换了好久了,是自己不好穿吗?”   “我没事,”慈默高声回应道:“是衣服不小心掉在地上弄脏了,我拿水冲一下!”   好在清洗得足够及时,没留下任何“罪证”,慈默看着干净的衬衫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料子摸着还蛮舒服的,等晾干了,就穿它去参加聚会吧。   等到了第二天,慈默还真的穿着这衣服过去了。   他坐在车上,看着外面陌生的景物问道:“我们不去公司吗?”   牧修远说,聚会地点不在公司,因为大家放松的时候不愿意去工作场所。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其实是不愿意再让慈默回到那个让他遇到危险的地方。   上一次去那里,自己就差点失去他了……   车子减慢速度停了下来,牧修远看着自己名下的大楼:“我们到了。”   这里是他买下的作为外包私人娱乐场地的高级会场,有不少富二代喜欢到这儿来消遣时间。   不过今天慈默要来,他自然不会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近,现在楼里只有他安排的人在。   他想,这里的娱乐设施比较全面,而且因为是自己的产业也非常安全,是聚会场所的不二选项。   慈默跟着牧修远乘电梯来到顶层,心里有些打鼓。   他想,自己要是给牧修远的员工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些人不会在背地里说牧修远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吧?   可等电梯门打开,一些穿着休闲服装的年轻人热情地跑过来打招呼的时候,慈默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他还以为牧修远的团队应该是一些比较成熟的员工,没想到竟然都是些新生力量。   真是年轻有为啊。   他们挨个跟慈默自我介绍然后握手,态度积极得让慈默以为自己成了什么空降的视察领导。   很快,其中一个年轻人提议要不要去玩牌,慈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那些人连忙说没关系,他们可以教他。   他扭过头,像是征求意见一般看向牧修远。   牧修远冲他笑了笑:“默默你在这儿好好玩,我有点事先去忙了。”   其实他根本没有要紧的工作需要离开,他只是想给慈默提供一个与人相处的机会。   他能看出来,慈默虽然上楼的时候有些紧张,但见到这些人还是开心的。   既然默默需要朋友,自己就找来些合适的,起码这些人都是自己精心挑选过的,家庭背景非常干净,完全没有不良嗜好,比那些不知根知底的网友要强多了。   “哥哥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慈默理解地点点头,心想牧修远真辛苦,可谓是日理万机。   唯一熟悉的人离开了,慈默以为自己会感到不适,但事实恰恰相反,身边的人似乎早就认识他一样,自来熟地不停地和他搭话,言语间还一直在夸赞他。   被一群人这么捧着,慈默也很快放下了芥蒂,开始享受游戏的欢乐。   只是玩到一半,慈默却觉得身体有些不大对劲。   这个感觉和昨天流鼻血时太过相似了,他意识到即将会发生什么,便立马借口去卫生间离开了。   他冲到镜子前,鲜红的血从捂着鼻子的指缝间流了出来,落在光洁的水池内。   过了大概半分钟,这种状况终于停下来了。   慈默有些担忧地冲掉手上的血,心想总这样也不是个事,还是尽早问问乔成他的情况严不严重吧。   毕竟乔成总是在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项目,知道的应该比较多。   他又洗了把脸,然后穿过走廊往回走。   慈默走起路来脚步很轻,白毅曾经调侃他像猫一样,一点声响都没,适合去侦察敌情。   走到包间外,慈默隔着墙听到了里面的讨论声。   “你说,牧先生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请我们来跟他弟弟交朋友啊?”   慈默停下来脚步。   “你管人家呢,有钱的人世界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就是就是,要是我有那么多钱,也买几个朋友来玩玩……”   慈默垂下眼睛,心脏发沉。   怪不得他突然间变得这么受欢迎,原来……这都是牧修远计划好的。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就说嘛,怎么会有人愿意跟一个平平无奇,总是反应慢半拍的Beta做朋友呢?   他觉得有些没意思,直接转身离开了,没听到包间里的人剩下的话。   “不过要我说,能跟小白总认识,就算交钱我也愿意!”   “趁他不在我偷偷说两句,他真的是我见过最漂亮的Beta,第一眼看见他我还以为电影里的绝色美人跑出来了呢!”   “你小心这话被牧先生听见,人家是让你陪他弟弟玩,不是让你对着他弟弟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诶呦我就是这么一说,我哪敢呀……再说了,我这人也算有自知之明,能和小白总说两句话已经是我的荣幸了,怎么会想些其他有的没的?”   “你们都不行,我已经偷偷照了一百多张照片了,我刚回看了一下,每一张都是能当成杂志封面的程度。”   “你这家伙搞什么?怎么能偷拍呢,一点也不尊重人,快删掉!”   “我就是干摄影的,职业病犯了而已……诶呦你们干什么,别抢我手机!” 第35章 峰回路转   牧修远以为自己少说也要等上几个小时, 他还专门拿了办公的设备出来打算慢慢消磨这段时光,但他才刚开始浏览文件,慈默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乖宝:我有点累了, 你能来接我回家吗?”   牧修远心下有些错愕, 这才过了多久,默默就不想继续玩了?   不应该啊,大楼里光是娱乐厅就有好几层楼,按理说不会感到无聊才是……   牧修远的第一反应是那些人惹他不高兴了。   他面色有些冷, 心想真是一帮废物, 连交朋友都不会。   没关系,这一批不行,自己回头再换一批就是了。   牧修远本来就没有走远,不出五分钟便回到了大楼。   他本来以为慈默会在顶层等他, 但一到现场,却发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楼大厅的角落里, 面前的圆桌上放着一块精致的小蛋糕,一口也没有动。   他静静地垂着眼睛, 不知在想些什么, 神情似乎显得有些落寞。   牧修远不由得感到一阵恼火——这群人干什么吃的,自己花了那么多钱, 他们就把他一人丢在这儿?   慈默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缓缓抬起头来和牧修远对视,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他以为牧修远会坐到自己身边,但对方居然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怎么了默默,为什么不上去玩?”   慈默并不想拆穿牧修远雇人讨好自己的事情,因为他觉得对方终究是为了自己好, 是自己太不争气才会让别人这般操心,如果在这件事上跟人吵闹便会显得更加不知好歹。   所以,他只是语焉不详地说:“这个地方不太适合我,我想回家了……”   看他避重就轻的样子,牧修远沉默了一瞬,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这些人拿了钱却不办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仗着默默脾气好就拿他寻开心?   如果不是这样,慈默的态度不会转变得这么快,明明在自己离开时还是一副向阳花的开心模样。   他们……怎么敢的?   他沉声问道:“你告诉哥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慈默没想到话题会这样走偏,他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让牧修远迁怒他人,连忙说道:“没有没有,他们对我挺好的,一直在教我玩游戏……是我自己的缘故,我有些累,想回去了。”   下一秒,牧修远的手掌就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慈默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的担忧,好像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一样。   “没发烧……是哪里不舒服吗?”   慈默心想,我还好,就是容易流鼻血,可能是家里的食物补过头了。   他耸耸肩,示意自己没什么难受的地方,还拒绝了牧修远打电话叫家庭医生过来的举动。   “你知道我的,我就是身体虚,叫人家来也没用……哥哥,我们回家吧。”   他跟着牧修远走出大楼上了车子,一路上见对方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呀,我又不是外人。”   牧修远斟酌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今天这些人……都是些技术宅,你和他们玩不到一起也很正常,他们成天除了工作什么都不懂,日常生活乏味得很,下次我给你介绍一些更有意思的人……”   慈默打断了他:“不用了,我其实……不太喜欢参加聚会。”   剩下的话被堵了回去,牧修远觉得一阵挫败击垮了他。   他真是什么都做不好,连几个合适的朋友都没办法给弟弟找来……   然而下一秒,慈默的话又让他的心情峰回路转——   “而且比起其他人,我更喜欢跟你在一起。”   好像斗转星移,一切都回归到了原位,世界转了一圈终于变回了它最初应有的样子,牧修远只觉得通体舒畅,车里的空气都变得更加清新了。   慈默说这句话本来就是为了哄牧修远开心,顺便让他打消继续费时费力帮自己打造正常的人际关系的念头。   他已经想清楚了,他本来也就不需要其他人的喜欢,他现在找回了自己的家人已经够幸运的了,怎么能奢求更多呢?   况且从牧修远微微上扬的嘴角来看,他似乎对自己这句话很是受用。   也是,谁会不想得到周围人的认可呢?   不过说话是一回事,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想,虽然自己确实觉得和牧修远留在一处很舒服,但如果两人每天都在一起行动,自己就不好跑出门办事了。   话都放出去了肯定不能冒出什么自相矛盾的言语,所以他打算让牧修远主动提出和他保持一段距离,毕竟任何人都是需要空间的。   慈默坐近了一点,问道:“那如果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粘着你,你会不会嫌我烦啊?”   牧修远这次用的是手动驾驶,乍一听到这句话,差点把方向盘给丢了,连忙打开自动驾驶接管。   慈默的本意是让对方讲道理告诉自己“即使是家人也不能时时呆在一处”,但牧修远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直直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慌张。   这时……在害怕自己一直缠着他吗?   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牧修远顿了顿,义正言辞道:“我要是敢有半点不满意,天打雷劈!”   他是真不知道慈默为什么会对自己产生这样的误解,真是太冤枉他了!   他天天盼望着能和他多接触一会儿,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强势只好压抑住自己,就像养了小猫的人为了防止应激不能表现得太过,只好心焦地在原地坐立难安,满心盼望着小猫能主动来到自己身边。   但凡能得到一点亲近都可以算是恩赐,自己怎么会嫌烦呢?   慈默被他激动的语气吓了一跳,有些没跟上他的思路。   这怎么突然开始表忠心了,是害怕说实话伤了自己的感情吗?   又或者,牧修远终于学会同自己开玩笑了?   慈默觉得对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便解释说:“我说的粘着你是指从早到晚每时每刻都跟着你,让你甩也甩不掉,办公的时候都要带着我……”   为了表现得更过分让牧修远拒绝,慈默接着补充道:“晚上也要跟你住一个房间,你要哄我睡觉,这你也答应?”   牧修远此刻是彻底傻眼了,思维变得异常缓慢,大脑中只剩下一句话——   还有这种好事? 第36章 不合适   听到牧修远结结巴巴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慈默才觉得事情没有朝着他想象的方向走。   他猜到牧修远可能会感到难以置信,毕竟以他的角度来看是自己突然口吐狂言想要霸占人家的所有时间与空间,但是现在……   牧修远的表情为什么越看越像是在期待呢?   太奇怪了, 难道这人有特殊的癖好, 就是喜欢成天带着一个小跟班来充场面?   为了防止真让牧修远起了这种心思,慈默连忙选择止损:“我……我开玩笑的,哪能那么麻烦你……”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够明白了,谁曾想牧修远直接大喇喇地答道:“不麻烦, 我时间多的是!”   慈默:……   这让他怎么回呢?   他只好直接挑明:“哥哥, 我开玩笑的。”   这一句话抛出去,好像一下子把牧修远打蔫了。   慈默感觉自己看到牧修远长了两只小狗耳朵,瞬间耷拉了下去,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的。   牧修远可能也觉得自己的热情有点吓人, 咳嗽了一声,一边自己找忙活一般换回手动驾驶, 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你小时候我就喜欢抱着你睡觉,像抱了一个热乎乎的暖手宝, 特别舒服……”   慈默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想要追忆从前的生活啊。   但自己对曾经发生的事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做不到毫无芥蒂地变回那个总是黏着哥哥的小豆子, 他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人。   既然这样,过两天给牧修远订一个抱枕作为替代品吧,也算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   慈默:“现在过去了那么多年,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要是再跟哥哥睡在一起不太合适。”   牧修远不死心地问道:“哪里不合适了?”   平心而论,他算是慈默最亲近的人之一, 最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自己小时候可是在心里发过誓的,要一直照顾小乖,这怎么就不合适了?   他就是要问个清楚——   自己不合适,谁合适?   慈默知道他有时候会有些死脑筋,耐心地解释道:“你现在愿意每天陪着我是因为你还没成家,等你以后结了婚,自然也没工夫顾上我了……再说了,我们如果走得太近,你以后的爱人可能会不高兴的。”   郑阿姨和他说过,找对象一定不要找那种家里有个小辈,成天弟弟长弟弟短的,否则一定会被排挤。   同理,反过来看,别人也不会愿意跟一个成天和弟弟亲密无间的人过日子。   牧修远闻言,思索了片刻。   坦白来说,他还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互不相识的人见上几面就爱得死去活来,甚至要在对方身上浪费一辈子的时光。   至于小孩更是令他无感,在他看来,人类之所以乐此不疲地一代又一代繁衍下去,是被基因操控的结果。   他已经看清了这一点,自然不可能再上当,而且他也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一个只会拖他后腿的小鬼身上。   在他的人生规划中,他会永远保持现在的状态,履行做哥哥的职责。   于是,他坦言道:“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把一个外人领进家门让你受委屈的。”   慈默:???   不是,自己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他忽然产生一种哥哥将来可能会找不到老婆的担忧,就这张嘴,不把人当场气跑就算好的了……   但感情方面属实不是他的强项,这么多年自己也没个经验,恐怕没法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   所以,慈默选择从自己入手——   “可是等我结婚了,我也总会有自己的生活的。”   刷的一下,车子来了个急剎。   慈默坐稳后问道:“怎么回事,车胎爆了?”   牧修远抓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一点:“没事,刚才有只猫从前面跑过去了。”   “哦。”   没想到牧修远看上去没什么泛滥的爱心,居然这么喜欢小动物。   牧修远面上不显,只是指尖在方向盘上磨来磨去,过了半晌才斟酌着开口道:“默默……有喜欢的人了吗?”   其实慈默也只是随口一说,他觉得自己的性格也不适合寻找伴侣。   “暂时还没有,这种事情应该要看缘分吧。”   牧修远又问他有没有理想型,慈默没什么主意,便想起冯川从前的话来。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跟着冯川一起出去采购,恰好碰上一个认识的同学调侃他们:“呦,又带着小尾巴出来了……怎么,你们是不是过两天就要结婚了?”   冯川的反应异常激烈,先是用夸张的语气表示自己的不屑,又暗讽对方不长眼睛,这都能看错。   即使当着慈默的面,他也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直言说道:“我喜欢的可是聪明又温柔的Omega,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那种,他一个不懂风情的Beta能当上我的小弟已经是他的荣幸了,你可别瞎说!”   慈默本来也就没在意他的话,反而觉得他说的没毛病——   那人真是眼瘸,才会把他们认成情侣,自己既不聪明又不温柔,更不是什么Omega,和冯川一点也不搭。   只是待人走后,冯川又频频看向他,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不满起来:“喂,你就没有什么反驳的话要说?”   慈默摇摇头,冯川脸色更深了,一扭头自顾自径直往前走得飞快,他差点没跟上去。   慈默不明白冯川为何突然变脸,但他把对方的理想型记住了。   所以被牧修远问起时,他也依葫芦画瓢糊弄道:“我喜欢可爱的Omega,长得又漂亮,性格又好的那种。”   过了半天,牧修远才闷闷地回答道:“Omega有什么好,娇气得要死,要是娶回来肯定很多事。”   慈默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因为牧修远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有性别歧视的人。   他试探道:“那你是觉得……我应该找一个Alpha?”   牧修远浑身一震:“不行!!”   他的语速一下子变得飞快:“Alpha都是没脑子的动物,只会用下半身思考,而且很容易携带有暴力基因,我不允许!”   慈默:“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找Beta?”   “那也不行,Beta闻不到信息素,万一有Alpha骚扰你,根本察觉不到,怎么保护你?”   慈默:……   挑对象应该和挑保镖不一样吧。   再说了,他怎么就需要有人保护了?   眼看牧修远把所有人都做了排除法,慈默叹了口气:“按照你这么说,那我只能孤独终老了。”   牧修远似乎很不理解:“怎么会呢,你还有我……跟白叔,还有叶阿姨呢,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蛮不讲理,但慈默却忽然被触动了一下。   他知道牧修远从不说假话,总是说到做到,所以这句“一直陪着你”一定是真的。   他抿了抿嘴唇,轻笑了一下:“听上去似乎也不赖。”   有了家人,他也不需要其他的东西了。   他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想守住自己现在拥有的。   等解决了和乔成之间的事情,自己……就彻底放下过去,开启一段新生活吧。   正这么想着,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游戏发过来的提醒——   “层峦迭嶂:幸运星,今天新版图上线了,要不要一起去体验一下?”   前几天他又进入过几次游戏,还和顾千峰与大头加上了好友,三人建了个群,时不时在里面聊天。   他想起乔成告诉他新的版图中乱流出现的概率非常大,直接来了兴趣。   “默默不语:好啊,叫什么名字?”   “层峦迭嶂:你想死吗?”   “默默不语:???”   “层峦迭嶂: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新版图的名字就叫‘你想死吗’,你千万别误会我!”   “三头六臂:让你话说一半,活该。”   慈默有些想笑,打字道——   “本来不想的,但听了这个名字,有点想了。”   过了几秒,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层峦迭嶂:你放心,你如果有任何事,我一定给你殉情,不会让你自己孤零零地被清零的!”   慈默:?   殉情……似乎不应该这么用吧? 第37章 不会再有意外   慈默拿着手机啪啪打字, 刚才被他两句话哄得晕头转向的牧修远回过神来,不过即使好奇也没有凑上前直接看,而是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又在和你那两个网友聊天?”   他这些天算是看清了, 慈默应该只是觉得全息游戏很有意思, 享受那种和熟悉又陌生的队友一起冲锋陷阵的感觉罢了,不会太大程度上干扰到现实生活。   如果到最后他真的想要跟人见上一面……   自己要是直接阻拦可能会被他讨厌,所以自己可以偷偷跟上去观察情况,随身携带武器, 一有不对能够立即解决。   他一个人恐怕还不够, 到时候可以再雇几个身手好的里应外合……   慈默不知道旁边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哥哥心里正在盘算着怎么把自己新交的朋友当场制服,他一边打字一边回应道:“嗯,他们说游戏开发了新模块邀请我一起去看看。”   牧修远斟酌再三,还是把“要不要哥哥陪你一起去”咽了回去。   慈默并没有邀请自己, 如果贸然开口可能会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不过总归只是网络游戏而已,人又不会离开, 他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牧修远硬气了起来:“缺什么装备就跟我说, 我刚才帮你办了个白金会员, 以后更方便一些。”   慈默:???   等下,那不是只有充值百万级别的玩家才能拥有的身份吗?   牧修远怎么又白白浪费钱!   虽然知道他挣得更多, 但慈默还是免不了感到肉疼。   他想起自己从前为了购买食物刷盘子刷到手指僵硬的时光, 不禁在心底感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是大。   幸好自己不会被清零,不然真的要胆战心惊的了。   不过没关系,等摆脱了乔成,自己也就没有接着玩游戏的必要了,可以把东西转让给别人,好歹能够回点血……   一直到回到了家, 慈默仍然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能少赔一点。   他在这里精打细算,殊不知一边的牧修远巴不得为他“挥金如土”盖上一栋金光闪闪的房子。   不过在慈默明确告知自己不需要那么大的投入后,牧修远便也依着他作罢了,转而开始考虑要不要给他培养一些别的兴趣爱好,不然这挣的钱也没地方花。   已经约定好了,慈默也不会让队友等着自己,一回去便直接往房间跑,啪嗒一声将门锁了起来。   牧修远知道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并不会觉得哪里不合适,只是懊恼自己今天没能给慈默挑选出一些让他满意的朋友。   这时,白毅端着烤好的饼干从厨房走了出来,一看牧修远的脸色就知道他这次一定出师不利。   牧修远在制定这个“友谊保送”的计划之前曾来咨询过他,所以白毅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走向。   很少看到牧修远如此挫败的模样,他忍住笑说道:“我说什么来着,用金钱购买友情的行为本身就不太合适。”   牧修远仍然想要争辩两句:“应该是我选的人不对,没能入他的眼。”   白毅语重心长道:“你想想,就算默默真的跟那些人交上了朋友,他以后要是知道这些都是你安排的,肯定会很伤心的……”   “为什么?”   “你付出了真心,却发现别人只是为了钱虚情假意地对你,那样的感觉肯定不好受啊。”   牧修远:“那就永远不要让他发现。”   “……修远,纸是包不住火的。”   牧修远本想说如果让慈默察觉到了任何异样那一定是那群人的失职,但下一秒他的嘴里就被塞了一块巧克力饼干。   白毅:“好了好了,这件事已经过去就别再提了……尝尝,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牧修远咀嚼了一下,公正地评价道:“一言难尽。”   白毅也不生气,而是笑着朝厨房喊道:“我说什么来着?咱俩都没有做烘焙的天赋,要是靠这个起家恐怕现在就只能要饭了!”   话音刚落,叶曼文就字面意义上地黑着脸走了出来——   身上沾的都是面粉与配料,不像是烤饼干,倒像是被饼干烤了。   白毅笑了足足一分钟才停下来,甚至提出要给她照张相纪念这难忘的一刻。   叶曼文拍开他想要碰她凌乱头发的手,不满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不着调,要你有什么用,连一盘象样的饼干都做不出来!”   眼看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白毅忙说道:“术业有专攻呀,这做点心真的不是我的强项……不过没关系,我这就点个豪华外送过来,保准比自己做的要强多了!”   叶曼文是因为慈默在看到外面的巧克力饼干广告时说了一句“看起来真好吃”,所以才突发奇想要做出一罐爱心小甜点,没想到过程中困难重重,她和白毅两人忙活了半天,成功完成了浪费粮食的丰功伟绩。   她有点泄气:“那怎么能一样呢……”   白毅:“说实话,我觉得默默不会在意这些。”   他抬手扬了扬手中的托盘:“而且你确定要把这种东西给他吃吗?我感觉有点接近人身攻击了。”   叶曼文看着那一块块惨不忍睹的边角料,终于沉默了。   她叹了口气,毫无形象地坐在了沙发上,死毫不在乎围裙会弄脏昂贵的皮革。   “我只是觉得默默不太喜欢这里的食物,才想变变样子……”   白毅有些诧异,把托盘递给牧修远让他拿远一点:“他不喜欢吗?但他每次吃饭时都会夸赞说很好吃啊!”   叶曼文毕竟心细,能观察到一些言语之外的事情——   “可是他从不会在碰到某些偏爱的食物时多吃一些,有时候我觉得默默吃饭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有固定的营养配比,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饭菜不合他的口味,可换了好几个厨师都是一样,你说这正常吗?”   白毅在这些小事上大大咧咧惯了,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吃饭时更追求营养均衡不是很好吗?”   叶曼文也拿不出辩驳的证据,只好喃喃道:“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白毅走上前揉了揉她的肩:“你呀,就是太焦虑了……我知道你现在非常迫切地想要默默像小时候一样亲近你,但欲速则不达,我们不是说过要慢慢来吗?而且,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的小孩已经回家了,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任何变故把我们一家分开,好不好?”   叶曼文闻言,稍微放松了些:“希望你是对的。”   白毅:“好啦,现在让我来订一罐私人厨房做好的巧克力饼干,一会儿你给默默送上去,我相信他不会介意这不是亲手做的……哦对了,可以等到晚一点再去,别打扰人家和全息游戏里的朋友一起玩。”   与此同时,慈默也确实上线了游戏,和早就等着他的顾千峰与大头打了个招呼。   顾千峰今天居然破天荒穿了一身黑,他素来喜欢鲜艳的亮色,突然弄得这么朴素有点让人不适应。   慈默问他是不是换风格了,他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听说新版图会随机刷新恐怖NPC来攻击玩家,他这样穿能和背景融为一体,不容易被发现,这样能提升通关的几率。   大头凑到慈默旁边——他今天也削减了看似强势的外表装扮,只剩一个头了——大声地说着悄悄话:“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怕鬼!”   顾千峰啧了一声,想去把大头的耳朵揪下来,却发现他的铁脑袋上没耳朵。   ……更气了。   最后还是慈默说害怕是正常的,听这名字我也有点怕,顾千峰才借坡下驴地说:“放心,我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结果进了版图,几人和其他几个玩家站在一栋老旧的酒店大楼前,看着阴沉的天空与忽闪忽闪的昏黄灯光时,顾千峰还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其实他胆子并不小,也不是真的害怕游戏里虚无缥缈的设定,他只是……非常讨厌那些未知的,无法把握的东西。   如果只有他自己他是万万不会来这里找不快活的,但这两天苦于没有约慈默出来的理由,他也只能抓住这个现成的机会。   虽然慈默没有明说,但他看出来对方似乎对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情有独钟,尤其是其他玩家都避之不及的乱流,慈默见到了反而会自己迎上去,不知是不是在追求刺激。   这让他忍不住去想,自己新认识的“幸运星”在现实生活里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像在这里一样遇见障碍还是往前冲……   这时,所有玩家同时收到了游戏的提示——   “尊贵的玩家,您已进入二十周年庆回馈版图——‘你想死吗’,请玩家自行探索游戏区域,游戏时间三小时,若玩家意外死亡会被扣除五千积分,若玩家能顺利存活到最后,则可以领取价值五万积分的升级大礼包呦!”   声音甜美,完全没有一点惊悚的氛围,顾千峰放下心来,看来这个新版图只是个打着恐怖噱头的竞技赛而已。   至于什么会跳出来攻击人的NPC,他才不会害怕呢。   手里有武器,心里就有力量。   于是,他昂首挺胸地第一个推开嘎吱作响的大门,走进老旧的酒馆。   看了一圈,除了落灰的前台与晃晃悠悠的吊灯什么也没有,顾千峰说道:“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看来这游戏也做不出什么新东西了,我打赌一会儿肯定会有个披头散发的人从柜子里跳出来吓我们,可千万不能上当……”   他说了半天,却一点回应也没听见。   他以为队友是被压抑的氛围吓到了,扭过头来:“没事的,只要有我在……”   他的话堵在了喉口,因为他放眼望去,发现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 第38章 承认吧   顾千峰喊了几声, 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方寸空间内回荡。   这时,走廊深处似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可是等他走上前查看的时候, 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暗骂了句故弄玄虚, 决定上前一探究竟。   为了保证安全,他从空间里拿出了一把步枪,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安心多了。   他想, 实在不行我还有炸弹, 可以直接炸一条路出去。   顾千峰穿过幽暗的走廊,脚底踩在翘起的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紧闭的门,他凑近时能听到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声响,似乎是一种老式设备播放的音乐, 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听过。   顾千峰在心里倒数了三声, 然后猛地踹开了门——   与他想象中的场景截然相反,里面没有装扮成僵尸的NPC, 没有滚落的头颅, 更没有血腥恐怖的场景。   只有温馨的小床摆在内侧,旁边是配套的卡通图案的桌椅, 干净又整洁。   天花板上垂下来一串又一串类似于风铃的装饰, 像是蓝色的冰晶。   顾千峰走到墙边,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墙上的海报——   他太熟悉这里了,每一个地方,每一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小时候的房间。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你是谁啊?”   顾千峰回头,看见年少的自己站在房间中央, 穿着作战服样式的睡衣,手里抱着几本有关飞行器的书。   他蹲了下来,与过去的自己平视:“我就是你,是十五年后的你。”   少年完全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而是有些兴奋地说道:“我居然都长这么大啦,那你赶快告诉我,我们的梦想实现了吗?你有没有成为全星际最厉害的飞行员?”   或许是在“自己”面前没什么可掩藏的,顾千峰直言道:“暂时还没有,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能给出肯定的回答。”   少年开心地和他击了个掌:“我相信你……那爸爸妈妈呢?他们一定很为你骄傲吧?”   好像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顾千峰的心脏猛得漏跳了一拍。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们没有爸爸妈妈,我们从小就是在作战学院长大的,你不记得了吗?”   “怎么会呢?记错了的应该是你吧!”少年笑了起来,但眼睛却是幽深的黑色,没有一点亮光。   他用稚嫩的声音问道:“你忘了,不是你亲手把他们杀掉的吗?”   “什……什么?”   顾千峰低下头来,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上沾满了血迹,又黏又冷。   抬眼望去,少年消失了,两具尸体正倒在他的面前,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冰晶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冷风从窗户口灌进来,顾千峰看向一边的镜子,一瞬间没有认出自己的倒影——   满身鲜血,眼神癫狂,像是一头猛兽。   然后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似乎有什么活物钻进了他的身体里,在皮肤下不断游走。   他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肢体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失去了控制。   恐慌涌上心头,他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听到身后穿来脚步声,他缓缓看去,发现是大头和慈默。   他们仍然是游戏里的装扮,现在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听见大头开口道:“承认吧,就是你害死的他们。”   然后是慈默,他的声音很冷:“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杀人凶手。幸好在现实生活里和你不认识,不然真的害怕你一不高兴也把我杀掉。”   大头:“就像你杀掉你的亲人一样。”   原本跪在地上的顾千峰猛地站了起来,慌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那样的……这些是假的,我没有父母,更没有杀过人,你们看到的都是假的!”   慈默无悲无喜地看着他:“是这样吗……还是你编造了一个谎话,说到最后连你自己都信了?”   大头:“如果是假的,那你为什么会频频梦见同样的场景?承认吧,你不是正常人,不然那么多次训练事故,为什么你总是能毫发无损地活下来?”   顾千峰一味地辩解,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言语苍白无力。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   我的回忆真的是假的吗?   仔细想想,自己身上似乎发生了很多不合常理的事——因为飞行器故障从高空坠落,十几个人除了他无人生还,而他却只是轻微擦伤,别人都说这是个奇迹,真的如此吗?   仔细想想,这样的巧合似乎也太多了些。   还有那些血腥的梦,梦里父母的脸庞……   慈默上前一步,神色现出一丝温柔:“我知道你很痛苦,你觉得自己的灾祸报应在了身边的人身上,你不要担心,我有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顾千峰看着递过来的匕首,沉默了。   “只要一瞬间,你就能解脱了,你背负的罪孽也会一笔勾销……来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顾千峰抬起有些僵硬的胳膊,接过了匕首。   他从反光中看见了自己的眼睛,那样茫然,那样无措。   我该怎么办,他想,这样真的能结束一切吗?   他听见慈默说,很快的,一点也不会痛。   他缓缓举起了匕首,靠近自己的喉咙——   我就勇敢这么一次吧,他想,牺牲我一个,其他人就不会继续受苦了   突然,他的脸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他本身就迷迷糊糊,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空气中似乎还回荡着那个脆响的余音,顾千峰感觉有些头痛,使劲眨了眨眼睛。   等他再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发现自己回到了酒店的大厅中。   慈默有些懊恼地把他扶了起来:“抱歉,你刚才跟中了蛊一样,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要抹自己的脖子,我拉不住你,只好用这种方法把你叫醒。”   顾千峰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砰的一声,他猛地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发现是一个和他一起来到这里的玩家朝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身体随即消失在空气中,代表他被淘汰了。   如同从梦中醒来,现在的他彻底清醒了。   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心想自己方才的样子可能会比这个更傻。   幸好用的是虚拟形象看不出脸红,顾千峰转移话题道:“大头呢,他去哪里了?”   慈默叹气道:“他一开始在屋里转来转去,我以为他在观察环境,谁曾想他直接打开窗户跳下去了,根本来不及拦。”   发现有个比自己缴械投降的速度还要快的队友,顾千峰一下子硬气了起来,心想和他一比,自己起码还坚持了一小会儿。   然后他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呢,你是怎么摆脱这地方的影响的?”   回想起自己先前的状态,真的像是喝了假酒一样。   慈默也没想瞒着他:“哦,我是看见了我爸妈,他们说我简直是一无是处,只能做我哥哥的陪衬……然后说我只会给他们添麻烦,还给了我一瓶药让我自尽,说没了我他们就解脱了。”   顾千峰听得心里一紧——根据自己的情况来看,这些幻觉应该和玩家的部分真实想法挂钩,会找到玩家最薄弱的地方,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   如果慈默的故事是这样,说明他内心至少有一部分确实存在这样的担忧。   顾千峰正想出言安慰说那都是假的,结果对方一句话就让他卡壳了。   慈默:“我说我哥哥算是收养的,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如果我不如他,是不是说明你们的基因有问题?”   顾千峰:???   怎么感觉很有道理! 第39章 疯子   眼看顾千峰相信了自己的话, 慈默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对方看不见自己的人物属性面板,否则就会看见自己的状态栏上写着“已死亡”三个大字。   他刚才说的那一通话可以说是半真半假——   他确实看见了自己的父母,也确实听到了那些直戳心窝子的话。   只是, 那时的他并没有清醒地思考, 而是和其他人一样放任自己做出了怯懦的决定。   他喝下了那瓶毒药,他输掉了这场游戏。   幸好他的特殊能力让他没有被即刻弹出,而是留在里面中顺便帮了一把顾千峰。   慈默抬起头,喃喃道:“这个游戏是谁设计的呢……”   顾千峰跟着附和:“就是, 哪有这样把人耍着玩的, 太过分了!”   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利用他自己的思想攻击他,打得他措手不及。   慈默没什么表情,只是扭过头看向酒店深处,声音十分冷静:“它走了。”   顾千峰没有反应过来:“谁?谁走了?”   慈默没有回答, 而是一边说着“我能感觉到它”,一边迈步走向幽暗的楼梯。   顾千峰连忙跟了上去, 可等他一拐弯,却傻眼了——   这是一条死路。   等等, 那慈默呢?   他不就比自己早上去两秒钟吗?   这么一个大活人就消失了?!   又来?!   顾千峰思考了一下, 确认自己现在并不想以头抢地,便开始地毯式地搜索寻人。   这破游戏, 他就不信自己还通不了关了!   与此同时, 慈默不停地沿着台阶向上走,踩在布满灰尘的阶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似乎走了很久,他才来到了顶层。   这里有一间大门敞开的画室,慈默看见有什么像风一样半透明的东西在天花板上涌动,顺着门框溜了进去。   想跑?   他抬脚走进画室, 打开了陈旧的顶灯。   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那些封存起来的油画散发着别样的光泽,像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互不相同的故事。   慈默顺着墙边一路走过去——   那是一幅圣子受难的画像,忽明忽暗的篝火旁,位于画作中央的少年用匕首将自己的左臂削去,脸上却挂着平和的微笑,因为他相信只要自己把躯体献祭给恶魔,它们就不会再为祸人间了。   慈默摇摇头,心想这位圣子可真傻,恶魔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永远也填不满。   他正想走开,却忽然发现少年的眼睛转动了一下,似乎从画中活了过来。   他不自觉地与少年对视,一种手脚发麻的感觉遍布全身。   然后,他感觉一阵凉意漫过他的四肢,像是把他浸泡在了冰水里。   冷风吹过,墙壁与地板像沙砾一样随风而散,慈默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之上,身上是染血的白色长袍。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短刀,能够轻易地将银币切开,削铁如泥。   现在,他取代了画中正在受难的少年。   慈默垂下眼,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悬崖边。   低头是一片浓稠的黑色,能隐隐听到下方传来的野兽般的尖啸。   “它们”在期待自己的喂食,否则就会从崖底冲出在世间作乱。   这幅画的故事是有一个结尾的——   圣子在荒芜之地上找了七七四十九天,将所有能找到的食物都投了下去,但那些恶魔尤觉得不够。   于是,他只能砍下自己的手臂作为献祭,落下的肢体让荒凉的地面变为沃土,长出了各种食物,恶魔得到了满足,放弃了冲入人类世界的计划。   慈默又看了看漆黑的崖底,虽然看不真切,但他能切切实实感觉到有一双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他手指一松,将匕首扔到了一旁。   对付这种“非人”的造物,不能靠信念与希望,那些都是没用的东西。   他回过头,看向燃烧的树枝,光团倒影在他的眼中。   他想,要用火。   他走到篝火旁,捡起一根树枝作为火把,然后回到悬崖边,毫不犹豫地将其扔了下去。   好像下方的空气瞬间被点燃,冷风如同山洞中的蝙蝠一样扑面而来,天地间回荡着刺耳的尖叫。   很快,整片崖底都开始燃烧起来,烧焦的怪物尸体接连倒下,像是人间炼狱。   慈默却几乎没什么表情变化,好像丢下火把的不是他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甚至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玩够了吗?那就出来吧。”   话音刚落,所有的声响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居然能追到这里,真不容易。”   慈默转过身,没看到人影,观察了一阵,才发现那声音竟然是从一棵枯树里传出来的。   那枯树似乎突然活了,枝叶扭动,凑出一张有些诡异的人脸。   慈默:“如果不是你一直躲着我,我就不用追你了。”   先前在赛车比赛中自己遇见过好几次乱流,每次都是擦肩而过,久而久之,慈默也开始确信这不是巧合,而是这“乱流”真的在躲着自己。   老树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是乔老板派你来的?”   慈默没有否认,而是接着说道:“现在我能够确认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老树抖了抖叶子,似乎被他逗笑了:“人……没有作为人的身体,只能茍延残喘在虚拟的世界,那还能称为人吗?”   慈默还想问什么,老树却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可以回答你……但在这之前,你需要回答我一些问题。”   慈默:“你说。”   “你刚才,为什么会想到用火来杀死它们?”   慈默垂下的手指轻轻缩了缩。   “因为……最大的恐惧来源于人类的想象,当有火光照亮的时候,就会发现任何东西都是可以杀死的。”   “听到它们的尖叫和求饶,你就没有心软?它们的声音可是很像人类。”   “这里没有人类,”慈默说,“这里只有虚拟的数据与代码搭建的场景,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老树似乎若有所思,重复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半晌,他才重新开口:“如果你看清了这一点,为什么选择站在乔成那边?”   慈默直言道:“我没有和他站在一边,只是和他做了一个交易。”   老树:“和他做交易,小不点,你知道他究竟在让你做些什么吗?”   “不知道”,慈默坦言道,“但我记得乔成说过,他想带领人类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但我不确定他口中让世界改头换面的价码究竟是什么。”   老树的叶子开始抖动,但四周没有风。   此时此刻,他更像是一个忍不住开始哭泣的人类。   ————   慈默从游戏中出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他忽略了队友发过来询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动静的消息,丢下设备冲到洗手间,把冷水泼在脸上。   剧烈的心跳终于平缓了下来,他看向镜中的自己——苍白,疲惫,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   他深呼吸了几次,拿起手机用私人频道给乔成编辑了一条消息。   “我今天见到了你要找的人,但他没有跟我说话就跑走了,我根本追不上他,我也不想的,他躲着我是没办法的事。”   打完之后,他又把一整句话删掉了,改成了简单的四个字——   “我不干了。”   确认,发送。   发出去后慈默立刻把手机扔到一边不去看它,但事与愿违,不到十秒钟,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慈默看着那嗡嗡作响的手机,心里七上八下。   求求你别再缠着我了,他想,我一点也不会和疯子打交道。   尤其是,想把全人类变成虚拟世界养料的疯子。 第40章 生日   过了好久, 刺耳的铃声才终于落幕,留下孤零零的手机被遗弃在原地。   慈默走近一看,发现屏幕上显示出一条简短的消息——   “看来你已经见过他了。”   慈默只觉得浑身的汗毛一瞬间立了起来, 纷杂的思绪充斥着他的脑袋。   自己怎么能那么冲动呢?!   应该先稳住他再徐徐图之, 现在倒好,自己唯一的先手被自己给搞丢了!   天知道他刚才只是太过慌张了,其实仔细回忆起来,乔成有这样的真实想法并不奇怪。   平心而论, 乔成先前的那些话听上去就很不对劲, 什么“一个崭新的时代”,什么“关乎全人类的命运”。   慈默乍一听还以为是乔成的商人属性让他总会过度包装自己的话,现在想想居然不是夸大其词。   他居然,居然想让所有人忘记真实的生活, 完全沉溺在虚拟世界中,还美名其曰“他们那些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我可以给”。   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谁又来掌控这些人的生活呢?   他吗?   失去了最基本的知情权, 不就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任人宰割吗?   乔成是一个商人,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让利益最大化, 所以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慈默一概不信。   他只想赶紧离这个满脑子可怕想法的人远一些。   自己好不容易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不能因为他而毁掉。   慈默都想好了,就算乔成拿录像威胁自己,自己也不会妥协。   如果自己“不正常”的事情真的暴露了……那就直接和牧修远他们和盘托出吧。   到现在为止,慈默对家人的信念在一点一点上涨,他几乎有些确信他们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排斥自己。   他很少做出有风险的决定,但这一次, 他打算赌上一把。   这时,敲门声传了过来,是叶曼文。   “默默,妈妈拿了一些好吃的过来……”   慈默开了门,叶曼文的笑容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时僵在了脸上。   她连忙将饼干放到一边,伸手去摸慈默的额头:“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慈默忘记了自己看起来一定很糟糕的事实,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说是被乔成吓得,便扯谎道:“刚才的游戏有点激烈,我这不是还没平复心情嘛,一会儿就好了……”   叶曼文看上去将信将疑,最后还是慈默极力劝说她自己从小就身体虚,这样其实是正常情况,才把这个话题掀了过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想自己烤点饼干的,但做出来的东西不尽人意,就没拿过来。   慈默:“你自己下厨啦?那我还挺想尝尝的……”   叶曼文生怕一不小心把本来就身体不好的小儿子毒倒了,连忙笑着把外面买的饼干罐子递了过去:“那个就算了,我都不敢拿出来……你尝尝这个吧,我看这家评价还是不错的。”   慈默尝了一口,自然吃不出什么味道,但为了提供情绪价值还是夸赞了几句,说自己很喜欢。   叶曼文得了肯定很是高兴,正想去把另外几个口味也拿过来,却被慈默叫住了。   慈默喊了她一声妈妈,等她回过头,却又一时间沉默了。   叶曼文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坐到他旁边,温柔地问他是不是有事情想跟她说。   慈默斟酌了许久,叶曼文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一点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让他的勇气稍微上涨了那么一点点。   最后,他开口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正常了,那你还会喜欢我吗?”   虽然他用的是假设的问句,但叶曼文仍然一眼看出来他心里的疑虑和不安。   其实他能察觉到慈默一直有什么事在瞒着他们,但为了不让他们的关系恶化,她决定等到孩子主动开口的那一天。   小乖,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害怕呢?   她深吸一口气,笃定地说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们的小孩,我们对你的感情也是永远不会变的。”   慈默追问道:“那如果我变成了一条流浪的小狗呢?”   叶曼文也跟着一本正经道:“那我们可要赶紧找到你,小乖怎么能在外面流浪!”   慈默有些被她逗笑了,那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感也变得模糊了一些。   她连我变成小狗都能接受,那应该也能接受我的异常吧。   他想,这次我大概是赌赢了。   送走了叶曼文,慈默再次打开手机查看,发现乔成又给他发送了一条消息——   “出来见一面”,后面跟着一个地址。   慈默果断地选择将他拉黑,自己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那为什么还要再跟这个精神有问题的人纠缠不休?   乔成如果要发疯就让他发去吧,自己又不是医生,治不了他的病。   不过即使如此,接下来的几天慈默仍然有些心惊胆战的,总是不自觉地看向手机,生怕乔成换了个号码继续骚扰自己,或者是突然间做出什么惊天东西的事情来。   但他担忧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相反,他被告知自己的生日就快到了。   原来他在过去十几年里用的生日只是孤儿院帮他登记的入园日期,并不是他的真实生日。   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了。   全家人似乎都对他即将到来的十九岁生日有些兴奋,开始提前着手准备。   虽然慈默得到了他们的保证说绝对不会办一个邀请陌生人进来的吵闹派对,但他还是觉得到时候的架势肯定是自己从来没见识过的。   即使嘴上说着来一块蛋糕作为象征就可以了,但慈默在他们的情绪感染下也隐隐有了些期待。   由于没有什么波折,好像一眨眼这一天就到了。   慈默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熟悉的面庞,忽然生出一种恍惚感。   几个月前,自己还是贫民区的一个为了赚钱养活自己的小透明,现在他却住进了大房子,迎来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自己还是之前的那个人,但其余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天翻地覆。   不过事情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他想,我应该开开心心地迎接我的十九岁。   于是,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好在自己笑起来并不难看,不然在今天可就太煞风景了……   他这么想着,洗了一把脸,走出了房门。   一进入客厅,满天飞舞的气球和彩带就把他吓了一跳。   牧修远和白毅一边唱着生日歌一边推着一个六层蛋糕出来,慈默有些不确定道:“这么多……我们几个人吃得完吗?”   “放心,”叶曼文将生日帽戴到了他的头上:“吃不完的都给你爸吃,他一到半夜就饿得像猪一样,什么东西都吃,挣点钱都让他吃到肚子里去了。”   白毅:“……我那是正常Alpha的消耗量好吗?!”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慈默也逐渐发现叶曼文的真实性格并不想她表面上那样温和,反而有时候会带着些牙尖嘴利。   当然这样开玩笑般的攻击性一般只会对着白毅,慈默心里清楚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随意,便也不用担心会有摩擦,反而觉得他们互相拌嘴很有意思。   当被问到想要先尝尝蛋糕还是先拆礼物,慈默选择了拆礼物。   他从未收到过这样包装好的生日礼物,所以有些好奇。   他以为白毅会直接从身后把他的礼物拿出来,但他却直接被带去了隔壁的房间。   第一眼看过去,他还以为是礼品店被搬过来了。   他弱弱地问:“哪……那个是我的呀?”   白毅不解道:“当然都是你的,我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干净了!”   慈默:!!!   他本想说这样也有点太过分了,但因为看到大家似乎蛮开心的,并没有觉得自己浪费的意思,这句话在舌头上转了一个圈又被他咽了回去。   慈默决定从简单的开始拆起,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比较小的蓝色包装礼物。   虽然体积不大,但拎起来份量很足,包装纸裁剪的一丝不茍,印着烫金的标识。   慈默解开绑带,一层一层将外包装卸去,本以为会是什么精致的摆件之类的装饰品,但一掀开盒子,却发现一把枪静静地躺在里面。   慈默:???   自己……应该没说过有什么杀人的爱好吧?   白毅在一边挠了挠头,有些拘谨地说:“这是我找来可以防身的最轻型号了,还算比较容易上手,当然也很实用,要是有人想接近你,你一枪打爆他的头是没有问题的。”   慈默:!!!   天可怜见,自己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暴力倾向!   白毅显然也看出了他的惊讶,连忙接着说道:“我送的可不止这个呢,还有不少其他东西,我知道你对打打杀杀什么的不感兴趣,送这个只是作为保险,哪能只用这种东西糊弄你……”   慈默都有些不敢拆了,生怕拆出点违禁武器来,下一秒就有警察冲进门把自己抓走。   他知道私人持枪在这里并不违法,但由于自从到了这里,看到的大都是一片祥和的景象,他便自然而然地把这颗星球与“暴力”、“战争”、“枪支”等词汇区分开来。   慈默小心翼翼地把枪放回了盒子里:“我还是希望最好用不上它吧……”   白毅一边说那是自然,一边在礼物堆里找属于自己的想让慈默先拆,也好赶紧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慈默接下来又收到了包括但不限于跑车、游艇、限量版的电子设备等等,整得他觉得自己都可以原地开店了。   除了家人,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送来的,为了表示礼貌,慈默一一问了他们都是谁,发现大部分都是白毅的同事和朋友,他便让白毅转达自己的谢意。   慈默从角落里拿出一个薄薄的礼物,看上去像一幅画,但又过于小了一些。   他好奇地拆开来看,发现是一张项目成立书。   审批人:牧修远……   开始读的时候慈默还不以为意,越读却越觉得不对。   白家的公司什么时候也开始涉猎植物养殖了?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升起,但他仍有些不确定,带着期待看向牧修远。   牧修远:“我记得你从前说过对植物系感兴趣,但大多数院校都不重视这个,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建了个培育基地,请了几个教授和一些研究人员,你如果兴致来了可以去逛逛,没兴趣的话也不用管……”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扑了个满怀。   慈默只觉得自己收到了全世界最贵重的礼物,那些车子游艇他都可以不要,毕竟只是身外之物,但去植物系一直是他的目标,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实现了。   先前自己随口提到喜欢这个,牧修远回答说他考虑着安排一下,慈默还以为他只是那么一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给自己打造了一个植物王国!   “谢谢你哥哥,你太好了!”   拆礼物前牧修远还在纠结自己这个东西拿不拿得出手,现在看来即使还存在一些漏洞,但从整体上说慈默还算满意。   这就够了。   他能感受到慈默身上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物渗透过来,如此具有生命力。   这是小乖。   会动的,会说话的,不是那些曾经在恍惚间看到的虚幻影像,而是真的小乖,就在他的怀里。   看来叶曼文之前跟他说的要投其所好是对的,回头一定要好好感谢她一番。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感觉到怀里的人挣了出去,空气钻了进来,有些空落落的。   慈默不是个喜欢肢体接触的人,刚才的贴近实在只是他的思维被情绪推了上去,所以没过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尴尬。   他又道谢了一次,然后继续拆剩下的礼物来遮掩自己的失态。   他拿起一个正方形的小礼盒,拎在手中沉甸甸的颇有分量,他想,这次大概是个工艺品。   拆开后发现是一个蜡烛香熏,调成了大海的蔚蓝色,外壳的波纹十分雅致。   慈默凑近闻了闻,是清新的海盐味道。   他一贯性地说道:“我喜欢这个,这是谁送的?”   白毅拆开署名:“让我看看……诶,这怎么显示的只有字母啊,可能是哪个同事的网名……”   他把卡片递给叶曼文:“你知道这是谁吗?”   叶曼文摇了摇头:“DSCJ……好像没听说过,可能是某个朋友忘记改了吧。”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异样,除了慈默。   好像瞬间被浸泡在了冰水中,他的心脏开始跳得飞快,几乎要从胸腔中震出来。   点石成金……是乔成的游戏名字。   这礼物,是乔成送的。   他连忙将手伸过去,用有些僵硬的手指将卡片拿了过来。   印刷的花体字散发着油墨的气味,除了名字,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生日快乐小朋友,记住我总是言出必行。” 第41章 再次穿越   如果时间能回退到一分钟以前, 慈默绝对会对那个平平无奇的礼物盒子敬而远之,甚至一巴掌把它拍到门外去。   他的情绪变化太过明显,大家都看出来了不对。   牧修远皱眉道:“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慈默有些突兀地咳嗽了一下, 可能是太过紧张了。   他胡乱想着自己该怎么把话圆过去, 便随便编了个借口出来:“我……我就是看见这个蜡烛,突然想到以前看的新闻,说这东西里面是能藏炸弹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 抱歉, 我的脑袋可能是胡涂了……”   白毅闻言,一边笑一边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你可以放一万个心了,凡是进门的东西都是经过扫描的,相信我, 我可不会让随便一个寄到家门口的玩意儿给这里带来危险。”   话音未落,他就把蜡烛拿了过去, 对着光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蜡烛……小乖你是不是悬疑剧看多啦?”   “你别……我就是感觉那个蜡烛不对劲, 你别再碰了……”   乔成送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好尽快解决掉,他还想再多说两句, 但却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 连说话都费劲。   自己这是……怎么了?   叶曼文啧了一声,把蜡烛抢了过去,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但她不像白毅那么大大咧咧,她能看出来问题的源头并不在蜡烛,而是在那个名字上。   之前慈默还开开心心地把玩着礼物,但在听到名字的一瞬间就脸色发白, 说明送礼物的人他一定认识。   或许是什么意见不合的仇敌,默默害怕对方是要害自己?   不可能啊,自从小乖到了这里,遇见的人统共也没有几个,而且小乖性格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   又或者是……之前认识的人?   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首先需要做的是排除安全隐患。   不过不等她开口,牧修远已经把蜡烛用原包装封好,沉声道:“我已经通知做检测的人来取了,二十分钟以内就能知道它有没有带毒。”   白毅之前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以为收到的只会有美好的祝福,又怎么会想到有人会丧心病狂到在送来的礼物里下毒呢?   完了,小乖刚才闻了它的味道,是不是感觉身体不舒服才这么说的!   怪不得脸色一下子变得这么苍白,多半是已经中毒了!   他走前上要检查情况,慈默却直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与先前和牧修远的拥抱不同,这次是因为脱力才不得不靠着他。   慈默只是感觉自己脑袋发昏,一时间没有站稳,却不知道他这摇摇欲坠的表现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他能听到周围人一直在喊他的名字,还迷迷糊糊地想,我不是就在这里吗,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喊我呢?   好像突然间温度骤降,房间里原先欢快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浓稠的紧张与不安。   白毅当即要联系医生来做检查,被牧修远制止了:“不用了白叔,我已经叫过了,他们马上就到。”   白毅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没用了,还不如一个年轻人沉稳。   慈默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他之前还在乐呵呵地过着生日,现在就被牧修远勒令一般扶到了床上。   他弱弱地争辩道:“我真没事,就是稍微有些头晕……”   他觉得自己恐怕纯粹是听到乔成名字时出现应激反应了,乔成的那句话应该只是在吓唬他,不会真的在他生日这一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他下手。   为了让他们不要一个二个都这么如临大敌的样子,慈默挤出一个笑:“我是认真的,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刚才可能是早上没吃东西有点低血糖,是我太着急拆礼物,应该先吃早餐的……”   叶曼文很快拿了一些牛奶和甜食出来,慈默吃了之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   有私人医疗团队就是方便,不出半小时慈默就已经接受了检查,医生说他没有中毒的表现,只是营养不良。   确认他没有大碍后,医生便不再打扰他们先行离开了,临走时专门把叶曼文叫到一边,嘱咐她说病人一定要通过进食补充营养,整天不吃饭或者太过挑食肯定是不行的。   说实话,医生不明白这么有钱的一家人怎么会缺了小孩的吃喝,就算口味对不上,多请几个厨子也总是能摸索出来了。   而且他刚才看着慈默吃了半盘食物,似乎完全没有排斥的迹象,所以不可能是厌食症。   难道……这家人表面上对待这新找回来的小孩极好,背地里却在偷偷虐待他,连饭都不肯给他吃?   那不能吧,如果真是这样,也没必要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把自己叫过来,然后又站在一边一副紧张得不行的样子了。   思来想去,医生把这样的结果归因于白毅心思不够细腻,觉得只是吃饭而已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所以便没有过多关注这些。   为了杜绝这种情况,他特意把母亲叫出来一一交待,叶曼文听得很认真,同时也有些发愁。   “可是……可是我们家默默并不挑食,相反,他才是家里那个营养最均衡的人,而且自从你上次说过这个问题,全家都非常注意他的饮食,但为什么还是一直这个样子呢?”   医生刚才脑海里想的那一大通真是太冤枉他们了,天知道他们是绝对没有一点不上心的地方,只是说来奇怪,这营养就是补不上去。   白毅好几次看着慈默尖尖的下巴,感觉天都塌了,自己养孩子怎么还能越养越瘦呢?   可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其他问题,几人只好变着法子调整伙食,但奈何效果甚微。   医生听了他们的解释,也感到有些奇怪:“不应该啊……你们也别着急,这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我留存了一点他的血液,回去再进行几项检查看一下,结果一出来就会通知您。”   医生走后,慈默看着白毅他们阴沉的脸色,打圆场道:“诶呀,我不是没事吗,这应该就是个乌龙,我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不赖那个蜡烛……”   “也不好说,万一有什么没检查出来的毛病呢?”白毅仍然十分焦虑,每隔两分钟就催一下那边的检测结果。   终于,在他的催促下那边火速发来了报告,白毅懒得看那一长串,直接让他们打电话。   反正他是该研究所的投资人,他的要求永远要排在第一位。   和他通话的是一个语速较快但声音十分沉稳的中年人,言语间透着恭敬:“白先生,您送来的样品中我们没有检测出对人体的有害物质。”   白毅生怕检测结果不准确:“再测一遍吧,万一哪里有漏洞呢?”   结果对方告诉他这已经是检测了三遍的结果,让他放心,东西确实没有毒。   得到了专业人员的保证,白毅总算长舒一口气。   好在是虚惊一场,不然他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失职,当时收件的时候为什么不多看几眼,把所有来源不明的物品都丢出去呢?   那时的他真的是高兴过头了,看到这么多寄给小乖的礼物,觉得必须好好收起来,便没有仔细查看。   虽说这种东西防不胜防,但如果那蜡烛香熏真的有什么问题……   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不管这东西是谁送的,送礼的人和小乖是什么关系,他都要必须搞清楚。   他不能让任何人或事物威胁到他家小孩的安全,这是他最基本的责任。   另一边,慈默在进食之后也确实感觉舒服了一些,但经过这么一出,他是没什么拆礼物的心情了。   他察觉到周围人已经看出了他的不对,尤其是牧修远,甚至直接问他那个名字到底是谁,这让慈默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虽然他先前确实生出了和盘托出的念头,但他现在显然还没准备好。   既然礼物没有问题,自己现在也没必要在生日的这一天把乔成的事给说出去,而且……如果真的说了,他们觉得自己自作主张联系乔成是大错特错,一个劲地批评他怎么办?   他现在确实意识到自己之前不应该偷偷摸摸与这么危险的人私下接触,但做都做了,他也主动切断了联系,索性就让这件事过去吧。   谁知道乔成打得什么主意,说不定就是想让自己心神不宁,战战兢兢主动去找他和解,自己才不会上当。   慈默只想好好过完这一天,这还是他第一个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度过的生日,他不想让什么不相干的人毁掉它。   所以,在他面对牧修远他们的询问时,他直言说道:“这个不重要……这样,如果你们真的想知道,我会告诉你们的,但不是今天,别在我生日这天,好吗?”   慈默在纠结的时候嘴角会微微向下,看上去就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样子。   自家宝贝用这样祈求的语气和目光看过来,他们怎么还会忍心毁掉他的生日呢?   白毅最先败下阵来:“好,我们不提那些晦气东西,所有的事情丢到明天再说,毕竟天大地大寿星最大!”   确认人没事后叶曼文也跟着放松下来:“没错,妈妈今天还安排了好多活动呢,不能再耽搁了,说不定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不能被它影响了心情。”   说完,她用胳膊拍了一下牧修远,示意他不要一直沉默,赶紧说两句附和一下。   但她忘了牧修远不是白毅,领会不到她未说出口的话。   牧修远困惑道:“现在是需要我发表意见吗?”   叶曼文:“……”   牧修远把她的沉默当成了认可,便实话实说道:“我觉得事情没有弄清楚前哪里也不应该去,太危险了。”   眼看好不容易大家都被自己糊弄过去了,只有他这一块木头杵在这儿硬要保留反对意见,慈默有些不满道:“哪里危险了,检测机构那边不是都说这东西对人体无害吗?”   “但你害怕送东西的人。”   牧修远一针见血,把慈默刺得说不出话来。   牧修远和其他人一点也不一样,性子不像白毅那么大开大合,也不像叶曼文那样细水长流,他像是长长的冰刀,冰冷而坚硬,从来没有弯折这一个选项。   这也是他信息素的味道,如同最寒冷的冬季,闻一下都能打个寒战。   或许是因为这时情绪激动了起来,信息素有些不受控制,惹得白毅连忙提醒:“修远,你的味道别放出来,默默这会儿还不舒服着呢。”   慈默已经顾不得反驳说自己感觉良好了,他有点被这个时候的牧修远惊到了。   但没有被吓到,他并不觉得牧修远可怕,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点攻击的意图,他只是觉得此时的牧修远比起他自己,更像是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机甲战士。   “刀锋”这个名字,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牧修远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表现,纯粹是他觉得事情压根没有解决,只是拖延下去不是办法,反而会平添忧虑。   而且,他想知道……他需要知道那个让慈默害怕的人是谁。   他张开双唇,吐出冷冷的一句话:“这个人,他……伤害过你吗?”   面对这句疑问,慈默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所以,他只能像往常一样,一直盯着牧修远看希望能让他心软,索性放过自己不再刨根问底——每次他们有意见分歧的时候,这一招屡试不爽。   似乎……除了这一次。   这牧修远的脸色怎么越看越黑了呢?   慈默求助般地看向一边的白毅和叶曼文,却发现他们两个好像不站在自己这边,刚才那点放松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牧修远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忧虑。   他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自己?   慈默忽然有些心慌,在他不知道发生的事情要如何解决的时候,他唯一能选的路便是逃避。   于是,他扭过头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去洗把脸,马上回来……”   他现在非常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好想想要从哪里开口,以防有人打断他的思路还特地补充了一句:“别跟着我,我说了很快回来!”   半走半跑道洗手间,慈默将门锁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慌没有消失。   都是熟悉的人,就算被逼问几句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可他越是想平复心情,越是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不成?   慈默看向镜中的自己,被吓了一大跳。   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慈默吞咽了一下,凑近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镜中的他让任何人看了都不会说这是一个健康的状态——苍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皮肤,甚至看见下面发青的鼓动的血管,像是硬生生把一条又一条活跃的脉络塞进了一座死火山里。   还有他的眼睛,明明早上的时候还看不见什么血丝,这个时候却像一夜都没有睡觉一样。   慈默甚至觉得有些认不出自己了,觉得这个影像是自己在一瞬间突然消瘦了下来的投影。   就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无声无息却速度极快地吞噬着他的血肉。   慈默的心底生出一种马上就要被无形的野兽吃干抹净的无措,分开双唇想要喊人,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如同被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越来越艰难,慈默徒劳地抓着自己的脖子,想要多呼吸到一点新鲜的空气,眼前却仍然阵阵发黑。   嗓子又疼又痒,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从他的口中流出,洒落在洗手池上。   过了两秒,慈默才意识到那是他的血。   他想,我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   谁来救救他……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模模糊糊的敲门声,外面传来牧修远的声音。   他把那个声音当作了救命稻草,因为无法作出响应,只能尝试着挪动脚步去开门。   他现在无比痛恨刚才锁门的自己,如果没有这一遭,现在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了。   不,他就不应该自己跑开,这下倒好,万一真的交代在这里怎么办?   双腿像是灌了铅,变得沉重无比,慈默扶着墙想要向前走,却因为支撑不住而滑落。   地板很凉,天旋地转间,他似乎听到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伴随着几个焦急的声音夹杂在一起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很快,敲门声变成了砸门声,慈默无比迫切地想要这扇门赶快被打开,却在门被破开的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太累了,他撑不住了。   晕过去的前一刻,他好像看到有人冲自己跑来。   ——————   一片寂静。   然后是脚步声。   还有说话声。   接着出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有点吵,让慈默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我这是在做梦吗,他想,那我这个梦也太不怎么样了吧,连个画面都没有,动都动不了……   慢慢的,他似乎能听清楚周围人的话了。   首先是一个甜美的女声,应该是个年轻女性:“病人今天状态不错,呼吸平稳,血压正常……”   然后是另一个较为成熟一点的声音:“老实说我还以为他挺不过来了呢,昨天医生不是说他的脏器都开始衰竭了吗,今天怎么能恢复得这么好?”   “可能是个奇迹吧……现在生命体征终于平稳了,我们也好跟他的那位家属交代,不然又要出现医疗纠纷了。”   “唉,他那个家属也真是的,明明不是医院的问题,非要说是我们治疗不及时才导致病人一直醒不过来,情况还不断恶化,昨天和他谈病危的时候,他那个表情吓人得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当场把这里砸个稀巴烂呢。”   “说起来他的家属也真够奇怪的,我问他们是不是配偶关系,他非常不高兴地说我的眼神有问题,我又问是不是兄弟,他更加不乐意了,只是一个劲地说躺在病床上的是他的人,诶呀,都什么年代了,还他的他的,跟演电视剧一样,我当时就恼了,说你再不配合,要是耽误了病人的治疗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他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下去了……”   “这个我记得,他第二天好像还拿来了水果,道歉说是他昨天态度不好,让我们不要迁怒病人……我们怎么会那么没有职业道德……”   慈默听得头疼,也完全无法理解她们在说什么,只是有些不舒服地咳嗽了一下。   这一下不要紧,所有声音都立即停止了。   等他努力地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年轻护士愣在原地,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当即跑了出去,说什么“我去叫医生”。   所以,自己这是在医院?   年轻护士见他醒了,连忙上前关注他的情况。   慈默没觉得有其它不舒服的地方,他只想尽快弄明白自己在哪儿。   护士说了医院的名字,慈默的心一下子坠落到了谷底。   不是他不认识,恰恰是他太认识了。   护士的语气很温柔,但他听起来却像吞了刀子一样难受。   “你已经昏迷好几个月了,是你家属把你送过来,一直照顾你的……”   好几个月……   慈默的声音有些嘶哑:“家属……是谁?”   “我看一下……这边登记信息显示他叫……冯川。” 第42章 他害怕我   慈默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头脑这样混乱了。   他看着护士认真的表情, 心想她说的话应该作不了假。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感觉是这样的不真实呢?   慈默不由得露出茫然的神色,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许是他的表情有些不对,护士连忙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他没觉得不舒服, 他只是……不明白。   又或者, 是他的潜意识不想明白。   这一定是个梦吧,他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们经常会梦见自己害怕的东西, 但是梦都是假的, 只要醒过来就好了。   于是,他轻轻咬上了自己的舌尖——   好痛。   他逐渐清醒过来,但他讨厌这样的清醒。   有医生赶来检查他的情况,明亮的灯光对着他晃来晃去, 机器的滴滴声不绝于耳。   慈默只觉得人影绰绰,他想要活动一下自己的胳膊, 却发现手腕上戴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住院病人的腕带, 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 年龄等个人信息。   他清楚地看见“慈默”两个字后,感到浑身像过电一样僵直了一瞬。   好久都没有看到自己的真实姓名了, 但现在却不断有人这样叫他, 给他一种割裂感。   难道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难道,难道那样的生活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胡乱地想着,慈默的心脏越跳越快,一边的监护直接发出报警声,惹得医务人员着急不已, 以为他的身体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   最后,以为较为年长的医生发话:“他太激动了,给他一针镇定剂。”   针头刺入皮肤,慈默在药物的作用下放松下来。   他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他想,这样也好,他好累,他也不想……面对这一切。   但人是不能永远沉睡的,第二次醒来时,慈默看见同样的陈设,已经平静了一些。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陪在他床边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一段时间没见,冯川似乎变得更邋遢了一点,头发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修剪一下,脸色也非常一般,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容光焕发。   他看上去……似乎像是遭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   慈默是安静地睁开双眼的,所以直到过了将近一分钟,冯川才意识到他醒了。   冯川猛地站了起来,凑近盯着他的脸,面上闪过喜悦,然后有些结巴地说:“你,你……你醒,醒了?”   慈默有些奇怪,之前相处了那么多年,从来没发现过他说话有问题,难道是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伤到了声带?   但很快,冯川又不结巴了,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他的情况。   “你昏迷了这么久,但是医生一直查不出原因,他们说你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得衰弱……前两天他们还跟我说你要死了,真是瞎说,你看,你现在明明醒过来了,可以出院了……”   慈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冯川似乎在担心自己。   他又想到之前护士的话,说这些时日是冯川一直在照顾自己。   虽然之前闹得不太愉快,但一码归一码,慈默还是说了句谢谢。   一听这话,冯川似乎又变成了从前的那个小混混:“有什么可谢的……你也别觉得你自己对我有多重要,我,我是……看在你一个人无依无靠,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的份上才大发善心帮上一把的……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住院这段时间的花费我可都记着呢,等你出去以后替我跑腿,一点一点慢慢还。”   这就是想让自己继续跟着他当小弟的意思。   可慈默却不想重复这样的生活了,在他看来,冯川既然同他动过一次手,就能动第二次。   他恐怕也没把自己当成过朋友,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方便使唤的跟班,救他恐怕也是因为懒得换人。   而且自己现在还有好多事没有弄清楚,也没心思像过去一样顺着他。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给双方都平添不愉快了。   慈默打断了他,用有些正式的语气说道:“谢谢你救我,还有你的照顾,我真的非常感谢……这些钱我一定会还上的,我可以出去打工,绝不会欠你什么。”   一听到他这想划清界限的言语冯川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冒,但他到底顾及着慈默还是个病号,压着情绪说:“打什么工啊,我不是说了吗,给我跑腿,我帮你记账……”   慈默摇摇头:“还是还钱吧,这样算得更清楚一些。”   冯川只觉得怒火中烧——   什么意思,自己救了他,他不仅不知感恩,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想要摆脱自己?   怎么着,让他跟着自己是会亏待他不成?   罢了,他昏迷了这么久,恐怕头脑还不清醒,在这儿说胡话呢,自己这么宽容大度,这次就不跟他计较了。   慈默的头发长长了一些,有一缕贴在了额头上,冯川便想将它拨开。   这样的举动,他在慈默昏迷时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但这一幕落在慈默眼里,却变成了他冷着脸对自己抬起了手。   不好的回忆涌入大脑,慈默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惹怒了他,他又要动手打自己,便猛地向后挣了一下。   冯川举在空中的手凝滞了。   像是冷水从头顶浇下,先前的怒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感觉,心脏密密麻麻得微微发痛。   他忽然意识到,慈默害怕自己。   他……以为自己要伤害他。   冯川想为自己争辩,说我这么努力救你,怎么会害你呢?   是谁在发现联系不上你的时候,跑到你家里查看,然后把昏迷不醒的你紧急送医?   是谁在得到小医院对你的病情束手无策的消息时,毫不犹豫地掏钱将你送到这里最好的医疗场所,为了你到处借钱?   医护人员都劝说该放弃的时候,又是谁一直花钱吊着你的命,相信你能醒过来?   但所有的这些,在他看到慈默眼中的不安时,又全都说不出口了。   他只能神色灿灿地放下手,像是忽然被卸去了全部力气。   “你好好休息,我去办出院手续,我们……先回家再说。” 第43章 还好他没事   回家?   慈默的第一反应是, 我确实该回家了,但我的家不在这里。   无力的肢体以及强烈的因为刚刚醒来还未褪去的虚弱感不停地提醒他这一切的真实性。   似乎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做了那么久的梦, 你该醒了。   可是……如果真是做梦, 会记得那么清楚吗?   还有在所有事发生之前的那个夜晚,自己在森林中看到的奇异景象也是假的?   不可能,如果只是想象的话,那也太真实了些。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 他开口问道:“我究竟是怎么进的医院?”   冯川的回答完全不是他想要的——   “你说说你也真的是, 大半夜不在屋里休息,非要一个跑到树林子里去,外面天气还那么糟糕,多危险啊……你看, 这不就出事了……医生说你应该是接触了某种有害的植物,产生了中毒反应, 我就说么,你当时离开的时候说话那么不对劲, 肯定是出现幻觉了……”   似乎觉得现在这种时候指责一个病号过于严厉了些, 冯川放轻了语气:“你真不知道我一直联系不上你有多着急,当天就赶回去了, 结果发现你一个人晕倒在家中, 怎么叫都叫不醒……”   冯川心里又生出一阵后怕,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时的场景——   他以为慈默在跟自己闹别扭才一直不接自己的电话,怒气冲冲地找上门准备跟他算账,却发现慈默家的大门没有关。   他先是有些不满,心想这蠢兔子怎么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万一把小偷放进来了怎么办?   然后, 他忽然想到自己和慈默是前后脚离开的,说不定对方根本没有到家,这门……是被撬开的。   于是,他谨慎地环顾自周,甚至拿了一把菜刀准备随时和偷盗的家伙面对面。   结果小偷没看到,却看到了以一种不舒服的姿势倒在床边一动不动的慈默。   冯川当时就吓得把手里的刀扔了——慈默的皮肤是那么苍白,整个人是那么安静,有一刻他以为对方已经死了。   冯川鲜少有这样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慌慌张张地跑上前,颤抖着手去试探慈默的鼻息。   慈默的呼吸很浅,开始的几秒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在那短短的数秒,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有人伤害他了?有人冲进他的房间,把他杀害了?   是谁?   是谁干的?!   还有你,你这蠢兔子,我还没允许你死呢,你凭什么给我这么大的惊吓?   你凭什么让我这么紧张?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别闹了……   求求你,别闹了……   终于,微弱的气流打在他的手指上,他那颗悬着的心才开始缓缓回落。   他没事。   还好他没事。   只是,这喜悦还来不及升起,就被另一种慌乱所替代——   他发现自己叫不醒慈默。   无论怎么呼唤,眼前的人都像是一个无知无觉的玩偶,任由他怎么摆弄。   他确实是想让慈默表现得乖一些,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紧急将人送到了医院,却被告知情况危急,需要向上转诊。   医生问他是不是家属,他摇摇头、   “他的情况太严重,早些叫直系亲属来沟通吧。”   冯川顿了一下:“他……他是孤儿,没有其他人了。”   一声叹了口气,说转向更好的医院可能要花很多钱,劝他思考清楚。   “如果你们只是朋友,你对他就没有那样大的责任,你可要想好了……”   冯川感觉莫名其妙。   什么叫想好了,这是……在劝自己放弃吗?   简直是荒谬!   既然这里治不好,那就换个地方再治!   慈默可是他的,他的……   总之,没有自己的允许,他不能死。   但医生有句话说得不错,住院就是在变相烧钱。   把存款拿出来还不够,他就跑出去借。   天天在医院里晃悠,甚至在隔壁房间的病人都认识他了,说他对老婆真好,照顾得这么尽心尽责。   他头一次对于别人的误会没有反驳,因为他看着慈默的睡颜,大脑中突兀地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我这样费心费力地救你,你不需要报答些什么吗?   谅你也没钱,要你把这么多钱还上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接受其他的报答方式。   既然你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那不如……就把人赔给我吧。   至于自己……就索性凑合凑合算了,你虽然脑袋笨了点,但总体上还算熟悉,适合过日子。   脑筋这么一转过来,剩下的思路就通畅多了。   只是,当慈默真的清醒过来的时候,准备好的说辞却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了。   他忽然有些拉不下脸,觉得自己像在求着他和自己搭伙一样。   所以,他换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说的,男主角收留因为各种原因无家可归的女主角时,总是抛下一句“你跟着我吧”。   他有样学样地说出口,却没像影视剧里的桥段一样得到一个感动的拥抱。   相反,他被拒绝了。   他安慰自己说,没事的,慈默还没回复,他脑袋转的慢,需要点时间才能想明白。   他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有耐心了,慈默这么跟他说话,他还忙前忙后替他安排出院,然后亲自开车将他接回家。   他都安排好了,医生说病人最近需要持续观察情况,最好身边不要离人,慈默又没其他人,自己就勉为其难将他带回家中再看顾一段时间吧。   反正以后要以另一种方式跟着自己,这儿也算是他的家。   而且到底和从前跟班的身份不一样了,自己为他做点事也是应当的。   只是,他的提议又被否决了。   车上,慈默的语气很轻,但态度却很明确:“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觉得挺好的,不需要别人陪护,还是请你把我带回自己家吧。”   说完,他又怯生生地望着他:“麻烦了。”   好像自己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大恶人一样。   短短一天,他被拒绝了两次。   冯川的脾气让他不能容忍这些,他想,你不是要回家吗,不是要和我摆脱关系吗?   好啊,那我们就算算账,看能不能算的清!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他随口说出这段时间的各种零碎消费时,慈默居然认认真真地一条条记了下来。   结束之后,对方甚至保证道:“我一定会还上的,绝不会欠你什么,你放心。”   冯川一个急剎,将车停在路边。   他吐出一口气,神色晦暗:“好啊,那我限你一个月全部还上,否则……我要你把命还给我。” 第44章 天上掉馅饼   要在一个月之内凑出这么多钱来, 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但即便如此,慈默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冯川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你确定?”   慈默点点头。   冯川的脸色变得更黑了, 在他看来就是慈默为了不再和他有牵扯竟然宁愿选择背负这么多的欠款, 这分明是对自己的好意不屑一顾。   他冷冷道:“那你要是还不上又当如何?”   慈默想说还不上就慢慢还嘛,但转念一想觉得冯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便说我要是还不上就随你处置。   冯川被他的直言直语弄得简直要没脾气了,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这可是你说的, 我不管了”, 然后把慈默赶下了车。   本身也就快到家了,慈默便直接往回走,走了几步发现车子似乎在后面慢慢地跟着自己,但他一回头, 那车就突然停下来不动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头一次在一辆车身上看见了尴尬的表情。   难道冯川还有什么要求吗?   慈默走上前正打算敲敲窗户询问,结果车子猛地提速一溜烟开走了。   慈默:……   真弄不懂冯川是怎么想的。   回到家中, 慈默看着熟悉的家具,感觉又怀念又失落。   他简单收拾了一阵, 在把家门锁好后, 将手机充上电,长出了一口气, 有些紧张。   因为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所以他先前一直没有尝试联系那牢记的熟悉号码。   现在……终究还是要确定的。   他忐忑地拨通了牧修远的通讯,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结果熟悉的声音没有听到,空号的提示音却传了出来。   晴天霹雳般,慈默吞咽了一下,不死心地重新拨了一遍,希望是自己刚才输错了。   仍旧是空号。   他又试了白毅和叶曼文的, 全都是空号。   怎么回事……   恐慌的浪潮瞬间将他裹挟,把他藏在心底的那点希望打得粉碎。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假的?   是自己接触了森林里的有毒物质后产生的幻觉?   他不死心地开始搜索白家的公司,却发现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名字。   怎么会呢……   如果真的是梦的话,他宁愿自己不要醒来。   他觉得命运给他开了好大的一个玩笑,简直是把他当作小丑在戏耍。   一想到自己现在不但变回一无所有的样子,还欠了那么多钱,慈默就有些想哭。   但他终究忍住了,因为他觉得自己也算死过一次的人,捡回一条命已经实属不易,不应该要求更多。   他的接受能力向来很好,而且这样的生活也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就当是……黄粱一梦吧。   当慈默不想让自己陷入情绪的泥沼时,他会刻意找一些事情让自己忙碌起来。   此时此刻,他便试图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放在如何在短时间内筹到一大笔钱款上。   由于他实在没什么商业头脑,便想上网搜索一下。   搜出来的结果不尽人意,不是网友提的意见少,而是那些意见……似乎都不太遵纪守法。   无奈之下,慈默只好屏蔽那些没有建设性提议的信息,开始在求职网站上筛选。   成年以后倒是多了很多选择,但奈何那些眼下都不能满足他的需求。   他需要钱,需要来钱快的工作。   最终,一条招聘启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娱乐伙伴……这是什么东西,价格竟然开得这样高?   慈默仔细数了数后面的零,确认自己没看错。   点进详情,里面给出的信息很少,只有地址。   慈默想了想,开始咨询招聘网的人工客服。   慈默:“您好,我想请问这项娱乐伙伴的工作内容具体是什么呢?”   客服回复得很快,而且言语间颇有人气:“就是一群富二代闲的没事约人出来打打牌,纯粹是嫌钱多没地方花。”   慈默:……   就算真是这样,你直接这么说真的好吗?   客服:“不过这种好事不是谁都能遇上的,你想报名的话先把照片发过来看看。”   哦,看来确实不会天上掉馅饼,这样高回报的工作,要求恐怕也很高吧。   慈默有些担心自己还没有进入学院,各方面经历都很少,但客服说不需要那些,发个照片就行。   这么简单吗?   慈默直接举起手机来了张自拍发了过去,不到五秒,客服就热情地响应了——   “亲亲,恭喜您得到了这份工作呢!”   慈默:?   这么快吗?   而且,你这语气转变得有点夸张了吧,像双重人格一样。   慈默忍不住问了句:“你这工作,到底正不正经啊?”   客服:“亲亲这话说得,能在这边登记的都是得到过联邦认证的,怎么会有假呢?亲亲不用担心,这份工作很简单的,只需要陪着玩玩牌就可以啦……”   慈默:“可是我打牌的技术很糟糕。”   客服:“没关系,亲亲这个条件,上去把牌桌掀了都可以。”   慈默:!!!   客服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条件,他不就只看到了一张照片吗?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客服却只是把时间和具体地址发了过来,说了一堆恭喜的客套语,然后快速结束了对话。   行吧……好歹也算是找到了还钱的门路。   慈默看了一下时间,就在一周之后。   希望能一切顺利吧。   ————   迎接新工作的第一天,外形还是要重视的。   慈默穿上了自己最新的一套衣服,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似乎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地方。   他搭乘公共交通到了约定的地址,站在明亮的大厅外,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不过最终还是把钱还上的渴望压倒了担忧,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走了进去。   前台在听到他和人约好了在包间中见面后,贴心地将他带到了电梯口。   为了彰显自己的诚意,慈默特意换上了他唯一的一双皮鞋,现在却觉得这个决定真是大错特错。   不合脚的旧鞋走在光洁的地面上不断发出声响,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他不由得再次想起在白家的生活,同样是豪华的装修,那里让他感到安全,这个地方带给他的却只有紧张。   这段时间他从未停止寻找过那些人真实存在的证据,但越找越觉得心冷。   唯一能和他的记忆产生联系的,就是他查到乔成公司的所有人确实性乔。   但他很快便回忆起自己以前好像在新闻里听到过这个公司,不由自主地把他编进了自己的幻想中也是有可能的。   慈默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来到包间外,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过了不到十秒钟,包间的门被打开了。   慈默有些被眼前人的装扮惊到——   这人……是把钻石穿在身上了吗?   总之一定特别喜欢亮闪闪的东西,不然也不能穿得像个灯泡一样。   来人是个高瘦的年轻男子,眼型上挑,五官棱角分明但脸型似乎有些歪。   他看见慈默也愣了一瞬,然后堆起笑容让到一边:“网上约好的是吧,快请进。”   走进包间,慈默才发现沙发上还坐着另外一个人,黑发耷拉着遮住半个眼睛,有些戏谑地说:“刘松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礼貌了?”   慈默走近时才发现这人留头发是有原因的——虽然遮挡了一部分,但还是能看出他额角留有明显的疤痕。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对方笑了一下,直接将刘海掀了起来:“想看这个?跟我爸吵架,被他拿刀砍的。”   慈默内心震惊但面上不显,只好局促地笑了笑。   与他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余两人放松到像回家了一样,招呼他坐下吃水果。   慈默时刻谨记着最好不要在陌生地方吃东西的真理,委婉地拒绝了。   他们也不强人所难,而是邀请慈默一起玩牌。   慈默放松了下来,看来是自己多心了,他们应该也只是想找个玩伴而已。   在玩的同时,几人聊起天来,刀疤男抱怨自己被逼着去联邦学院读书,而被称为刘松友的钻石男说不过是混个证书,随便报个到,一个月去两天就行了。   说完后,刘松友转向慈默,问他知不知道联邦学院。   慈默有些疑惑,自己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嗯,我还打算去那里读书呢。”   话音刚落,两人便齐齐看向他,沉默的包间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慈默弱弱地问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吗,刘松友听完,上下扫视了他一番,然后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慈默觉得有些不舒服,因为他感觉对方的表情在嘲讽自己。   刘松友:“你去那里干什么,刷盘子吗?不过哪儿有钱人多,你穿的宽松点,可以多塞点小费。”   说完,两人齐齐笑了起来。   而慈默却觉得身体冷了下去——就好像原本和善的人突然撕下了面具一样。   不过没关系,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自己只要专注于挣钱就可以了。   刘松友察觉到了他的不快,看似贴心地揭过这个话题,提议换个游戏玩。   “二楼的射击场你去过吗?”   慈默摇摇头,他从来没学过这些。   说来就来,刘松友二话不说带着他和刀疤男下楼,在电梯里侧过头似笑非笑道:“可有意思了,你会爱上这项运动的。”   慈默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表情有点僵硬。   来到场地内,刘松友先自己试了两把,慈默开始时听到枪声有些害怕,后来就渐渐习惯了。   刘松友招招手让慈默过来:“该你了。”   慈默上前想接过他的枪,刘松友却将手一抬:“你干什么?”   慈默诧异:“不是说让我试试吗?”   刘松友的声音很平,没有一丝波澜:“我不是让你碰枪,这枪可是我的宝贝,是自带的私人用品,不是谁都能碰的。”   慈默:“那……我去拿另一个?”   反正这里的枪多的是。   “不用”,刘松友冲着前方抬了抬下巴:“你去拿着靶子就行。” 第45章 曲天流   慈默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但很快刘松友便又重复了一遍, 说得清清楚楚。   慈默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但他很快想明白了,这些人就是喜欢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要是子弹打偏了, 他可就真的走不出这里了。   既然这样, 那这钱不要也罢。   然而,当慈默说出自己想要先行离开的时候,刘松友却拦住了他的去路,并且伸手捉住了他的胳膊, 弄得他有些痛。   “都玩到一半了, 哪有中途退出的道理?而且你不是还要去联邦学院么,胆子这么小?”   慈默心神一震,挣了一下但没有挣开。   他现在对先前为了拿钱甘愿冒险的自己无比痛恨——为什么明知道可能会有危险,还是跑了过来?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被捕兽夹夹住的动物, 怎么也无法挣脱。   正当他感到有些绝望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松友, 又在欺负人了?”   几人齐齐回头,只见一个身着休闲服饰, 闲庭信步一般在场地内晃来晃去的年轻男子慢慢朝这边走来, 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   刘松友立刻松开慈默,满脸堆笑跑了过去:“天流哥, 你今天有空来这里玩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真是招待不周……”   对方切了一声:“家里有合作而已,还真把自己当这儿的主人了?”   这话说得一点情面也不留,但刘松友仍然笑呵呵的,好像那是什么恭维一样。   刀疤男也十分有眼色地在一边递烟,不过被推回去了。   如此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慈默意识到来者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他悄悄打量他——是较为成熟稳重的长相,五官协调, 嘴角自然的微微上扬让他看上去似乎在微笑。   而且与刘松友他们夸张的装束相比,这人穿得显然正常多了,这让慈默有种自己碰上好心人救场的感觉。   男子听着刘松友在一边拍马屁,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又换新枪了?”   刘松友一边点头一边谄媚地把枪递了过去。   男子拿在手中掂了掂,挑眉提议道:“来比一场?”   刘松友似乎有些犹豫,但男子的下一句话立马征服了他:“你赢了的话,我把手头万天城的项目交给你。”   刘松友顿时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能跟天流哥比试一场,也算这辈子没有白活!”   接着,男子把枪口往慈默的方向一指:“那要是我赢了,你把他交给我。”   本以为可以偷偷溜走的慈默瞬间又变成了焦点。   慈默:???   他怎么记得自己只是接了一份陪玩的工作,应该没签什么不平等的协议吧……   不等他开口,比赛已经开始了,而且刀疤男一直盯着他,想走都走不掉。   慈默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自己希望谁赢。   在他看来,这里的人都不太正常,他只想赶紧离开。   最终,刘松友以巨大的差距输掉了比赛,面上有些挂不住,但仍然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说是天流哥太厉害了,他甘拜下风。   对方把枪往他手中一扔,然后拽着慈默往外走。   慈默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跟着男人来到场外,正在思考要不要突然咬他一口然后拔腿就跑时,对方却松开了他。   “你没事吧?”对方显出关心的表情,“刘松友他就是这样,总是一点也不尊重别人,仗着自己家有钱就胡作非为……不过你不用担心,他说话还是算话的,既然已经输了比赛,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   没料到他会突然露出这样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样子,慈默既诧异又惭愧。   自己刚才还在担心对方会对他不利呢,原来真是碰上热心人了。   他连忙说谢谢他的解围,对方冲他笑了笑,很是和善,让他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没事,我也看不惯他们嚣张跋扈的样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对了,我方才听他说,你打算去联邦学院?”   先前被嘲讽了一通,慈默现在有些不自信地点了点头。   与刘松友轻蔑的反应完全不同,对方眼睛一亮,说那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   他告诉慈默,他通过了第一批招生,过些天就去报到。   慈默深知提前选拔的一般都是地位极高的贵族,又对眼前人的身份畏惧了一些。   但他觉得他并没有那些大人物的架子,反而非常平易近人。   “我叫曲天流,以后请多多关照。”   慈默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笑着握上了他的手。   他觉得,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交到了一个朋友。   本来慈默觉得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幸运万分了,没想到曲天流在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直接帮他要到了和之前说好的价格一样的报酬。   慈默觉得自己基本上什么都没做,无功不受禄便想推却,但转账已经到了,曲天流说这钱你安心收着,是他们自己不争气输掉了比赛,这是你应得的。   好运来得太快了些,慈默回家时还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困扰了自己一周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他拿出手机,对着新存好的联系方式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和慈默说自己要去忙其他事的曲天流却没有离开,而是回到了射击场,好整以暇地晃悠到长椅边坐下。   刘松友二人见他去而复返,连忙颠颠地凑了过来。   这次,曲天流没有拒绝,而是收了笑接过烟,轻轻皱眉等着点好。   刘松友观察着他的表情,揣摩过后试探地问道:“天流哥这是……看上这小子了?”   曲天流不置可否地吐出一口烟雾。   刘松友立马来劲了:“您早说喜欢这个类型的啊,我这就让人物色几个听话的……或者您就乐意这一个的话,我帮您搞定,这种人我最清楚,只要钱够多……”   曲天流嗤了一声,他立马像个鹌鹑一样不吱声了。   沉默持续了好几秒,曲天流才慢慢悠悠说道:“突然兴致来了而已,犯不着用你那些手段。”   他的嘴角浮现出似有似无的微笑:“而且你不觉得他把我当初救世主的样子,蠢得有些好玩吗?” 第46章 玩味   冯川以为自己下一次见到慈默, 对方会回到之前几乎对他百依百顺的样子,一边笑着说好话一边求他能不能把还钱的时间宽限一下。   毕竟这笔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再加上他知道慈默根本不认识什么有钱人, 短时间内一定是借不到的, 所以他非常笃定首先服软的会是对方。   所以他需要做的只是开开心心地留在原地守株待兔罢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才过了半个月,慈默就直接把所有的欠款一并转账过来了。   他看着自己账户的收入提示,一下子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呢?   他一边确认不是自己看错了, 一边觉得这件事无比荒谬。   慈默怎么可能突然有这么多钱?   他怎么弄来的?他为了还钱去干什么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太了解慈默,知道他是一个甚至有点刻板的人,都要以为他这是把银行给抢了。   他当即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没有接。   他才不会就此放弃, 而是一个接一个打,这件事情他非要立刻弄清楚不可。   慈默本来看来电人是冯川, 有些不想和他交流,但奈何对方一个劲地给他打电话, 十分干扰他休息, 但他又不能将电话关机,因为他前两天刚刚参加了联邦学院的考试, 现在正有些忧心地等着结果通知。   无奈之下, 他只好认命般按下了接听键。   瞬间,冯川几乎有些失真的声音就从对面传了过来。   面对冯川的质问,慈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打断了对方的话,说道:“这钱是我自己挣来的,至于是怎么挣的,应该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把钱还上了, 冯川理应放过他才是,但此话一出,对方似乎更加不满了,一直冲着他嚷嚷。   冯川只觉得这个世界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原先总是乐呵呵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在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好像换了一个人,不但再也不肯亲近自己,还为了和自己撇清关系不知去做了什么不靠谱的工作。   短时间内能拿到这么多钱,绝对不是通过正规的途径。   他还想一问到底,但慈默现在没心思和他辩论这些有的没的,便直接说既然我们两清了,以后也不要再联系了吧,然后挂断了电话。   冯川听到对面传来的忙音,有些愣神。   然后是怒气在不断上涨。   自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凭什么这么对待自己?   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冯川思来想去,总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他当即想直接上门问明白,但忽然想起上次自己假装登门拜访,意图给对方台阶下的时候吃了个闭门羹,弄得他很没有面子,便抛下了这个想法。   他想,我凭什么要拉下脸来求和呀?   慈默这么不知感恩,应该让他求着我来和好才对。   他想,慈默或许还在因为上次自己揍了他一拳而跟他赌气,故意用这种事来气自己。   就那么一点芝麻大小的事儿,自己从小到大不知道揍过多少人挨过多少打,也没见谁这么斤斤计较。   心眼真是比兔子还小,他恨恨地想。   但想着想着,他的怒气渐渐消了下去,因为他知道不管慈默这段时间如何排斥自己,等入学以后都不得不重新依靠自己,毕竟在联邦学院那种有钱人遍地走的地方,从贫民区出来的学生可是很难生存的。   虽然自己也并不富裕,但好歹这么多年算是打出了点名声,估计那些见人下菜的家伙也不会刻意找自己这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Alpha麻烦 。   但慈默就不同了,脑筋转得慢不说,看着就呆呆的,根本不会察言观色,也不知道如何讨人高兴,而且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惹得火冒三丈,很可能会成为那些人戏弄的对象   他想,没了自己慈默去到那种环境中必定是要吃亏的。   到时候自己就先让他长长记性然后再出手,绝不能一上去就叭叭地主动摆出一副低三下四的姿态,不然自己成什么了?   好歹也有个小霸王的称号,绝不会这样自降身价。   他想,自己就先等个十天半个月,等慈默真正想起来自己的好,带着赔礼前来道歉,自己再借坡下驴也不迟。   然而他这么规划的好好的,可真的等到了那一天,却发现心心念念的人一个正眼也不给他,就好像他是什么看不见的透明人一样。   报到时他特意在门口等着慈默,可对方却直接绕过他,还满脸笑容地跟一个陌生人招手。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人谁呀?   第二反应是他是怎么认识慈默的,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慈默见到他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开心,与见到自己时完全不同……   如此差距巨大的待遇让他气得想笑,忍不住咬紧了牙。   但他在这里气的不行,慈默那边却是开心又兴奋的。   事实上,慈默压根没有看见淹没在人群中的冯川,因为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了不远处站在树下和自己挥手的曲天流身上。   他原先还对自己能否通过考核感到焦虑,毕竟他除了理论还可以,身体机能可谓是一塌糊涂,在这方面丢分不少。   事实证明老天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让他能够成功考进梦寐以求的植物系。   而且好事成双,他在最近得知有些星球的通讯是不对一般的设备开放的,这是一种消除骚扰的手段,毕竟阶级差距过大的通话往往都是一些广告推销之类的。   他在确认了这条信息的真实性后,只觉得欣喜不已,也就是说他之所以无法拨通那些号码,或许并不是因为它们是他幻想出来的,而是自己的设备被屏蔽了而已。   只要攒够钱买到能够长距离通话的通讯器,或许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他觉得生活都有了盼头。   于是在开学的这一天,他还特意给自己买了一套新衣服,打算以一个崭新的面貌迎接接下来的生活。   到了报到的地点,他一眼就看到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的曲天流。   并不是他穿的有多么特立独行,而是他谈吐间的自信与从容与周围的人形成了对比,而且大家似乎有意接近他,全都挂着笑将他围在中间,让他更加显眼了。   但曲天流似乎对这些奉承没什么兴趣,看到慈默前来便丢下那些人招呼他过去。   慈默上前与曲天流攀谈,对方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去领报到的物品,慈默欣然同意。   但他没想到曲天流口中的领物品就是拉着他去咖啡馆小坐,然后指挥别人帮他们搬。   慈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自己动手被去天流按住了。   “那个是我的管家,我给他发钱就是让他做这些的,你跟我一起,拿你的东西也变成了他的工作内容,你就不用管了。”   听他说的那么笃定,慈默只好一边坐回去一边暗自思忖,曲天流的家是有多大,竟然还需要专门的管家。   两人一边吃小蛋糕一边交谈,好不容易恢复的味觉让慈默觉得任何食物都好吃的不行,但这甜而不腻的口感仍旧让他惊艳了一下。   不过这种惊艳在他看到标价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这一小块蛋糕,居然要这么多钱?   这可够他自己做一周的饭了!   他不是个擅长遮掩自己情绪的人,曲天流一眼便看出他的情绪波动,暗自笑了一下,主动把单买了。   慈默觉得自己占了对方的便宜,但曲天流挥挥手说这点钱不算什么,掉在地上他都不带捡的,让慈默有种回到了白家的错觉。   随着交谈的深入,他越来越觉得曲天流是个顶好的朋友——   虽然身为贵族,但一点架子都没有,说话亲切又随意,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但美好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曲天流有事先离开了,说管家给他发消息,慈默的东西已经放在他的宿舍了。   等人离开后,服务员又端上来了点心和水果,慈默惊讶地说我没有点这些东西,对方说是您的朋友在离开前替您点的,还让我同您说这儿的几个招牌都还不错,请您一定要尝尝。   慈默有些受宠若惊,不明白曲天流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明明他们也没有认识几天,只是之前见过一面,然后偶尔在网上交流一下对方的兴趣爱好而已。   他一边吃一边心想,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吧,那自己可真是幸运,一入学就能交到这么真诚的朋友。   但他这种开心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一个不想看见的人没有询问就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   是刘松友,他今天换了一身没那么闪亮的衣服,但款式仍旧很是独特,挂的全是链子,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一辆自行车自己骑过来了呢。   慈默冷下脸来:“有事?”   刘松友不经过他的询问就自然而然地把那盘没有动过的水果拉到了自己面前,拿起一颗葡萄丢到嘴里。   慈默:“那葡萄还没洗呢”   刘松友:“端上来的必定是洗好的,这你都不知道?”   慈默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熟悉的鄙夷,但也懒得和这种人计较,快速吃完了盘中的蛋糕打算起身离开。   可不等他走到门口,另一个人的身影便挡在了他的面前,正是上次和刘松友一起的那个刀疤脸。   对方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慈默觉得周围的气氛逐渐紧张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有人正看热闹一般转头望向这里,但似乎没有一个人打算出手干预。   刘松友在他身后说,别着急呀,来聊聊天吧。   慈默只好无奈地坐了回去,说你想聊什么。   刘松友又吃了一颗葡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声音压低了一些:“别紧张,我只是想了解点事情。”   “什么事情?”   “你跟曲天流做了什么交易让他给你开后门进入学院的呀?”   他直直地看向慈默,眼里满是审视:“他这么照顾你,你一定给了他不少甜头吧?” 第47章 误会   听了他的话, 慈默的情绪急转直下,愤愤道:“你什么意思?”   刘松友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就是你想的意思。”   慈默调整了一下情绪,正色说道:“请你不要误会我们的关系, 我和曲天流纯粹是朋友……”   刘松友不语, 只是质疑地望向他。   慈默说了后半句话:“……我才没有给他打工,更没有让他给我开后门!”   他想,这人真是太过分了,竟然话里有话说自己私下巴结曲天流, 给他干活作为好处, 靠关系才考进的学院。   他明明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进来的,这人凭什么往他身上泼脏水!   而且如果单说他一个人也就罢了,他实在懒得辩驳,因为他不想和这种人计较, 但这样一来曲天流在他口中也变成了一个动用私权扰乱秩序的人,他决不允许这样的污蔑出现在他的朋友身上!   听了他的话的刘松友:???   他感觉自己幻听了。   见慈默说得义正言辞, 似乎完全没有开玩笑地意思,他反倒有些开始怀疑自己了。   不是, 他们确定在一个频道上吗?   没有出现什么平行时空互相交错吧!   刘松友皱眉:“你装什么啊……”   正在给剩下的点心打包的慈默手中一顿:“我为什么不能装, 这是我朋友给我买的东西,我完全有权利带回去吃, 你不可以因为这个指责我, 节约粮食才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做的!”   刘松友:!!!   他有点脑瓜子嗡嗡的。   刘松友:“你真听不懂?”   慈默:“听不懂什么啊,你又没有说外语。”   刘松友:……   他有种火气没处撒,一跺脚却溅了一身水的感觉。   实在跟人说不通,他便换了一种说法:“我是问你跟他睡了没!”   慈默疑惑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我是Beta呀。”   在他看来,曲天流那样优秀的Alpha应该找一个和他契合度非常高的Omega过日子, 生理课本上说过,这样的搭配才是最好的,可以帮助对方稳定情绪。   刘松友:“Beta怎么了,Alpha凭什么不能找Beta?”   他想,这小家伙见识的还是太少了,那些富二代玩起来可是不管性别的。   他起哄般笑了一下:“你别装傻不承认,其实你早就看上人家了吧……虽然你长得也不赖,但地位差距摆在这里,你配他属实是高攀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喜欢曲天流又不是什么拿不出手的事,毕竟他有钱有颜有身份,如果真能撞了大运,以后到哪里都能横着走了……”   听刘松友如此夸赞曲天流,慈默只觉得灵光一现,好像突然想通了其中关窍。   他真是太笨了,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刘松友又是说Beta配Alpha没有问题,又是这样吹捧曲天流,而他自己就是一个Beta,那这样的原因就只剩下了一个——   那就是他疯狂地迷恋着曲天流!   没错,就是这样,不然为什么解释自己刚和曲天流见过面,刘松友就跑过来阴阳怪气地质问自己?   这分明是在吃飞醋!   如果碰到心意相通的有情人,慈默不建议撮合一把,但他们两个……他属实觉得不大合适。   像刘松友这样总是欺负人,没有一点礼貌的家伙,想必曲天流是看不上的。   而他作为曲天流的朋友,既然受了人家的帮助,也该帮他抵挡一些烂桃花才是。   于是,他直接说道:“你死心吧,曲天流是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的。”   刘松友:???   慈默见他似乎很震惊,心中升起一点小得意。   看吧,果然是被我戳穿了心思。   他趁胜追击:“而且呢,你如果真的想要开启一段正常的恋爱,首先需要做的是摆正你自己的心态,不要动不动就吃醋,还因为自己的苦恋没有结果就挤兑别人,说些无中生有的话……你如果不改掉这些坏习惯,很难追到心上人的。”   慈默自认说得还算诚恳,但对面刘松友的表情却像吃到了老鼠屎一样,应该是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算了,他提点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慈默叹了口气,拎起打包袋离开,这次没有人阻拦他——   刘松友愣在原地,而他的跟班刀疤脸也没动,看上去似乎在憋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可能是突然想到高兴的事吧。   慈默走后,过了许久刘松友才不可置信地看向刀疤脸,用大拇指指了一下慈默离开的地方:“他……他有病啊?”   刀疤脸不知说什么才能不落下他的面子,只好点点头。   刘松友只觉得现在学院的招生标准真是越来越低了,就算有曲天流的招呼,也不能把一个脑子有问题的招进来吧?   一想到对方说他和曲天流……他就像生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可怕,太可怕了。   刘松友只感觉浑身一机灵,好像遭受了灵魂的洗礼。   然后是愤怒——   慈默怕不是在故意招惹他吧,就因为上次的事,想要刻意恶心他一下。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离开时趾高气扬的脸,他只觉得那姣好的面容越来越不顺眼。   一个傍大腿的兔子罢了,凭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是了,恐怕这家伙纯真的样子都是装的,因为大人物普遍都喜欢这款,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懂,想要把人当狗耍。   毕竟能为了钱找上自己的,可从来没有乖乖仔。   他恨恨地想,你就得意吧,反正也得意不了几天。   你以为曲天流是真心对你好?   那你可太不了解他了,他这个人才是最可怕的,喜欢把人高高捧起,然后冷眼看着他们在他面前摔在地上的狼狈样子。   等人家玩够了,你就算再怎么死缠烂打也没有用。   对于刘松友在心里发了一通这么大的脾气,慈默确实一概不知。   他还以为自己劝人迷途知返及时止损的言论把人镇住了,觉得自己说话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他甚至心情颇好地在宿舍里囤了一些食物,又给曲天流发了个消息再次谢谢他帮忙拿物品。   曲天流:“不客气,都是同学,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慈默笑了一下,放下手机,哼着小曲开始收拾物品。   电话铃响起,慈默还以为是曲天流,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不认识,多半是推销,直接挂断。   过了半分钟,那个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我说怎么忽然要和我断绝关系,原来是攀上高枝了啊。”   慈默:“这位先生或者女士,你发错人了。”   对面的冯川:?   好嘛,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说,一定是故意的!   冯川:“就这么讨厌我?”   慈默:“您真的发错了,麻烦再检查一下号码把,别耽误您吵架了。”   冯川快要气晕过去:“老子是你的债主!”   慈默这才反应过来对面人的身份,然后想起自己之前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他想,我钱都还完了,你怎么还这么说呢?   真是没一点信用。   慈默:“我有转账记录的,你别想告我,告不赢的。”   冯川:“我都知道了,曲天流是吧,算你厉害……不过你欠我的钱是欠,欠他的钱就不是了?他这种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道貌岸然的,你被他玩得团团转都不知道!”   慈默:“我也没欠他的钱,那钱是我自己挣的。”   冯川:“挣的?怎么挣的,能有那么多,根本不可能!”   慈默觉得自己要是不和他说清楚他会一直胡搅蛮缠,便解释了一下:“我陪他玩了一次而已。”   电话铃再次响起,慈默不想听见冯川的声音,又挂断了。   冯川只好打字:“你怎么陪他的?你说清楚!你给他了?你要不要开脸啊!为了钱人都不做了!”   慈默也有点恼了,冯川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干什么了要被他这么说!   慈默:“我怎么了,你自己心思龌龊看什么都龌龊!”   想着冯川也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慈默觉得不能败坏曲天流的名声,便多说了两句——   “而且上次的聚会不止有他,还有他认识的人,最后也不是他付的钱。”   说完这句话,慈默觉得自己说明白了,就又把他拉黑了,不想再和这种人有过多纠缠。   冯川手机都有些拿不稳了,打了一长串文字,却发现发不出去。   他几乎要两眼一黑。   愤怒过后,是巨大的悲恸涌上心头。   慈默居然为了离开自己,甘愿去做……那些事。   为什么?   他就这么厌恶自己?   就这么恨自己?   咔嚓一声,他发现手机屏被自己捏碎了。   到底是高级别的Alpha,失控时力量也会跟着变得不可控。   他把碎裂的手机扔到脚边,看着屏幕中倒影的自己的脸——   被一道裂痕劈成两半,不成人形。   他忽然冷静了下来,因为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太清楚慈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慈默眼里只有植物与他的偶像刀锋,不会为了钱自甘堕落。   一定是……那些人骗了他。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他对上层圈子里的事情略有耳闻。   一个个都是些游戏人生,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没错,必然是他们花言巧语诱惑的他,是他们欺骗本应属于自己的人,仗着他的小兔子脑袋不聪明就占他的便宜。   是他们将他从自己身边夺走……   冯川深吸一口气,把目光从支离破碎的手机上移开,表情从凝固变得静默,像一尊雕塑。   他想,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是街道上长大的混混,从小手机就攥着刀,不知砍过多少人。   他倒要看看,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佛,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坏金身。 第48章 解围   为了加学分, 慈默报名了一个名叫“研究助理”的职位。   他选这个纯粹是觉得它加分多还没人选,正好奇为什么这种好事别人看不见,就有同学告诉他他跳进火坑里去了。   “你要给那个怪老头打下手?啧啧啧, 那你这个学期可要惨喽……”   慈默有点紧张, 心想自己真是没有考虑周全,如果这活计真有那么好,恐怕早就被别人抢走了,哪里还轮得到他。   他扯住那个同学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那位研究员人很糟糕吗?他会不会打人?”   同学:“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他性子怪得很, 动不动就训人,跟骂街一样。你也别想太多了,全当听不见,拿到学分就走人。”   慈默点点头, 在踏进研究所时心里也还在一直默念这句话。   和同学形容得很是类似,那位性高的研究员确实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一头花白的头发, 厚重的眼镜,佝偻的背, 洗得发旧的衣裳, 让他打眼看去像是一个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过季蒲公英。   很快,慈默也知道同学说他说话难听是什么意思了。   他刚来什么都不懂, 对方让他拿东西他总要问来问去, 成功被噼里啪啦一通责骂。   不过慈默经过了冯川的洗礼,对这些聒噪的声音早已习以为常,站在原地不动如山,脸上甚至还挂着标准的微笑,活脱脱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   高研究员看了也有些惊奇,一天下来, 在结束时忍不住问道:“我这么说你,你不生气?”   以前也不是没有学生前来,但都受不了他的脾气,不到一天就临阵脱逃了。   他也乐得清闲自在,这些个学生都是些达官显贵送进来镶金边的废物,才帮不上他,不添乱就不错了。   但是今天来的这一个,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第一眼看到慈默时就在心里给他下了定性——一定是个娇气得不行,分明不能吃苦但就是要来凑热闹的家伙。   可一整天过去了,他发现不管自己说得多么难听,对方始终乐呵呵的,像没听到一样。   而且虽然开始时不大熟悉,但慈默的记性显然很好,到后来都不用他开口就知道递什么东西了。   自己指示他去搬实验用的花草他也毫无怨言,似乎对干体力活习以为常。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个植物系的,还是贫民区自己考进来的。   高研究员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有所改观——   看来这学校里的,也不全是些废物蛋子。   而对于他的询问,慈默擦了擦手,说道:“我犯错的时候您才会说我,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高研究员:“小时候你爸妈是不是经常骂你啊?”   要不然也不能这么习以为常。   慈默:“我在孤儿院长大的。”   若是换做旁人,想必要为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而暗暗后悔,觉得说错了话。   但高研究员心里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本就不是注重人情世故的人,对于和他人的相处也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所以,他眼下也是随口说道:“怪不得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原来没爸妈惯着啊。”   这话说得难听,容易让人生气,但高研究员却没觉得丝毫不对,反而接着说道:“挺好的,像那些有爸妈的,都被养成温室里的花朵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指挥他们干点活就唧唧歪歪……孤儿好啊,孤儿事少,你以后就多留在这里吧,我可以给你开点工资,正好你看上去也像没什么钱的样子,一看就是贫民区来的,饭盒都不保温,我这个提议也算互利双赢,怎么样?”   这番近乎有些挖苦的言论放在谁那里都要让人听了心里不舒服,但慈默何许人也,此时只捡自己乐意听的听。   他从高研究员的话里提取了几个关键词——   “开工资”,“互利双赢”。   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正想着找份兼职赶紧攒钱换通讯设备呢,这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不过慈默走之前忍不住说:“那个,高老师,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高研究员:“别叫我老师,听上去就难受,我跟那些成天只会做样子挣名号,私底下舔着脸巴结高层学生的家伙可不一样。”   不让这么叫,那应该叫什么呢?   总不能叫高老头吧,不太礼貌。   慈默:“高……爷爷,你能告诉我如果我经常来,时薪会有多少吗?我不是非要刨根问底,只是您看上去也不像是个有钱的……”   慈默不会故意用对方的话刺回去,他和高研究员一样,也只是实话实说。   他是真的有些担心自己干了活对方却拿不出钱来,毕竟这屋里除了科研设备,剩下的一切都可以拿到古董市场卖了。   高研究员:“你这小兔崽子……按市场价算,少不了你的!”   慈默这才放下心来,喜形于色,弄得高研究员骂他财迷,天天就只关注那一点事情。   慈默心想,财迷又怎么样,谁不喜欢钱啊……   再说了,他只是想回家而已。   就这样,慈默过上了白天上课晚上打工的生活,挨骂挨的多了,他的工作也越来越娴熟,弄得高研究员竟然破天荒地夸他变得有眼力见了。   研究员一高兴,也会教他一些琐碎的科研方面的问题,这些实用的小知识点在他的专业课上派上了用场。   当时老师的提问只有他一个人回答出来了,这本来没有什么,但这位老师偏是个口无遮拦的——   “我让你们读书,你们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在坐的各位,只有慈默同学拿出了认真严谨的学习态度!”   这句话一下子把仇恨拉起来了,不过一般人顶多心里别扭两下,也不会把这种事拿到台面上说,而且就算真的有些生气,只消看一眼慈默的脸便能使那怒气顷刻消弭,更别提找他的麻烦了。   可惜的是,那间教室里还坐着他的死对头——   说是死对头,但其实只是刘松友在一直单方面地看不惯慈默,总是找机会挤兑他而已。   而慈默压根不想理他们,觉得他们可能是太闲了,不用赚钱才会把精力浪费在这种幼稚的事情上。   于是,这天下课慈默在看到迎面走来的刘松友时转头就走,不想和他起冲突。   但对方显然不想让他如意,拦住他不让他离开。   慈默有些后悔走这条小路去小卖铺了,前后不通的,跑都不好跑。   老实说,他对他们这种孜孜不倦缠着自己的行为有些厌倦了:“今天又要干什么啊?”   “不干什么,”刘松友嬉皮笑脸地踢开路边的石子,“我听老师的话,向好学生来取取经。”   慈默:“其实多实践才是最好的,不能总是纸上谈兵,只要你肯用心,一定能进步的。”   刘松友就不明白了,慈默为什么总是能找到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式来把自己的话噎回去。   这就好像他写了长篇大论,用尽一切词语阴阳怪气尖酸刻薄地嘲讽对方,然后将信寄到门口,结果对方告诉自己他不识字一样。   像一圈锤在棉花上,刘松友打的腹稿从来都派不上用场。   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一伸手把慈默挂在背包上的钥匙拿走了。   钥匙圈在手指上呼啦啦转了几下,刘松友低头看了一眼:“呦,你这挂件还蛮好看的,天流哥送给你的吧……但我觉得和你不相称,就先替你保管了。”   挂件不是重点,他只是想把慈默的钥匙拿过来让他着急。   但慈默却无动于衷,因为上面那个钥匙是原来用来锁自行车的,现在车都被他转手出掉了,钥匙自然没什么用,挂在那里只是他懒得摘。   至于挂件……其实是商家赠送的,但既然刘松友这么喜欢,送给他也未尝不可。   诶,这人真是执迷不悟,都说了他和曲天流没可能了,还要这么横吃飞醋。   慈默正想说那我不要了,后面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是冯川。   慈默有些诧异,他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不用上同样的课,还以为碰不到呢。   冯川走到他身前,死死盯着刘松友,面若冰霜:“把东西,还给他。”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信息素横冲直撞冒了出来。   一般人可能会被他震慑到,但刘松友却嘲讽地笑了起来,问他是不是在马戏团兼职。   冯川皱眉:“什么意思?”   刘松友:“不然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扮演小丑啊?”   冯川攥紧了拳头,动手的冲动达到了顶峰。   不过这场冲突最终还是没有爆发,因为刘松友在笑完后居然让步了,把钥匙扔了回来。   “喂,别那么紧张,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而已。”   他都这么说了,冯川也不好再揪着不放,只好用眼神剜了他一下,然后带着慈默离开。   到了无人处,他急切地问:“他一直这么欺负你?”   见慈默没什么反应,他着急道:“你说话啊!”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又觉得自己语气冲了些,慈默可能刚才被吓着了,他不应该这么凶才是。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如果这次不是自己特意找来撞见了……   慈默现在面对冯川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他的本意是既然还了钱大家便井水不犯河水,但对方显然不这么认为,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自己。   而且每次来的目的还都不大一样,有时是来吵架的,有时又说想要和好,有时让他别闹了,有时又突然给了他自己一巴掌,说都是他不好,没有保护好他。   慈默真不知道他脑袋里成天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而这次,虽然他的本意是帮助自己,但这玩意儿其实没什么用,所以冯川这是为了替自己抢回一点垃圾得罪了刘松友,慈默有些替他不值。   “你不该那样跟他说话的,”他说,“小心他背地里给你下绊子,他父母认识领导,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冯川:“开玩笑,我会怕他?!”   这句话说完,他又后知后觉品出一点甜味来:“你……这么担心我啊?”   慈默:?   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干嘛用这么腻歪的语气跟我说话,真是奇怪!   但既然对方是为了自己才淌这趟浑水的,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说清楚:“我没跟你说笑,他真的会暗地里难为你的!”   冯川收了笑:“他对你做过什么?”   慈默:“我?他顶多当面说我几句,不敢真的做什么,因为曲天流是我朋友,他多少还是要顾及……”   一听这话,冯川的火气蹭的一下窜了起来:“曲天流,又是曲天流……你被那些人欺负的时候,他有替你说话吗?他要是真的有半分在乎你,这些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其实慈默也和曲天流提过这些事,对方和他说他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地方,慈默表示理解。   当时,曲天流保证说:“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真的把你怎么样,只会动动嘴皮子,使些下三滥的不成气候的招数……虽然我表面上能得到他们的尊敬,但碍于身份也不能完全得罪他们,如此一来,只好委屈你了。”   听了他的开解,慈默自然也不会怪他视而不见,反而觉得他生活得也蛮辛苦的,需要考虑的事情那么多。   眼下,他把这解释说给冯川听,却被粗暴地打断了。   冯川不可置信道:“你真的相信他那些胡编乱造的话?我告诉你,只要他开口,刘松友跑过去舔他的鞋都心甘情愿,更别提这点小事了!他就是故意放纵他们排挤你的!”   慈默觉得他说的话有些不雅:“别那么说,刘松友虽然喜欢曲天流,但我觉得这种事他还不至于做得出来……”   冯川震惊在原地:“你刚才说什么,谁喜欢谁?”   慈默:“没错啊,刘松友一直暗恋曲天流,所以才锲而不舍地针对我,我已经劝过他放手了,但他不听我的。”   冯川:“姓刘的他,他……他什么品味啊!不过也好,就让他们两个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吧!”   慈默有点为自己的朋友鸣不平:“曲天流只是被缠上了而已,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冯川慢慢靠近,眼神幽暗:“你为什么总是替他说话?”   他接着说:“那些上层学生没一个好东西,人面兽心,你真是被人卖了还替他数钱呢。” 第49章 陌生   慈默觉得冯川之所以这么说就是看曲天流不顺眼, 老实说,他似乎看谁都不顺眼,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能够打服的, 一种是打不服所以不是什么好东西的。   而曲天流,显然被他归为了后面的一类。   慈默觉得自己就算费再多的口舌也改变不了冯川的想法,便撂下一句“我不想和你多说”然后直接走人。   若放在平时冯川必定跟上去接着吵,直到对方自愿或被迫接受他的想法, 但此刻他正在气头上, 觉得这时如果表现得太过反而显得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在慈默那里就把曲天流衬托得更加稳重克制,出淤泥而不染了。   这样可不行……   而且冯川现在真有些怕了慈默了,觉得他没有以前那么好说话了, 一点小事就能记这么好久,要是自己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说出些未来会后悔的话可就遭了。   于是, 他叹了口气,觉得现在的世道真是不一样了, 自己这个硬茬子都能被削得人模人样的, 偏自己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反而上赶着往慈默手里递刀, 希望他这个业余的雕塑爱好者能把自己弄得稍微好看一些。   “你现在可能不相信我说的话, ”他沉声道,然后抬起垂下的头看向慈默,好像背负了无比的重担,“但是没有关系,我会让你看清楚的……你只需要记住,发生任何事, 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冯川一口气说完这段话,自觉深情无比,于冷风中转过身,萧萧瑟瑟地走了,只留下一个落寞又坚毅的背影。   而慈默不明白他为什么上一刻还暴跳如雷,下一刻就开始上演影视剧中生离死别的桥段,只当他戏瘾又犯了,不以为意。   什么“发生任何事都会站在你这边”,还是算了吧,慈默害怕他站在自己后面捅刀子。   慈默有些头痛,心想既然冯川在自己面前已经这么不遗余力地诋毁人家,恐怕下一步就是跑到曲天流面前当面对峙了。   虽然知道冯川就算真的过去了恐怕也只是招笑,但慈默觉得自己也需要提醒一下曲天流。   他掏出手机想要发消息,却发现电量快要耗尽了。   这个时间点,曲天流应该在训练室——   与自己不同,他在体能方面要求得更严格。   其实慈默本来接下来是有课要上的,但因为场地原因调整了时间,正好空闲下来。   说起来也有好几天没有见过曲天流了,他应该也会很高兴见到自己吧。   说去就去,慈默背着书包去找自己的朋友,路上还带了两杯饮料,可以让曲天流在训练完之后喝。   上次自己拿了杯混合果汁曲天流说很喜欢,还夸他品味好,这次就带同样的吧。   拿着冰凉的饮料,慈默来到训练场内直奔楼上,那是曲天流最喜欢的地方。   讨厌的是,上楼梯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饮料撒出来一点,黏黏糊糊粘在了手上。   慈默皱了皱眉,把饮料放在外面的台子上,跑进卫生间清洗一下。   凉水流过他的指缝,他觉得清醒了一些。   不知为什么刚才有些头晕,可能是被冯川气的吧。   他看了看镜中自己的脸色,似乎真的有些苍白。   但他最近也没不好好吃饭啊,胃口反而比以前大了些,好不容易拿回味觉,让他无比珍惜进食的过程。   他想,可能是顶光造成的错觉吧。   擦干净手正要出去,他却再次听到了那个让他避之不及的声音。   “……还真是让人手疼,每次都要损坏训练器材,又难用又不经打,早晚投诉他们。”   怎么又是刘松友,阴魂不散一样。   慈默本来都要出去了,现下又把迈出的脚收回来了。   虽然之前有惊无险,被冯川搅和一通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碰上……   可能就没那么好脱身了。   这家伙估计心里也憋着气呢,自己就不跑上前碍他的眼了。   听声音应该只是路过,自己避一下好了。   可是下一秒,未曾想到的声音出现了——   “只在训练场耍威风算什么本事,有种出手弄死几个不长眼的,我也能高看你一眼。”   这是……曲天流?   他确实应该出现在这里,但他为什么会和刘松友在一起?   或许是恰好碰上的……   但他的语气格外熟稔,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明显能听出说话的人十分放松,比起针尖相对更像是朋友间互损的调笑。   有一瞬间慈默觉得自己听错了,这声音似乎比平时的曲天流更懒散,更……陌生。   刘松友紧接着说道:“诶呦,我哪儿敢啊,我可是遵纪守法的模范公民来着,上次的宣传片我还出镜宣传善良美德来着呢,天流哥说的这些我可听不懂。”   外面的曲天流笑了一下,听声音应该是不轻不重踹了刘松友一脚。   “混小子,假话张口就来,欺负人的事儿可没少干……不过上次那件事做的还行,杀鸡儆猴,免得让贫民区的老鼠骑到我们头上来。”   “天流哥,我可什么都没做啊,都是意外而已……这么强的训练强度,出点意外太正常的,是看管器材的人疏忽大意,让那钉子恰恰好捅到了他的脑袋,真是太不幸了,我还专门发了个帖子替他哀悼呢……”   曲天流嗤了一声:“就你会说话!”   刘松友嘿嘿一笑:“认真的,我好久没特意欺负过人了,我现在可是好学生来的……唯一可以玩玩的对象也是为了你,哥你跟我说说,那个慈默有没有哭着跑去找你啊?”   “他确实有意无意跟我诉苦来着,怪有意思的……”   “天流哥,你好像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不会是认真的吧?你知道伯父伯母不会允许的。”   “你在开玩笑吗?一个贫民区来的Beta而已,随手逗逗罢了,回头玩腻了送给你……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别伤了他的脸,不然影响我的心情……但也别让他太好过,不然没意思,他哭起来还是蛮好看的。”   “得令,保证完成任务!”   脚步声忽然停住了。   刘松友:“怎么了?”   曲天流:“你确定……慈默下午有课?”   “那是,我看过他的课表,有什么问题吗?”   曲天流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没什么,只是那杯饮料像是他会拿的……难喝得要死,上次我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直接扔掉了。”   “没办法,这些人就喜欢这种便宜玩意儿……”   两人逐渐走远,他们的声音也变得不真切了。   慈默靠在墙上,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深呼吸了几次之后,他推门出去,走廊空无一人,好像刚才的一切是他的幻听。   只有饮料仍静静地放在原处,慈默忽然想起当时自己给曲天流喝这个时他说的话——   “太合我的口味了,而且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要留着慢慢喝。” 第50章 车祸   慈默是个很擅长安慰自己的人, 因为他知道当事情变得无可更改的时候,自己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调整心态接受他。   这没什么,他想, 不过是看错了人,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就像冯川,自己也曾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现在也分道扬镳, 桥归桥路归路了。   只当是被人骗了吧, 幸好没有陷入这个用谎言编制的罗网中太久,不然就真的无法挣脱了。   但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一个声音在忍不住发问——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曲天流……你为什么不能真的成为你伪装出来的那个人呢?   如果你瞧不起我, 为什么不直接说,反而一边虚情假意地哄骗我, 一边指使别人招惹我呢?   还是说我真的就是你口中的那样一个蠢人,活该被你算计?   不是的, 他想, 这不是他的问题,他没做错什么, 他只是, 只是……识人不清。   可能是受到了思绪的影响,慈默觉得浑身的气血有些上涌,脑袋昏昏沉沉的。   他扶着墙一路走出了训练场,觉得头重脚轻。   奇怪,难道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不应该啊,既然发现了那些人的真面目, 以后远远地避开就是,这并不算他遇到的挫折中数一数二的事情,但慈默就是觉得无比难受,好像有一团气堵在胸口,连带着行动都变得无比迟缓。   不对,其实来之前他便有些不舒服了,或许是生病了也说不定。   慈默本想着回宿舍休息一段时间,可失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旋转,整个天地对他来说变成了一片混沌。   这样不行,还是去医院吧……   慈默拖着步子往前挪动,一心只想赶紧往前走,混乱的大脑却压根让他接收不到危险的信号。   他完全没有听到鸣笛与路人的惊呼,只觉得忽然有什么东西撞向他。   一瞬间他没有感觉到痛,反而觉得自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像是一片飘落的羽毛。   急剎之后,事故的周围不断有人走上前来。   撞了人的老爷车车门被推开,一个老头骂骂咧咧走了下来:“哪个不长眼的在大马路上乱窜,怎么着,想讹人啊?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我只是轻轻碰了你一下,哪里就……”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觉得倒在地上的小趴菜似乎有点眼熟。   他凑近一看,诶呦,这不是在他那儿打工的小家伙吗?   高研究员见他脸色惨白,有点心慌,但在检查了他的情况后叫停了一旁正要打急救电话的路人。   “没事的,都散了吧,这是我学生,他没什么事,只是晕了而已,我把他带回去喂点儿药就成,你们别在这儿围着扰乱交通秩序了……”   有路人不放心,怕是他这老头子撞死了人又逃避责任,想要上前查看慈默的情况,被高研究员怼了回去:“你干什么,你要是敢碰我学生,我连你一起撞!”   他这言论一出,众人纷纷作鸟兽散,谁都不想因为招惹到一个精神病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高研究员将昏过去的慈默搬上车,在心里感叹这小兔崽子平常是不吃饭吗,怎么轻得跟个纸片似的。   自己给他发的那些工资也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   高研究员有种喂了只兔子却越喂越瘦的心累,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   慈默觉得自己像是在大海里徜徉的一条鱼,海水暖乎乎的,又舒服又自由。   好像所有作为人类的烦恼都被抛得一干二净,此时此地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想这么平静地继续下去,仿佛过了这一秒,再无此刻。   然而,一个声音还是把他从半梦半醒间拉了出来——   “醒了就起来吧,别总躺着,像具尸体一样。”   慈默睁开眼,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放在了不远处的高研究员身上。   哦,原来他在实验室的休息区啊。   回忆纷纷袭来,慈默皱着眉撑起身子——   他怎么记得自己是被车撞了,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手上传来异样的感觉,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打吊瓶。   “我这是……怎么了?”   高研究员哼了一声,“还能怎么,被车撞了呗……”   如果不提慈默还想不到,此时才记起回忆中向自己冲来的车子似乎有些眼熟。   “是你撞的我?”   “你还好意思说?”高研究员手里动作不停,摆弄着一瓶淡蓝色的试剂,时不时往里面加着东西,“大白天的不看路,唰的一下窜到马路上,真把自己当兔子了?”   慈默也知道这次事故是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我当时有点不舒服,头晕得很……”   高研究员:“现在还晕吗?”   “现在还好,就是手有点疼。”   高研究员:“哦,我扎针技术不行,扎了好几次,就当练手了。”   慈默:……   好吧,自己还要谢谢他呢,哪里还会介意这些。   看高研究员一直在忙活,他忍不住问道:“您在弄什么,是有新的课题吗?需要我帮忙吗?”   高研究员撇了他一眼:“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的地方?   难道他的身体又出问题了?   没有啊,他现在觉得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头也不晕了,看东西也不转了,甚至能站起来蹦两下。   只是……这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让整个房间都清新了不少。   慈默抽了两下鼻子,确认自己没闻错:“你喷香水啦?”   居然这么有闲情雅致,都不像他了。   高研究员:“你觉得可能吗?”   慈默也觉得不大合理,他这么不修边幅的,恐怕没功夫鼓捣这些。   “那是哪来的味道……”   高研究员走上前,一边撕掉了贴在他后颈的什么东西一边叹了口气。   “你这脑瓜子真的是……闻不出来是自己的味道吗?”   慈默:??   “你给我喷香水了?”   高研究员:……   别是刚才发了会儿烧,真的烧傻了。   他摸上慈默的额头,确实还有些烫。   小朋友顶着这么一张病殃殃的小脸瞧着他,他心里也多少生出点若有若无的怜惜。   罢了,说胡话就说胡话吧,自己对病人应该多点耐心。   “你没喷香水,你是分化了。” 第51章 分化   分化?   慈默眼睛瞪得像葡萄, 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研究员有些好笑:“怎么,惊着了?”   慈默:“我……我……”   他都当了这么多年Beta,年纪早过了, 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第二性征发生变化的那一天。   “那……我以后就是Alpha了吗?”   他不免有些兴奋, 因为他觉得Alpha普遍身体更好更有力量,说不定将来能少生些病。   高研究员:……   “看看你的样子,你觉得可能吗?欸,别那样摸你的腺体, 你作为刚分化的Omega, 那里还没长好呢,小心摸坏了,到时候可没地方哭。”   Omega?   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可是……我爸爸是Alpha, 妈妈是Beta,我怎么会是Omega?”   慈默说着说着便咳嗽起来, 那股水果的香气更加浓郁,像是有人打翻了果汁桶。   高研究员递给他一杯水, 帮他拍了拍背。   “一看你生理课就没好好听, 像你这样又是延迟分化又是隐性性征的,只是几率比较小而已……而且虽然分化的晚, 但你的身体早就向Omega靠拢了, 你就没觉得自己对疼痛越来越敏感,皮肤越来越细腻?”   慈默还真没觉出来,只想着生病的次数变得频繁了些。   这个消息有些过于重大,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脑袋变得清醒,那些纷杂的念头便纷纷涌现——   他现在成了Omega,以后的课程会不会跟不上?   要是没有钱买抑制剂, 他的发情期该怎么度过?   除了极个别学院,这里一般是不招收Omega的,如果自己的性别暴露,会被开除吗?   千头万绪让他苦恼不已,用拳头砸了砸自己的脑袋。   高研究员啧了一声,上来把他的手给拉开了。   “本来就不聪明,可不经这么打……”   慈默有些委屈地看向他:“高爷爷,你上次不还夸我机灵的吗?”   “这个时候就别计较那么一句两句的了!”   慈默:“但是,但是我害怕……高爷爷,你说我还能继续上学吗?”   听他这么一说,高研究员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了,一反常态鼓舞起他来。   “怎么就不能上了?哪条校规有写Omega不能入学?无非只是没什么Omega来报名而已……”   慈默深知理是这个理,但Omega的身份还是会为他带来很多麻烦。   他的专业还算好的,如果是需要上战斗课程的那一种,对方信息素一压过来,自己不就先输一头了?   他不禁有些气闷,觉得这种说出去都没人信的事怎么偏偏会发生在他身上……   让他一直安安稳稳当个Beta不好吗?   一想到以后还要操心随身携带抑制剂的事,他就觉得麻烦不已。   而且他曾经见过有的老师故意给成绩不太好的同学打低分让他们无法通过最终考核,以免拉低毕业班的人才质量。   慈默生怕自己的性征一旦被别人知道,也会有人给他穿小鞋,觉得他是个拖后腿的。   更别提曲天流和刘松友他们了,准会想出其他法子招惹自己……   慈默一个头两个大。   正当他唉声叹气时,一个念头却忽然划过他的脑海。   他唰地一下把小脸抬起来,有些兴奋地看向高研究员:“高爷爷,你说我如果把腺体给切了,是不是就能做回Beta了?”   即使了解的不多,他也知道这种手术确实存在。   虽然可能会花不少钱,但慈默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为了自己的未来考虑,还是当断则断为好。   只要能回到从前的生活状态,一个小手术算不了什么。   高研究员:“你这小崽子,那些后遗症是一概不提啊……你出去问问,有哪个健康正常的Omega会做这种手术?有患上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风险不说,还有可能会终身服药,这种重大的决定,怎么到了你嘴里就跟吃了顿饭一样简单?”   真是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上心,稀里胡涂的,这么大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慈默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莽撞了,把脑袋耷拉了下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问一问嘛……”   高研究员给他冲了一包退烧药,慈默三两口便喝完了。   “谢谢。”   高研究员有些愣神,他本意是想放凉一会儿再给慈默喝的,谁曾想这小子虎到直接几口闷掉。   这么烫的水,他是没有知觉吗?   这时,高研究员似乎想到了什么,让慈默闭上眼睛。   虽然不知道他想干嘛,但慈默仍然乖乖照做。   过了两秒,他的双手各被塞了一杯水。   慈默有些疑惑,这是让自己当个移动支架吗?   那闭眼睛又是为了什么?   高研究员:“感受一下,这两杯水有什么区别?”   慈默:“感觉重量差不多,杯子摸起来也一样……它们有区别吗?”   两个杯子被接了过去,慈默睁开眼,看见高研究员将水放下,神情似乎有些严肃。   “连冷热都感觉不出来了,有点严重呦……”   慈默这才注意到其中一杯水正冒着热气,低头一看,右手的皮肤已经被烫红了,甚至隐隐有冒出水泡的迹象。   高研究员拿冷毛巾帮他擦了擦手,心想Omega真是细皮嫩肉,只拿了一下就红成这样,偏他又没有感觉,手要被烫坏了都不知道。   “你这毛病,以前有吗?”   迟迟得不到响应,他一抬头,见慈默煞白着一张小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发现自己的身体接二连三地出现问题,被吓着了?   高研究员有些无奈,他没有儿女,此时却生出些哄小辈的感觉,随手抓了个薄荷糖给慈默。   慈默平时不爱吃这些,此时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飞快地拆开包装丢到了嘴里,全程不到两秒钟。   高研究员:!!!   有这么饿吗?   要不要再给这崽子热个面包来?   慈默有些着急地问道:“高爷爷,你这薄荷糖,是薄荷味儿的吗?”   高研究员:???   这是个什么问题?!   “那当然,它都叫薄荷糖了,还能有其它味儿?”   这孩子,莫不是真的烧傻了……   待他正想再给慈默测个体温时,却发现两行清透的眼泪顺着小脸流了下来,豆大的泪珠沿下巴滚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好不可怜。   高研究员一惊,心想不会是自己的糖太难吃了,把人吃哭了吧?   然而下一秒,他又看见小朋友破涕为笑——   虽然口中的糖果完全品不出滋味,但慈默却觉得这是自己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的味觉又一次失灵了,这是不是说明,曾经的那一切不是幻觉呢?   是不是……他确实变成过另一个人,确实见过自己的家人?   他确实……有个家呢? 第52章 出路   慈默这样大起大落的反应让高研究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问他怎么回事。   慈默也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失态了,用袖子简单擦了一下眼泪,挤出一个笑:“没事, 我就是忽然觉得人生又有希望了。”   如果自己能够回去, 他觉得做Omega也没有什么不好,好像只要有家人在身边,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坐在小船上不断起起伏伏,终于越过一望无际的海面看见了远处的地平线。   只要确认了目标, 自己就不会再心慌了。   然而, 他在这里乐呵呵地打着小算盘,一边的高研究员却突然说道——   “还乐呢,真是个傻崽子……”   慈默觉得一定是自己一会儿喜一会儿悲的样子让他疑惑了,连忙说道:“高爷爷, 我没疯,只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 重整旗鼓了!”   高研究员又给他测了□□温,发现仍然烧着, 把一个冰袋压在了他的额头上。   “喏, 自己拿着……我可没说你疯,我想说的是, 你要死了。”   “哈?!”   这犹如过山车一般的语句让慈默没转过劲来。   愣神了片刻, 他睁大了稀里胡涂的眼睛:“高爷爷你……你给我下毒了?”   看着高研究员那副无语的表情,慈默觉得自己真是说话不过脑子。   他都在乱说些什么啊……   高研究员也懒得计较这些,直接说道:“我抽了点你的血做检测,想看你的信息素浓度,刚开始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是正常的分化而已……但你知道的, 我这个人就喜欢做实验,正巧新一批的小白鼠没到,我就拿你的血试了一下新配置好的几个试剂,你猜怎么着?”   慈默脸色变得煞白:“我,我不会得癌症了吧……”   听对方的语气,一定不是什么小问题。   高研究员也丝毫不避讳这些:“癌症还好呢,起码现在能有点治疗手段,拖上三五年没什么问题,但你这个情况……我估计没几天好活了。”   若是换作另一个人如此平静地说出令人心如死灰的判词,慈默一定会觉得对方在开玩笑逗自己玩。   但他知道高爷爷就是这个人生态度——活着就活着,死了也行,对一切都毫无顾忌,仿佛世界就是一个属于他的巨大游乐场,身边的人全是无关紧要,唯一的任务便是绕着他转的NPC。   既然他这么说,那一定就是真的了。   高研究员:“你身体里的细胞好生独特,乍一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在受到刺激时会以一种极高的速度开始分裂,而且分裂的方式很奇怪,癌细胞在它面前都只能当垫脚石……按照这个速度,我毫不怀疑你能在几分钟之内分裂出一个自己,其实那样想想也挺有意思的,直接多了个双胞胎兄弟,可以替你上学,你说好玩不好玩?”   慈默:……   我都要死了,你还用这种玩笑的语气说话,这真的合适吗?   但对着这么一个随性的老顽童他也说不出什么埋怨的话,只能有些可怜巴巴地问:“高爷爷,我真的没救了吗?”   就不能挣扎一下吗?   要是死在这里,他这一生过得可真是太失败了,什么都没完成,而且临死前连家人的面都见不到……   高爷爷或许是说得有些口渴,仰头灌了一杯水。   “也不全是,”他看向慈默,“你是没救了,但另一个你却不一定。”   什……什么?   好像突然被丢进了冰窖中,慈默瞬间清醒了。   另一个你……   高研究员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了?他发现了多少?   慈默有些秘密暴露的恐慌,但高研究员转过身背对他看向自己的显微镜,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自顾自说道——   “我又做了几个实验,发现当你的细胞复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本体之后,会以一种过快的方式开始凋亡,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了你的身上,你恐怕会很容易出血,还有其他并发症也说不准……但我发现有意思的是,分裂出的细胞和它的来源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关联,杀死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恢复正常。”   他走过来,用手电筒检查了一下慈默的眼睛。   “我看你这情况……恐怕已经有一个复制人了吧。”   慈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这人是怎么如此迅速地接受这些,然后平静地说出这段在外人听来像是天方夜谭一样的说辞的呢?   高研究员看到他吃惊的表情有些好笑:“怎么,觉得我的反应太平淡?我告诉你,这些小问题在我看来都不是事儿,你跟我比还是太嫩了……”   慈默:“可是……您不觉得,我……我是个怪物吗?”   高研究员:“我没说你不是啊。”   慈默:???   高研究员:“当个怪物有什么不好?我还见过往自己身上移植星兽的器官想要进化的疯子呢!而且怪物这个词无非是愚昧的人给他们不理解的东西套上的硬壳而已,我喜欢别人这样叫我,显得气派!”   慈默这才想起,对方在学校里有个称号就叫做“研究所里的老怪物”。   虽然没听到什么切实的安慰,但慈默忽然觉得自己被理解,被接受了。   这个摆满了瓶瓶罐罐的研究所,似乎突然从工作的地方变成了他的半个家。   慈默:“那您的意思是……我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活下去?”   高研究员:“别整那些文绉绉的,但意思是那么个意思。”   停顿了几秒,他有些好奇地问道:“喂,你分裂来分裂去……是公用一个脑子的吗?”   “那当然,”慈默接话道,“不然我不成了批量生产的机器人了?”   高研究员点点头:“也是……不过真能批量生产也行,我多买几个回来同时为我打工,省钱。”   慈默此时也是完全放下戒心,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保密的了,便把自己当初碰到不明物质,醒来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事情说了出来,但隐去了和家人有关的部分。   高研究员听了他的话,没发表什么评论,而是岔开话题,将一盒药片递给他。   “这是什么?”   “给你续命的,在你做决定之前,它能抑制你体内的信息素,不让这些东西加快机体的衰竭,一定要按时吃,不然准有苦头给你受的!”   慈默一边说着知道了,一边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有感觉,但是不痛。   看来分化确实让他的情况变严重了,不过他觉得不知道疼应该算是个好事。   他想,就先用药物钓着,然后平时贴好抑制贴,别让其他人发现自己是Omega。   等攒够钱了,他就去找家人,他还是想尽量保留自己这副身体,毕竟用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不过到时候要让另一个自己死掉……听上去有些奇怪,但也只能如此了。   自己没有恢复,说明作为白风眠的身体起码没有被火化,应该是像自己之前一样陷入了沉睡的状态。   如果真是这样……哥哥他们免不得又要开始操心了。   就这么想着,慈默一心扑在了攒钱上,风平浪静地过了好些天。   他出门习惯戴着帽子,用的抑制贴还是隐形的,而且每次都有喷气味阻隔剂,所以还真没让人发现。   但是天不如人愿,该来的还是来了。   看着靠在树干上冲他招手,一脸灿烂笑容的刘松友,慈默只觉得晦气东西又贴过来了。   对方开门见山:“在躲我?”   慈默冷着脸想走,刘松友接着说道:“听说你那个竹马被调到分校区义务劳动一个月,走了这么久,你该不会很想他吧?”   反应了好一会儿,慈默才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冯川。   慈默:“有这回事吗?”   刘松友显然有些诧异,然后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你这小没良心的,他为了你大半夜找上我的门说要单挑,你连他走了都不知道?”   这下慈默更疑惑了:“他还找你单挑过?谁赢了?”   “他被我的人打得哭爹喊娘的,你说呢?”   知道他说这话肯定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因为冯川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必不可能服软。   但他都这么说了……恐怕冯川也没少吃苦头。   慈默皱眉:“不是单挑吗,怎么还让其他人插手?”   刘松友:“哼,他说单挑就单挑?我的人那么多,真当我傻啊!”   慈默:……   好吧,看来冯川那套街上的规矩在这里不管用了。   “既然他能被派出去劳动,说明他没有缺胳膊少腿,而且就算真的怎么样了也和我没有关系,是他主动去找你结果却挨了揍,这不关我的事,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了,我可没指使他。”   “是吗,”刘松友:“可是冯川说你是他老婆,你们早就私定终身了,他在你落魄时对你不离不弃,还说是我们这些蛀虫败类带坏了你,让我们离你远一点,不然就把我们揍得满地找牙……啧啧,好凶呢。”   慈默:……   冯川这家伙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真得了失心疯不成? 第53章 屏气   此时早已得知了真相, 慈默便不再认为刘松友对曲天流有什么想法,只觉得他是一条对他百依百顺的走狗而已。   既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慈默也没必要跟一把出鞘的刀生闷气, 他该气的是握刀刺向他的人。   然而, 他需得保留这点认知作为他唯一的先手,便不显山不露水地说:“你每天都不用上课吗?实在闲得无聊可以去找个兼职,肯定比总是来堵我有趣多了,还能给社会创造一点价值。”   刘松友只想着这话说得颇为可笑, 只有穷人才需要操心这些东西, 成天为了一点工资过得凄风苦雨的,就像活在草丛里的蚂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掀翻他们的一方天地。   心里把人比成小虫子,刘松友却觉着自己是人类, 要不要顺路来上一脚全凭他的心情。   “我为什么要给社会创造价值?我有钱,我可以直接让社会来服务我。”   慈默:“是吗, 但在我看来你可没站在金字塔尖上,曲天流一句话你就累死累活地替他卖命, 我估计他揍你一顿你还要赔笑呢。”   别的嘲讽刘松友都不会太在意, 但唯独拿他跟曲天流比会狠狠地扎在他的痛处。   不论是资质还是能力,他扪心自问并不比曲天流差, 但不论是谁都只能看得到对方, 却将自己视为可有可无的奉承者。   是因为曲天流装得像吗?   可又有谁知道,他那风光霁月的模样背后,是自己出手替他把脏事处理得干干净净。   到头来,所有的夸赞与名声都落在了曲天流身上,真正做实事的人却半点都得不到。   “你一个贫民区的Beta,也敢这么辱骂我?”   慈默这个时候可不想和他硬碰硬, 一是自己打不过,二是如果靠的近自己的Omega身份可能会暴露。   “我没有骂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他脑筋转了转,觉得最好的方式是想办法让刘松友把冲突的矛头转向曲天流,这样自己就能趁乱避开了。   “我觉得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同病相怜的,都是被人压迫的存在,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这话让刘松友的呼吸凝滞了一瞬,但他是必不可能承认自己觉得慈默的话竟有半分道理的。   在来之前他刚刚又替曲天流完成了一项学校的任务,拿到了很好的成绩,挂的却不是自己的名字,此时心里正不快着,恰巧遇上慈默便想前来出出气,没想到对方三两言语让他觉得更加憋闷了。   对方到底是曲天流感兴趣的人不好动手,他便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一派胡言”,然后怒气冲冲地走了。   慈默感觉自己找到了拿捏刘松友的窍门,不免有点小得意,正要继续往前走,却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串钥匙,应该是刘松友掉的。   这人也真是,上次还以抢他的钥匙为乐,现在却连自己的钥匙也不看好。   慈默懒得捡这种人的东西,心想我不把它踹沟里已经很大度了,正欲忽视它离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绕了回来。   这串钥匙……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啊。   哦对了,这好像是信息管理部门的钥匙,刘松友是学生会成员,拿着它也不稀奇。   这时,一个念头慢慢在慈默脑海中凝集——   有了这个钥匙,自己是不是能进入大楼使用他们的通讯设备?   真正重要的东西都放在总研究楼,那些不包括在核心区内的地方……晚上是没有保安的。   慈默吞咽了一下,不知是铤而走险的念头让他紧张,还是他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让他兴奋。   如果真的能成功……自己是不是就能联系上家人了?   慈默吐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钥匙收进了口袋里。   ————   夜深人静,慈默特意穿着一套黑衣服,带着口罩和兜帽,偷偷摸摸地朝信息科走去。   快到大门口时,他环顾四下无人,又觉得自己有些欲盖弥彰了,反而显得鬼鬼祟祟的。   若真被路人碰见,就说自己是这个学院的学生,忘拿东西了回来一趟,又有什么稀奇?   想到这里,他将帽子拿了下来,决定光明正大地开门走进去。   夜晚空无一人,开锁的声音格外响亮,让慈默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好不容易开了门,他飞速挤了进去,转手将门关上。   室内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为了不惹人注意,他只是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   通讯设备并不难找,慈默很快边摸到了位置。   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又有些犹豫了。   虽然高研究员的话已经让他有些认定那段时光不是幻觉了,但他害怕……万一他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他又该怎么办呢?   慈默咬住了内侧的嘴唇,让自己冷静了片刻。   最后,他下定决心地抬起手——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必须要试试。   私人通讯可能会被干扰,但公司的通讯应当是最好接的。   于是,他拨通了牧修远办公室的号码。   他拨得很慢,生怕自己出错。   听着对面穿来的忙音,他屏住了呼吸。   “喂?这里是智源总部,您是哪位?”   犹如天光乍泄,让在黑夜行走了太久的旅人终于得以看清前路。   慈默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口,却因为太过激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个熟悉的声音,他是真的,他是真的……   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譬如自己忽然冒出来自称是对方的弟弟会不会被当做骗子,但这些念头很快边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离开这么久,他想和哥哥说说话。   只是,正当慈默调整好情绪打算开口之际,后方却忽然穿来一阵动静。   慈默猛地一惊,将电话挂断了。   如果被发现他可是要被记过的,说不定还会被开除,通话以后还有机会。   伴随着脚步声,似乎还有交谈声传来——   来的竟然不止一个人!   慌乱间,慈默往大楼深处跑去,却发现自己跑进了一个死胡同,只能顺手摸进了一个旁边的房间。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门无法从内部锁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躲进了角落里的衣柜中,仓惶地用悬挂的衣物遮掩着自己,大气也不敢出。   慈默不停地在心里念叨着,千万别进来,千万别进来……   怕什么来什么,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衣柜的门中间有一条细缝,慈默悄悄向外看去——   等等,这两个人他认识!   刘松友和他的跟班刀疤脸,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难道是发现自己拿了钥匙,跟着来打算抓自己一个现行?   很快慈默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发现刘松友似乎喝醉了,站都站不稳,刀疤脸想要伸手扶他一下却被他粗暴地拍开。   “我没醉!”   刀疤脸也有些不快:“是你大半夜非拉着我喝酒,喝完又说要来找什么钥匙,真是发疯。”   刘松友:“这钥匙不能丢,肯定是落在哪儿了……欸,我怎么跑到这个房间来了?怎么说也不能扔在其他人的休息室啊!”   刀疤脸冷笑道:“还不是你幻听说有动静,怀疑是贼非要进来看看,喏,明明什么都没有!”   慈默的心脏跟着停跳了一瞬。   好在醉酒的刘松友不再纠结这件事,跌坐在椅子上开始揉太阳穴。   许久,他有些疲惫地说:“可能是只猫吧。”   他看向刀疤脸:“我上次说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刀疤脸也跟着坐下:“曲大少爷交代的,自然准备好了……等过个几天,恐怕就该有消息传来了。”   刘松友点点头:“那个叫冯川的也是够倒霉,如果只是惹到我顶多废他一条腿,但谁让他这次……把手伸到了曲天流身上呢。”   他感叹道:“这年头上个学总是出意外,真是世事无常啊。” 第54章 误杀   刀疤脸:“不过那小子虽然运气不好, 但起码有一件事说对了。”   刘松友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话道:“是啊,不得不说他也算有点脑子, 还真能发现曲天流的弱点……那家伙平时看上去目空一切, 好像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其实对于有人把他偷偷干的丑事捅到他爸面前怕得要死……”   他说着说着嘲讽地笑道:“又有谁能想到,一个被人追捧的无私英雄,会生出这么一条毒蛇呢?”   慈默藏在柜子里, 想起自己之前听说的事——   曲天流的父亲曾经立过军功, 在队友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顶住压力勇闯敌营完成任务,确实值得倾佩。   这么说……他的父亲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真实性格?   听上去有些离谱,但也未必不可能,自己之前不也被他的外表和伪装出来的性格迷惑了吗?   所以, 冯川并没有傻到单枪匹马直接上门找事,而是真的发现了他们的弱点。   只可惜, 不论他进行过何种谋划,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不但没伤到这些人分毫, 还让他自己被送走了。   听他们的说法,或许还要对他下手害他的性命……   慈默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里完全不存在公平, 这些人根本不把其他人当人。   希望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 他要赶紧提醒冯川才是。   但很快,慈默便意识到他首先需要担心的是他自己。   只见刘松友抽了抽鼻子,皱眉道:“哪儿来的柑橘味……不对,感觉不像柑橘,又有点像莓果……你吃什么了?”   慈默屏住了呼吸。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闻到自己信息素的味道?   刘松友他……不是Beta吗?   慈默的手脚变得冰凉, 把身体向后缩了缩,祈祷抑制贴多撑一会儿。   好在刀疤脸的话帮了他——   “我可什么都没吃,可能是屋里的香水吧。”   刘松友嗤了一声:“老头子还在办公室喷水果味的香水,真是骚包。”   慈默:……   刀疤脸:“喂,你酒醒了吗?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   刀疤脸沉声道:“我觉着,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你什么意思?”   刀疤脸:“我是说曲天流,我们凭什么要一直被他掌控?抛开他爸,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刘松友不屑道:“别说疯话了,我可不想被他报复。”   刀疤脸:“你愿意继续当他的走狗那就当,我不干了。”   这话戳中了刘松友恼怒的点,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做的所有事都是逼不得已!”   或许这样的对话发生过不止一次,刀疤脸也早就心怀怨恨,此时一起爆发了出来:“是吗?我看你舔他舔的挺开心的,他敲敲碗你就摇着尾巴过去了……”   话音未落,两个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借着酒劲,他们谁也不让谁,有好几次甚至打到了柜子外面,慈默搁着一层木板感到心惊肉跳的。   最后,这场赤手空拳的战斗以刘松友把刀疤脸狠狠地推到了墙上为告终。   见刀疤脸不动,刘松友又用力往他脸上招呼了几拳,接着大骂了几句才作罢。   他喘着气,一边擦指关节上沾染的血迹一边嘟囔着“让你犯贱,挨这顿揍就是活该。”   然后,过了大约十几秒,他发现对方仍是没动静,脑袋耷拉着,像个挂着的皮大衣。   刘松友抬脚踹了一下:“干什么,还不服气?”   这时他才发现不对。   刘松友脸色一变,走上前查看。   他抬手往刀疤脸的后背上摸了一下,满是鲜红的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   屋里的灯光不是十分明亮,他之前没有看清楚,这才看到对方后面的墙壁上立着一根长钉,现下已经贯穿进了他的胸膛里。   刘松友酒醒了。   他用手去试呼吸,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又不死心地去摸脉搏,仍旧是一片死寂。   层层迭迭的惊慌向他袭来,他咬破自己的舌尖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首,毕竟自己也不是故意的,顶多算个过失杀人。   但他又立即意识到不行,即使自己能请到最好的律师,履历也会带上污点,他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决不能让曾经的努力毁于一旦。   而且,杀人这种事他虽然之前没做过,但也算是盘算过。   他本以为,冯川会是经由自己手的第一个受害者,没想到现在竟多了一个。   同伴死去,他没有半分悲痛,只想赶快把尸体处理好,然后撇清关系。   这里的监控早就坏了,只要不让任何人发现,没人会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他将尸体拉到地上,然后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口麻袋,利索地装入其中。   慈默透过门缝看他打扫着犯罪现场,身体有些僵直。   如果之前他被发现藏在这里顶多受点为难,但现在慈默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发出任何动静把刘松友引来,对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   一直等到刘松友扛着麻袋离开,慈默在心里数了两百个数才敢推开衣柜出去。   纵是如此,在向外走时他仍然有些心悸,生怕刘松友会杀个回马枪。   他将钥匙扔在了大厅中,一出大楼,就半走半跑地离开了。   回到宿舍中,他关上大门,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成了……一桩谋杀案的唯一证人。   他太害怕了不敢去举报,只能祈祷这件事不要牵扯到自己。   他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刘松友用紧绷的表情擦除地上血迹的样子。   一夜无眠。   ————   第二天早上,慈默是被电话声从床上叫起来的。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慌张地拿起电话,发现来电人是曲天流,有些犹豫要不要接。   他胡思乱想了一晚上,此刻挂着两个黑眼圈,头疼欲裂。   看到名字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对方知道自己看见了刀疤脸出事的过程,前来兴师问罪的。   但他随即又觉得不对,索性按下了接听键。   曲天流声音如常,甚至听起来心情还不错,邀请慈默和他一起完成一项多人作业,还说他都把预案写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商量着完善一下就可以了。   这个时候慈默哪里有什么心情写作业,但一时又不知道如何拒绝。   看他不说话,曲天流话锋一转:“是不是那些人又找你麻烦了?”   听上去颇为关切,但落在慈默耳朵里却成了假仁假义的糖衣炮弹。   他想,一直找我麻烦又看我笑话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曲天流依旧自顾自说道:“这我就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了,刘松友那个脸上有疤的跟班退学了,估计是成绩不好读不下去了……”   退学了?   慈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早,我才听说的。”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论刘松友做了什么,他似乎很好地将事情掩盖了起来。   原来,让一个人消失对他们来说就是这么容易,刀疤脸尚且如此,何况是自己呢……   慈默生怕再聊下去自己会露出破绽,便找了个生硬的借口结束了通话,又以自己已经提前找好搭档为由拒绝了曲天流。   “抱歉啊,下次有机会我再跟你一组。”   说完这句话,慈默飞速地挂断了电话,身体向后仰,整个人砸在柔软的枕头中。   他拉起被子,把自己的脸藏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他害怕见到这些人,害怕面对今后的生活。   他好想回家。 第55章 剖白   慈默也没想过, 自己会主动拨通冯川的电话。   危险的胁迫如此之近,他早已顾不得心里那点别扭的情绪,将对方从黑名单中拉了出来, 让他重见天日。   拨通之后, 慈默说了声喂,因为没听见冯川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是不是信号不好。   一个叹息的时间过后,他才听到对面蜻蜓点水一般轻声说道:“我还以为你的手机被偷了呢。”   如若不然, 为何会主动联系自己?   他早已被推拒得太远, 现在连空间的距离也横亘在他们中间,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像一把巨大的砍刀,把他们之间的沟壑越砍越深。   慈默的脑子没转过来,以为对方在讽刺自己丢三落四, 小发雷霆地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   但大事为重,他没功夫计较嘴皮子上的矛盾, 便让冯川不要扯远,然后告诉他曲天流和刘松友他们要害他。   “你这几天一定要小心一点, 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有什么事推后再说。”   他就不信冯川成日留在宿舍中,那些人还能破门而入, 明目张胆地加害, 青天白日,也要披张人皮才是。   冯川得知这通电话是特意来警示他后,乐滋滋得有些飘然,往别扭的语气里放了一勺糖,成了酸甜口。   “真的吗?那太可怕了,你是不是担心得不行?”   嘴里说着可怕, 话中却没有半分避让的意思,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想从慈默口中确认自己的份量。   能压在他心头自然让人欢喜,但这样又会让慈默平添担忧……   真是甜蜜的负担。   好不容易把消息传递到了,冯川却是这般寻常的态度,慈默觉得他分明是不相信自己,着急道:“我这次没跟你开玩笑,你如果不重视会没命的!”   冯川从小就喜欢贱嗖嗖地戳小动物的脑袋,等它们生气了又哈哈一笑潇洒退场,端的是混世魔王不管不顾的态度。   但这次不一样,还是需要哄哄才是,毕竟是自家的,气坏了急得团团转的也只能是自己。   收了调笑的表情,冯川说,你不用操心这件事了,他们已经下过手了。   慈默:“下……下过手了?他们找人袭击你了?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得了这么久的冷脸,骤然被关心砸得晕头转向,冯川好像回到了从前在街头当小霸王,想揍谁就揍谁,闲来无事还能掐掐小跟班软乎脸蛋的快乐时光。   他告诉慈默,在训练时重力控制器突然失效,自己差点从十几米高空直接摔下来,幸好自己臂力惊人抓住了墙边,不然就被拍成一团浆糊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慈默听得心惊胆战。   设身处地,自己如果碰见这种情况,肯定会六神无主,哪里能反应得那么快捡回一条命。   “那……那你还好吗?有没有被吓着?”   脱离了危险后总爱把刺激的经历当炫耀资本的家伙此时却厚颜无耻道:“当然吓着了,我可是差点死掉了。”   冯川鲜少有示弱的时刻,硬碰硬吵架慈默只会无视他,但对方忽然变成诉苦的大狗狗,他就不知该如何做了,甚至想拿个碗给他盛点饭,再摸两把狗头以示安慰。   “那我有什么能帮你做的吗?”   冯川这番虽不能说是无妄之灾,但多少因自己而起,慈默做不到坐视不理。   小菩萨心软,对曾经发誓割袍断义的旧友伸出手,放下芥蒂想将他拉出泥沼,却不知对方早已在潭底滚成了没脸没皮的泥人,只想顺着他白玉般的手臂爬到他身上。   “我真的怕的不行,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害怕那些人再对我出手……我这症状,恐怕需要一个亲亲才能好了。”   哦,看来还想舔舐他莹润的指节,明知会被责罚,内心却偷偷期待能得到巴掌的赏赐。   但小菩萨没如他的意:“想亲人就去谈恋爱啊,我又不是红娘,不会拉红线。”   冯川呛咳了一下:“可是我不想跟别人谈,我都不认识他们。”   “那就主动出击啊,说句‘你好,我叫冯川,想和你认识一下’很难吗?”   冯川垂眼,他本来站在窗边,神色微动下走出了阳光照到的地方,迈入阴影之下,似乎潜意识觉得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见不得光。   他把手机靠近嘴唇,沉声道:“你好,我叫冯川,想和你认识一下。”   他以为慈默会说自己有病,但响应他的只是一声叹息。   激烈的责骂只会被他当作情趣,可这般失望的语气却让他的心跌入了谷底。   慈默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道:“我听刘松友说,你跟他说你喜欢我,这话是真的吗?”   多年对这种谈话避之不提,冯川只以为他害羞,现在却大喇喇单刀直入,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像考验的时刻忽然来临,肃然起敬的紧迫让冯川站直了身子。   “真的,比真金都真。”   慈默从前把冯川当朋友,后来把他当陌生人,现在好不容易到了若即若离的合适状态,自己对他早已没了记恨,只想同仇敌忾多个关系一般的盟友,自觉这种关系无比令人舒适。   但对方却忽然对着他剖白,并非让他恍然大悟,却是撕开了他刻意视而不见的窗户纸,让他看到了不愿日日面对的邻居在对着他跳着无聊的健身操秀肌肉。   慈默:“既然你喜欢我,从前为什么要欺负我?”   冯川慌忙解释:“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这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想让你多看我两眼……但不管怎么说,我上次跟你动手真是太混账了,这样,我让你打回来,你把我的牙打掉我都不会还手,好不好?”   喜欢强词夺理的人,也会因为站在了道德制高点的对立面感到苦恼。   慈默可没有喜欢看人说话漏风的习惯:“我打你干什么,我已经不气了。”   “真的?”   “嗯,只要你保证以后遇事冷静一些,我不介意和你重新做朋友,但也只是朋友了。”   即使早知道了答案,冯川仍像被捅了一刀。   朋友也好,他安慰自己说,起码比陌生人要强。   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慈默那边就听见门铃响了。   “稍等一下,应该是外送。”   慈默起身去开门,一抬头,却看见了曲天流似笑非笑的脸。   他的呼吸凝滞了一瞬,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   来人手里拎着水果和奶茶,不等被邀请,直接自然地走进了屋内,慈默连忙退后才没有同他撞在一起。   “小默,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第56章 遇险   慈默看着曲天流泰然自若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然后靠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挑眉等着他的回答。   联想到冯川的遭遇定然有他的指使,曲天流在慈默眼中已经变成了可怕的代名词, 就连微笑都显出不似人类般的瘆人。   慈默一时间口干舌燥, 什么也没说出来。   曲天流的样子与他的紧绷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方用眼神扫射他,如同在审视一件商品是否合自己的心意。   最后,那目光落在了慈默亮着的手机屏上。   曲天流叹了口气:“诶呀, 怪不得不理我, 原来在跟其他人打电话呢。”   慈默生怕再让曲天流记恨上冯川,手一抖把通话给挂断了。   “是外卖,”他声音有些艰涩地说道,“我点的外卖快要到了……”   曲天流神色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不知有没有相信。   他慢条斯理地说:“不是同你说过少点外面的东西吗?吃到不干净的食物可是容易生病的……”   他从果篮里拿了一个苹果,扔到空中又接住。   “交朋友也是一样的, 总是接触不干不净的人,也容易不舒服……”   曲天流恨铁不成钢一般叹了一口气:“真是太不乖了。”   他表现得风平浪静, 慈默却只觉得汗毛直立。   短短几句话, 总让慈默感到他随时要从背后抽出一把砍刀,一边笑一边抹他的脖子, 说他不乖。   虽然曲天流没有放什么狠话, 可与之前温文尔雅,包容又大度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是……意识到自己因为识破了他的真面目而疏远他,所以连装都不装了吗?   慈默生出一种和野兽共处一室的危机感,他记得在网络上看到过,当你遇见猛兽的时候,最好的选择是原地不动直接装死, 一旦选择拔腿就跑,便会被当作猎杀的对象,那样死得更快。   所以,慈默吞咽了一下,给他倒了一杯水,特地倒的凉水,想让他消消火气。   但显然曲天流并不吃这一套,把水杯推了回来:“走,我们出去吃,我请客。”   邀请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慈默只觉得自己骑虎难下。   无奈中,他努力作出开心的样子,同曲天流一起下楼。   路上他的手机响了两次,毫无疑问都是冯川打来的。   慈默直接挂断,但对方仍旧锲而不舍,似乎不听到他的声音就不罢休。   曲天流走在慈默后面堵住了他的退路,悠悠然说:“这次也是外卖吗?”   慈默感觉后颈发凉,来电像是死亡铃声一般让他的心脏一颤一颤的。   他索性直接将手机关机,免得进一步惹曲天流不快。   两人来到了从前常去的餐厅,顶层的明亮包间从前让慈默感觉温暖又舒适,现在却只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似乎所有的想法都在灯光的映照下无所遁形。   曲天流来了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切着牛排,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沉默着不开口,弄得慈默也不敢打头阵,只能埋头翻盘子,那点蔬菜快被他翻烂了。   许久,曲天流似乎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走了出来,叉起一块肉,放在了慈默的盘子里。   “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像个骨头架子一样,明明开学的时候脸上还有一点软肉,怎么还没了呢?”   这般有些示好的话语让慈默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正想顺着台阶往下走说上两句,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盘里的肉块上时,酝酿出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牛排只有三分熟,甚至能看到其中的血丝。   慈默从来不喜欢吃这种不熟的食物,就连土豆也要烤得焦焦的才满意。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同曲天流说过这种事,当时对方没说他没口福,只说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   曲天流知道他的习惯,他是故意的。   如同一种强加的命令,测试他会不会欣然服从。   慈默觉得有些恶心,其实以他现在的味觉根本尝不出什么,眼睛一闭,心一横也就咽下去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慈默就是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凭什么他要遭到这样的对待,既然瞧不起自己,那就不要来招惹自己啊,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他现在已经完全把曲天流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心中剩余的那点倔让他不允许自己露出半分委屈的样子。   于是,那不满就变成了恼怒,催生出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他把餐具一丢,抬起脸直直看向曲天流,像是要和他打擂台。   他干巴巴地说:“我吃饱了。”   慈默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语气没什么气势,反而有些打肿脸硬充胖子的托大感,看着曲天流面无表情的脸,那点勇气飘飘呼呼落了下去,像是融化在空气中的水雾。   我在干什么,他想,我为什么要跟曲天流对着干,这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此刻,被称为大魔头的人用一旁迭好的餐巾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一阵沉默之后,他怕说得弯弯绕绕慈默听不懂,选择直奔主题。   “冯川走了,你有没有很伤心?”   这话题怎么又绕回去了……   “我伤心什么,”慈默装作不在意地说,“他以前总是找我麻烦,我躲他还来不及呢。”   曲天流瞳孔幽黑,许久,才慢悠悠说道:“那就好。”   不管慈默是不是真心的,这个回答在某种程度上取悦到了他。   人生在世难免有走错路的时候,现在讨人厌的家伙就要永远消失了,自己不是不能大度一些,包容慈默先前的那点抵触。   诶,自己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心软。   慈默不知道对方勉强“原谅”了自己,紧张的情绪中,他往嘴里塞了一口蔬菜。   曲天流看着他凸起的脸颊肉,一鼓一鼓像小仓鼠一样,忽然稍微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   干嘛要吓他呢,没有挑拨离间的家伙,他还是蛮乖的……   但这点想法很快被唾弃所取代——   自己也不能太包容他,不然让一个玩物得寸进尺,左右自己的想法,可就贻笑大方了。   慈默还没嚼完,就听曲天流提议道:“宿舍多少有不方便的地方,很多东西都是公用的,今天收拾一下东西,到我那里去住吧,空房子多。”   慈默差点被食物呛到。   他连着喝了半杯水才把食物顺了下去,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了不了,我住宿舍挺好的,怎么能总是麻烦你……”   曲天流没有回话,而是伸手敲了两下桌子。   慈默皱眉,觉得他这样打断别人说话的方式很不礼貌。   先前和他相处得那么舒服,说明他并不是不懂如何尊重人,现在肯定是有心的。   反观曲天流,仍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丝毫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问题。   “慈默,”他很少这样喊大名,“你确定要放弃站在我这边的机会吗?”   哦,原来是让他站队啊。   慈默如果答应,恐怕以后曲天流便会觉得他十分好拿捏,随意唬两句就耷拉着脑袋跑过来对他言听计从。   但如果不答应……   思来想去,慈默决定先稳住他。   “那……那好吧,不过我要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开什么玩笑,一会儿卷着包袱就溜,任何事都没有保命重要。   曲天流对他的顺从较为满意,大发慈悲地把涌到嘴边的“你那些破烂有什么好收拾的”话咽了回去。   暗流涌动下,这顿饭好在终究平静地收场了。   慈默最后艰难地露出一个笑,然后在逃离对方的目光范围后跑得飞快。   曲天流说晚上派车来接他,他必须抓紧时间赶快开溜。   可等真的轻装简行带着包袱出门时,他却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他先前的设想是一边打工一边去找家人,可这样的计划太过理想化,他根本没有拿到文凭,是找不到高薪的工作的,而且保不准曲天流会想办法追上来,他只能逃难一般一直向前走。   如果这样,那和流浪又有什么区别?   慈默抽了一下鼻子,为自己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感到难受。   如果……如果睁开眼睛就能回家就好了。   慈默情绪激动时就容易感到不舒服,现在身体更是微微有些发热,连带着大脑都变得模糊起来。   高爷爷说了,只要其中一具身体死亡,另一具就会好起来……   所以,他距离曾经近乎完美的生活,或许只有一步之遥而已。   不需要做多余的事,他只需要狠下心来对自己……   “小心!”   惊叫声中,慈默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往后拽去,他瞬间失重跌倒,但没有直接摔在冰冷的马路上,而是砸在了一具躯体上,飞速的货车擦着他的脚呼啸而过。   “对不起对不起,压着你了吧……”   慈默道完歉,才发现救自己的人竟然是冯川。   冯川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动作有些粗暴地拉着慈默一起站起身,不由分说拽着他走到更安全的地带。   “你刚才在想什么?为什么过马路不看车!你差点就被撞到了你知不知道!”   与危险擦肩而过后,慈默才意识到自己真是烧胡涂了,怎么如此莽撞。   要是高爷爷说错了呢,万一自己醒不过来了呢?   曲天流还没对自己怎么样,自己就慌不择路差点被车轧死,听上去真是太不聪明了。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小,似乎意识到做错了事,“我刚才走神了……”   冯川的心脏仍然砰砰直跳,方才那一幕差点直接把他的魂给吓飞了。   如果他没有察觉到不对及时往回赶,如果没有恰巧碰见慈默……   差一点,就那么一点,他就失去他了。   批评的话想要说出口,冯川却忽然发现慈默眼眶发红,表情也是六神无主。   他的心一下软了下来,想着慈默或许是被曲天流欺负了才会这样失态,以至于路都没看清。   这下他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责备了。   他看着慈默手中的背包,顿了一下:“你是……要搬出去?”   慈默:“我只想离曲天流远一点,我……不愿意见到他。”   “出去躲一阵也好,我帮你找地方,很隐秘的,不容易被盯上。”   但那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想让慈默安安稳稳地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必须彻底解决曲天流这个心腹大患。   其实他早早便想好了应对方式,只是上一次因为刘松友的干预失败了,没能见到曲天流的父亲。   而他最近刚拿到了那人两天后的行程表,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接近机会,没人能够阻止他了。   “你放心,你很快就不用再怕了。”   他隔着布料摸了一下口袋里的U盘,强行装出胜券在握的样子。 第57章 败露   慈默站在洗手间抹了把脸, 冰凉的水流却仍然没有带走他的疲惫。   温暖的出租屋尽可能布置成了让他过得十分舒适的样子,但心里一直有事惦记着,他始终无法得到充分的休息。   慈默心情有些沉重地走进了客厅, 发现上面摆放着保温的三明治, 盘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抽出一看,冯川那奇丑无比的字迹让他忍不住有些想笑。   “记得吃早饭,我去去就回。”   冯川并没有说他要去哪里,但慈默的心却一下子悬了起来。   距离他搬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冯川也曾与自己说过他的计划——   闯入会场找到曲天流的父亲, 让他知道自己的儿子都犯下了什么恶行。   既然控制不住曲天流,就让他老子来管他。   慈默在听完后觉得不大靠谱:“你怎么知道他父亲会站在你这边?”   冯川让他放心,说他都打听好了,曲天流瞒着他爹的事情可真不少, 如果他不怕事情败露,也不会对自己出手了。   慈默还是觉得危险性太大, 好说歹说让冯川放弃这个想法从长计议。   冯川当时口头上答应的好好的,但是今天恰好是宴会当天,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告而别……   慈默当即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冯川一开始还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想要骗他:“你醒啦, 早上吃饱了吗?要不要我带点东西回去?”   “你不要跟我绕弯子,老实跟我说, 你是不是自己跑去会场了?”   冯川沉默的时间越久, 慈默的情绪越往下沉。   既然猜到了,冯川也不再瞒着他:“这是一劳永逸摆脱那些人的好机会,我不能错过。”   “但你根本不认识他的父亲!”慈默着急道,“万一他包庇自己的儿子呢?”   指望他大义灭亲,听上去十分不可靠。   冯川说,他们父子完全不一样, 他做过详细的调查,不会有问题的。   他固执己见,慈默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动他。   “我快到了,你放心,一完事我就立马回去。”   说着,冯川便挂断了电话,慈默便再也打不进去了。   他懊恼地瘫坐在椅子上,现在赶过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希望冯川能被外面的人拦下来。   但他心底又有个声音说,这种可能简直是微乎其微,冯川这么一个从小在街头混生活长大的家伙,最擅长浑水摸鱼了。   慈默觉得头疼,后颈的腺体又在微微发烫,他疲惫地给自己更换了抑制贴。   他想,冯川虽然有时候比较机灵,但也有傻乎乎的时刻。   昨天因为自己的失误让他闻到了信息素的味道,自己随便编了一个喜欢上喷香水的借口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不过也幸好两人的房间搁着一条走廊,才让他能守住自己的秘密,不然一举一动都被盯着,还真是不方便。   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慈默以为是冯川回心转意了连忙去拿手机,却发现打来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难道冯川还叫了外送?   他一接听,对面传来的声音让他瞬间有一种一脚踩空的失重感。   “早啊,小默。”   是曲天流,怎么会是曲天流……   自己不是已经换了手机号的吗?他是怎么找到的?   逃走的那天对方也曾打来电话,他因为害怕当即将手机关机,现在都还放在抽屉的最里面。   隔了这些天,对方却重新找了上来,还用如此寻常的语气同他问好,简直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慈默压低声音:“你打错电话了。”   他害怕通话的时间久了曲天流能直接定位到自己,便想直接挂断。   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手指一僵——   “你今天穿的白毛衣真好看,很衬气色。”   站在窗边的慈默猛然抬头,手脚发麻。   眼神飞速在窗外的各个地点移动,最后停在了楼下的一辆黑色轿车上。   曲天流穿着一件皮夹克,带着墨镜,像是要出去度假的装扮,靠在车边,把插兜的手拿了出来,抬头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慈默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挂断了通话,然后唰得把窗帘拉上了。   他真的找上门来了……   不管了,先跑了再说!   慈默什么东西也不准备带了,但却发现自己无路可走。   他偷偷掀开帘子往下看了一眼,发现曲天流正在朝着楼道走。   慌乱中,他当即选择向上跑。   他一路上到顶层,推开铁门来到天台上,这里风很大,吹得他的头脑也变得清醒了。   慈默暗自懊恼,不应该上来的,这里各处都不通,简直是走投无路。   他站在边缘估摸着两栋楼之间的距离,最后发现就算出现奇迹自己也没有办法跳过去,更别提自己一到高空就容易腿软了。   他听到后面传来了脚步声,皮鞋踏过,节奏并不紧促,那人是慢慢走过来的,气定神闲,甚至有些志在必得。   慈默转过身面对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曲天流先看向他的脸,夸张地皱了一下眉:“怎么又瘦了。”   慈默在心里腹诽,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定时炸弹在担惊受怕。   曲天流:“你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饭都吃不好,这又是何苦呢?昨晚只喝了一碗粥,我看着都心疼。”   慈默浑身猛然一震。   他原以为曲天流是今天才发现自己的踪迹的,没想到他早就开始监视自己了,连自己去门口小店吃饭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此这般,却等到这个时候才来找自己,是想趁冯川不在少些麻烦,还是故意在逗弄自己玩?   毕竟对于囊中之物,拿不拿都是一样的。   慈默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离边缘更近了。   曲天流心惊了一瞬,随即很快调整好表情:“怎么,你想跳下去?”   他笑了一下:“就这么害怕我,连命都不要了?”   他满脸写着“有种你就跳,反正我也不在乎”。   慈默抿着嘴唇,思考应付他的策略。   这时,曲天流接了个电话,忽然像变了一个人,神色和语气都恭敬起来。   “爸,找我有事吗?”   慈默好像忽然看到了希望,难道冯川真的做到了,现在曲天流终于要被制裁了?   他看着曲天流连连应声,不用知道对话的内容就能猜到他正在接受责问。   冯川,你真是干得漂亮!   通话结束后,曲天流叹了口气,看向慈默的眼神颇为复杂。   “你们两个还真是……不过不得不说,能找到那些视频,也是你们的本事。”   慈默梗着脖子试图硬气一点:“现在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纠缠我们,我……我就不计较你做过的那些事了!”   曲天流上前一步:“我承认我是输了,但你以为你就赢了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慈默吞咽了一下:“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现在你爸爸已经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了,你要是跟我动手,肯定会被他训斥的!”   “他确实骂了我,”曲天流说,“他骂我做事拖拉,被别人抓住了把柄,真是给他丢脸。”   慈默:“什……什么?”   曲天流的声音在他耳边化成了动摇人心的低语——   “你们真的以为,我和他有什么不同吗?”他凑上前,按住了慈默的肩膀,“我是被他养大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教给我的……只不过,他比我更会伪装。”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慈默的侧脸,冰凉的触感让慈默联想到黏糊糊的毒蛇。   “你那个朋友真是可惜了,之前他侥幸活下来,我本来都想放过他了……是他自己不识趣。”   慈默的声音微微颤抖:“冯川……你们把冯川怎么样了?” 第58章 死遁   曲天流耸了耸肩, 没说话。   慈默恨不得上去拽住他的领子质问他,但是……他不敢这么做。   他一边唾弃自己的怯懦,一边压抑自己的愤怒。   看他这么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曲天流冷冷道:“你不是说他总是欺负你吗, 现在他死了,你难道不该开心?”   真的听到这句话,慈默觉得双腿发软。   冯川……真的没了?   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我不信”,他摇了摇头, “你在骗我, 你在吓唬我!”   曲天流没说什么,而是把一段视频调出来给他看。   慈默紧紧地攥着手机,看着上面的画面——   这明显是路人随手拍摄的,一群人站成一圈, 把里面围了个水泄不通。   背景音很是嘈杂,但慈默还是听清楚了其中的几句。   “咋回事啊, 前面怎么那么些人……”   “诶呦好像是有人跳楼了!”   “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嘞,啧啧, 真是可惜……”   很快, 救护车来了,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路来。   马路边, 鲜红的血液浸湿了地面,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冯川侧过的脸,睁着眼睛,头发散乱,甚至还穿着慈默为他挑选的衣服。   急救人员判定了他的死亡,知道没有抢救价值后,将一块白布盖在了他的身上。   画面就此中断, 这个视频显然是发在公共平台上的,底下的评论自动跳了上来。   “我也听说这件事了,好像是有个联邦学院的学生因为不遵守校规被开除,想不开直接跳楼了!”   “唉,好像还是在什么宴会上,当时那个很有名的慈善家曲先生也在场,还跑到楼顶去劝他,结果小伙子什么也听不进去……”   “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慈默手一抖,手机摔在了地上。   曲天流掏出手帕,轻轻擦拭他润湿的脸。   “都结束了,别哭了……”   哭?自己在哭吗?   无所谓了。   害怕消失了,慈默胸中只剩下悲怆。   他看向曲天流:“你们父子还真是……一手遮天啊。”   他现在明白了,比同谋更紧密的关系,是血缘。   过了约有十几秒,曲天流才接着说:“现在我父亲已经因为我让他给我善后感到生气了,我只有一种方法取悦他……那就是杀了你,让这件事到此为止。”   “是吗,”慈默淡淡道,“还真是难猜呢。”   话中毫不遮掩的嘲讽意味让曲天流手上的动作变得用力,由擦转为掐,在慈默脸上留下两个明显的指印。   “但我不打算这么做,因为谁让我们是朋友呢……这样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走,我可以既往不咎。”   做我的小跟班,小宠物,我就施舍给你那么一点善意,你应该摇尾乞怜才是。   “那你父亲呢?”   “不必在意他,我可以伪造你的死亡。”   慈默推开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确实把你当成过朋友,但我那时是瞎了眼。”他说,“我的朋友已经被你杀死了。”   曲天流冷笑:“你觉得,你有拒绝的权利吗?”   慈默当即后撤一步,站在了边缘。   曲天流瞳孔一缩:“你拿自己来威胁我?真是自作多情,你以为我会在意?”   话虽然这么说,但当他真的感觉到天台起风了的时候,仍然是心中一紧。   那么薄薄一片人,万一被风吹了下去……   慈默不为所动,而是又后撤了半步。   这里没有围栏,他半个身子摇摇欲坠。   眼看整个人就要跌下去,曲天流终于咬着牙喊道:“停下!”   他简直是怒火中烧,慈默竟然想要拿捏自己?   冯川死了,他也要用同样的方式给他殉情?   真是好一对苦命鸳鸯啊……   不过没关系,自己还有别的方法。   曲天流向来习惯了别人巴巴地凑到他眼前吸引他的注意力,受不了有人对他伸出的手不屑一顾。   无妨,他会让慈默主动来找自己。   那个时候,就不是说两句好话那么简单了。   曲天流深吸一口气:“慈默,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什么?”   “一个月以内,你必定会求着我做你的靠山,到时候我可以拉你出困境,但我要你像狗一样跪在我脚边认错。”   “那要是我赢了呢?”   “那我从你的世界里消失。”   如此全然不对等的协议,慈默却答应地很快:“一言为定。”   曲天流最后冷冷地撇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天台上只剩他一个人,慈默有些脱力地坐了下来。   他裹紧了外套,想到昨天冯川还夸过他穿这件衣服很好看,鼻子就又开始发酸。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凭什么是这样的结局……   他感觉很累,很难受。   他想回家了。   他想,自己终究惹不起曲天流,仅凭他的力量想要给冯川讨回公道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所以,他选择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但他很快发现,这件事远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不知曲天流用了什么办法让他完全找不到工作,甚至租住的房子房东也限他日期一到就退房。   这样下去,他不但买不起飞船的船票,很快连食物也要吃不上了。   就这样,他被赶出了屋子,手里只剩下一点零钱,住不起酒店。   曾经的住处早已被抵押了出去,他无处可去。   他的东西很少,只有两本证件,几件衣服,还有……冯川那天给他写的纸条,被他收了起来。   月明星稀,他来到公园中,站在湖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忽然一颗石子砸在了他的脚边,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几个圈,然后噗通一声跳入水里。   他以为是脾气暴躁觉得自己占了位置的流浪汉,扭头一看才发现是刘松友。   对方冲他抬了抬下巴:“呦,几天不见怎么还流落街头了呢?”   这人眉目间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慈默懒得搭理他,当即要走。   “别着急啊,”刘松友将人拦住,“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聊聊?”   慈默:“我跟你不一样,你是为了好处才心甘情愿为曲天流办脏事的,我没你那么无耻。”   本以为在他面前能扬眉吐气的刘松友眼神冷了下来。   “你再说一遍?”   慈默本来也只是一时口快,不想再和他起冲突,但抬脚意图离开时却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   这一摔不要紧,颈后本就松动的抑制贴居然掉了下来!   他慌忙爬起,用手捂住腺体。   但已经太晚了,清甜的水果味在空气中漫延。   刘松友的表情顿时愣住:“你……你是Omega?”   这个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等等,他想起来了,那天失手杀了自己的跟班时,屋里也有这个味道!   虽然他自己没有信息素,但到底是个Alpha,他绝不会闻错!   他走上前,堵住了慈默的退路:“上个月的27号晚上,你在哪里?”   慈默本就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他一说假话就容易结巴:“我……我还能在哪里,当然……当然是在宿舍睡觉啊。”   脸上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他,刘松友:“你去了信息科大楼,躲在了柜子里,是不是?”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钥匙会莫名其妙不见,又自己出现在大厅中……   慈默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然而,不等他站稳,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将他迎面推倒。   慈默本来就站在湖边,这下更是直接摔进了湖中。   冰冷的湖水呛入他的口鼻,他松开了抓着背包的手,奋力想要游出水面。   但一只手却伸了下来,狠狠将他压在了水里。   慈默拼命地挣扎,溅起阵阵水花。   他不能呼吸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他的痛觉完全退化呢,为什么要让他感受到这个……   慢慢的,他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小。   他终于没了力气,任凭自己不断地往下沉。   透过水面,他只能看到刘松友的影子,是一团模糊的黑色,不像人类,更像是来索命的厉鬼。   但在这一刻,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起码……不用再伤心,不用再辛苦了。   这样真的……挺好的。 第59章 回家   窒息的感觉消失了, 好像被包在了柔软的云朵里,湿漉漉,软乎乎的。   似远似近的交谈声在他耳边响起——   “小乖……”   “……他的眼皮在动……”   “我看到……”   好熟悉的声音。   这是一场梦吗……   一只微凉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慈默想要躲开, 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的意识才刚开始有回来的迹象, 不能很好地指挥他的肢体。   先前被压在水中的感觉让他对触碰生出了一种恐惧。   但那只手没有伤害他,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然后把一缕发丝从他额头上拨开。   “……默默,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好不好?”   他醒了。   慈默努力掀开眼皮,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围着他的几个人顿时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几秒, 他们才如梦初醒一般,开始七嘴八舌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最后,是一句有些着急的话让纷乱结束的——   “小点声,我们吵到他了。”   慈默的眼珠慢慢转动, 看向了说话的人。   牧修远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下巴上也能看到没有剃干净的胡茬。   爱干净到似乎有点强迫症的人, 怎么变得和冯川一样不修边幅了?   如果这是梦,是不是说明是自己把他想象成这个样子的, 真是有些恶趣味……   牧修远:“小乖, 你能听到我讲话吗?”   慈默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梦 。   在梦中,牧修远会喊自己真名, 那里没有秘密, 没有困苦,只有安全与欢乐。   他的目光移动,落在了站在另一侧的白毅和叶曼文脸上。   似乎没有记忆中的那样神采奕奕,但确实是他们。   呼吸变得急促,巨大的情感冲击让慈默感觉身体一阵冷一阵热。   欣喜,委屈, 不可置信,各种情绪一股脑得涌了上来,让他简直承受不住,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本不想哭的,因为他不愿在家人面前丢脸,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他动不了,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滑,浸湿了柔软的床单。   这下可把其他人吓坏了,以为他是痛得不行。   医生赶来,各种仪器对着他绕来绕去,氧气面罩盖在了他的脸上。   似乎意识到是自己的反应让他们慌乱了,慈默咬住舌尖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听到医生说他没什么事,只是需要休息。   外人离开了,但重要的人一个也没有走。   不知从静脉里打了什么药,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恢复。   最开始,是能自如地眨眼。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开始用这种方式和他交谈。   牧修远:“默默你听到我们的话就眨一下眼睛,好不好?”   他眨了一下。   如此简单的举动在他们看来却像是完成了什么旷世奇举一样。   “还有没有哪里难受?有的话就眨一下,没有就眨两下好吗?”   他眨了两下。   又是一阵欢欣,弄得慈默都有些脸红,觉得他们在把自己当小朋友哄。   慢慢的,他感觉自己的声音也回来了。   他先看着牧修远,喊了一声“哥哥”。   效果立竿见影,要不是场地不够,牧修远甚至想出去跑上两圈。   他也没忘了白毅和叶曼文,喊了句“爸爸妈妈”,他们连连应声。   他的声音仍有些沙哑,叶曼文让他先不要说话了。   “小乖你感觉说话累就休息一会儿,可以先听妈妈说……你已经昏迷了两个多月了,现在情况才刚好一些,绝对不能累着。医生说只要好好休养,你的病就能好起来。”   似乎是觉得小孩醒来是件天大的喜事,不能让氛围这么沉重,叶曼文硬生生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收了回去。   她略过了这段时间一家人的提心吊胆,略过自己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要跑来好几次确认她的孩子仍然在呼吸。   她专挑些开心的事情说,说慈默喜欢的那家甜品店推出了新口味,说白毅犯胡涂买东西点了一百份包装盒,说“极乐新世界”游戏开发了全新的板块,牧修远早已把全套的装备买好了,就等着他醒来玩。   慈默听着听着,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得有点不真实。   他……真的回来了?   直到叶曼文说家里现在添了游泳池,医生说适当的锻炼可以帮助他恢复,温暖的情绪才猛然消失。   他好像又回到了水中,他要溺水了。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连连摇头:“不要……我不要游泳,我不要游泳,求求你,我不要游泳!”   叶曼文显然没想到慈默会是这样的反应,因为原来她也提到过这件事,慈默的态度并不排斥。   她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但他知道“游泳”这两个字吓到她的小乖了。   她忙说小乖不愿意那就不去,白毅也急忙跟着说立马拆掉。   深呼吸了几次,慈默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自觉失态,便垂下眼,说对不起。   牧修远让他不要道歉,建泳池是他的主意。   “不过能告诉哥哥,为什么不愿意去游泳吗?”   慈默知道自己从前并不怕水,这个借口不成立,便说自己做了一个梦。   他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叶曼文正温柔的擦掉自己眼角的水痕。   “我梦见……有人把我压到了水里,我没办法呼吸了,那水好冷啊,像在拿针扎我的皮肤一样……我好痛,妈妈。”   然后,有冰凉的水珠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茫然地睁开眼,看见叶曼文两眼通红,好像她的世界直接坍塌了。   她刚才表现得最平静,现在却是第一个压抑不住的。   把她的孩子夺走,和剜下她一块肉又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他的小孩可能在昏迷的时候也在受苦,她就想要发疯。   慈默也是委屈得久了才那么说了两句,一看她反应这么大,顿时有些六神无主,忙说自己已经不痛了。   “而且那只是梦而已,都是假的,你不要……伤心了。”   叶曼文抹了一把脸,说妈妈都听你的,挤出一个笑。   但她的眼泪仍然掉得很凶,而且固执地拉着他的手。   慈默知道,她是害怕自己离开。   他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想念家人的同时,家人也在同等地想念他。   他们的感情是同样的,他爱他们就如同他们爱他。   与上次初到这里时不同,现在的慈默终于有种在外漂泊了许久,跋山涉水才回到家中的感觉。   他再也不想离开。   慈默露出一个安慰的浅笑:“妈妈,别担心,这次我不会再走了。” 第60章 见面   经历了天差地别的两种生活, 慈默有时仍会怀疑周围的一切是不是假的。   因为回来后的这段时间实在是好得有些不真切。   此刻,他穿着姜黄色的毛衣,胳膊放在桌上撑着脸, 挤出一点软肉, 眉头紧锁,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然后,似乎想到什么,他坚定地抬起手——   在棋盘上走了一步。   坐在对面的牧修远似乎感受到了威胁, 谨慎地走了一步棋。   然而, 这一下正中慈默的下怀,这是他设下的圈套。   慈默的嘴角微微勾起,又走了一步。   他笑起来不会给人嘲讽的感觉,露出得意洋洋的小虎牙反而更显可爱。   “哥哥, 我又赢啦!”   牧修远叹了一口气:“没办法,是我太差劲了……”   慈默拍了拍他的胳膊:“别灰心嘛, 这种星际军棋是要设战术的,一会儿我教你, 下次你就能把老爸杀个片甲不留啦!”   牧修远点点头, 然后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个礼盒。   慈默:“这是什么?”   牧修远:“给小默老师的报酬。”   慈默拆开一看,发现是“极乐新世界”升级过的全息头盔!   牧修远怎么知道自己想要这个的?   其实他早就想去全息游戏里逛逛了, 但因为怕碰见乔成迟迟没有动作。   不过如今这个忧虑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 因为乔成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肯定不会有时间跑到游戏里来的。   他得知这个消息也可以说是他主动开口的结果——   慈默从前害怕他们知道自己的秘密会觉得自己不正常,但是现在他不怕了。   不正常就不正常,他想,爸妈只会说我是他们的小怪物,不会把我丢出去的。   当时, 他这么默念了三遍,把叶曼文叫到了房间里,打算同她坦白。   一方面是他不想再守着秘密,另一方面也害怕乔成那个阴险小人会再对自己和家人出手。   然而,他只说了一个开头,叶曼文便说她已经知道了,还说很高兴慈默能把这件事主动告诉他。   慈默:“知……知道了?”   叶曼文点点头,说当时他的情况突然恶化就是那个礼物引起的,他们排查了所有信息,最后成功找到了乔成身上。   对方也不推卸责任,还说没将人直接杀掉才是他的失手。   他的项目被白家截胡,他就用这种方式来报复白毅。   “现在他的公司已经被打击得濒临破产,他本人也像缩头乌龟一样躲了起来根本不敢露面,不用再理会他了。”   而实际上,叶曼文只说了一部分。   她隐去了白毅差点动用非法武器把乔成的家夷为平地,当时还是自己说闹得大了会进监狱,到时候就没人保护默默才让白毅冷静下来。   她想,乔成确实不敢出来,但凡他露面……不用叶曼文和白毅出手,自己会亲自了解他。   明面上不行,还不能暗杀吗?   自己算是个讲道理的人,但自己的孩子永远是最大的道理。   想当年自己刚遇见白毅的时候,还是一脚把人踹服,两人个才算真正认识的。   论“以理服人”,自己也不遑多让。   听了她的话,慈默眨了下眼睛,又把斟酌好的措辞咽了回去。   他是真没想到,乔成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真的说打就打。   不过叶曼文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发生在游戏中的事情,自己和他的那项“交易”也被掩藏了。   乔成承认是记恨白毅才对自己出手,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不过乔成现在恐怕正焦头烂额,有再多的谋划也实现不了了。   慈默想,既然自己的事已经有了一个完美的理由,那也不用再多加解释了。   现在的生活就是最完美的,难道不是吗?   而且,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他并不想将自己的另一种生活完全暴露在家人眼中。   不单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他还想完全摆脱曲天流那些人的影响。   不过是些闲得无聊总是以欺负他人为乐的家伙罢了,没必要再费心。   他其实暗自在星网上查过关于曲天流的信息,发现这段时间他似乎也不好过,小道消息说他和他父亲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两个人正斗得不可开交,连学都不上了。   有人说曾经在街上碰见过他,一举一动像半个疯子。   活该,慈默在心里说道,真是恶人自有恶报。   不过刘松友……倒是没找到半点关于他的消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真希望他也不好过。   就这样,慈默选择将自己的曾经掀了过去。   往事不堪回首,他觉得自己需要做的是珍惜眼前的生活。   于是,他接过牧修远递来的头盔,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兴奋。   他说,谢谢你,你是全世界的小孩全都梦寐以求的哥哥。   他以为听到这样的夸赞牧修远会很高兴,但对方却有些扭捏地说不要其他人,只想要他一个弟弟。   这般独有的待遇让慈默很是受用,让他觉得自己在牧修远心中无比重要,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我也一样,我也只想要你一个哥哥。”   不过说归说,到了玩游戏的时候,慈默还是更喜欢自己转转。   无他,实在是被牧修远动不动就砸钱的行为整怕了。   他只想当玩家,并不想当股东。   其实单说游戏并没有特别吸引慈默,他返回其中纯粹是为了见到自己的朋友。   他又回到了赛车场的等候厅,那是自己以前约定的和顾千峰与大头见面的地方。   顾千峰还穿着从前的装扮,大头在一边侃侃而谈,这幅画面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就像是他从未离开一样。   大头眼睛多,首先看到的他,脖子顿时挺直了,啪的一声拍在背对着他的顾千峰后背上,差点把人拍散架。   顾千峰骂骂咧咧地转过身来,却在看到慈默的一瞬间停止了说话。   顾千峰翻身直接从敞篷车中跳了出来,连着说了好几个你你你。   慈默笑道:“怎么,一段时间没见,结巴了?”   为了解释自己的缺席,他主动承认自己这段时间生病了。   顾千峰绕着他团团转,问他严不严重,看医生了没有。   “怪不得不上线也不回消息,我真怕你出事……”   他看着慈默,心疼道:“都瘦了。”   慈默:……   大哥,这是游戏人物建模不是真人,又不会数据同步,你能看出个什么东西? 第61章 初吻   慈默本以为自己不辞而别多少会让朋友心里生出些芥蒂, 但没料到他们只是以过分的热情欢迎自己的回归,尤其是顾千峰,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住在游戏里。   但慈默觉得不能完全沉溺在游戏中荒废了现实生活, 便严格控制自己的游戏时间, 保证每天都能抽空陪伴家人。   这段时间,家里也时不时会有白毅的老朋友上门拜访,他们听说好友的小儿子病好了,纷纷上门祝贺。   就是……带的礼物大都有些奇怪。   慈默看着系着彩带的冲锋枪, 脸上难掩震惊。   白毅打圆场说他那些朋友都是些老古董, 觉得武器就是最好用的东西才送的,没别的意思,让他不要不高兴,想要什么跟自己说。   慈默怎么会不高兴呢?   不管是什么东西, 那都是别人用心准备的礼物,用不用得上另说, 但心意自己是确确实实收到了。   而且他也的确很喜欢那些叔叔伯伯,觉得他们性格很有趣, 说话也很有意思, 时不时还会跟慈默聊一下白毅年轻时的丑事,惹得他频频发笑。   这次, 又有一个爱聊天的叔叔上门作客, 慈默陪他说了一会儿话,看他似乎想和牧修远聊些项目合作上的事情,自己没有兴趣便离开了。   他对公司的唯一干预就是那个为他准备的植物园,其他的事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回屋玩了一会儿游戏,觉得肚子有些饿,便打算去厨房找点吃的。   路过客厅时, 他听到里面传来叔叔和牧修远的谈话声。   “修远,你告诉小叔,你有没有跟人亲过嘴?”   这位叔叔向来喜欢聊些八卦,但这还是第一次问到牧修远这方面的情况。   慈默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他还真的有些好奇,支起耳朵偷听。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答案根本没什么悬念。   牧修远要是有什么浪漫细胞,铁树都能开花了。   但对方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有的。”   小叔顿时来了兴趣:“真的假的?你小子可以啊!怎么样,那人是谁,Alpha,Beta还是Omega,男的女的?”   牧修远没有回答这些具体的问题,而是说道:“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价值。”   多年前的生日宴上,他轻轻把嘴唇贴在小宝宝软乎乎的颊肉上时,就知道自己要保护他一辈子了。   他的弟弟,他的珍宝,他永远的小朋友。   小叔啧了几声,说没想到你看着正经,说起情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不知为什么,慈默感觉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就走。   回到房中,他砰的一声将门关上,气呼呼坐在床上,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不过很快,他便想通了——   牧修远凭什么说那个人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价值?   家人对他来说难道不重要吗?   自己对他不重要吗?   果然和电视剧里的一样,一谈恋爱就把脑子丢掉了!   慈默回忆起牧修远说自己是他唯一的弟弟,看来他的“唯一”可真廉价,动不动就能变成复数。   过了两分钟,慈默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哥哥确实年纪也到了,找对象实属正常事,自己有什么权利干涉他呢?   他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打算好好放松一下,便拿出头盔进入了游戏。   顾千峰他们果然是在等他,开心地邀请他一起组队玩一个“机器人大战”的关卡。   这里的NPC全是各式各样来自电影中的机器人形象,玩家收集到的机器人芯片越多,得到的积分越高。   几人之前也玩过这个,当时慈默的策略非常理智,用消除器限制机器人行动,然后快速地去除芯片收好,这样不会有什么损耗。   但他今天偏不想这样,二话不说拿着枪就开始扫射。   反正自己有的是钱,买得起武器。   在顾千峰和大头震惊的眼神中,他跨过堆积成山的机器人“尸体”,戴上高伤害手套打爆它们的机械脑袋,粗暴地将芯片扯了出来。   顾千峰只感觉头顶一凉,好像自己的脑袋也被他抓走了。   他看出慈默这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正在泄愤,觉得他发泄得差不多了,便邀请他一起看玩家决斗赛。   看比赛有时比打比赛还要热血,也不会让慈默接着损耗那么些高端武器。   慈默也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太反常了,吐出一口气平静下来,答应了顾千峰的邀请。   比赛确实精彩纷呈,有好几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慈默也跟着其他的观众一起加油。   半场休息时,摄像头从场地中央移开,落在了观众席上。   一对穿着情侣装的青年男女出现在屏幕中央,周围人开始大声起哄,让他们亲一个。   两人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吻住了对方,场内的欢呼声简直比刚才比赛时还高。   慈默知道这种传统,觉得颇有意思,跟着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的脸就出现在了大屏上。   不只他,顾千峰也在上面,摄像头精准地对准了他们。   随着周围“亲一个”的声音愈演愈烈,顾千峰慌忙地连连摇头。   他确实想亲,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以一种近乎道德绑架的方式逼迫人家啊!   完了完了,小默不会以为是自己故意安排的吧,苍天可鉴这件事真是凑巧了,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慈默看他如此拒绝,以为他嫌弃自己,多少有点受伤。   “你就这么不愿意?”   这下顾千峰更慌乱了,一个头两个大。   “没有,我没有不愿意!我,我……”   哦,那就是愿意了。   慈默直接扯着他的领子将他拉了过来,覆上了他的嘴唇。   全息游戏确实能传递一部分的触感,不知是不是设定的缘故,他觉得对方的嘴唇有些热,像在吃一块热腾腾的红薯。   慈默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便轻轻咬了一下顾千峰的下唇。   开始时,顾千峰石化了几秒。   然后,他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火焰中,唯有唇尖品尝到的那一点清透的凉意,像是微冷的山泉,能够疏解他的热度。   于是,他好像野狗得到了肉骨头,肆无忌惮,毫无章法地啃食着那点柔软。   起哄声不绝于耳,但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完全与他隔绝开。   他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纠缠着,咬着,疯狂着。   只是最后,这狂欢还是停止了。   慈默被他咬的有些不舒服,推开了他。   他想,自己不会也就算了,怎么顾千峰也不会,净咬来咬去的?   他假咳了一声,把脸转过去:“好了,看比赛吧。”   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聊了会儿天一样自然。   只可怜顾千峰整个人懵在原地,如同去桃源中逛了一圈,回到家里还迟迟沉溺于幻觉中的凡人。   他只恨自己吃得太快,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就是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再尝试一次。   或许,他可以散尽家财把场地包下来? 第62章 震悚   说实在话, 慈默并没有把那个吻当回事。   不过是一个游戏里的玩笑而已,他甚至觉得蛮有意思的。   不过,显然牧修远不这么认为。   在慈默随口说出这件事后, 他像安了弹簧一样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你说什么?他亲你了?”   他像机关枪一样接连问道:“是不是他逼你的?他欺负你的对不对?!他到底亲了几次!”   慈默觉得他真是太小题大做了。   明明他也亲过别人, 怎么自己在游戏里亲一下就不行了?   都是成年人,又不会少块肉。   “他没逼我,准确的说,是我亲的他。”   牧修远的表情变得更加悲愤了。   “小乖你……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你根本不认识他, 万一他是个不怀好意的不法分子怎么办!”   这个话题如此耳熟, 慈默觉得是他对网络上人有偏见。   不过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早已想好了应对措施。   “首先,那个吻是个意外……而且我很快就能见到他的真人了,两天后有个星联聚会, 顾千峰正好在那边工作,帮我弄到了门票, 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   牧修远一听更觉得不得了——   让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独身一人跑去见网友,这怎么可能!   不过慈默早考虑到他不会同意, 而且为了让顾千峰在牧修远心里别在奇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决定趁机安排两人见上一面。   “哥哥,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   此话一出, 牧修远立马熄火了, 那些激烈的反对瞬间消弭于无形。   他咳嗽了一声:“这……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有我在确实更安全一些。”   慈默笑了一下,还好他有先见之明,让顾千峰预留了两张门票。   但即便如此,牧修远仍然对这件事不甚放心。   他做事习惯准备万全,这个人的底细, 他必须调查清楚。   如果只是在线一起玩的网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人马上就能真的接触到他的弟弟……   那就不能不妨了。   因为害怕慈默对自己调查他的朋友感到不开心,牧修远决定偷偷摸底。   顾千峰的真实身份并不难查,他甚至没有费多少工夫。   原来他是个孤儿,就读的专业是机械系,梦想是制作出最先进的飞行器……   这样看上去还算正经,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不着调。   但他中途发现顾千峰有一份被掩藏起来的档案,一般公民无法接触到,不过幸好自己曾经有些职位,这点儿权限还是有的。   那是一份多年前的文件——   顾千峰小的时候是有父母陪伴的,只是那对夫妇死于一场入室抢劫。   没有照片,但有文字描述说现场情形极为恐怖,两人与劫犯同归于尽,只留下一个躲在柜子里的孩童。   其中一句描述引起了他的注意,说“三人不知用什么武器互相袭击,嫌犯的身体像水果一样直接被切开”。   顾千峰关上了档案,心里有些触动。   年纪那么小却经历了如此恐怖的事情,一般人会对当事人产生同情,但牧修远却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忘不了描述身体被切开的话。   他摇了摇头,把血腥的画面赶出脑袋,继续查看顾千峰的信息。   他发现,顾千峰出生的医院名似乎有些眼熟,但点开详情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   希望是他想多了吧。   晚上,牧修远躺在床上,他很少做梦,但此时此刻却深陷梦境。   他回到了战场上,机甲破损,他从驾驶舱爬了出来。   敌人将他团团包围,枪弹用尽,他只剩下一把长刀。   他想,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行,小乖还没找到,他不能死。   大脑好像开始充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在变粗变硬。   子弹打在他的皮肤上,甚至打不穿他的皮肤。   他抬手砍向敌人,敌人像豆腐块一样被他切开,落在他的脚边。   天空开始下雨,血红色模糊了大地,像融化的油彩。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   牧修远坐在床上,擦去额角的冷汗。   自己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做噩梦,还是战场上的那种……   不管了,今天还有安排呢,不能耽误了小乖的事。   于是,他起身洗漱,换上了最昂贵的一套西装,袖口与领带也是特意搭配好的。   为了让自己更精神一些,他还特意往头发上打了一些发蜡。   将自己收拾停当,他走到客厅里,慈默见到他的装扮,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哥哥你……咱们是要出去玩,你怎么像要去当伴郎一样?”   牧修远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用力过猛了:“那我去换一身。”   “不用,”慈默拉住了他,“你这样,很好看。”   正式一点怎么了?把这样的哥哥带出去,自己也倍儿有面子!   两人就这么驱车来到目的地,慈默手里拎着带给顾千峰的见面礼——一个飞行器模型,虽然不是特别贵重,但他就是觉得对方肯定会喜欢。   刷了电子门票进去,慈默才发现他们走的是侧门。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慈默不太喜欢等人,索性提议在附近转上一转。   这里的新奇玩意儿很多,慈默跑来跑去觉得有些应接不暇。   听说宴会的尽头有精致的糕点,他便指使牧修远去给他拿点过来。   牧修远开始时不愿意离开他,但慈默坚持说这里有监控,而且需要门票才能入场,自己这么大个人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快去吧,我肚子都有些饿了。”   牧修远永远也没办法拒绝他的要求,环顾四周,把他带到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让他留在这儿不要到处乱走,他去去就回。   好像看管不听话小朋友的大家长一样。   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既然牧修远都这么说了,慈默便乖乖地等在原地。   他收到顾千峰的消息,对方说他在前门,问慈默到哪里了。   刚刚才答应了牧修远,慈默现在不好走动,便打算把自己的位置发过去,反正在哪儿见面都是一样的,这个展厅还更有趣一些。   可是信息还没有编辑好,一个令他感到震悚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   “慈默?”   不是白风眠,不是任何名字,喊的是慈默。   好像陷入了噩梦,他屏住呼吸转过身——   那张消瘦了但永远不会认错的脸让他的胃不断下沉。   虽然换了装扮,精神状态似乎也往下掉了一大截,像是生了一场重病,但他仍然一眼便认了出来。   曲天流,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63章 冲突   自己明明已经拥有了一切, 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像恶鬼一次又一次缠上来?   两种生活正式开始交错,他甚至有些站不稳。   而反观曲天流,情绪似乎比他更加不稳定。   他冲上前用力抓着慈默的手腕:“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死, 我就知道……”   他攥得慈默生疼, 一边说你认错人了,一边想甩开他。   但曲天流哪里肯放手,他根本不听慈默在说些什么,嘴里不停地念叨:“我知道你生我的气, 你故意躲起来不见我对不对……那些王八蛋, 我都说了那具尸体不是你,他们偏不相信,还拿伪造的DNA文件给我看,我知道你没事, 你只是不想看见我……先前是我不好,你跟我回去, 我保证不再欺负你了,好不好?你跟我回去……你跟我回去!”   他这激动的样子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由于慈默一直不承认认识他, 有好心人以为是精神病混入了场,想将两人拉开。   但曲天流却用空闲的一只手直接摸出了一把刀, 喊道:“我看谁敢动我的人!”   Alpha的威压, 手持利器再加上明显不稳定的状态,一时竟然没人敢上前。   但还是有热心的群众即刻去找保安,慈默只希望他们能来的快一点,赶紧把这人带走。   曲天流恐怕也意识到自己很快便会寡不敌众,当即拖着慈默就往外走。   慈默被他扯得一个踉跄。   “你干什么,我不跟你走, 你放手!”   慈默用力和他对峙,混乱中,他感到抓着他手腕的力量忽然一松。   抬眼看去,发现曲天流被人压倒在地,脸上已经挨了好几拳。   他手里的刀也被人踢开,一位中年妇女跑过来把慈默往后拉,让他和曲天流保持距离。   “孩子,你没事吧?”   慈默摇了摇头。   保安也赶来了,接手将人压制住。   慈默上前想要对救了自己的人道谢,看到他的脸时却愣住了。   他脱口而出:“顾千峰?”   这张脸,简直和他的游戏建模一模一样啊!   顾千峰本来就怕慈默找不到展厅的位置,所以决定到处走走,结果被这边弄出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他只看到了一个侧脸,便立马认定正在被人纠缠的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是我,小默你还好吗?”   方才没有看清楚,这时他才完整地看到了慈默的脸。   他在心里感叹到,怎么会有人长得像是艺术品一般,现在看来,游戏里捏的那张脸不及真人的分毫。   只是这惊艳很快被忧心取代,因为他看到慈默的手腕露出一片鲜明的红肿,甚至能看到隐隐的血丝。   他当即想捧起慈默的手查看伤势,却被一声“你要干什么”给呵住了。   拿了点心和饮料的牧修远在回来时看到有保安在往慈默的方向走,当即把东西丢开往这边赶。   他挤进两人中间,以保护性的姿态把人护在身后。   他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人上来就要牵自己弟弟的手!   眼看两人要产生误会,慈默急忙解释道:“哥,这位就是顾千峰,刚才有人一直拽我,是他帮了我。”   经慈默这么一说,牧修远才意识到旁边还押着一个人。   按曲天流的身份,或许在其他星球别人不敢对他出手,但在这个富商政客遍地走的地方,他那点家底就不太够看了,所以,在他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后,那些保安仍然不为所动。   扰乱会场秩序,我管你爹是谁。   曲天流现在的样子狼狈不堪,但牧修远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然后拉起了慈默的手。   他竟伤得这样重!   牧修远懊恼不已,自己不应该离开他的,还没吸取到教训吗?   慈默看着他对着自己那点小伤如临大敌的样子,忙说根本不怎么痛,过两天就好了。   牧修远不置可否,心里却想的是不管伤了他弟弟的人是谁,这件事都不会轻易过去。   这里人多眼杂,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动手,等自己摸清他是谁,再“对症下药”也不迟。   弄了这么一出,慈默也完全没了娱乐的心思。   他又跟顾千峰道了一次谢,然后从地上捡起摔下的礼物袋子,发现里面的模型都被弄坏了。   “对不住啊,我本来想送给你的礼物坏掉了,我下次再给你买一个新的……”   “不,我就要这个,”顾千峰二话不说直接把袋子拿了过去,看了一眼便笑着说道:“谢谢小默,我不但喜欢飞行器,还喜欢维修飞行器!”   而他也同样拿了见面礼,是一个微型的全息投影仪,他自己制作的。   好友见面,本应是快乐的时刻,但慈默现在手腕发疼,再加上想赶紧离开曲天流在的地方,便说下次再约。   顾千峰说要带他去医院看手腕,被牧修远拦住了。   “谢谢这位先生,我是他哥哥,家里有专门的医疗团队,就不劳烦您了。”   顾千峰也察觉到牧修远不太待见自己,自己也确实算是外人,便不再坚持,只让慈默一定记得擦药,免得留疤。   终于能离开了,先前沉默了一阵的曲天流却忽然高声喊道:“慈默,你以为你换了新名字,我就不认识你了吗?”   挨了打,他咳出一口血沫,口中吐出怨毒的字句:“还真厉害啊,我说怎么能改名换姓得这么彻底,原来是傍上新的金主了啊!”   牧修远看向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可曲天流却笑了,肿起的一只眼睛让他的表情变得诡异又难看。   他毫不顾忌地刺激着牧修远:“怎么样,这小美人一定伺候你伺候的很爽吧……小情人就小情人,还哥哥,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他长得就一副婊子样……”   顾千峰上去就想再补一脚,保安怕再起冲突强行将人带走了。   但牧修远却拉着慈默,抬脚跟了上去。   他现在就要这个人付出代价。   可慈默没有动。   牧修远看向他,发现他的脸色像雪一样白,忙问他是不是特别痛。   慈默怕牧修远真的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也担心曲天流再说出些别的东西,索性点了点头。   “哥哥,我们回家,好不好?”   牧修远懊恼自己的冲动,万事应该以慈默为先。   两人即刻返程,打开自动驾驶,牧修远陪着他坐在后座。   过了许久,他问道:“小乖,那个人认识你吗?”   慈默想要否认,却觉得被曲天流这么一闹,恐怕再也瞒不下去了。   他说:“一个疯子而已。”   那就是承认了。   慈默没有多说,牧修远也没有多问,只是一直拉着他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64章 坦白   慈默坐在房间中, 他知道牧修远在外面和爸妈谈话,他刻意躲了起来不想去听。   他不是没有想过与他们坦白的场景,但觉得不应该是这种情形。   牧修远听到乔成是怎么说的了,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一直在跟他撒谎, 其实是个一无是处,平平无奇的小骗子?   还有白毅和叶曼文……   纵使他能察觉到他们尽可能给了他安全感,但他仍然,他仍然……   他听到敲门声, 这是第三次了。   门根本没有锁, 他们推门就能进来,但没有慈默的允许,他们不会贸然闯入他的房间。   先前来的是白毅和牧修远,这次换成了叶曼文。   不过与两位男士不同, 她并没有说什么“想谈谈心”之类的话,而是说晚饭时间到了, 他把食物带了上来。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慈默知道叶曼文的性格,只要自己不说她便绝不会逼问。   就任凭自己这么“粉饰太平”着。   此时此刻, 原本想把自己缩进壳子里的慈默突然很想见到她, 似乎看见妈妈,就能找回失常中不变的那一点正常。   他慢吞吞地开了门, 叶曼文端着托盘, 冲他笑了一下,问自己能不能进去。   慈默知道她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就像叶曼文做不到拒绝他一样。   叶曼文走了进来,将食物放在桌上。   这次回来后,慈默的味觉和嗅觉慢慢恢复了, 他闻到芝士和烤蔬菜的香气,都是自己最喜欢吃的口味。   从前因为尝不出来,他对食物没有过多的偏好,现在碰到喜欢的却会一次吃满足。   慢慢的,他发现餐桌上的菜似乎都逐渐演变成了自己心怡的食物,他曾和白毅说过不用总是顺着自己来,但对方说这些菜他们也很喜欢吃,白家的口味就是这么一脉相承。   慈默没有相信他,但也没有反驳。   叶曼文又查看了一下他手腕上的伤口,那里已经上过了药,被妥善处理过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天不要碰水的话,但慈默知道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用自己拧巴的性格给家人带来了这么多烦恼,整日被迁就着仍然不知足,似乎不把大家的精力榨干绝不罢休。   于是,他开口道:“妈妈,今天和我起冲突的人,我认识他。”   叶曼文垂下眼没去看他,轻声说:“妈妈已经知道了。”   那是肯定的,曲天流这一举动,已经完全把自己过去的身份暴露了,但凡随意调查一下,都能顺藤摸瓜找到自己。   过去的这两个小时,牧修远他们可能已经把自己的过去摸得一清二楚了吧。   这样也好,自己便不用主动开口了,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等待宣判结果便可以。   为了让这结果来得更快一些,就像快刀斩乱麻一样别再让他心焦,慈默接着说:“我以前的名字,叫慈默,在贫民区长大。”   叶曼文:“这个妈妈也知道了。”   慈默:“对不起。”   叶曼文似乎被这句话伤到了,轻轻蹙眉:“小乖,为什么要道歉?”   慈默坐在床边,为了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他闭上了眼睛:“对不起我有这么多事瞒着你们,对不起我只是个不起眼的中等学生,对不起我招惹到了曲天流,对不起我这么没用,总是让你们担心,对不起……”   他说不下去了。   叶曼文也听不下去了。   慈默不是个特别喜欢亲密接触的人,但这个拥抱他没有拒绝。   他把脸埋在叶曼文肩上,他没有哭,但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一片的羽毛,用手一挥就散了。   叶曼文的声音有些哽咽,和她平时的声线不大一样。   她说:“小乖,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受了那么多苦,妈妈都不知道……”   她始终不肯放手:“抱歉妈妈在你需要的时候没陪在你的身边,你原谅妈妈好吗?”   好像心里防线顷刻崩塌,他一点一点砌起的高楼大厦瞬间坍塌成废墟。   围墙消失了,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慈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还是胡乱地说着各种颠三倒四的话。   他从自己和冯川的冲突说到为了攒学费同时打好几份工,从以为自己交到了新朋友到发现对方的真面目。   如果没有人问,他可以把这些话藏在心里,藏一辈子,最后带到坟墓里去。没人会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能看到他拼凑出的正常外表。   可是现在得知了有人愿意听他说话,有人愿意包容他的过错,同情他的痛苦,因为他的伤心而伤心,因为他的欢喜而欢喜,这些话怎么还能藏得住呢?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很没有逻辑,东一句西一句,但叶曼文听得很认真,好像这是天大的事一般。   最后,慈默说累了,后知后觉有些害羞。   自己怎么像个小朋友一样,碰到一点事情就恨不得全部说给妈妈听……   但说出去之后他的心情确实舒畅了许多,有点不好意思地岔开了话题,说自己有些饿了。   他还邀请叶曼文和他一起吃,叶曼文欣然接受。   他们愉快地共进晚餐,结束之时,慈默还是忍不住问道:“爸爸和哥哥,他们……没有生我的气吧?”   叶曼文不厌其烦地说,他们和我是一样的。   她的小孩心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不介意每天回答一百遍。   饭后,她自作主张拖着慈默去找白毅。   听到有人前来,白毅连忙将计算机关掉。   他以为只有叶曼文,但扭头却看见了慈默,怔住了一瞬,随即忙问他是不是饿了,吃没吃晚饭。   慈默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空了一半的酒瓶上。   他记得,白毅基本上是不怎么喝酒的。   白毅确实从不酗酒,因为他觉得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但是今天……他真的只能麻痹一下自己。   慈默的档案并不长,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   毫不夸张地说,他能平静地坐在这里全凭叶曼文的劝说。   实验室的检查结果显示他的小孩身体与常人不同,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昏迷的这段时间,小乖竟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罪!   还有那些官方的报告,什么失足坠落,溺亡在湖中……他的小乖,根本不是那样不小心的人!   果然,他调查了一下,把目标锁定在了刘松友和曲天流这两个人身上。   有目击者说,他们曾经当众对小乖百般为难。   这还是明面上能找得到的,没有旁人在时,这些人是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刘松友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看他的情况或许已经因为他自己愚蠢的行为丢掉了性命,但曲天流还活着……   任何碰过他小孩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第65章 复仇   白毅有好多问题想问, 可等慈默真的站在他跟前,安静的,拘谨的, 有些害怕的, 他便舍不得让对方剖开伤口给自己看了。   那些事,他可以自己查。   但他仍然问了一句话。   他问,默默你痛不痛?   这话说得很笼统,没有明确的指向。   是问受伤的手腕痛不痛, 还是问先前落水痛不痛, 还是问一个人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痛不痛?   没人知道,甚至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但慈默却给出了一个非常肯定的答案,他摇了摇头。   不论白毅问的是什么,现在都不痛, 以后也不会再痛了。   他正想再说几句话,却发现屋子里没有牧修远的身影。   他诧异道:“我哥呢?”   妈妈不是说他在这里吗?   白毅也才意识到牧修远似乎消失了好一阵子了, 之前离开房间时他还以为对方是去找慈默了,现在看来两边都没见过他。   白毅突然想到了什么, 说了声不好, 立马打开牧修远刚才用过的计算机。   屏幕中央,赫然显示着曲天流来这里跑业务临时租住的房子地址。   他猛然回头和慈默对视了一眼, 两人顿时明白了牧修远去了哪里。   熟悉的慌忙感再次涌上心头, 上次冯川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出去,自己就再也没能见到他。   不行,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牧修远身上!   就算曲天流不是他的对手,但如果他真的冲动之下造成了不可逆的后果,他也无法轻易逃脱!   电话根本打不通,几人当机立断驱车前去。   一路上, 白毅都不知道自己闯了几个红灯。   到了曲天流家边,发现大门敞开着,白毅心道不妙,喊着牧修远的名字冲了进去。   客厅中,玻璃桌翻倒,碎屑洒了一地,白毅匆忙中还不忘提醒后面的叶曼文和慈默小心点不要踩到。   听到前方传来动静,他跑过走廊,快到尽头时旁边的一扇门轰然坠地,一个满身脏污的躯体摔出门来。   他低下头,看着曲天流一边高高肿起,额头上流下血迹的脸。   白毅喘着气,抬头向房间内看去。   他看到牧修远走了出来,袖口被卷了上去,肩膀上蹭到了一点灰尘,可以说是毫发未伤。   右脸溅上的血迹,一看就不属于他自己。   此刻他的神色无悲无喜,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好像只是毫不犹豫执行着任务的机器人。   他的手中,拎着一把斧子。   白毅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不是我看着长大的牧修远,这甚至不像是人类。   还不等他发出动作,一个身影便从他身后冲了过去。   “哥!”   白毅一惊,牧修远现在的情况绝对不正常,攻击性太强了,贸然上前很有可能会被误伤!   但他慢了一步,没能抓住慈默的衣服。   慈默直接撞在了牧修远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冷静一点!”   听到他的声音,牧修远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有些机械地转头,似乎刚刚苏醒。   “……默默?”   他毫不犹豫伸手回抱,手中的斧子掉在了地上。   慈默砰砰直跳的心脏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刚才牧修远的样子真让他担心。   不过好在他一出现,对方便又变回了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哥哥。   慈默回头看了一眼曲天流,对方咳嗽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不想再听了。   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闯入别人家中杀人,街道上是有监控的,即使曲天流罄竹难书,牧修远恐怕也无法完全逃避罪责。   “哥,你已经教训过他了,我们走吧,好不好?”   牧修远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   不够,这根本不够!   要砍下他的四肢,挖去他的眼睛,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牧修远没有意识到自己产生想法的可怕,但他意识到如果真的这么做,慈默会不高兴的。   他的小乖总是那么心软,看不得血腥的事物。   于是,他同意了,头也不回地带着慈默离开。   被外面的风一吹,他慢慢回过神来。   狂暴的感觉褪去,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他甚至无法清晰地回忆起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曲天流好像一直在求饶,但自己没有停手。   这种状态……以前在战场上似乎也出现过。   他忽然有些担心,自己方才的样子是不是吓着慈默了?   但弟弟却主动拉上了他的手,让他的忧虑随风飘散。   慈默看着他,双眼明亮:“哥,虽然说这话不太符合联邦律法……但是谢谢你替我和我的朋友报仇了。”   与此同时,曲天流在家中包扎着伤口,冷不丁却抬头看见了一个人。   眼睛被打肿了,他过了好几秒才分辨出对方并不是刚才那个疯子。   现在是随便来个人都能闯到自己家里了吗?   “你是……”   对方戴着一双黑色手套,轻笑了一下:“来帮你的人”。   ————   如此激烈的冲突过后,慈默原以为肯定会有源源不断的余震涌来,但恰恰相反,接下来的几天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   曲天流吃了那么大的亏,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或许是害怕了吧。   而慈默这边也因为终于解开了心结,感到无债一身轻。   他终于……能够堂堂正正,以自己的身份活下去了。   家人非但没有嫌弃他的过去,反而事事以他的意愿为主,慈默怀疑自己说一句不喜欢这个地方,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举家搬迁。   不过几天之后,慈默在睡前却接到了顾千峰的电话。   上次因为曲天流的缘故没能好好见面,慈默也正想联系他呢。   但顾千峰打来并不是约他出去的,他是斟酌了半天,决定将一件秘密告诉慈默。   “小默,在我说之前,你一定要相信我真的没有疯。”   听这语气似乎是碰见了严重的事情,慈默收了笑,让他说下去。   顾千峰:“我……好像看见你了。”   慈默:?   “我们……打的应该不是视频电话吧。”   顾千峰:“我说的不是这个!一周之前,我正在制作新模型,眼前却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我看到我自己按着那个上回拉扯你的家伙狠狠揍他,还拿起了一把斧子,然后,然后……你出现了。”   还撞到了我的怀里。   那样的场景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困扰他到夜不能寐,一度怀疑自己得了妄想症,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看医生,对方却说他没有任何问题。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自己的情况说给慈默听。   慈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听顾千峰的描述,就如同亲身经历了一般。   如若不然,怎么会说得如此精准,连拿起斧子都知道?   就好像……他透过牧修远的眼睛,直截了当地看到了当时的场景。   但是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啊……   这怎么可能呢? 第66章 醋意   眼看顾千峰似乎有些激动, 慈默安慰他只要让医生好好检查过,若是没查出什么问题,就多休息一下。   “没事的, 我也经常会做白日梦。”   但顾千峰心里清楚, 这样清晰的画面根本不可能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   慈默好说歹说才安抚住了他的情绪,挂断电话后,心里产生了一个天方夜谭的想法。   会不会……顾千峰其实是牧修远失散多年的兄弟,因为兄弟连心, 所以他们的视力能够互通?   不对, 这也太扯了……   慈默摇了摇脑袋 。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找牧修远问了一下,问他有没有可能存在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牧修远问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慈默觉得这件事太过诡异而且也与他相关, 便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牧修远表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异常,让慈默不用再操心这些事, 心里却想着是时候和这位“网友”单独见上一面了。   事实上,他这段时间也备受噩梦的困扰, 有时是他自己的记忆, 有时却是一段完全陌生的故事。   混乱的梦境中,他从破碎的玻璃碎片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但那却又不是他自己。   醒来后, 他匆忙按照记忆翻出顾千峰的档案,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展开了调查。   后来他才想起一件事——顾千峰出生的医院,似乎和他自己是同一个。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牧修远不相信关于心灵感应的灵异说法,但这种情况实在无法忽视。   他暗自对比了两人的DNA,没有血缘关系。   但牧修远知道,一定有什么是自己忽略了的……   他必须要弄清楚。   他自己做的这些调查, 慈默浑然不知。   不过很快,牧修远在实在查不到其它异样后,也把关注点从这方面偏移开来。   因为,一件更重要的事发生了——   那是一个平常的早晨,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慈默却迟迟没有起床。   叶曼文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便没有喊他,只是留了一份饭等他起来吃。   可到了中午,慈默仍然没什么动静,叶曼文担心他前两天出去玩吹了风容易生病,便上楼去叫人。   慈默没有应声,她当时紧张得不行,脑袋里闪过一万种最可怕的情景,赶紧把白毅喊过来将门踹开了。   闯进去后,他发现慈默缩着身子埋在被子里,伸手一摸,额头滚烫。   不过他并不是生病,而是分化了。   其实这件事并不令人震惊,因为他的另一具身体已经分化过一次,这让他们早有准备。   慈默对自己引起的“动乱”毫不知情,他正埋头呼呼大睡。   等醒来时,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他闻到空气中熟悉的香气,咂摸了一下嘴。   他说,我感觉自己像个做水果捞的。   毕竟已经体验过了,慈默觉得分化并不是什么要紧事,现在的抑制针也不会伤害身体,定期用药不费什么事。   但显然,其他人并不这么认为。   慈默看着自己被换掉的家具,有些不解:“我也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犯不着吧……这样一弄,我感觉自己没多少时间好活了。”   跟临终关怀似的。   白毅听不得这些:“不许胡说!”   小孩子家的懂什么,Omega本来抵抗力就弱,皮肤也更敏感,当然必须换上专用的生活用品。   还有餐具也要分开,这些他都做过调查,一条也不能模糊……   慈默拗不过他们,只好接受了各种特殊待遇。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慈默有时研究研究植物,有时攻克一下美食,有时跑到全息游戏里找点刺激,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值得一提的是,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玩伴,那就是上次带给大家巨大惊吓的泰坦。   慈默每次去看它,它都会异常兴奋,隔着玻璃就开始转圈圈。   不过这次,慈默不会再把玻璃弄碎了,因为白毅请了专门研究特殊人类的团队,把他从头到脚查得清清楚楚。   那些人对他的能力很是惊异,发现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他能够让方圆几公里的所有设备瞬间停摆。   在如此信息化的时代,这跟核武器又有什么分别?   但白毅可不会允许别人知道他的情况,任何见过他的人都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他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以慈默的健康为准。   慢慢的,慈默甚至学会了如何控制。   要是他对谁不满,一怒之下还能把对方正在使用中的计算机给停掉,想想还挺厉害的。   这天,慈默在餐桌上把这个想法当作玩笑话讲了出来,白毅拍手称快,开玩笑说可以把这一招用在他的竞争对手上。   慈默:“也不知道我在游戏里玩这一招会不会影响别人运营……算了我还是不试了,那样也太坏了些。”   白毅:“对了,你那个叫顾什么的朋友怎么样了,这件天好像没听你怎么提起他。”   慈默:“我们好着呢,过两天我还打算把他带回来给你们瞧瞧。”   牧修远插话道:“让一个陌生的Alpha进家门,这不太合适吧。”   慈默:“他是我的朋友,跟是不是Alpha又有什么关系?”   “亲过的朋友……”   这下反应极大的成了白毅和叶曼文。   亲过?   不是,怎么就亲过了?   什么时候的事?!   看他们如此震惊,慈默忙解释说那是在游戏里,算不得数,他们才稍微缓过来了一点。   牧修远抬手往自己的咸汤里添了点醋,仍然不依不饶:“那是全息游戏,也是有感觉的。”   慈默有点不高兴了:“你为什么总是抓着这一点不放?你不也亲过人?”   牧修远:“可是我只亲过你,你不是外人。”   白毅差点一口气没有上来,叶曼文在旁边替他顺气。   慈默惊道:“你瞎说什么呢!”   牧修远:“我没说错啊,你小的时候我抱着你,经常亲你的脸蛋,白叔和叶阿姨也亲过啊。”   峰回路转,白毅感觉自己真是老了,接受不了这种大起大落。   慈默这才意识到,那天自己偷听到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过,现在的他多少被惯出了那么点小脾气,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对方却仍然不肯低头,而是嘟囔了一句:“谁让你说得不清不楚……”   话题就这么草草翻过,但在牧修远这里却没有结束。   这天晚上,他没有再做噩梦,而是留在温暖的家中。   慈默背对着他,似乎在生闷气。   牧修远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上前询问。   慈默转过身来,皱眉指责道:“为什么我长大了你就不亲我了,是不是变心了?”   牧修远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连忙说没有。   慈默扬起小脸,嘴唇饱满,眼角绯红。   “那就证明给我看。”   没有任何犹豫,他附身上前,压在柔软的双唇上。   牧修远从梦中醒来,心脏跳得飞快。   那触感似乎仍在停留,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睡意全无。 第67章 袭击   慈默觉得, 牧修远似乎在躲着他。   说是躲倒也不准确,因为两人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变少,自己喊他时他也仍旧随叫随到。   但慈默就是察觉出不一样, 感觉牧修远会时不时会陷入游离的状态, 自己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神。   可当自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的时候,牧修远却总是想方设法地岔开话题。   每个人都需要隐私空间,既然牧修远想要保留住自己的小秘密,那慈默也不好多问。   只是, 他仍然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他成天心不在焉的。   这天, 慈默来找牧修远一起玩桌游,却发现他在客厅的椅子上睡着了。   他本想就此作罢让他休息,但却忽然听到牧修远在梦中说了句什么。   这么好的偷听梦话的机会怎么能错过,慈默凑上前, 把耳朵贴近。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他听见牧修远在说, 不是我做的。   他一直在重复着同一句话。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似乎在梦境中遭到了极大的苦痛, 连呼吸都不平稳了。   慈默觉得这样不行, 便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下一秒,牧修远猛地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瞳孔没有聚焦, 他像是被控制了一样, 一把抓住了慈默的胳膊。   慈默吃痛,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喊了一声牧修远的名字。   终于,牧修远回过神来,慢慢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候,他松开手, 退后了一步,脸上带着无措,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紧紧盯着慈默胳膊上被抓出的指印,什么话也说不出。   慈默以为他是被噩梦吓着了,便上前想要安抚他,告诉他梦境都是假的。   可对方却躲开了他的手。   慈默愣住了,这还是牧修远第一次回避自己的触碰。   牧修远深吸了一口气,频繁地眨了几下眼睛。   “默默你……你是不是饿了,我出去给你买夜宵。”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慈默被他这近乎落荒而逃的举动弄得一怔,随即立马追了上去。   这大晚上的,牧修远连外套都没穿,那怎么能行呢!   而且他现在明显情绪不对,更不能让他乱跑了。   可是等慈默拿着衣服出了门,却没有看到牧修远的影子。   这也跑得太快了吧……   另一边,牧修远沿着小巷飞速地向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知道自己需要离慈默远一点。   这些天,他一直在做着同一个梦——   他梦见两个陌生人,自称是他的父母,微笑着围在他周围,组成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他梦见一个漆黑的夜晚,因为暴雨屋里断电了,只能支起临时的充电小灯。   家门被破开,他看见他的“父母”把他拉到身后,勇敢地和入室抢劫的罪犯搏斗。   他看见,泛着寒光的匕首没入“母亲”的腹部,“父亲”暴怒着扑上前,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颅。   他梦见自己在哭,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只是一个幼童。   他梦见劫匪冲着自己举枪……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的空气好像和他产生了紧密的关联。   流动的气流变成了无形的大手,将空间挤压,扭动。   劫匪的肢体被断折,像被砸坏的木偶,重重地摔在地上。   没到这个时候,他便会猛然醒来,久久不能重新入睡。   这个故事,也太熟悉了些。   只是故事的主人公,并不应该是自己,应该是顾千峰才是。   如果只是做噩梦,顶多吃点药物调整,不会严重地影响到他的生活。   但是这一次,自己没有及时从那种状态中脱离,自己……伤到了慈默。   如果再用点力,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将慈默的胳膊直接捏断。   就像捏断梦中人的躯体一样。   他头一次对自己产生恐惧,满脑子都是我必须离开,我必须离他远一点。   他在街上走着,凉风逐渐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顿时觉得自己就这么走掉有些不负责任,他听到慈默在喊自己,却没有回头。   那人一定在担心自己。   想到这里,他想给慈默打个电话报平安,发现对方已经给自己打了好几个,瞬间觉得内疚。   正当他拨号之时,另一个陌生电话却打了进来。   牧修远皱眉,但还是点了接听。   对面传来的,确是慈默的声音。   “哥哥,救救我!”   声音刻意压得很低,近乎耳语,像是在躲避着什么所以不敢出声。   慈默听上去很害怕。   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他忙问怎么回事。   “哥哥我……我刚才跟着你跑出去,结果跟丢了,走错了路,有人在追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你现在在哪里?!”   慈默说他躲进了路边的一家废弃工厂。   “他们马上就要找过来了,我不知他们想干什么,求求你救救我……”   牧修远拔腿就跑。   距离并不远,只有几百米,但牧修远却觉得这段时间无比漫长。   他冲入工厂的大门,喊着慈默的名字。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他近乎绝望地到处寻人,却什么都没找到。   这时,电话铃又一次响起,他连忙接通。   他听到慈默吐出一口气:“你总算接电话了,你知不知道这样跑出去让我有多担心……算了,你还是赶紧回来吧,外面那么冷,别冻着了……”   牧修远:“什……什么?”   他问:“默默,你在哪里?”   慈默:“你直接就跑了我根本追不上,我当然在家里等你啊,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怎么回事……   野兽在危险来临之前总会感到一种特殊的预警,此时牧修远也产生了一种同样的感觉。   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他——   快跑!   快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终究是太晚了,他感到脖子一痛,不是特别严重,像被蚊子叮了一下。   但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麻醉枪……   在他倒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转过身,试图看清楚到底是谁向自己出的手。   但模糊的视线中,他只看到一个静止的红点,像是暗处的眼睛。   他倒在地上,世界陷入了黑暗。 第68章 遇难   牧修远处于半昏迷状态, 只感觉自己正在什么移动的交通工具上。   等他真正清醒时,发现他像待宰的牲畜一样被绑在了一张冰冷的床上。   他睁开眼睛,视线逐渐聚焦, 看到了一旁挑眉看着自己的人。   乔成冲他歪了歪脑袋:“小牧老板, 别来无恙啊。”   牧修远简直要气笑了,又是这家伙!   跟他的账还没算清呢,他竟敢自己找上门来?   牧修远猛地挣了一下,却发现手腕脚腕的固定带把他绑得死死的, 压根不能动弹分毫。   面对他杀人一般的眼神, 乔成好整以暇地把腕表取了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诶呀,看得我的手都痛了呢……”   牧修远:“你这老东西,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问道:“那通电话……是你伪造的?”   乔成此时也没有瞒着他的必要了,笑着说现在的AI合成就是好使, 拿着之前的通话记录,就能百分百将声音复刻过来。   牧修远现在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 这计谋其实有些拙劣, 但他却毫不怀疑地上了当,实在是关心则乱。   乔成此刻心情很好, 对于他叫自己“老东西”都不计较了。   因为比起他即将从乔成身上取走的东西, 挨两句骂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看向牧修远:“我想干什么?自然是要取你的性命……哦不对,应该说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变成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牧修远只觉得他疯得不轻。   至于乔成,他对自己的猎物总是很有耐心,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交心地说过话了,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   但牧修远不一样,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于是, 他当着牧修远的面,把头上的假发扯了下来。   他自己的头发几乎已经掉光了,一瞬间像是老了二十岁。   牧修远这才注意到,他神色憔悴,没有正常人应有的气色。   “我总是运气不好,年少时期信错了人,事业一落千丈,好不容易混到这一步……脑袋里却长了一个瘤子。”   “……但我不是信命的人。”   能给他续命的,只有他自己。   牧修远:“我又不会看病,你绑了我也是无济于事。”   乔成没有回答,而是掏出一把蝴蝶刀,慢慢的,近乎折磨一般划开了牧修远的肩膀。   牧修远吃痛,但他一声也没吭。   乔成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故意让他受苦,相反,他用狂热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道伤痕。   伤口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远超常人的愈合速度。   他忍不住感叹道:“完美,多么完美啊……”   他低头看向牧修远:“你是我成功的第一个试验品,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牧修远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就在这时,一段记忆翻涌了上来,好像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一切都完整了。   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家自己与顾千峰出生的医院熟悉了——   在调查乔成时,有人提到他曾经是那里的股东。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他的名字被删掉了,所以他才忽略了这个细节。   再加上乔成说自己是他的“实验品”……   “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乔成不再绕弯子,告诉了他实情。   他说,太空中有不明飞船坠落并不是最近才有的事。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那么年轻的研究员,像是命运般的注定,他在荒野采样时遇见了飞船的残骸。   但和慈默碰到的不明物质不同,他碰到的……是活物。   他拿采样瓶将那跳动的黑色液体装了起来,小心翼翼,好像捧着自己的未来。   当打工仔是没有出路的,他知道这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清楚一旦上报,什么功劳都不会落在自己头上,所以他将东西偷偷带回了实验室,同时劝说同伴与他一起做实验。   他试图将那东西分裂开来,却发现不管碎成几片,每一片都能重新焕发活力。   接着,他又用它去感染活物,无一例外,实验的动物全部死亡。   但在生命结束之前,它们会产生极强的攻击力,变得暴力,疯狂。   经过推算,他觉得如果把试验品换成人类,或许答案会不一样。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私立医院……   因为与同伴合作搞副业宣传全息游戏的理念拿了不少钱,兜里有东西,这事并不难办。   只要全体上下串通好,那些刚出生的婴儿便能神不知鬼不觉成为他的试验品。   而那些家长,只能拿到孕妇产下死胎的消息,这种风险一直存在,是不可避免的。   乔成当时挑选了十二个婴儿,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试验品一个接一个死亡,他倍感打击。   更遭的是,同伴还发现了他的举动,大骂他简直是个畜生。   他回答说,没钱的才是畜生,他是想从畜生变成人。   同伴打了他一巴掌,把死婴带走了。   从此,两人分道扬镳,同伴带着游戏找上了别人,而他也无奈之下放弃了实验。   那东西也耗尽了,浪费完了,没有再尝试的必要。   所以,他转而走上了另一条发财之路,成为了一个商人。   这么多年,他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但是,当他看见牧修远单方面殴打曲天流的监控录像时,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失败。   那样的表现,与他的推测如出一辙……   原来,当年的婴儿在被同伴带离后,其中一个恢复了心跳与呼吸,活了下来,然后被同伴送走了。   这个认知让他欣喜若狂,好像看到了终极解药。   如果他的数据没错,只要能把牧修远的血换给自己,自己就能得到他的能力,到时候,一个小小的肿瘤根本不会把他怎么样……   困扰他的难题迎刃而解,他先前只有考虑让自己的意识和身体脱离,完全生活在游戏里,然后把所有人都拉过来陪着自己……   但是现在,一条更合适的路出现了。   比起游戏,他还是更想在现实生活中做人上人。   他近乎有些温柔地说:“没事的,你帮了我,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然后,他扭过头,喊了一声助手。   牧修远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暗处走了出来。   即使逆着光,他仍一眼认出他。   他觉得既意外又合理,这些人真是蛇鼠一窝啊。   他冷笑道:“曲天流,我上次应该打死你的。”   对于他的挑衅,曲天流不为所动,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他走近之后,牧修远才发现他并不是戴着半个面具,而是……半张脸直接被冰冷的金属所取代了。   “抱歉,这可是我的人型保镖——现代机械工艺的集大成者,他只听我的”,乔成说,“动手吧。”   乔成拿起长长的针头,扎入了牧修远的脖颈。   乔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挣扎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   牧修远没有回话,只是闭上眼睛不去理会他。   乔成确实做的很隐蔽,确认不会有任何监控拍到将牧修远带来的画面,但他有一件事并不清楚。   那就是,当年活下来的婴儿并不只有一个人。   此时,慈默一边把油门加到最大,一边焦急地询问顾千峰到底是不是这条路。   零碎的画面从眼前闪过,顾千峰点了点头:“如果我看的没错,应该就是这里。”   慈默咬着牙,不敢相信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先前牧修远那些奇怪的话就让他意识到了不对,联系不上人赶忙给在公司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回来,却根本没能和他们通上话,因为他发现父母今晚突然离开并不是在加班,而是公司正在接受调查。   乔成实名指控他非法打压与垄断,先前白毅发疯一般报复乔成时确实落下了一些把柄,真真假假的举报材料混在一起,害得白毅和叶曼文直接被扣留了,手机也被收走了。   就算能说得清楚,到时候也太晚了。   家人接连出事,正当慈默六神无主之时,顾千峰却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像是救命稻草,说他能感受到牧修远被人绑走。   幸好他因为测试飞行器对这边的路段无比熟悉,不然凭借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还真的推断不出来。   慈默也不知道乔成想干什么,他只想赶紧找到牧修远。   顾千峰担忧就算赶到他们也没办法将人救出来,提议要不然直接报警算了。   慈默说警察的动静太大,到达之前他们就会带着牧修远撤走,不能这么做。   顾千峰:“我们两个人确实动静小,但是寡不敌众怎么办?”   更别提身上只有匆忙中拿的两把手枪了。   慈默:“没关系,我们偷偷进去。”   不是顾千峰不相信慈默,但这属实听上去有些扯。   两人在外围下车,藏在灌木后面查看。   那是一栋独立的研究院,灯火通明。   无人机将内部结构扫描了下来,发现要想走到牧修远所在的位置,至少需要通过四五扇门。   顾千峰:“默默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很着急,但这样是行不通的……”   下一秒,他看到慈默抬起手,对着前方打了一个响指。   整栋楼瞬间断电,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顾千峰:!!!   不是他眼花了吧!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法?!   慈默没时间和他解释,只是拉着他向直通顶层的消防通道跑去。   大楼所有武器停摆,陷入了紧急锁定的状态,大部分人员都被关在了各自的实验室里,正是自己救人的好时机。   可等真的来到顶层,慈默却发现这里的门锁坏了。   看痕迹,应该是刚刚在内部经历过暴力击打。   他吐出一口气,推开了门。   房间的中央放着一扇手术床,上面躺着牧修远。   慈默在原地顿了两秒,然后迈步跑到他的身边。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牧修远的胸膛被切开了,像是在祭台上流血的祭品。   他用手指去摸脉搏,好不容易摸到了一点微弱的波动,但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牧修远整个人被贯穿了,再加上严重的失血,这样重的伤势,是救不过来的。   他惊恐地意识到,躺在这里的,是一个将死之人。 第69章 终章   是自己来晚了吗。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慈默几乎站立不稳。   这时, 牧修远的眼皮轻轻动了动,他睁开了眼睛。   他的嘴唇分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慈默附身去听——   “乔成……抽了我的血, 你快……快走, 别被他碰见。”   慈默连连摇头。   顾千峰也听到了乔成的那些话并且转述给了他,但在慈默看来那都不重要,他眼里只有躺在这里的牧修远。   带不走他,他是不会离开的。   牧修远因为失血过多神智已经开始模糊了, 他渐渐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知道慈默在他身边陪着他,他感觉很开心。   他开始漫无边际地说话,说弟弟是他的,谁都不能抢走。   “我不走”, 慈默拉住了他冰凉的手,泪珠挂在睫毛上, “我哪里也不去,就要跟你在一起。”   牧修远眨了一下眼睛, 回光返照, 好像恢复了一丝清明。   但他还是弄混了梦境和现实,误以为在梦中质问自己的慈默便是眼前的慈默。   “我没有变心, ”他说, “我想亲亲你。”   求你亲亲我吧,他想,为了得到一个施舍的吻,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的弟弟,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我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 求你亲亲我吧。   可怜可怜我……   似乎是听到了他心底的呼唤,慈默低头,贴上了他的嘴唇。   他的身上也沾染了牧修远的血,像一枝被弯折的,垂死的玫瑰。   这个吻的味道并不好受,唇齿间满是血腥,但慈默却吻得生涩又认真。   牧修远用最后一丝力气回应他,信息素溢出,像是死亡前的狂欢。   一吻结束,慈默捧着他的脸:“好了,你的要求我答应了,现在你也要答应我的,你不准死,听到了吗,牧修远,我不准你死!”   但生命的余晖终究耗尽了,随着最后一次微弱的呼吸,慈默再也得不到半点响应。   慈默受不住了,他扯着牧修远的衣服冲他大吼。   “你这蠢货,你以为过了这么久,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你的心思吗?就知道藏着掖着,装什么好哥哥啊,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顾千峰站在一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顾千峰猛然转过身去,看到了曲天流站在门口,微弱的亮光中,他半张金属覆盖的脸显现了出来。   强烈的危机感让顾千峰毫不犹豫地冲他开枪。   但曲天流竟完全没有躲开,而是直接迎了上来。   子弹打在他身上,却发出了打在机械上的声音。   顾千峰瞳孔骤缩,不知曲天流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他现在能不能算是人类。   枪械毫无作用,顾千峰只能赤手空拳和他对打。   但对方的力气远超于他,没过几下就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   然后,一扇手动控制的玻璃门顷刻落地,将他隔在了外面。   顾千峰疯狂地捶打着玻璃,却完全无法阻止曲天流一步一步走向慈默。   慈默像是丢了魂一样,仍然跪坐在牧修远身边。   曲天流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拎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怎么挣扎。   顾千峰看到这一幕,只感觉整个世界停止了。   他好像回到了幻觉般的梦境里——   到处都是血腥味,母亲的尖叫,父亲的哭喊,温热的血落在他的脸上。   他想,我必须做些什么。   无师自通般,他又感到空气的流动了,他自己似乎也融入其中,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他轻轻收紧,曲天流的躯体被压缩,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仍旧不放手,甚至条件反射般抓得更紧了。   顾千峰却不敢继续了,他怕自己捏扁曲天流的一瞬间,慈默的脖颈也会跟着断掉。   慈默看着曲天流的眼睛,过了好几秒才认出眼前要杀死自己的究竟是谁。   他不知道曲天流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没有机会问了。   他只是,近乎有些平静地挤出几个字:“动手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这句话不知如何触动到了曲天流,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瞳仁开始疯狂地颤动。   金属的手指骤然松开,慈默摔在了地上。   顾千峰看准时机动手,曲天流周围的空气开始毫不留情地挤压——   他半机械化的胸膛直接塌陷,轰然坠地。   慈默没去看他一眼,而是咳嗽着站起身,从里面为顾千峰打开了门。   他跌进了顾千峰怀中,顾不得自己疼痛的脖颈,咬牙说出来一句话——   “找到……乔成。”   他要他死。   事实证明,乔成还是太自大了点。   他派出曲天流杀死闯入者,只觉得没什么能打败自己精心改造的研究成果,便安稳地躺进了交换舱内。   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他吸入了麻醉气体,换血即将开始。   慈默看着管子中鲜红的血液,心里一痛。   那都是从哥哥身体里抽出来的。   他想打开舱室,却发现由于程序设定,无法从外侧开启。   正当他快要抓狂之际,顾千峰把他拉到了一边:“让我来。”   气流化成拳头砸下,半透明的玻璃门出现了裂痕。   等打到第四拳时,舱门应声而碎。   跟着碎掉的,也有乔成的身体。   透过牧修远的耳朵,他听到了乔成的话,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   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简直死有余辜,这样真是便宜他了。   为哥哥报了仇,他以为慈默会感到开心,但扭头看去,却发现身边的人正在无声的流泪,好像杀死的不是仇人,而是他的一段生命。   放在一边的装了血的容器没有碎裂,慈默小心翼翼地将它抱了出来。   这也是牧修远的一部分,他要把人完整地带回去。   两人回到牧修远身边,他的身体已经冷了。   慈默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房间的角落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只见曲天流支撑着残破的身体爬了起来,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像是一堆废铜烂铁。   顾千峰急忙意图补刀,但他的能力是方才在极端刺激的情况下才激发了出来,时灵时不灵,现在反而不得其法了。   慌乱中,他没能阻止曲天流撞到慈默。   容器脱手而出,鲜红的血落在地上,像是晕开的油彩。   不过曲天流终究是强弩之末,像是拖着半个身子也要完成最后程序的机器人,被顾千峰一脚踢开,又朝着他没被机械保护的心口猛踩了几脚。   这几下,好像把他真正踩醒了。   曲天流神色松动,眼中渐渐染上了人类的情绪。   他吐着气,十分害怕,似乎知道自己即将没命。   然后他的眼球微微转动,看到了一边的慈默。   骤然间,他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他挣扎着说:“慈默,对不起,对不起……”   他断断续续地说,乔成骗了他,给他洗脑,还控制他的思想。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会想在临终的时刻说出赎罪的话,然后安心地走向死亡,曲天流也不例外。   “原谅我好不好,原谅我……”   慈默脚下踩着所爱之人的血,看向他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厌恶,但也没有宽恕。   慈默凑近说道:“你想要的东西那么多,不还是一样都带不走?希望你下辈子能投个好胎,没那么多人追捧你,教坏你,好让你真正知道做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没有得到宽恕,祈求的人却笑了出来。   那也挺好的,他想,这可能是自己得到过的,最真心的一句祝愿了。   这就是慈默会说的话,合该如此……   曲天流在这样越飘越远的思绪中咽了气,慈默也不再关注他,他只想赶紧把哥哥带回家。   这时,顾千峰却喊住了他,让他低头看。   慈默垂下眼,发现脚边似乎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在动。   他蹲身下,看到血液中有一团黑色的粘液正蠕动着,像是活的一般。   对上慈默的目光,它甚至变成了竖起的长条形,看上去就像在打招呼一样。   这就是……牧修远血液里的东西吗?   碰到未知的生物人们往往会敬而远之,但只要想到这是哥哥身体的一部分,慈默便一点也不害怕了。   他伸手想要触碰,却被顾千峰抢先抓了过去。   这么危险的东西,怎么能让慈默触碰呢?   顾千峰抓着那一小团粘液,感觉到他在自己手中不断扭动。   他正想找个东西把它装起来,它却轻轻振动着,忽然开始往他的皮肤里钻!   好像周身的骨肉也跟着颤抖起来,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东西渗透了他的手掌,沿着他的血管正往心脏里走。   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不要抵触,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他感到头痛欲裂,身体里仿佛有两种力量在不断拉扯,像是要把他撕裂开来。   他经历着冰火两重天,倒在地上,惨叫出声。   但随着融合得越来越深,那疼痛居然开始像潮水一般褪去了。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面镜子,倒映出的却是牧修远的脸。   对方手里拿着他的飞行器模型把玩。   “那是慈默送给我的,快还给我!”   他扑上前,镜面像水幕一样被撞散。   模型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哥哥,你也喜欢玩飞行器吗?”   他睁开了眼睛。   两种记忆清晰的在他脑海中浮现,并不存在主次,而是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他既是顾千峰,也是牧修远,又或者说他两个人都不是。   像是两块拼图严丝合缝地摆出了成品的样子,他还是他们,但也不止是他们。   这时,两个有些相似的回忆片段浮现在他眼前,一个是观众席里,一个在手术台上。   他记得那样柔软的触感,比丝绸更细腻,比奶油更甜蜜,比朝露更清透,轻轻一碰便会消失。   感觉是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同。   他看向慈默,迷迷糊糊中脱口而出:“前两次没尝出味来,我能再要一个吻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