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雪人能活多久》作者:稚楚
  文案:
  祝知希26年来过着精彩纷呈的人生,从非洲到南极,从背包客到志愿者,主打就是折腾。可某天醒来,他手心意外多了个生命倒计时——[60天0时0分0秒]
  我只能活六十天了???
  几天后的他被迫参加相亲,对象是个无趣的考古系教授、空有美貌的面瘫Alpha,比雪人还冷冰冰。
  祝知希:“我是beta,跟我结婚等同绝育。”
  岂止绝育,我现在是半截身子入土的预制尸体谁来都是冲喜,直接打包送进鳏夫大本营贴个丧偶标记。而且谁要跟alpha结婚啊?信息素乱喷易感期连下半身都管不住的……
  不是,倒计时怎么停了?
  祝知希:“等一下,绝、绝育其实也有优点……”
  他猛抓住雪人的手,倒计时又停了——
  祝知希:太好了!是续命稻草我有救了!
  婚后,为了续命的他不得不努力贴贴,但渐渐他发现牵手拥抱竟然开始失去效力!
  祝知希:完了,老公不行了。
  谁知一向不管他死活的老公竟主动帮忙:有没有可能不行的是方法不是人,换个试试?
  祝知希:换什么?
  第二天醒来,顾不上腰酸,立刻查看手心。
  傅让夷:有用吗?
  祝知希:停了诶,有用!谢谢老公!你太厉害了!啊不是,我是说那个厉害……(越描越黑)
  这小把戏也太拙劣了,喜欢就直说。
  傅让夷摸了摸昨晚咬过的后颈:不客气,有用多用,老婆。
  ·
  起初的傅让夷:很好,他是beta,没有信息素干扰的麻烦,离婚也容易。
  后来的他:为什么是beta……为什么不能标记……
  人甚至不能共情几个月前的自己。
  ---小剧场---
  婚后初雪,祝知希捧了个小雪人回家:刚堆的,送你了!
  傅让夷没接:“家里有暖气,你的雪人能活多久?”
  刻薄鬼!祝知希噎了回去:“明天就死!”
  他放去阳台,几天后再看时,雪人早就融化,只剩枯枝手臂。
  很久以后,从不做饭的他打开冰箱冷冻层,忽然一愣,消失的小雪人竟然被藏在圣诞蛋糕盒子里,手臂被考古竹签替代,还多了圆溜溜的蓝莓眼睛。
  还真是……活了很久呢。
  活人微死嘴硬醋精人夫攻x热烈鲜活生命力旺盛受
  #年上ab恋#先婚后爱冬日都市童话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ABO 先婚后爱
  主角:祝知希(受),傅让夷(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和老公贴贴才能续命
  立意:爱会比死亡先一步降临。


第1章 倒数计时
  “我死都不会结婚的。”
  祝知希拖着行李箱,被人流推入车厢:“真的,哥,你别管我了。别,司机也别来,我已经上地铁了。”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中午12点半,不算是高峰期,但地铁车厢仍拥挤得像涨了气的罐头,不仅人多,信息素也混杂,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
  但这些对祝知希作用不大。他宁愿挤在这里,也不想被家里的司机接走。以他目前的状况,不是被送去西餐厅相亲,就是去医院看病。
  两天前,他还在东非的野生动物保护基地做义工,自由自在,活力无限。也不知怎么回事,和父亲通视频电话时,他忽然流了鼻血,想找纸擦擦,一起身,却晕倒在地。
  这可把他们一家人吓了一跳。当地医疗条件有限,他爸二话没说,直接找人强行把他弄回了国。
  手机震了震,还是哥哥祝则然。
  [大祝:我也懒得管你,这些都是老祝下发的任务。]
  他连发了几个PDF文件,标题是相亲资料。祝知希直接略过,不想点开。
  祝则然又转发了他爸的消息。
  [老祝:人家条件很好的,年纪轻轻就是教授了,虽然是S级Alpha,但是洁身自好,长相更是一表人才,他的导师是爸爸好朋友,对这个学生真是赞不绝口。正好小希回来了,你赶紧让他看看资料,劝劝他,至少要去见个面。]
  祝知希看完乐了,往行李箱上一坐,手指在屏幕上打得飞快。
  [小祝:他什么条件什么长相我不关心,我回国又不是为了相亲,都说了是给一个博物馆做策展了,正经工作,不然你们以为生个小病就真能把我绑回来?]
  [大祝:你有正经工作过吗?当初爸让你读工商管理进集团,你偏偏要跑去国外读艺术史。走大运办了那个展好不容易闯出点名堂,又突然不干了,跑去环游世界。没苦硬吃,一会儿跑肯尼亚,一会儿又是亚马逊雨林,找你比在地下室找信号还难。我看你那个vlog,给小猩猩喂奶,找海龟蛋,头都要冻掉了还等着给企鹅弄吃的,这些就是你说的正经工作?给你发工资吗?]
  祝知希气笑了。
  [小祝:咱俩的觉悟不在一个层级,我拒绝和你这种功利主义工作狂说话。]
  [大祝:你说话算话吗?之前不是说再也不想策展了?]
  [小祝:这次真不一样!这家博物馆快倒闭了,想邀请我做闭馆前最后一次展览,多有意义啊(回完这句我真的不会再理你了)]
  [大祝:哦,回光返照展是吧。]
  祝知希气得不轻,正要回怼。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诶?谁把我脑子里的台词外放出来了?
  他抬头,循声望去。车厢中心似乎出了状况。
  原本拉着拉环有序站着的人们,此刻竟乱作一团。有人捂住口鼻,也有人从包里翻找什么,大家都纷纷往车门附近后退。可现在还远没有到下一站。
  收好手机,他站起来,朝争吵中心望过去。混乱中,他瞥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朝另一个瘦小的年轻人逼近。
  “收收你信息素行吗?真服了,高等级Alpha在这种公共场所释放大量信息素是违法的!”
  “太没素质了,这是侵害公共安全,你知不知道车上有多少Omega?”
  祝知希瞥了一眼那Alpha的手腕、脖颈,没有佩戴抑制器。但被他压制的那个人后颈贴了抑制贴,大概率是个Omega。
  他将手伸到登山包侧袋,视线紧盯矛盾中心。
  忽然,那个Alpha猛扑过去,砰的一声,直接将对方撞上车门。运行的车厢仿佛都跟着剧烈一晃。
  尖叫声四起,乘客围出的圈再次扩大,人人都避之不及。
  “你放开我!”被掐住脖颈的Omega脸涨得通红,抬手拼命拍打、挣扎,然而Alpha轻而易举拧开他手腕,伸手到他后颈。
  撕拉——
  抑制贴被撕掉了。
  Omega双眼睁大,瞬间脱力。求生欲顷刻间被信息素覆盖,只剩下被动臣服的生理本能。
  他绝望地看着那对森白的犬齿靠近。
  “求求你……”
  紧急关头,一件外套自上而下飞落,从背后套住了暴走Alpha的头,而他的膝盖窝也被人从背后猛击,身形一晃,跪倒在地。
  紧接着,一张漂亮得醒目的脸出现。他半垂着眼,咬着一截打了结的蓝色绳索,左眼眼睑上有一枚鲜亮的红痣,瓷白的脸庞被车厢里流动的光照得明亮、清爽。
  下一秒,他松开牙齿。绳子落下,被他利落地用手一接。
  “快走!”
  祝知希眼疾手快,攥紧Alpha的手臂,反拧到身后,迅速套上打好的手铐结,狠狠一拽,死死绑住。
  还好背包里有户外绳。
  “你他妈放开我!”
  真麻烦。
  他虽然敏捷,但体格上和Alpha有着天然的差距,力量十分有限,此刻恨不得要骑到他身上,用体重压制住这个发狂的怪物。
  但这属实有些困难。
  祝知希迅速扭头,向人群求助:“这个omega可能没力气了,大家帮帮忙,把他拉到安全点的地方吧。”
  这下,被吓到的人群才终于有人恍然惊醒。有人出面扶起受害者,将他带到人群之中,又有几个高大的Alpha和beta上前帮忙,这才压制暴走的Alpha。
  “你也小心一点,他的信息素现在已经紊乱了,很危险的。”其中一人说。
  “没事。”见人已经被制服,祝知希也从他身上起来,也拿走自己的外套,笑容清朗,“我是Beta。”
  几人都愣了一下,反复打量这张脸孔。
  就这么一走神,差点儿让施暴者反扑。
  祝知希吓了一跳,左手戴着的串珠手链都差点被这人拽下来。他急了:“控住这哥们儿的腿啊!手他挣不开的,这绳结越扯越紧,但他腿还能动。”
  走神的其他几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压住Alpha的腿脚。
  好在没多久,地铁安保员也从另外车厢赶来,给暴走的Alpha注射了高强度抑制针剂,将人带走。
  这个插曲打乱了祝知希的回家进程。他甩了甩手臂,感觉有点扭伤,腿估计也被撞得不轻。
  “Alpha都是狗。”
  他小声骂了一句,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在派出所,这儿最不缺A,于是赶紧补充:“警察叔叔们除外,嘻嘻。”
  配合调查完,从派出所出来,外面竟然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这对十二月的S市来说实在诡异。雨下得气势汹汹,大到好像上帝终于发现了人类群体之肮脏,集合了所有天使,拿最大号的桶往下泼水,势要将所有人冲个干净。
  可惜了,人类都是坏东西,发明了伞这种好东西。祝知希举着好心的警察叔叔给的伞,停止了胡思乱想。
  一滴水沿伞面滑下,悬在伞骨尖,与他耳垂上的水滴钻石同频摇晃。
  这里和阳光充沛的非洲草原截然不同。繁华的街道、错落的建筑,节日气氛浓厚的街灯,黑色的天与地,凡此种种都被雨水连接、包裹,世界像个巨大的节日水晶球,封闭在晶莹的冬雨中。
  雨声躁动,鸣笛交错,人们在雨中疾步飞跑,脚步声急促响亮,踏碎了水洼里的霓虹。雷声响起,他却忽然听见一声小动物的呜咽。
  奇怪。
  祝知希一扭头,那声音再次出现。他确认自己没听错。于是,刚刚帮忙解决暴乱的热心市民,此刻又猫着腰打着手电,在派出所门口的垃圾桶附近搜寻。
  是一只被雨淋透的小白狗。
  他蹲了下来。
  小狗不算太脏,但非常瘦,年龄也不小了,脖子上还有项圈,像走丢的宠物犬。
  常年和动物打交道,他很轻易地获得了信任。熟练地检查完一遍,他发现小狗的左前爪一直蜷着。
  受伤了吗?
  “没事儿,不怕好不好?哥哥看看。”
  透明雨伞被夹在侧肩。他蹲在地上,轻轻握住小狗的前爪。
  忽然间,啪的一声细响,他手一颤,被静电电了一下。雷声又起,轰隆隆,小狗也吓得缩进他怀里。
  “打雷而已啦,胆小狗,不害怕。”他将小狗包在外套里,腾出一只手发消息。泥水沾湿了他的白色毛衣。
  [知希学长:小恩,我捡到小狗了!你人在流浪动物站吗?我带它过去呀。]
  梁苡恩是他学弟,也是和他一起成立流浪动物站保护站的好友。他们在校园里募捐、义卖,租下一个院子,收留了很多流浪动物。出国之后,保护站就完全交给了梁苡恩。
  [小恩:在。]
  [小恩:少爷刚回国就捡狗?运气真不错]
  “运气好的是你吧。”他摸摸小狗的额头,“小东西。”
  抱着狗起身,祝知希忽然一阵头晕,鼻子里涌出热流,雨水一样滴下来,落到小狗的背上。
  怎么又流鼻血了?
  祝知希护住小狗的头,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霓虹闪烁,红色观光大巴驶过,拽着叮叮当当的音乐,车灯之下,雨线飞舞。目眩过后,这颗巨型水晶球骨碌碌地跌落、颠覆。
  他阖上眼,晕倒在路边。
  大脑混沌之时,他做了个怪梦。梦里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忙碌人影。奇怪的是,这些人还都长了巨大的白色翅膀。他试图抓住其中一个。
  [我这是来哪儿了?]
  那人却一脸疑惑说:[你到底是人是狗?]
  看不起谁呢?他正要骂回去,下一秒脚下一空,跌落深渊之中。
  身子一颤,祝知希猛然惊醒,嗅到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睁开眼,眼前是天花板和摇晃的输液瓶。
  “21床的患者醒了。”
  患者?
  不是,怎么还是来医院了?祝知希躺在病床上,皱起眉头,伸手摸了摸,心下一惊,飞快坐起来。
  “我狗呢?”
  拉开帘子走来的护士和医生同时一愣:“什么狗?”
  “一只小狗啊。”祝知希用手比了比,“这么大,白色的,有点儿脏,我抱着他来着,没有吗?”
  护士耐心解释:“你是被网约车司机送来的。你叫了他的车,他来接你发现你晕倒在路边,就送过来了。至于狗……我们也不清楚。”
  祝知希浑身泄了力,满脑子想着那只可怜的小狗。
  是不是吓着了,又躲回垃圾桶附近了?
  他拉开被子想下床:“我应该就是没好好吃饭,低血糖犯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谢谢啊,给你们拜个早年。”
  “等会儿。”医生拦住他,“你吊针都没打完,一会儿还得做检查。”
  “是啊。你看看,流这么多鼻血,怎么可能是低血糖?”护士将他的手拉到他面前。
  祝知希低头一瞧,手背上全是擦上去的血,指缝里也是,混着干掉的泥水。
  流鼻血算什么大问题……他随意翻了手掌,却忽然愣住。
  这是什么?
  一行金色字符——60天0时0分0秒——正在他左手掌心闪闪发光。
  祝知希皱了眉,闭上眼,匆忙搓了搓手,握拳,再摊开。
  那行字不仅没消失,还变了。
  [59天23时59分59秒]
  然后不断地、一秒一秒倒退。
  不是,这是倒计时?
  祝知希愣住了。
  这分明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医生刚走,护士去了隔壁床,他哗啦一声拉开床帘,大喊。
  “姐,护士姐姐,你快看我的手!我手上怎么突然多了个倒计时?”
  隔壁床趴着个小胖子,裤子脱了一半,护士拿着长得吓人的屁股针。两人同时朝祝知希看过来,又面面相觑。
  祝知希晃了晃手掌,指了指:“就在这儿,能看见吗?倒计……”
  “我不打针!”小胖子突然拉起裤子大哭,“妈妈,有神经病!我要回家!”
  “不是你这孩子怎么……”
  祝知希有些无语,拉开另一侧窗帘。最右边床位躺着个大爷,正刷着短视频傻乐。
  “大爷,您看我手,我手上是不是有个倒计时?金色的,还在闪呢。”
  大爷睁开眼,又眯起眼,再睁大眼,接着连忙找来老花镜戴上。
  果然不止我一个人能看到!祝知希激动地就差跳下床坐大爷身边了。
  大爷瞅了又瞅,正色道:“小帅哥,你鱼际饱满,手心红润,婚姻线又深又长,近期姻缘方面可能会出现正缘,这可不能错过啊!这样,我们也算有缘分,我给你好好算一算,价钱都好说……”
  啊?
  护士上前。刷的一声,大爷的床帘也被拉紧。她转身,盯住祝知希,叹了口气。
  爱哭鬼,老神棍,外加新来的神经病。这病房真是不养闲人。
  她开门出去:“医生,21床的病人情况比想象中还严重,可能还得加个脑部CT。”
  作者有话说:
  热心市民小祝:大家新年好!终于见面啦!(wink)我老公明天就出场了,请大家……唔唔唔!(因为太活跃被老公捂嘴)
  ——
  晚上好呀宝贝们!新年快乐!想念你们!
  这本就是突然很想写适合冬天看的小甜饼,所以就临时头脑一热开文了,预计四十万字左右(希望我不要又写着写着收不住),ab恋,无二次分化,小祝同学从头到尾一直是beta,剧情没有很大的起伏,世界观偏童话,存在超自然的设定(比如倒计时)
  如果喜欢剧情多一点的、微群像、强强,可以去试试我刚完结不久的《恒星时刻》(这本比较爽),还有一本《悬日》也很适合冬天看(需要自备纸巾),每一本的文风都会有点不同,不喜欢《雪人》的话可以试试专栏里的其他菜(鞠躬)
  大家的期待和热情反馈我都有看到,真的非常感动!这本还是和之前一样是日更,一般是不会请假的,万不得已要请假会提前说,目前已经存稿十万字啦(刚好最近在写傅老师第一次易感期hh),请组织放心!感谢大家的阅读,感兴趣的话还请帮忙点点收藏哦,爱你们![橙心]


第2章 被迫相亲
  五点五十,铃声响起。S大北一楼102阶教门口,大群学生鱼贯而出,挤进走廊。
  “怎么感觉来旁听的越来越多了?最后一排全是外校的吧?我们考古学现在烫成这样了吗?”
  “烫的不是考古学,是傅教授……他前段时间上课的照片被人发在网上,又红了。”
  “全院挂科率第一但最难选上的课,这含金量谁懂?”
  “难怪……不过他们这波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傅老师太严了,旁听的都会被提问,又不像老张讲课幽默风趣,还会逗逗学生,一堂课下来笑都不会笑的。”
  “因为他对自己要求就很高啊,你去搜搜他的论文,拉下来一看比我命还长。”
  “哎对你们看到那个地铁的视频了吗?那个信息素紊乱的Alpha好吓人啊,直接暴走了。还好有一个见义勇为的热心小哥,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看到了,打了码都能看得出那个男生超好看的。好白,衣品也好。”
  “你就知道看帅哥……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一比,傅老师简直是太让人安心了,明明是S级Alpha,但是从来没外露过信息素,一年到头抑制手环几乎不摘,易感期也稳定得要命。听说他都没有伴侣的,好恐怖的自控力。”
  “这叫有A德。”
  “别说了,老师出来了。”
  几个学生往走廊一边让了让,恭敬地笑着打招呼:“傅老师拜拜。”
  傅让夷略一点头,当做回应,随即离开。
  回办公室的路上,他将手机静音关闭,看见几通没接到的电话,有父母打来的,还有几个是陌生号码,其中一个的未接数量高达16通。
  除此之外,他还收到两条骚扰短信。
  【你很讨厌自己像狗一样对着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发情?可这难道不是你作为Alpha的天性?】
  【就像地铁里那个男人一样。】
  这两天他经常被电话骚扰,接通之后对方也不发一言,只会用变声器发出诡异的笑声。过几天再换新的号码打来。
  他皱眉,拉黑,退出页面时,误触到短视频软件,弹出的第一则视频就是刚刚学生讨论的社会新闻。
  为保护隐私,人脸都被马赛克处理过。这起恶性事件令他联想到骚扰短信的内容,傅让夷有些生理性反感,没多停留,直接滑走。
  但下一秒,他停顿片刻,又将视频滑回来。视线锁定了那个突然跳出来见义勇为的第三人身上。
  截图,放大,他盯住那人手腕的串珠手链。
  这是南极科考站出的动物保护手链,领养一个南极野生动物就可以获得一条。
  他也有一条。
  冰川蓝的珠子晶莹剔透,中间缀着一枚小拇指盖大小的银质徽章,搭在雪白的腕间。
  再往上,是手掌。
  摊开,合拢,再摊开。坐在诊室里,祝知希快把自己的手掌心盯出花儿来。
  到目前为止,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人看得到这个倒计时。这一点,他从进医院就在不断地和遇到的每一个人确认,结果每个人都拿他当精神病。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进诊室坐下之后,他便很不经意地抬起左手,掌心朝向医生,做了个自以为很自然的小动作。
  看得到吗?我手心里那个倒计时在发光啊。
  医生戴着老花镜,皱着眉盯了两秒,竟也伸出手来。
  啪——这个小老头和他轻轻击了个掌。
  祝知希感到绝望。
  [59天17时02分23秒]
  [59天17时02分22秒]
  ……
  祝知希叹了口气。他坐下来多久,倒计时就走了多久,一刻不停。
  “看医保系统记录,你妈妈是患腺体癌去世的?”
  祝知希回过神,怔了一秒,点头:“对。”
  医生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医生。”祝知希看了一眼他的电脑,“是不是检查报告有什么问题?”
  医生拧着眉,停顿片刻:“腺体癌是癌症里最凶险的一种,初期几乎没症状,很难检查出来,一旦开始出现临床病症,基本就是晚期,极短时间内患者病情就会快速恶化,生存率非常低。你作为病人家属,估计也都知道。”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遗传率极高的绝症。”
  [59天17时01分34秒]
  祝知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可能。
  “我……”
  “可你是beta啊。”医生有些匪夷所思,“我从医这么久,还没遇到过患腺体癌的beta。”
  “是啊!”祝知希摸着脖子,差点站起来,“我都没有腺体的。”
  “也不是没有。”医生纠正,“生理学角度来说,beta也是有腺体的,只是基本上已经退化到功能低下的状态了,无法标记,体积也非常小,就好像没有一样。但其实还是存在的,有的beta甚至还可以分泌一点微弱的信息素。”
  “我分泌不了。”祝知希立刻说。
  “只要有腺体就存在患癌概率。”医生也没放过他。
  完了。
  所以他最近才会莫名其妙流鼻血、晕倒?这些都是征兆?
  他盯住手心,忽然呆住。
  这不会是什么死亡倒计时吧?
  “医院目前腺体癌的活检都是针对A和O的,你这情况太特殊了,我得向上汇报一下,还不知道能不能直接用他们的仪器检查,而且也不一定能检查出来……”
  祝知希有些恍惚:“医生,假如真是腺体癌,我……还能活多久啊?”
  “这很难说,我见过病情最凶险的病患,生存期只有两个月。”医生用宽慰的眼神望了他一眼,“不过你先别担心,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他有些耳鸣,仿佛忽然间堕入水中,后面的话都变得模糊。
  [59天16时51分20秒]
  两个月。60天。
  医生叹了口气。这么年轻的小孩。他有些同情,还想安慰几句,再一抬头,却见这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乱瞟。
  “……你在找什么吗?”
  年轻的患者正在焦急地小声碎碎念:“不是,真没有复活广告?”
  真的没有,只有该死的倒计时。
  这不公平。
  祝知希想破脑袋都不明白,这种小概率的烂事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在他们家。
  他这辈子行善积德,没干过坏事,回国当天就见义勇为,老天爷赏病吃就算了,还给他开天眼来个倒计时,是因为他做什么都很拖延,怕自己不愿意就死,早早地定好dead line,到点了自己乖乖躺进棺材里大喊“五四三二一”之后痛痛快快杀青吗?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60天呢。
  小时候他听妈妈说,怀上他很不容易,吃了很多苦,差一点流产。第一次听他胎心时,爸爸和哥哥都围在胎心仪前,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咚咚。
  [听见第一声心跳的时候,你爸都哭了。妈妈记得好清楚,刚好是第八周,第60天。]
  再过60天,他的心跳就要停止了。
  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祝知希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两天没出来。期间他的手机一直震动,很多条消息涌入,但他一条也没有回复。
  他辗转反侧,看了很多腺体癌相关的文献,脑海中闪过自己曾经去过的每个地方,也想起自己想去但还没去过的城市,最后想到妈妈。
  他对爱的最初、也最深刻的感知,其实来源于父亲的眼泪。
  母亲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一如往常,忙碌,高效,为工作满世界飞。他的痛苦单薄得像一张无字的遗书,轻飘飘的,很容易被忽视。
  直到某一晚,躺在床上睡不着的他,很想吃一块巧克力,于是偷偷溜出房间。还没走到厨房,他就听到哭泣的声音。
  年幼的祝知希躲在客厅巨大的圣诞树后,亲眼看见父亲站在橱柜前,攥着一盒过期的巧克力痛哭。眼泪将那封遗书泡涨、撑开了每一处褶皱,痛苦变得活生生了。
  到这一刻,他终于开始承认,自己的确有些恐慌。他害怕成为父亲身上贴着的第二封遗书,害怕手心数字归零的那一天到来。
  可无论他想什么,做什么,倒计时都一秒不停地走动着,毫无停留。
  第三天中午,房门被敲响。躲在被子里的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小希,还不出来吗?”
  他没应声,还没想好如何面对爸爸和哥哥。
  隔着门板,父亲叹气声传来。
  手机跟着震了两下。
  [老祝:小希,是不是因为爸爸逼你回来,你不开心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爸爸给你道歉。]
  [老祝:可能是因为这两年我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总想着给你和你哥哥安排好所有事,特别是你。这几年你成天在飞来飞去,满世界跑,我总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怕你生病。爸爸是真想给你找个可靠的人,万一哪天我走了,也有人可以照顾好你,我就是闭眼了也能放心。]
  祝知希盯着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中……],红着眼圈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下文。
  他直接打字:爸,您闭不了眼,我肯定在您前头。
  打完他又一个一个字删掉。
  重写输入:爸,能不能别老说这些丧气话,不吉利。
  删掉。
  有什么不吉利的?确实是要死了。
  和每个普通人一样,面对有可能会到来的死亡,他也会恐惧、不甘和迷茫,但比起这些情绪,他更觉得没意思。
  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性,而死亡就太确切了。这是每个人出生时镌刻在基因里的一个句点,一个大同小异的结局,谁都躲不过,确凿到无趣。
  祝知希最怕的就是无趣。提前到来的惊吓感和倒计时的形式,反而为无趣的死亡包上了一层彩色玻璃纸,系上丝带。尽管打开来一看,还是一具尸体。
  但人生不就是一个巨大的裹尸布大赛吗?
  事到如今,不如接受事实,在限定的赛时里挑块最漂亮的布料,好好裁剪,精心包装。
  看了眼倒计时,他最后一次输入,点击发送。
  [小希:知道了爸,我答应你。]
  在接受了生理性死亡的命运之后,祝知希也接受了精神性死亡的第一步——相亲。
  [小希:不就是见一面吗?我去。]
  遗愿清单第一行:做自己亲爹的仙女教母,满足一个中年丧偶Alpha的小小心愿。
  但满足归满足,他从来都不是乖乖听话的类型。
  “穿正式、素净一点,人家是搞学术的,很正经的人,第一次见面你可别打扮得太标新立异。”
  想起父亲的嘱咐,祝知希直接从衣柜里挑出一件脏粉色连帽卫衣,套上婴儿蓝羽绒服、水洗蓝牛仔裤,还围了条超大号彩虹围巾,致力于把自己打扮成人形调色盘。
  这还嫌不够,他特意做了头发,戴上蓝色耳罩式耳机,顶着一头深棕色羊毛卷,跟只花蝴蝶似的出了门。
  素净?得了吧,他才不要穿得像个死人一样。
  灰蒙蒙的冬日街道上,往来路人都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微微躬身,被外套裹得紧绷。唯独祝知希不同。
  他像黑白电影里闪现的一秒彩色跳帧,灵动,怪异,色彩斑斓。
  这一帧就这么跳入了咖啡店,落入傅让夷眼中。
  [我到了哦。]
  手机震动了一秒,是相亲对象的号码发来的,但他没看资料,不知道名字,所以没有备注。
  一种莫名的直觉涌现。他微微眯眼。
  眼前这个穿得像调色盘一样的家伙,大概率就是自己的相亲对象。
  视线自动地跟住了这只“蝴蝶”。他看着这人抬手,将耳机推到颈间,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小卷毛跟着晃动,看着他低下头,瞟了眼手机,似乎在确认桌号,又抬起头,向前走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
  直到快步靠近傅让夷桌前。
  但下一秒,这人却略过他,直接坐到了斜对面的卡座沙发上。
  傅让夷微不可见地挑了眉。
  坐在那一桌对面的,是个正在用电脑办公的Alpha。看到落座的这位,他眼睛明显亮了。
  这人的表情更是有趣,讶异伴随着惊喜,甚至还有一丝局促。
  “嗨。”花蝴蝶颇为热情地挥了挥左手,好像想充分展示手上的一堆戒指似的。手掌在空中刻意地停留了好几秒。
  但对面那位的眼珠子只黏到他脸上。
  “你好啊。”他将手伸过去,声音清亮,“相亲对象。”
  对方脸上的讶异更明显了:“相、相亲?”
  “对、对呀。”花蝴蝶学了他,然后笑了。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脖颈长而白净,弧度柔软。
  傅让夷垂了垂眼。脑中浮现出明永乐时期的甜白釉玉壶春瓶,尤其是瓶颈。
  “你很紧张吗?”他又一次开口,语气有些俏皮,但字与字之间有些拖音,懒懒的,“别怕,我是大好人。”
  落地玻璃窗外,傍晚粉紫色的霞光火焰般燃烧、下沉,映入他眼中,深色的虹膜好像因此焕发出宝石的火彩。
  过分漂亮的脸蛋就像圣诞节闪亮的街道氛围灯,非常具有迷惑性。要看清真实面貌,必须要等灯光熄灭,但大部分人早就目眩神迷,等不了,也很难保持清醒。
  因此,明知这是个误会,那人却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犹犹豫豫,仿佛试图握上这只送上门的手。
  而这时,服务生恰好端着餐盘上前,来到傅让夷桌边:“先生,您点的柠檬气泡水。”
  她将其中一杯放在傅让夷面前,听见他低声说“谢谢”,微笑拿起另一杯,正要放到对面,却被阻止。
  “直接给那一桌穿蓝色外套这位吧。”
  他瞥了眼斜对面差点要握上手的两位,沉声道:“既然他已经坐在那儿了。”
  作者有话说:
  傅让夷:挺漂亮(划去)眼睛好看(划去)没长眼睛。
  祝知希:单身大龄alpha还搞学术……就你了!(一屁股坐下)嗨教授!(刻意做作盼着正经人看不上自己)
  服务员:啊咧?这柠檬水我到底该给谁?、


第3章 救命稻草
  在真正来相亲之前,这类安排,傅让夷至少拒绝了五次。有几次来自于父母的敦促,有的则是导师,甚至院里的领导。
  “真是不懂,小傅你条件这么好,像你这样的Alpha可不多,比你差得都早就结婚生子了。”
  说实话他也不懂。为什么人会对他人的婚姻状况有这么强烈的控制欲?单身人士仿佛成了异教徒,身边但凡有一个已婚者,都想方设法企图将他从邪教的不归路中拯救出来。
  “别说结婚了,傅老师连恋爱都不谈的,是不是对O的要求太高,所以才一直单身啊?”
  不,只是抗拒和Omega接触罢了。
  但现在,出于自身的某些原因,傅让夷也不得不走向这条违背初衷的道路。
  得知他愿意相亲,父母的第一选择当然是对家族企业有助益的联姻。更何况这位联姻对象的父亲,还是他导师的好友。
  古道热肠的老教授充当月老,在其中牵线搭桥。傅让夷闭着眼都知道,他会如何在对方家长的面前夸赞自己的得意门生,大概率比超市促销员推销年末滞销商品还拼命。
  但他显然是个叛逆的滞销商品。
  他悄悄替换掉了要提交给相亲对象的资料,去掉了月老先生精心挑选的照片,特意将30岁和专业放在最显眼的第一排,强调自己超出了一般Alpha的适婚年龄,生活两点一线,单调乏味。
  对方发来的资料,傅让夷也懒得打开。这是在浪费时间。他宁愿多看一篇论文或是实践报告。但导师的传话躲不过,月老一再声称,对方是个古灵精怪、玩心很大的小少爷。
  傅让夷更放心了,一听就不般配。
  不过,仅凭这两个词的描述,他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位小少爷。很可惜对方虽然生了一双乌亮的大眼睛,功能性却不怎么样。
  可见从识人能力来看,他们也不般配。
  “您说的是这位先生?”
  听到服务生的声音,祝知希也愣了一秒。
  他眨眨眼,视线在两杯飘着小气泡的柠檬水里快速切换,意识到什么,迅速收回即将被握上的手,指向自己,睁着那双被认定不好使的大眼睛,盯住另一杯水的主人。
  诶?
  对方没看他,喝了一口桌上的柠檬水。
  祝知希低下头,瞟了眼桌号,然后歪着脑袋又检查了一遍,小声问站在一旁的女服务生:“这不是9吗?”
  女生忍住笑,指了指傅让夷所在的桌子:“先生,这是6号,那个才是9号桌。”
  啊,搞错了。
  换做以前,他会非常尴尬,但现在完全不。
  人都快死了,丢点脸怎么了?吹了的相亲对象难不成还能去大闹灵堂,对着他的遗照指责他曾经在12月10号咖啡店相亲时找错了人?
  祝知希飞快起身,抱歉地冲对面的哥们儿挤出一个笑脸,对服务生说“肉桂拿铁,还有一份舒芙蕾,谢谢”,然后拿起那杯柠檬气泡水,挪到真正的9号桌坐下。
  而此刻,真正的相亲对象正靠在蓝色沙发卡座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这张面孔,以任何审美取向来看都是无可指摘的英俊,令他想到上学时雕塑系的石膏像。
  他皮肤苍白,没什么血色,表情也淡漠,只定定地看着他,比石膏雕塑还沉静。阳光从窗棂漫进来,雪白的大衣,宽而平直的肩颈线条,额头、眉骨,眼眶,鼻梁,处处利落,处处洁净,仿佛雪地里被浅金色的光削出的一尊人像。
  祝知希毫不抱歉地想,自己弄错完全合情合理。
  这是他进来这家咖啡馆之后第一个排除的选项。
  谁会顶着这样一张脸来相亲啊?
  条件:30岁,单身,大学里搞考古的……这些和眼前这位有什么关系吗?
  但毕竟是找错了人,还是先道个歉吧。
  祝知希笑了一下:“那个,不好意思,我刚刚……”
  谁知还没等他说完,对面这位直接站了起来。
  “没关系,今天就这样吧。”
  “啊?我还没自我介绍呢。”他眨眨眼。
  “不用了,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一听这话,祝知希突然就有些逆反了。他双臂抱胸,仰着脸,望着这怪人。
  “为什么呢?”
  请问你是什么相亲判官吗?看一眼就判死刑了?
  “你也用了抑制器?”相亲对象不答反问,语气还非常之确凿,更像陈述句。
  “什么?”
  怪不得单身啊。长得好看但是不说人话。这才聊了几句?居然没一句对上频道的。
  “你是Omega。”他盯着祝知希的脸。
  祝知希听完笑了:“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呀?”
  相亲判官兼性别判官。
  那人不说话了。
  用问题回答问题的游戏忽然戛然而止。
  看这人想走,祝知希又不乐意了。
  他也站起来,一把抓住那人胳膊,硬生生地把人拽回了卡座,找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我是Beta。跟我结婚等同绝育的Beta。”
  岂止是绝育,还有绝症。
  [56天20时05分20秒]
  我现在是半截身子入土的预制尸体,谁来都是冲喜,两个月之后直接打包送进鳏夫大本营贴个丧偶标记,重回婚恋市场连降三级。
  祝知希喝了一口柠檬水,艰难地将这些碎碎念咽回肚子里。
  可令他意外的是,看完身份证之后,这位冷冰冰的相亲对象态度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Beta?那很好。”
  祝知希忽然警觉地眯起眼。
  这个Alpha不会有什么怪癖吧?我们Beta挺不容易的,折腾Omega就行了能不能别把魔爪伸向我们?
  “不是,你刚刚不是还说我们不合……”他一边说,一边收回证件,准备放好。
  话没说完,他忽然一愣,猛地用袖子擦了几下手心。
  [56天20时05分20秒]
  怎么停了!?
  此时,服务生再次上前。她端着肉桂拿铁,正要放到祝知希面前,谁知身后一名客人突然路过,不小心撞到她,碰翻了那杯咖啡。
  祝知希正琢磨着倒计时的事,没来得及躲,就这么一会儿,围巾和外套都沾上咖啡。
  等听见一连串的道歉,他反应过来,伸手想拿纸巾擦时,手指碰到了也要拿纸的另一只手。
  很白,很冰的手,腕间佩戴着银色金属质地的抑制手环。指尖相触的瞬间,啪的一声,一枚微小的粉色火花闪过。
  手环也发出淡淡的银白色微光。很快熄灭。
  服务生认识他外套和围巾的牌子,惶恐极了:“抱歉抱歉,客人,真的对不起,我、我这就去拿湿巾帮您擦一下……”
  “没事儿没事儿。”祝知希笑着摆手,自己用力擦了几下,心里却还想着方才的事。
  于是他悄悄摊开左手。
  倒计时显示在5分16秒的节点,却没有继续变化。
  又暂停了?
  他忐忑地在心中默默等了一会儿,果然,几秒后,倒计时又有了变化。
  [56天20时05分15秒]
  [56天20时05分14秒]
  ……
  祝知希蹙了蹙眉,一个冒险的念光闪过——他二话没说,伸出手,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对面那人的手,紧紧握住。
  就这样,在倒数5分11秒的这一瞬间,倒计时静止了。
  真的假的……我有救了?
  这就叫三步之内必有解药吗?
  已经准备积极参加裹尸布大赛的祝知希,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不是上天安排的奇幻或恐怖电影,而是童话故事!他不是天选之子,而是吃了毒苹果快死掉的公主,等着王子的真爱之吻才能复活。救命,好俗气的剧本。
  不过这个王子的手未免太冰了一点?到底是谁快死了?这人该不会肾虚吧?怪不得沦落到要来相亲。
  仿佛是有某种感应,他在心里质疑过后,这只漂亮但冷冰冰的手开始往外抽。
  祝知希这次是真的尴尬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有可能不用死了。
  “那什么……你手好凉,我给你暖暖!”
  “不用。”
  傅让夷上一秒还在为他的性别感到庆幸,现在只觉得他脑子多半有问题。怪不得沦落到要来相亲。
  他再度尝试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这人居然还不打算松开。
  “刚刚说到哪儿了来着,哦对,绝育……”真是个好话题。
  祝知希咬着牙,努力把话圆回来:“其实绝育也有优点对不对?你看现在好多人都不想生孩子,喜欢丁克,那不得和我们Beta结婚,我……”
  傅让夷还是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
  “不用了,我还是认为我们不太合适,是我的问题。这次相亲就到此为止吧,我去买单。”
  祝知希开始后悔了,早知道是和救命稻草相亲,他就应该听爸爸的话,穿得素净点儿,表现得乖巧懂事,说不定就能摆脱这个破倒计时了!
  就在他懊悔之际,挑剔又冷淡的相亲判官已经起身离开了。他动作很快,买了单直接推开了咖啡店的玻璃门,毫无留恋,扬长而去。
  祝知希犹豫要不要先追过去,补救一下,却又听到另一边传来什么声音,循声望去,才发现是刚刚那个倒霉的女服务生。
  她正在挨骂。
  看了一眼身上的咖啡,他心下了然,拿起围巾离开卡座,朝店主和服务生走去。
  反正救命稻草是爸爸朋友的学生,工作又稳定,跑也跑不到哪儿去。这几分钟时间说宝贵也宝贵,但并不那么紧急。眼下,他有更需要做的事。
  “这么简单的事都出错,新来的才应该更小心,你自己去跟客人说干洗的事,费用你也自己……”
  “不用啦。”祝知希来到两人跟前,笑了笑,“刚刚其实是我没注意,抬了一下手,结果不小心就碰翻了,你还好吧?有没有烫到?”
  他牙弓很窄,门牙略长于其他牙齿,眼睛又格外圆,笑起来有天然的亲和力。
  服务生愣了一下,听完差一点哭出来,忍着眼泪摇头。
  二十分钟后,她一脸抱歉地将祝知希送到门口。
  “谢谢您。这其实是我第一天上班,如果不是您帮我解围,可能我就要被解雇了。您的衣服……还是送去干洗比较好。这笔费用我出,我知道这件衣服很贵……”
  祝知希笑了笑,张口便道:“假的啦,是不是仿得很真?你看袖口,正品里面有个刺绣来着。”说着,他挽起了左手袖口,手腕的串珠手链也露了出来,冰川蓝,衬得他手臂雪白。
  “你又没有闯祸,哭什么呀。”他放下手,靠近一些,轻声提醒,“你的抑制贴有点开胶了哦。”
  女孩儿立刻伸手去摸后颈,红着脸贴好,小声说谢谢。
  “不客气。”祝知希推开玻璃门,冷风灌进来,他赶紧围上围巾,“好冷好冷,我要走了,你也快进去吧。”
  合上门之后,他还朝里面挥了挥手。
  十二月的风仿佛掺着玻璃渣子,蹭过脸颊的皮肤,很快就擦红了鼻尖。祝知希叹了口气,转过身,却发现方才的相亲对象竟然就立在门外。
  落日余晖之下,他白色羊绒大衣散发着细微的光泽。整个人看上去格外高大、出挑。
  不愧是S级的Alpha,基因还真是没话说。要真跟我结婚确实也可惜了。祝知希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捡了只貌美小猫,一时半会儿舍不得带去绝育。
  “你怎么还没走啊?”他卷卷的头发被风吹乱,身上是明显的咖啡渍,看上去有些狼狈。但他自己丝毫不觉得。
  “没打到车?要不我送你?”
  傅让夷没回答,只是朝他走来,站定。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算太清醒。他可以找到很多例证。例如方才离开咖啡馆后,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又莫名回头。或许打翻咖啡杯的服务生令他想到了儿时狼狈的自己,所以愣神,原地站了这么久,也看到了上前的相亲对象。
  玻璃门里那双笑眼,和此刻面前这双因讶异微微睁大的眼睛,都让这个奇怪的家伙看上去没那么讨厌了。
  这一停留,他也看到了他腕间的手链。
  街道上,热红酒的味道四处飘散,柑橘、苹果和肉桂的香气浓郁芬芳。暖绒绒的酒精将冷空气蒸得微醺,也麻痹了傅让夷的神经。本就不算清醒的他,做出一个更不理智的决定。
  “请问,你考虑合约结婚吗?”
  作者有话说:
  小希,你相亲对象可能不会大闹灵堂指责你认错人,但他会在你漫长的余生里冷不丁地、“不经意”地无数次旧事重提——“你好啊,相亲对象。你很紧张吗?我是大好人。”
  但是三步之内必有解药,你可以对他说:“Beta?那很好。”,问问他现在觉得好不好。


第4章 冰山救星
  “一,双方虽有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关系,但不存在婚姻事实,私下须保持距离,不得出现任何形式的性骚扰、侵犯行为。”
  “二、在为期6个月的合作期限内,双方须配合彼此,在除对方外的任何人面前维持良好伴侣关系,不得以任何形式向任意第三方透露本合约内容……”
  念到这,梁苡恩冲祝知希挑了挑眉,提醒道:“哎,你现在就已经违约了。”
  祝知希理直气壮:“怕什么,他又不知道,除非你跑去告密,那我娘家可就真没人了!”
  梁苡恩笑了笑,一翻合同,发现最下面的签名栏还是空白的:“你们还没签?”
  “嗯,他说让我先看看,有没有需要加进去的,确定好再签。”
  这都过去三天了,再不签,他真怕这事儿就这么黄了。
  看见倒计时祝知希就叹气。他试过拿绷带或者胶布缠住,可这玩意儿根本就遮不掉。
  他也没办法忍住不看,就像熬夜玩手机上瘾的人,总是忍不住瞟一眼右上角的时间——4点半?再玩一会儿。
  他可没这么多时间玩下去了。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祝知希总结出一些关于倒计时的规律:
  1、大部分时候,倒计时都是匀速进行的。
  2、如果和傅让夷出现在同一空间,时间流逝的速度会变慢,距离越近,速度就越慢。
  3、发生肢体接触时,倒计时会出现暂停。肢体接触时间越长,暂停时间就越长。
  4、目前没有第二个人有相同功效。
  祝知希低头,又给那个连备注都没有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已经考虑好了。
  “结婚可不是小事,他是个Alpha,还是他们家唯一的S级,论身体素质你根本拼不过,就一点都不怕?”作为多年好友,梁苡恩深知他的脾气,一时兴起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完全不计后果,完全是小孩脾气。
  “有什么好怕的?我是Beta。他犯不着放着大把的O不找来找我吧。”
  说完,他看向梁苡恩:“你不就是Alpha嘛,还有人比你更清楚?就算是易感期,Beta也派不上用场,安抚也只能让有信息素的O上,他能图我什么?”
  作为一个人生阅历丰富的成年Beta,祝知希毫不担心:“再说了,我满世界晃悠那会儿,什么偏僻地儿没住过?什么人没见过?我会怕他?”
  “万一他就不是什么好人呢?”
  梁苡恩还是觉得很奇怪。顶A本身罕有,即便毫无情感经历,家里也会在20岁起根据信息素匹配度给他寻找合适配偶,可傅让夷这些年一直单身,现在又突然相亲结婚,还这么急。
  这其中摆明了有问题。
  “他不是你们学校教授吗?”祝知希油盐不进,“不是你说学生们都喜欢他吗?”
  梁苡恩冷笑:“他长那样,学生能不喜欢吗?不喜欢他喜欢那群啤酒肚地中海老教授?”
  “所以我也不亏啊。”祝知希演了起来,“至少没人会戳着我的脊梁骨说,天哪,你怎么会瞎了眼找了这么个丑老公!每天起床不会两眼一黑吗?”
  他说着,顺了根梁苡恩做狗饭时切的胡萝卜条,边嚼边说:“领着他出去,根本不需要长篇大论解释我为什么会和他结婚,那张脸就是最有说服力的理由。”
  “那倒也是。”这一点梁苡恩也否认不了,“你不知道,他读博那会儿参加一个顶会,刚好碰上他易感期,报告时就戴了止咬器。我记得他当时头发比现在长点儿,穿了件黑大衣,戴无框眼镜,结束之后照片满天飞,S大论坛快把他吹成天仙了……”
  祝知希有些走神。
  天不天仙不知道,反正是我的灵丹仙草、续命神药。
  “不过话说回来,你俩长得确实也挺般配,听说他家世也好,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是联姻呢。”
  怪不得老祝力推,弄半天不是找赘婿啊。
  “联什么姻?我可不打算给家里打工,他都已经是教授了,八成也没有继承家业的意思。”
  “那也不妨碍资源互通,这年头结婚和做买卖也没区别。你现在这么洒脱,可别演着演着假戏真做了。”
  祝知希实在不想听了,想转移话题。
  “唉我又想起我在派出所门口捡到的小白狗了,哎你不是说你也捡到一只?你捡的狗呢?在哪儿,我看看?”
  意外的是,梁苡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现在转移话题,是觉得自己真有可能喜欢上他?”
  祝知希立刻声明:“你放心,绝对没可能。他的性格是我最不喜欢的类型。”
  “他什么性格?我听说他对学生都挺负责的,有礼貌,没架子,从来不会仗着自己是老师到处使唤人。”
  一说起性格,祝知希气笑了。
  “有礼貌?我相亲走错桌他不提醒就算了,还阴阳怪气的。而且,我发现这人有特别重的性别刻板印象,上来就觉得我是O。这些都算了,最重要的是,他一看就超级无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无聊的人。”
  听着他连珠炮似的吐槽,梁苡恩眉头越皱越深,很不理解。
  一个连恋爱都不谈的独身主义者,居然这么冲动闪婚,还是假结婚,结婚对象甚至是他连做朋友都不会选择的类型,到底是在想什么?
  这两个人心里都有鬼。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听到这个问题,傅让夷忽然沉默。
  不久前他还表现得十分随意、淡漠,仿佛这份关乎婚姻大事的合同只不过是几张废纸,还不如眼前的酒吧菜单重要。
  “哎,问你话呢。”李峤转了转手腕,淡金色的马天尼在酒杯里晃荡。
  他笑着盯住傅让夷,将方才他的评价一一复述出来:“不是说人家一看就不靠谱,粗心大意,性格奇怪,举止轻浮,精神状态还堪忧?”
  傅让夷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说他是因为看到祝知希对待那名服务生的态度,有了一秒钟的晃神?还是说因为他戴着的手链?
  收养野生动物的人,坏不到哪儿去吧。
  这些理由都有些好笑了。
  等不到答案,李峤忽然又问:“该不会是因为人长得好看吧?”
  傅让夷懒懒抬眼,瞥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李峤乐了:“被我说中了?长啥样啊,我看看。”
  像个雪人。
  “和长相没关系,我说了,因为他是Beta。”傅让夷放下杯子,抑制手环和石材吧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也是实话。一看到那张脸,他就下意识地将对方当做Omega,想都没想就拒绝。他不想和任何O有纠缠。
  Beta就很好,不受信息素干扰,不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切割的时候也轻松。
  “哈。”李峤笑了,“傅让夷,世界上的beta可太多了。这相关性太弱了吧。你就是这么找理由的?那我可要质疑你学术水平了。”
  “随便你怎么想。”傅让夷懒得回话,只会把自己绕进去,很蠢。
  李峤是个通透人,也不继续聊了,转而长叹一声,揶揄道:“唉,前几天我们研究所还有个新来的Omega打听你呢,我当时言之凿凿给拒了,说你醉心考古学,无心恋爱,别想了。结果呢?当初说好了一起当黄金单身汉的,一转眼就抛下我跑去结婚了。太不地道了。”
  “我为什么要结婚你不清楚?”傅让夷说着又皱起眉,脸上的烦闷藏都藏不住。
  李峤当然知道。
  以傅让夷目前的状况,继续单身确实很棘手。
  他也不想让好友继续心烦下去,笑了笑,道:“好吧,希望已婚人夫的身份真的能救你脱离苦海吧。”末了他又小声加了一句,“就怕是火上浇油……”
  “李峤。”
  “开玩笑啦。”李峤嬉皮笑脸,拿起自己的杯子和傅让夷的碰了碰,故意恶心他,“那就庆祝我们小傅老师新婚快乐?作为哥们儿,我一定给你办个轰轰烈烈的单身派对,要不就今晚?你看……”
  “别,今天有事要忙。”傅让夷看了眼腕表,冲服务生招了手。
  “什么事儿啊?这么重要?”
  结完账,傅让夷拿起大衣,准备离开。
  “签约,登记,领证,够重要了吗?”
  推开酒吧沉重的大门,杯盏碰撞声和节日氛围浓厚的旋律消融于寒风之中,世界又一次变回被折起来的圣诞卡片——灰白一片,没有令人厌烦的惊喜,只想立刻丢进抽屉。
  直到他的车窗被咚咚咚敲响,玻璃降下来,视野里多了张明媚的笑脸,傅让夷才又感觉,这张被理应被丢弃的贺卡,又一次被人强行打开了。
  原来这人不是天生的卷发。
  这回他没有把自己装扮得五彩斑斓,白色短款羽绒服和白色长裤,戴了顶白色毛茸茸的冷帽,浑身上下不多的色彩,就是脖子上红绿格纹的羊绒围巾,和他眼睑上的红痣。
  他的眼睫被冷风吹得湿漉漉,瞳孔和上次一样明亮,亮得甚至有些过分。
  和相亲时戴了同样的美瞳?
  祝知希拉开车门,带着一股寒气坐上来,扭过头,突然抓住傅让夷的胳膊,拉了一下。
  “你等很久了吗?”他笑着,没忘记偷看一眼倒计时。
  果然停了!
  太好用了,冰山哥真是我的救星啊。
  “将近17分钟而已。”对这突然的肢体触碰令傅让夷感到莫名。他扯开手臂,下意识地碰了碰腕间的抑制手环,想调高阈值,但很快又一愣。
  这是个Beta,没有信息素。他们双方都不会对彼此产生任何影响。
  “我这次没找错吧!对着车牌号找了半天。”祝知希笑着说。
  傅让夷嗯了一声:“恭喜你在数字辨别方面有了一定程度的进步。”
  他干笑了一下:“其实上次真是个意外。”
  谁知这人又道:“我明白了,是因为我的车牌号里没有6和9,缺乏干扰因素。”
  祝知希:“……”
  好刻薄的一张嘴。
  到底是谁说他性格好的?滤镜太重了一点吧。
  祝知希在心里给自己掐人中,捏紧了左手手心。
  算了算了,保命要紧。
  他拿出合同:“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所以已经签好名了,就是……”
  “就是什么?”傅让夷拿过来扫了一眼签名,字比想象中好看。
  上次看身份证时,他就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知希。知我者希。一个一听就是知道是在父母的爱里出生的名字。
  又是个被溺爱的小少爷。
  “关于性骚扰这一块,具体的范围我有点小小的……”
  对Alpha有防备心是很正常的。傅让夷直接开口:“放心,你一根手指头我都不会碰。”
  “我们甚至不需要住在一起,偶尔同时出现,露个面,让其他人知道我已婚就行。”
  “不是,我不是担心你对我做什么。”祝知希挤出一个笑,“我的意思是,偶尔还是要有一点肢体接触的吧?”
  傅让夷抬眼,盯住他:“为什么?”
  因为我要续命啊哥。你连我手指头都不碰一下,我怎么活啊?
  “因为……”祝知希脑子转得飞快,然后虔诚地冲他微笑,“因为我们不能露馅啊。不是你说的吗?要装得像一点,看上去感情好一点,别被人拆穿了。可是谁家好人婚后挨都不想挨对方一下的啊?这不明摆着有问题嘛,大教授。”
  听完这番话,傅让夷也陷入沉思。
  他顿了顿,道:“那在外人面前,可以有一些必要的接触。”
  不一会儿他又补充:“拥抱除外。”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很讨厌。”
  行吧。祝知希没再多话,毕竟拥抱也不是必要的。
  先把婚结了,到时候想办法贴一下撞一下,没事儿碰碰瓷,也不是不行。撞头也算是一种肢体接触吧。
  下次撞撞试试。
  揣着倒计时的事,祝知希压根分不了心,合同签完他甚至没看一眼,直接装进包里。
  “合作愉快。”他不带续命目的地朝傅让夷伸出手,“希望这两个月能顺利度过。”
  希望我能活到离婚那天。
  傅让夷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伸出手回握。
  “合作愉快。”
  在前往婚姻登记的路上,祝知希丝毫没有即将步入另一端人生旅程的实感,或许因为即将成为伴侣的人是个实打实的陌生人,但更多的原因,他想,是因为自己对婚姻从未有过心理准备和期待。
  他的人生就像一只无拘无束的小鸟,可以飞往任何他愿意去的地方,可以在任何枝头停留,也能随时离开。
  偏巧他是个Beta。这是上天给的天赋,让他天生就有自由的资本,不受信息素的支配,不会经历周期式的发情期,不需要靠与人结合才能摆脱动物本能的控制,活得自在、洒脱。
  更深层次的,是由于母亲的早逝,祝知希过早地接受了死亡教育,也过早地看到了失去母亲之后的父亲生活得有多痛苦。
  在他眼里,婚姻和死亡几乎绑定。都很无聊,也都很确凿。
  没想到的是,当他扇动翅膀,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绝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长久停留的时候,一张名为“死亡”的大网就这么从天而降。
  婚姻反倒成了他试图挣脱这张网的手段。
  这就是命吧。
  “先生,先生?”
  听到声音,祝知希从思绪中抽离,看向柜台前微笑的工作人员,也露出笑容:“嗯,怎么啦?”
  “您未婚夫去办理户口相关的手续了。这边有一个登记表需要填一下,写一下双方姓名、电话和地址就好。”
  “好嘞。”祝知希没多想,上来就填好自己的信息。可轮到另一边,从姓名栏开始,他就顿住。
  完了。我准老公名字是哪三个字来着?
  只听过他自我介绍,但具体的字却对不上,刚刚太激动忘了看他签名了……大祝发来的资料也没看,身份证也没偷瞄一眼。
  工作人员见他面露难色,询问道:“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不小心写错的话可以换一张空表的。”
  “啊?倒是没写错……”
  “那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你能帮我确认一下我老公的姓名吗?
  祝知希相当尴尬。
  要不……把包打开偷偷瞄一眼合同最后一页?
  可还没来得及实施,一只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出现在视野之中,自然而然地拿过他手里的笔。
  就着这极为贴近的距离,他在另一半的表格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傅、让、夷。
  这三个字,祝知希跟着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竟然是这两个字。
  填完后,傅让夷将笔递还给工作人员,嘴角带了点薄薄的笑,语气温厚有礼。
  “谢谢你的笔。”
  和单独面对自己时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不客气。”工作人员也笑了,“我还奇怪呢,还以为是哪儿出错了。”
  “没有,他就是这样的,老是提笔忘字。”
  说完,他转过脸看向祝知希,微微挑眉,微笑问:“是吧?”
  作者有话说:
  人夫感这不就来了吗?
  这两人前期说的话后面都会打脸,头一次写小两口一起被打脸的,笑死。


第5章 官宣结婚
  这就演起来了?祝知希差点要给他竖大拇指了。
  这长相,这演技,搞学术太可惜了,应该进军演艺圈啊,还能以一己之力提高一下娱乐圈平均学历。
  “哎呀,你们两位还真是恩爱呢,也很般配。”工作人员嗑到假糖,但浑然不知,“我在这上班,很少有Alpha和Beta登记结婚的,大部分都是AO伴侣,你们肯定是特别相爱才会走到一起。”
  完全没有呢。祝知希很想忍笑,但又有点忍不住,只好转过脸盯着傅让夷的冰山脸,抿住嘴唇,好让自己别笑出声。
  傅让夷明显也听不下去,微笑问:“手续都差不多了吧?”
  “嗯,接下来就是拍照了。房间在这边,我带你们去。”
  两人跟在后头,隔了一段距离并排走。祝知希走了两步,挨近了些。
  他走路有个坏毛病,总喜欢挤着人走,无论身边是哪个朋友,他总会走着走着就挨到一块儿。
  现在也是。面对这位不熟的“未婚夫”,他完全没有避嫌的分寸感,贴得很近,还小声问:“你的名字是急病让夷的让夷,是吗?”
  贤者急病而让夷。把困难给自己,方便给予他人。这父母也太高风亮节了,给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设这么高的道德标准。
  没得到回答,祝知希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色非常难看。
  这是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和你无关。”
  祝知希差点翻白眼。这性格,完全和他父母的期望背道而驰啊。
  他放慢脚步,躲在傅让夷背后无声学舌:“和你无关~”
  “来,两位新人站在这儿吧。”
  在指示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棚里。负责摄影的工作人员试拍了一张,发觉气氛有些奇怪。明明很般配的两个人,站到一起,却总有种不情不愿、生拉硬凑的氛围。
  “两位再站近一点吧,这可是要放在你们结婚证上的照片哦。对,高个子的帅哥再往右来一点。”
  傅让夷还在方才的情绪里,不想配合。
  “哎呀,笑得再甜蜜点儿,别不好意思啊!”
  傅让夷沉默地盯着摄影师。
  也不用对自己的工作有这么高的热情吧。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位也不是这个房间里最热情的。
  在听到指令后,祝知希突然啪一下,小磁铁似的贴上他胳膊,还转过来伸出手,帮他扯了扯嘴角:“笑一笑嘛。”
  说完,他超小声地、咬牙切齿地碎碎念:“快笑吧哥,笑一下算了,不然拍个没完的,后面还有真夫妻在排队呢,耽误人家的好事是会遭报应的……”
  于是傅让夷勾起嘴角,也用差不多的音量盯着他说:“填表的地方也有真夫妻在排队,连自己伴侣的姓名都记不住的人没资格评价我。”
  祝知希超小声微笑回应:“记住了记住了,我这辈子都忘不掉您的尊姓大名。现在可以笑了吗?”
  于是傅让夷勾起嘴角。
  祝知希深吸一口气,转过脸,冲镜头眨眨眼。
  “不好意思,我老公是这样的,他就是不爱笑,面部神经不是很发达。”
  听到这个称呼,傅让夷差点呛着。
  祝知希相当满意。谁还不会师夷长技以制夷了?还是傅让夷的夷。
  “哈哈,就该这样,笑起来多好看,来!三、二……”
  以前听到这样的倒计时,祝知希一点反应没有,可现在他却莫名有些触动。
  但在结束的“一”字里,他还是露出了微笑,甚至将头微微朝傅让夷肩头歪了歪,甚至笑着喊了一声“茄子”。
  灯光闪过,傅让夷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不是在结婚登记处,而是迪士尼乐园。这一切好像都只是在玩游戏。
  毕竟这人几分钟前甚至无法完整写出他的名字。
  莫名其妙地,他们在这人山人海的游乐园撞上,碰巧被排到同趟过山车的同一排,结束后,硬是被工作人员颁发了两枚勇士徽章,庆祝他们勇敢地踏入婚姻这座坟墓。
  拿着这两本红彤彤的“徽章”,傅让夷毫无波澜。祝知希显然也是,他现在坐在便利店外的桌子上,满心只有他刚刚点的关东煮。
  “你吃吗?萝卜特别好吃,我用筷子给你分一半儿。”
  “不用,全是添加剂。”
  “吃一点又不会死。”祝知希小声嘀咕。
  “会死得比较早。”
  原以为以他伶牙俐齿的程度,会继续回怼,但没想到的是,他只是咬住萝卜,耸耸肩,含糊地说:“哦,小问题。”
  傅让夷也没继续干涉他的不健康饮食,翻开结婚证,看了眼照片。
  “到时候我们离婚也在这儿,对吧?”祝知希忽然问。
  听到这句话,傅让夷看向他。祝知希的表情有些许天真,印证了他方才的念头。
  这人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当初他提出假结婚,还以为会被拒绝,毕竟这绝对不是件正常的事。
  但他竟然一口同意了,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好像也很需要这份虚假的婚姻关系。怕家里人催婚?还是和他一样,想逃避什么。
  他懒得深究了。毕竟他也不打算和这位小少爷产生除合作伙伴之外的关系。
  “嗯。离婚证上就你一个人,笑成傻子也没人管你。”
  “你放心。”祝知希举起结婚证,把双人合照比在脸旁边,“我一定会笑得比这张更开心。”
  傅让夷安静地盯着。
  他发现祝知希有一张特别醒目的脸孔。这么多年,他见过许多人,许多副五官,各有各的平淡,就像在落了雪的车窗用手指画出来的,浅浅的痕迹,带着热气一抹就消失。
  但这人不太一样。他脸上的每处细节都是活的。
  “盯着我干嘛?”祝知希用手背擦了擦脸,“我吃到脸上了吗?”
  “没有,走神而已。”傅让夷说完,抽走他手里的证,和自己那本放在一起,又拿出手机,打算拍照。
  “要发朋友圈吗?”祝知希凑过去看。
  这人好像真的非常需要一个已婚的身份。恨不得登报昭告天下,他结婚了。这么恨嫁吗?
  傅让夷没回答,很随便地拍了一张,都不检查检查就直接打开微信,编辑朋友圈。
  “不是,你这照片拍得太假了。没有人这样官宣的。”祝知希拿过证,也伸手找他讨手机。
  傅让夷想知道他能作什么妖,于是干脆递给他:“那应该怎么官宣?”
  “不想露脸,最起码要露两只手啊。”
  祝知希拿开关东煮,将两本结婚证平放在桌上摆好,说:“我之前看到别人发的,都是把两只手叠在这儿,有时候还会加上自家猫猫狗狗的小爪子,超级可爱,不过我们就没这个必要了,我不会和你一起养宠物的……”
  “你每天说这么多话不累吗?”傅让夷忍不住打断。
  “不累啊,我气血很足的。”祝知希眨眼看他,想说你很虚吗?
  傅让夷无语了。
  “嗯……总之就是,需要两只手。”祝知希说完,立刻补充,“我知道你不想牵手,放心,我可以左手叠右手,先把右手的袖子挽起来,然后这样……看,很像两个人吧?你快拍,手机拿上一点不要拍到我胳膊了。”
  傅让夷盯着他扭曲到有些好笑的姿势,又瞟了眼手机屏幕的取景框。
  祝知希很努力地想通过视觉错位,让两只手看起来不太一样,以至于有些累。
  “拍完了吗?”不行可能还得换个姿势。
  正琢磨着,下一秒,他却听见傅让夷轻声发问。
  “我能握你的手吗?”
  “啊?”祝知希愣愣地抬起头,望向他。
  干嘛突然这么有礼貌啊……
  “你手太小了,很假。”
  “有吗?”祝知希伸长脖子瞅了眼手机取景框,抬眼看他,“那你想怎么办?”
  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轻轻握住。放在上面假扮的这只手被移开来。
  傅让夷又伸出右手,虚虚地覆在仅剩那只手的手背上,隔着一点距离。一个相当接近,但并没有真正贴合和触碰的姿势。摆好后,他相当快速地拍好了照片。
  “可以了。”
  “啊,好。”
  祝知希回过神,看了一眼自己被他嫌弃太小的手,搓了搓手指。
  拜托,我一手能抓俩鸸鹋蛋,徒手逮过小鳄鱼,能扎帐篷能生火能攀岩……这可是一双非常有力量的手!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翻开手心。倒计时居然又一次停了。
  奇怪。不接触到皮肤也会停?
  效果这么好?
  “好了。”转眼间,傅让夷已经发了朋友圈。
  祝知希没来得及看,凑过去想瞄一眼:“什么?文案我还没指导呢,给我看看。”
  “已经发了,自己去看吧。”
  祝知希顿了一秒,伸出食指,在他肩膀上戳了两下:“可我们现在还不是微信好友呢,老公。”
  傅让夷脸色一变:“你能不能别乱叫?”
  “怎么了?你不喜欢?我以为你们Alpha都喜欢被叫老公。”祝知希不怕死,还有些享受逗他的感觉,“那你起一个呗,咱俩都结婚了,怎么着也得有个爱称吧,要不太假了。不行你叫我老公我叫你老……”
  “不需要。”傅让夷皱眉,“麻烦你连名带姓地叫我,听到不该听的称呼会影响我的心情。”
  傅老师,您心情就没好过吧?
  是不是有人嫉妒你论文发得多,偷摸把你逍遥丸换成巧克力豆了?真恶毒啊。
  但他表面顺从极了:“嗯嗯,傅让夷,请你添加一下祝知希的微信,把傅让夷和祝知希的结婚官宣照发过来好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想到要和他合作六个月,傅让夷本就灰暗的人生好像又黯淡了几分。
  然而祝知希却还有些得意,收到照片之后放大缩小、放大缩小,来来回回仔细观察,手上忽然一顿,抬头说:“啊,我发现了一个bug。”
  傅让夷看过去:“什么?”
  “没有婚戒啊!”他举起照片,“两只光秃秃的手,谁家结婚官宣照不戴婚戒的?”
  事实上,一开始他也没意识到,只是在看傅让夷的手。
  他的手是很好看的,修长,骨节分明。很快,他注意到傅让夷无名指上的一处伤疤。那疤痕其实很小,也很浅,但被他过白的肤色一衬,又有些明显。
  紧接着,祝知希才发现不对。他们的无名指都空空如也。
  “那现在去买。”傅让夷竟直接道。
  天哪,我这社会阶层大跃升啊。直接当上急急国王的王后了。
  祝知希摆摆手:“不用这么赶吧?没事儿,我们都是第一次结婚,没经验很正常,下次就知道了。”
  傅让夷又皱眉了。
  他没接话茬,低头自顾自搜索附近的品牌珠宝店,匆匆扫了几眼。
  戒指、项链这些首饰,傅让夷完全不了解,他倒是很清楚哪些品牌的抑制手环和颈环好用、功能全面、阻隔性能高。
  思来想去,傅让夷打算求助花花公子李峤。这人恋爱经历多,也热衷送礼。但微信还没编辑完,电话就先一步打了过来。来电人写着[父亲]。
  他沉默地深吸一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沉着面孔接通。
  “喂?”
  和料想的一样,对方看到朋友圈之后一定会找他,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连串密集的发问雨一样落到耳边。
  傅让夷靠着椅子背,手放在桌上。桌面还残留着一点关东煮纸杯的热汽冷凝的水渍。指尖轻轻在水珠上打转。他沉默不语,直到对方问完,才做出回应。
  “不是‘随便找了个人结婚’。这个人是你们希望的结婚对象,我的导师介绍的,你们当时不是非常满意?现在就忘了吗?”
  他没说出名字,视线却不自觉地往那人的方向移动。不知什么时候,祝知希离开了桌子。
  离开眼镜,视野不那么清晰,一切模糊得像水彩画。冬天的太阳消失得太快。街道尽头,天空染上蓝紫色,粉色暮霭在下沉,暖而甜蜜的黄油香气从街角的烘焙店飘来。道路两旁,建筑逐渐亮了灯,便利店外,巨大的圣诞树上缠着的灯带也被打开,随着圣诞曲的旋律闪动不停。
  祝知希就蹲在树旁,手里捏着不知哪儿来的猫条,正在逗弄一只橘色猫咪。树上星星点点的光芒落在他蓬松的白色羽绒服,仿佛碎星在皑皑雪地里起舞。
  面对父亲因惊讶而忍不住略带怀疑的反问,傅让夷也用反问回答:“不喜欢怎么会结婚?”
  反问似乎还不够,他又很随意地撒了谎。
  “见第一面就喜欢上了。他性格不错,人也漂亮,我们很聊得来。”
  人在说谎时,为了增加可信度,总会在谎言里添加一点点真心话,就像满是添加剂和植物奶油的切件蛋糕上缀着的1/4块鲜草莓。
  刚说完,他就看见那只大肥猫一口咬住了早已挤干净的猫条包装袋。祝知希似乎是怕他误食塑料,用力往外拽。
  和一只猫拔河都拔不赢。
  傅让夷觉得好笑,于是真的笑出了声,也走了神。
  因此当电话那头提出要两家一起吃饭时,他根本没听清,敷衍了应了下来。
  事后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他的父母已经越过他,约好了“亲家”。
  “你没说还要吃饭啊!”
  来到餐厅楼下,祝知希还是很懵,扭头看向傅让夷:“这么突然?你手心里是有一个我看不见的快进键吗?”
  就像我手心里这个你看不见的倒计时一样。
  傅让夷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失误导致的,很嘴硬:“突然吗?谁结婚双方家长不见个面的,我们的顺序已经错了。”
  又不是恋爱脑的小情侣背着父母偷户口本结婚。
  祝知希无话可说。
  顺序早就错了啊。
  是现在才开始错的吗?
  他知道爸爸很满意傅让夷,但他哥可不是个善茬。从小到大他撒过的谎没有一次不被这个人精揭穿的。
  他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被祝则然嘲笑。
  倒计时的事他也不可能告诉他们,要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说了也就说了,大家还能早点开始筹备自己的葬礼,整个惊天动地的告别party。
  关键现在事情有转机啊。要被他俩知道,不得一个笑他得了精神病、一个偷偷在背后抹眼泪吗?
  “我有点没准备……能不能跟叔叔阿姨约下次啊?”
  他脚底抹油,刚想跑,后颈的衣领忽地被攥住,又给拽了回来。
  劲儿真大!祝知希理了理外套。
  “我爸妈、我弟,你爸、你哥都来了,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放鸽子?”
  这么强大的敌方阵容,看来只能慷慨就义了。
  从电梯里出来,来到包间门口,祝知希深深呼吸。
  隔着门他都听见了里头聊天的声音,气氛格外热络,仿佛这根本不是两个刚见了一次面就私自定终身的无脑小夫妻,而是在家人的撺掇下修成正果的一对儿竹马。
  心一横,他正打算咬牙推门,却被傅让夷叫住。
  “等一下。”
  “嗯?”
  一扭头,傅让夷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肘,低头,靠近他耳侧,声音很低。
  “不是叔叔阿姨,是爸妈。”
  作者有话说:
  都见父母了,同居还会远吗?
  这本不是常见的老实人平凡beta受哈(这一章才提醒这个好像也有点晚了hhh相信大家都看得出来,小祝一点也不老实hhh),因为在我看来beta是性别不是性格,还是人数最多的一种性别,不太应该全是一种类型,肯定也有小祝这种古灵精怪的。但ab恋的基础设定还是都有:比如beta不受信息素控制,没有fq期,不能被标记之类的,所以某人后期会很抓狂,毕竟他家这位不仅是贝塔,还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小贝塔。


第6章 甜蜜饭局
  “啊,对,对对对。”
  想到刚刚在楼下的话,祝知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爸妈,爸妈。
  妈妈,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我又要有妈了。
  但这跟我爸没关系。
  “别露馅了。”
  他感觉傅让夷捏了一下他的胳膊肘,低头看了眼倒计时。
  [53天07时24分40秒]
  忽然间,祝知希产生些许疑惑。他自己是很需要这份关系的,需要和傅让夷产生身体接触,所以自然要在外人面前表演“恩爱”,才有机会续命。那傅让夷呢?
  “等一下。”他拉了一下傅让夷的手,见他回头,又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问,“我们要假装很喜欢对方吗?”
  “不然呢?”
  “为什么?没有感情基础的联姻不行吗?这样你也轻松点吧。”
  傅让夷顿了一秒,沉声说:“我有我的原因。”
  好吧。
  祝知希原本也是体谅他。毕竟这人看上去很有边界感,不喜欢被动手动脚,他也不想硬生生凑上去,更何况,貌合神离比两情相悦演起来简单得多,但既然当事人都决定了,他也正好顺着台阶下。
  因此,开门的瞬间,他直接拖住傅让夷的手,换上社交模式的笑容。
  祝知希打小就是人来疯,人越多,越吃得开。一进门他便热情地和落座的众人打招呼、做介绍,大方活泼。
  “小祝比我见过的Omega都要漂亮!”
  “他长得像他妈妈,我们家老大比较像我。”祝禹招了招手,让祝知希过来挨着他坐。
  听着父母辈的夸奖,他乖乖落座。谁知上一秒还在夸他的祝禹,此刻便佯装厉色,假意责难。
  “好啊,领证这种大事都不商量一下,直接先斩后奏了?祝知希,你这几年在外面是真的玩野了,心里面都没我这个爸爸了。”
  演什么啊爸,不是你发催泪小作文让我跟冰山哥相亲的嘛?
  一旁的祝则然端着杯热茶,吹了吹,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最终停在傅让夷的脸上。
  “这么一看,确实有先斩后奏的充分理由。”他放下杯子,调侃笑道,“不过,我好像记得有人说过:‘我死都不结婚’。”
  哥,这句话的顺序可能有所颠倒,正确的语序是:我结婚就不死了。
  祝知希挤出一张笑脸,朝父亲撒娇:“老祝,你不是盼着我结婚吗?别装了。”
  说完,他立刻倒了杯酒站起来,自来熟地冲饭桌上其他长辈说:“实在是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我们俩迟到了,我先自罚一杯。”
  祝则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点他:“哎,还有不打招呼就领证这事儿。”
  “行,我再罚一杯。”他咬着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么大的事儿我居然擅自决定了,确实该罚。”
  “看这孩子。”一旁的傅母见状,立刻打圆场,笑着推了一把傅让夷的胳膊,“让夷,怎么能让知希一个人喝呢?一点儿不知道心疼人,嗐,我们家这个也是个不懂事儿的。”
  看戏暂停。
  傅让夷只好给自己也倒上,还没拿起来,坐在旁边的祝知希一把抢了酒杯,一口干了。
  “我给他喝,他开车过来的,不能喝酒。”
  傅让夷愣了一秒,眼看着他把空杯子还回来,啪的一声放回自己跟前。
  这就开始了?
  “哎呀,你看看,我们都没想到这茬,知希真是,又细心又体贴,还这么懂事儿。”傅母满心满眼写着满意,笑个不停,“怪不得让夷说见第一面就喜欢上了。”
  听到这话,祝知希差点被最后一口酒呛到,扭过脸,睁大眼看向傅让夷。
  不是,哥们儿你零帧起手啊。
  早说是一见钟情的剧本啊,台词都不对一对就直接上台唱戏了,很容易NG诶。
  傅让夷很显然在回避他的视线,自顾自倒了杯茶。
  圆桌的另一端,坐在傅母旁边的大男孩儿忽然开口,笑着揶揄:“怎么嫂子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嫂子?
  祝知希看过去,看长相也是个Alpha,单独来看也绝对称得上英俊,但要和傅让夷比,就远没那么惊为天人了。
  五官没那么深邃的同时,气质也大不相同,这人开朗许多,不像傅让夷,冷冰冰的,说好听点儿是不食人间烟火,难听点儿就是不像个活人。
  似乎是注意到祝知希的视线,他笑得阳光:“刚刚忘了介绍,我是他弟弟,傅廖星。”
  这时候傅让夷却忽然开口:“他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祝知希琢磨半天,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家弟弟的上一个问题。
  “是啊。”他看向新婚丈夫,表面微笑,却在桌下撞了撞傅让夷的膝盖,“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爸妈说这些的。”
  “就在你和小猫拔河的时候。”傅让夷也不遑多让,假笑回应。
  祝知希脸一垮:“不是,我什么时候跟小猫拔河了?”
  “我有证据,要看照片吗?”
  真的假的?祝知希连忙摇头拒绝。
  假的。谁会拍你,浪费内存。
  桌上的人忽然都笑了,弄得两人同时愣了愣,还以为又露出什么破绽,被发现了。
  “你们一点也不像刚认识的。”
  祝父眼里满是欣慰,桌上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是吧。”祝知希耸耸肩,故意恶心人,“谁让某人对我一见钟情呢。”
  看到傅让夷攥紧的手指,他更得意了。
  “菜都凉了。”傅让夷夹了一筷子西芹百合,放到他碗里,“多吃点。”
  一旁的祝则然忽然笑了:“祝知希,你什么时候开始爱吃芹菜了?以前闻到味儿都让拿远点儿的。”
  筷子一顿,两人迅速交换了眼神。
  这其实也是他们俩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傅让夷完全不清楚他的忌口和喜好,上来就出现了失误。
  还以为场面会陷入难堪的境地,可令他意外的是,祝知希竟然笑嘻嘻地夹起碗里的芹菜,像兔子啃草料似的,吃得很香。
  他本就有两颗不算明显的兔牙,又因为上来直接灌了三杯酒,眼睛红红的,显得更像了。
  “我现在爱吃啊,可爱吃了。”
  祝知希嘚瑟地冲祝则然摇头晃脑,还故意挽住傅让夷胳膊。
  “大祝你又开始找茬是吧?都说了一见钟情了,挑食这种坏习惯谁会在相亲的时候往外抖搂啊。不许揭我短,也不许欺负我们傅老师。”
  “这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爸,你看他这不值钱的样儿。”
  “哎呦好甜蜜啊。”
  在热闹的氛围中,傅让夷的身体都僵了一下,有些懵。但很快,那只很暖和的手就悄悄撤离了。
  欢声笑语里,他没说话。视线忍不住跟上了那只手,却发现祝知希在桌子下面摊开左手,低头瞄着什么。
  这好像是这人的惯性动作,有时候看完会捏紧拳头,有时候会兴奋地拍一拍,再抬起头,长长地舒一口气。
  奇怪的家伙。
  精致可口的菜品一道道送上来,两家长辈热络地聊着天。话题短暂地离开了他们两人,傅家挑了个头,开始聊起双方集团的事。
  傅让夷没什么胃口,祝知希倒是吃得很香。
  他发现这人不怎么守规矩,在面对所谓亲家和长辈的时候,也能很自在地夹菜,想吃什么,都会冲自己的父亲或哥哥指一指,或是给个眼神,不需要开口,对方就会转动转盘,一脸没办法的样子,把他要吃的菜转到他面前。
  看久了,他有些走神。
  “你看,我这才发现,这俩孩子连婚戒都没准备。这怎么行?”一旁的傅母忽然间开口,对祝知希说,“小祝,你喜欢哪个品牌?还是说你喜欢独立设计师?要是有喜欢的告诉我,明天我让品牌方上门,给你们做设计定制。”
  “啊?”祝知希下意识去看傅让夷。
  他总感觉这人不太高兴,好像对父母的干涉并不满意。
  手心里的倒计时还在一闪一闪。祝知希干脆拉住了傅让夷的手,把手心贴在他手背。
  “我们自己看着办吧。”他有些困难地叫了一声“妈”,又说,“之前我们商量过来,等他不忙了,一起去逛逛。”
  他能感觉到傅让夷的手僵了些许,但没有抽出来。
  傅让夷嗯了一声:“妈,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买。”
  “其实……”祝禹想到了什么,看向小儿子,“你妈妈之前留下来的那个……”
  没等他说完,祝知希就笑道:“爸,你别管了,我们都挑好款式了。”
  傅让夷注意到,这是他第一次打断父亲的话。
  他也发现了祝则然质疑的眼神。
  为了打消因某人糟糕演技造成的顾虑,他将自己的手往外抽出些许,反过来握住了祝知希的手,握得很有分寸,力道很轻。
  祝知希攥拳的手也渐渐地松弛下来。
  “这个证确实领得仓促了一点。”傅父和祝禹碰了碰杯,“不过后续的很多流程,该走的还是要走,比如婚礼,也是咱们两家结成连理的大喜事,我觉得还是值得大办一下的,到时候要邀请的宾客很多,商界的,媒体,还有您弟弟那边……”
  听到这,一向很注重礼节的傅让夷直接打断:“我觉得不需要,不用办。”
  “你这孩子。”傅父语气明显带了责备,“怎么能不办呢?你不办,那人小祝怎么想?一辈子就一次的人生大事,仪式感不能没有。”
  也不一定就这一次啦。半年后合同就结束,照你们这大操大办的架势,没准离之前也办不出来。请柬发完就散伙,亲朋好友们一起吃离婚宴。
  祝知希心里嘀咕,行动却立刻和傅让夷保持一致。
  “我也觉得没必要办。”他腮帮子里还藏着一颗鱼丸。
  “这……”
  祝禹大度地笑了笑:“老傅,这些还是看孩子们的意思吧。让夷的想法我能理解,他是大学老师,搞研究的,喜欢低调。你别看我们家小希好像挺自来熟的,他其实也不爱热闹,尤其不喜欢大场面,我们集团的年会、酒会,几乎所有公开场合,他都没露过面。”
  一旁的祝则然也跟着附和,开玩笑道:“他们想办的时候再说吧,领证就够着急了,再急匆匆办婚礼,也得亏祝知希是Beta,要是个O,肯定又要传他俩先上车后补票呢。”
  这个玩笑逗笑了傅让夷的弟弟。
  祝禹则睨了眼大儿子,啧了一声,随即转过脸,笑着对亲家说:“则然说起这个,其实我们也挺不好意思的,你看,像小傅这样一表人才,又这么有前途的年轻人,是应该好好找个家世相当的Omega结婚,生儿育女的,但是我们家知希是个Beta,这方面就……”
  没等他说完,喝高了的傅父就开始摆手,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别这么说!能和小祝结婚是我们家让夷的福气,我们不看这个的。”
  你们确实不看重这个。
  傅让夷靠在椅子上,垂着眼,盯着茶水因父亲拍桌而震出的涟漪。
  你们看中的,是祝家的背景,他们的集团,还有祝知希那位在外经贸委混得风生水起的叔叔。攀上这些资源和人脉,对经营跨国贸易的傅家简直如获至宝,尤其是在公司初显颓势的时机。
  “现在什么年代了,结了婚不要小孩的年轻人大把的。”傅母也笑着说,“什么传宗接代啊、血脉啊,我们都不看重的,他们把日子过好最重要。”
  祝知希没参与话题,但他莫名从身旁的傅让夷身上感知到一些很微妙的情绪。
  他扭头,安静地看着。
  聊起这些,傅让夷异常沉默,脸色也不太好看。
  不开心吗?
  还是说其实他很想要小孩?
  祝知希也不愿细想,两条腿故意在桌子下晃来晃去,膝盖轻轻撞了好几下傅让夷的膝盖。
  果不其然,这人终于抽离出来,拧着眉瞪了他一眼,用唇语问:“你干什么?”
  祝知希吐吐舌头,凑过去小声说:“不好意思,我吃饱了就会很开心,一开心就忍不住乱晃。”
  傅让夷怀疑他其实有多动症。他隐藏的病可能不少。
  “吃点药吧。”
  “嗯,我有带健胃消食片。”
  “……”
  仿佛是为了表现诚意似的,聊到最后,傅父又拍了桌子,端起酒杯相当豪气地宣布:“为了庆祝他们小两口喜结连理,也庆祝我们两家结成亲家,我把我名下的一套房产转给小希和让夷,现在让夷住的那套公寓不大,结了婚就别住了,直接搬去婚房吧。”
  婚房??
  这话题未免转得太快了。
  祝知希筷子都差点拿不稳,瞥了一眼傅让夷。他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房子就在齐寅山,之前买来投资的,景观很好,可以俯瞰整个s市的夜景,私密性也好……”
  祝知希对富人区的豪宅没半点兴趣,而且他甚至能预判到,傅让夷一定会拒绝。
  “不用。”
  果然。拿捏。
  “你这孩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傅父似乎不大想征求他的意见,脸始终朝着祝禹,继续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那个地段,和S大隔了大半个城市。
  “那个,叔……”刚脱口而出,他立刻改口,“爸,爸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是房子就……”
  听到这个“爸”字,祝禹多少有些不习惯,但他更不习惯小儿子就这么搬出去,好不容易才浪完回家。
  于是他直接拍板:“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就挺空的,也方便,知希都住习惯了,要不小傅也跟着过来,人多也热闹。”
  他刚说完,一旁的祝则然就憋不住笑了。
  祝知希眼睛都睁大了。
  自己这爹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把人整成上门女婿了?
  一旁,沉默良久的傅让夷也终于忍不住,尽管他真的非常不情愿在这件事上表态,但还是不得不开口。
  “关于婚房的问题,我……”
  “不不不。”祝知希直接站了起来,轻轻敲了敲酒杯,“大家听我说。”
  “齐寅山离S大实在太远了,咱们家也很远,傅老师每天开车通勤很辛苦的,他的时间很宝贵,要用来钻研学术,长辈们的心意我们心领了,至于婚房……”
  他一顿,笑着说:“我就搬去傅老师现在的公寓吧!我挺喜欢那儿的,非常温馨。”
  说完,祝知希坐下来,搂住傅让夷的胳膊,往他肩上一靠,露出甜蜜的微笑。一套非常丝滑的小连招。
  “这才新婚,还是热恋期呢,就让我们俩过过二人世界吧!”
  作者有话说:
  其实傅老师是相处中一点点爱上的,之后一章章看下来细节就会多很多,相反小祝是因为几个瞬间,他俩这一点差别很大


第7章 开始同居
  “你说话是不是从来不考虑后果?”
  傅让夷双臂环胸,站在洗手池旁,阴沉地盯着正在洗脸的祝知希。
  往脸上泼了几把冷水,祝知希酒醒了不少。
  他抓着打湿的额发,往后薅了薅,露出完整的、沾着水珠的脸,看向这位很麻烦的合约老公。
  “那你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
  这下傅让夷也不说话了,但还是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祝知希喝多了,脸颊红红的,人有点懵。他眨了几下眼,水珠进到眼睛里,很不舒服,于是低头用手揉。没揉几下,眼前就出现一张抽纸。
  “谢谢。”
  他接过来,擦了擦,张嘴想说什么,但没立刻说,而是忽然走近了。
  距离被拉近,快要贴在一起。
  傅让夷甚至闻到了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气。显然,那不是信息素,也不像香水,大概率是他身上洗衣液或沐浴露的香味。一股水果的味道。
  这毕竟是公共的洗手间。祝知希踮起脚,摇摇晃晃,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密谋。
  “其实,就算我不提搬去你那儿,这事儿也躲不开呀。谁家新婚小夫妻不住在一起的?怎么可能。我去你那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你要真的那么讨厌我搬过去,要不……就采纳你爸的方案?”
  要说他没有任何私心,当然是不可能的。
  能住在一起,就意味着自己有更大的可能性和傅让夷发生肢体接触,暂停这个该死的倒计时。
  如果是单纯出于这个目的,其实和长辈一起住更好,毕竟有他们在,傅让夷没理由拒绝他的接触,装也得装下去。
  但在饭桌上,看到他不愿意的表情,祝知希还是产生了一点模糊的情绪。
  他是想活久一点,但不想勉强,让傅让夷不舒服,不自在。所以才站了出来。
  镜子里映照着两人的侧脸,静得成双成对。
  一个隔间门忽然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陌生Alpha。他来到洗手池边,一边洗手一边盯着镜子里的两人看,尤其是祝知希。
  傅让夷冷冷瞥了他一眼。那人识趣地走了。
  见他不说话,视线还追着那个离开的陌生A,祝知希突然伸出手,两手捧住他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
  “你抹不开面儿的话,我去说?”他确实喝醉了。手很烫,说话黏黏糊糊,尾音拖得很长。
  这令他想到相亲那天祝知希的样子。
  “不用。”
  傅让夷也将手搭在他肩头,但并非是亲密接触,而是硬生生把他往下摁,直到祝知希脚跟落地。
  “就这样吧。”
  “就当多了个室友。”他又补了一句。
  “好的室友……我会付房租的。”
  “不缺你这点钱。”
  “傅老师,真大气。”
  解决完大麻烦,祝知希打算直接溜掉,没想到走没几步,又被叫住。他本来走路就不稳当,这么一个急刹,差点儿摔跤。
  “等我。”
  “啊?哦。”祝知希像不倒翁一样定住。
  傅让夷慢条斯理烘干手,走出来,和他并肩,很随意地说:“谁家新婚小夫妻不一起走的?”
  故意拿我的话恶心我是吧。
  算了,小祝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了。
  两双脚步完全不在同一步调。一个清醒,一个混乱,并排落在地毯上,踩着重叠的影子,一步步往前,一点点变得同频。走着走着,坏毛病又开始作祟。
  越挨越近,越来越紧密。
  在不算宽敞的走廊里,祝知希挤着傅让夷前进。
  “你踩到我了。”
  “啊?”祝知希抱着搬家纸箱,有些无辜地抬起头,冲同样抱着箱子的傅让夷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对不起,箱子太大挡住了,我看不见地……”
  “看得见的时候你也没少踩。”傅让夷停在自家门口,将大箱子放在地上。
  “什么时候?我都不记得,你别冤枉我。”
  嘀的一声,密码锁解开,傅让夷推开门。
  “上次酒店聚餐,从洗手间回包间短短几十米的路程,你踩了我两次。建议去检查一下小脑。”
  太记仇了吧!都过去三天了。
  是啊,都三天了,才终于又见面。拜倒计时所赐,分开的每一秒钟祝知希都过得胆战心惊,慌慌张张。
  他以前不懂情侣热恋期怎么能那么黏糊,那么如胶似漆,现在他共情了。他恨不得能变成个小手办挂在傅让夷身上,跟着他去上课、健身、回家睡觉,这样他一辈子死不了了!
  “那次是喝多了嘛。”
  祝知希小声嘀咕,也放下纸箱。
  再说了,我为谁喝的啊。没良心。
  “就这两个箱子了?”
  “嗯,衣服什么的他们昨天都拿来了。”祝知希说完,抬眼,朝里望了望。
  这哪是傅让夷父亲口中说的小公寓啊?
  宽敞的客厅开间,270度的景观落地窗,绝对是大平层的配置。大面积黑白灰搭配冷色调的色块,随处可见不锈钢、皮质家具,特意裸露的房梁,很典型也很没活人味儿的工业风包豪斯装潢,整洁到几乎没有生活痕迹。
  房间里似乎点着香薰,檀木香气若隐若现。
  这和他两天前一时口快说的“温馨”简直八竿子打不着,是他在Airbnb看到图片也不会选择的民宿风格。这么大的客厅,连张地毯都不放。
  “你家真干净。”祝知希礼貌性夸了一句。
  “嗯。”傅让夷毫不客气,“希望你搬进来之后也一样干净。”
  祝知希假笑两声:“好的室友。”
  他被傅让夷带去了书房对面的客房。这里一看就没人住过,床单都没铺过。傅让夷打开衣柜,取出叠得齐整的灰色四件套,放在床上。
  “会铺吗?”他站在床边,用质疑的眼光看过来。
  祝知希怀疑他平时就是这么看学生的。
  我连100多斤的超大号露营帐篷都能飞快搭完好吗?
  他故意问:“我说不会的话你帮我吗?”
  “不会就学。”大教授冷酷地离开客卧,“善用搜索引擎,小少爷。”
  就知道。
  “好的,大少爷。”
  还好这只是假结婚。祝知希开始同情起未来傅让夷真正的结婚对象了。
  可没多久,他又觉得傅让夷好像更有可能孤独终老,变成一个刻薄的小老头,坐在办公室,戴着老花镜,对学生的论文吹毛求疵,到那时,也不可能再有哪个学生会因为外表对他大加滤镜。
  等他第三遍整理床单,铺平上面的小褶皱时,房门被敲响。
  傅让夷靠在门框,手里拿了张A4纸。他已经站在这里盯了一分钟,因为祝知希铺床单的样子令他想到不久前刷到过的一则宠物视频。
  视频里的侏儒兔趴在一块蓝色的小毯子上,前脚反复向前推,兢兢业业地重复铺平动作。评论里有人解释说,这是源于兔子的天性——习惯性将挖掘出来的泥土填平,没土就会铺抹布。
  奇怪的兔子。奇怪的短视频推送机制。
  “干嘛?还检查作业啊?”祝知希回头看他,“你当老师上瘾啊?”
  傅让夷这才回神。
  “整理完了?”
  “是啊。有事吗?”
  傅让夷晃了晃手里的纸:“既然大家在不可抗力下住到一起,还是有必要提前列出一些守则,避免不必要的摩擦。”
  祝知希忽然有种重返20岁,在国外住家留学的错觉。
  他换了居家服,趿着拖鞋,慢吞吞朝客厅走去,来到长长的胡桃木餐桌。
  他们一人坐一头,隔着整张桌子。
  “第一,保持室内整洁,尤其是客厅、厨房等公共区域,不允许擅自移动房间内的摆设,不可不经允许进入书房、主卧。”
  第一条就这么长……
  祝知希举手:“这种要求要两方都写才公平吧,你也不能随便进入客卧。”
  “放心,就算你邀请我也不会进的。”
  祝知希不管,指了指纸:“写上去,傅老师。”
  傅让夷只好照做。
  “第二,尊重对方生活作息,晚上十点后禁止在公共区域大声喧哗,严禁擅自带外人回家……”念到这儿,祝知希又抬头,“那如果是你呢?”
  “什么意思?”
  “上次讨论合约的时候不是说,虽然我们有婚姻关系,但双方都有交友自由,如果遇到有好感的对象,也可以交往。”
  祝知希双手撑着脸:“傅老师,这是你的公寓,要是你哪天忽然有喜欢的人了,非要带回来过夜,我不是很尴尬?”
  “你放心,我没这么无耻。所有的条例都是双向约束的。而且……”
  他看向祝知希,语气严肃:“我对你的私生活没有任何占有欲。这是你的自由。但毕竟对外我们已婚,作为你名义上的丈夫,如果,在未来你有了交往对象,也请藏深一点,别让其他人发现。我不希望某一天突然被周围人同情。能做到吗?”
  “当然,我保证。”祝知希双手捧着脸颊,“如果你将来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我一定会帮你打好掩护,相信你这几天也发现了,我演技一流。”
  说完他甚至冲傅让夷眨了眨左眼。
  可傅让夷并不怎么高兴:“是吗?我觉得很烂。”
  搬都搬进来了,祝知希也开始大胆说出心里话。
  “你的意见不重要,你是老师,又不是金狮银熊的评委老师。”
  诡异的倒计时,突如其来的婚姻,迫不得已的同居……自打回国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好像被塞入糟糕的、不可控的剧情中。
  但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是一颗生命力极其旺盛的种子,被扔在哪儿都能好好存活,生根发芽。
  即便是搬入冰窖,祝知希依旧对生活充满热情。他像只囤积过冬食物的松鼠,忙碌不已,每天回家都要搬不少东西。
  收藏的诸多艺术品、小动物玩偶、企鹅抱枕、明黄色蘑菇灯、红色苹果形状的厚坐垫,一张毛茸茸的超大米色毛毯,一个挂着金色星星灯的迷你帐篷、一棵被他装点得相当精致的圣诞树……短短两天内,这间卧室被彻底改造。
  傅让夷路过时,瞥了一眼,脚步一顿,差点以为自己误入异世界。
  不知道是什么特异功能,坐在地毯上看书的祝知希居然发现了他的驻足注目,抬起头,脸上敷着企鹅图案的面膜,伸长脖子大声采访。
  “是不是很可爱——”
  傅让夷不知该说什么,径直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刚看过了祝知希的房间,视网膜受到高饱和色彩的过度冲击,回到主卧,他竟然感觉不太适应,甚至有些冷。
  于是地暖又被调高了好几度,热得祝知希恨不得穿短袖睡衣。
  中学起傅让夷就进入寄宿学校读书。由于分化期过长,信息素长期不稳定,15岁后他就一直住单人间。
  如今,家里突然多了个人,他极度不适应。在祝知希搬来的第一晚,他甚至失眠到半夜三点。
  第二天还有早课,为了强行入眠,他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想倒杯红酒,谁知冰箱侧面竟然多了五六板巧克力,包装颜色五彩缤纷。
  他拿起一板拆开的,包装上写着[开心果榛子脆米夹心牛奶巧克力]。
  致死含糖量,吃一块两天白练。
  仔细一看,包装上还贴了个窄窄的彩色便签,差点和包装融为一体。
  [傅让夷,想吃就吃,祝知希很大方。]
  还故意写了全名。
  傅让夷有些无语,把巧克力放回原位,拿出酒瓶关上门,拉开杯柜想拿杯子倒酒,却愣了几秒。
  整整齐齐的透明玻璃杯矩阵中,意外多了几个非常显眼的彩色小杯子——手工捏陶的小猫小狗杯、仿真到第一眼还以为是真苹果的咖啡杯,画着大象、企鹅和火烈鸟的手绘玻璃杯……
  他感觉自己不是成为已婚人夫,而是直接跳过这一步,养了个孩子。
  还是个话还很多,存在感极其强烈的“孩子”。
  “傅让夷,我可以坐客厅沙发吗?”
  “我买了地板袜你要不要啊?驯鹿图案的,超级舒服。”
  “啊,傅让夷,我忘买沐浴露了,可以先借一下你的吗?”
  “嗨,我点披萨了,要尝尝吗?”
  “傅老师,我可以用一下书房的打印机吗?”
  ……
  因此,在不知第几次被叫了名字之后,傅让夷终于摘了眼镜,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对过分热情的室友说:“其实我们不需要有这么多交流。”
  “啊,这次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这次换他攥着两张A4纸乱晃。
  “有件特别重要的事,咱们必须得商量一下,快过来。”
  他直接拉住傅让夷,拽起一小块他胳膊肘的睡衣布料,把他拉到餐桌边,然后挨着傅让夷坐下。
  “之前好几次咱俩都差点露馅,我复盘了一下,归根结底是我们对彼此太不熟悉了。”祝知希将手里的纸发给他一张,像个非常需要冲业绩的销售。
  “所以,我觉得我们非常需要快速了解彼此的各项信息,虽然这种方法有点作弊。”
  他瞟了一眼,第一行居中写着——傅让夷个人信息问卷调查(专供假结婚使用)。
  好烂的题目。
  他张口就是职业病的味儿:“你标题就不能起漂亮点?”
  祝知希沉思片刻,欣然点头:“可以啊。”
  随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粉色丙烯马克笔,在标题的[傅让夷]三个字前画了颗粉色小爱心,又画了几朵小花,甚至还换了支金色的,添了几颗星星。最后他歪了脑袋,冲傅让夷眨眼睛,生怕气不着他。
  “够漂亮了吗?大教授。”
  作者有话说:
  小祝:我知道大教授嫌弃我的标题,就不改,就画花儿,气死你。
  昨天看到有读者评论说大祝的视角来看,小祝就是99新妈生一体化气人精,真的太精确了哈哈哈哈,这一点傅老师和大祝可能会有深深的共鸣吧(这就是大舅子和弟婿的连襟兄弟情(好诡异的描述吧))


第8章 问卷调查
  傅让夷极不情愿地加了这个班。
  “你放心,我已经提前填好了自己这一份,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他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捏着另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问卷,站了起来,绕着餐桌,一边踱步,一边对傅让夷念出内容。
  “首先,饮食喜好和忌口。这非常重要,上次我们聚餐就栽在这儿了。”祝知希相当认真,“水果的话,我最喜欢的是草莓……”
  怪不得那天冰箱里突然多了那么多草莓。
  傅让夷还记得,前天,他下班回家,正好撞见祝知希洗草莓,数量多到让人怀疑是做果酱的程度。
  当时的他站在开放式岛台后面,套了件松垮又毛绒绒的小鸡黄针织衫,戴着耳机,边洗边哼歌。整个人晃来晃去,肩膀露出来大半都浑然不知。耳朵上的金色耳圈很晃眼。
  发现有人回来,他猛地抬头,抓起一颗草莓,超级大声地问:“你吃不吃啊?”
  不敢想象当时他的耳机音量有多大。
  这人老了以后耳朵肯定聋得很早。
  他洗水果也没多认真,大部分动作都像敷衍,还很磨蹭。傅让夷将水杯放净饮机下接水,走过去,才发现他一旁的手机还在播放电影。
  这人好像完全无法专心做一件事。
  水差点从杯子里溢出来。因为他发现一件更离谱的事,洗干净的草莓数量相较于之前,简直锐减。祝知希边洗边吃,早就快吃没了,只剩下小小一盘。
  在他又问了“真的不吃吗”和强调“是我自己去草莓园摘的哦”之后,傅让夷依旧冷酷拒绝。
  “怪不得这么丑。”他补道。
  谁知第二天一早,出发去上班前,他在餐桌上发现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请傅让夷打开冰箱。
  很想知道这是在搞什么鬼,在明知快迟到的情况下,他还是分出了极其宝贵的半分钟,打开了冰箱,一眼看到了一个几乎写着祝知希名字的卡通饭盒。
  打开盖子后,他花费了更加宝贵的几秒钟愣神。
  盒子里竟装着一整排草莓“雪人”。
  每颗草莓都被他切割开来,尖尖变成帽子,中间夹上一块切成窄圆柱的香蕉,黑芝麻在香蕉上点了两颗眼睛,牙签串起来,顶端还插上一颗圆滚滚的蓝莓。
  盒子里还有一张便签。
  [这总不丑了吧?上课辛苦了老公~要多补充维生素哦^-^]
  傅让夷知道他这是故意恶心自己。
  他把便利贴摘了下来。
  但水果会放坏,而他讨厌浪费食物,所以还是装起来带走。
  为此,他极为罕见地在专业课迟到了一分钟,被学生在群里偷偷议论。
  “第二喜欢的是无花果,但其实比起吃,我更喜欢闻那个味道。”
  祝知希脚步一停,忽然顿住,问傅让夷:“你闻过无花果吗?有没有觉得有一股奶香味儿,特好闻。”
  “没有。”傅让夷回神,“我讨厌奶味。”
  祝知希笑嘻嘻接道:“信息素是奶味的AO有福了,这就被我们傅老师讨厌上了。”
  傅让夷:“……”
  祝知希:“总之我很喜欢无花果,而且我更喜欢熟透的紫红色果皮的。”
  事实上,这一点傅让夷是清楚的。
  因为自从祝知希搬进来,冰箱里总会有无花果,但吃得不勤,会把它们放很熟,熟到他好几次都想说“别烂我冰箱里”的程度。
  每次祝知希打开冰箱,都会先拿出几颗闻一闻,又放回去。仿佛他的鼻子里其实藏着某种判断水果成熟度的装置。
  “其他食物的话,我喜欢的太多了,不是很挑食。但是有两种我不爱吃的,一个你上次知道了。”祝知希敲了三下桌面,“芹菜——傅大教授的滑铁卢蔬菜。”
  倒也不用这么强调……
  “芹菜的好兄弟香菜我也不喜欢,它们都有种怪味儿。”说话间,他已经绕到了胡桃木餐桌的桌尾,“肉的话……我讨厌全瘦的牛肉,很难嚼。”
  傅让夷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他咀嚼的样子,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闭着嘴,嚼东西速度很快。
  这口牙好像确实比较适合吃蔬菜。
  胡萝卜爱吃吗?他忽然有了提问的欲望。
  但最后也还是没问出口。他觉得没有必要,自己总能观察出来。
  “哦对,我很爱吃鱼,但是讨厌鱼刺,因为小时候卡到过,去医院拿镊子取出来的。”祝知希说着,用食指和拇指比了比,“这么长,卡到喉咙这里。”
  傅让夷瞥了一眼他的脖子。
  “居然没影响到你说话。”
  祝知希睁大眼,好像很惊讶于他的冷血无情。
  但他还是继续了,而且报复性地加快了语速。
  傅让夷虽然一副完全不想听的样子,也几乎零反馈,但也根本没有要离开这个餐桌的意思,仿佛他忘了自己的双腿其实有活动能力,他也有选择拒绝的自由意志。
  “啊对了,这个忘记写了,要加上。”祝知希停住,用笔加了一行,“我对猫毛过敏。”
  我知道。
  搬进来的第三天,晚七点,他们第一次凑巧地在地下车库的电梯口相遇,于是进入同一部电梯。
  上到一楼后,一位女性Omega走进来,祝知希像是突然能闻到信息素了似的,立刻凑上去。
  不过很快,傅让夷发现,他是冲她怀里的肥猫去的。
  它好漂亮!我可以摸摸它吗?它会怕我吗?
  三个连招之后,他收获了短暂的抚摸权,激动极了,还时不时回头看自己。
  傅让夷当时挑了挑眉。
  看我干嘛?我不让你摸吗?
  当时的祝知希沉浸在撸猫的快乐中,手摸个不停,还止不住和猫咪对话的欲望,仿佛他们才是同一物种。
  直到抵达他们的楼层,他还恋恋不舍地和猫挥手告别,全然没注意到猫主人的脸都红了。
  不知道还以为现在的beta也突然能释放信息素了。
  但回家没多久,祝知希就开始疯狂打喷嚏,脸上也起了疹子。
  傅让夷当然知道这是过敏。
  但当时他端着杯子,走过去,假装不经意地开口:大晚上把脸涂这么红干什么?要去唱戏?
  这只是他想提示祝知希客厅电视柜有过敏药的铺垫,但祝知希太蠢,真的唱了起来,不过只有两句,因为很快他就被新的喷嚏打断。
  不过,他最后还是主动帮祝知希拿了药。因为不想祝知希翻他的药柜,也不想他看到里面海量的抑制剂。
  “我喜欢听摇滚,但是也喜欢交响乐……”
  “然后呢,我有一点收藏癖。我会收藏一些没用的小玩意,比如朋友们从世界各地给我寄来的明信片,还有路上遇到的漂亮小石头,或者是一些落叶之类的,我抽屉里有很多怪东西。”
  “我做过很多很多工作,目前的职业呢,是策展人,也是我之前最正式的职业。”
  “在国外上学的时候,我开过手工小店,还有校园咖啡馆。我喜欢去世界各地当志愿者,也做过时尚买手,偶尔也会兼职模特,还导过微电影,做过临时的乐队主唱、野生动物摄影师、流浪动物站站长……”
  傅让夷静静听着,脑中却莫名会因为他的每一句话出现相关的场景,一幕一幕,在字与字之间被拼凑,被搭建,越来越清晰地浮现。
  他甚至能想象到祝知希在这些地方,做这些事的样子。
  这是人生中第一次,傅让夷发现自己有这样强大的想象力,而他甚至无法控制这种能力。
  祝知希的人生浓度好像是寻常人的好多倍,和他这样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刚好相反。
  所以他现在被迫和自己待在一起,困在S市的某所公寓,会觉得了无生趣吗?
  “差不多了。”祝知希笑着念完,拉开他身旁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将这张写满的问卷推到他面前,“记得住吗?”
  傅让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静了两秒,伸手,像个真正的导师一样指出其中一行。
  那是祝知希写过,又整行涂掉的部分,很显眼。
  傅让夷对比了自己的空表,扫了一眼,问:“‘我会因为什么事哭’,这一行,你怎么不写?”
  祝知希趴在桌上,沉默了几秒,然后看他:“我觉得不用写。成年之后我几乎没哭过,所以不太会出现这种场景。”
  “你也不需要写。”他又补充了一句,截断了傅让夷追问的可能。
  很快,祝知希又坐正,将笔递过来:“轮到你了。”
  可傅让夷像个有钱有势有律师的混蛋,犯了罪但往椅子背上一靠,一副拒不配合的样子。
  “我不想写。”
  祝知希才不会认输,直接收回笔,也拿起那张空表,好像要做笔录。
  “那你说,我写。”
  但他还是低估了傅让夷的难搞程度,无论他问什么问题,傅让夷都能给出非常模糊的答案。
  “你爱吃什么啊?”
  “都一般。”
  “那你有没有什么一吃就想吐的东西?”
  “那就多了。”傅让夷像是故意刁难似的,说了一大串,“肥肉,一丁点都不行;葱,尤其是小葱;内脏,特别是肝脏;榴莲……”
  “你说慢点儿,都记不过来了。”
  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人。
  他忍不住感叹:“这么挑食,养你这种小孩儿得多费劲啊。”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哪句话招惹了他,后来祝知希再问任何问题,傅让夷都拒不回答。
  有没有喜欢的歌手?不听歌。讨厌的电影?所有烂片。最喜欢什么书?没有最喜欢……
  他简直就像是最讨厌被人类触碰和拥抱的猫!拒绝产生一切交互,拒绝有任何关联。
  抗拒敞开心扉。
  祝知希做这一切,不全然是为了在人前和傅让夷扮演完美伴侣。
  这些都没用,他很清楚,只要一回到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家里,傅让夷就会和他保持距离,甚至不会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因此倒计时依旧滴答滴答地走,尽管速度慢了下来。
  [49天19时23分09秒]
  他想成为傅让夷的朋友,或是没那么生疏的室友关系,有些许情感连接就行。至少可以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节目,碰碰手臂,揽揽肩膀。
  这些绝对称不上骚扰。
  “那你可以和我聊聊你的专业吗?”他再次尝试。
  “你不需要知道。”
  “怎么不需要?”祝知希说,“万一我遇到你的同事?我总不能像个傻子一样,对你的工作一点点了解都没有吧?人是很容易因为对方的工作产生好感的,工作的人是最有魅力的。告诉我吧。”
  事实上,祝知希只是想借此撬开这个人的嘴。
  他是了解过的,从之前祝则然发来的资料里,尽管是在领证之后。
  傅让夷是傅家唯一一个顶级Alpha。A本就少,顶A更是少之又少。傅家没这种遗传基因,能生出这么一个来,简直要烧高香。
  祝则然也吐槽过这一点。
  [他们愿意让自己的宝贝SA儿子和一个beta结婚,不延续SA的基因,摆明了有问题。]
  没准儿他不行?或者他有无精症?
  祝知希并不在乎。他知道傅让夷不是坏人。
  虽然这人说话难听点,性格孤僻了些,但他生活作风简直好得不像个A,下了班不是在健身房锻炼就是回家看论文。
  祝知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因为爹妈给的这张脸,也受到过不少骚扰。可同住一个屋檐下,傅让夷对他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甚至会在他晚归时给他留灯,在他半夜饿了想去楼下便利店时,莫名出现在客厅,说自己要丢垃圾,“顺便”一起。
  在此之前,祝知希对A的确存在一些偏见。
  因为看到太多A因信息素紊乱而发狂的事迹,也因为他们莫名受到的优待。这些都不公平。
  但比起作为一个很优质的顶A,他更想知道傅让夷作为一个“人”,在做什么工作,过着怎样的生活。
  傅让夷的工作就是生活,生活里绝大部分也都是工作。
  因为同居,即便不问,他也能观察到很多细节。
  甚至是小怪癖。
  譬如傅让夷喜欢站着看论文。他会把笔记本放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还会给自己倒满满一杯葡萄酒,边喝边看。
  论文下酒,实在太诡异了。更诡异的是,他好像是越喝酒越清醒的类型。怪不得酒柜里收藏了那么多酒。这也算是他唯一的不良嗜好了。
  有时候祝知希路过厨房,闻到很重的红酒气味,以为傅让夷喝醉了,可一抬头,对方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说话语速正常,还是一样的刻薄。
  除了观察,他也找了其他方式了解傅让夷。
  他下载了很多傅让夷发的论文,知道他就读于非常好的寄宿制中学。他17岁就念本科,是以远超考古学专业线的高分考进去的,又去到最好的大学硕博连读,学术成果颇丰,被引用量也是高得惊人,25岁就毕业,入职了S大,短短几年,就成为学院内最年轻的教授,还出过一本畅销的科普类著作。
  简直就是按着快进键前进的人生。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被逼到假结婚,祝知希实在想不出原因。但傅让夷是绝不会提的,他也不想做这种不必要的地狱任务。
  他只想通过这些聊天,拉近和这座冰山的关系。
  果然,将工作作为切入点是极其正确的。傅让夷开始向他介绍自己的研究领域,尽管非常简短,也很点到为止。
  “我现在主要做的是新石器考古方向,具体课题就不说了,不需要了解得这么细致。”
  傅让夷又说:“之前上学也跟着做过一阵子水下考古,但是视力不行,换了西亚考古,后面就专注于做国内的考古。你大概知道就行。”
  祝知希有些兴奋:“西亚?那你去沙特和土耳其那边实践过吗?会说阿拉伯语土耳其语吗?”
  “会一点。”
  “我也会一点!”
  祝知希语速很慢地用土耳其语说:“你好,我是中国人,我喜欢小狗和猫咪,你呢?”
  傅让夷盯着他的嘴唇,故意说:“听不懂。”
  “好吧。”祝知希耸肩,“听不懂就好,我刚刚偷摸骂了你两句。”
  听了这话,傅让夷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但他自己浑然不觉。
  难得从他嘴里撬出点内容,祝知希一边认真记录,一边问出更多问题。这种方式的效果的确很不错,他没那么抗拒,还主动提了他们团队曾经发掘过的一处遗址。
  还饶有兴致地向祝知希展示了照片。
  和想象中恢弘、惊人、藏满稀世古物的遗址该有的样子很不一样,那更像是一处被挖开的农田。换谁都会失望地说:啊?怎么像个土坑啊。
  傅让夷已经习惯了。
  可祝知希好像总是与众不同。
  他的眼睛都亮了,凑上来放大了照片:“太酷了吧,这样都能被发现……遗址哎,一想到好多古文物和文明会从这里被发现,就觉得好神奇。要是我挖出来的,肯定开心得觉都睡不着,你真厉害。”
  他的语气真诚至极,如果这就是他说的“演技”,傅让夷想,祝知希或许真能拿银熊奖。
  “这是整个团队的成功,不是我个人的。”
  “那你也很厉害。”祝知希想看细节,可不小心误触了屏幕。那张照片闪退,变成广大缩略图中的一个。
  这时他才发现,满屏幕的缩略图里,竟然大部分都是蒙蒙一片土色,看上去应该都是考古工地。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重新问了之前被傅让夷吐槽没意义的问题。
  “那你最喜欢的颜色,不会是土的颜色吧?就像遗址照片上这种土壤和沙尘的颜色。”
  本以为会被敷衍过去,但傅让夷却沉思了片刻。
  “可能是吧。”
  祝知希的提问引发了他的思考。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可能很多人觉得土地的颜色很没有活力,很脏,把人弄得灰头土脸,但我不觉得,泥土有时候比鲜活的生命更有活力,而且是一种包容的、广阔的活力。”
  傅让夷说完,有些后悔。这些观点对于他们目前的关系而言好像不太必要。
  可下一秒,祝知希竟猛地拍上他的手臂:“我懂你的意思!”
  “土地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很沉重、沉默的,但是它掩藏了很多曾经存在过、也曾经非常闪耀的人类文明,而且迄今为止,也还在不停地孕育新生命。很神奇,很有生命力。”
  傅让夷安静地凝视着他。
  “而且我见过彩色的泥土,红的,还有紫色的,很好看,在毛里求斯的一个小村庄。我去的时候,那里的老太太把紫色的土抹在我脸上,就这儿。”
  说话时,祝知希靠得很近,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灯光之下,皮肤格外白,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但他的白并非是单薄的纸白。尤其是洗完澡出来,穿着居家服抱膝坐在餐桌前时,暖光往脸颊上一打,总会令傅让夷想到刚蒸好的、冒着热汽的水磨年糕。
  他甚至能想象出紫色泥土抹在这张脸上的样子。
  意识一时间飘远。等他回过神来,祝知希已经将颜色那一行划掉,填上新的答案。
  低着头,他写得认真,耳朵的背面红红的,和捏紧笔的手指挤压出的红很接近。
  “OK,下一个。”
  祝知希本来要顺序开始下一行。忽然,他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这些天以来听过许多次,很熟悉。
  一回头,他看见了傅让夷手腕上的抑制手环,在灯光下散发着冷冷的金属光泽。
  于是所有的问题排序都清空了。
  他愣愣地发问:“傅让夷,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很长!
  也不要对傅老师的嘴硬和奇奇怪怪的关心方式太苛责啦(虽然我知道大部分段评都是调侃),这些是有原因的,小祝可以说是他第一个深度接触和长时间相处的对象(李峤:是的,超过我了已经),而且是很单纯地作为两个“人”,而不是alpha、beta或是omega,所以他会有点生疏,甚至是不知所措。
  小两口很适合去当脱口秀演员,因为后面他们都会疯狂call back。
  ——小剧场之学生群聊——
  [傅老师今天居然迟到了?!!]
  [今天路上很堵吗??]
  [我靠我也差点迟到,然后还遇到老师了,他在我后面走好快,腿又长一步顶我仨步,我感觉有死神在屁股后头撵我……]
  [也就只有傅老师迟到会道歉了,才一分钟诶。]
  [是婚后生活消磨了傅老师早起的动力吧hhh]
  [傅老师真结婚了??]
  [真的,我找老王看到他们桌子上都是喜糖来着,卡片上是傅老师名字,他老婆名字也好好听,叫祝知希。]
  [好配的名字呜呜呜看名字就很美丽大方知性]
  [我知道傅老师为啥迟到了,他带了了个可可爱爱的小饭盒,先去办公室放下了再过来的,所以才迟到了(消息来源可靠)]
  [爱心便当!!!]
  [天哪,结了婚就是不一样啊!祝99(挂我就撤回)]
  [老师身上再也不会散发alpha信息素了(以前也没有),只会散发浓浓的人夫味儿]
  [傅老师,不想上课,想看师娘]


第9章 幻想游戏
  听到这个问题,傅让夷的表情变得非常微妙。
  他眉头拧着,不算愉悦,眼神又透着一丝诧异。
  祝知希感觉不太对,但又不十分确定。他眨眨眼,还想问第二遍,可一张嘴,自己的下一步就被完美预判。
  “祝知希,你没上过生理健康课吗?”
  突然听到他叫自己的全名,还是用这么严肃的语气,祝知希有种被老师点名的错觉。
  “啊?”他很不确切地点点头,“上过啊……”
  很快他又说:“不过我们beta一般把它叫做补觉课。”
  傅让夷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算了。”
  “别算了啊,这跟生理课有什么关系?”祝知希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我知道你是alpha有信息素,而且我闻不到,你就直接告诉我嘛。”
  傅让夷摘了眼镜放在桌上,低头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属于是……”
  “属于什么?”祝知希一脸懵懂,“我经常这样啊,认识一个新的朋友,不管A还是O,我都会问问的,好奇嘛。你不是beta,你不懂。”
  这番话一说出来,他以为傅让夷能理解,没想到这人好像还生气了。
  “不好意思,别人可以,我拒绝回答。”
  傅让夷相当果断,仿佛被触碰了红线,起身就想走,眼镜都没拿。
  祝知希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地就拉住了他的手腕。
  “不想说就算了,别生气啊。”他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困惑。
  傅让夷忽然间冷静了不少。
  他忽然理解了,祝知希是真的不懂这种行为有多暧昧和越界,他只是纯粹好奇。这就是他作为beta的生活方式。
  而他对自己也很诧异——为什么会出现这么糟糕的情绪管理。
  不理解,不应当,这不健康,也不正常。
  于是他深呼吸,坐下来,也收回了手。
  “这个问题对这场协议婚姻有意义吗?”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克制、没太多情绪。
  “就像你说的,你是beta,本来就闻不到。对我的信息素过分了解才奇怪吧。”
  祝知希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原本他还有些不解,可傅让夷一坐下来,他又觉得有戏了,因此又笑嘻嘻起来。
  “这你就不懂了,小傅同学。”
  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从椅子上起来,靠在长桌上,双臂环胸:“你想象一下,假如我们现在不是为了应付别人而结婚,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
  这个人又开始试图操控他的想象力了。
  他心情依旧复杂,却无法对着这张笑脸喊停。
  祝知希也没和他对视。
  当他开始幻想时,眼睛总会朝上看,显得格外大,睫毛很长。
  就像现在。
  他正自顾自地、绘声绘色地开始描述:“就在我们在相亲的那天,对彼此一见钟情,发现无论是兴趣还是喜好都惊人地相似,话题也超级投机,都顾不上喝你给我买的柠檬水,也顾不上吃那盘舒芙蕾。”
  于是,傅让夷的大脑被动播放了一部他根本不会点开的爱情电影,有声音,甚至还有背景音乐。
  而他根本没有暂停或退出的按钮。
  “我们不停地聊天,从咖啡厅出来,走在那条街上,边走边说,还买了杯热红酒,捧着继续聊,就这样一直到天黑,不得不分开。”
  “然后,我们超级超级想念对方,完全睡不着,立刻约了第二次见面,然后就是第三次、第四次……喜欢到我在说土耳其猫咪的时候,你突然打断我,对我说:考虑和我结婚吗?”
  “不可能。”傅让夷的自由意志短暂地复活,突然脱离这个半胁迫的情境搭建游戏,脱口而出。
  祝知希也脱口而出,只不过是英语的“想象一下!”。
  然后他继续了。
  “然后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这完全符合我的作风,为什么不呢?于是,我们在没有任何人允许和见证的时候去办理了手续,开心地拍了照拿到证件,和全世界炫耀,我们甚至不需要对戒和婚礼。”
  “因为我们对彼此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我们会靠在一起,一直一直通宵和对方说话,聊所有所有我们想说的,嘴唇都说干了,眼皮都打架了,还舍不得睡觉。”
  傅让夷沉默不语。
  中途,他抬了两次眼,望向描述者,但又很快移开,端起水杯安静地喝水。
  “所以,”祝知希浮现出微笑,“我们肯定会聊到信息素的!因为我喜欢你,可我是个beta,感受不到你的信息素。你想,这是件多让人难过和遗憾的事啊。我绝对会缠着你,不停地说:‘让夷你告诉我吧,给我描述一下,我真的很想知道,求求你啦。’”
  他语气变了,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生动,声情并茂到任何人都会落入这个编织出来的爱的陷阱。
  “再后来,你就会假装很没办法地说:‘好吧好吧,告诉你行了吧。’”
  最后,他的视线终于落在傅让夷身上,扬了扬眉尾。
  “怎么样?是不是很合理?我可是很会揣摩人物心理的,还跑去导演系旁听过,因为有段时间想当话剧导……”
  没等他说完。
  “丝柏。”
  沉默许久的傅让夷忽然开口。
  他一个个、不带情感色彩地说出一些香料名词。
  “苦艾。”
  “冷得有点刺鼻的味道,类似……醛?”
  他仿佛在做化学实验。
  而祝知希也在恍惚间反应过来,变成那个认真记录的搭档。
  “还有,一点很淡的花香……你闻过柚子花吗?四月份的时候会开。就这些,混合起来,就差不多了。”
  傅让夷说完了,有些后悔,甚至是对自己失望。
  他明知道敞开心扉都不会有好下场。这或许会导致破窗效应,他明明知道,还是这么做了。
  一定是受到了某种蛊惑。
  祝知希是不是少报了一种职业?比如催眠师之类的。
  傅让夷又喝了一口水。
  而这时,祝知希忽然伸手,抓住他手臂用力摇了两下:“你这么说,我好像真的能闻得到!”
  他的眼睛又一次朝右上方看了。餐桌暖黄的光尽数洒在他眼底,像湖面的落日余晖。
  “就像是……一个人在下暴雪的森林里走了好久好久,冷得快要失去嗅觉的时候,忽然,他找到了一座小木屋,推开门,闻到了一点清苦的味道,因为屋子正熬着药草,是苦艾,然后他继续往里走,隐隐约约地,又闻到了很清淡的花香,一回头,窗台的花瓶里插着一枝柚子花,雪白雪白的,和外面的积雪一样。”
  说完,他看向傅让夷,好像真的闻到了似的,笑了起来:“好好闻啊。”
  傅让夷晃了神。
  这是不可能的故事。
  暴雪天怎么会有柚子花。根本不合时宜,很荒谬。就像他说他能闻到一样荒谬。
  他花了点时间走出来。下意识用左手握住戴手环的右手。又松开。
  他头脑一片混乱,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在发出警报,在告诫:快做点什么,让自己清醒过来吧。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你很适合的职业。”
  嗯?
  祝知希有些好奇,这是当老师的职业病吗?怎么突然就挖掘就业方向了。
  “什么职业?”他兴致勃勃追问。
  “收钱写香评的营销骗子。”
  “那你就是靠恶毒赚钱的评论家。怪不得不坐地铁上班,你这嘴根本过不了地铁安检!”
  “我过不了也不会让你过。”傅让夷淡淡道。
  这人真是……互怼之后,看到纸上写下的那几种味道,祝知希心里还是浮出一些遗憾。
  他吸了吸鼻子,除了家里的檀木香薰,什么都闻不到。
  而且极大概率上,他到死也不会闻到。这就像是他遗愿清单里永远无法打上勾的一项,可怕的是,除了他,很多人都可以轻松地勾掉它。
  任何一个Omega或是Alpha。
  他的眼神渐渐下移,最后落到傅让夷腕间。
  “其实你在家里可以不用戴。”
  傅让夷看向他,不说话,下意识回避这个话题。
  可祝知希却直接伸手,指尖勾住了他腕间的银色手环:“这个。”
  “虽然我用不着抑制器,但我哥我爸都有。我知道这玩意儿戴多了对身体不好,AO释放信息素是天性,一直抑制和阻隔会导致信息素紊乱,抑制剂也一样。我哥就只在易感期戴。”
  而且越高级别的Alpha,越需要释放和疏导,因为他们的信息素比一般的A更复杂,浓度和主导性也都更高。
  打从他认识傅让夷开始,这手环就没摘下来过。他怀疑这人从来不摘,内分泌失调,所以才会每天心情都很差。
  “和你没关系。”傅让夷扯开了手。
  “怎么没关系?”祝知希语气自然,“我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也不会受影响。你可以当我不存在,在家就取下来,不是很好吗?”
  傅让夷没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盯着他。
  “随你啦,我只是想让你在家里的时候舒服一点。”
  感觉到傅让夷很不喜欢这个话题,祝知希适时地转移,看向问卷,继续向下,一个个提问,大多数问题他还是不配合。
  就像天分极高的好学生,他瞧不上课本上练习题的难度,只喜欢那之外的拓展题。
  而祝知希碰巧思维发散,还真就又想到了一个拓展题。
  “啊,差点又漏掉一个超级重要的。”
  傅让夷挑了挑眉,难得地没有一开始就提出否决。
  “你身上有胎记之类的东西吗?就是那种很有标志性的记号。”祝知希问。
  可他也没那么配合,还是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
  “你有吗?”
  意料之外地,祝知希非常老实地回答了。
  “胎记之类的没有,但是我有痣,有两颗比较有代表性的。”
  说着,他忽然间靠近了,毫无预兆,像一只在路上莫名凑上来并自顾自开始闻嗅的小狗,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用很无辜的眼神盯着看。
  某个瞬间他闻到了和自己身上一样的味道,是木质调浴液的气味,微妙地散发出来,仿佛这个beta在某一刻也忽然有了他的信息素。
  “你难道一直都没发现吗?”祝知希仍旧保持着这过分贴近的距离,眨了眨眼。
  傅让夷移开脸:“发现什么?”
  然而下一秒,他的下巴就被一支笔抵上。
  祝知希稍稍使了些力气,借着笔将他的脸转了回来,面对自己,然后对着傅让夷闭上了眼。
  “在这儿啊,看。”
  那只刚刚触碰过他的笔,此刻点了点他阖上的左眼。
  在他薄薄的上眼睑上,有一颗很浅的红痣。与其说是红色,不如玫瑰色来得更恰当。
  很快他又睁开。那一枚小小的痣陷入眼睑的褶皱中,像是快速合上的书页边缘残留的一点玫瑰书签。
  傅让夷的表情几乎是无变化的,和往常一样,冻着一层薄冰。
  “看到了。”
  其实第一次见他就发现了,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有任何一点痕迹都很难忽略。
  那时候,他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儿时吃过的一种点心,被搓得圆滚滚的白糯米团子,里头包着芝麻花生碎和白砂糖,皮上面点一枚小红点。
  逢年过节,每个小孩儿可以发一颗。他得到的那颗,红点总是歪的,让人心烦。但祝知希眼皮上的那颗却不偏不倚,正好在瞳孔的正上方。
  “这都多少天了,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到了。”
  “我以为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祝知希气笑了,也后退了。距离拉远,笔被他夹在指间晃了几下。
  傅让夷难得地主动追问:“还有一颗呢?”
  “不在脸上。”祝知希说着站了起来,还轻轻蹦了两下,试图把衣服抖一抖。
  他穿了件oversize的圣诞绿针织衫,破破烂烂,满是破洞和抽线,里面套了件白色打底。
  他低下头,手指在针织布料上摸索着,最后停在某个漏洞处,点了点。
  那是小腹,更准确说,是小腹靠下的位置,挨着左侧的胯骨。
  假如没有那件白色长袖,此时此刻,他泛红的指尖就会透过罩衫的破洞,戳上皮肤,指着这颗私隐的记号。
  “深色的,还挺明显,每次洗澡前脱衣服我都会对着镜子看。”
  说出这种话,祝知希的表情甚至还很天真,薄薄的眼皮一掀,垂着眼,直直地盯着他。
  “记住了吗?”
  作者有话说:
  juicy,你这不是找()吗?
  顺便,请记住这颗痣,易感期会call back哦朋友们


第10章 真心谎言
  他认真到令傅让夷觉得有些他有些白痴的程度,完全不觉得这个位置有多私密。
  这人真的很没有边界感,也没有防备心。
  对那些给他寄明信片的朋友,他也会这样分享自己身上的特殊记号?
  那这还有什么特殊性可言。
  特殊。
  傅让夷忽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自己这颗已经被反复自我规训过无数次的大脑,竟然又一次开始浮现这些危险的词汇。
  他很严肃地对自己叫停,试图剔除这些概念:唯一、特殊、占有、属于……这些念头只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祝知希说完,又坐下来,随口道:“这种还是挺隐私,很像是真情侣和真夫妻才知道的。”
  “是吗?”傅让夷的语气比刚才冷了不少。
  “是啊。”祝知希很自然地回答,“我身上这颗穿牛仔裤的话刚好会遮住,一般情况是看不到的。”
  傅让夷只是看着他,很静。
  “那你呢?”他忽然把话题抛回来,在得到答案前,扬着眉尾笑着抢答道,“我知道你右手虎口上有一颗痣。还有这儿。”
  他摸了摸后颈:“在你腺体的位置。”
  傅让夷表情变得更奇怪了。
  “你怎么知道?”
  “我不像某些人,我的眼睛很好用。”祝知希依旧在得意,“不过这些谁都看得见,有没有平常看不到的那种?”
  “你不需要知道。”傅让夷垂着眼,手指轻轻地点着桌面,“没人会拿这些事考你,就算有,你也可以拒绝回答。这是对你的冒犯。”
  好吧。
  祝知希知道他是个不好撬开的蚌精,边界感强到完全是长城级别,能问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他看着填得满满当当的问卷,心满意足,并且信心满满:“好了,我觉得差不多了。你不是说过几天要去你家吃饭?这次肯定不会出问题。”
  傅让夷觉得他有些过分天真。
  想要撒谎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做这些就有用吗?”
  “怎么没用?”祝知希放下笔,趴在桌上侧过脸,很认真地望着他,“相互了解是很难的。”
  “了解不是爱。”傅让夷说。
  “你说得没错。”祝知希承认这一点,同时也坐正,继续解释。
  “可是,有时候真正在一起的情侣都不了解对方,只不过是他们受到了信息素的影响,产生了交配欲和繁殖欲,还错误地认为这是爱情。”
  “实际上他们真的相爱吗?如果是真的,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的悲剧了。那根本不是爱。真正的相爱不是这样的。”
  傅让夷抬了眼,盯住他,眼神严肃而认真。他并不完全认同,但他很尊重祝知希的表达,没有任何打断。
  安静地听他说完后,他才沉声开口。
  “所以,你的观点是什么?在你看来相爱是什么?”
  “相爱的第一步就是了解彼此。”祝知希语气肯定,“没有这一步,就只是激情,迟早会分开。”
  傅让夷对此没有点评,尽管在他看来,爱情是一种自我欺骗的幻觉。
  基于了解的爱情也一样。
  但他不动声色地引导了话题的走向:“说得好像你是这方面的高手,很有经验。”
  祝知希停了一两秒,第一次没有回怼,表情甚至意外地真挚。
  “如果你是说恋爱,我没有过,我承认这是纸上谈兵。”
  “但是,我爱我的家人、朋友,包括我遇到过的每一个给我帮助的陌生人,我很清楚这是什么感觉。所以我知道,了解程度越深,人与人的情感连接就越深。”
  傅让夷静了几秒。
  他必须承认,某个瞬间,自己确实被这过分真挚的一段话打动。
  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变得理性、沉稳。
  “我听下来,觉得你夸大了爱和相互了解的作用,并不是说这种观点不对,只是有些情绪化。可是试着把视角拉远,放大到更宏观的角度去看,那时候你会发现,不用说爱了,幸福、欲望、痛苦……所有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是极其渺小的。”
  这观念太消极了。
  祝知希想反驳,但傅让夷又继续展开了讨论。
  “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每一对恋人都像这样列一张清单,了解对方,就能避免悲剧吗?不尽然吧。”
  傅让夷重新戴上了眼镜。镜片折射出蓝色的光,遮蔽了他的浅色虹膜,令人产生出一种捉摸不透的错觉。
  “这个世界上存在一部分人,即使你花大量时间去深入交流,最后也会发现,和你产生共鸣的并不是那个人的本质,是他虚假的包装。然后你会失望,会受伤,你的主动探究,主动暴露,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悲剧。”
  他不再刻薄地针锋相对,而是平稳地输出着反向观点,语气温和、克制,甚至充满耐心。
  可这却让祝知希有一瞬间的愣神。
  那张轻飘飘的纸被傅让夷夹在指间。
  他看向祝知希,也是第一次像一个年长者告诉他:“当另一个人充分了解了你,也就意味着他知道应该如何伤害你。”
  祝知希听完,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望着他的眼睛。
  某个瞬间他恍惚地认为自己快要触摸到真实的傅让夷了。这是一种直觉。他摸到了一些看上去一碰就碎的东西。
  但很快,那就消失了。
  傅让夷不仅迅速地套上了保护壳,甚至变成了外人面前的他——克制、成熟,甚至有种温和的威严。
  可这非但没能令祝知希退却,反而愈挫愈勇。
  “傅老师,当你把一件事视作武器的时候,它才会变成武器。”
  他看向傅让夷,眼神勇敢又坦率。
  “这个世界怎么对待你,也取决于你怎么看待这个世界。所以我不怕。无论是谁,只要他想要来了解我,想和我做朋友,我都会坦诚地敞开我自己,给他最真诚的答案。只要他想。”
  他的眼睑淡得几乎半透明,好像能摸得见血管的经络,乌黑的瞳孔却亮得迫人。
  傅让夷目光沉沉。
  他们之间出现了一种短暂的、势均力敌的对峙状态。
  直到傅让夷忽然找出矛盾点,选择打破。
  “是吗?”
  “当然。”祝知希毫不犹豫。
  “那就很奇怪了。之前我怀疑过,可能是你的家人逼迫你相亲、成家,让你稳定下来。但是我亲眼看到了,他们很爱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做这些的人,而你也并不那么需要一段婚姻。”
  他站了起来,手却向下,指尖勾了勾祝知希颈间的项链,垂眼,盯住在他指尖颤动的星环吊坠。
  “所以,你这么真诚的人,为什么要和我假结婚?”
  祝知希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那段对话,自己毫无知觉地被拉入一个正反打的陷阱,从追问的人变成了被审讯的对象,一步一步,相互咬着,直到最后,傅让夷才打出最后一击,问出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过去的许多天,他都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尽管他们的婚姻本质就是相互利用,但让自己的合作对象完全蒙在鼓里,他也有些于心不忍。
  可说出来也没人信的吧,一开始他就问过身边几乎所有人了。
  祝知希握紧了左手。
  客厅忽然静下来。暖色调灯光充盈着整个空间,流动的空气也变成粘稠的枫糖浆,裹住了他们。
  傅让夷好整以暇地坐着,右手肘撑在木桌边缘,手掌托着下巴。
  一种近似审阅的眼神透过玻璃镜片打过来,直白地落在他脸上。
  或许是因为年长几岁,又或许是职业原因,尽管他保持沉默,也不逼问,却还是透出隐隐的压迫感。
  这眼神对他祝知希来说不算陌生,他在家工作时的常态。
  半分钟后,在他都打算放弃询问答案,并且讽刺祝知希有选择性的真诚时,祝知希忽然有了动作。
  他朝傅让夷伸出左手,摊开了掌心。
  [48天17时12分13秒]
  这是干嘛?傅让夷瞟了瞟他空空如也的手心。有一秒甚至怀疑他该不会是想让自己把手放上去。
  “其实我不想瞒你,但是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会信。”
  这人的语气变得比方才还要认真。
  “就在我回国的第二天早上,和你相亲的前几天,我的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倒计时,而且我发现,上面显示的时间代表我还能活多久!”
  为了让自己更可信些,祝知希详细讲述了经过,一点不落,甚至还用手指在手心描出了倒计时的具体样子。
  当然,也包括傅让夷在这荒诞故事里的重要作用。
  “我发现只有你能救我!只要我靠近你,倒计时就会变慢,甚至暂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这么死掉啊,所以你提出结婚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可能是我唯一一个自救的办法了,先续上命,再想别的办法彻底解决这个破倒计时,这就是我的目的。我发誓。”
  他把四只手指并排竖起来,举在耳朵边,诚恳地望着傅让夷。
  傅让夷拧着眉头沉默了几秒钟,好像在努力消化这件荒唐的事。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提出一些疑问,例如“倒计时最初是多少?”、“暂停大概会停几秒钟”等等。
  对于他的诸多质疑,祝知希都一个个老实地回答完毕。接着,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祝知希用极其诚恳的眼神望着他,强调:“我说的都是真的。”
  说完,他委屈又气愤地用右手锤左手手心,开始碎碎念。
  “该死的倒计时,为什么只有我自己看得到?既然都有能暂停的人,为什么不能让他也看到,搞得我现在说什么都说不清……”
  “再给我看看你的手。”傅让夷朝他伸出手。
  祝知希一愣,手上动作也停下,下意识就乖乖把手递给他。
  傅让夷并没有直接握住。他左手撑着下巴,略歪了歪头,端详,像看遗迹探方建模一样认真。
  “你说的倒计时,大概在什么位置?”他语气很淡,食指很轻地点上他的掌心,“这儿?”
  好痒。
  祝知希忽然有些不适应,手心很快冒出一层薄汗。
  “差不多吧。”他蚊子似的哼哼。
  “横着的?”
  指尖从左至右,轻轻滑过。手心像被羽毛拂了一道。
  “嗯。”祝知希很不自在,有些突兀地收回手,放下来,悄悄攥住,甚至都忘了看一眼倒计时。
  他是有点相信了?问这么仔细……
  这其实是个令人高兴的事,至少到目前为止,终于有那么一个人愿意认认真真听他述说这件奇闻异事,即使看不见,也在认真看。
  可是。
  “我有个朋友是医学院的。”傅让夷忽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祝知希忽地抬头。
  这是……相信他的话??
  “唉,其实这玩意儿出现的当天我就去医院……”
  傅让夷没让他把话说完:“他是做脑神经研究的,最近正好在招特殊被试,我看你就很符合。”
  祝知希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自己居然对这个刻薄鬼抱了期待……
  “你想骂我神经病也不用这么迂回。我说真的就是真的。”
  “我相信啊。”傅让夷瞥了一眼他手心,语气很淡,“你说你能看到,别人都看不到,不是视觉神经的问题,就是脑神经的问题,这个归因很合理吧。”
  祝知希气不打一处来。他拿起手机,起身想走,放狠话的语气很凶,但是突然变超小声。
  “我懒得跟你说了。反正事实就是我快死了,为了续命和你假结婚,爱信不信。”
  傅让夷挑眉:“你突然这么小声干嘛?”
  “因为现在已经10点了!室友守则!”祝知希指了指客厅的钟,压低声音凶他。
  傅让夷一愣,差点笑出来。
  看他这活蹦乱跳的样子,他打从心底里觉得“死”这个字就跟祝知希沾不上一点关系。
  但他的表情又认真得很像是有那么一回事,该说不愧是进修过导演专业的吗?这么有信念感。
  他转着手里的杯子,脸上带着点薄薄的笑。
  “续命……你和我结婚的理由还挺像个笑话的。”
  本来都走远了,又想起什么,祝知希半路转回来,拿走了桌上被画过爱心的问卷,顺便说:“我也希望这是个笑话。否则要不了多久,你就要变成寡夫了。”
  傅让夷也变得超小声:“谢谢你的祝福。”
  “不客气,顺嘴的事!”
  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傅让夷还坐在餐桌边,盯着纸上的笔迹,后知后觉地感到可笑,于是笑了一下。
  笑过之后,他回过神,盯住腕间镣铐般的金属手环。
  这一晚,手环记录了他的激素和心率,一切变了又变,波动频繁,很不健康。好在,到最后,他还是识破了祝知希的真实面目,信息素稳定下来,恢复常态。
  他暂时没弄清楚祝知希为什么要说谎,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这么离奇的谎。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知道祝知希不傻,相反,他只是长了张纯真的脸,其实一肚子坏水儿,鬼心思也多,和那个黏黏软软的糯米糖包简直一模一样。
  一定有许多人在他这儿栽过跟头,上当受骗,被他的操纵人心的小手段蛊惑,理智全无。
  祝知希又一次把他的奇怪水杯落在餐桌上了——这一次是那个看上去很像苹果的。
  他的坏习惯实在太多。可傅让夷已经有些习惯这些坏习惯。
  他靠在椅子上,伸手把杯盖盖上,当的一声,苹果完整了,他又拿下来,又一声脆响,苹果被削掉顶端。
  玩了一会儿,他起身,顺手把两只杯子都洗了,并排放进杯柜,熄灯,回到书房看了一会儿论文。
  等他准备回主卧睡觉时,次卧的门缝里依旧淌着光。
  祝知希本来正在和朋友聊天,忽然,微信上弹出[傅让夷]的聊天框,他们上一次互发消息还是加好友分享照片。
  他愣了一秒,点进去看了一眼。傅让夷给他分享了一个公众号科普软文——《走进科学之长寿村的秘密》。
  明明有不好的预感,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果不其然,滑过标题就是一张巨大的“早睡保命”的表情包。
  他非常无语,顺手就把傅让夷备注改了。
  [祝知希:关你什么事?我就不睡,就早死。]
  没多久他就收到回复。
  [俏寡夫:你的寿命关系到我的名誉。]
  作者有话说:
  daddy感这不是也来了
  促膝长谈之后,juicy收获了傅老师的信息素味道,傅老师收获了juicy的新备注()


第11章 合格丈夫
  “你说,这个备注和他发的这句话是不是相得益彰?简直浑然天成!”
  祝知希把聊天记录给梁苡恩看,顺带着吐糟了这几天和这位假丈夫同居的日常。
  毛孩子们嗷嗷待哺,梁苡恩忙着配餐,只瞥了一眼屏幕就低下头,挨个挨个大碗里撒冻干。
  “学长,我怎么觉得傅老师对你还挺好的?”
  祝知希一脸地不可置信:“哪好了?!”
  “大晚上11点半敦促你早睡,还约好了下班后开车去博物馆接你。S大离博物馆至少十公里吧,还是晚高峰时间段,这不挺称职的?”
  祝知希立刻澄清:“那是因为晚上要一起去他家吃饭,他当然要来接我做做样子了?”
  其实这么说也有些过分。祝知希想。
  自己说了可以在他家附近碰头,假装是一起去的,但傅让夷说那个时间点不好打车,还是要了地址,坚持来接。
  某些时候,这个人的确有种老派的绅士感,以及莫名其妙的责任心。
  “都要去公公婆婆家里吃饭了啊。”
  祝知希回过神,啧了一声:“你怎么回事,胳膊肘老往外拐。”
  “作为你的Alpha朋友,有一点我还是挺有发言权的。”梁苡恩说,“顶A的信息素又复杂,攻击性又高,闻一点头痛一下午,一听说你俩同居,我都能想象到再和你见面我会有多痛苦。结果你身上一丁点都没有,你知道这有多夸张吗?”
  祝知希眨眨眼:“有多夸张。”
  梁苡恩直白地补充道:“你身上甚至会沾一点我的信息素,都没有他的。”
  那确实。
  “他每天戴着他那个破手环,一个顶A活得跟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一样。说不定你们学校都没几个人知道他信息素啥味儿。”
  梁苡恩笑了笑:“之前论坛有过个帖子讨论过,准确说是猜测。后来那个帖子被删除了,大家都猜是傅让夷自己申请删除的。”
  祝知希被逗笑了。这的确很像他会做的事。
  可笑过之后,他心里忽然又生出一丝隐隐的愉悦。因为在昨晚,他得知了傅让夷不愿对外泄露的信息素。
  “那……那些学生讨论出结果了吗?”祝知希的声音都低了几分,他有些莫名地没底气,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刺探”是出于怎样的动机。
  “有人说在他易感期的时候好像闻到过。”
  祝知希手上动作一停,扭头问:“真的假的?什么味道?”
  “说是像雪松和琥珀?”
  猜错了哦,同学们。
  祝知希下一秒觉得不对,皱了皱眉。
  我在得意什么?
  梁苡恩说完自己也哼笑一声:“大概率编的,10个A9个雪松。顶A的难道不应该特别点?”
  确实很特别。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傅让夷的信息素其实是带一点花香味的。这和他看上去太不符了。
  我知道,可我闻不到。
  祝知希心情有些复杂。心脏被隐秘的快乐充盈得发胀,可又掺杂了些许细小的沙砾,磨得微微发酸。
  或许正是因为闻不到,傅让夷才会不那么在乎他知道。
  人人都喜欢被共享秘密,这是一种特权。但享受成为“特殊”树洞的同时,又害怕自己只是个树洞——不会说话,所以安全。
  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哭声,像是小孩儿的声音。祝知希耳朵尖一动,立刻从沉思之中撤离,反应迅猛地看向声音来源。
  “梁苡恩,你现在捡猫捡狗还不够,都开始捡小孩儿了?”
  “你听错了。”
  梁苡恩表情没变,直接无视那哭声,起身端起配好的餐盘到院子里:“你是不是生什么病了?都幻听了。”
  一听到“生病”这俩字儿,祝知希像是忽然被踩了尾巴似的,陷入自我怀疑之中,连头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片刻后,他又竖起耳朵听,果不其然,哭声消失了,只剩下院子里急不可耐、此起彼伏的喵喵声。
  他也赶紧来到后院,帮着把配好的猫粮一一放到猫咪跟前。
  小猫们着急享用,挤作一团,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他觉得实在可爱,拍了一小段儿视频,自己看了两遍,产生了分享欲,而傅让夷的聊天框正好在最上面,因为他不久前说好要开车接自己。
  因此,祝知希将视频发了过去。
  [祝知希:来看小猫聚餐!]
  [祝知希:观看本视频建议把声音调到最大,你会收获全世界最有幸福感的一分钟!]
  “学长,狗粮袋帮我拿一下。”
  “来了!”
  他收好手机,过去的同时解释了两句:“小恩,我最近碰上了怪事,说出来你肯定也不会信的……所以老疑神疑鬼的。就像我之前捡那只小白狗,我总怕是幻觉,所以后来回去那个派出所附近找了好几次,还问了警察叔叔,他们都没见过。你说怪不怪?”
  可梁苡恩似乎也有些走神,注意力并不在眼前,竟也附和着说:“我也是。”
  “嗯?”祝知希八卦之心燃起,歪着头凑近,“你遇到什么怪事了?”
  “我……”梁苡恩回过神,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
  但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还是没能说出口,“下次再聊吧。你不是两点约了去博物馆?再不走要迟到了。”
  一看表,祝知希也吓了一跳,立刻起身:“真的!那我先走了!”
  梁苡恩出去送他,一回头就看到椅子上的背包:“你的包!”
  不一会儿,祝知希又冒冒失失跑回来,从他手上拿走包,又从包里翻出一个精心包装好的礼物,绿色包装纸,红色丝带,上面还夹着一张卡片。
  “我给猫猫狗狗买了十箱罐头,明天就送上门,我先走了!”他拥抱了梁苡恩,将礼物塞到他怀里,“小恩,提前祝你圣诞快乐!”
  “谢谢学长。”
  就这样,他风风火火离开,打了辆车去往博物馆。好在路上并不拥堵,时间卡得正好。
  和街道上日益浓厚的节日氛围不同,这里冷清极了。周五明明不是闭馆休息日,可馆内几乎空无一人。
  接待他的是个年轻的Alpha,叫周铭,是副馆长。
  他为人温和,彬彬有礼,握过手之后解释道:“馆长今天不在,他去外地开会了,是之前为了审批经费才去主动参会的。会议因为一些原因延期了。”
  说完他笑笑,语气有些惋惜:“不过现在来看,经费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祝知希也叹了口气。
  站在博物馆中,看着这些被封存的藏品,一些零星的回忆浮上心头。中学时,他曾经来过几次,是学校组织的活动。当时这里挤满了青春的面孔,大家都在认真听着讲解,玻璃里映照着许多双亮晶晶的眼。
  那时候的他也没想过,再次回到这里,一切都要终结。
  这个世界上的许多结束似乎都是突如其来的。
  出于工作习惯,祝知希并不喜欢从图纸和建模入手,他更偏爱沉浸式地逛,以看展人的视角反反复复地在场馆内打转,为日后的布展找灵感。
  这很费时间,也很累,因此从一开始他就对周铭解释清楚。
  “你不用陪我,我自己可以慢慢地看,而且还要拍照录视频,会很久。”
  “没关系。”周铭望着他,笑容柔和,“我很乐意陪你一起逛,而且如果有任何问题,我也可以随时帮上你。”
  真温柔,不像某人。
  想到这里,祝知希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傅让夷竟然在十分钟前回了消息。
  但他并没有对可爱的猫咪视频予以点评,而是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拍到的部分是他的手,手里攥着一根粉色“仙女棒”——很长一根,顶端是奶黄色的五角星形状。
  [俏寡夫:请问一下,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厨房的调料台?]
  祝知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甚至能想象到早上起来、准备做早餐的傅让夷,看到这玩意儿会是多么一头雾水的表情。
  而且他的手握着这个,反差也太大了吧。
  [祝知希:这是撒调料的呀,仙女棒调料罐。]
  [俏寡夫:?]
  [祝知希:你不觉得用这个撒调料,饭都会变得更好吃一点吗?我已经帮你把盐装进去了,快说谢谢。]
  这次傅让夷没有秒回,祝知希却乐不可支,完全忽略了身旁陪同的人。
  [祝知希:老公,快说谢谢。]
  [俏寡夫:谢谢。但我回去就会换回来。]
  [祝知希:那我后天就把所有的调料罐都换成仙女棒,在厨房台面上插满满一排,让你每次做饭都收获施法的快乐。]
  [俏寡夫:看来你的工作不怎么有趣,居然有闲工夫讨论你根本不使用的厨具。]
  [祝知希:彼此彼此吧,摸鱼大教授。]
  一旁的周铭忍不住出声询问:“要不,我们从一楼开始?”
  祝知希收了手机,笑着点头:“好呀,谢谢你陪我一起,辛苦你啦。”
  “别客气,我的荣幸。”
  几小时内,两人几乎把馆内四层楼逛了两遍,采集了许多照片和视频,也就博物馆的历史聊了很多。
  周铭工作细致负责,提前准备了很多纸质资料,从藏品手册,到博物馆介绍,应有尽有。
  临走前,在快到门口时,他将这厚厚一沓资料都交给了祝知希。
  “有什么问题随时微信联系我,也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基本都在馆里。”
  “好。”祝知希抱着资料,感到非常安心。
  他很坦诚地说:“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做文物类的展,之前都是艺术类,差异还是很大的。”
  天色已晚,蓝紫色的夜幕浸染了整片街道,博物馆门口的灯光像一小片浅金色的波光,将祝知希的脸照得光彩动人。
  “你会觉得焦虑吗?”周铭望着他的眼睛笑。
  才站了一小会儿,祝知希的鼻尖和脸颊就被风吹得发红。
  “当然了,我好久没有策展了,还是有一点紧张的,尤其是这么重要的展。”
  “可是你很厉害。”周铭顿了顿,坦白道,“其实……我看过你的展,在LA。刚好那段时间在那边的博物馆出差,所以去了,我特别喜欢。而且,当时我也看到了你,你正在和两个工作人员沟通灯光的问题。”
  他陷入回忆,试图描述出当时祝知希的样子,声音有些发紧、发涩。
  “你当时戴着蓝牙耳麦,穿了件……很宽松的不规则缎面白衬衫,深灰色风衣,下摆是流苏,动起来很好看,我还记得你戴了一串大溪地黑珍珠。”
  他这么一说,祝知希也陷入回忆,思考片刻,立刻开朗地笑出来。那一串珍珠是他母亲的收藏,他非常喜欢,因此也对记住这细节的周铭有了更多好感。
  “对,那是开展第二天!你记性可真好。”
  周铭抿了抿嘴,笑容忽然变得有些腼腆:“我还记得,你那时候正忙着给人解说,我在一边听了,觉得你的观点非常的新奇,解说风格也很有趣,当时我也有几个作品想找你解说,可是实在有太多人在等着你了,我后面还要赶飞机,挺遗憾的。”
  祝知希笑了笑,双眼明亮:“是吗?那真的很可惜,否则我们早就认识了,不过后面这段时间还会有很多……”
  没等他把话说完,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里真的很难停车。”
  祝知希愣了一秒,飞快回头。
  诶?
  傅让夷一袭黑色大衣,逐级逐级沿大理石台阶向上,最终来到他们两人面前。
  祝知希疑惑中带着些许惊喜,问道:“不是说堵车吗?这么快?”
  “提前从学校出来了。”他停顿片刻后,又随意补了句,“怕你等太久。”
  听到这话,祝知希在心里为傅让夷精湛的演技鼓起了掌。这看上去哪里像是在家跟他斗嘴互怼一句不让的刻薄鬼?
  当然,也不像被他胁迫使用仙女棒撒盐的人夫。
  他忽然很想给傅让夷发条消息,讥讽他人前做作的演技,可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手机。
  谁知,一旁的傅让夷竟然伸手,似乎递了什么东西过来。祝知希一抬头,竟然是过敏药。
  啊?他疑惑地眨了眨眼。
  傅让夷也皱皱眉,似乎也意识到不对。但神奇的是,他并没有尴尬,视线移开,伸手,从祝知希背包侧袋里拿出了他的手机,递了过去。
  这是怎么押中真题的?这就是学霸吗??
  “啊,谢谢。”祝知希不可置信地接过手机,也没好意思给人发演技锐评了。
  傅让夷却在此时靠近,几乎贴上他耳侧:“这位是?”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帮忙介绍,一拍手笑道:“差点忘了!这是周馆长,他今天带我巡馆,人超级好,特别认真负责。”
  周铭微笑着伸出手:“幸会,叫我周铭就好。前段时间我邀请知希来帮我们策展,所以这个项目也是我来对接。”
  祝知希眼睛一亮:“啊,原来是你邀请的……”
  没等他说完,傅让夷就伸出手,回握住,并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知希的丈夫傅让夷。很高兴认识你。”
  作者有话说:
  梁苡恩有自己的CP(不是李峤也不是大祝哥),和小希纯闺蜜啦。
  大祝也有自己的CP,不要拉from2的郎啦!
  ————小剧场————
  下课后回到办公室的傅让夷:
  打开手机,播放视频,播放了三遍,截图四次,终于截到某人摸猫的手,打开聊天框,编辑文字。
  [俏寡夫:你是想像上次那样弄个大红脸去博物馆?]
  删除,删除。
  [俏寡夫: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应该学会远离过敏原?]
  删除,删除。
  ……
  取消发送截图。有点不甘心。再次打开相册。
  犹豫一分钟之后,他选中了早上拍的“仙女棒”照片,点击发送。


第12章 心如止水
  周五下午,傅让夷在办公室里指导两名学生修改开题报告,顺便和自己带的硕士研究生讨论进展。
  快到下班时间,学生们都还没走。隔壁的老师来串门聊天,聊着聊着,话题就落到傅让夷头上。
  “小傅老师,上次你给我们的喜糖真好吃,包装也漂亮,我家小孩儿特别喜欢。我去网上搜都没找到同款,是什么牌子的啊?”
  一听见“喜糖”,几个学生立刻互相使了眼色,一齐竖起小耳朵。
  傅让夷笑容很淡,温声道:“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我爱人准备的。”
  假的。
  祝知希压根儿不知道喜糖这回事。这是他让李峤帮忙找人随便定做的。
  可这话一说出口,另外两个老师立刻开起玩笑来。
  “哎呀,结了婚就是不一样啊。真幸福。”
  “那人家是新婚小夫妻嘛。不过傅老师藏得也太好了,之前愣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突然就结婚了。”
  “就是啊,这婚结得太突然了,那天刷到小傅老师朋友圈,我还以为是愚人节开玩笑呢!也不带着老婆出来转转,大家一起吃个饭,互相认识认识啊。”
  傅让夷仍淡淡的:“他性格比较内向,不太应付得来人多的场面,所以婚礼都还没办。”
  内向。说出来傅让夷自己都想笑。
  “真的吗?这么害羞?还是说傅老师想金屋藏娇啊。”
  “不管怎么说,下次咱们聚餐,傅老师一定要带上家属啊,不然我们可不答应。”
  傅让夷温和地笑笑,也没真的应承下来。等两个老师结伴离开,他才转动椅子,看向自己的学生,却发现她正握着手机,噼里啪啦飞快打字。
  “我说的地方都改完了?”傅让夷问。
  冷不丁听到老师的声音,学生吓得一抖,手一松,手机掉了下来。
  但被傅让夷伸手接住了。
  他将手机放回桌上,压住学生的开题报告。
  “谢谢老师。”
  “没事,小心点。”
  拿好你的作案工具。
  大家都了解傅让夷的个性,知道他性格温和,待人友善,偶尔还能开开玩笑,因此就算被抓包,她也不怕,反而嬉皮笑脸。
  “傅老师,师娘买的是什么喜糖啊?这么好吃,能不能给我们也发几颗?”
  “是啊是啊。”
  连一旁的研究生都跟着附和:“老师我也想吃喜糖,还想见师娘,下次实验室聚餐可以见到吗?”
  几个学生叽叽喳喳,一口一个师娘,吵得他头疼。
  傅让夷静了片刻,抬头看向最初发问的那个女孩儿。
  他温声问:“你聊天的时候这么妙语连珠,文思泉涌,两只手打字都嫌少,怎么一到了开题报告,就这么举步维艰?”
  听到这句话,学生的眼睛都瞪大了,和站在老师背后的另一个同学交换了眼神。
  傅老师今天怎么了?他不是全院最温柔的菩萨型导师吗?
  不知道啊?谁惹他了?
  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各做各事,谁也不敢再多问。喜糖的话题也到此为止。
  傅让夷晃了晃鼠标,打开研究生发给他的三维模型,和他讨论细节。
  “关于这个青铜塑像的铅元素溯源,去年朱敏老师的团队发过一篇论文,里面用同位素分析法研究过,我发给你,你可以看一下。”
  说着,他打开邮箱,却忽然发现有十封未读邮件。
  这对他这种有红点强迫症的人而言非常罕见,也很无法忍受。
  因此傅让夷打开了[所有未读],可一看到整整齐齐的相同发件人,他的太阳穴就猛地跳了跳,直接关闭了邮箱。
  一旁的研究生没说话,只是看他的眼色。
  “一会儿找到给你。”傅让夷低头看了眼表,打开抽屉,拿了一盒过敏药,起身离开,“今天我有点事,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去吃饭吧。”
  在工作方面,傅让夷相当勤恳。
  即使没有课,他大部分时间也都在加班做研究,几乎从未提前离开过岗位。和那些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导师不同,做他的学生相当幸福,不需要照着课表去教室抓人。
  想找他改论文,连微信都不用发,来办公室敲门就够了。
  他也很愿意花时间指导学生,从来不会到点就下班走人。
  这还是他头一次提前走。几个学生都很惊讶,忍不住又在小群分享吃瓜,猜测导师是不是去约会。
  然而,当傅让夷挣扎着从晚高峰的车流里脱身,提前十分钟抵达博物馆门口,就开始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他看见祝知希和一个Alpha站在门口有说有笑。
  祝知希穿得单薄,一件芥绿色毛衣外套了件深棕色短款皮衣,这就是全部上衣。爱漂亮不要温度一向是他的穿衣习惯,脖子上那条Fendi老花围巾,已经算是他对十二月底气温的尊重了。
  天都黑了,墨镜也被他推到头顶。他比那人矮一些,说话时会微微仰着脸,一双圆眼颇为专注,目不转睛,比他耳侧坠着的钻石耳圈还要晶亮。
  风实在太大,把他的围巾都吹开,不过也没吹散两人室外聊天的热忱。
  祝知希,为人自来熟,极其喜欢肢体触碰,对人不设防。
  没有原则,没有边界感,没有自制力。
  合约签得飞快,承诺得也很轻松,但在外依旧没有任何已为人夫的自觉。
  轰炸的邮件、骚扰短信、堵到红成一片的车流,这些都使傅让夷的心情降至冰点,而眼前这一幕,给了他一个情绪发泄口。
  于是,他在街对面临停了车,过马路直接走来。
  没等上台阶,他就被信息素冲得皱眉。
  这是放了多少?
  可惜对面站着的是个Beta,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一股诡异的尤加利叶味。真难闻。
  或许是心情糟糕,见不得其他人好,又或许是恶趣味使然,傅让夷故意演起恩爱伴侣,打碎了这名求偶者的心。
  “你已经结婚了?”
  听到傅让夷的话,周铭脸上的震惊难以收敛。他没从祝知希身上感受到多少信息素,只有一点很淡的岩兰草和沉香的气味,应该是不小心沾上的。
  加上祝知希也没提过,因此他自然而然地认定他是单身。
  然而现在,祝知希却很坦然地点头:“对啊。”
  他甚至笑着挽住了傅让夷的手臂,对周铭笑道:“刚结不久,看不出来吧?”
  意料之外的亲密接触令傅让夷怔了一秒,他低头,瞥了眼祝知希的手。
  指关节冻得发红。
  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在冷风里聊天。
  穿成这样约会,冻死也是活该。
  “说起来他的工作和博物馆还挺相关的。”祝知希热情地介绍说,“他在S大的考古文博学院教书,研究的是史前,新石器考古方向。”
  他恰到好处地用上之前调查问卷的信息,为此颇为得意,于是仰着脸冲傅让夷笑,还轻轻撞了一下他肩膀,超小声说:“是吧老公。”
  傅让夷的心底涌上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看了一眼站在对面明显有些受挫的Alpha,微笑着点了头。
  “嗯。”
  “所以我们三个现在算不算小半个同行?”祝知希还是和刚刚一样热情,“有时间一起吃饭!”
  周铭的笑容显然有些苦涩,称呼也变得客套许多:“好。没想到您先生是专家,太惊喜了,之后要是遇到专业性强的问题,就能直接请教了。”
  傅让夷笑容弧度始终很轻微,语气也温和。
  “过奖了,不是什么专家,只是刚好在做这方面的研究,不过很乐意一起探讨。”
  说完,他伸手,将祝知希快掉到地上的围巾拉起来,帮他绕在肩头。
  “本来确实应该一起吃顿饭的,以后他工作上的事还要麻烦周馆长多照顾。”傅让夷十分客气,略顿了顿,“不过今天不巧,我们还有家庭聚餐,不能迟到。”
  “对哦,差点忘了。”
  祝知希略表惋惜地耸了耸肩,冲周铭挥手告别,笑着说下次见,又说微信聊,这才离开了。
  而傅让夷也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臂,保持了对祝知希而言很不安全的安全距离。
  回到车里,傅让夷拿出手机导航,可导航语音一出来,声音大得惊人,两人同时吓了一跳。
  “你手机开这么大声干嘛?”祝知希给自己系好安全带,“不知道还以为你用的老人机。”
  是因为谁我才把音量调到最高的?不是你那个全世界最幸福的一分钟?
  傅让夷一言不发,将音量调低,发动了车子。
  祝知希舒服地往座椅上一靠,刚觉得暖和过来一些,谁知司机大人莫名开了外循环,还降了车窗。寒风呼啦啦往车里灌。
  “干嘛开窗啊?”祝知希把自己这边的升上去,“好冷,你是不是报复我?不就是吐槽一句吗?”
  “我以为你不怕冷。”傅让夷语气很淡,略过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怎么可能?快冻死了,还好你来得快。”
  祝知希刚说完,车窗又齐齐升上去,仿佛是声控的。
  车内暖气也被调高,没多久,温度就上升。
  在温暖干燥的空间里,他嗅到了车载香薰的气味,丝丝缕缕,是傅让夷喜欢的檀木香气,和他们家里的一样。
  想起方才傅让夷说的话,祝知希没来由冒出些许愉悦感,尽管他知道,那不过是傅让夷面对外人的客套话。
  但便宜不占白不占啊。
  “刚刚你说,工作上的事可以找你请教。”祝知希往驾驶座靠了靠,“是不是真的啊?”
  一靠近,傅让夷就忍不住皱眉。
  见他不说话,祝知希干脆大着胆子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顺便制造“必要”的肢体接触。
  “可以聘请你做我的专业顾问吗?我第一次做古文物展,很需要你这样的专家帮忙指导。”
  “不可以。”
  “你这人怎么这样?”祝知希也不夹着嗓子说话了,“在外面倒是很会装好人。”
  “嗯,你说得对。所以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副馆长吧。”
  傅让夷打转方向盘,看上去很置身事外,心如止水:“不过劝你对Alpha多一点防备心,别像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祝知希会毫不犹豫地回怼。
  然而,祝知希静了两秒,靠上副驾驶的靠背,歪头抵着车窗,眼睛却望着他。
  “我知道啊。”他声音很轻。不知是不是因为吹了风,咬字也粘粘的,带着点鼻音。
  “你知道什么?”傅让夷挑了挑眉。
  “周铭对我有好感。”祝知希语气轻盈而平淡,好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这令傅让夷有几分意外。
  “你感觉到他对你释放信息素了?”
  “那倒没有。你忘了,我是Beta啊。”
  周铭也不是顶A,信息素的压制性很有限,在空旷的室外释放这些信息素还不足以让Beta感受到生理性的臣服感。
  “他信息素什么味儿?”祝知希看向傅让夷,眨了眨眼。
  傅让夷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看上去完全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祝知希发现了,也清楚,傅让夷是个有原则的人,议论他人的信息素对这个人而言是一种冒犯。
  可他有些享受在傅让夷原则上踩线,恶趣味会令他快乐。
  于是他又拉扯了一下傅让夷的手臂,示意让他回答。
  “你自己怎么不问?”傅让夷腾出一只手,松了衬衫领口的纽扣,没看祝知希的脸。
  “你不是遇到每个新交的朋友都会问?怎么,没把周馆长当朋友?”
  祝知希一下子有些语塞。
  对啊。
  “我忘了呗,上了车才想起来。”祝知希瘪瘪嘴,“就是突然有点好奇。”
  傅让夷静了几秒,在等红灯的时候转过脸,对祝知希说:“尤加利叶。”
  祝知希反应了一下,有些恍然地说:“啊,原来我现在身上是尤加利叶的味道啊。”
  感觉不是很好闻。
  还是……
  祝知希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话,但他觉得不太对劲,立刻打住。
  还不如小恩的信息素好闻。
  傅让夷没任何回应,安静地驶过路口。
  这样的反应令祝知希觉得无趣,因此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自顾自地回到了上一个话题。
  “其实好感这种事,很多时候不通过信息素也能判断。”
  傅让夷居然也没不理他:“比如?”
  “比如……眼神?遇到有好感的人,人会露出小狗一样的眼神。语气也会不一样。有的人很明显的,说着说着脸就红了,我看到了,就在心里想,哇,好神奇,原来人害羞起来真的是肉眼可见的。”
  说话间,祝知希一直看着窗外。
  白色的雾气凝结在玻璃上。他抬起手,画了个小小的爱心,然后又擦掉。
  傅让夷没说话。
  越是了解,他越是发现,祝知希的真实面貌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看上去单纯,但对情感的感知并不迟钝。恰恰相反,他看得很清楚,只是借着Beta的身份假装浑然不觉,用这种体面的方式掩盖他的无感,对方也不会受伤。
  他看上去是很不愿意他人受伤的类型。
  “你经常遇到别人对你示好?”他又问。
  祝知希倒是很坦诚:“算是吧,Alpha、Beta、Omega都有,说实话A更多一些。不过他们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因为我都感受不到信息素的存在。就像色盲的人,看什么都是一个颜色,没什么区分的必要。”
  他在这一刻表现出一种罕见的冷淡。是平日里那个爽朗、热烈的祝知希从不表露的一面。
  而这莫名令傅让夷感受同频的磁场。一种面对被喜欢、被追求时的倦怠。
  两人同时沉默,又几乎同时出声,默契地有些诡异。
  “所以我反而觉得我们相处起来很轻松。”/“我还挺羡慕你的。”
  异口同声过后,祝知希扭头看向傅让夷:“你羡慕我?羡慕我这种不用负责的性别吗?”
  傅让夷没回答,反而在思考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驶过黑沉沉的林荫路,他将车停在傅家别墅大门,鸣笛后,等待管家开门。深蓝色的夜幕之中,车灯笔直地打在枪黑色的门板,尘埃在光柱之间旋转、飞舞。四周静谧无声。
  不一会儿,大门缓缓向两边开启,车灯光线延长,傅让夷驶入车库。
  熄火后,他沉声问:“你是觉得我们不可能爱上彼此,所以轻松?”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学生群聊———
  [woc!!我在傅老师办公室里吃到瓜了!]
  [什么什么?速速切瓜!]
  [刚刚王老师过来串门儿,说傅老师给的喜糖好吃,傅老师说是“爱人”买的,天哪……]
  [救命,吸氧·JPG]
  [王老师还让傅老师下次带老婆出来聚餐,傅老师笑得好温柔]
  [老师老师我们喜欢你,见见老婆可不可以?]
  [下课的时候我就看到老师边走路边发微信来着,这还是我们傅老师吗?]
  [你说漏了,我还看到老师看猫片了!肯定是师娘发来的,他没戴耳机开外放放到耳朵边听的,还在走廊定着没动,表情超可爱,特别认真!]
  [真的太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把傅老师这种独身主义禁欲狂收服了?而且还结婚了,肯定特别甜]
  [傅老师说他老婆性格特别内向来着,好惊讶。]
  [啊?那他俩谈恋爱的时候说话吗?不会跟默片一样吗?]
  [反正肯定不会吵架吧~]
  [诶?我的吃瓜线人呢?怎么突然消失了?]
  [救,刚刚被傅老师逮住了……手机差点儿掉了,还好老师帮我接住了]
  [没事的,傅老师又不会生气]
  [怪就怪在他生气了……他居然还阴阳怪气,我还以为我做梦了]
  [怎么可能?傅老师诶!]
  [真的!我怀疑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说“师娘”,老师不乐意了]
  [你完了,老师肯定是占有欲大爆发了!现在我相信他是顶A了,这刻在基因里的独占欲啊。师娘有福了……]
  [再清心寡欲的人遇到老婆都会坐不住的()]
  [有种老师易感期会大变活人的预感,师娘保重……越克制的A易感期越恐怖啊]
  [傅老师早退了朋友们!破天荒头一遭啊!]
  [是不是赶在晚高峰前去约会!??老师你都无心工作了!]
  [老房子着火大家体谅一下啦(老师我帮你说话了,求别挂)]
  [老师别走,看看老婆……]


第13章 静水流深
  车内光线很暗。唯一的光源是车库的灯光,斜着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打亮祝知希下半张脸。尽管如此,他的眼睛还是很明亮。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是笑,表情透着狡黠。
  过了一会儿,咔哒一声,祝知希解开安全带,用近乎气声的声音对傅让夷说:“我不知道呀。”
  不知道。
  傅让夷竟然有些佩服他。这是多年来面对爱慕者积累的装傻经验?还是他与生俱来的天分。
  这样聪明、滑不留手的家伙,究竟是为什么会说出倒计时这种话的?这实在太矛盾了。根本无法以正常逻辑分析。
  某个瞬间,傅让夷甚至真的开始质疑起科学与唯物主义,试着想“假如”。假如他说的是真的呢?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傅让夷摸了摸手环,觉得头痛,也懒得再想。没再说话,他沉默地同祝知希乘坐电梯,上到一楼会客厅,在这里还要面对更多让他头疼的事。
  和他不同,这种场合下祝知希简直如鱼得水。明明是第一次来,他却已然融入其中,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相反,每次回到家中,傅让夷多数时间都是回到房间独自度过。可现在,自己的伴侣在会客厅和父母大聊特聊,他反而成了不自在的那个。
  算了,还是别管他了。这么爱聊,自己聊吧。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刚起身准备离开沙发,一只手就抓过来。
  祝知希像是在后脑勺都长了一只眼似的,第一时间发现他要走了。他扭过脸,抓住傅让夷的手腕,轻声问:“你要去哪儿啊?”
  又是这种黏糊糊的语调。
  傅让夷瞥了一眼他的手,又看向他:“给你倒点水。”
  “哎呀,这种小事让阿姨做。”傅母抬手,打算招呼保姆,但傅让夷先开了口。
  “算了,他不爱喝白水。”他还是起身,“我去弄。”
  “有茶啊,特别好的茶,你张叔刚从……”
  祝知希笑了一下,刚一开口,就和已经走远的傅让夷撞上。
  “我也不……”/“他也不喝茶。”
  他愣了一秒,抬起手,碰了碰鼻尖,又抓了一下头发,最后冲傅母笑了笑,耳朵尖迅速地泛起一小片红晕。
  傅母眼神里满是意外:“我第一次看这孩子这样,结了婚还真是不一样了,知道照顾人了。”
  是吗?
  祝知希有些怀疑。应该说是自己的调查问卷法起作用了才对。
  但当傅让夷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撒了糖霜和肉桂粉的热巧克力,祝知希却真的懵了。
  这并不是问卷信息里的内容,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抬头看向傅让夷。
  视线相触,傅让夷冲他挑眉,仿佛在问“不喜欢?”似的。
  不。被押中了才是最恐怖的。
  “谢谢。”祝知希抿了一口。眼睛都睁大了一些。
  里面还放了奶油!
  傅父瞥了一眼,笑着说:“还是特调?阿姨确实做不了。”
  看着祝知希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忽然紧张起来,傅让夷觉得很有趣,倚在沙发上盯着他,也没想着回房间了。
  直到电梯门又一次打开,傅廖星回来,家宴才正式开始。
  比起上次两家人聚餐,这一次主场转移,傅父傅母状态也明显自如许多,不断地招呼祝知希吃餐。不可避免地,傅父又一次聊起两人的婚礼。
  祝知希知道傅让夷不想办。一场注定要离的婚姻实在没什么庆祝的必要。但很显然,这场婚礼在傅父眼里并不是孩子们的庆祝仪式,而是一场颇为重要的社交晚宴。
  想到这里,祝知希也不乐意了。这一点他和傅让夷站在同一阵线,因此不断打太极,说自己最近工作很忙,没时间筹备。
  “工作?那聊聊你的工作吧。”傅父看上去饶有兴致。
  于是祝知希随便聊了聊。期间,他一直观察傅让夷,发现他始终保持沉默。
  一顿饭吃下来,傅家两位大家长对自己儿子工作的兴趣,还不如对他的。是因为傅让夷的工作太稳定?还是考古学研究离商业、金融这些太遥远。
  “你是策展人?”一旁的傅廖星忽然发问,“我很爱看展,说不定还看过你的展呢。”
  “是吗?”祝知希笑笑,分享了他做的几次艺术展,“不过都不在国内,你看过的可能性比较小。”
  “但我总觉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傅廖星用汤匙轻轻搅着碗里热腾腾的汤,眼睛望着祝知希。他的眼睛和傅让夷非常不像,下垂眼,看上去很有亲和力。
  祝知希想了想,笑道:“没准儿你刷到过我。”
  傅廖星手上动作一停。与此同时,傅让夷吃饭的动作也顿了片刻。两兄弟第一次出现默契。
  “啊。”傅廖星面色恍然,“你是不是在网上发你环球旅游的vlog?不对,还有你做志愿者的视频,我就说我肯定在哪儿见过你的,亚马逊雨林那期特有意思,我还分享给我朋友看了。”
  祝知希笑着点头,用手撑着脸:“对,就是我。之前到处瞎溜达,想着记录一下,就发到网上了。”
  “太巧了吧!”傅廖星放下汤匙,身体前倾不少,也用手托着下巴,眼神里兴致满满。
  “哎对,我一直特好奇,就是你去原始部落看巫医那一期,他们给你喝的那个药水真的有用吗?看上去太黑暗了,我全程都是皱着眉看完的。”
  “啊,怎么说呢,可能还是有用的吧。”祝知希说着吐了吐舌头,“但是真的很难喝啊。”
  两人笑了起来,越聊越投机,话题几乎没中断,就连一旁的傅家父母都起了好奇心,时不时参与进去。
  唯一沉默的只有傅让夷。
  他定定地盯着骨碟边缘的花纹,脸色阴沉。大约是受到信息素周期波动地影响,他胃口不佳,食之无味,打算找个理由提前离席。
  “那小希可真是去过不少地方。”傅母转了桌,慈爱地给桌上三个孩子一人夹了一块东坡肉,“这个烧得特别好,看这颜色多好。”
  夹给傅让夷时,她还笑着说:“让夷你多吃点,你上课辛苦,是不是又瘦了?”
  傅让夷很淡地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句“谢谢妈”,垂下眼,盯着眼前这块色泽红润的肉。
  就在他打算动筷时,忽然,一双筷子很没分寸地伸过来,夹走了他碗里的肉。
  “好好吃呀,妈,能不能把阿姨借我几天?这个做得太好吃了。”祝知希靠过来,冲他歪了歪脑袋,“这块也给我吃,行吗?”
  傅让夷明显有些愣神。
  祝知希很清楚,所以摇头晃脑地冲他笑:“傅让夷,你最大方了。”
  桌上其他几人都没察觉任何异常。对祝知希的任性和小脾气,他们都很包容,只是笑着逗了几句。
  傅让夷不太轻易地把视线从祝知希脸上移开,回到自己的碗里,盯了一会儿,想到了那张轻飘飘的、被祝知希填满的问卷。
  他也感觉到桌下,祝知希晃动的双腿。
  晃来晃去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但很快就分开了。这是他开心的表现。是因为做对了一件事开心吗?还是觉得自己的表现很好?
  不知道,无所谓。
  傅让夷头脑清醒,在心里劝诫自己不要把这看得太过重要。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就爬上他的膝盖,准确的说,是交替向上的食指和中指,像某个小人忙碌的双腿。
  在抵达膝盖山顶之后,“小人”瘫倒。指尖在裤子布料上挠了几下。
  好一会儿傅让夷才反应过来,他在写字,是一串字母——Boring——写完之后,这只手就不动声色地拿开了。可奇怪的是,他的手仿佛和其他人不一样,离开时滑过哪里,哪里就留下淡淡的痕痒。
  抬眼,他望向祝知希。这人表面上手托着腮谈笑风生,和谁都聊得兴致盎然,背地里却在对他抱怨这顿饭吃得无聊,开朗活泼地笑着,做着他自己完全不觉得暧昧的小动作。
  实在矛盾。
  但或许是有了“友军”,得知不止有自己独自感到乏味,傅让夷胃口好了一点,多喝了半碗汤。
  结束用餐后,祝知希喝了几口甜汤,看见管家牵来一只丁香色的边牧。
  傅廖星叫它Ruby,亲热地招手。Ruby慢悠悠走过来,闻了闻傅让夷,亲昵地舔了几下他的手,然后才去到傅廖星身边。
  祝知希见了动物就挪不开眼的,拉着傅让夷的手腕小声问能不能和他弟弟一起去遛狗。
  老实说,这个问题的内容其实很让傅让夷反感。然而。
  然而祝知希第一时间向他征求许可的样子很有趣。
  因此他默许了。
  本想直接上楼回房间看论文,可走到台阶处,他和家政阿姨遇上,对方手里拎着两篮又大又红的草莓,看样子非常新鲜。
  在他的询问下,阿姨解释说:“这是太太的朋友送来的,最好的一批。太太说没人吃,让我熬点果酱出来。”
  傅让夷点了点头,脚步在台阶上停滞了几秒,最后还是改变动线,来到了厨房。
  厨房里摆满了草莓,红彤彤一片,很有节日气氛,两个保姆显然对他的到来有些无措。
  傅让夷没在意。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思考要不要打电话把祝知希叫回来。
  但最后他还是没这么做,放下手机。
  “这些都做果酱?”傅让夷语气平淡,“得做多少瓶?冰箱里放的下吗?”
  “太太说做出来要送人的,她已经把话都放出去啦,所以我们这不都在加急做嘛。”
  傅让夷点点头,但还是没离开。
  两个阿姨交换了一下眼神。
  她们都在傅家干了很长时间,了解这位大少爷,话少,对她们客气礼貌,平时很少有需要她们做的事,而且极其爱干净。现在他突然待厨房里不走,倒让她们不敢轻举妄动了。
  万一干起活来,溅到他身上,那就麻烦了。
  沉默了半晌,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少……”
  “看着挺好的,都熬了也可惜。”
  破天荒地,傅让夷挽起袖口,洗了手道:“我挑几颗。”
  三分钟后,看见傅让夷手里那一盘堆成小山的草莓,阿姨有些惊讶。
  这是几颗?
  另一位阿姨明显就更会来事儿,递上新的一篮;“这儿还有白色的,味道很好,要不也挑几颗?”
  傅让夷平直地看了一眼篮子,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果碗,思考片刻,从橱柜里拿出一个更大的果盘。
  在他洗第三遍草莓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傅父也找了过来。
  他似乎对傅让夷动手洗水果非常惊讶,大手一挥,让他放下。
  “让阿姨洗,你洗什么?”
  傅让夷没说话,将最后一颗放到盘里的草莓山上,擦了手:“已经洗完了。”
  傅父刚抽完烟,身上是烟味混合着Alpha的信息素。傅让夷轻微地皱了眉,站在原地,等待他说话。
  “让夷,你也很久没回来吃饭了,不叫你,你也不知道回家。”
  傅父神色比方才和缓许多,笑着,手摁在傅让夷肩上,但事实上,傅让夷比他高上不少,显得这画面有些滑稽。
  两名阿姨很有眼力见地离开了,偌大的厨房只剩下父子二人。
  傅让夷没说话,只是微微勾了嘴角,神色平和。
  “你看,之前你一直不想结婚,现在不是也挺好?”傅父用开玩笑的语气笑道,“拢共就相了这么一次亲,刚好遇上自己喜欢的了,还是挺幸运的。”
  说完,他又着重补充说:“你啊,一直都是个幸运的孩子。”
  傅让夷维持着常态的沉默。
  父亲身上的信息素激起一些生理性的排斥反应,话语也一样,就像往一大片死寂的湖泊中投掷石子,一颗,又一颗,眩晕的涟漪向外震荡、扩散,而后消失。
  他半垂着眼,盯着碗里的草莓。鲜红欲滴的表皮透出果香,酸甜,令他想起之前弟弟交往过的一个O的信息素味道。
  那个O的长相他已经记不清了,没什么特点,但傅廖星很喜欢,喜欢到和父母吵了好几次架。对方家世也不错,和祝知希就比不了了——父兄在商界举重若轻,家里长辈还有政界和军方的人脉。
  但吵过几次之后,父亲也没再干涉他们的交往。最后分手,也纯粹因为傅廖星变了心,不喜欢了。
  几个月前,他下楼时,恰好听到父母在会客厅的议论。
  “如果小星真的不喜欢,就让他自由恋爱吧,咱们都是过来人,相亲啊联姻啊,感情多半都不会好到哪儿去,有几个能走到最后的?何况你说的那个……我看还是算了。”
  “怎么算了?我听说那孩子惯大的,家里疼得跟心肝一样,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儿子呢。”
  “看不看得上的,关键是生不了小孩儿啊。要不还是算了,别弄得像卖儿子一样。”
  “再说吧,廖星的事先放一边,我去问问让夷,看他愿不愿意试试。他也该结婚了,拖了这么久。”
  现在想想,当时他们口中的“那孩子”,或许就是祝知希。
  惯大的,小少爷,不能生。
  所以放弃撮合给傅廖星了。
  从记忆中抽离,傅让夷也打算离开,而傅父仍笑着调侃:“我看小希这孩子虽然娇气了些,毕竟是宠大的,但性格还是挺不错的,也喜欢你,你呢,也改改脾气,别像在家里似的,冷冰冰的,我早就教过你,说话温和点,适当讨好,否则时间一长,新鲜感一过……”
  “我知道。”
  傅让夷平静地打断:“爸,放心,我会努力做好丈夫的本分,为了所有人。”
  他端起果盘,转身欲走,但脚步一停,又回头,沉声补充。
  “祝知希并不娇气,他非常独立,也很明事理。以貌取人并不可取,这也是你教我的。”
  作者有话说:
  ——小恩同学看完本章之后有话说——
  梁苡恩:学长,你不觉得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下面摸傅老师腿在傅老师腿上写字很暧昧吗?
  祝知希:知道啊(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胸膛)
  梁苡恩:……那你还这么干?我以为你不觉得
  祝知希:因为我真的很无聊,而且我知道傅老师也很无聊,逗一逗他多有意思啊
  梁苡恩:你不怕他生气?
  祝知希:我就喜欢在他的底线上反复横跳(蹦蹦)(蹦蹦)嘻嘻
  梁苡恩os:哪天被哔——也是该的()


第14章 心猿意马
  离开厨房,傅让夷平复了情绪。
  他询问了路过的佣人,得知祝知希在后院的草坪,莫名松了口气,朝那走去。
  夜色正浓,松柏上缀满金色的星光灯。园丁不久前修整过后院植物,断枝早上才清理干净。他推开玻璃门,寒潮裹着很不合时节的青草味,扑面而来。
  沿着鹅卵石小径,傅让夷穿过花园。两棵茂盛的常青树挡住视野,还没来到大草坪,他就听见了祝知希的笑声。
  “不行,我累了,我要坐一下。”祝知希的声音近了些,身影也出现在枝叶的空隙。
  他放弃了和小狗的追逐游戏,走到长椅边坐下。
  但Ruby还是热情地叼着球追到他身边,傅廖星也走了过来,和他一起坐在同张长椅上。
  傅让夷听见弟弟的长叹。这通常是他打算挑起话题的前兆。
  “虽然Ruby年纪很大了,但精力还是很好。”傅廖星说,“不过这还是它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陌生人,它很认人的。”
  “是吗?”祝知希声音里带着笑。
  层层叠叠的叶子隔出一小块清晰的视野,昏暗的光线下,祝知希弯下腰,又一次揉了Ruby的头,捋着它长长的毛发。
  “我也很喜欢你呀Ruby。怎么会有小狗这么可爱的生物呢?”
  声音越来越近。傅让夷的脚步也变轻,走走停停。他脑子有些放空,手冻得没什么知觉,好像只剩下听力在运转。
  “诶?你没戴婚戒?”
  “啊。”祝知希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没买呢还。”
  “还没买?”傅廖星笑了,“不应该啊。我哥做很小的事都会提前规划好,绝对不拖延,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事。”
  祝知希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怎么替他圆谎。
  最后他笑笑说:“是我太挑剔了。他选的我都不喜欢,所以一直没定下来。”
  “真的?”傅廖星始终侧着头,“他可不是这么民主的人。我以为他会自己决定。好奇怪啊,到目前为止,所有和结婚沾边的事儿,都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祝知希语气带着笑,依旧随意、轻快:“不像他才对啊。”
  “什么意思?”
  “一个总是按部就班、习惯规划好一切的人,突然有一天打破原则,打破计划,什么都没准备就迫不及待地结了婚。这很浪漫啊。”
  傅让夷缓慢地眨了下眼。
  他甚至有些佩服,祝知希把谎言圆得那么自然,那么有底气,仿佛他们真的就是这样在一起的。
  而听完这些的傅廖星,却沉默地注视他很久。
  一种不安全感涌上来,令傅让夷感到不适。他决定上前,在露馅前中止这段越界的谈话。
  而然他的弟弟先一步开了口。
  “早知道你这么……”傅廖星纠结了一下用词,最终选定了一个中性词,“……好玩儿。我就自己去相亲了。”
  脚步停滞。
  整个花园、连同草坪都变得很静,只剩下风拂过叶子的细碎声响,和小狗持续的哈气声。
  出于一种猎物被觊觎的本能反应,体内的Alpha信息素发生了剧烈波动,他在一瞬间变得敏感、暴戾。
  傅让夷极度厌恶这种动物性的本能,他的前半生都在极力地与之缠斗。
  于是他努力地压制这一切,皱着眉,强迫自己转身。
  草莓很沉重,拿着很累,在哪儿都能吃到,意义不大。
  熬果酱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然而,祝知希的一声笑打破了暗流涌动的寂静。
  “没有早知道。”
  祝知希的声音意外地冷静,那种时常伴随他每句话的孩子气荡然无存,令傅让夷联想到他在车里的模样。
  很显然,傅廖星也有些意外,一时间没能接上话。
  但祝知希不打算到此为止。
  “更何况,如果真的换做是你,我今天可能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啊。”
  说这句话时,他带了点柔和的笑意,令这番话听上去不至于伤人。
  傅廖星听罢,笑了笑,问:“是吗?”
  “是的。”那一点笑也消失了,祝知希严肃得好像换了个人,冷淡、通透。
  “弟弟,我们的关系很不适合开这种玩笑。”
  傅廖星彻底愣住。
  安静的几秒钟里,傅让夷很想看祝知希的脸,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肩膀。
  很快,他听到了祝知希开朗的笑。
  “我是不是太认真了,吓到你了?”
  “不好意思啊,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哥,听到这种玩笑,我会觉得有点冒犯。”他将谎言说得自然又动听,诚恳至极。
  “不不,是我唐突了。没想到你们感情这么好。一见钟情这事儿发生在我哥身上真的很神奇。他……他对什么都淡淡的。”
  “淡淡的……你们都这么觉得。”祝知希小声嘀咕,“他对我可不是这样。”
  只有最后这一句,最像平时的他。
  黑暗中,傅让夷感觉什么在发着光。过了几秒,他才忽然意识到,光源是抑制手环。它已经亮了很久了。
  他抬手碰了碰,取消了异常数据波动警报,萤火般的灯光才渐渐敛去、消失。
  傅让夷皱了皱眉,直接离开了是非之地。
  半小时后,卧室的房门被敲响。光是听这节奏,他就知道是谁,在家就已经被这个敲门声吵出了识别能力。
  “进。”
  果不其然,敲门者开了条小缝,挤进来,关上门。
  傅让夷背对着门,坐在书桌前,正在查看建模,没转身,尽管如此,依旧难以忽略闯入者的脚步声。
  虽然早就没看了,但他还是随手关掉了视频网站页面。
  “傅让夷。”祝知希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怎么办啊?你妈妈让我们晚上留下来住。”
  一只手顺势揪住他睡衣的领口,玩玩具似的,在领子边缘滑来滑去。
  “我妈?”傅让夷看向他。镜片反光,遮蔽他的瞳孔。
  祝知希立刻改口:“咱妈,咱妈。”
  说完,他也终于看见书桌上的草莓,说着“哇草莓”,然后就没什么分寸感地伸出手,拿了一颗塞进嘴里。
  祝知希没提方才草坪的对话,傅让夷也没说草莓从哪儿来的。两人各藏一半。
  “唔!好甜!”他睁大了眼,又塞了一颗大的。
  他不说,这人也完全不好奇。好像他的房间本就是草莓园,就应该有一大盆草莓出现在书桌上。
  “怎么办?”祝知希抱起果盘,坐到书桌旁的单人沙发上,视觉上比傅让夷矮了一大截,像个小孩子窝在那儿,嘴唇被果汁染得很红。
  他仰头望着傅让夷,吃了一颗又一颗,边嚼边说:“非得留下来吗?能不能找借口回去啊?”
  “很难。”
  “为什么?”
  “明天是周六,没课,没什么合理的借口。”傅让夷把烫手山芋扔给他,“不然你想一个,去跟他们说。”
  “我?”祝知希脸皱起来,“我也想不到啊。”
  他向后一倒,叹了口气。
  “要是养了狗就好了,这种时候就可以说‘我们得回去遛狗’,非常完美的理由。”
  傅让夷的心情变差了一些,语气也变得比方才难听。
  “和狗玩上瘾了?”
  真刻薄。
  但傅让夷本身就是个很刻薄的人,所以祝知希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你们家Ruby太喜欢我了,舍不得和我分开呢。”
  “看出来了。”傅让夷转过身,继续盯建模。
  “那我们今晚怎么睡?”
  祝知希放下快要被他吃空的草莓盘,站起来,背着手,四处打转,说出一件谁都看得到的事实:“你房间就一张床诶。”
  “嗯,你睡地上。”
  “傅让夷,你是怎么做到把这么残忍这么没有A德的话轻飘飘说出口的?”
  傅让夷毫不在意地打着字,噼里啪啦。
  “嗯,我没有A德,但我有洁癖。”
  “那我睡完你把床单被罩都扔了不就行了。”祝知希也不太客气,“不行你把床也换了,烧了。”
  傅让夷背对着他,不回答。还在噼里啪啦。
  “哎,傅让夷。”
  “干什么?”他忙着回学生的消息。
  “不干什么,你转过来一下嘛。”
  傅让夷很不想动,但静了两秒,还是转了椅子。
  他回头,正要问“你到底想做什么”,然而下一秒,就看见祝知希直接坐在了他的床上,非常得意地挑了挑眉。
  “完蛋了。”祝知希故意把手放在他床沿,摸了摸,又拍了拍,动作慢条斯理,语气黏黏糊糊。
  “可怜的床,你要被换掉咯。”
  傅让夷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转回去,揉了一下太阳穴。
  学生的窗口亮了亮。他暂时不去管那个霸占了他床的坏东西,点开消息。
  [傅老师,你刚刚发的这个,是不是打错字了?我没太看懂,怕有歧义,要不您看看再回我一下吧?]
  他翻到刚刚自己发过去的,眼前更是一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都怪祝知希在旁边打岔。
  更改掉错别字和混乱的语序,傅让夷重新发了过去。
  [抱歉,刚刚家里的小狗在捣乱。]
  “你还要工作啊?”
  傅让夷有些莫名其妙,对他也对自己。
  “你想干嘛?”
  “不干嘛呀。”祝知希的语气轻飘飘的,“就是洗澡,上床,睡觉。我太累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傅让夷反问:“所以呢?要我帮你洗?”
  “那倒不必了,大教授这么忙。”祝知希笑嘻嘻说,“我只是想找你借一套睡衣。之前没想着吃了饭要留宿,我什么都没带啊。”
  傅让夷被他弄得有些心烦意乱。
  他直接起身,打开衣柜,拿出一套他没穿过的全新睡衣,以及新的洁具,一并塞给小少爷。
  “可以了吗?”
  祝知希仰着脸,连连点头,眨眨眼,冲他露出笑容。
  兔子。
  狡猾的兔子。
  傅让夷回到书桌前,听着祝知希穿拖鞋时黏答答的脚步声、开门、关门,水流的声响,还有他哼的怪歌。
  他摘下眼镜,呼出一口气,眼睛飘向桌角的果盘,上面还剩下零星几颗草莓。他拿起一颗,犹豫了一下,还是吃了。
  太酸了。
  酸得他皱了眉,喝水压下去。
  怪不得只能拿来做果酱。这是怎么吃下去的?还全吃完了。
  既然全吃完了,应该不觉得难吃吧。
  等他处理完学生的消息,浴室门再次被打开。他闻到很明显的浴液香味,和湿乎乎的潮气,一点点靠近。
  就在他以为祝知希会说“我洗好了”之类的话时,却听到身后的人忽然发出一声疑问的拟声词,从鼻腔里冒出来的。
  “你把手环摘下来了呀?”
  傅让夷皱着眉回头,看见祝知希拿起他刚刚放在书桌边的手环,正在认真打量。
  而他的视线也从手环下移。手腕,袖口,一小段白皙的小臂。
  这套睡衣穿在他身上太大,松松垮垮的,加上湿乎乎的头发,看上去很不像样。
  尤其是领口,简直大得过分,锁骨全露了出来。
  “还挺漂亮,做工真好。”祝知希完全没发现傅让夷的视线,很专注地玩着手环。因为没有权限,也没连接过,抑制手环在他手里没有丝毫反应。
  他垂着眼,眼睑上的红痣和桌上酸掉牙的草莓一样显眼。
  “完全看不出来是抑制器诶,像个铂金手镯……”手环对他而言很大,可以直接套在手上,不需要解锁。他很没有边界感地套了套,而傅让夷也没阻止。
  “所以你在自己家的时候就不戴?是因为在家里比较有安全感?”
  因为这破玩意一直在报警,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旦报警,就会有细微电流感,佩戴者会感到不适。当然,这也不是最麻烦的。
  傅让夷不打算说实话,随便扯了个借口:“因为我也要洗澡了。”
  祝知希惊呆了:“这玩意儿这么贵还不防水?太坑了吧。”
  傅让夷沉默了。
  “下次你过生日,我送你个防水的。”祝知希大方说完,取下来,“免得洗个澡还得摘。”
  傅让夷更不想说话了。
  因为洗澡的关键字,他眼前莫名其妙出现一些不应当的画面,也联想到一些他至今其实还没真正看到过的特殊印记。
  痣。
  被他的睡衣遮挡住的小腹。
  手机连续震动了几下。
  好奇心转移,祝知希放下手环,用他潮乎乎的手指尖点了点傅让夷的肩。
  “哎,你手机响了。”
  傅让夷回过神,但没动作,或许是以为他没听见,祝知希用疑问的语气叫他“傅老师?”,又一次伸手,试图再戳几下,但被他伸手攥住了手指。
  只攥了一秒,他就松开了。
  “我没聋。”
  傅让夷拿起手机,深吸了一口气,解锁打开。
  [李峤:你老婆真是网红??]
  [李峤:我没搜到,是不是搜脸快一点?你把照片儿发我呀。]
  [李峤:哎不对,你想看他视频直接管他要账号不就完了?咋了?你俩在家有分房睡的规则这我知道,难不成还立了禁止对话的规矩?]
  他快速锁了屏,直接把手机扔到一边。
  祝知希瞥了一眼被撒气的手机,瘪瘪嘴,看到书桌一角的玻璃盘,于是挪过去,从中拿起一颗琉璃纸包装的糖果。
  “这个好吃吗?”
  “你是永远吃不饱吗?”傅让夷有些头晕,用手撑着太阳穴。他怀疑是被祝知希身上的洗发水香味熏得。
  祝知希啧了一声,很叛逆地直接拆开糖果吃了。和每次一样,他吃到好吃的东西就会睁大双眼,眼睛亮得过分。
  “好好吃!”
  [李峤:不是,你信息素怎么这么不稳定?都给我发报警短信了,没事儿吧,谁惹你了?]
  [李峤:诶?你手环怎么还离线了??]
  祝知希赞叹完,挨近了几分,快要靠上他,说话含含糊糊:“傅让夷,这什么糖啊?”
  傅让夷终于抬起头,看向他,表情有些生无可恋。
  “我们的喜糖。”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手环监护人——
  傅让夷第一次购买抑制手环时还没满17岁,当时的他甚至不知道可以用手环(之前一直用抑制贴和抑制剂),还是听李峤说了才知道,于是立刻给自己买了一个。
  客服人员告知傅让夷,需要填写一个监护者,当信息素出现不正常波动甚至紊乱时,会率先通知监护者,易感期对方也能实时监控信息素数据,及时对你给予帮助。最好是家人,其次是你的私人医生。
  傅让夷找到李峤:我给你我手环的授权,你监管我的信息素数值。
  李峤:啊?我又不是你爸
  傅让夷:但你学医(满足第二点),而且是Alpha,我易感期的时候你可以控制住我。
  李峤:你是SA,我好像不可以……
  但他还是成为了傅让夷的监护者,从青春期到步入工作,整整十余年,直到某人成为人夫之后。
  李峤:傅让夷你小子做个人吧!谁从小到大盯着你易感期?谁每次第一时间去冲去你家给你打抑制剂啊?你他喵的这么快就把我权限删了???
  傅让夷:因为第一点有人满足了(无情地删除了第二次,以作确认。)


第15章 初次同眠
  嘎嘣一声,愣神间,祝知希不小心把糖咬碎了。葡萄味的流心冒出来,有些酸。
  听到答案的他有些尴尬,又有点想笑。
  “咱们喜糖这么好吃呢。哪儿买的?我再买点儿送我哥他们。”
  “不用了,家里还有一箱。”傅让夷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词存在一定的歧义,于是补充说:“我是说公寓那边。”
  “哦。”祝知希又抬手,擦了擦头发,在他椅子背后转悠了一会儿,坐回了沙发上。
  他安静呆了一会儿,又吸了吸鼻子,试探性问:“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啊?”
  傅让夷冷酷回答:“你对我的工作时长有意见的话,可以给校长邮箱写信。”
  “写信就算了。”祝知希笑了两声,伸长了两条腿,晃了晃,又伸手揪掉了地毯上的一小撮毛球,“我就是在想,要是……要是我现在自己先上床睡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礼貌啊?”
  其实这话也很怪啊。
  什么礼貌不礼貌的?整得好像自己要掀被子拍拍床邀请他一起睡似的。
  果然,傅让夷没回答。
  “那我先睡咯?”祝知希起来,理了理身上过大的睡衣,掀开被子钻进去。
  床很舒服,有一种很干净的气味,但和傅让夷身上的味道不太一样。
  他应该很久没有回来住过了。
  祝知希侧躺着,被子拉到脸上,遮住了他的下巴和鼻子,只露出一对圆眼。他一动不动,视线黏住了傅让夷工作的背影。
  其实,傅让夷不说话的时候,确实非常英俊。诚然,这份英俊必然有一部分是源于顶A的基因。但他和祝知希见过的任何一个Alpha都很不同。
  即便是接受过高等教育,来自精英家庭,Alpha身上还是多少摆脱不了骨子里的野兽本能,强势,专断、重欲,眼神里自带狼犬般的欲望。等级越高,这种捕猎的本能就越强烈。
  可傅让夷完全没有。
  这人看上去与欲望绝缘,寡言、冷淡、孤僻,置身事外,除了那些堆成山的文献,和深埋在地里的瓷片、瓦砾和骨头,再没有其他什么能打动他。
  就算在自己家里,在家族的餐桌上,他也自带一种天然的透明屏障,区别于任何人。
  他像一本极厚的书,被遗忘和放置了太久,晦涩得很明显,看上去就令人生畏,让人很难鼓起勇气去翻阅。
  视线从背影移到桌上的手环,祝知希有些走神。
  不知道他易感期会是什么样?该不会一点变化都没有吧。
  他见过易感期变成傻狗的Alpha,也见过完全丧失人性的,当然也有多愁善感型,比如梁苡恩——平时挺酷,一到了易感期就哭鼻子。
  傅让夷呢。
  他易感期都是怎么度过的?
  很自然地,他想到了梁苡恩发给他的、那张在S大论坛广为流传的照片。照片里的Alpha拧着眉,戴着止咬器冷静地做着报告。
  易感期还能参加这么重要的学术会议,这人不会根本不会受信息素影响吧?
  胡思乱想之际,啪的一声,书桌的灯灭了。不知为何,他也下意识闭了眼装睡。
  脚步声忽远忽近,在他周身徘徊,带着一股很清淡的檀木香气,和他们公寓里的香薰很接近,他怀疑傅让夷都被这线香腌入味了。
  浴室门关上,水声哗啦啦响起,祝知希睁开眼,房间里只剩下床头的阅读灯。他忽然有些失眠,翻过身,趴在床上,转着眼珠四处张望。视线一顿,停留在床头柜上。
  他发现了一个倒下来的相框,于是伸手,把它扶正。
  相片里,少年时代的傅让夷抱着幼年的Ruby,坐在他今晚坐过的花园长椅上。
  他的脸和Ruby的花色都太好辨认。
  和那时候比,傅让夷的脸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身材变得高大很多,肩膀宽阔不少,表情还是一样,冷冰冰的。
  尽管只是一张照片,但却已经是这间卧室里最有人味儿的物件了。除此之外,这里整洁得毫无生机。他只能从展示柜里各式各样的奖杯、奖状,徽章辨认出房主。
  他盯着照片发呆。突然,身后传来浴室门打开的声音,祝知希立刻钻回被子里,只剩下半颗毛茸茸的脑袋。
  被窝外,阴沉的房主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衣柜被打开,他似乎从里面拿出了另一床被子和毛毯,抱起来,又重重扔到地上。
  像在故意发泄。
  祝知希装听不见。
  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床这么大,假如傅让夷提出要分被子睡另一边,他也不会拒绝的。他没那么狠心。
  但既然房主决定打地铺,而且都躺下了,祝知希也打算装睡到底。
  直到半分钟后,房主忽然冷冷开口:“关一下床头灯。”
  “啊?”祝知希伸出脑袋,又哦了一声,伸手乱摸,“在哪儿?”
  他好不容易摸到了开关面板,可上面有四个开关,他摁了第一个,整间房的灯都亮起来,差点把他眼睛照瞎。他立刻换了第二个,还是不对。
  开。关。开关。啪啪啪啪。
  “到底是哪个啊?”祝知希头都大了。
  终于忍无可忍似的,傅让夷从铺得规整的地铺里坐起来,伸长手臂,越过祝知希的肩线,摁掉了床头柜旁的单独的一个隐形开关。
  他小声抱怨:“你早说是这个嘛。”
  啪的一声。祝知希意识到,黑暗中,傅让夷收回手臂时,顺便把床头柜上的相框反扣到台面上了。
  就像他刚刚看到的那样。
  原来那不是不小心倒下的。
  这一瞬间,祝知希脑中闪过许多思绪。踏入这个家庭起,所有他隐隐察觉到的不对劲、不舒服,在这一刻都齐齐涌上心头,碎纸片一样,哗啦啦淹没了他,无法忽视。
  这都和我无关。
  我只是个假伴侣。
  我们之间只是虚假的合约婚姻。合同里清清楚楚写了,禁止过问和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更何况,现在泥菩萨过河的另有其人。傅让夷对我的容忍度就和我如今的寿命一样,极其有限。
  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
  在傅让夷心情好时,多蹭一点肢体互动,多攒一点倒计时。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成效很不错。倒计时到现在为止走走停停,还能有四十多天。
  [47天13时11分03秒]
  别多管闲事。
  快睡觉。
  都清楚,都明白。
  然而。
  “傅让夷。”
  叫出他名字的瞬间,祝知希脑子里的另一个小人气急败坏地给了他自己一拳。
  他早料到自己无法置身事外的。
  从草坪里回来,他就知道。他很生气,可回到房间,看见始终淡然的傅让夷,又很无能为力。
  不想让他独自呆着,像个边缘人,所以没话找话,烦了他一整晚。
  不说出来,他一晚上都睡不着。
  然而打着地铺且心情不佳的房主并没有理他。
  事已至此,祝知希打算破罐子破摔。
  “你睡了吗?”
  “您又有什么吩咐?”
  “我有点失眠。”
  “睡地上就不失眠了。”
  “不,你休想。”祝知希誓死守卫自己抢来的床。
  房间又一次静了下来,也很黑。
  唯一的光源是祝知希的手心,也只有他看得见。一跳一跳的,星星点点,速度恰好压上心率。
  “我不太喜欢这儿。”祝知希再次开口,声音很轻。
  “哦,和我挤一个房间,委屈你了。”傅让夷虽然在阴阳怪气,但语气很淡。
  “不是。”祝知希皱了眉,翻身靠近床沿,也支起小半个身子,被误会之后他语气有些急,“你别乱解读,我意思是,比起这里我还是比较喜欢咱们自己家。”
  这话好像更奇怪了。
  什么咱们,什么自己家啊?
  “不,怎么说呢。”他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就是……公寓。”
  傅让夷完全背对着他,被子盖过了肩膀。他似乎是嗯了一声,但声音很低,祝知希不确定。
  “你家……好奇怪。”祝知希的头垂下来,手也从被子里伸出来,耷拉在床边,手指快要碰上地上拢起的被子。
  “放心,没人会卖了你。”
  祝知希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反而有点被逗笑了。他笑了一声,手指往下,轻轻点了一下。
  你爸完全不关心你的工作。
  你的妈妈不知道你一丁点儿肥肉都吃不了。整顿饭吃下来就只夹了一次菜,还刚好夹到最不爱吃的。
  还有你那个弟弟,我都不想说。
  他们给你起名傅让夷,但是给他起了廖星这样的名字,父母的姓氏都融了进来,寓意也大不相同。
  寥若星辰,比星星还要稀少。
  还有Ruby,真的是弟弟的狗吗?
  祝知希越想越不舒服。
  他知道,傅让夷讨厌他的没有边界感,讨厌他不懂分寸,可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忍住。
  “不行,我还是很生气,他们明明是你的家人,为什么要这样对……”
  傅让夷却忽然出声打断。
  “别说。”
  祝知希愣住,也噤声了。
  傅让夷的声音很轻,清醒中透着一丝疲惫。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好吗?”
  从这一刻起,祝知希的情绪迅速地滑坡,变得沮丧、难过。
  黑暗中,他盯了一会儿傅让夷的背影。恍惚间他感觉这副肩膀变小了,变得羸弱。仿佛他看到的不是如今的傅让夷,而是十几岁的他。一如照片里的那样。
  他明白,傅让夷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当另一个人充分了解了你,也就意味着他知道应该如何伤害你。]
  这句话带着锋利的寒光,像刀片割开记忆,闪回在脑海。
  “祝知希。”
  他回过神,有些恍然。
  这好像是傅让夷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叫自己,很郑重。
  “嗯?”祝知希用黏而轻的鼻音回应。
  “谢谢你。”
  他听完更心酸了。
  被溺爱着长大的小孩,在这一天,短暂地体验了另一种人生,体会到什么是偏心,是天生的不公平。
  这其实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自以为的“体验”,和傅让夷从小到大的经历相比,什么都不是。
  他忽然想到自己曾经救助过的一只小猫,多次被遗弃,辗转几个领养家庭,最后还是被抛在路边。
  被救助时,它极度抗拒和人接触,被人拥抱,越是温柔地叫它,引导它,它越逃避。
  没有人天生活得疏离。
  “傅老师,我还是有点想说话。”
  说实话,听到这一句,傅让夷一点也不意外。
  这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家伙。
  可他真的不想提起,也不想回应了。过去的那么多年已经被他努力地压缩、压薄,藏了起来,一旦有人关心,就要拿出来展览。
  坚硬的一张薄片,从心底掏出的瞬间就像拔刀片,来不及获得安慰,就把自己割得血肉模糊。
  他也不想索要任何同情,尤其是祝知希给的。
  自己的脆弱、不安,他都摸得到,但并不在意。易感期来临前,Alpha大多会变得敏感、情绪化,大脑被各种欲望充斥,想要被满足、被关心、被爱。这都是信息素主导的生理反应,不是真正的他。
  但下一秒,祝知希说出口的话,却出乎意料之外。
  “你还记得我说的倒计时吗?”
  又来了。
  身后的声音很小,又靠近了一些,令傅让夷有些担心他会不会突然失去平衡,从床边掉下来。
  “你记得吧。我说过,第一次暂停,是因为你的手碰到了我的手。”
  傅让夷还是没理他。
  他不知道这人是睡着了,还是就单纯不想理。
  祝知希有些紧张,因为他现在确实在说谎。
  “现在……它跳得好快,我很慌。”
  其实安慰人最好的办法是拥抱。
  但是傅让夷说过,他非常讨厌被人抱。
  这甚至被他记录在问卷上了,尽管不知缘由。
  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能不能把你的手伸过来,让我拉一下?停了我就松开。”
  长久的沉默。
  等了太久,祝知希忽然觉得脸有些微微发热。一种羞耻感涌上来。
  这样自说自话真的很自讨没趣。
  傅让夷怎么会需要他的安慰呢?
  算了。
  他翻过身,看向天花板,准备闭眼、睡觉。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搭在床沿,碰到了他的手臂。
  手心的倒计时散发着微光,他的眼睛也亮了几分。他抿住笑意,翻身侧躺,飞快抓住了傅让夷的手,紧握住。
  “你的手好冰啊。”他很小声说,“你很冷吗?”
  傅让夷没回答。
  “我给你暖一下,我手可热乎了。”不想被他觉得被同情了,祝知希刻意表现得有些狗腿,仿佛很想多攒一点倒计时似的。
  但那跳动的数字他一眼都没看。两只手包住了傅让夷的手,轻轻搓了搓。
  体温在相贴的指间一点点传导。
  视线被黑暗覆盖,触觉就变得格外敏感。
  只是被握住了手,但傅让夷甚至能够感知到祝知希手的大小、手指的长度、他指尖和掌心薄薄的茧,还有空荡的无名指。
  思维一下子跳跃到傍晚的花园,傅让夷想起他和弟弟坐在长椅上的画面,也想起一些对话的片段。
  “可以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祝知希“嗯”了一声。
  手松开了。
  “睡吧,明天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傅让夷把手收回被子里。这手热得不像他自己的,很怪。他竟然有种不知该往哪儿摆的感觉。
  “好吧。谢谢你把手给我握。倒计时停了,很有用。”
  他听见被子摩擦发出的窸窣声,然后是祝知希长长的呼吸声,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晚安,傅让夷。”
  那一晚他睡得并不好。
  倒也不是认床,傅让夷的床很舒服。或许是他太过忧心假丈夫糟糕的童年经历,以至于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他遇到了少年时代的傅让夷,大大咧咧地跑了过去,说要和他做朋友。
  傅让夷从小就是那副死人样,不理他。那个年纪的他正在经历分化期,所以还戴着止咬器和抑制颈环,看上去比现在还不好惹。
  祝知希不放弃,一直缠着他,决心要治愈和温暖这个阴暗的Alpha。结果对方忍无可忍,恩将仇报,在解开止咬器的第一时间,就狠狠咬了他后脖子。
  有病吧!我又不是Omega,你咬我有什么用啊!
  祝知希吓得一抖,醒了。
  好巧不巧,睁眼的瞬间,他发现傅让夷正开门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睡衣,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和深褐色长裤,抑制手环重回手腕,昨晚的脆弱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你睡够没?”他的语气和梦里那小孩儿简直一模一样。
  祝知希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后颈,委屈地皱着脸:“我刚醒呢。”
  “嗯,但是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傅让夷看了一眼表,“我妈让我上来叫你吃午饭。”
  “哦……”祝知希打了个哈欠,“知道了。”
  “她还说,如果你实在累,让我端上来给你吃。”
  他下了床,慢吞吞趿着拖鞋去浴室刷牙。
  “那倒也不用。我累什么?什么都没做就累……”
  真要这样,他估计也确实是活不了几天了。
  “她可能不觉得你什么都没做。”傅让夷靠着门框,双臂环胸,“我说你昨晚睡得很晚。他们好像误会了。”
  “啊?”祝知希还没醒盹儿,脑子跟浆糊似的,“误会……”
  忽然,他一个激灵,漱了口:“不是吧?她不会以为咱俩昨晚在做什么很淫·乱的事吧?咱们也没弄出什么声音啊?这纯属造谣!”
  傅让夷气得想笑。
  “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正常人眼里,合法伴侣之间的夫妻生活不能用淫·乱来形容?”
  祝知希胡乱洗了脸,拍了拍,湿哒哒出来,理直气壮道:“我是处男,我觉得挺淫·乱的。”
  门都没关。
  傅让夷捂住他的嘴,走进房间,带上门,压低声音。
  “知道了,麻烦擦擦你纯洁的处男脸。”
  沾了他一手的水。傅让夷低头盯了盯,这反倒令他产生一些称得上淫荡的联想。
  “他们如果不这么想才奇怪吧。”他又很多余地补充了一句,“说明你之前的表演都很失败。”
  “也是,你说得对。”祝知希苦恼地擦了脸,又拉起衣领,鼻子动了动,抬起头,睁大一双纯洁的处男眼睛盯着傅让夷。
  “又怎么了?”傅让夷问。
  谁知祝知希猝不及防地靠近了,突破安全距离,快贴上他胸口。
  “你闻一闻,我身上有没有你的信息素啊?”
  傅让夷都不用闻,也不想回答。
  整个房间都快被他腌入味儿了。
  好在祝知希自己退开了。
  “没有是吧?我就知道。过了一夜身上一点信息素都没有太假了。”他脱口而出,“不然你抱……”
  傅让夷讨厌被抱。
  不行不行。
  否掉这个选项后,祝知希脑中灵光一闪。
  “不用,我知道怎么办了。”
  我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让夷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盯着看,只见他忽然背过身,然后大大咧咧地、当着一个顶A的面,脱掉了身上的睡衣。
  噼里啪啦,静电在空气中摩擦出火花。白皙精瘦的后背猛地出现在眼前。
  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地长摁手环的按钮——那是抑制水平调到最高档的快捷方式。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又在做愚蠢且没必要的事。
  “你睡衣借我穿一下!”
  你现在穿的不就是吗……
  下一秒,傅让夷就看见祝知希扔了脱掉的睡衣,转而拿起搭在沙发上藏青色那件,快速套在身上。
  那是自己昨晚穿过的。
  转过身,他理了理上衣,又扒拉几下被静电弄乱的头发,冲他笑。那双眼睛透亮得像玻璃珠,笑起来又透着股坏劲儿。
  “看,我是不是很聪明?”
  傅让夷没回答。他甚至没在听,在走神。
  又被遮住了。那颗痣。
  很快,祝知希的声音唤醒了被繁殖欲短暂操控的他。
  “这样不光闻起来有信息素,看起来也更像是……”
  傅让夷蹙了蹙眉:“像什么?”
  作者有话说:
  手握起来空空的,该买婚戒了(别太爱了from1)
  两人现在都处于有点心动但不自知的状态,昨晚没能说破的安慰,包括草坪上的对话,之后小祝和傅老师还会再敞开谈一次的(也蛮戏剧化的)
  明天入V的万字章我分成两章,中午12点半更一次,晚上9点半更一次!之后还是恢复成每晚9点,感谢大家对小雪人的支持,爱你们~
  ——小剧场之加班的导师——
  昨晚的学生小群:
  [傅老师真是菩萨,这个点了还秒回消息,我都觉得我写得这堆学术垃圾配不上他为我加班的时间……]
  [傅老师这么晚还没有夜生活啊?大周末的,他不是都结婚了吗?]
  [他不会真的和他老婆搞柏拉图吧?别说,挺符合傅老师画风的,清心寡欲系顶A]
  [都顶A了,我觉得不太可能……]
  [啊,傅老师这回复我咋有点看不懂呢?[转发聊天记录]]
  [哈哈哈哈怎么有点像AI啊!居然还有错别字!]
  [老师!是不是有人跟你玩蒙眼play了!!!]
  [蒙眼play还在回我的消息吗……太感动了(不是我怎么好像成了play中的一环)]
  [真的很奇怪啊,老师每次回学生的提问或者批注用词都特别准确的,越品越……]
  [woc,老师回我了[转发聊天记录]]
  [家里的小狗在捣乱??我记得之前在他办公室的时候张老师问过,他说他小时候养过狗,后来没有养了。]
  [所以是真的狗还是……]
  [救命,这话越琢磨越……傅老师,你在这句回复里加了什么!]
  [换个人我都觉得没啥,一放到傅老师身上怎么这么涩啊SOS]
  [可能因为小傅老师平时真的太禁欲了吧,反差越大越耐人寻味]
  [不行,真的好想看他老婆啥样,好奇死了,居然能把我们学术狂魔迷成人机!]
  [傅老师,听学生一句劝,别被玩儿成狗了好吗?好的。]


第16章 暧昧对象【一更】
  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出来。
  祝知希忽然有些尴尬:“就……”
  像……睡觉的时候脱得精光,被叫醒后着急忙慌,抓起什么就往身上胡乱一套的样子呗。确实挺淫乱的。
  他没说出口,蚊子叫似的哼哼了两声,想转移话题。
  “你的睡衣都好舒服。”
  祝知希摸了摸上衣,很不客气道:“老公,送我一套。”
  “自己买。”
  “小气。”
  他听见祝知希碎碎念了几句,但听不清内容,不过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那什么,下楼吧,我……”
  还没把话说完,祝知希忽然觉得不对,一股热流从鼻子淌下来。他眼疾手快地用手接住,飞快仰起头,往洗手间跑。
  “唔!我怎么又流鼻血了?”
  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瓷白的洗手池里。祝知希开了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冲淡了血迹,变成淡淡的粉色。
  他苦着脸,看了眼倒计时,几个小时的时间又消失了。
  心突然跳得很快。他的脑中仿佛忽然又敲响了一记钟声。是死亡鲜艳的提示。
  这些天他以为自己攥住了救命稻草,过得确实有些飘飘然了,甚至还开始管起别人的闲事了。
  还剩四十六天。该去复诊了。不知道那个该死的仪器能不能检查出来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啪嗒啪嗒。血还在往下滴。
  祝知希抽了纸巾,塞在鼻子里,仰起头,想让傅让夷先下去吃。可下一秒,他后颈感觉到一阵突然的凉意。
  傅让夷也来到浴室门口。微凉的手指覆上他的后颈,用了点力,把他刚仰起的脖子强行摁了下去。
  “你干嘛?”莫名其妙。祝知希差点儿叫出来。
  但下一秒,傅让夷就把他鼻子里被血浸染的纸巾抽了出来,扔到一旁的垃圾桶。
  “头低着。”
  他沉声说完,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捏紧了祝知希的鼻翼两侧,鼻中隔的下部。
  “嗯!”祝知希皱着眉发出很不满的一声,但因为鼻子被捏住了,这一声令他听上去像是被抓住把柄的唐老鸭。
  傅让夷没说话,就这样捏紧,然后伸出右手从毛巾架上扯了两条白色毛巾,拧开水龙头,调到冷水,浸湿些许,一条塞到祝知希手里,另一条留在自己手中。
  “拿好,敷着额头。”他没什么感情地命令道。
  祝知希忽然觉得他很适合做医生。他乖乖听话,把湿毛巾叠了一下,贴在自己前额。
  下一秒,后脖子又是一凉,被冰得缩了缩肩膀。另一条冰凉的毛巾被傅让夷敷在他后颈。
  “好冰……”弱小的唐老鸭轻声抱怨。
  “习惯就好。”傅让夷冷酷道,“帮你收缩血管。”
  他的手指隔着湿毛巾,牢牢地按在祝知希后颈。
  怪异的是,他竟然忽然联想起昨晚那个诡异的梦。
  因为梦里那个更年轻更坏的傅让夷咬完自己之后,还帮他包扎了。和现在的情况莫名有点相似。
  时间一点点过去。祝知希脖子和前额冰到快失去知觉,耳朵却莫名很烫。仿佛体温发生了定点转移。
  “好了没啊……”他用扁扁的声音问。
  傅让夷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故意拖了一会儿。
  果然,祝知希又多问了一遍,这次更委屈巴巴。
  “应该好了吧?我脖子好酸。”
  傅让夷松了手,拿开毛巾。祝知希原本雪白的脖颈都被冰得微微泛红。灯光下,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人的后颈。
  作为一个有教养的Alpha,他从青春期就知道,AO的后颈有腺体,属于敏感部位,所以他从没有长时间盯着任何人的后颈看过。
  这是第一次。
  而祝知希和他们确实不同。他的后颈皮肤光洁平滑,也很柔软,没有任何伤口或痕迹。
  “好像真的止住了诶。”祝知希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手碰了碰被捏红的鼻子,然后扭头冲傅让夷笑,“谢谢傅老师。”
  傅让夷低头洗手:“一点常识都没有。”
  “我以前很少流鼻血的,最近经常……”祝知希止住了话题,低头检查了一下睡衣,“幸好没滴到你衣服上,不然你不得杀了我么。”
  “不至于,只是你得自己解释解释。”傅让夷离开浴室。
  “解释什么?”他也跟着出来。
  走到卧室门口,傅让夷脚步一顿,转过身,一本正经道:“为什么我上来叫你起床,你就流了鼻血?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你得好好编一编了,大导演。”
  祝知希头一次发现,这人还挺不要脸。
  “傅让夷,你可真行……”
  但对方没等他说完,直接开门走出去,离开走廊。祝知希低头看了一眼倒计时。它刚刚静止了挺长一段时间,但现在又开始倒数了。
  血和闪烁的数字都在不断地提醒他,已经这么多天了,祝知希依旧没能完全脱敏。每当他得意忘形时,这些都会再次跳出来,给他一拳,试图让他接受事实。
  别以为你真的找到救命稻草。每个人都会死,时间一到,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走在楼梯上,祝知希忽然拉了一下傅让夷的袖子。
  “你冷?”傅让夷没转头,问。
  “不是。”祝知希靠近些,小声说,“有没有可能是我快死了?”
  傅让夷眉头蹙起,看向他,眼中有疑惑。
  “这个理由有可信度吗?我是说流鼻血的理由。”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急救,他的眼睛湿漉漉的,脖颈额头和鼻尖都是红红一片。
  “也不是不行。”傅让夷脚步顿住。
  是吧?因为这就是真实的理由啊!假老公,我是真的要死了。
  “床上也能死人。色鬼也是鬼。”傅让夷冷冷淡淡道。
  祝知希一听,差点跳起来掐他:“傅让夷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是教授诶!人民教师啊你。”
  骂人的话脱口而出。被骂的竟然笑了出来。浅金色的阳光透过巨大落地玻璃窗,洒满整个旋转楼梯,细小的尘埃飞舞,落到他因笑而轻微抖动的肩膀。
  祝知希望着这双微微弯起的眉眼、扬起的嘴角,忽然怔愣在原地。
  “嘘,小点声儿。”傅让夷对他做出噤声的动作,脸上的笑意也稍稍止住,抿了抿嘴角。
  “开玩笑的。”
  他温声说完,当着路过的佣人的面,拉住了祝知希的手腕,领着他走到了餐桌边。
  傅父已经吃完,笑着招呼祝知希:“快坐下来,多吃点啊知希,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啊,爸你这就走啦?”祝知希站在桌边望着他离开。
  傅父一边穿外套,一边往门口走:“是啊,今儿天气好,吃完让夷带着去附近转转,爬爬山。”
  “哎呀,爬什么山啊,孩子哪儿还有那个力气……”傅母嗔怪了几句,又招呼他坐下,“别搭理你爸,他什么都不懂。”
  祝知希感觉不对,干笑了两声,乖乖坐好。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比起昨晚那顿,午饭多了许多他爱吃的菜。不仅如此,还有个水果拼盘,一半是草莓,另一半是对半切开的无花果。
  傅廖星坐在傅母的右手边,吃饭时聊了些集团的话题,但或许因为他在场,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祝知希也懒得听,很认真吃饭,吃着吃着,手机震了两下。
  “我吃好了。”傅让夷正好起身。
  “这么快?喝点汤吧。”傅母笑着添了一碗,“这个干贝鸡汤不错的。”
  “饱了,妈,你喝吧。”他甚至特意将手摁在祝知希肩膀上,温声道,“别着急,多吃一点。”
  但微信里完全是另一副嘴脸。
  [俏寡夫:我上去换衣服,你最多还能再吃五分钟。]
  祝知希差点翻白眼。
  [坏兔子:干嘛?我才刚下来诶,又要上去,什么意思?你妈还以为我多大瘾呢。]
  [俏寡夫:你在想什么?]
  [俏寡夫:一会儿要出门,你穿睡衣去?]
  [坏兔子:去哪儿?咱妈不让我去爬山。怕把我给爬坏了。]
  [俏寡夫:那你留下来陪她去参加贵妇下午茶聚会吧,话这么多,肯定很受欢迎。]
  气死了。
  祝知希把手机锁了屏,抬头喝汤,忽然感觉旁边飘来些丝丝缕缕的白雾,差点以为自己突然挂了,成仙了。
  他猛地回头,发现阿姨推来了立式香薰加湿器。
  吓我一跳。他继续喝汤。
  傅母接了通电话,笑盈盈起身。
  “哎呀,我马上就到。过节?收什么礼?我家这几个一点情趣都没有,半个礼物都没收到啊。”
  根据刚刚的情报,祝知希猜测这就是贵妇茶话会的电话了。
  餐桌上一下子只剩下他和傅廖星两个人。祝知希看了眼时间,距离死鬼老公下达的限时令只剩下三分钟。他恳切地祈祷傅廖星别开口说话。
  “我哥还真是变了个人。”
  就知道……
  祝知希笑着装傻。他一向擅长。
  “啊?”
  傅廖星手撑着脸,压低声音笑道:“他以前就是个性冷淡,易感期都只嗑药打针,硬生生靠意志力挨过去的,现在像变了个人似的。”
  “真的假的?”祝知希是真有点好奇。一般的Alpha如果纯靠抑制剂压抑易感期的信息素,也会产生副作用,更何况信息素更强势的SA了。
  “真的啊,不过这也算事出有因吧,毕竟他十几岁的时候遇到那种……”
  可说到这儿,他忽然噤声,有些突兀地转移了话题:“反正他一直挺淡的,这方面,几乎也不怎么和异性来往。哦对,有一个omega,叫余什么来着?挺漂亮的,还跑家里来了,我们当时还以为在谈恋爱呢,我妈专门去查了一下,说他们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都觉得是他易感对象。你认识吗?”
  我怎么会认识。
  祝知希表情有些凝重,心里想,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啊?我完全不知道啊。
  万一露馅怎么办?
  这是白月光还是什么前男友啊?
  怎么从来没提过?
  祝知希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表现得有些吃醋,但他忽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演才好了。
  他有些懵。
  “嗯……”
  过了几秒,他又问:“我应该不认识,是谁啊?”
  “好像是他们学校的学生?”傅廖星笑了笑,仿佛是想宽慰他似的,又道,“不过没事的,我哥这人我很了解,他肯定是因为喜欢才会在一起,绝不可能因为信息素。他觉得那是动物性,不是人性。匹配度啊,信息素什么的,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你们已经结婚了。千万别因为这些没安全感。”
  “怎么会?我超有安全感。”祝知希筷子一放,两只手撑着脸,自信满满道,“傅让夷他超——爱的。”
  是不是太刻意了……
  傅廖星愣了一下,笑了出来,但抬头之后,笑容很快就收敛,规规矩矩叫了声哥。
  祝知希刚喝了口汤,差点儿呛出来。
  一扭头,看见傅让夷从楼梯上下来,边下台阶边低头整理袖口。
  他还是戴着那副无框眼镜,穿了件咖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可以看到最里面贴身的黑色半高领针织打底,最外面套了件摩卡色羊毛大衣,银色袖扣和抑制手环很搭。
  好标准的一款斯文败类。
  不诚实的斯文败类。
  要是打仗遇到你这种战友,我都得没命!他在心里发泄了几句。
  “还没吃完?”傅让夷走过来,冲祝知希略微偏头,抬手,点了两下手表。
  “吃完了!”祝知希立刻起身,“我这就上去换衣服,马上,弟弟你慢慢吃!”说完他一溜烟跑掉了。
  傅让夷站在餐桌边,抬手关掉了一旁的加湿器,把祝知希犯蠢落在餐桌上的手机拿起来,随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
  然后,他看向傅廖星,语气和脸色一样阴沉。
  “你少和他说话。”
  这难得一见的攻击性并没有被楼上的祝知希知晓。
  在傅让夷家里没有换洗的衣服,他还是穿上来时的棕色皮衣,拿出差点落下的墨镜,戴在头顶。好在外面阳光普照,气温也回升,出门也不觉得冷。
  冬天的空气是脆生生的,薄荷一样冲鼻,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甜味。他动了动鼻子,认真嗅了嗅。
  真好闻。再掺点儿木头和花香味儿,是不是就会更好闻了?
  “快上车。”
  “哦。”
  扣上安全带,祝知希摸了摸口袋,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完了,我手机落你家了!”他连忙解了安全带,打算开门下去。
  但车门已经锁了。
  “先开一下车门,我手机……”
  “在我这儿,口袋里。”傅让夷道。
  “啊?你帮我拿了啊。”祝知希想起来,好像是落餐桌上了。他也没管傅让夷要,直接上手掏他大衣右边口袋,但摸了个空。
  “不在这边啊。”没多想,他一只手撑着中控台,身体完全倾斜过去,伸出手想去摸他左边的口袋。
  但忽然间,他意识到,这距离太近了。近到傅让夷皱了眉。
  “啊,对不起。”祝知希老实坐回去,眨了两下眼,两只手并起来一齐朝他伸出去。
  “请给我手机,谢谢。”
  傅让夷下意识想开窗,散掉他身上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味,但瞥了一眼祝知希冻红的手,改开了空调暖风和外循环。
  他将手机拿出来,没放到祝知希手上,而是中控台。
  “自己收好。”
  “哦。”祝知希嘻嘻笑了两声,说完谢谢之后又问,“咱们去哪儿啊?回家吗?”
  傅让夷驶出车库:“一会儿就知道了。”
  于是祝知希放心地在车上睡起觉来。
  又能吃又能睡,不记事也不操心。这种人在傅让夷看来基本和王八一样长寿。
  抵达商场负一层后,祝知希还睡得正香。
  他歪头靠在车窗,墨镜掉到了鼻梁,整张脸都缩在围巾里,呼吸声有些明显。
  眼皮上的红痣也一样。
  傅让夷没立刻下车,坐了一会儿。车内很安静,他听见微弱的音乐声。很快源头就被发现,是祝知希戴着的蓝牙耳机。
  他皱眉,伸手过去,指尖在他耳机上轻轻点了两下。
  音乐消失了。
  开这么大声都能睡这么死,耳朵别要了。
  做完好事,他拿出手机。几条消息弹出,是开车时李峤发来的。
  [李峤:你说哥们儿牛不牛吧,真让我搜到了。别说,还挺红,油管有三十多万订阅量呢。]
  [李峤:你都没有人家正经照片的吗?让你发张照片你只能趁他睡觉偷拍是吧?]
  [李峤:还怪可爱的,就是你拍照技术不行。]
  [李峤:对了,我这几天要去坐牢,脑科院和军方那边的联合封闭研究要开始了,到时候你可能联系不上我。]
  [李峤:你易感期是不是快到了?有别的紧急联系人吧?]
  傅让夷开了车窗,透了口气。
  过了两分钟,他才回复。
  [禁欲系教授(已婚版):别管了,去坐牢吧。]
  [禁欲系教授(已婚版):照片删了。]
  很快,他听到身边出现奇怪的哼唧声,黏黏糊糊。一扭头,是睡了一路的猪醒了。他还没睁眼,低着头,两只手打着圈儿揉搓自己的脸。
  准确说,是猪和兔子的杂交品种。
  “这哪儿啊?”祝知希打了个哈气,眼睛湿漉漉的。
  “屠宰场。”
  “啊?”刚睡醒,祝知希脑子还有点糊涂,没能飞快运转回怼过去。他呆呆地贴到车窗边,眯了眯眼,瞄到了停车场发着光的广告牌。
  “商场……你要买东西啊。”
  买猪兔子项圈。
  作者有话说:
  没有前男友,没有白月光,双初恋(李峤:大家别听小老弟胡说!)


第17章 挑选婚戒【二更】
  一直到进电梯,祝知希都没完全醒过来。
  蹲在电梯里,他两手撑着头,身子前后轻微晃着,头顶还支棱着一撮儿睡翘了的毛。但他本人对此浑然不知。
  门打开,傅让夷拎着他衣领,把人拽起来。祝知希也不抵抗,甚至想变成一条长长软软的海带,直接被拖着走。
  当被拖到珠宝店门前,祝知希才恍然大悟,从海带变回人类。
  他想起傅母在餐桌接的电话,抱怨自己过节什么礼物都没收到。
  大教授还是挺有孝心的嘛,过圣诞节还知道给自己妈妈准备惊喜。
  想到是给丈母娘挑礼物,祝知希精神也抖擞几分,进门后直奔女款柜台,很自然地询问导购最近上新的高级珠宝系列。
  而另一边,身穿店长制服的销售热情地招待了傅让夷。她声音很大,音色清脆,吸引了祝知希的一部分注意力。
  “因为您昨晚才预约,有几款现货还没调过来,不过有图片,您可以先看看。”
  “祝知希。”傅让夷转过脸,远远地叫他名字,语气听上去不太高兴。
  又怎么了大教授?
  祝知希忙放下正在看的祖母绿套链,朝他走过去。
  “你要买项链?”傅让夷问。
  祝知希也有些疑惑:“啊?我?”
  意思是以我的名义买了送给你妈?
  聪明呀,快速讨好丈母娘的小窍门有了。
  “行啊。”他反应过来,冲傅让夷笑,还拍了一下自己胸口,“我买。”
  傅让夷皱了皱眉。
  这又是在干嘛,神经兮兮的。
  “买了送谁?”
  “咱妈。”祝知希一脸“怎么样,我上道吧?”的骄傲表情。
  傅让夷不说话了。
  正巧,店长这时出现,微笑着将两人引到贵宾室坐下。
  “这些是我们品牌全系列的戒指款式,基本上所有的货都在这儿了。”
  戒指?
  确实是戒指,满满当当两珠宝盘的戒指。
  傅让夷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你喜欢哪对?”
  祝知希睁大了眼望向他。
  过了两秒,他靠到傅让夷耳边,超小声密谋。
  “我们是来挑婚戒的?”
  “不然呢?”
  “我以为是给咱……”
  祝知希没继续说下去,扭头冲店长笑了笑,店长也冲他露出专业的笑容。
  他非常困惑,甚至无法专心挑选款式,忍了又忍,还是给傅让夷发了微信。
  [坏兔子:怎么这么突然?]
  他发完,拿肩膀撞了撞傅让夷,对他点了点手机。
  [俏寡夫:你还在睡大觉的时候,我妈又催我买戒指,数落我对你不上心。]
  你本来就是。
  祝知希瘪瘪嘴,又想到什么,笑嘻嘻打字。
  [坏兔子:那你今天可要大出血了,老公,我要买最贵的。]
  [俏寡夫:随便,反正不是我出钱。]
  两人坐在沙发上,一人拿着一个手机聊得正嗨,谁也不跟谁说话。这场面着实有些怪异。
  为了业绩,店长很不好意思地打断:“那个,我们现在开始过款?可以吗?”
  “当然。”
  祝知希眯起眼,细细看起款式来。
  母亲生前很喜欢收藏珠宝,他从小跟着耳濡目染,后来也继承了绝大部分藏品。
  相比起醉心学术的某人,他对这些东西了解得多。只随意扫几眼,他也知道这些被拿出来的,都是这个品牌的高珠系列。
  他直觉认为这些都不像是傅让夷喜欢的风格。
  如果让大教授自己选,大概是越低调越好,只要勉强能看出是个婚戒就行。这些设计款大概率是傅家二老给的硬性指标——要奢华,要显眼,不能丢面儿。
  祝知希很拎得清。这是演戏,不是真结婚,自己的喜好并不重要。
  刚才的鼻血提醒了他,为了多一点肢体接触,他必须增加傅让夷对自己的好感度。
  于是,他从一大堆花哨款式里,费力地选了几款简单的、看上去会是傅让夷喜欢的戒指。
  “这几枚,麻烦给我们试试吧。”
  “你确定?”傅让夷有些意外。
  祝知希扭头,试图读懂他的表情,但没成功。
  “不好看吗?”
  傅让夷不置可否:“先试试吧。”
  店长看了一眼祝知希,大概估出他的圈号。
  “您的手好细,都可以戴很多女戒和中性款了。您试试这几枚大小合不合适?”
  “好。”
  他随意挑了枚铂金钻戒,套上无名指。他手上本就叠戴了不少戒指,这一枚混入其中,并不出挑。
  来来回回,试了又试,都差不多。
  大品牌的店长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他并不十分钟意,微笑道:“祝先生要是不太喜欢这些,我们还有几款,我去让人给您拿出来慢慢挑。”
  “不用不用。”祝知希忙阻止,“速战速决吧。”
  谁知一旁沉默已久的傅让夷却开口。
  “没必要,慢慢选。”
  话都说到这份上,店长赶紧又拿出几款,一一排开,帮他试戴。
  祝知希打了个哈欠。
  要不干脆丢给傅让夷来决定?
  他选什么自己戴什么,反正就是个已婚符号而已。
  于是他拽了一下傅让夷的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
  原本还担心他读不懂,谁成想傅让夷竟然真的看向柜台,扫了一眼,伸出手。
  挺好,假老公已经调出来了。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没调对。
  傅让夷居然直接越过了那些被挑出来的简约款,拿起一枚Art deco风的白金镶红宝石戒指。
  店长声音都拔高几分。
  “傅先生真有眼光。这一枚的主石是一颗2.8克拉的无烧鸽血红,方形切割,用大量异形钻和方钻围镶出机械几何线条,非常干净利落……”
  这些介绍祝知希都没能听进去。
  他非常意外。因为这是他第一眼就相中的戒指,摩登、大胆,反古典主义,令他想到他曾经看过的某次装饰艺术展。
  但这也是他一开始就Pass的选项,太不符合傅让夷冷淡又克制的风格了。
  这份答案来得太出乎意料。
  “傅先生,您为祝先生戴上试试吧。”店长笑盈盈地将戒指奉上,递给傅让夷。
  祝知希这才回神:“啊?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没等他拒绝,傅让夷已经接过戒指。
  他的表情看不出乐意还是不乐意,总之很平静地拉过了祝知希的左手,但也只是手腕。
  戒指被缓缓推入无名指。
  从戒指到指尖、再到垂着的眼睫,视线下意识地发生偏移。
  是因为这动作被人们赋予了太多甜蜜、幸福、圆满的象征意义吗?在这一刻,祝知希的心跳确实加快了。
  直到这双手离开了他发热的手指。
  “真好看!”店长显然是他们之中最激动的,“祝先生的手很修长,皮肤也白,实在是太适合戴红宝石了!”
  戒指沉甸甸的,套在无名指上。祝知希心情有些微妙。他很少有这样难以言喻的时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会不会太扎眼了?”
  问出这句话后,他忽然想到了。是作为丈夫的傅让夷,居然都没有当着店员的面礼貌性夸几句。
  真好看。挺适合你的。不错。
  果然是假结婚,演都不会演。
  而此刻,不称职的演员也没对他的询问做任何回应。他还垂着眼,观察这枚戒指。
  是第一次试婚戒,觉得新奇吗?
  祝知希不知道,他眼里只有傅让夷长而密的眼睫。从这个角度看,几乎遮住了双眼。
  这一个瞬间,他想起自己在亚马逊雨林遇见的月神闪蝶。目眩神迷的日光下,它轻盈地落下,停在他手指上,深色的蝶翼极缓慢地扇动。
  “就要这一款。”
  傅让夷轻轻转了转戒指,抽出些许,又往里套到指根,尝试后低声说:“大小也刚好。”
  “好的,那您的……”
  他好像早就看好似的,随手一指:“就这个吧。”
  祝知希看过去。那是一枚白金光面男戒,镶圆形红宝石,戒臂的中轴线镶嵌一排碎钻,主石和他的这枚颜色很一致,都是鲜亮的鸽血红,只是这颗小巧精致,点缀在戒指正中心,的确像一小滴血。
  他有些讶异,没想到傅让夷也会选彩宝,更没想到是这么明艳的鸽血红。不过的确是简约款,这一点他的预估也没出错。
  店长轻声提示:“这两枚不是对戒哦。”
  “没事。”祝知希飞快说。
  反正我们也不是一对。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沉默许久的傅让夷低声问:“你不帮我戴吗?”
  “对哦。”
  是因为没演好戏吗?祝知希的心又乱了几分,忽上忽下,跳个不停。
  他手心微微冒了层汗,揉了揉指尖,拿起那枚镶了一颗小红点的戒指,无意识深呼吸,牵起假伴侣的手,低头帮他戴上。
  他的动作小心到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了。
  “正好诶。”
  不仅大小正好,宽度也是,刚好挡住了无名指上那道浅疤,衬得他的手比从前更修长,还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祝知希形容不出来。
  “两位的手真是太好看了。”店长喜笑颜开,“做手模都是绰绰有余。请问我可以拍张照吗?实在太般配了。”
  他倒是没问题。
  不过傅让夷这么小气一人,肯定会拒绝。
  谁知小气鬼淡淡道:“您随意。”
  这人今天转性了?
  在店长的指挥下,他们将两只手贴在一起,但并没有交握,就这样留下一张略微有些生疏的合影。
  结账时店长询问:“请问需要刻字吗?”
  祝知希忙拒绝:“不用了,这样就很好。”
  “你确定?”傅让夷问出这句话的语气好像还带着点儿气。
  不知道为什么,祝知希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想了想,他拿出手机打字。
  [坏兔子:除非你让我自己出钱买这个戒指。]
  [俏寡夫:这和谁出钱有什么关系?我爸妈不可能让你出钱,你想害我被埋怨?]
  [坏兔子:不是啊。不让我出,那离婚之后这个戒指我就只好还给你了。要是真刻了我的名字,到时候你拿回去,看着不难受啊,再送人也很尴尬啊。]
  [俏寡夫:你觉得我会送二手戒指?]
  ……也是。
  [坏兔子:真送我了?]
  没等到回复,他就听到傅让夷对店长说:“还是刻字吧。”
  “好的没问题,请问是刻两位的名字吗?”
  傅让夷顿了几秒,思考后,回复道:“刻一圈倒计时。”
  祝知希懵在原地。
  而傅让夷已经找店长要来纸笔,俯身,写下一串数字。
  他的记忆立刻回溯到不久前的某个夜晚。坐在餐桌边的自己,坦白了倒计时的存在后,被傅让夷像审犯人一样,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
  “你说,是遇到我之后,才发现倒计时可以暂停。也就是说,第一次暂停就发生在我们相亲的时候?”
  “没错。”
  傅让夷带着审视的眼神追问:“停留在什么时间,记得吗?”
  第一次暂停。
  对祝知希来说,那个节点简直永生难忘。
  “当然。”他脱口而出,简直比编得还快,“56天20小时5分20秒。”
  而此时此刻,他眼看着傅让夷写下一行字符。
  [56d:20h:5m:20s]
  为什么?
  “两个都请刻上,谢谢。”
  祝知希彻底搞不懂他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
  [俏寡夫:嗯,没办法,谁让我超爱的。]
  他看完呛得直咳嗽。
  真记仇!
  而另一边,店长则将傅让夷带出来结账。
  她笑盈盈道:“您母亲是我们的VIC,她已经打过招呼了,您二位随便挑选,她买单。”
  “不用了。”傅让夷打开钱夹,拿出卡递给她,“我自己付。”
  店长显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双手接过了卡片:“好的,稍等。”
  结账很快速,还卡时,她详细说明了定制和送货上门的流程。
  “感谢您的光顾,不得不说您真的很有眼光,一般客户挑选婚戒的风格都很保守,不会选择这么大胆的设计。”
  傅让夷静了片刻。
  “我不懂珠宝。他戴那款很漂亮。”
  所以第一眼就看到了。
  店长微笑道:“确实,祝先生太适合色彩浓艳的彩宝了。”
  傅让夷想到什么,忽然问:“他那一枚的圈号是多少?”
  店长立刻意会,笑着查看,告知他:“15号。”
  傅让夷点了点头。
  “红宝石是爱情之石,意义非凡,祝您和祝先生新婚快乐,幸福长久。”
  他没想过那么多。石头的象征意义都是人为赋予的消费主义旗帜,他都不在乎。只是觉得那一抹红很适合某人。
  不远处,祝知希正和一名Omega店员聊天,面带笑意,声音清亮得醒目。
  “谢谢你。”他勾了勾嘴角,语气温和,“对了,刚刚的照片,也发我一张吧。”
  才离开珠宝店,祝知希忽然又喊饿。
  “那个店员说,商场中庭有个舒芙蕾快闪店,今天有苹果糖舒芙蕾,是平安夜限定!”
  傅让夷难得地没拒绝,跟着他走了。
  平安夜,商场人山人海,信息素的气味自然也很混乱。更理智的行动是直接回家,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对过去的事心有余悸,有些逃避和祝知希提易感期的事。
  而坏兔子此刻还在为刻字絮叨:“刻那个干嘛?你明明就不相信我啊,不是觉得这个倒计时根本不存在吗?”
  “我没这么说吧?”傅让夷随口道,“只是觉得你精神有点问题。”
  “这更恶劣好吗?所以你刻字是故意羞辱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像是被吵到了,傅让夷眯了眼,没说话。
  “你等着,我要找你爸妈告状。”
  “去。看看谁会相信你是个将死之人。”
  祝知希有些绝望。
  的确,他这么中气十足,别说是快死了,说感冒了都没人信。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手心的倒计时,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
  “这么多人,你伸着手干嘛,要当乞丐?”
  “傅让夷你是含着刀片出生的吗?”
  刚怼完,手腕忽然被捉住、拽了下来。就这样,他整个人被拉着走了。但只有几步而已,来到商场中庭入口、旋转门前,傅让夷的手就松开了。
  在这一秒,祝知希意识到,尽管这个人言语刻薄、包容心很低、吹毛求疵还双重标准。
  但他的确正直,边界分明。
  戴戒指也好,拉他出门也好,都没有牵过他的手。
  一些不明朗的心绪浮上来,又被祝知希按了下去。
  他跟着傅让夷进入旋转门,却慢了一步,没能在同个隔间。他们像两枚被放置在旋转架上的点心,悠悠转了一圈,最终逃离了华丽的下午茶玻璃罩。
  出来时他才发现,天色已晚。他抬起头,围合的高层建筑圈起一小片暖橙色的暮光,天际线,粉紫色云霭丝丝缕缕,在深蓝色的天空晕开、消融。
  “姜饼屋在哪儿……”
  他四处张望,很快锁定目标,就在中庭花园的最中心——巨型圣诞树的前面,一座临时搭建的快闪店。
  中庭还没亮灯,圣诞树是暗的,但已经有许多人在排队拍照。
  “找到了!”回头的瞬间,祝知希有些晃神。
  人潮之中,傅让夷这张矜贵的脸的确太瞩目,好看得简直像被暮色单独淋了层糖浆。
  只要不张嘴。
  “就那个丑房子?”傅让夷眯起眼,“这么多人?排队领救济粮?”
  不说话的时候漂亮得不像个人,一说话更不是人了。
  适合做成标本。
  “走吧你。”他拉起傅让夷的手腕,挤进拥挤人潮。
  作为一个Beta,爱扎堆确实没什么问题,但对一个Alpha——尤其是易感期将至的SA而言,这里信息素混杂,属于高危场所。人员密集的商场通常会配备调解装置,中央空调也会释放舒缓香氛,但露天的中庭就少了这些。
  距离过近,傅让夷被怼到脸上的各种信息素冲得头疼,打算直接把手环调到最高档。
  越往里,人越多,摩肩接踵,他伸手到腕间长按按钮,可下一秒,一个抱着小孩儿的母亲不小心摔倒。
  他和祝知希同时伸手去扶,于是长按变短按,手环松开,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嘈杂的环境里,祝知希敏锐地注意到这声音。
  “你手环掉了!”
  他迅速低头,眼前是密密麻麻踱来踱去的一双双脚步,银环在其中滚动。
  想都没多想,祝知希立刻跑去捡。
  “哎。”他动作太快,傅让夷想拉都没能拉住,只好在扶稳这对母子之后,跟了过去。
  巨型圣诞树下,人流一圈一圈,海浪般涌至中心。
  被动摘下手环的他失去了屏障。一瞬间,杂乱的信息素浪潮扑面而来,冲击巨大,刺激得他有些生理性反胃。
  祝知希一心牵挂着手环,完全没察觉到身边很多人都在回头看,甚至驻足不前。
  顶A信息素的压迫感是很难从生理上克服的,这里的绝大数人都做不到。
  傅让夷尽力克制,相较于一般的Alpha,他对自己信息素的抑制力要好不少,但易感期将至,他的控制力大大减弱。
  手伸进口袋里,他想找出临时抑制药片,但里面空空如也,这才想起下午换了外套。只能回车里拿抑制剂。
  再一抬头,他一怔。
  “祝知希?”
  不见了。
  人头攒动,一张张面孔闪过,一双双肩膀撞上来,身边的人却不知所踪。
  傅让夷拧着眉,一边喊着祝知希的名字,一边往人潮最中心挤进去,越往里,越头痛,行动也愈发困难。
  忽然间,他心猛地跳了跳。一种熟悉的感觉支配了他的身体。
  最厌恶的动物本能在体内横冲直撞,一切都滑向失控边缘。
  这比预计的时间早了整整两天。很不正常。
  很快,傅让夷毛孔颤栗。
  一股浓烈的Omega信息素气味涌来,多到有些泛滥——是他熟悉,并且极其抗拒的味道。
  一些很不愉快的记忆片段闪过。不管不顾的接近,过分固执的追求,和信息素一样泛滥的邮件。
  “傅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Tip1:要是拿小傅老师的视角看挑婚戒这一段,会有另一种风味——不怎么上心的老婆,以及逐渐破碎但还是认真挑选婚戒且不知道自己在认真什么的他自己。(小傅:可能是因为昨晚他想安慰我,我有点开心吧)
  Tip2:小祝的肢体接触分两种:发自内心的和为了续命的。区分这两点很简单,在他的视角接触完之后有没有出现倒计时,没有的话就是下意识的贴贴哦。
  ——不算小剧场的小剧场——
  婚戒送货上门的那天,傅让夷把自己的那一枚取下来,拿到睡着的小希的脸旁边比着拍了张照。闪闪发光的宝石和眼睑上的痣一样红得鲜亮。(这就是为什么他给自己买的是小小的圆形切割,不是因为简约和不喜欢大克拉宝石,单纯是像)


第18章 易感提前
  那声音追得很紧。
  傅让夷皱着眉,看也不看,直接往声源的反方向走。
  那人是受到影响不小心泄露的,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信息素,想引起注意,故意释放了这么多Omega信息素,都已经不得而知。
  如果是后者,傅让夷觉得他根本就是疯了。这么危险的场合,连自己的安全都不顾了?
  但这确实奏效。易感直接提前爆发了。
  “傅……”
  下一秒,手忽然被牵住。傅让夷太阳穴猛地一跳,神色一顿,猛地抽开,完全是条件反射的抗拒。
  短暂的抽离后,他的手再次被攥住,甚至被抓得更紧了。
  很暖的一只手。
  “傅让夷!”
  一抬眼,视线对上一双透亮的眼。
  “你怎么了?是我啊!”他气喘吁吁,脸颊泛红,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他,像昨晚一样。
  “终于找到你了,累死我了,刚刚你这个手环差点儿掉到排水管里了,幸好我眼疾手快,最后一秒钟抓住了……”
  就在这一秒。
  叮铃铃——铃声出现,音乐响起,巨型圣诞树下堆放的金色礼物盒被同时点亮,令人目眩。树上,银白灯光星星点点,压着音乐,自下而上一圈圈亮起。夜空喷出雪花,流苏灯幕一排排亮起,丝丝缕缕,璀璨夺目。
  一切都映在祝知希的瞳孔,漂亮得仿佛魔法。
  “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祝知希帮他戴上了手环,蹙了蹙眉,感觉不对。傅让夷的手一向很冷,怎么现在是热的?
  他伸手,摸了摸傅让夷的额头:“你不会是病了吧?”手滑下来,颈间更是烫得离谱。
  “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突然这么烫?很冷吗?”祝知希忙忙叨叨,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绕在傅让夷的脖颈间。
  然而很快,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傅让夷,就在不远处。
  “傅老师。”
  傅让夷并没有回头,祝知希感到奇怪,望过去,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副柔和乖顺的学生模样,长相一看就是O,五官精致漂亮,只是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很难过似的,眼圈泛红。
  尽管人多到难以动弹,可他还在努力地往他们这边挤,也还在执着地叫傅让夷的名字,好像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
  不知怎么的,祝知希忽然就想到了午饭时傅廖星提及的那个Omega。
  他直觉一向很准。
  光顾着琢磨这事儿,祝知希都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围巾。
  就是这个人?
  这么一想,一不小心就用了力,他拽了围巾,围巾又扯着傅让夷的脖颈。于是整个人都被拉过来,胸膛相碰,鼻尖也差点撞上。
  再踮一踮脚尖,嘴唇就要碰上。
  在极度混乱的场合,傅让夷一向清醒的头脑也开始错乱。
  他分明是被浓烈的Omega信息素刺激,却晃了神,好像感受到了面前这个Beta似有若无的信息素。
  甚至为此出现了生理性的战栗,尽管只有一瞬间。
  明明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戴上手环了。
  [标记他]
  这念头像一把匕首直直戳进他脑中,令他耳鸣。
  [标记他]
  [现在]
  但很快,祝知希凑到他耳边,语气像在试探什么:“傅让夷,这个人……是你那个白月光?”
  生理性的冲动也在一瞬间消失,冷水浇下来,没彻底熄灭,但令他冷静不少。
  今天本来是很好很好的一天。
  “白什么?”傅让夷头痛、想吐,“你在做什么白日梦?”
  祝知希的语气也变了:“什么白日梦?就你弟弟说的那个和你匹配度特别高的O啊?是他吗?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
  他没能说完。
  滚烫的手绕过后背,用力摁住了他的后颈。祝知希浑身一颤,本能地噤声了。
  傅让夷的声音裹着气流在他耳侧萦绕:“祝知希。”
  好痒。祝知希想躲,但躲不开。他浑身好像过了层电,很难受。四周的人挤来挤去,空间不断压缩。所有人都把他推向傅让夷的胸口,挤压,贴紧,缝隙愈发缩小。
  “怎么了?”
  好近。他忽然不敢看傅让夷的眼睛,只能垂眼。
  于是他看见傅让夷滚动的喉结,听见他悠长又沉重的吸气声。
  “……你介意我抱你吗?”
  什么?
  “你不是最讨厌……”
  未尽的几个字被拥抱打断,撞入他怀中。
  那个执着喊着“傅老师”的声音忽然消失了,魔法一样。
  铃声又响。璀璨的圣诞树上,最顶端的五芒星骤然点亮。
  汹涌人潮之中,人们纷纷举起手机,记录敲钟亮星的那一刻。唯独祝知希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他的全部感官都被摁进一个意外的怀抱中,只能看到傅让夷的侧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气,听见他的呼吸。
  他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喘息,甚至有些发颤。
  “人太多了。苹果糖,下次吧。”
  拥抱很紧,但这双手和他的声线一样克制,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
  祝知希头脑发蒙,呆愣了一秒,点点头:“哦,好……”
  意识到傅让夷可能生病之后,他也没胃口了。
  “那我们回去吧,这里人确实是太多了。”
  傅让夷听了,没说话。隔了一会儿,他忽然问:“这几天,你可以回你自己家住吗?”
  “啊?为什么?”祝知希抬起脸。
  然而傅让夷躲开了他的视线,直视前方。这令他愈发迷惘。
  稳了稳气息,傅让夷回道:“没什么,我最近……有一篇很重要的文章要写,需要自己待一段时间。三四天就行。”
  说完,他松开了双臂。“拥抱”结束,距离拉开。傅让夷拧着眉,扯了扯领口,长舒一口气。
  “我现在,送你回你家。”
  回去路上,车里难得地没那么静,傅让夷放了音乐。之前但凡他开车,音响都像是摆设。
  不知是不是空调温度太高,祝知希觉得口干舌燥。冷空气被锁进车里,逐渐变得湿热、粘稠,连香薰都透出一丝甜味。
  黑暗的车厢里,他感觉什么在发光,闪烁的频率不高,也很微弱,很快被窗外闪烁的霓虹覆盖了。
  他隐隐从音乐中辨别出呼吸声,比平日重许多。
  “你还难受吗?”他扭头,看向傅让夷。
  傅让夷沉默摇头。他看上去还是像个冰刻出来的雕像,平静至极。
  但仔细观察,又有些微妙的不同。街道两旁五光十色的霓虹扫过,映在他的脸上,微光闪闪。他出了好多汗。
  不知是不是错觉,祝知希感觉他的皮肤透了点血色,不像平日那样,只有冷冷的白。
  他的额角蓄起一滴透明的汗水,下滑。
  好像……冰块融化的感觉。
  于是,祝知希的视线也追住了那滴汗珠,一点点往下,眉梢、颧骨、绷直的唇角、下颌、耳后……
  Alpha的腺体,除了后颈,还有一些分布在耳后的皮肤。
  祝知希眯了眯眼,街边的灯光变换了色彩,但他耳后的颜色始终没变,很红。
  那滴汗珠从泛红的脖颈滚落,滑下去,最后,被衬衫衣领的棉质纤维吞没。
  是不舒服,还是因为刚刚那个Omega?
  他不会是易感期来了吧?
  可是……他不是很稳定吗,易感期还能正常上课、上班,甚至参加学术会议,现在这样,看着不太像啊。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也清楚傅让夷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心情似乎也很糟糕,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没等他想好,车已经停下,到家了。
  傅让夷熄了火,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下意识攥住了手环。
  “这几天……别打扰我工作,有什么事提前说一声。”他嗓音低哑,好像下一秒会咳嗽出来,尽力压抑着。
  “尽量,不要打电话,发消息就行。”
  这两天过得七上八下,祝知希有些恍惚,听到这些嘱咐,甚至有些不畅快。
  刚刚为了躲人,拿我当玩具一样说抱就抱。现在又嫌我烦了?
  坏东西。
  “知道了,大教授。”祝知希故意把后三个字咬很重。
  他解开安全带,但没立刻走,而是偏过脸,平直地望过去。静了一会儿,他忽然倾身靠近。
  这一举动显然出乎傅让夷意料。他慌了,躲了一下,人也转过来,面向祝知希,攥住了他的手腕。
  这时,祝知希终于发现,原来闪着光的是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环。
  但他没点破这件事,这不重要,他盯住了傅让夷镜片背后的双眼。
  “你眼睛好红,是进东西了吗?”
  “没有。”傅让夷松了手,答得也快,只是嗓子哑得厉害。
  或许是爱“冒犯”傅让夷的恶作剧因子再度作祟,祝知希手摁住中控,又靠近些,着急说:“让我看看。”
  他差一点伸手摘傅让夷的眼镜。
  “受凉了,有点感冒。”傅让夷转过身,面对挡风玻璃,语气有些冷硬,“回去吧,我赶时间,就不送你下车了。”
  祝知希静了片刻,哦了一声,手摸到内门把手。这病难道传染吗?他现在也有些呼吸不畅了。
  傅让夷似乎还想强调:“这几天……”
  没等他说完,祝知希立刻扭头,笑嘻嘻说:“知道了假老公,我这几天会彻底消失在你的生活中的。”
  说完他眉开眼笑地跳下了车,还挥了挥手。
  而傅让夷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望着他,但他的喘息声很重,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眼睛是红的,手指用力扣在方向盘上,胸膛起伏得很明显。
  我说错了?不是你要求的嘛。
  “那你路上小心,拜拜。”他扭头就走,谁知又被叫住。
  “等一下。”
  祝知希回头,朝驾驶座车窗走去:“又怎么了?”
  傅让夷整个人绷得极紧,只有喉结上下滚动,他回避视线,静了片刻,回头拿了后座的纸袋。
  “周馆长给你的资料。”他递过来,“别留我车上。”
  “哦。”祝知希接过来,故意碰了碰他的手指,谁知噼啪一声,又起了静电。细小的火花沿着两条手臂一路烧上去,刺上脸颊。
  他看见傅让夷微微睁大的眼,躲开了手。
  祝知希也有些懵,浑身起了层汗:“空调……开太大了,很干。”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需要对一个大学教授解释静电的形成吗?
  傅让夷果然什么都没说,关窗,锁门,打转方向盘离开。
  提着纸袋,祝知希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望着这辆黑色SUV驶离内部路,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野中。
  低头,他困惑地摊开手,却没有看手心,而是手背,是无名指的位置。
  打了个哆嗦。他被风吹醒,裹紧外套快步回了家。
  刚扫了脸进入大门口,管家就出来迎接:“小少爷,祝先生不在家,他去国外谈生意了。”
  “家里没人?”祝知希搓着手,“我哥呢?我刚刚还给他发消息说了我要回来的。”
  “大少爷回他自己那边了。”管家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打算吩咐厨师出餐,“他说他有重要的事要办,让您自己先吃,不要等他。”
  等到管家从厨房里出来,人已经不见了。
  十分钟的工夫,祝知希已经出现在祝则然家,同别墅区的最东边。他有入户大门的密码,但就想按铃,就想找个人出一出气。
  狂按了三分钟门铃后,祝则然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视讯监控里。
  比平时哑一些。
  怎么?你们Alpha会在平安夜同时患上咽炎?这是什么都市传说吗?
  “祝知希,你要干嘛……”
  “平安夜快乐!”祝知希特意在监控前蹦了几下,“大过节的,我当然要和最亲爱的哥哥一起吃饭啊。”
  那头沉默了一阵。
  “快点的吧大祝,我穿可少了,快冻死了。”
  “我真是欠你的。”
  嘀的一声,院门开了。
  祝知希嘚瑟地小跑进院子,来到门前。正要输密码,门就开了。
  这么快?
  门只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缝,被祝则然高大的身形挡了个严严实实。他逆光站着,表情不善,和傅让夷这种冷淡挂不同,他是超典型的SA,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谁家好哥哥一看到弟弟,眉头拧成麻花的,像见鬼了一样。
  祝知希抱着手臂,从上到下把亲哥扫描了一遍。
  衬衫扣子扣错。大衣明显是刚套上的,领子都没翻出来。头发是乱的。眼神强装镇定。表情更是可疑。
  最明显也最搞笑的是……
  “你看什么呢祖宗?”祝则然剜了他一眼,嘴上也不放过,“大过节的不去陪你亲亲老公,跑我这儿讨什么债?”
  祝知希歪着头,伸手,隔空在他脸上数着什么,小声念完“一二三四五”之后,笑嘻嘻回答。
  “祖宗在看你脸上的巴掌印儿啊。”
  祝则然立刻黑脸,直接关门。
  “哎哎哎。”祝知希强行挤进来,“你心虚什么呀?怕我告诉爸你在外面偷偷做M?”
  祝则然咬紧了不久前被刺激出来的犬齿。
  “祝知希……你到底是怎么嫁出去的?”
  “当然是凭借我的美貌了。”祝知希耸耸肩,“难不成靠一些怪癖啊,是吧亲爱的哥哥。”
  他边说话边张望,试图找出巴掌印的主人,但客厅空荡荡,除了他俩再没有别人。
  正要上楼,祝则然在他身后悠悠开口:“弄半天你老公的信息素是这个味儿?”
  祝知希脚步一停,站在台阶上回头,嘚瑟的表情忽然消失,变得很懵。
  他抬起手,鼻尖动了动。
  什么都没有。
  “你闻到了?”
  祝则然走过来,也把刚套的大衣脱了,扔到沙发,自己也坐下来,顺道藏起了靠枕旁的Omega抑制剂包装。
  “岂止是闻到,你身上全是。别告我你是刚做了一发跑来的,怪不得这么活力四射,卯足了精神折腾别人。”
  “你胡说什么?”祝知希急了,蹬蹬跑下楼梯,撸起袖子想打人。
  但这样显得他好像真有什么似的。
  他冷静下来,解释了几句:“我们刚刚去逛商场来着,逛完他开车送我回来了,什么都没干,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么淫荡啊。”
  祝则然听完冷哼一声,脸上露出玩味的笑。
  “人都这样了,居然还能开车?还把你大老远送回来,我看是想支开你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想转移话题?”祝知希又一次回头往楼梯走,“跟你们Alpha说不到一块去,我去找嫂子聊聊。嫂子——”
  “你先找你老公聊聊吧,一点常识都没有。”祝则然站了起来,“自己都后院着火了,还有时间管我的事?”
  祝知希定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突然,楼上传来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动静不小。
  他瞟了眼天花板:“我后院的消防警报暂时没动静,但是哥,你的房子快塌了。”
  祝则然:“……”
  祝知希:“嫂子身体素质不错,力气挺大,搁我可打不了这么红呀。”
  他讽刺完,就被祝则然半绑架式地抓着肩膀,直接赶了出去。
  砰的一声,祝则然关上门,心里还犯嘀咕。
  傅让夷信息素居然是花香味儿的?整得自己这蠢弟弟跟刚从大花园里窜出来的花蝴蝶似的。
  两人的关系不是正常伴侣。这一点祝则然早看出来了,因此也不觉得奇怪。
  他真正奇怪的是,傅让夷看起来不像是乱放信息素的人,SA对自己信息素的控制能力也不会这么差,就是易感期也不至于。
  顶A的信息素很复杂,身体状态不同,信息素的气味和状态也会倾向性的变化。这人信息素都黏糊成这样了,就差把“想做”俩字儿刻脑门上了,明显是易感期大爆发啊,这时候居然还能忍着把人送回来?还能开车?
  傅让夷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虽然祝知希是个气人精……
  他一边解衬衣扣子上楼,一边拨通了一个电话:“小陈,帮我在S院的生殖科系统里查个人吧,看看有没有他。嗯,我把他资料发给你。”
  “仇人?不是啊。”祝则然推开门,看向被捂嘴被绑床上的“真仇人”,笑了一下。
  “怕我弟被骗而已。”
  作者有话说:
  Beta小祝从一堆泛滥的黏糊糊的AO信息素里路过还一无所知。
  明天就要上岗照顾老公了,加油小祝大人。
  from1想:我很怕我做出伤害你的事,你别来。
  from1说:别来打扰我,回你自己家。
  juicy想:刚刚那个O到底什么情况?你好像也很不舒服,生病了吗?我有点不放心。
  juicy说:我这几天会彻底消失在你的生活中的(嬉皮笑脸)
  你俩真是天生一对啊。


第19章 恶性症状
  没抓奸成功,祝知希很沮丧,晚餐只吃了一点就回房间了。
  他趴在床上,脸埋在双臂之中,鼻尖动了动。
  他能嗅到一点晚餐时喝的热红酒的复合香气,再仔细一些,还能闻到一点点檀木香。
  甚至是更早些的,珠宝店清新淡雅的香薰气味。
  唯独没有傅让夷的信息素。
  连祝则然都能闻到。
  埋头,闭上眼,皮衣冰着他有些热的脸颊。傅让夷对他坦白信息素的画面再次出现,一个个自带气味的名词,蝴蝶一样萦绕在脑海。
  他好像真的嗅到了。感官在黑暗中蒸发,变成幻觉,身临其境,真实得不像话。
  直到手机震了几下,祝知希才猛地惊醒。
  是周铭发来的工作消息。
  对啊,我是Beta,不受信息素影响是我的天赋,我是为工作而生的高等动物。
  为了清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祝知希用工作让自己清醒。
  要想做展,最重要的是熟悉展品。他花了一晚上时间阅读藏品手册,分类整理,找出一些自己感兴趣的,标记出来,打算之后向傅让夷请教。
  傅让夷。
  他发现自己现在根本不能想到他,脑子稍稍一跑偏,好不容易凝聚的注意力就会失控。
  他有些担心。大过节的,手机震了一夜,唯独[俏寡夫]的对话框静悄悄的,没半点动静。
  应该到家了吧?
  管他这么多干嘛?明明是他一直赶我走的。
  他又想起祝则然的那些垃圾话,说什么“支开”他,心里虽然明白傅让夷的人品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更何况他们的室友守则里写过,不可以带人回去。
  室友守则。他忽然想起了另一条——绝不干涉对方私生活。
  祝知希清醒了,关掉手机,打开藏品手册。
  熬了个大夜,他勉强过完展品,整理出一条大致的脉络,打算开始场馆设计,可刚推进到这一环,才意识到一件麻烦事。
  [坏兔子:傅老师,我要工作,但是笔记本电脑在公寓呢,场馆建模都在里面,想回去取。]
  [坏兔子:不会打扰你的!我静悄悄溜进去,静悄悄拿电脑,然后再静悄悄溜走,像小飞贼一样,我保证。]
  [坏兔子:限时半小时,你要不拒绝我就当默认了哦。]
  半小时后,他准时出现在了公寓楼下,并收到了周铭的消息。
  [周铭:那我们两点半见?你快到了告诉我一声,我出来接你。]
  [周铭:喝咖啡吗?我先点上。]
  祝知希正为某人的不回应而心烦,所以只回了个“不用麻烦”就退出来。他点进置顶对话框,上拉下滑,又一次确认。
  俏寡夫还没回。
  不会死在我前头了吧?
  祝知希深吸一口气,手指贴上指纹锁。嘀——门开了。
  他正要进去,刚抬脚,瞬息之间,仿佛被什么给猛地定住了,一阵电流劈下来,穿透了他。浑身上下麻得彻底,每一处肌肉、骨头,都瞬间绷紧,动弹不得。
  只有心脏。砰砰。砰砰。跳得极重。
  这是祝知希人生中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然而只持续了一两秒,很快就消失。
  一切恢复正常。
  怎么回事?
  不会是我病情加重了吧?
  他看了眼手心的倒计时。
  [47天01时42分05秒]
  心有余悸,他原地缓了一会儿才走进去。房子里静悄悄的,一切如常。
  他第一时间瞥了眼主卧,想起昨晚傅让夷的状况,还有祝则然的胡言乱语。
  一番挣扎之后,祝知希还是快步朝主卧走去。
  门没关,他站在门口往里望了一眼,里面很昏暗,窗帘紧拉着,没开灯,床上被子不像平时那样整洁叠好,是散开的,但被子里明显没人躺着。
  “傅让夷?”
  好奇怪。傅让夷会任由房间乱成这样去上班吗?
  他甚至去敲了主卧卫生间的门,又出来看了一眼客卫,都空无一人。
  还真不在家。
  算了。先拿笔记本吧。
  关上客卫的门,走过安静的走道,打开次卧门,笔记本就在书桌上,祝知希走近。但忽然间,他皱了眉。
  房间是一眼望到头的空荡,一切都和离开时没分别。可他分明听见沉重的呼吸,还有一些窸窣的动静。
  祝知希放轻脚步,谨慎排查,顺手从放在门后的登山包里拿了点工具,背在身后。
  越靠近,他越是确认,声音的来源是房间里的帐篷。
  于是他小心靠近,直到来到帐篷合起的帘幕前,半蹲下来,单膝点地。他握紧撬棍,猛地掀帘,却愣在原地。
  帐篷里竟然是傅让夷。
  里面光线昏暗,空间狭小,傅让夷侧躺着,身体蜷缩起来。他只穿了件很薄的米白色亨利衫,领口敞开,最上面的几颗扣子都没扣。宽阔的肩膀和胸膛把衣服撑得很满。
  祝知希忽然有些脸热。
  两天前,傅让夷路过他房间,用教书育人的语气点评了一堆:房间不整洁、衣服乱放,连最基本的次净衣区都没有。
  当时他很不服气,像个小孩一样被教育了,觉得丢人,急于找个藏衣服的地儿,于是把这些只穿过一次的衣服都塞进了帐篷里,拉上帘。自欺欺人地实现了房间的整洁。
  可现在,这些衣服,还有帐篷里的兔毛毛毯,几乎把傅让夷淹没。
  这……什么嘛。
  是谁说自己有洁癖的?
  “傅让夷。”祝知希声音很轻。他一手撩开帘子,跪着进了帐篷里,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傅让夷的腿,“你还好吧?跑这儿缩着干嘛,要不要去医院?我开车送你去。”
  病号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动了动,有了一些反应。
  他含糊地说着什么,声音很哑,祝知希听不清,凑近了些,试图努力分辨,但能听到的只剩下傅让夷的喘息。
  帐篷里光线昏暗,他看见傅让夷的胸口在动。
  平日里他总穿得层层叠叠,衣服套了又套,罩住高大的身形,即使在家里,他的睡衣也是整洁体面,每一颗扣子都各司其职。
  可现在,他身上薄薄的衣服布料完全被肌肉线条撑起,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水……”
  祝知希恍然间回神,脸都发烫:“水?你要喝水是吗?”
  他伸出手,摸索了一阵,找到傅让夷的额头,摸了摸,上面竟然全是汗。
  整个手掌都被沾湿了。
  “你发烧了。怪不得要喝水,我去拿。”
  祝知希没多想,直接从帐篷里退着出来,快步离开房间,去到厨房,拿出傅让夷的一只玻璃杯,去水吧的饮水器接水。
  站着等水接满时,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手心。倒计时还处在暂停状态,但他的心却跳得比方才更快了。
  “还不让我回来,不回来你病死了都没人知道。”
  刚碎碎念了一句,他忽然感觉后颈传来一阵发烫的气流,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猛地回头。
  “傅让夷?”
  他松了口气,转过身。
  这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不是都起不来了吗?
  “你先坐一下,水马上好了,我……”
  没等他说完,站在身后的傅让夷忽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他的手烫得像烧红的金属,烙在祝知希脸侧,背后忽而冒了层汗。
  “你怎么没戴抑制手环?”祝知希抓住他的手腕,上面空荡荡的。
  傅让夷开了口,声音很沉:“没用……”
  “什么?”他没听清,想再问一遍,可傅让夷竟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祝知希的手腕,滚烫的指尖勾住他腕间的串珠手链。
  弹力绳受到拉扯,又被松开,啪——弹回手腕。
  “这不是你的手环,别乱玩。”祝知希小声骂他,“烧糊涂了。”
  哗啦啦的,水流声出现。他一转头,才发现水已经从杯子里溢了出来,淌在台面和地上。
  完了。
  这人最爱干净,肯定要骂他了。
  祝知希赶紧转身,关掉出水按钮,随便扯了几张厨房纸巾,去擦台面的水。
  好在傅让夷什么都没说。
  病了之后的他语言系统好像也退化了。
  或许是干活的原因,又或许是家里暖气温度太高,他也莫名觉得热,于是一边擦水,一边把脖子上的围巾解开,取下来,然后蹲下来,背对着傅让夷擦地上的水。
  “你别跟这儿杵着了啊,去沙发……”
  没等他说完。
  剩下的几个字被一副猛撞上来的身体撞散了,变了调,挤成有些痛苦的呻吟。
  祝知希不可置信,刚刚还好端端站在身后的人,突然就像头野兽一样把他撞倒在地,压在他身上。
  他的额头毫无防备地磕在地板上,手上还攥着湿透了的纸巾,好像背了座大山似的。
  “疼死了……”祝知希被压得喘不过气,手指抠住地板的缝隙,“好重!”
  然而他后颈的衣领忽然被猛地拽了一下。
  “咳咳……你要勒死我吗?”
  我不就是跑回来了吗?提前跟你打招呼了你没理我啊,干嘛这样对我,白眼儿狼,狼心狗肺,肺……
  肺都要憋炸了!祝知希脑子昏沉,把手伸到背后,想去抓傅让夷拽衣领的手,可真的伸过去才发现不对劲。
  那不是手。
  他沿着衣领摸到的是紧绷着的下颌线,是咬紧的尖牙。
  忽然间,祝知希想到了之前在地铁车厢里,遇到的那个发狂的Alpha。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闪过。
  原来真是易感期!
  我怎么会这么没有警惕性?
  傅让夷也是alpha啊,还是顶A。刚刚在门口,他就已经发出警告了。
  所以那就是传说中顶A的压制性信息素?怪不得他动不了。
  一阵胆寒泛起,生理性的畏惧令他生出求生本能,可体型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无论他怎么用力挣扎,都无法摆脱体重压制的牢笼。
  “傅让夷!傅……”
  湿热的气流喷上他的后颈,浑身的毛孔都战栗了一秒。他能清楚地感觉尖锐的犬齿抵上了他的后颈。
  你要标记我?
  他尽全力用手去挡,去拽衣领阻止,嘴也没歇着。
  “疼疼疼!你疯了?我是Beta啊,我脖子里面压根儿就没长那玩意儿,你……”
  忽然间,他浑身僵住,没骂完的话突然变成一团棉花,狠狠堵在喉咙。因为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了某一样尺寸惊人的东西,猛地戳上了他尾椎骨。
  紧要关头,砰的一声巨响。
  祝知希吓得在傅让夷身下一抖,冷汗直冒。他瞬间恢复意识,继续挣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越来越近。
  谁……
  “我操!”
  这声音很陌生,但祝知希忽然觉得有救了。他像只被冰山压倒的企鹅,费力地侧头,疯狂伸着手,用力拍打地面:“救、救我……”
  下一秒,视野里出现一只手,手中握着一根针剂。长长的针头闪着寒光,扎入压在他身上失控Alpha的手臂里。
  几十秒后,他感觉傅让夷绷紧的力量一点点松解,垮下来,然后彻底脱力,毫无收敛地压住了他。
  “不行,我要被压扁了,救命……”
  “哦对对对,差点儿忘了你了。”天降的神兵连忙用力推开失去意识的傅让夷,把他从魔掌里救了出来。
  看到脸,对方愣了几秒钟。但祝知希没察觉,只顾着捂脖子大喘气。
  “谢谢,谢谢……”
  活过来了。
  他坐在地上,看着躺尸的傅让夷,想狠狠给他几拳。
  “你就是他老婆?”他笑了笑,低声补了句“傅让夷果然不会拍照”。
  “我……”他没听清后半句,喘着气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穿得挺正式,脖子上还挂了个牌儿,但是绳子扭转着,只看得到背面。
  看起来像是正经人,但笑起来却不是。
  怎么进来的?门明明锁了。
  他有密码?
  他凭什么能进来??
  祝知希脸都憋红了,上气不接下气,还在胡言乱语:“你是谁?别告诉我你是小三,是也别承认……我现在脑子缺氧,怕听了直接撅过去。”
  “我?”那人哈哈大笑,也坐到地上,“傅让夷过得跟和尚一样,戒这戒那的,我跟他别说别说睡一块儿了,尿都尿不到一壶。”
  祝知希一瞪眼:“谁要听你们厕所里的事儿了?你怎么能进我家门的?不是小三就是小偷,我、我要报警。”
  “报。”他抬抬下巴,“赶紧的。”
  祝知希深深呼吸:“等我顺口气儿……别急死警察叔叔。”
  那人笑得更开心了,还拿脚踢了一下已经昏迷的傅让夷的腿:“我说你小子是真走运啊。”
  “你别踢他。”祝知希挪着屁股挨到傅让夷旁边,两条腿岔开来,劈叉似的,做两人之间的分隔线。
  那人笑得差点儿撅过去:“操,你小子真他妈走狗屎运了!”
  “你这人真没素质。”
  “我没素质,他有素质?他饿狼扑食差点儿给你摁地上标记了你忘了?要不是本少爷一个大招闪现,你现在后脖子血流成河了,还护着他呢。”
  这不是没发生吗?祝知希在心里嘀咕。
  “请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我叫李峤,他哥们儿。”
  祝知希立刻警惕起来:“我俩的事他都跟你说了?”
  “你说的是什么事啊?你俩那什么的事儿?”李峤笑眯眯的。
  祝知希眼珠乱转,表情变了又变,想演,但没对剧本。
  “我们哪什么……”
  “行了,别装了。”李峤直接笑了出来,“知道你们是假结婚,要不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忙慌赶过来了。”
  他说着,将刚刚赶来时扔在地上药箱提起来,搁餐桌上,咔哒一声打开。
  祝知希踮起脚瞄了一眼,里面满满当当的药和针剂。
  还有一个看上去异常坚固的止咬器。
  “你就是他说的那个医学院的朋友吧。”
  “哟,他还提过我呢。你们聊啥了,能提到我?”
  祝知希想起些不愉快的记忆:“他觉得我脑子有病,让我去给你当被试。”
  李峤大笑,边解锁止咬器,边调侃:“你俩处得可以啊,他都这么跟你说话了。”
  他打从一开始就这么跟我说话。
  李峤动作很麻利,看上去有些赶时间。
  他蹲下来,将傅让夷扶起来靠着水吧柜体坐下,祝知希过去帮忙扶好。李峤为他戴上止咬器。这是一个银色口笼加黑色口枷外罩的双层款,很牢固。
  “之前那个他戴着过敏,托我帮他买了个新的。”李峤教他怎么固定,又说,“密码锁在后面,这是新的,你自己设置一下。”
  “我设置?”
  “是呀,快随便设一个。”
  祝知希没多想,下意识设置了自己的生日0523:“一定要输密码才能解?”
  “有蓝牙的,你用手机也可以解开,下载一个应用就行。但千万别随便解,这是我对你最大的忠告。”
  “其实吧,如果他周期稳定,提前服药,不至于搞成这样。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提前了这么多天,信息素峰值爆表了。”李峤叹了口气,“我是他抑制手环的紧急联系人,一看数据吓一跳,昨晚他历史心率峰值高得快炸了,还好赶在我集训之前……”
  昨晚。祝知希皱眉。
  他昨晚就不该听话回家的,至少可以把傅让夷带去医院。
  “本来我还担心他这次这么严重,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呢。既然你在,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正好你不受他信息素影响。”
  “可他……”祝知希顿了顿,“他不让我来。”
  他是知道自己状态不好,怕我看到?祝知希有些混乱。
  “他不让你来?”李峤重复了一句,很惊讶似的,“你一个Beta,又放不出信息素勾引他,他怕什么?”
  祝知希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信息素我是没有,那别、别的魅力也没有吗?
  “哎不管了,反正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假老婆也是老婆啊。”他眉头越皱越紧,呛得咳嗽,“我真得走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傅让夷,担心之余,祝知希也有些疑惑:“我哥也是SA,我也有很多Alpha朋友,他们易感期都不是这样,为什么傅让夷这么严重?”
  “他有易感期恶性综合征。”李峤看向祝知希。
  “恶性……综合征?”
  “简单来说,因为长期的药物依赖,导致他易感期的恶性症状远大于一般的A:不良反应更多、攻击性更强、精神状态更不稳定。”
  “最重要的是,性欲也会更重,而且会为此不择手段。”
  作者有话说:
  当小少爷嫁入豪门,幸福的童话生活却化为泡影,糟糕的家庭,冷漠的丈夫,从第一天起就分居两房的事实,更是将他对婚姻的期许彻底粉碎。直到某天,回到家中的他突然撞见冷面丈夫禁欲外表下的另一面……
  不谙世事的Beta,兽性大发的顶级Alpha,被生吞活剥的命运该如何逃离?
  都市小兔拯救幸福情仇大戏——《你的雪人能活多久》每晚九点准时相约,敬请期待!!


第20章 不良反应
  听到最后一句,祝知希差点呛到。
  换以前他是不信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不久前他的小尾巴骨亲自验证过这个事实。
  “那他……”
  “放心,他不会做的,他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做。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搞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李峤叹了口气,“一般的A都有自己安全的纾解渠道,要么是伴侣,要么……”
  他说着,看向眼前这张一看就未被AO生理知识浸染的纯洁脸蛋,顿了顿:“反正他从15岁彻底分化成A开始,就一直是靠药捱过来的。”
  祝知希不明白:“为什么啊?”
  为什么宁愿违背天性用药物抑制,也不能接受Omega伴侣?甚至……要和他这个在这种时候起不到半点作用的Beta假结婚。
  傅让夷能获得什么呢?
  李峤没有回答。
  他看了眼表:“我赶时间,要走了,长话短说,刚刚我给他注射的不是抑制剂,是短时镇定剂,也就维持三十分钟,这儿还有一管,尽量少用,有副作用。”
  “我带了四种抑制剂:胶囊、口服液、镇定喷雾、抑制针,都是他暂时没有耐药的新药,效果依次递增。药盒里有说明书,记得看。”
  祝知希点头,又问:“你刚刚说的……易感期恶性综合征,会影响他的智商吗?”不会变成傻狗吧?
  提到这个话题,李峤表情有些怪异,给出一个含糊的答案:“……很难讲。”
  但祝知希没注意到:“可是他之前易感期不是还能去作报告?”
  李峤白眼直翻:“你不知道他那次为了参会,提前多少天开始吃药,后来又打了多少针,那个药他现在都耐药了。而且这次不太正常,提前这么久,除开他自己的主观意识,很可能是被诱导了……”
  他又说:“这都不重要了,总之情况特殊。这些新药药效都很猛,应该勉强能压住。”
  下这么猛的药,不会出什么事吗?
  祝知希很担心:“你们这个新药合规吗?有没有进行过动物测试啊,不会把他……弄坏吧。”
  “你这话说得,我能害他吗?最多就是有点不良反应,他都习惯了。不过最好的办法肯定是遵循动物本能进行交配,最安全高效。”李峤微笑,“当然了,是和O,信息素越契合的效果越好。”
  祝知希沉默了。
  他想到了商场里遇到的那个Omega,如果真的像傅廖星说的,那个人和傅让夷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
  是他诱发了傅让夷的提前易感吗?
  正在他思考时,李峤从药箱里拿了个小瓶子,扔到他怀里。
  “这是强效镇定喷雾,他要像刚刚那样发狂,直接照着他喷,是头牛也能放倒。”
  “早说有防狼喷雾啊!”祝知希顿时有了安全感。
  交代完,李峤拿手机加了他微信,拍拍他肩膀:“辛苦你了。有问题微信联系我,但是我可能只有晚上才能回,走了。”
  “壮士留步……”
  “留不了一点了,再留我得被除名了!”
  那你倒是帮忙把他弄到床上去再走啊。
  大门砰地关上。
  这人风风火火出现,又风风火火离开,房子再次安静下来。
  祝知希连连叹气,使了吃奶的劲儿,把昏迷的假老公运回主卧大床上。
  “平时穿那么厚看着都瘦瘦高高的,居然这么沉!你这身是为了折磨我健的吧……”
  祝知希一屁股坐到地板上,两眼放空。
  顾不上休息。算算时间,镇定剂药效最多还能维持十分钟。
  得赶紧喂他吃药才行。
  打开手机,他发现李峤又分享了一个链接。
  [李峤:我把他手环权限开放给你。这个能实时监测佩戴者的信息素浓度、压力状况、心率之类的数据,出现异常会报警,你可以结合数据斟酌用药。]
  点开链接,里面的确出现了许多数据,几乎每一项都是红色,看得人心惊肉跳。
  “吃药吃药。”
  按照医嘱,应该先吃胶囊,然后是口服液。这两者副作用最小。前者通过调节激素水平降低异常性欲,后者则是降低信息素对思维能力的控制。
  一个是化学泼冷水?一个帮助恢复智商?
  但傅让夷目前并不清醒,又戴着止咬器,不方便喂药,也无法自主吞咽。
  保险起见,只能先注射针剂了。
  他几乎没照顾过人,但之前在动物保护医疗队做过志愿义工,有很多照顾小动物的经验,给小袋鼠喂过奶,给受伤的狒狒静脉注射药物,给小猎豹包扎,都不在话下。
  现在不过是换成一个187cm的易感期Alpha,应该都差不多吧……
  读说明书、配药、抽进注射器,祝知希深深吸气,拉过傅让夷的手臂。
  他的衣服几乎被汗浸透,贴在皮肤上。祝知希握住他的手腕,艰难地将袖子往上推。
  傅让夷的手好看得让人很难忽略。很白,比他的大许多、手指长而有力,带着薄薄的茧,骨节分明,青筋隐隐浮动。那些细微的伤痕不仅没有破坏这份美感,反而平添几分粗糙的张力。
  最妙的是那颗痣。钉在虎口的薄膜处,随动作而动着,仿佛是活的。
  傅让夷的皮肤总是呈现出一种不掺杂色的瓷白,冷冰冰的,就算会印上点痕迹,也留不住,水一冲就消失。
  而现在,他的每一处指关节都透着粉,仿佛用力攥紧、揉搓过什么。这些血色连同青筋,向上蜿蜒,从手腕到肘弯。
  他的心率已经超出正常水平,脉搏也是如此,有力地、重重地跳动着,握到祝知希手心发汗。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傅让夷裸露出来的手臂。
  和漂亮到有些去性别的脸不同,傅让夷的身材有很明显的锻炼痕迹,肌肉饱满得恰到好处,线条流畅。
  不过这些都不让他意外。
  祝知希皱了眉,真正令他想不到的是,傅让夷小臂内侧竟然有许多深深浅浅的伤痕。那明显不是因工作留下的小伤口,而是用锐器割开的。
  它们已经很旧了,一道贴着一道,牢固地埋在皮肤里。
  呼吸变得沉重,心也跟着坠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是讨厌被信息素“异化”成动物?想借助痛感保持清醒?
  祝知希鼻尖犯了酸,手也沾上了他的汗,有些滑腻,握不住。
  不能再想了。
  深吸一口气,按照说明找到肱二头肌,消毒后,祝知希紧皱着眉,将针头扎进肌肉之中。
  观察反应。傅让夷的眉头也蹙起,喉结上下滚动。
  高浓度的抑制剂推入体内。
  尽管他闻不到,但在封闭环境,过高浓度的信息素也会对Beta产生震慑和影响。
  现在似乎就是,祝知希都有些喘不上气了。
  起身离开床边,他想去开窗,一站起来却头晕眼花,扶着墙壁稳了稳。从睁眼到现在他就没吃东西,有些低血糖。
  祝知希喘了口气,拿起手机下楼,去便利店随便填了填肚子。
  啃饭团时,他意外发现,到目前为止,倒计时一直处在暂停状态。
  [47天01时42分05秒]
  这算是劳动报酬吗?
  是啊,他又不是非要故意跑来照顾的,只是碰巧而已。
  而且……照顾他可以续命,这才是真正的动机。
  他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假结婚的吗?
  搓了搓手心,祝知希没再看倒计时。塞完最后一口,他去冰柜拿了几瓶电解质水,又买了些雪糕,拎着回了公寓。
  这次进门,信息素的压迫感明显少了,至少没影响他的正常活动。
  “傅老师?我回来咯。”
  他将雪糕放进冰箱冷冻室,又拿出几颗冻草莓含在嘴里,将电解质水倒进杯子,插上吸管,端着进了主卧。
  奇怪的是,床上竟然没有人,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水差点撒出来。但很快,他发现浴室里传来水声。
  这是清醒了?
  这么爱干净。恢复理智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洗澡?
  浴室门露了条缝,祝知希怕他着凉,想替他把门带上。谁知就这么一瞟,他从门缝里瞧见一双长腿,不是站立的,而是躺在地板上。
  地板上还有红色的液体。
  他忽然想到傅让夷手臂上的旧伤,太阳穴突突跳了好几下,猛地推门:“你怎么了!”
  傅让夷躺倒在地板上,半蜷缩着,衣服几乎全湿了,胸口一大片晕开的红。
  但浴室里没有血腥味,而是甜甜的葡萄酒香气。
  “黑皮诺?”看到倒在地上的酒瓶,祝知希吊起来的气儿才松懈下来。他背靠着浴室墙壁,滑坐在地上。
  “吓死我了……”
  缓了一会儿,他将酒瓶扶正,里面已经所剩无几。大概率是昨晚傅让夷拿到房间里的。
  “你是想借着喝酒清醒一点?什么脑回路啊。”
  而傅让夷此刻也忽然有了点反应,掀了掀眼睑,神思涣散。
  “洗……”他说话有些吃力,“衣服,要洗……”
  所以是醒了之后想喝酒,结果戴着止咬器根本喝不到,全弄到身上,嫌脏所以又跑来浴室洗?
  “大少爷,你也太爱干净了……先别管衣服了,正好你现在能张嘴,先把药喝了。”
  祝知希把冻草莓嚼得嘎嘣响,回到房间拿来口服液和胶囊。
  很明显,洁癖鬼此刻还没完全恢复,处于半昏迷状态。
  他坐过去,扶着傅让夷的肩膀,几乎将人半揽入怀中,用手机解开第一层覆面口枷,放到洗手台,隔着金属栅笼,将口服液的吸管递到他唇边。
  原以为喂药会很困难,但事实是吸管口刚抵上唇角,他就开始了吮吸,主动到令祝知希惊讶。
  “是很渴吗?”
  然而喂胶囊却成了大麻烦。隔着口笼送药本就不便,好不容易用筷子夹着塞进去,可这人压根不吃,皱着眉吐了出来。
  连续好几次,胶囊掉落在地,沾了水,都快化了。
  “哥,给点面子行不行?我都喂出汗了……”
  祝知希实在被折腾得累了,扶起他:“你先靠着墙坐一会儿,我……我先看看说明书。”
  抑制针剂和口服液一起吃,是不是就够了啊。
  胶囊要不不吃了?
  胶囊管什么的来着?
  他翻着说明书,顺便给李峤发了语音,但对方没有回。
  “……注意事项……在使用针剂之前,需先服用一定剂量的口服抑制剂,保证体内信息素的相对平稳,如若在爆发期直接注射,可能会引发副作用……”
  “啊???还有先后顺序的?”祝知希傻眼了。
  这个庸医!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强调一下啊!
  他发泄式地拿手机给李峤轰炸了一堆消息。
  副作用是什么?
  祝知希继续看下去:“晕厥,异常高热,呓语……”
  没等他看完,忽然听到了傅让夷的声音,音色还是那个音色,冷水似的。可语气差距太大,轻飘飘的,慢慢的,不清晰,不沉稳,气息混乱。仿佛换了个人。
  “我要……”
  [呓语]
  副作用来了。
  祝知希有些绝望,又有些愧疚,拿冷的湿毛巾擦他的手:“对不起傅老师,我是真的没经验……”
  别说易感期的A了,我这个小Beta压根就没照顾过任何人啊。
  “我要……”
  他靠近些,用予取予求的语气问:“要什么?我给你拿。”
  “标记,你。”
  祝知希傻了:“啊?”
  这不对啊。
  是把我认错成其他人了?
  祝知希将他的头扶正:“你、你标记不了我的。”
  傅让夷后脑抵着墙,微微仰着头,苍白的面庞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鼻尖也是红的,这些都令他看上去比平时更柔软、更温顺,不疏离。
  唯独眼睛不同。
  现在的这双眼,没有了金属框和玻璃镜片的阻隔,目光直勾勾的,雪亮的钩子似的,直咬住他的视线,绝不松开。
  “祝知希……”他嘴唇蠕蠕,喃喃重复着,“我要标记你。”
  这是祝知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傅让夷,有些怪异,又觉得……很新奇。
  放下毛巾,他用两只手捧住他滚烫的脸,语气很认真,好像在教导小孩子:“这是不可能的,小傅同学。”
  这太有趣了,教导一个比他大四岁的人?一个在所有人眼里神清气正、年轻有为的教授。
  “我不可能被你标记的。”
  傅让夷忽然笑了。他过去从未这样笑过。很奇怪,很……
  轻佻。
  “那你想让谁标记?”
  他浑身散发着葡萄熟过了头的香气,甜中透酸。那双冷淡的眼此刻饱涨着下等的情欲,眼角泛粉,汗水像细蛇一样爬下来,隐入眉梢。
  “谁……告诉我。”
  祝知希盯着他,忽然口干舌燥起来。
  很快他让自己清醒了:“什么让谁标记?我是Beta啊,谁也标记不了我。你吃错药……不是,打错针了,打糊涂了。”
  “没有。”傅让夷语速很慢,“我好热,你给我喝什么了?”
  “药啊,还有水。”祝知希很冤枉,立刻拿起药瓶和水瓶给他看,“我还特意去买了电解质水。其他什么都没干。”
  但他确实搞错了顺序。高热也是副作用之一。这一点辩无可辩,因此祝知希多少也有些心虚。
  “那……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除了热。”
  傅让夷喘息很重,明显还不太能思考,只不断重复:“热,好热。”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先拿这个敷一下。”他把湿毛巾塞在傅让夷手里,“我出去一下。”
  正要起身,手却被直接抓住。
  傅让夷的手烫极了,烧红的铁钳似的紧攥住他手指。但他眉眼又是柔软的,湿漉漉盯着,不让离开。
  祝知希心情有些怪,语气放柔和了些,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手。
  “我去给你拿冰淇淋吃,吃点凉的会好一些。”
  他用了点力气抽出自己的手,跑去厨房。
  等到他回来时,傅让夷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地上,两条长腿向前伸展,背靠墙壁,仰头喘气。
  听到开门声,他微微转头,仰望着祝知希,像一只看见主人回来的小狗。
  要是这人长了尾巴,现在肯定晃个不停了。
  祝知希努力地不去看过分瞩目的某处,把他想象成发情期的小狗小猫。
  顿时,他就觉得自己正直聪明又可靠了。
  挨着傅让夷,他半蹲下来,从袋子里拿出一小盒香草味的,拆了包装,用木勺挖了一点,谨慎地伸进止咬器的缝隙,喂到他嘴边。
  冰淇淋融化的速度太快了。
  “可以吗?我知道你不爱吃甜的,但是至少能降降温?”他将冰淇淋盒子递给傅让夷,“有力气吃吗?还是……要我喂啊?”
  傅让夷呆呆盯了会儿冰淇淋,眼神又散开,沿着他的手臂,飘到那个便利店袋子里。
  “要……”他抬了抬眼皮,“草莓。”
  “你要吃草莓味?”祝知希颇为意外。
  这是易感期还是大变活人啊!
  “可我没买草莓味的。”他说着,忽然想到什么,“等一下,我知道了,你等等我。”
  他跑得飞快,傅让夷抬起的手抓了个空,慢半拍地攥紧了。
  但他回来的也很快,盘腿面对面坐下:“看,我前几天冻起来的。”
  他得意地展示了一下成果,拿起筷子,夹起一颗超小的冻草莓,小心翼翼伸入止咬器中,递到他唇边。
  夹稳一颗又圆又滑的水果并不简单,要喂进口笼不掉下来就更难,所以祝知希特别小心,甚至语气都不自觉放轻了。
  “吃吧,会有点冰,你含住。”
  傅让夷慢慢地抬了眼,照做,乖乖张嘴含住,同时也紧盯住祝知希垂着的眉眼。
  “对,真棒。”他下意识就说出了夸奖的话。
  不对,这不是小猫小狗,是傅让夷啊。
  但被他夸奖似乎是件不错的事。傅让夷竟然主动抬起手,将手掌放到祝知希的手里。
  好……好好玩。
  看着搭在自己掌心的手,祝知希感觉心脏好像陷进去一小块儿。
  和AO都不同,青春期早早分化成Beta的他,不受信息素的影响,自然也对这些没兴趣,生理课从来都在睡大觉。这是他第一次照顾易感期的Alpha。
  而且他还是特殊的,和别的Alpha都不一样的。
  起了玩心,祝知希盯着那双红润饱满的嘴唇,还有里面尖锐、雪白的犬牙。
  不知怎么,他鬼使神差,伸出手,缓慢向前。食指指尖探入止咬器的缝隙。
  你会咬我吗?
  他握紧了傅让夷主动伸过来的手。
  不会的吧,你现在应该把我当成主人才对。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听见清脆的声响——浑身毛孔都颤了颤,猛地收回手指——那是上下牙齿狠狠撞在一起咬合的声音。
  还是被咬到了一点。
  “好痛啊傅让夷,你居然真的咬我!”
  对着浴室灯,祝知希捏着指尖瞧了又瞧,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施暴者,又扭过头,挤了挤被咬到的指尖。
  怎么没血呢?
  一点点都行啊。
  终于,他忍着疼挤出来针尖大的一点儿血,立刻像是拿到罪证似的,直愣愣戳到傅让夷眼前:“看,你咬的,都给我咬出血了!你之前还说我一根手指头都不碰呢。”
  “快给祝知希道歉。”
  傅让夷双眼湿润,眼神更是无辜。
  他头向前,靠近了些。呼吸时的热汽包裹住祝知希的手。
  好烫。
  止咬器贴了上来,又有些冰。
  祝知希有些后怕,想缩回手,但下一秒,自己的指尖就被动地穿过止咬器的缝隙,一寸一寸,被迫靠近被封锁其中的嘴唇。
  危险的施暴者张开嘴唇,但没咬,而是伸出舌尖,舔了他“受伤”的手指。
  祝知希一个激灵,腿脚发软,像那些极易被alpha信息素影响的O似的,仿佛有电流穿过,从天灵盖到脚趾,浑身都麻了一瞬。
  而那湿润的舌尖竟然……还绕着他手指打转。
  “等会儿,你怎么……”
  心猛猛撞了几下,像是砸在胸膛,也砸醒了他。他飞快收回手,人也后退,直到后背砰地撞上对面的墙壁,攥着手指望住傅让夷。
  这就是“一根手指头都不碰”?你不光用手碰了,你还用舌头碰了!
  骗子。
  他咽了咽口水,又搓搓指尖,浑身不自在。手放下,撑在地板,抠紧了。
  傅让夷没做任何反应,也隔着湿热的空气看他。
  他仰着的脖颈很修长,喉结分外显眼,一阵一阵上下浮动。他脸颊是鼓的,仍含着冻草莓,喘息比之前稍缓了些。
  隐约间,祝知希听到一些声响,有含混黏糊的吞咽,也有冻硬的草莓和牙齿磕碰的清脆声。
  方才那股玩心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情欲也好,信息素也罢,于他而言,都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病毒也是。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些病毒在无声无息扩散,蔓延到他这副本应五毒不侵的身体。
  “我……”傅让夷嘴唇动了动。
  “什么?”他听不清,手撑着地板,谨慎地靠近了些,“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要做。”他牙齿磨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要,做。”
  “快点,给我。”
  作者有话说:
  平时的傅让夷:醉心学术守身如玉清心寡欲斯文但不败类……
  易感期的傅让夷:诱攻。
  某人要开始“不择手段”了。初次易感期持续的篇幅还挺长的,因为对正直聪明又可靠的护士小祝来说有点一波三折()


第21章 极限拉扯
  祝知希脑子轰得炸开,短路了一秒。
  不。等会儿,李峤不是说他易感期不会做这种事吗?
  怎么回事?是我给他打错针导致的?
  “快点,跟我做。”
  不不不。这人现在不是傅让夷。他没有理智,是一只处在发情期的小动物。
  祝知希嘴上厉害,实际毫无经验,光是听这些话都耳朵通红。
  “哎别说了,快闭嘴吧。你醒了肯定会后悔的。”
  可傅让夷嘴里就没个消停,慢吞吞地,用半命令的语气提着最色情的要求,像个老师,又像个小孩。
  “你过来。”他声音愈发含糊。
  “兔子……”
  “坏,兔子。”
  祝知希听错了:“吐?你想吐吗?完了完了……”
  这也是副作用之一吗?
  他赶紧拿垃圾桶挪过去,蹲着举了半天,拍拍小傅的背,再举。
  然而大少爷完全没有要吐的意思,反而叛逆地抬起头:“要摸。”
  “啊?摸什么?”
  我才是真的想摸一摸我的头脑,但我摸不着啊。
  “尾巴,给我。”
  疯了吧?
  “不是,猴子进化成人类都好几百万年了!哪儿来的尾巴呀,你不是考古学家吗?怎么还支持返祖呢……”
  对学术的热忱也无法唤醒某人的理智,呓语症状更重了。
  “摸尾巴,上、床。”
  “怀宝宝……兔子,有两个子宫,很能生。”
  “不是,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了?怎么还搞起生物学了!”
  太可怕了。祝知希脸烫得能煎鸡蛋。他一时手足无措,没过脑子,隔着止咬器就去捂他的嘴。这显然起不到半点作用。
  怎么回事?
  是因为没吃胶囊吗?
  对啊,口服液只能让思维能力慢慢恢复,胶囊才是压制生理欲望的。
  祝知希赶紧找来刚刚没吃成的胶囊,试着把药混在冰淇淋里,再喂进去。
  “做……”
  他停顿一秒,连哄带骗:“吃了再做。”
  可傅让夷根本不吃,硬塞进去一点,还用舌尖顶了出来。
  “不是,你怎么……”祝知希气笑了,“我喂过药的小猫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只了,没见过像你这么难搞的。”
  这位易感期顶A又对他露出无辜的眼神,但嘴一点也不无辜:“快点,跟我做。”
  祝知希脸垮了一秒,又笑眯眯起来,拿起木勺:“好呀好呀,我们一起做吃冰淇淋的小游戏吧。”
  玩家拒绝你的游戏邀请。吐掉。
  不是,这口服液恢复智商的药效怎么来得这么慢啊?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尝试一次。
  刚把新的胶囊掰开,一阵长震动出现。祝知希转头一看,来电人是周铭。
  完了。
  约好两点在博物馆讨论场馆设计来着,他居然忘了个干干净净!
  祝知希飞快接通。但冰淇淋化得太快,胶囊也容易泡软,他只好开了免提,边忙活边打电话。
  “喂?知希,你在过来的路上了吗?”
  祝知希赶紧滑跪道歉:“那个,周馆长,对不起对不起,我这边出现了一些紧急状况,现在过不去了,我……”
  突然地,祝知希被撞倒在地,手里的汤匙和药都撒了,话也打断。
  什么啊,我又不是要物理滑跪!
  他头晕目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副滚烫的身体死死压住。
  “傅让夷你怎么又……”
  不明白怎么回事,刚刚还乖乖坐着的傅让夷,突然间又失控,像头野兽一样把他撞倒。
  他压上来的身体是烫的,紧攥住的手也滚烫,但口笼冰得祝知希发颤。那些金属条狠狠碾上脖颈,陷进皮肉里。尖牙磨着,很响,亟不可待地想要啃噬、撕碎,把他吃掉。
  “知希?你没事吧?”
  傅让夷明显更加暴躁了。明知道隔着口笼,是徒劳,还是在拼命地咬。
  “不行……”
  我还打着电话呢!
  祝知希用力挣开手,几乎是拿和野生动物博弈的经验自救。
  支起臂肘,挡开压上来的前胸,制造出空间,喘息之余,他努力伸展指尖,直到堪堪碰到口袋。
  嗤——
  他屏住呼吸,握住镇定喷雾,对准傅让夷狂喷一通。
  很快,那只快把他手腕捏碎的手一点点松开,身体也逐渐脱力,最后重重地倒在了他身上。
  救命。
  冰山又压顶。但祝知希这次安心多了,把电话挂断,长长地舒了口气。
  怀着感恩的心,他拿起喷雾:“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说完他狠狠亲了好几下瓶子,啵啵啵,特响亮。
  谁知身上的人又动了动。
  这可把他吓得不轻,还以为诈尸了,于是赶紧补喷了好几下。
  现在是彻底消停了。
  意外的是,喷雾和镇定针剂的效果并不相同,不会使人彻底昏睡、失去全部意识,而是进入一种身体脱力、走神的状态。
  他推开傅让夷,发现他还睁着眼。浴室里浅金色的暖光透明、澄澈,像白葡萄酒一样洒在他身上,浸透了这副有些狼狈的身体。
  方才轻佻的双眼此刻红得愈发明显,更湿润了,蓄着水,泪汪汪的,视线却没有焦点,完全是失神的状态。不一会儿,眼泪就顺着他红得有些病态的脸颊淌下来。
  这是傅让夷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祝知希有些出神,好像在看一块冰融化。不知怎的,他竟然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他的眼泪,小心地帮他擦。
  “哎呀,你别哭啊……”
  很快他发现不对。
  这眼泪怎么不受控制啊?
  他怎么都擦不完,越来越多,弄得傅让夷整张脸都湿哒哒的。
  是因为这个喷雾吗?
  祝知希翻出出药盒,展开说明书,找到不良反应那行。
  [本品具有刺激性,使用过量可能会导致患者咳嗽、畏光、流泪。]
  ……我真的在照顾人吗?
  祝知希焦虑到想咬指甲了。
  这个本就艰难的易感期,因为有他,好像变得更危险了。
  等到傅让夷清醒过来,肯定会阴阳怪气: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可现在的傅让夷却不是。被眼泪浸透的那双眼展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无助,好像特别需要他似的。他完全丧失了年长者的稳重与强势,更别提克制。
  现在的他什么都控制不了。
  看他红着眼,很安静地流泪,祝知希心里更愧疚了。
  他挪到傅让夷面前,用抽纸轻轻压在发红的眼睑上,帮他沾掉眼泪,边沾边絮絮叨叨。
  “傅老师,对不起啊,都是我不好。我娇生惯养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我只会照顾小动物不会照顾人……”
  傅让夷躺在地上,脸也贴在瓷砖地板,这看着太可怜了。祝知希把他的脑袋扶起来,没地儿可放,这里也没枕头。
  想了想,他最后放在了自己大腿上:“这样好点没?”
  傅让夷呆滞地望着他,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
  好可怜。祝知希心生怜爱,低着头,用纸巾轻轻盖住傅让夷的眼睛,再次道歉,语气软软的:“对不起,都怪我喷太多了,眼睛是不是很疼?”
  浴室里很安静。没人搭理他。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祝知希都忘了自己这句道歉,只是机械地帮他吸眼泪,一张又一张。可忽然间,枕着他大腿的Alpha开口了,声音低哑。
  “没事。”
  这令他忽然睁大双眼,拿开纸巾。
  傅让夷深深地吸了口气,哑着嗓子说:“是我的问题……”
  “你醒过来了?”祝知希激动不已,拼命弯腰,脸快要贴上傅让夷的脸,“你清醒了!”
  谢天谢地,我老公终于恢复正常了!
  看来口服液起效了,智商回来了,终于不是发情小猫了。
  他的手仍贴在傅让夷脸颊,语速很快,想把刚刚发生的事都说一遍,可又省略了很多细节。
  “我刚刚给你打了针,喝了这个药,然后你就一直说胡话,不过还有一种药没吃,一喂进去你就吐出来,现在可以吃了。”
  傅让夷拧着眉,沉默听着,呼吸还是很重。止咬器似乎令他很不适,他抬手拽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说了什么胡话……”
  祝知希沉默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人类返祖和兔子繁殖能力极强。这两件事你听哪一件都会想杀我灭口。
  “没什么。”他转移话题,把傅让夷扶起来靠回墙壁上,“我腿都压麻了……先吃药吧。”
  冰淇淋全化成了水儿。他把胶囊掰出来放在手心。
  “我自己吃吧。”傅让夷胸口起伏缓慢,呼吸长而深,“给我。”
  这两个词让祝知希耳朵红了,但他自己没察觉。净说些让人不忍直视的话。
  “你自己怎么吃?戴着这个呢,我用筷子喂给你吧。”
  思维能力恢复之后,傅让夷的高自尊似乎也回到这副失控的身体,不像刚刚那么乖巧听话,变得有些固执。
  “我自己吃……”
  他抬手,碰了碰脸上的止咬器,红着眼望向祝知希,声音还有些颤:“解开这个,吃完药再戴上。”
  “我……”祝知希很犹豫。他一向谨慎。
  你现在是稳定了,不会一摘下来就啃我吧?
  “但是那个医生说,让我不要给你解开。”
  傅让夷没说话。他蹙起眉,静了几秒,似乎在思考“那个医生”是谁。
  “这是新的止咬器?”他用陈述语气问。
  他果然清醒了。
  祝知希连忙点头:“对。”
  “你有权限。”
  “嗯。但是我不能给你开。”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听李峤的,虽然他真的非常不靠谱,什么都不提前讲,但既然他特别嘱咐了这一点,说明确实重要。
  傅让夷闭了闭眼,没再继续要求解锁。
  祝知希松了一大口气。这样多好啊,刚刚是怎么了,突然兽性大发。还好恢复了。
  尽管他仍在发烧,呼吸不畅,但说话和方才判若两人。
  “我有将近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很多药都不能空腹吃……冰箱冷冻层冻着营养液,密封袋包装的,你拿出来,帮我在微波炉解冻加热一下。”
  “原来有营养液?那这样就可以用吸管喝了!我还准备给你点个粥呢。”祝知希忙起身,“我现在就去弄!等着。”
  “谢谢。”
  他的手忽然又一次被拖住。
  “谢谢你。”傅让夷气息不稳,所以吐字很慢,“幸好……有你在。”
  祝知希仿佛忽然被什么击中了,整个人都开始不对劲。他低下头,盯住被握住手腕的那只手。
  所以嘛,干嘛非得自己躲着,不让我来。
  祝知希用另一只手挠了挠脸颊:“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净给你添乱了。
  要是拿着今天这状态去参加什么小护士评选大赛,铁定倒数第一不说,还会被评委用最尖酸刻薄的话写上评语,公开示众。
  但今天,看全世界都不爽的评委大人莫名安静和温柔,会道谢,没要求,只瞥了眼四周,温声询问。
  “我的手机呢?”
  “啊?”他也跟着望了望,“不知道啊,刚刚就没看到,我给你打电话找找?”
  “算了。”傅让夷用手撑着地板,看样子很无力,“借我用一下你的,好吗?我感觉……还是很难受,想打个电话给医生,看能不能安排住院……”
  “好吧。”
  果然,评委大人还是信不过他,只是现在除了他没人可依赖,才没有说难听的话。
  去住院也好。专业的总比他这个半吊子要强。
  祝知希从洗手台上拿了自己的手机,解了锁,递给他:“你休息一下,我去热营养液。很快就回来。”
  “好。”他语气温顺,乖乖点了头。
  祝知希刚走,又快步跑回来,还拿着一只橡皮小黄鸭。他捏了一下,鸭子在他手心尖叫。他把尖叫鸭塞给傅让夷:“你有什么事就捏这个,我听到了立马回来。”
  脚步声越来越远。
  隔着房间和过道,傅让夷听见开冰箱的声音。
  很快,他低下头,盯着祝知希给的鸭子,很轻地捏了一下。
  呱唧——
  这算什么……护士铃?
  他将鸭子好好放在自己腿边,拿起祝知希手机。手机壁纸是他被一群小猫包围的照片。他身处其中,仿佛是个人形猫薄荷,任由无数只猫咪往他身上爬和挤,被弄得乱七八糟,但还是在笑。
  盯了一会儿,傅让夷滑了滑手机,但他并没有点开通话界面。他压根就没打算给“医生”打电话,而是检查了一遍应用软件。
  没找到想要的,他皱了皱眉。
  好热。
  抬手,又解开几颗扣子,傅让夷感觉黏腻,一低头,身上全是红酒。顾不上干净不干净的,他深呼吸了几下,点开微信。
  瞥了眼置顶对话框,他愣了一秒,头像很好认,是他自己。那是他第一次下田野考古实践时带回来的土,被他倒在了高脚玻璃酒杯里,拍照纪念。
  什么时候置顶的……
  虽然是好几个置顶的其中之一。
  视线向照片右侧的文字移去。傅让夷皱眉。
  这什么鬼备注。
  视线往下,他找到了李峤的对话框,点开来,向上滑了滑,果然翻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点了进去,跳转到网页端。
  “密码……”
  输入。
  密码错误。
  再输入……
  折腾了好一阵。
  祝知希终于把营养液从冰箱里翻了出来,放进微波炉。他又饿又渴,本来想再吃几颗冻草莓,可一打开冰箱,看见草莓,脑子里就开始咕噜咕噜冒黄色废料。
  他只好找了颗苹果啃。
  等待加热时,他顺道看了眼倒计时。
  [47天01时42分05秒]
  居然就这么一直暂停了?
  是因为他们今天的肢体接触多得数不过来了吗?
  要是能永远这样停着,就好了。
  他坐在岛台前休息,脑子放空,视线乱飘,落到水吧地面,被一处闪光吸引,仔细一看,是之前李峤放倒傅让夷的镇定剂针管。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光着的脚,他打了个寒颤,怕自己踩到,立刻过去捡起来放回那药箱里。
  叮的一声,微波炉响了。
  他端着温热的营养液往主卧走,路过自己房间时,顺道换了件薄卫衣,之前的都湿透了。离开时他有些急,差点儿被登山包绊倒。
  包倒在地上,里头常年备着的户外装备掉了一地。
  “我回来了。”祝知希拿着袋装的营养液和吸管,推开半掩着的浴室门。傅让夷人却不在。
  “人呢?”
  疑惑之际,他忽然感觉不对。那种熟悉的臣服感再次袭来,一瞬间,双腿变得沉重而麻痹。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被再次扑倒。
  “操!”膝盖磕在地上,他没忍住爆了粗口,“傅让夷!你梅开三度了你……”
  可这次不一样。
  他刚骂出口,后颈就传来一阵剧痛。
  祝知希天生敏感,比一般人都更怕痛,稍微掐一下都要叫出声。
  这是他这辈子都未曾感受过的痛感。锋利的齿尖刺破皮肉,有什么液体被注入进来,痛得他眼泪直冒,手脚蜷缩,指节攥得发白。
  刚换的衣服,背后又起了层汗,他咬住下唇,可还是没忍住呻吟:“嗯……”
  被标记了。
  过了一会儿,尖利的犬牙抽离,可那种伴随灼烧的痛感还在蔓延,刺激之下,祝知希浑身的肌肉都绷得极紧,眼泪都冒了出来。
  疼死了……
  我是Beta啊!你牙齿就这么痒,就非得找个脖子咬一下才舒服吗……
  被迫趴在地上,祝知希艰难地睁开眼,第一时间就看见被扔到洗手台下的止咬器。
  不对。这是怎么解开的?
  不是有密码吗?这什么破止咬器啊,这么容易就开了?
  该死的李峤,还医生呢,你们这两个好兄弟是不是商量好了合起伙来搞我的!
  没等他在心里骂完。身后埋伏的Alpha忽然伸手掐住他的腰,硬是将他翻了个个,翻煎饼似的。
  没了止咬器的傅让夷抬起腿,跨坐在他身上,脸浸没在阴影中。他眼角仍淌着泪,但眼神却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柔软与脆弱,黑沉沉的,像野兽狩猎的眼神。
  嘴唇微微张开,犬齿森白。
  祝知希肩膀打了个颤,被他用左手按住。眼看着傅让夷抬起另一只手,他本能地想躲,可下一刻,那滚烫的手指却在触碰他的眼角,替他擦掉了痛出来的眼泪。
  接着,那阴影扩大、下沉,黑云般将他彻底笼罩。
  “不行,你放开我……”
  还想从正面咬是吗?疯了吗!会死人的!
  他心惊肉跳,抬手护住喉咙和动脉,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试图唤醒傅让夷的理智:“傅让夷你放开我!醒一醒!咳咳!我、我是……”
  比剧痛先一步降临的,是前所未有的柔软触感。
  “唔……”
  傅让夷掐着他的下巴,低下头,用吻封住了一切呼救。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不择手段——
  从聊天记录找到止咬器管理页面,弹出四位数密码栏,from1思考几秒,排除了内心的第一选项:倒计时56200520
  四位数……
  输入领证纪念日:1214——密码错误
  皱眉。
  祝知希果然一点也不在乎这场婚姻。眉头皱得更深。
  思考。坏兔子第一时间会想到什么数字?
  输入坏兔子生日:0523——密码正确
  咔哒。止咬器解开。摘下来,扔掉。回到微信界面,点击置顶对话框之一。点开自己的头像,看一遍,退出来,看看备注。再退出。
  放好坏兔子的手机。
  躲在门后,守株待兔。
  扑兔。叼住兔脖。亲兔子。
  标记达成!


第22章 侵略一吻
  祝知希忽然怔住,忘记了挣扎。
  痛感尚未完全消失,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恍惚的视野里,傅让夷的眉眼却格外清晰。
  急促的喘息间,扑在脸上的热汽令他幡然惊醒。
  他伸出手,试图再次挣脱,但越是推挡,这个吻就愈发缠绵、紧密。隐藏在SA基因里的控制欲彻底爆发。无法跨越的生理差距令他渐渐失去抵抗的能力,只能被迫承受。
  混蛋!
  我的初吻……
  只一瞬间的松懈,牙关就被舌尖生生顶开。祝知希哼唧了一声,急得乱动,脑子里冒出傅让夷将胶囊顶出来的画面。他吓了一跳,拼命拍打压上来的肩膀,可适得其反。
  他的手被攥住,拉扯间,腕间的串珠断了。冰蓝色的珠子哗啦啦地散落,弹跳着,滚了满地。
  而他扭动的腰也被用力掐住。
  舌尖蛮狠地舔弄、搅动,像条滚烫的小蛇,越钻越深,又痒又呛,尖锐的犬齿磕碰着他的牙齿,很酸,渐渐地他眼泪直流,想咳却咳不出来,嘴角都淌出晶亮的液体。
  不行。
  祝知希努力让自己清醒,他忽然发现,掐在腰间的手正一点点放松。
  当他无力挣扎时,傅让夷反倒没那么强势了,侵略一般的吻也柔软了许多。啧啧的水声里,湿软的舌尖探出来,轻挑他的上颚、齿尖,诡异的是,还故意蹭了蹭他的门牙。
  “唔……”祝知希浑身一颤,差点咬上去。
  但他忍住了,怕真咬上去反而激怒傅让夷。
  贞操算什么?B德算什么?主观能动性强一点踏进爱情坟墓能续命,太强只会踏进物理坟墓提前了结这条小命。
  胡思乱想之时,失控的Alpha却忽然退出,唇瓣间牵扯出晶莹水线。
  他好像也喘不上气,深呼吸了一下,再次靠近时,却没有贴上嘴唇,而是更靠上一些,柔软的嘴唇碰了碰祝知希的脸颊。
  “糯米团子……”他磨蹭着,声音低沉而黏糊,然后张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疼……”
  没等他反应过来,傅让夷又再次吻上来,堵住了其余的抱怨。祝知希皱起的眉头松开,又皱起,闭上眼。
  他很想保持头脑清醒,可是……
  傅让夷也太会亲了。
  不知为何,他心情不是太好,无意识地哼哼了一声,手也抓住了傅让夷后腰。
  很快,他发现傅让夷的动作忽然又变轻了,也不再压得那么紧,留给了他不少喘息的空间,只是还含着他舌头不肯放。
  是不是,给一点反应,他就会松懈?
  于是祝知希试着抬起左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他脖颈。手指向上抚去,停在后颈。他一边伸出一点点舌尖,舔糖似的,勾了勾傅让夷的舌头和齿尖,一边很轻很轻地揉弄腺体的位置。
  傅让夷的呼吸忽然变得很重,很急促,皱着眉,鼻腔里发出一些沉而哑的低吟。
  听到这声音,祝知希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些不对劲了。
  但求生欲压倒了一切欲望。
  他逼迫自己清醒过来,悄悄睁开眼,趁着傅让夷完全沉浸其中,暗自将另一只手伸进卫衣口袋,掏出什么,拇指掀开透明盖子,飞快抬起。
  针管猛地扎入大臂,傅让夷睁开了眼,迟钝转头,盯住注射进来的镇定剂。很不可置信似的,又偏过脸,盯住祝知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没一会儿,他就倒了下来,失去意识。但手似乎还没脱力,还牢牢攥着祝知希揉过他腺体的手。
  “傅让夷你、你真的疯了……”
  祝知希气喘吁吁,脸通红,想挣开手,但根本做不到,只能用右手一根根掰开手指,拔萝卜似的拔出了左手。
  太恐怖了。
  能扛得住美人计的都是圣人。祝知希前所未有地崇拜自己,这得是什么样的头脑,什么样的意志力!
  祝大圣人甩了甩手,持续发着光的倒计时被甩出了流星的感觉。
  本就头晕目眩,这一瞟更是眼花。他赶紧停下。
  可再一看,他傻眼了。
  [47天01时42分05秒]
  [47天01时42分06秒]
  07、08、09……
  [47天01时42分10秒]
  他睁大双眼。
  倒计时居然在倒退!一直在倒退,没有停下。
  这哪里是接吻,分明是人工呼吸!
  这无疑给精疲力竭的祝知希打了一剂强心针,他激动不已,翻身打滚,不小心压到了某个小玩意儿。
  呱唧——
  好吵。
  听到这个声音,傅让夷忽然醒来。他头痛欲裂,腰下硌了个圆咕隆咚的东西,眼前是糊成一团的黑。过了好几秒,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戴上了眼罩。
  挪了挪,又压到。
  呱唧呱唧——
  确认了。是小黄鸭护士铃。
  他想摘下眼罩,也想把那个鸭子拿开,但根本做不到。因为他的手被反绞起来,绑在了背后。
  动动手指,他能触摸到身后的木质板材,花纹很熟悉,好像是床头,再往下,是柔软的枕头。
  “别挣扎了。”
  黑暗中他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来到面前。
  “这是手铐结,户外绳打的,越扯越紧。”
  祝知希的声音。
  看不见,碰不着,只能听到声音,这令他陷入一种极度焦躁的状态之中,根本听不进去话,只想用蛮力挣开束缚。挣脱时,他身体陷入不平衡状态,侧倒下来,陷入柔软之中。
  他听见长长的叹气声,很快,右侧的床也跟着陷下去一小块。
  “我好心留下来照顾你,结果呢,你骗我,还咬我。”
  我什么时候……傅让夷头痛极了。
  在胡说什么?
  祝知希的语气比平时凶狠,语速很快。他一口气说完之后,吸了吸气,又小声地骂了一句:“坏东西。不择手段。”
  谁坏?
  还有人坏得过你吗?
  他被扶了起来。一只暖热的手摁上胸口,将他按回靠着床头坐立的姿势。
  “张嘴。”
  意识还不清醒,头脑混乱,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吸管就戳到唇边。
  “吸呀。”
  又叹气了。
  “是营养液,没下毒。你刚刚不是要喝吗?还是说你其实吃了饭,就想故意要骗我出去?”
  他的语气变快了些,呼吸急促,好像生气了似的:“傅让夷,你怎么这么混蛋啊?我还以为你真清醒了,还傻乐呢。幸好我聪明,留了一手……”
  骗?
  “不喝算了。”
  记忆雾蒙蒙的,乱七八糟地塞在脑子里。他不记得,也不清楚祝知希说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热,很热,下面更是要爆炸了。
  “放开我。”傅让夷仰着头,后脑一下一下撞上床头墙壁。止咬器的锁在瓷砖上磕出声响。
  “不可能。想都别想,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为什么?
  听到这,傅让夷忽然有些委屈。
  但下一秒,他就被拽了一下,感觉自己离那人近了些,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没一会儿,对方就松开手,把他摁回原处。只是这次,后脑的位置多了个枕头。
  “别乱动,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我生气是会动手打人的。”
  动手……
  太难捱了,浑身好像爬满了蚂蚁,看着它们钻进骨头缝里。
  他大口喘息了几下:“眼罩……”
  “眼罩也别想,我不会给……”
  长震动出现,祝知希的声音也忽然中止,不一会儿,他的说话对象就换了个人。
  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来。
  犬齿泛酸,很痒,傅让夷狠狠磨了磨。
  “您终于有空回我电话了?”祝知希没开免提,语气是阴阳怪气的,可落到他耳朵里反倒显得有些亲昵,“不是,你在和我玩儿什么整蛊游戏吗?我差点就……”
  他莫名噤声了。
  傅让夷深呼吸,想控制住耳鸣的症状,好听得更清楚些。他听见房门被打开,脚步声出现,门被合上。接下来,一切都变得极其模糊。
  是谁。
  攻击性无处可藏,牙齿磨得很响。
  关上门,祝知希回头确认了一眼,来到走廊。
  “……我差点儿被他咬死!”他压低声音告状,“一点儿不夸张,我都看见小天使接我回老家了!”
  李峤的声音听上去极其惊讶:“不可能啊,他不是戴着止咬器吗?你摘了?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别……”
  “你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祝知希气得快要掐人中,后颈一扯到就疼。
  “大哥,你这止咬器的密码是摆设吗?屁用没有!我就出去拿个东西,一回来他那个嘴就无罪释放了!”
  “绝对不可能。”李峤言之凿凿,“我用我的医德发誓,没有密码和操作权限绝对打不开。”
  你有医德这东西?
  祝知希眯起眼:“那就是你远程给他开的,一定是。”
  “天地良心!我开了一下午的会,刚刚拿到手机。谁骗你谁是狗!”
  “你们Alpha本来就是狗!”
  “等会儿,我看看你前面的消息,你怎么发了这么多?”李峤停顿了片刻,“所以……你是先注射了抑制针剂,然后给他用了恢复思维能力的口服液是吗?”
  “对。”说起这个,祝知希底气也少了一半。
  “怪不得,那就能解释得通了。”
  李峤不知是躲在哪里,声音也压得很低:“正确的用药顺序是先用胶囊降低性欲、然后用口服液恢复思维能力,等信息素水平到平缓期,再打针,这样效果最好,副作用也小。”
  “越高级别的A,易感期繁殖欲就越强,这是刻在DNA里的。你在爆发期直接打了针,他的生理本能受到威胁,自卫机制被唤醒,当然会出现报复性反弹了,这是每个SA都……”
  祝知希捂着脖子打断:“你又没说!这怪我吗大哥?”
  “我、我这不是着急赶飞机吗?”李峤又说,“而且你还给他喝了口服液,让他恢复思考能力,救命啊,这不等于给发情期只想大干特干的一头狼直接安了个博士生的脑子,为了交配他会不择手段的!他可不得骗你吗?骗得你裤衩子都不剩……”
  祝知希:“……”
  我裤衩子好得很。
  “那你还好吧?没出啥事儿吧?”
  祝知希呵呵了两声:“真出事我俩早成榫卯结构了,我还能在这儿跟你聊天呢。”
  李峤愣了一秒,大笑出声,又捂住嘴,压低声音:“你平时就这么和傅让夷说话的?没把他气死?”
  “我以后准备拿更难听的话对付他!”
  祝知希气得脑瓜子疼。
  “得亏我留了个心眼,总觉得傅让夷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恢复理智,热营养液顺手拿了一管镇定剂揣兜里,不然我这个小小Beta早贞操不保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状态还好吗?”
  祝知希拉开主卧门缝,一眼就看到,吓了一跳。这玩意儿是怎么能放进去的?会死的吧?
  作为一个快死的人,祝知希的大脑自然而然地想象了一下这种死法。
  不行,太不体面了。
  “……还是狼狗,暂时还没变回博士。”
  祝知希说完,又问:“你那破胶囊真的有用吗?我怎么感觉一点儿没压下去呢?”
  “这是新药,你又没按照医嘱来……要不你把他关起来别管了,就这样吧,也不是头一次了,死不了的。”
  他听了却直皱眉:“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啊?还好朋友呢!”
  “不是,他不是差点儿把你给强上了吗?婚内强奸也是强奸,我可不想当犯罪分子的帮凶。”
  他小声反驳:“怎么就婚内强奸了,充其量婚内强……”
  吻。
  最后一个字哽在喉咙里。
  看傅让夷这样,他的确心里过意不去。看着他难受,祝知希也闷闷的,不舒服。
  虽然他确实强吻了,但那个吻也算是……让自己因祸得福了。
  就算是为了报恩,也应该留下来啊。
  而且我前面那一通操作也把他折腾得挺难受的……
  “你要实在心里过不去,就绑着他,别开止咬器,让他没法攻击你,隔一会儿瞅一眼,物理降降温。说白了,Alpha就是大猫、大狗,易感期比较黏人、焦虑,情绪化,你就拿安抚宠物那套对付他。”
  安抚宠物?
  祝知希眨眨眼,正想再咨询两句,忽然听见主卧里传来砰的一声。
  “怎么了?”他立刻推门进去,发现狗狗博士倒在了床头柜前。台灯被他弄翻,砸在地上。
  他被蒙着眼、绑着手,还挣扎着转过身,侧对着祝知希,声音很哑,语气比刚刚还要凶狠。
  “你在和谁说话……”
  “我?”祝知希有些莫名,“你那个学医的朋友啊,就是你说要我去做他的……”
  傅让夷突然更狂躁了,像头被束缚的猛兽,拼命挣扎。
  “不是,又怎么了啊?”
  怕他摔下来,祝知希赶紧挂了电话跑过去,一把抱住傅让夷的肩膀,把他扶起来,像摆大抱枕那样摆好,还顺手拍了两下。
  神奇的是,他感觉怀里的人冷静了不少。
  想起来电话那头谁了吧。祝知希猜。
  然而下一秒,他肩头一沉。傅让夷忽然很温顺地靠上来,贴得很紧,紧到他能感觉到那强有力的心跳,正一下、一下撞着自己的胸膛。
  金属条压上侧颈皮肤,冰得祝知希缩了缩,急促的呼吸落下来,又很烫。
  “你别乱动啊……痒。”
  隔着止咬器,戴着眼罩的傅让夷努力嗅着气味,以此分辨位置,但这似乎对他而言非常困难,所以试了好久。
  停下后,他蹭了蹭祝知希侧颈,又低下头,很努力地把头埋进肩窝。
  “抱,还要。”
  最讨厌拥抱的人,现在居然找他求抱抱?
  祝知希的世界观略有崩塌。
  难不成易感期真的会让一个alpha变成另一个人?那他结婚之前是怎么过的?谁来安抚他呢?
  他忽然想到了傅让夷的家庭,想到他把自己关起来,缩在帐篷里的样子。
  大概率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又一次,他想到了黑暗中的那句“谢谢你”,每一个字都像是白瓷上的一道细裂,挨在一起,岌岌可危。
  “好吧。”
  祝知希压住鼻尖的酸意,自欺欺人地放出免责声明:“这是你要抱的,醒来了可别找我麻烦。”
  说完,坐在床上的他挪近了一些,支起的腿分开来,张开手臂,将被捆着的傅让夷搂入怀中。
  他们之间体型差不小。傅让夷比他高大,肩也宽许多。像现在这样抱住,祝知希反倒感觉自己更像是依靠的那一方。
  傅让夷的脸很热,呼吸很烫。过高的温度烙印在祝知希的肩窝、侧颈,气流不断蔓延。耳边传来他压抑着、又有些痛苦的低喘……这一切都令他无所适从。
  李峤的话再度回响。
  [Alpha就是大猫、大狗,易感期比较黏人、焦虑,情绪化,你就拿安抚宠物那套对付他。]
  安抚宠物的方法?
  祝知希闭上眼,手动了动,轻柔地在傅让夷后背抚摩了几下。
  这似乎取悦到他。傅让夷蹭了蹭,呼吸变得急促,也更努力地往他怀里靠,甚至,那双被捆在身后的手向上抬了抬,好像想要够上祝知希的手似的。
  但还是没碰到。
  手一停,他就听见傅让夷说“还要”。
  傅让夷的音色还是冷的,可语气又和平时大不相同,喘着,气息不稳,有种难以言喻的色情。
  祝知希故意装没听见,顿了许久。
  没等到新的抚摸,被蒙住眼的Alpha忽然抬起头,靠到他耳边,蹭了蹭。
  “还要摸。”冰凉的止咬器擦过他耳廓,毛孔都跟着战栗。
  祝知希被蹭得有些难受,还强装淡定,哼哼了两声,道:“还敢提要求……把你送去猫咖打工就老实了。”
  他努力地让自己一身正气,摸摸后背、又拍拍肩,抚摩脖颈、腺体,撸猫似的揉他短短的头发茬。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啊?”
  没回应。
  傅让夷似乎根本听不进去人话,只是喘息声愈发重了,也更加动情地回蹭他的脸侧。
  “哎你别动……”祝知希想躲,躲不开,只要手上动作一停,就会被他用肩膀撞和磨蹭。他被弄得有些坐不稳,分出一只手撑在床上,半闭着眼,剩下一只这很没有章法地在傅让夷身上游走。
  直到,他摸到傅让夷手臂的伤。
  那好像不是伤,是许许多多竖起来的尖刺、薄而利的剃刀片,碰到的瞬间,祝知希竟然感到疼。
  但他没有缩回手。一旦傅让夷真的清醒过来,变回平时的模样,这些伤痕他是绝对不会再展露出来的。他极缓慢地抚摸,一寸一寸,一道一道。细长、密集的伤疤微微凸起,像一圈圈冰封的涟漪。但它们再也不会融化了。
  深深吸了口气,他用手掌包住那一截小臂。
  “傅让夷。”
  没有回应。他不确定自己的话能不能被听见,但他还是说了,一字一顿,怕他听不进去。
  “你是Alpha,易感期里你会变化,会有生理冲动,都是很正常的。这不是你选择的,所以也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拥抱却越来越紧。
  “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
  傅让夷还是没回答,但他呼吸重了,手臂收得比方才紧,沿途向下抚摩,是鲜活的脉搏,有力地搏动着。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回应。
  “我想……看你。”
  “不行。”祝知希坚决不给他摘眼罩。
  “想看……”
  “不行,要听医生的话。”
  假的。李峤没说过。
  只是在绑手时,祝知希瞥见了傅让夷眼角滑落的眼泪。
  他有些害怕,要是这人醒过来,继续拿那样湿漉漉眼神看他,他一定会心软,会解开手铐结,再被欺负。
  傅让夷没再继续要求了。他只是把手腕往祝知希的手里送,直到祝知希再度抚摸和包裹他的手腕,才好像松了口气似的。他的呼吸发颤,声音也不稳,听上去还是很脆弱。
  “你,很好。我需要你……”
  祝知希怔了一秒。
  为什么易感期的时候说话这么好听……他一向伶牙俐齿,这时却忽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做作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就需要我了。”
  问出来之后,他有些后悔,因为他居然开始忐忑起来,但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等答案。
  傅让夷往他身上压了压,几乎要把他的腰压得向后弯折。他忽然抬起埋在他颈间的头,戴着眼罩,却也准确找到祝知希的脸,止咬器抵住他鼻尖,想往前。
  “干嘛呀,压我鼻子了。”祝知希向后躲了躲。
  傅让夷穷追不舍,歪了歪头,止咬器不小心碰到他还肿着的嘴唇。
  他忽然开口:“老婆。”
  作者有话说:
  护士小兔和狗狗博士乱七八糟的易感期拉扯还剩一章!
  说一下,傅老师这个病不等同于性瘾,不要划等号哦,是长期的抑制剂依赖导致的,有很多种症状,有时候表现在抑郁、焦虑,有时候是失眠头痛反胃,每一个周期可能都不一样。这次比较特殊,是恶性综合征加上被诱导,提前爆发(再加上小祝出现之后,他也不像之前那样“无欲无求”了)


第23章 春风一度
  听到这个称呼,祝知希一愣,突然失去平衡,差点栽倒。
  这是傅让夷第一次这么叫他。
  他的心率又一次不正常地飙升了。
  我可是病人,有大病,经不住吓!
  想起刚刚的问题,他后知后觉发现,傅让夷这是在回答。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需要我了。]
  [老婆。]
  祝知希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那……你老婆谁啊?”
  刚说完,他忽然有些后悔,屁股往后挪了挪:“算了你别说了,万一说出个我压根不知道的名字,暴露你犯重婚罪的犯罪事实,我怕我忍不住去你们学校……不,校长邮箱!我怕我忍不住找你顶头上司举报你。”
  可答案来得太快。
  “祝,知希。”
  他这下真懵了。
  叫我干嘛。
  你知道是我?
  “……是坏蛋。”
  “你!”
  这大喘气。祝知希胸闷,但还是勉强忍住气,旁敲侧击问:“那……那坏蛋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是不是药起了作用,傅让夷竟然能好好地回答这个问题:“在他家。那个大别墅,开车,转了三圈才出去的……别墅区。”
  虽然不知道在答什么东西。
  “啊?”
  什么转三圈?哪需要转圈?我家开出去笔直一条道,两百米就到大门口。这是去的谁家啊?都记岔了。
  他越想越无语:“那请问我是谁?”
  实习第一天就接到易感期恶性综合征这种地狱任务的Beta小护士吗?
  听到这个问题,傅让夷歪了歪头,好像也产生了一些疑惑。
  过了一会,他说:“你是……祝知希。”
  答案正确,但语气很不确凿,该扣分。
  “对啊,笨。还当教授呢,你能教得了谁?”
  话音刚落,笨蛋教授忽然压下了身子,将他彻底压倒在床上。
  “哎哎我没有质疑你学术能力……”
  没有回音,只有触碰。隔着内裤,冷硬的止咬器上下左右,打着圈儿,细细碾磨那团已经半硬的鼓包,直到它完全硬挺,顶端脱离了被拽得下移的内裤边缘。
  被阻隔的双唇距离不过几公分,始终微微张着,热的呼吸喷洒出来,和流出的前列腺液一起,浸湿了内裤布料。
  拖拽之下,阴茎彻底暴露出来,啪嗒一声,轻轻打在止咬器上,藏无可藏。傅让夷明明看不见,却能精准地步步紧逼,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低下头。金属条碾磨着柱身,冰得祝知希难受得哼了出来。
  “你!你别弄了,好冰……”
  “冰……”傅让夷若有所思似的,低低地重复了这句话。
  祝知希还以为他只是在学,谁知下一秒,下身忽然一阵湿热,他立刻睁开眼,看过去,傅让夷竟然……隔着止咬器舔了他。
  “你疯了!傅让夷你走开,你怎么……”这么坏。
  可他腰都被舔软了,浑身抖得厉害,哆哆嗦嗦,没力气也没处躲。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谁在易感期?我不是……Beta吗?
  “没事的……”傅让夷的呼吸声仍旧很重,语速很慢,“我不会,弄疼你。”
  疼是不疼,但是。这副尚未开过荤的身体生涩而敏感,随便一碰都要融化,哪里受得了这种程度的刺激。但傅让夷根本没有理智,只一味地用止咬器压紧了那根可怜的东西。
  止咬器。傅让夷。在今天以前,这两个词在他眼中等同于那场学术会议,严肃、庄重。可现在……
  祝知希大腿绷紧,手脚蜷缩,快感蛇一样沿着腿爬上来,来势汹汹。他努力压抑住那些企图从喉咙里爬出来的声音,可它们还是被挤了出来,像幼犬被踩到尾巴的哼唧,有些尖细,又黏黏糊糊。
  “别,傅让夷……”感官忽然间触及到某条危险的边界,他很害怕,很想叫停,但喊出名字的尾音都变了调。祝知希慌乱地抬起后仰的头,手抓紧Alpha的肩膀,想借力往后躲。可就在这一秒,湿热的舌尖穿过金属缝隙,扫过他滑溜溜的顶端,打着圈儿,就像不久前舔弄他指尖时那样,甚至一下一下,往那个冒着水儿的小眼里戳,像是想要往里钻似的。
  “呃啊……”祝知希的腰微微抖了两下,抬高了又回落,很狼狈地射了,被傅让夷用止咬器弄射了。
  精液很多,有许多隔着口笼溅到了傅让夷的脸和眼罩边缘。他躺平了,小腹还一抽一抽的,很难受,只能放空望着天花板,直到感觉傅让夷又乱动,才强撑起上半身去看,这才发现自己射了傅让夷一脸。
  “对不起,对不起……”道歉大王慌了,又开始道歉,“我、我……救命啊,纸呢?”
  然而蒙眼的家伙却探出舌尖,舔掉了嘴唇边的液体。
  “哎你怎么……你……”完了。
  心真的要跳出喉咙,他甚至尝到那种腥味了。
  我就这么堕落了?堕落在一个发情Alpha的诱惑之下。一个正直的Beta,一个不受信息素影响的高级人类,被勾引到床上不说,竟然还先一步交代了。这真的对吗?
  他无力地睁眼,又羞耻地闭上眼。快感的浪潮没立刻消散,仍然留有余震,一波一波地冲刷着他颤栗过的毛孔。
  还没等他缓过来,傅让夷又凑上来,头往他汗湿的手心钻,往下拱,直到烫得吓人的后颈贴住他刻着倒计时的掌心。
  “摸我……”傅让夷喘着气要求。
  祝知希一躲,那后颈就跟着往上凑。他刚射完,还很敏感,又有些心虚。这一下午他自诩“照顾”,可几乎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错误的,害得傅让夷更难受,更痛苦,平白流了好多眼泪,变得越来越偏离真正的傅让夷。
  而他,明明是有理智的那个,反倒被服务、被取悦,好像在欺负和和利用一个易感期的可怜Alpha似的。
  想到这一点,祝知希羞赧至极,本就肿起来的嘴唇都快被他咬破。
  “老婆……”傅让夷又这样叫他,蹭着他的手,“摸我,好难受……。”
  别说了,快闭嘴吧。
  看着傅让夷的下半身,好像丝毫没有要泄出来的征兆,还是硬得吓人,祝知希害臊得说不出话,心绪拉扯。事情会变成这样,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原因。要是他没有弄错顺序,可能傅让夷早就平复下来了。
  [这是新药,你又没按照医嘱来……要不你把他关起来别管了,就这样吧,也不是头一次了,死不了的。]
  死不了。关起来,用药,用针剂,用小刀……只要“死不了”就好。每一次都是这样吗?
  小白鼠一样,被喂药,被注射,被观察,等待生效。或许是起死回生,也有可能变得更糟,抽搐几下,倒在实验室的玻璃柜里。祝知希忽然不想给他再注射那些强效猛药了。
  这病说白了就是嗑药嗑太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手搭在傅让夷的后颈,咬咬牙,轻揉了揉那发烫的腺体,另一只手则犹豫不决地往下。“傅老师,我、我不是Omega,可能没什么用……但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怎么说好像都不太清白。他干脆闭着眼,握住那根早硬得发紫的性器。
  而他也的确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发情的Alpha发出了餍足的喟叹,打破了寂静。
  那东西在祝知希手心里搏动了几下,活物似的,湿润的腺液很快沾湿了他掌心,他不敢看,只一味生疏地撸动。
  这显然取悦到了傅让夷,他贴着祝知希的脖颈,一路往上,挡住视线,小狗一样蹭着,止咬器擦过脸颊。
  “你,你别乱动。”
  但傅让夷听不进去,甚至动了腰,在虎口和手指围合的小圈里用力地顶了好多下,涨得紫红的顶端插进去,又往外抽,将他的手弄得又湿又滑。好几次他直戳上祝知希小腹,顶得他难受极了。“傅让夷!”他小声嗔怪,试图阻止。
  傅让夷贴上他脸颊:“祝知希……”回应似的。
  他贴完左边,又转向右边。下半身动得有多色情,上半身就有多纯洁。这种反差实在荒谬。尝试了好几次之后,祝知希才意识到,他似乎是想接吻。但嘴还关在牢里。
  一想到接吻,祝知希的脸更红了,浑身汗津津的。
  “不行……”初吻没了,初次在他人友好帮助下达成生命大和谐的体验也没了,还想拿走我的第二个吻?
  休想。
  他躲了半天,呼吸凌乱,可傅让夷不依不饶。两张红得冒热气儿的脸跟躲猫猫似的,蹭来蹭去,祝知希急了,“哎呀”了一声,谁知一不小心,刮掉了傅让夷右耳上挂着的耳绳。
  于是眼罩一下子掉下来,泛红的眼角、脸侧眼罩勒出的痕迹,和完完整整的面孔,一览无遗。
  他看上去好看得很生动,额发被汗水浸湿,显得没那么规整,甚至有些毛绒绒,是鲜活的,被生命力充盈和饱涨的,不掩饰内心有欲望,不假装自己不需要爱、也不需要被爱。
  透明的汗水淌下来,他在融化。“看到你了……”
  他竟然笑了,双眼澄净透亮。湖面涣尔冰开,被春风吹皱,扬起柔软的、波光粼粼的涟漪。
  祝知希忽然怔住,手上动作也跟着停下。
  水汪汪的含情眼流露出困惑,不明白为何戛然而止,因此傅让夷又一次主动起来,直到被他硬到发胀的顶端戳到,酸麻上涌,祝知希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硬了。太糟糕了。他在心里唾弃这糟糕的自控力,说着帮忙,其实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
  头昏脑胀,手滑到两根挤在一起的性器边,他也愣愣地低头看过去。
  顶A还真是不一样,他们不光个头有差距,怎么就连这里都差这么多?自己的白白净净,细皮嫩肉,多蹭几下好像就能破层皮。可傅让夷的就不一样了,肉棒上裹着青筋,前端还是翘的,看着就吓人。
  一只手包不住,他两只手都合上去,还没碰,只这样拢着,傅让夷就开始喘粗气了。
  “这样舒服吗?”祝知希慢吞吞问。他试着合在一起,用两只手包住,上下撸动。昏暗又安静的主卧里,色情又黏腻的声响此起彼伏,夹杂在喘息之中。
  尽管得到了抚慰,可傅让夷好像还是很焦躁,埋在肩头不断嗅着。奇怪的是,他们越贴紧,他似乎越是不安。
  “闻不到……”止咬器的金属几乎要戳到祝知希后颈,“为什么……”
  酥麻的快感一波波涌上来,怪的是,祝知希的心脏好像也被什么涨满,涨得发酸,快要挤破,淌出来。
  “闻不到。”他也跟着喃喃重复。我也是啊。
  “因为我是Beta啊。”祝知希断断续续,压抑着情绪和呼吸,声音很低,“你……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其他人了?”我可不是你的易感对象。你的信息素不会受我影响,你也不会被我诱导。
  我还在这儿帮忙收拾烂摊子。祝知希又觉得自己是圣人了。
  面对面的喘息声愈发急促了,挺着身子挤压,腰越动越快,真的像动物一样。顶的速度越来越快,祝知希的身子也跟着晃起来,没个支撑点,干脆也靠在傅让夷的肩头。
  “祝知希,知希……”
  原来还是会认人的。
  但是干嘛这样叫我?就、就这么舒服吗?他牙齿都咬紧了。确实挺舒服的呀。他脑子里的另一个小人跳出来反驳。
  “别叫我了。”耳朵红得好像轻轻一掐就能滴出血来,快要和他眼皮上的痣一个颜色了。他手发酸,半停不停,任由傅让夷挺弄,声音细得像在求饶,“你能不能别叫我名字了,我……”我真的不行了。
  “不能,不能。”傅让夷哑着声音说,“只有你……”
  坏了。心真的要蹦出来了。
  傅让夷的呼吸声更重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低哑的呻吟,性感得要命。他根本不听劝,反反复复,用最色情的叫法絮絮念着祝知希的名字,喘息愈发急促。“老婆,老婆……”
  谁让你这么叫了!
  这种时候,这么叫,就好像真的在做爱似的。
  “混蛋你……”他咬着嘴唇,小肚子一阵阵发紧、发酸,没能好好忍住,又先交代了。不过没多久,手心里攥着的另一根就跟着颤了两下,他抖着肩膀停下来,懵极了。
  他第一次看到别人的,多得有些吃惊,那东西还在他滑腻腻的手心里弹着,一抽一抽,持续往外吐着,好一会儿才停,但也没彻底软下来。
  但傅让夷明显平复了很多,乖顺的靠在他身上。喘了一会儿后,他又动起来,把祝知希撞倒在床上,面对面又靠着他的手做了一次。
  简直太淫乱了。祝知希没想过自己纯洁的人生还会有今天。他猜得到自己现在肯定被傅让夷的信息素浸透了,可闻不到一丝一毫,能嗅到的全是淫靡不堪的气味。
  傅让夷的下半身好像根本没有休息期似的,才一会儿又顶上来,凑到他耳边吐着湿乎乎的热汽:“手……”
  “手?”还用手呢!祝知希害臊极了,使起小性子来:“你还敢说,我手心都快搓秃噜皮儿了!”
  傅让夷低头,用止咬器蹭了蹭他的肩膀:“手腕……疼。”
  手腕?他这才想起来,傅让夷一直是被手铐结绑着的。这绳结越挣扎越紧,傅让夷这么不老实,肯定一直在动,怎么可能不疼。
  可是……想起不久前被他压倒在地的场景,祝知希还有些心有余悸。
  “破了……”
  这话一出,祝知希急了,“破了吗?”他把自己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凑过去拉起傅让夷并着的双手,仔细检查。还没破,但确实已经很红了。
  看了看这双湿漉漉的眼,再看看一身狼狈的自己,祝知希决定先拉着他去浴室,解开的同时顺便给他和自己快速冲个澡。
  这是在不是件简单的事。他现在根本没力气把人架去浴室,只能连哄带骗。“去洗一洗吧。”他把人扶了起来。
  “别,走。”
  “不走,我……我们一起。”祝知希说完都想咬舌自尽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诱哄,手搭在他后颈,“你下来,我们一起去洗。”
  傅让夷比他想象中听话太多,真的乖乖跟着进去了。浴室地板上都是珠子,怕他踩到,祝知希很小心地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进去,关上玻璃隔门。
  站着缓了一会儿,他放了热水,打开花洒,顾不上给自己脱衣服,先绕到傅让夷背后帮他解开手铐绳。
  以防万一,他留了半边绳结,往上套在傅让夷肘弯,另一边套在水龙头上,拉紧。要真的又发作起来,至少自己能跑,他跑不了。
  但傅让夷比他想象中温顺很多,没有反扑,只是将他抵在墙壁上,温热的水流自上而下,雨一样落在他们身上。祝知希视线恍恍惚惚,欲望也一样。他平时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多重欲,时间宝贵,他甚至想不起自渎。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只是被傅让夷搂住腰,低头用止咬器蹭一蹭脖颈,就不对了。
  “别……”祝知希伸手挡开傅让夷,没敢看他,“够了吧,不可以了。”
  他说着,拉住傅让夷的手腕,很轻地甩了一下,很小声提醒他:“而且你现在自己也有手了啊,我、我不借你了。”
  而傅让夷竟然也没强迫。他的攻击性和占有欲彷佛都在温热的水流中瓦解了,升腾的热汽将他泡得柔软,褪了层壳,脆弱的內里暴露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下头,声音很轻。“对不起……”
  祝知希本来很专心地挤沐浴露、搓泡泡,听到这三个字,手上一停,叹了口气。
  他将白花花的泡泡都抹在傅让夷的胸口,然后抬眼,很认真说:“你没有对不起我啊。”
  真是的,总是这样。在他还没来得及安慰的时候,就说谢谢你。在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至少他自己认为没有的时候,又说对不起。
  “傅让夷,你不要这样,我都……”但他的话被打断了。
  很突然地,仿佛有什么隐秘机制被触发,傅让夷忽然开始自省:“这是,不对的。”他甚至没在看祝知希的脸。他的眼睛是空的。
  “我……很坏。”
  祝知希忽然感觉到不安,彷佛做了个一脚踩空的梦。隔着白茫茫的水雾,他看向傅让夷唯一自由的手臂。
  某个瞬间他闪过“不择手段”四个字,但下一秒,他甚至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这是不择手段的一种,那就太好了。至少傅让夷不是真的难过。
  但明显不是的,他在难过,祝知希摸得到。
  他看上去迷茫又痛苦:“……我也不想这样。”
  “不是的。”他离开靠墙的角落,拉住了傅让夷的手,捏了捏,主动向他靠近,走入这场“雨”中。
  “不是这样的。”他最终还是抱住了这个湿哒哒的可怜虫,“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
  “你会讨厌我的。”傅让夷愣愣地说。
  “谁、谁说的。”
  “我不喜欢被这样、对待,你也……不会喜欢。我讨厌我。”
  “傅让夷。”祝知希真的有点生气了,“你怎么一根筋呢,而且你这样推断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呢?
  我都射了好几次了,都没得射了。人的嘴会说谎,但小鸟绝对不会。
  他没能说出口,只能轻轻地抚摸傅让夷层层叠叠的伤,它们像摞起来的书页,怎么都翻不完。
  傅让夷没有好转,他仍在喃喃自语,好像陷入了自我折磨的怪圈之中,醒不了,出不来。祝知希感到沮丧。他好像忽然丧失了天赋,失去了令人快乐的魔法,傻子一样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又想,松开手臂,收回这个拥抱。
  傅让夷忽然安静了,蹙了蹙眉,伸出可以动的那只手,很轻地拽了拽祝知希的衣服。
  但祝知希把这只手拿开了。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把湿乎乎的额发往后撩,深呼吸后,拉起自己弄脏又淋湿的卫衣衣摆,掀起来。莹白的皮肤露出来,水流往下淌去。“你刚刚……不是一直找这个吗?”
  他用牙齿咬住衣摆,牵过傅让夷的食指,拉过来,引导着他在柔软的小腹上摸索,找到后,停住,用了些气力,压着他的指尖摁了摁,咬着衣服含混地说:“喏,你要找的痣,就这儿。”
  “这儿。”傅让夷还是一副呆样,低着头,乖乖戳了一下。
  “嗯,高兴了?”他含含糊糊,叼着衣服问,也抬起头,偷瞄他。
  傅让夷好像真的对这颗痣很好奇,还挠了两下,弄得祝知希缩了缩腰。“痒……”
  这是引诱。祝知希再单纯,如今也和一个常年饱受折磨的Alpha共同经历了易感期,他很清楚,也知道这很危险,但他没有别的转移注意力的办法,只想把傅让夷从闪回的创伤中拉出来。
  因此,理智的再次溃败也是他意料之中的。
  傅让夷的下半身再次抬头,手指俨然不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阴茎的顶端去戳,去磨。
  “干嘛啊。”祝知希整个人都像是被电了一下,麻了一阵,也不小心松了牙齿。衣服落下来,遮住他的小腹,“你别这么流氓行不行?”
  “要做。”傅让夷掐住了祝知希的胯骨,拇指摁在痣上,面对面将人压在墙壁上。止咬器又一次蹭上来,祝知希红肿的嘴唇快被压破了。
  他甚至把祝知希本来就快掉地上的裤子往下拽了拽,白嫩的腿根暴露出来。
  祝知希有些怕,打了个颤,推搡着傅让夷胸口:“哎你等等,我、我用手给你弄,别……”
  “你手太小了……”什么啊。他忽然想到领证那天傅让夷的样子,更害臊了。
  坏东西,坏狗。
  他把那天没说出口的话骂了出来:“你放屁!我这明明是很有力量的一双……嗯……”
  没说完,祝知希浑身一麻,腰心酥软,仿佛突然被定住了似的,双腿僵住了。
  该死!你居然对我放压制信息素。
  “傅让夷,你怎么这么坏!”祝知希喘不上气了,很怕傅让夷真的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努力克服这种生理震慑,想打醒傅让夷,可太轻了,比撒娇还像撒娇。
  傅让夷没有真的做什么,他一只手握住了两个硬挺地性器,边顶边摩擦,速度太快,祝知希早就受不住,也射不出来什么了,顶端稀稀拉拉淌着些许腺液,滑不留手。一个不小心,涨得吓人的阴茎就滑了出去,戳上祝知希腿根。
  压制信息素早就没了,祝知希被弄得仰着脖子大口吸气,腿发软,靠着墙壁想往下倒,但很快,那只大手游走下来。
  “别乱摸,走开……我生气了……”祝知希担心他要做什么,反复扒拉开那只手,夹紧腿,腰也扭来扭去地躲着,平角内裤都卷起来,嵌到胯骨缝。
  “不要生气。”他嘴上这么说,可食指却勾开了卡紧肉里的内裤边,找到一个空隙,就这样插了进去,滑腻的顶端蹭过布料,磨在胯间薄嫩的皮肉上。
  “嗯……”祝知希不可置信地低下了头。
  你怎么想得出来的?
  他眼睁睁看着那根东西进进出出,往上挺动,一下一下地戳在那颗痣上,好像要把那一小块皮肤磨破,从那个小眼凿进去似的。
  “傅让夷你真的,有病,你病得比我还重……”
  没有回应。傅让夷蹭着他肩窝,攥着他的阴茎抽动,挺进的同时努力嗅着,嘴里念念有词:“没有,信息素……”
  真是的。他怎么都出不来,本来就很难受了,一听这话更不高兴,抬手推傅让夷的头:“我压根儿就,没有……走开,别把我,嗯……当成Omega。”
  这一次傅让夷倒是回答得很快。“讨厌Omega。”
  “……啊?”
  没等祝知希弄明白,忽然一阵眩晕,他又被翻了个身。滚烫的脸颊被压在浴室瓷砖上,冰得头昏眼花,傅让夷的手勾开内裤后面的边,压着他挤进来,喘着粗气快速在臀肉和布料之间抽插,腰越动越快。
  祝知希被他顶得哼哼唧唧,猫似的乱叫,头脑混沌,但愉悦感在攀升。他一只手扣在瓷砖上,另一只手给自己撸着,什么都抛诸脑后,像个易感期的Alpha,或是发情期的Omega一样,任动物本能支配。
  冷硬的止咬器挤压着他后颈的咬痕,熟悉的痛感浮上来,祝知希皱着眉哼出了声:“不行,别弄那儿……”
  傅让夷竟然真的放过了他,转而凑到他耳边,一边快速抽动,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说了好多。祝知希的理智所剩无几,很努力去听,那些模糊的好像隔着毛玻璃的字句才一点点清晰起来。但都毫无逻辑,他大脑混沌,根本听不懂。
  是副作用吗?又开始[呓语]了?
  “小猫一起吃饭……很可爱。”
  “那个东西,难用,盐撒不出来。”
  什么盐啊?还真做起饭了。
  “应该是我,带它,陪你玩。草坪……飞盘。”
  “讨厌,Omega。”
  又说这个。哼哼,你最好是真的讨厌Omega。
  “你,戴那个,很漂亮。”
  他说话时的热汽直往祝知希耳朵眼儿里灌,他偏过头想躲,谁知傅让夷那只能动的手竟忽然抬起来,很没分寸地掐他的脸,也不小心捂住了祝知希的嘴。他急得用两手去掰,但使不上力,傅让夷的性器还不小心戳上他囊袋,很痛又很爽,在窒息和冲撞的双重夹击下,祝知希浑身一麻,哆嗦着叫了出来。
  他也一口咬上傅让夷的手,咬得不算重,但齿痕恰好圈起了虎口那颗痣。他又高潮了。但这次几乎没射出什么,淅淅沥沥的,沿着瓷砖缝隙流下去了。
  没多久傅让夷也射了,全弄在臀肉和布料上。他喘着气,手臂慢慢滑下来,搂住了祝知希的腰,从背后很紧很紧地抱住了他,留恋地蹭了好久。
  那手臂终于滑下来,搂住了祝知希的腰。傅让夷从背后很紧很紧地抱住了他。
  他还在胡言乱语。
  “阿姨说,不要抱这里的……小朋友。”
  祝知希腿打颤,人软成了一滩水,只是被傅让夷捞着才没直接跪下来。他根本听不进去这些黏糊糊的话。
  “这里很安全,软软的,好多衣服,还有毛毛,有好闻的味道……没有信息素。”
  混蛋。又是信息素。
  “祝知希……”
  他没办法合拢张开的嘴唇,喘着气儿在心里回怼。
  嗯嗯嗯,祝知希。祝知希不纯洁,半推半就,色令智昏,心软还腿软,有只很敏感还很容易被勾引的小鸟,但是还是Beta。Beta就是Beta,没有半点信息素。死心吧你。
  傅让夷吸了吸鼻子,低头,用止咬器蹭他的肩窝,闷着声音,絮叨了最后一句。
  “祝知希……好兔子。和别人,都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采访小祝:小祝你好。
  小祝:嗨!(热情地打招呼,但是因为很累,还打扫完战场更累了所以大喘气,坐下)晚上好大家!
  采访:刚刚感觉怎么样?
  小祝:嗯……挺好,就是太累了,我后来都没力气站着,在浴缸里泡了好久差点儿晕过去(傅老师还被绑在旁边看),缓过来之后又换衣服啥的,把人往回哄,他还非要拿他那个止咬器怼我嘴巴,让他上床他不上床,非得我上去他才上去,抱得我气儿都上不来,等他睡醒了才分开。太累了,太累了,下次坚决不干了。这活儿我干不了。(大喘气)
  采访:辛苦了,请问一下,你有没有考虑过醒来之后会发生什么?
  小祝:?嗯?醒来?
  采访:对啊,傅老师清醒之后。
  小祝:!!!我操……
  猛一哆嗦。小祝惊醒,一脑门汗。
  吓死了,原来是噩梦啊。小祝哼哼了两声,抱着被子继续睡觉,完全忘记了一个事实——人是迟早要醒来的。


第24章 清醒沼泽
  傅让夷醒来时,头脑昏沉,视野里一片黑暗,浓到有些呛人的花香涌上来,丝丝缕缕,如绸如缎,将整个空间裹了起来。
  是他的信息素,而且是发情阶段的信息素,柚子花的气味压倒了其他所有的味道,是最浓郁的。
  睁开眼,傅让夷有些懵,像做了场漫长又混沌的梦,醒来后,那些灼热的情节逐渐逐渐瓦解、消融,一滴粉色的墨水溶解于水中,消失不见。
  知觉复苏,肩膀和手腕有些酸痛。很快他感到不对劲,转过脸,发现左手竟被捆住了,手环又一次套在了他手上。
  “搞什么……”一抬手,他发现另一端竟还牵扯着什么。顺着蓝色户外绳看过去,绳子在床头柜的柜脚绕了两圈,这还没完,继续延伸。
  另一端的终点居然是蜷在懒人沙发上睡觉的祝知希。
  这个懒人沙发不是他房间里的吗?怎么跑我床旁边了。
  他将手抬得更高一些,绳子扯动,拽起了祝知希的左手。
  这是在玩儿什么?傅让夷尝试回忆,可脑子一片混乱,头痛欲裂,勉强能追索到的记忆就是他向学校请了两天假,吃药,昏睡,起来后觉得很不舒服……
  还去了祝知希的房间,进了他的帐篷里。
  然后呢?
  一些很不清晰的片段飞快闪过,又消失了。
  傅让夷尝试起身,想解开手腕上的绳结。这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
  “又干嘛啊……”熟悉的黏黏糊糊的声音飘了上来,“我才刚睡着没多久,放过我吧。”
  祝知希说完,哼唧了两声,想翻个身继续睡,但手被绳子拽得很紧。他深吸一口气,好像有些无奈似的,爬了起来,把眼罩往头顶一推。
  他抬起头,头发翘得乱七八糟,就这样懵懵地盯了一会儿傅让夷。
  傅让夷头脑一片空白,或许是因为易感尚未完全结束,还在影响他的情绪和心智,他忽然产生一种诡异的担忧,担心会说错什么。
  他本想谨慎地等祝知希开口,但这家伙坐在沙发上呵欠连连,困得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好先发问。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抬了抬手,尽可能使用温和问询的语气,“还有,这是怎么回事?”
  祝知希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到似的,直接躺下,裹着自己的毛毯,转身背对他。他的动作一点儿也不客气,差点儿把傅让夷从床上拽下来。
  又怎么了?真问错话了?
  傅让夷抬起自己的手,于是祝知希的手也被绳子提着拽出了毛毯。
  “说话啊。”
  这下祝知希一口气坐了起来,突然开启连珠炮:“说什么?你现在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又在骗人了?我告诉你我绝对绝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说着他解开自己手腕上的绳子,扶着床沿起来,谁知一时脚软,差点跪到傅让夷跟前。
  怎么突然生气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傅让夷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肘,哪怕现在他自己的手都是被困住的。
  “骗人?我骗你什么了?”他依旧头痛,拧着眉,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戴着止咬器,“还有这个止咬器……哪儿来的?”
  他记得自己之前是没戴止咬器的。因为家里没有,所以都没敢让祝知希回来,想尽办法支走他。
  怎么还是回家了?
  祝知希抽出了手,自己站稳了。他睁大双眼,一副很不可置信的样子。
  “现在还开始装失忆了吗?不是,要不直接来吧,别整这些有的没的的了,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傅让夷很莫名。
  “你在说什么?先把我放了。”
  祝知希盯着他看了半天,又蹲下,在懒人沙发上摸了半天,找出手机,背对着傅让夷打开了某个app。
  但他似乎忘了这个角度自己更容易看到。
  傅让夷有些不道德地偷瞄了一眼。
  界面好眼熟。
  “你怎么会有我手环的权限?”
  听到这个问题,祝知希正要回怼,可一看到加载出来的最新数据,他就愣住了。
  没得到答案,傅让夷也瞥了眼。之前红成一片的数据,居然大部分都平稳下来了。
  发生什么了?他忽然有些不安。
  而祝知希放下了手机,突然跑到了主卫,没多久,他拿着一张看上去很像是说明书的东西,气呼呼走出来。
  “杀千刀的李峤……”
  他把纸揉成一团,低头拿手机疯狂打字。
  傅让夷皱了眉:“李峤?”
  祝知希忙着发消息,都顾不上回他。
  “你跟他私下见面了?”傅让夷没控制住语气。
  祝知希这才转身:“你这么凶干嘛?”
  傅让夷顿了顿,调整呼吸后,又道:“把绳子解了。”
  他说完,瞥了眼祝知希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因微信消息亮了亮,来信人真就是李峤。
  “你还加他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傅让夷脸色阴沉。
  祝知希哼哼了两声:“我已经知道了。”
  傅让夷手攥紧了:“你们做什么了?”
  忽然间,他发现祝知希的表情变得有些怪,仿佛想到了什么,差一点脱口而出,但欲言又止,哽了半天,最后只气急败坏扔下一句:“他快把我折腾死了!”
  “他?折腾?”
  手臂一阵阵刺麻,微弱电流在传导。手环又开始发光了。
  “是,就是他!该死的万恶之源。”祝知希骂完,长长舒了口气,靠近床边,“算了,先帮你把这个解开。”
  可不知怎么的,他忽然一顿,像是被什么定住,失去平衡,直接单腿跪在床沿。
  “傅让夷,你是不是又偷偷……”祝知希几乎动弹不了,“放压制信息素了?”
  傅让夷走了神,听到这话,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快收一收吧,行吗?”祝知希慢吞吞说,“虽然Beta闻不到,但你级别太高了,放这么压制性的信息素我也会不舒服的。”
  他盯着祝知希,发现他耳朵忽然红了,脸颊也浮上些许红晕,一点也不像个不会受信息素诱导的Beta。
  他仿佛还怕误会,小声补了句:“……跟背了座大山似的。”
  “对不起。”傅让夷声音很低,随口扯了个理由,“我……还没完全恢复,信息素不太受控。”
  “行,我原谅你了。”祝知希回得很大方。
  没一会儿他就恢复,能抬起手了。
  “手给我。”他冲傅让夷伸出手,说。
  这感觉很怪异,又有些熟悉。
  傅让夷差点儿就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掌心了。这完全是第一反应。
  但他忍住了,只是很懂分寸地将手腕递给对方。
  祝知希又靠近了些,低下头,很认真地解,嘴上也没消停:“你睡觉也不老实,又拽了吧,这么紧……”
  易感期还没完全过去,信息素的波动仍在继续。在这期间,Alpha的五感都格外敏锐。近得过分的距离下,头痛症状加重,他皱了皱眉,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很轻易地嗅到了祝知希身上沐浴露的香气。之前借他的沐浴露,他上周开始就没用了,换了一款果香味的。
  但现在,祝知希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却还是木质调的,是傅让夷浴室里摆着的、用了好多年的那一款。
  祝知希一点点抽着绳子,小声嘀咕着“好紧”,过了一会儿,才对他说:“你别误会,我和李峤不是私下见面,是他跑来找你,让我帮忙照顾你。止咬器也是他带来的。”
  其实已经不需要他解释了。
  傅让夷很清楚。
  因为除了相同的沐浴露香味,此刻的祝知希,身上一丁点李峤的信息素都没有。相反,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自己的信息素气味,连头发丝都是,几乎浸透了。
  这不正常。
  他是Beta,留存信息素很难,也很不持久,就算同睡一个房间,也不至于连皮肤里都透着他的信息素味。
  最好笑的是,祝知希对此好像还完全不知情。
  他似乎是想隐瞒什么。
  傅让夷低下头,看了眼衣服。之前的白色亨利衫变成了深灰色睡衣,扣子扣到最上一颗。
  他每次只会从第二颗开始扣起。
  “好了,解开了。”拆掉绳结,祝知希很麻利地收了户外绳,卷起来绑成一团,转身扔到懒人沙发上。
  在本能的驱使下,傅让夷像野兽一般盯住他的后颈。
  那上面贴了一张创可贴。
  太多不合理的细节,堆在心上。傅让夷皱眉,扯了扯止咬器。
  一回头,祝知希就瞧见这一幕,还以为他戴太久了不舒服。
  既然数值都平稳了,是不是可以摘了?
  不行不行。还是谨慎点。
  他低下头,在手机上打开了管理止咬器的应用程序,翻了翻,以为会有什么数据监控,但没有。
  不过他意外发现一个功能——开锁次数记录。
  随手点开,上面竟然记录了两次。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才成功。时间都是昨天,两次开锁的时间差只有半分钟不到。
  这是个全新的止咬器,之前没有使用记录。如果李峤没说谎,他没有远程开锁,那就只有傅让夷了。
  所以他昨天假装借手机,其实就是在找这个应用开止咬器?
  可他怎么可能两次就猜中密码呢?
  傅让夷怎么会记得我的生日?
  什么时候记的?我也没提过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傅让夷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祝知希抬起头,盯住他,眼神古怪。
  “昨天中午啊,我给你发消息了,你没搭理我。”
  沉默。
  好诡异的气氛。
  在做了不该做的事之后,祝知希有过担忧,不知道醒来要怎么面对,不敢想到时候会有多尴尬。但他没想过是这样的。
  这段记忆凭空消失了。
  他不需要为此难堪了。
  但是。
  “我的记忆好像出了点问题,是实话。”傅让夷先开了口,打破沉默。
  “我知道。”祝知希点了点头。
  他告诉傅让夷:“应该是李峤带来的抑制剂搞的,我给你用了,没想到这么多副作用……”他说着,语气忽然变了,带了几分责怪。他很少这样说话。
  “你以后别跟个小白鼠一样天天试药了,太危险了,多活几天不好吗?”
  傅让夷没吭声。
  过了几秒,他又自顾自开口:“我记得我说过,让你不要回来。”
  听了这话,祝知希一下子就来了气,袖子一撸就想骂人。
  可傅让夷很快又问:“我对你做了什么?”
  那股差点就冲天的气忽然散了。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目光一晃,他瞥见傅让夷攥紧了被子,手腕上还残留着红痕。
  他垂着眼,脸色前所未有的差,嘴唇发白,气息微弱,脸上写着疲惫和惶惑。好像他才是这个房间里真正的将死之人。
  很多时候,祝知希都很满意自己高超的联想能力,这一刻却很讨厌。他又一次想到傅让夷落泪的模样,他乞求抚摸、亲吻和拥抱。那些被压抑的渴求积攒了不知道多久,在易感期,失去理智的时候,混着血丝一起狼狈地呕了出来。
  新一轮的积压,新一轮的自厌。
  在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很过分的事吗?是吗?”傅让夷又开口,望着他,目光看上去平静极了。
  他简直像在诱导自己说“是”。
  房间再度静下来,光线晦暗。床头柜上的香薰蜡烛燃了一半,滴滴答答的蜡油凝固得很不像样,烛光微晃。
  祝知希一沉默,傅让夷心情就开始变差。
  归根到底,他还是像只低等动物一样,被信息素操控,失去理智,做了自己最不愿意也最痛恨的事,强迫一个并不愿意的人,用各种手段满足自己根植于基因里的繁殖欲。
  太恶心了。
  而且这个人还是……
  “傅让夷。”
  在几近崩溃的边缘,他忽然听见祝知希叫他的名字,于是回了神,看向他。
  不知什么时候,祝知希已经坐到了床边,挨得很近,望过来的那双眼睛比烛火还明亮。
  “你猜的没错啦,是发生了一些事。但是……”祝知希红着脸,语气很随意,但在对视之后,又撇开视线,“不是你对我做了什么,是我们俩一起做了什么。”
  傅让夷愣住。
  “你别把人看扁了,我又不是Omega,一闻到信息素就腿软流水被动发情。是,你的信息素是很强,但还操控不了我的意志。就算你想霸王硬上弓,我不给你机会,照样可以反抗。”
  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绳子,得意地哼哼了两声:“顶级Alpha又怎么样,我说绑就绑。”
  但这些话说出来,祝知希多少也有些心虚。
  他是清楚一个易感期顶A到底有多恐怖的爆发力的,也亲身见证了某Alpha易感期还能诈骗的智商。
  但后来发生的事,的确不是一个人的责任。他骗不了自己,的确有很多次拒绝的机会。
  本来很好。傅让夷忘了,他也想当做没发生,大家回归正常轨道。但他不想让傅让夷胡思乱想,陷入泥沼之中。
  “发生什么了?”傅让夷回过神,声音很哑。
  “这很重要吗?我又不介意。”
  这不是故作潇洒,祝知希是真这么觉得,重要的不是他现在恢复正常了吗?
  不过,或许是因为心有余悸,他好像忽然产生幻听。咯吱咯吱。这声音昨天时不时就出现。
  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了,他弯下腰,拉起懒人沙发的一角,像拖尸体一样,准备回自己房间补觉。
  谁知沙发上啪嗒掉下来什么,磕在地上。
  一只小鸭子。
  然后傅让夷忽然叫住了他:“等一下。”
  祝知希就真的等了,但没回头,没转身。等了好一阵子,都没有下文,他又抬脚往外走。
  这下傅让夷开口了,语气隐约有些气恼,好像在对自己生气似的。
  “所以……我到底做了什么?”
  祝知希深深吸了一口气,撒了手。沙发落回地面。他转身,靠近,上了那张昨晚断断续续睡过的床,身体前倾,砰的一声,两手撑在床头,手臂圈住了傅让夷。距离忽然间被拉得极近。
  他抬抬眉,一字一句说:“你亲我了。”
  看着傅让夷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双眼,祝知希竟然有些痛快,忍不住勾起嘴角。
  “你把我翻过来倒过去亲,亲得特别用力、特别狠,还用你那个Alpha的尖牙磨我,看见没,我嘴皮子都肿了,都快被你亲破了!哦对,你还伸舌头了,一点都不温柔直接往我嗓子眼儿里捅,你……”
  “闭嘴。”这两个字仿佛是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来的。
  “闭嘴?”
  祝知希歪了头:“为什么?不是你让我说的吗?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半点添油加醋,每个字都是真实的。说谎我不得好死。”
  嗯,这个誓言好像也不算很有威慑力。
  傅让夷眉头拧紧:“说这个干嘛?”
  “都说了是你让我说的啊!”祝知希冤枉极了。
  傅让夷哽了一下,闷声说:“……我说最后一句。”
  祝知希也愣了。
  两张面孔距离太近,傅让夷移开视线,看向窗帘微微晃动的边缘。
  “就这些?”他问。
  “你还咬我手,都给我咬出血了。”
  他伸出手,但发现那上面的伤口已经小得找不到了,于是趁傅让夷没注意,悄悄收回来捏好。
  “只是手?”
  问这么多干嘛?审犯人似的……
  他不说,傅让夷反而自己问了起来:“我标记你了,是吗?”
  “标记?”祝知希故作大度,笑了两声,“不算啦,我又不能被标记,就是被你咬了一口而已。两天就能长好,一丁点儿影响都没有。”
  傅让夷陷入沉默。
  咯吱咯吱。那声音又一次出现了。这下祝知希确认,就是傅让夷在磨牙。
  “你又怎么了?”他有点儿想打开手机看一眼傅让夷的数据,怕他又复发。可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傅让夷皱了皱眉,侧过脸,也不再看他。
  祝知希盯了一会儿,觉得他这样也挺可爱的。
  手撑得有些累,他悄悄放下来,悄悄甩了一下。真不知道电视剧里那些霸总怎么这么喜欢壁咚别人,肌肉都练得很好?和傅让夷一样?
  他笑了一下,又轻快道:“刚刚那些是你做的,想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什么?”傅让夷又转过脸看他了。
  “我摸了你的脸、手、脖子,腺体。”透亮的眼珠转来转去,红而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哦对,我还抱你了。”
  “抱、你、了。”他挑了挑眉。
  傅让夷眼神里的光始终在颤动,他深吸了一口气:“祝知希……”
  没让等他说完,祝知希伸出手。
  指尖探入止咬器的缝隙,屈指,勾住金属条,将傅让夷整个人一点点拽过来。距离愈发近了。
  “不准阴阳怪气,是你要求的。”
  他读懂了傅让夷的不可置信,有些得意,又有些心慌。
  为什么慌?
  啊,是吊桥效应吧。
  得了祖传绝症快要死掉的人,身患周期性恶疾的救命稻草,都岌岌可危,都希望被拯救。
  他可以帮我暂停这该死的倒计时,但我却没办法释放出半点信息素予以安抚,只能硬着头皮勉强帮忙。这么一想,亏的还是傅让夷啊。
  小祝,你这姿势和动作过于暧昧了吧!脑子里的小人又冒了头。
  他回过神,松开了勾住止咬器的手。
  还以为傅让夷会像躲瘟神似的,飞快靠回床头,但并没有。
  “这属于性骚扰。”傅让夷表情严肃,“我是主动方,是我的过错,你有权利追究……”
  “不用。”
  傅让夷调整呼吸,继续说:“你现在不想追究,我知道了。那我就按照合同上的约定给你赔偿,如果哪天你你突然想追究了,我也不会有任何阻止,你可以放心。”
  不知为何,他此刻冷静的语气令祝知希有些心烦。
  这么严重?我才只是挑了程度最轻的几样拿出来说呢。真正跟性沾边儿我都没……
  傅让夷。坏东西。简直是最适合复兴和执行满清十大酷刑的人选。
  算了。祝知希飞快在心里收回了这句话,还呸呸了两下。
  因为他知道,傅让夷是自虐狂,每一样都只会用自己身上。
  “我说了这不是你单方面做的事,是一起做的,要违约都违约了。”他也开始耍脾气,拿傅让夷说过的话怼回去,“不缺你这点钱。”
  傅让夷静了一秒,观察着他的表情。
  语气不太对劲。
  他之前这样说过话吗?明明每天笑得没心没肺的。
  “那……”傅让夷下意识将语气放轻,让自己听上去更有认错的态度,“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还是,你想提前结束……”
  “我不要补偿。”
  “为什么?”
  祝知希快抓狂了。
  非得塞人嘴里是吧?那我可就真狮子大开口了。
  他抬起头:“傅让夷,你昨天说了一句话,我知道可能不是真心的,是你在胡言乱语,但是我听到了。”
  傅让夷皱了皱眉:“什么话?”
  “你说我和别人不一样。”
  他望着傅让夷。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这双眼有些红,但依旧亮得迫人。
  “所以我要的也不一样。”
  傅让夷静静地望着他,许久之后,他点了头:“说吧,想要什么?”
  “今天一整天,你都必须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提出的每个要求,你都必须无条件满足。”
  祝知希哼哼了两声,笑得很坏,眼神又很轻盈:“能做到吗?小傅同学。”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药物副作用——
  傅让夷看到了小鸭子,脑子里呱唧一声,忽然闪回出很多很色情的片段,还以为是自己易感期没过去,出现幻觉了。
  李峤:实则不然。(晃晃食指)
  李峤:这个药物的副作用是有限的,不是彻底失忆,只是会在短时间内出现记忆缺失错乱的问题,没错是“短时间”,随着药物的代谢,记忆也会慢慢地闪回和恢复,所以……
  小祝:你还敢跑出来!你大爷的,我……(被老公拽走)
  李峤:傅让夷,你家这位可太喜欢信息轰炸了,每次我一打开微信都吓一大跳,赶紧管管他啊。
  傅让夷:你把他删了不就行了。(冷脸)


第25章 记忆碎片
  祝知希想,这么蛮不讲理的要求,小气鬼百分百会拒绝。然后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嘲笑傅让夷硬要赔偿的举动有多蠢。
  然而,事实却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傅让夷凝视着他,认真问:“你提出的要求,都是我能力范围以内的事吗?”
  啊?
  祝知希有些措手不及。他原以为,两人会有来有回地怼上几句,自然而然地把这些自厌情绪消解。
  “当然是。”他眨了眨眼,又挠了挠脸颊,“我能提什么要求,总不可能让你去摘星星吧。”
  手心里倒真有个“星星”在闪,虽然现在,因为有傅让夷在,它跳得很慢。
  比祝知希的心跳慢多了。
  [48天04时41分39秒]
  因为昨天做的事,这个倒计时倒退了整整一天。
  看着这数字,祝知希心情有些微妙,开心之余,又闷闷的。好像在这个倒计时的时间坐标之中,昨天就这么消失了。
  倒计时只有自己能看到,完整的记忆也只有他自己存有,就好像,昨天本来就不存在,只是一场梦而已。
  如果没有这个倒计时,祝知希想,他们的关系会更平等——他照顾傅让夷,只是单纯出于善意,而不是为了得到多一天的寿命,这是他最真诚的想法。可现在,多出来的这一天塞进了他手心,是不容他拒绝的“报酬”。
  最可怕的是,肉体上得到的满足他也无从否认,他就是感到愉快,很舒服。
  而现在傅让夷居然还真打算满足他极其刁钻的要求。
  连吃带拿,以一换三,祝知希有点没脸。
  “我答应你。”
  傅让夷忽然就同意了这个不平等条款。
  祝知希抬起头,有些懵:“啊?”
  傅让夷很认真道:“今天,你可以给我任何指令,我会尽力履行的。”
  指令?
  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好像是我的机器人一样。
  但这么顺从的傅让夷少见得简直让人心动。
  连吃带拿就连吃带拿吧!
  没脸就没脸了……反正活不长了。
  明明是他狮子大开口,此刻却莫名紧张起来。祝知希摸摸鼻尖,强撑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好。那我要测试一下。”
  他想了半天。傅让夷也盯了他半天。
  “你现在……”祝知希超小声说,“夸我一下。”
  让刻薄鬼夸人比登天还难吧。
  果然,傅让夷的表情发生微妙转变,但又不像易感爆发期那样,可怜巴巴撒娇索求,他明显恢复了往日的克制,但微微睁大的眼、颤动的眼睫、止咬器里下意识抿起的嘴唇,还有缓慢滚动的喉结,都是一种情绪的泄露,就像他现在怎么收、都会不受控地流淌到祝知希身上的信息素。
  那股将他的欲望掀了个底朝天的花香。
  想到这,祝知希莫名被取悦到了。
  他故意凑近,鼻尖几乎要贴上止咬器,用气声问:“大教授,我就这么让你夸不出口吗?”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逗,傅让夷的表情更难以言喻了,仿佛在努力压抑和克制着什么。
  这样就不行了?我还没逼你叫主人呢。祝知希坏心眼地想。
  过了好久,他才轻声开口:“你……”
  “很聪明,很会折腾人。”
  祝知希挑眉:“你确定这是夸?”
  两三秒后,被胁迫者再度开口。这次的语气轻得像一片雪花。
  “很好看。”
  祝知希呆愣住。这是他没想过的答案。好看、漂亮,这些词他从小被人夸到大,早就免疫,但这些从这张管制刀具一样的嘴里冒出来,还是有点超过了。
  傅让夷抬眼,轻声问:“开心了?”
  不知道。心跳得好快。祝知希不确定是因为这一句话,还是突然的四目相对。他很难分辨。
  自己真的聪明吗?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犯糊涂。
  他清了清嗓子,远离了一些。倒计时又停了,不再闪烁。可他的心还砰砰撞个不停。
  我得的这个腺体癌不会有心律不齐这种并发症状吧。
  “还行,勉强……算通过吧。”
  他假装不够满意,却悄悄地做深呼吸。也不知是不是一下子吸太猛,肚子咕咕叫了出来,特别响亮。
  祝知希有些尴尬,抬头发现傅让夷盯着他肚子,于是抬手捂住:“我昨天一天光顾着……照顾你了,都没吃什么东西,当然会饿。”
  而且干的全是体力活。
  傅让夷难得地没有讥讽他。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下床。
  “你干嘛去?”祝知希也爬起来,“躺好休息,这是命令。”
  “做点吃的。”傅让夷说。
  “你还能做吃的吗?”祝知希非常怀疑他的体力,毕竟自己都累得不行,“你不是才……”
  傅让夷站在门口,回头看他,顿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和我一起做。”
  现在到底是谁命令谁啊?
  祝知希什么都不会,唯一会做的就是把各种罐头加热食用,但他不想让傅让夷自己一个人去做,有些于心不忍。
  “带上你的绳子就行。反正顶A你说绑就绑。”傅让夷说。
  果然是恢复了,又变回记仇的刻薄鬼了。
  “这可是你说的。”祝知希拿起刚刚收好的户外绳,一甩一甩的,跟在他屁股后面,“我一会儿绑你你可别后悔。”
  傅让夷意外地遵守规则:“嗯,不会。”
  两人都稍稍洗漱之后,一起进到厨房。傅让夷取来挂在墙壁上的米色围裙,套头上戴好,反手想给自己系上带子,但手一绕过去,肩膀就很酸痛。他定了一会儿,没吭声。
  可就在这时,一双很暖和的手冷不丁出现在身后,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中的带子,系了一个蝴蝶结。
  “别的我不会,系绳子解绳子我可在行了。”他轻快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笑意。
  手指无意识触碰了一下,很快就分开,可傅让夷脑中却闪过一些片段。
  泛红的指尖勾住止咬器。死死攥住。抓紧床单、被子,瓷砖,还有他的……
  他很突然地回头,定定地凝视祝知希垂下来的手。
  “怎么了?”祝知希眨眨眼,“系太紧了?我感觉还行啊。”
  “不是。”傅让夷摇头。
  大概率是信息素波动尚在,出现的一些不太体面的肖想。
  刚刚看到掉落下来的小鸭子也出现了这样的症状。
  他低头,调整手环,却意外发现自己手上有一圈圆圆的印记,很像是……牙印。
  而且,最中间那两个印最深,别的都浅不少。
  他举起手,凝视虎口,又转过头,瞟了眼正被搞笑视频逗乐的祝知希。
  扫描,对比。
  绝对是他咬的。这两个小门牙比别的牙都要长,所以咬得更深。
  什么时候咬的?
  他试图回忆,脑子里却飘过一些非常限制级的画面,简直是窒息Play的程度。
  心砰砰跳了几下。傅让夷差点咳嗽出来,握了握拳,逼迫自己清醒。
  拉开冰箱,拿出食材。打开左侧冷冻室,他忽然想到自己之前曾经买过不少营养液。那时候没人照顾,病倒了也没办法做饭,喝这个能快速恢复体力。尽管味道一般,一股奇怪的香草味。但祝知希应该不讨厌。
  怕祝知希饿太久会低血糖,他想着要不要热一点给他垫一垫。
  很早他就发现这人吃饭并不规律。自从小少爷搬进来,几乎没有开过火,看上去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类型,经常点外卖,用的最多的厨电是微波炉。
  “你现在饿吗?饿我做饭要一段时间,要不要……”
  他翻了翻冷冻层,发现三袋营养液只剩下两包。
  一些声音幻觉般出现。
  [是营养液,没下毒。你刚刚不是要喝吗?]
  [吸呀。]
  吸。
  舔舐。搅弄。咬磨。掐住下巴,用力地吸吮舌尖、口腔里的软肉,牙齿……
  他一回头,愣愣望过去。厨房没有门,是开放式的,被岛台分隔出里和外。祝知希现在就趴坐在岛台外的早餐椅上,双手交叠,下巴垫在上面。
  对上视线之后,他歪了头,还笑了一下,露出那两颗光洁的兔牙,简直像罪证一样闪亮。
  那些画面太过真实了。不像是梦,也不像……臆想。
  他甚至能尝到祝知希嘴里甜甜的味道,还有……湿软的触感。
  他可能真的没说谎。
  他们是真的接吻了。
  好像,还不止……
  “我刚刚吃了巧克力,好多了。那个巧克力很好吃的,你都不吃,只有我自己吃。”祝知希说着,手指在手机上滑来滑去,“诶?我喜欢吃的冷冻披萨出新口味了。”
  傅让夷洗着小胡萝卜和芦笋,本来头脑混乱不想说话,可听到祝知希说“要囤一箱”,还是忍不住开口:“买这么多干嘛?”
  “吃很快的。”祝知希抬起头,“而且这个很好吃,我上学时候就经常买这个牌子,放烤箱里一热就能吃。”
  不能反驳。不能回怼。要服从命令。傅让夷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不是吃外卖披萨就是速冻披萨。你是披萨脑袋?”
  祝知希却一本正经,晃了晃竖起的食指:“No,我是披萨心肠。”
  “一点也不幽默。”傅让夷不太藏得住自己的不高兴。
  “不幽默也不犯法吧,犯法还能吃饭呢。”祝知希不依不饶,“我想吃,命令你腾出一层冷冻格存放我尊贵的帕尔马火腿薄底披萨。”
  傅让夷按要求腾出了空间,并且将空的格子展示给他,但却拿走了他的手机:“先别买,帮我洗菜。”
  祝知希站起来:“那你说谢谢。”
  “谢谢。”
  他绕过岛台,走进厨房,双手抱胸:“说,请祝知希帮我洗菜。”
  傅让夷像机器人一样模仿:“请祝知希帮我洗菜。”
  他靠近一些,歪着张小脸,笑得愈发得意:“说祝知希你真好。”
  “祝知希你……真好。”傅让夷嘴角轻微抽了一下。
  他又往前挪了一点点,胸口都快贴上来,好像完全不假思索似的继续发号施令:“说祝知希你真是我的好老……”
  但他顿住了。这个玩弄人心的坏蛋突然自己卡壳了,像咬到了舌头一样。
  傅让夷很敏锐地揪住他原本晃到快飞起的小尾巴。
  “好什么?”他回忆了一下刚刚祝知希的话,“好老……”
  “好老师呀!”祝知希说着,踮脚拍了拍傅让夷的肩膀,“小傅同学,今天我们角色互换,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
  “你能教我什么?”傅让夷说完,有点后悔。
  这话是不是显得太自视过高了。
  他把手机递还给祝知希,在此之前,还特意退出了购物软件。
  祝知希接过之后也没看,一本正经说:“我能教你快乐啊。”
  心率很明显地出现了上升。
  快乐。
  什么快乐的事?
  他这颗还没彻底恢复正常的大脑开始自动给出答案,给出画面。
  接吻。牵手。爱抚。拥抱。抱得严丝合缝。紧到喘不过气。吻到彼此淌出水。张着嘴。翻着眼睛。嵌进去。抽出来。用抽泣般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傅让夷。”
  他猛地回神,甚至是有些惊恐地看向祝知希。
  “我想喝热红酒。”
  祝知希洗好了菜,把湿哒哒的手伸过来,擦在他的围裙上,下达新的指令,“你煮给我喝。”
  傅让夷看着围裙上湿湿的痕迹。
  他之前会直接这样擦吗?会这么没有分寸感吗?
  祝知希说着,又拿出他的手机:“我现在就下单一瓶,送上门来,还需要什么别的材料吗?”
  “别买了。”
  祝知希好像料到他会拒绝似的,早有应对方案,几乎是瞬间抬起头,挤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为什么不给我煮?这是命令。”又一套小连招。
  傅让夷这才发现他误会了。
  他沉声道:“家里的酒好得多,你自己去挑。”
  祝知希立马开心了,笑嘻嘻地跑去酒柜挑酒。
  回来后,他还想进厨房帮忙,但傅让夷以怕他添乱为由,拒绝了他,并且递给他一小碗不知什么时候做的水果酸奶碗。
  “给我的?”祝知希抱来了笔记本电脑,打算边工作边等。
  “嗯,再不吃要坏了。”
  祝知希瘪瘪嘴,拿勺子挖了一勺,塞进嘴里。
  明明这么新鲜。
  视线里,心口不一的俏寡夫围着围裙,戴着眼镜和止咬器,低头认真切菜。这种混搭莫名有种奇异的视觉魅力。
  他怎么会做饭呢?明明是出身在连倒水这种小事都要阿姨做的家庭,还是第一个孩子,应该备受宠爱才对吧?
  就像祝则然一样,连换衣服都恨不得让人替他换。
  傅让夷就这样安静地切菜、备菜,打开烤箱,设置温度,慢条斯理,比起易感期冷静了很多,但又不像平日那个疏离冷淡的大学教授,介于两者之间,稳定,温和,很会照顾人的样子。
  祝知希入迷地盯了好一会儿,发现这极其影响他的办公效率,于是悄悄换到餐桌工作了。
  才没工作多久,傅让夷就变出了一堆菜:三文鱼时蔬味噌锅、烤大虾和小胡萝卜,热红酒,一一摆上了餐桌。
  “哇。”祝知希两眼放光,“你也太厉害了。”
  他二话没说,先给自己舀了一大杯热红酒,还准备给傅让夷盛一杯,舀了一半又放下,换成热水。
  “你今天不舒服,小祝老师就不命令你陪我喝了。你喝水。”
  热红酒馥郁的香气飘散起来,整张餐桌都被烘得暖融融的,小胡萝卜和大虾都被烤得微微发焦,整齐地排列在盘子里,非常可口,端上来的小锅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这像我小时候看的外国动画片儿里的饭。”
  他说完,抬起头,却得到了一个更像动画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傅让夷朝他递过来那根奶黄色的仙女棒调料盒。
  “干嘛啊这是?”祝知希愣了一秒,但很虔诚地接了过来。
  傅让夷解释道:“我易感期味觉会受影响,不知道调味够不够。如果你觉得淡,就自己再撒点。”
  祝知希举起“仙女棒”放到小锅上方,晃了晃手腕,看了一眼,又晃了晃。
  “诶?出来了吗?”祝知希仔细瞅了瞅,“好像有点不好用啊,怎么撒不出来盐……”
  他发现祝知希忽然噤声了。非常突兀。
  不仅如此,他表情也变了,耳朵也肉眼可见地变红。
  想捏。
  傅让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弄半天当时是说这个……”祝知希超级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把仙女棒放到一边了。
  他摸了摸鼻子,又挠挠脸颊,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热红酒。
  “你喝这么快干嘛?”
  “我……想喝啊。”祝知希放下杯子,舔舔嘴唇,“不行啊。”
  那小小一截舌尖就冒出来一瞬间,可傅让夷却觉得很不对劲。
  好像舔的是他的嘴唇,他的舌头。那种触感真实无比地复现在他的感官上。
  吸气。吐气。
  叮的一声,两人都从恍惚间回神。
  “什么响了?”祝知希揉着耳朵问,“还有菜?”
  傅让夷嗯了一声,起身去拿,不一会儿,他端上来最后的菜,摘下隔热手套放在一旁。
  祝知希一看,居然是帕尔玛火腿披萨,饼皮小小的,可上面的火腿、芝麻菜和芝士都是超大份,多到如果去卖,一定是亏本破产关店的程度。
  “你什么时候做的?”祝知希睁大双眼,激动地指了指,“好可爱,迷你款。”
  傅让夷以为他嫌小:“都是你一个人的。”
  祝知希听完一怔,又笑了笑:“那我吃啦?”
  傅让夷点头,拿面包刀帮他分好。
  祝知希拿起一片,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拉出长长的芝士丝。
  “唔!好好吃!”他腮帮子鼓鼓囊囊,“幸好没有买,你做得比那个冷冻的好吃多了。”
  傅让夷心里升起一丝隐秘的愉悦感,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祝知希吃掉披萨,又夹起一根小胡萝卜叼在嘴里,像兔子一样一节一节吃掉,小胡萝卜的尖尖逐渐缩短,最后消失在他唇齿间。
  “你做饭真好吃。”他又一次舔了嘴角,喝了一口酒,嘴唇比刚刚更红润丰盈。
  怎么会有人吃饭都这么……
  傅让夷低了低头,揉了太阳穴,又瞥了一眼自己的下面,呼了口气。
  ……是我的问题。
  他将手环阈值调到最高,解开止咬器,也开始吃饭。
  祝知希一边吃,一边偷瞄。他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好像已经脱离了易感期,理性克制,吃相很好,慢条斯理,很有教养,也完全不抬头看他。
  一眼都不看。
  明明昨天还缠人得要命呢。
  餐桌上静得只剩餐具碰撞的脆响,叮叮当当,和袅袅的热汽交叠,消散于热红酒的香气之中。
  祝知希夹起一大块三文鱼,大口吹了吹,热汽飘过来,快要扑到傅让夷脸上。
  他餍足地塞进嘴里,发出糊糊但不让人讨厌的咀嚼声。
  接着,当的一声,祝知希猛放下筷子,抬手捂住喉咙:“咳咳咳——”他拼命咳嗽起来,脖子和脸瞬间就红了。
  傅让夷心一紧,立刻起身,想都没想就来到他身边,俯下身子。
  他知道祝知希很容易卡鱼刺,他们聊过,写过,问卷调查的每一行都记得。备菜时他一根一根拔掉了鱼刺,检查了三遍。
  怎么还是卡到了?
  要去医院吗?
  “卡住了?”他伸手,两指抬起他下巴,有些强势地试图从嘴角塞入拇指,打开口腔,“我看看。”
  可下一秒,咳嗽到脸通红的祝知希却忽然慌了神,愣住了。
  他嘴里分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不再咳嗽。只是眼角还冒着莹润的眼泪花儿,鼻尖是红的,嘴唇更是,红得发艳,很湿润,很烫,卡着他的手指。
  傅让夷确认了被骗的事实。他肩膀一松,收回手,垂下来,表情迅速变了。
  但当他要走时,手却又被拖住。
  祝知希一如既往,眨着他那双无辜的眼睛,音调拖长,语气放轻,哄人似的对他说:“别生气啊,吃饭太安静了,我……我有点儿不习惯,想开个玩笑逗逗你。”
  傅让夷垂下眼,盯了一会儿被握住的手腕。
  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祝知希的手比平时更烫,眼睛也变得微微发红,浑身散发着一股热乎乎、发酵葡萄的香甜。
  “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好。”祝知希乖巧点头,还是不撒手,“那你没生气吧?”
  他探出头来,仰着脸,语气比平时更黏糊:“我命令你,今天不许生我的气。”
  傅让夷抽回手臂,回到对面,坐下,而且故意不和他对视。
  红润的嘴就在眼前晃个不停,嚼东西,喝酒,大口大口,就算不看,也会从脑袋里冒出来,并且嘴里会自动替换成更加难以直视的东西。
  太糟糕了。
  怎么会有一个Alpha对Beta易感的?这根本不符合生理学逻辑。
  等好久也没等到回答,祝知希又嘻嘻笑了一下。
  他好像真的快喝醉了,居然在桌子下面拿拖鞋尖碰了碰傅让夷的小腿,动作很轻,像挠痒痒。
  “傅让夷。”坏兔子故意拖长尾音,“听命令呀。”
  “我没有生气。”傅让夷盯着虎口那圈快要消失的痕迹,尤其是最深的那两个小印儿。
  “你的命令失效。”
  说完,他又道:“你少喝点,别喝醉了。我现在还没彻底度过易感期,你自己多点防备心。”
  “啊?哦……”祝知希晕晕乎乎,两手捧着脸,点了点头。
  好像提醒得太晚了,傅让夷看着他,确认他基本喝醉了。
  要不要,趁他喝醉……问清楚?
  难不成我真的和这个坏兔子上床了?
  感觉傅让夷终于肯直视他,祝知希也抬眼,用那双水汪汪的、泛红的眼睛盯他,不眨眼。
  “傅让夷,你……你……”
  “我什么?”都结巴了。
  祝知希盯着他,觉得自己这次好像、似乎……骗到他了。
  装卡鱼刺失败是有原因的,谁被那样掰开嘴都会吓一跳吧。但是装醉就……
  他借着“酒劲”胡言乱语——或者更准确点——套话。
  “商场里……碰到的那个Omega,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到底,是不是你白月光啊?”
  作者有话说:
  一个想趁着对方喝醉了套话,一个想假装喝醉套对方的话,你俩真的是天生一对啊(各种意义上)别玩过了头把自己搭进去了(不过要栽也是两个人栽一个坑里,挺好)


第26章 亦假亦真
  “白月光?”
  傅让夷听完,沉思片刻后想起了那天在商场中庭的画面,当时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了,祝知希居然还在问那个人是不是他的白月光。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摘下眼镜,靠在椅子上,平直地盯着红了脸的祝知希,表情认真。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什么白月光。”
  最重要的是。
  “而且他哪里漂亮?”傅让夷没能克制住脸上的不可置信,“你觉得他漂亮?”
  祝知希两只脚都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慢吞吞点头:“漂亮啊。Omega都很漂亮呀,他、他也算是O里很好看的了,不是吗?”
  傅让夷脸色更难看了,闷头喝了一口水,重重地放下杯子:“我不觉得。”
  “你怎么就……”
  “我脸盲,对人的美丑没有鉴赏能力。”
  “好啊你!”祝知希一拍桌子,“你、你暴露了!刚刚还夸我好看……弄半天你是骂我呢。”
  傅让夷有些无语,感觉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他哽了半天,最后只说:“反正我不觉得他漂亮。”
  祝知希轻轻地笑了一下,手托着下巴盯了他好一会儿,又黏糊糊问:“那……你们什么关系?你弟弟说,说你们匹配度很高……哦我知道,他是你易感对象……”
  充其量就是个诱导对象吧。
  易感对象……傅让夷看了一眼眼前的醉鬼。
  除了这一位还有谁?
  我现在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主人公不应该才是我真正的易感对象?
  “你别胡说,也别听他瞎说。傅廖星满嘴跑火车。”
  祝知希点点头,大着舌头要求:“那我命令你说。”
  换另一个人,换另一个场合,傅让夷是绝对不会开口的。可现在,面对喝醉的祝知希,他的防线也一再降低。
  醉成这样,说不定明天就忘了。
  “师生关系而已。”傅让夷垂着眼,盯着桌上瓷盘的花纹。明明不想说,却又把语速放很慢,怕醉鬼听不懂。
  “他叫余蘅,是院里的本科生,现在读大三,去年我和另一个导师带他们下田野实践,他也在,发情期的时候差点被当地的一个流氓Alpha欺负,我刚好遇见,帮他报了警,后来他就一直找我。”
  更准确说,是不断地表白。第一次是发邮件,傅让夷不是第一次遇到,直接忽略,但后来就演变成写信,很多信,甚至是在办公室堵他,去他家里堵他。
  那些过分炽热的文字、话语,甚至他脸上着迷了一般的表情,都令傅让夷应激,想到过去糟糕的经历。
  “总之,到现在他也没有放弃。”
  听到这些,祝知希愣了一小会儿。
  他其实有些意外,他猜测过或许余蘅是傅让夷的前男友,毕竟有过恋爱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是顶A,也想过或许是碍于师生关系没能发展下去的暧昧关系。
  但他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
  只是一次好心地施以援手,给他带来了这么长时间的……骚扰。
  “这就是骚扰!”祝知希醉醺醺地再次拍桌,“公共场合对A释放信息素诱导,大大的骚扰!”
  傅让夷听完,忽然笑了。
  但这点笑意一闪即逝。
  “应该说是追求吧。只是我……对他人的追求,有生理性地厌恶。”
  祝知希听完,想起一些李峤的只字片语。
  十几岁傅让夷就分化完毕,之后一直吃药。那时正值青春期,连他这样的Beta都被好多人追求,更何况是会被信息素影响的AO。
  他敏锐地猜想,那个时候的傅让夷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所以防备心才这么重。
  但继续问下去,一定不会有答案。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稳固到可以彻底敞开心扉的程度。
  傅让夷拿起止咬器,细细凝视着,“这话说出来很可笑,但我好像就是没办法接受别人的示好和示爱,越是强烈,越是热烈,我越受不了。”
  好像靠近了火的冰,迟早都会融化、消失。
  听到这句,祝知希又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充入了什么,涨得发酸、发热。
  无法接受热烈的爱……
  可是你明明也很想要啊。
  他想到了傅让夷相亲那天地样子,明明很不喜欢自己,光是看表情,就知道这人觉得他脑子有病。但最后却还是在门口等他,提出要不要合约结婚。
  “所以……你和我……”他深吸一口气,“假结婚。是想有一个已婚的身份,帮你赶走一些麻烦的家伙,是吗?”
  傅让夷抬了眼,发现祝知希在看他,又撇开眼。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嗯。”
  迷题解开了。的确是为了挡桃花。可这是什么很意外的事吗?祝知希想,自己难道不是早就猜到了,只是今天才彻底验证而已。
  更何况,他自己也是有目的的啊。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缓慢跳动的数字星星点点,分散开,又合拢,最后好像组成了四个字——动机不纯。
  祝知希哼唧了一声,把脸埋在自己手心,想逃避事实。
  “你是不是喝多了?”傅让夷问。
  祝知希没抬脸,声音埋在手心里:“我没醉。”
  “醉鬼都这么说。”
  我真没醉!我是装的!笨蛋。
  “我扶你回你房间休息?”傅让夷又问。
  “不要。”祝知希还故意说,“你……现在进我房间上瘾了是不是?”
  傅让夷眼睛都睁大了。他的确有些心虚:“我那是……”
  祝知希抬起脸,大声说:“‘就算你邀请我我也不会去你的房间的!’,这是谁说的……”
  傅让夷:“……”
  “早知道你是这种不讲信用的人,我每天跟你说话都带上录音笔了。”祝知希小声吐槽,“你不光进了,你还把我的帐篷搞得乱七八糟……”
  你那个帐篷本来就乱七八糟。傅让夷想说,但忍住了。
  “我那是……”筑巢啊。
  他说不出口。
  可醉鬼却步步紧逼:“你为什么要去我帐篷里,不是、不是说我的衣服很乱?我还以为家里闹贼了……”
  祝知希问完,猜他不会老实交代。他就是很享受逗傅让夷的感觉,也不在乎答案。
  “因为你的味道很好闻。”
  祝知希愣住了,踩在椅子边缘的脚跟差点滑下去。
  “可……我又不是Omega,哪有什么……”
  “就是一种气味。”傅让夷说,“我易感期的时候很焦躁,闻到会觉得……有安全感。”
  祝知希忽然语塞,感觉自己好像真的醉了,想说点什么,可舌头打结,说不出来。快装不下去了,他把脸埋在膝盖上,试图敷衍过去。
  餐桌陷入沉默。片刻后,他听见傅让夷轻声问:“你不会断片儿了吧?”
  祝知希没吭声。
  傅让夷顿了顿,声音变得比方才更小了,自言自语似的:“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你敢过来咬我我直接绑你。
  他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咔哒一声,是上锁的声音。傅让夷又自己乖乖戴上了那个止咬器。
  片刻后,他轻声叫了他的名字:“祝知希?”
  祝知希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当做回应。
  “我……我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换句话说,没有过亲密关系。”
  祝知希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我也没有标记过任何人,除了你。”说完他又补充,“当然,我知道,对你们Beta来说,这不算标记。”
  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不敢抬脸,蹭了几下,深深地调整了呼吸。
  “本来我想……趁你喝醉,问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他忽然坦白了自己的意图,“但刚刚我想明白一件事,这样追问你,对你来说也是一种二次伤害。如果是我,我是不会愿意再提起的。而且我刚刚也想起来……”
  他忽然不讲下去了。
  听完这些,祝知希的心忽上忽下,很是复杂。
  你这么正直,我还在装醉套话,搞得我好像真的很坏诶。
  然而傅让夷的告解还没结束。
  “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过,绝对不会碰你,不会做出任何越界的事,结果还是食言了,还让你看到那样的……丑态。”
  丑态??
  “其实还挺美的……”尤其是哭起来的时候。
  完了。
  祝知希后知后觉,自己居然把这句心里话哼出声了。
  “你说什么?”
  还好他没听清。祝知希又赶紧哼哼唧唧几句,趴在桌上,傻笑了一下,企图蒙混过关。
  “祝知希。”
  “嗯?”
  “你是不是太心软了一点?”
  怎么,又是我的问题了?祝知希很不服气。这人果然好不了多久就会暴露原型。
  傅让夷的声音变低了一些:“如果不是我,换做别的A,你……也会像这样帮他吗?”
  房间里很静,热红酒的香味也已经散得差不多,只剩下他自己的信息素气味,还是很浓。
  和预想中的一样,他没有等到祝知希的答案,但还是尽可能地多等了一分钟。
  他怀疑祝知希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也怀疑自己易感期根本没过去,还是敏感、情绪化,明明是想趁着他喝醉套话,最后却变成趁他意识不清,对他剖白、忏悔、试探。
  好愚蠢。
  明知道愚蠢还这么做了,更是愚不可及。
  “就像,你在我家的时候。”傅让夷发现,自己的大脑和嘴好像已经分属两个独立的系统,谁也不听谁的,他一边骂着自己,一边就这么说出口,“我听到你和傅廖星说话了,但不是故意的。你会编谎话帮我出头,换一个人,应该也会吧。”
  还是沉默。
  这个明亮、温馨的餐厅恍惚间真的变作狭小黑暗的告解室,隔着黑网窗隔,神父的样貌朦胧,面容模糊,他一味地倾吐,等待神父对他念诵圣经,告诉他,主会原谅你。
  “其实你不必帮我说这些。我的家庭关系比你想象中复杂,和你长大的环境很不一样,我……”
  可“神父”却突然抬起了头,红着脸看向他。那双透亮的眼有些湿漉漉的,好像带着一丝愠色。
  “傅让夷,你觉得什么是伴侣?是一张纸?一个躲桃花的身份?还是为了不被其他无聊人类排挤才撑起来的保护伞?”
  傅让夷蹙了蹙眉。这就像告解室的窗隔突然被神父一脚踹翻。他过于震惊,而有些哑口无言。
  祝知希咬了咬嘴唇,盯着他:“说话呀,我命令你回答我。”
  傅让夷这才开口:“你觉得是什么?”
  祝知希早就习惯了他用问题回答问题的逃避模板,他不想计较,只大声输出了自己的观点:“是一种承诺,是关系上的优先级。”
  “既然我们结婚了,成为了彼此的伴侣,不管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在人际关系里你在我这儿就是优先于其他人的,是家人范畴的,所以我绝对不可能让别人在我面前贬低你,看轻你,在我这儿他们没有做这种事的权利。”
  傅让夷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就算这段关系是假的?”
  “对,没错,就算是假的。既然我们是假的,那我和你的父母兄弟的关系只会更假,他们就更加没有这样的资格。而且真假有那么重要吗?真的婚姻又怎么样,还不是相互欺骗、背叛,有几个人对自己的伴侣永远忠诚?那些所谓命运之番的伴侣,Alpha不一样会在Omega不愿意的时候强迫他们?可你不会,你病得比他们都重,但你没有欺负我。”
  心跳太快,说长难句时祝知希甚至有些喘不上来气了,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气势也弱了下来。
  “总之……你是个很好的人,值得我维护你。”
  傅让夷的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微微张了嘴,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坐在他对面的,根本不是神父。
  是个小小的爱神啊。
  看着傅让夷就这么笔直地盯着自己,祝知希忽然清醒了。
  完蛋了,我的嘴皮子怎么能这么溜啊,是不是暴露了?他是不是发现我在演戏了?
  祝知希有些慌,他想到刚刚傅让夷因为他装卡刺而生气地模样,想着该怎么想办法演一演,糊弄过去。
  正在这时,门铃忽然响起,简直是救世主摇的铃铛。
  “有、有人……敲门……”祝知希装醉,下了椅子。
  他像软脚虾似的往玄关走,这倒不是演技,是他坐姿不对,脚被压麻。歪歪斜斜地,祝知希走到玄关,刚开门,傅让夷也跟了上来,站在他身后,稍稍扶住他的手肘。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品牌制服的工作人员,是个Alpha。
  一开门,他原本准备好的微笑就忽然一僵,眉头拧成麻花。
  怎么这么没礼貌。祝知希心想。
  但他很快便再次微笑,说出准备好的台词:“傅先生好!感谢您的惠顾,这是您在我们品牌定制的戒指,这边需要您签字……”
  然而小酒鬼却“不小心”打断,实则故意捉弄:“我姓祝。”他摇头,“不是傅……”
  “是我。”傅让夷叹了口气,接过来签字,“谢谢。”
  “好的,再次感谢您的……”
  “是我的婚戒!”撕扯开包装的醉鬼兴奋地高举起里面的首饰盒,亮晶晶的眼看向派送人员,大着舌头冲他宣布,“我结婚了!”
  工作人员有些无措,飞快地瞟了一眼清醒的傅让夷,又看向醉鬼,微笑拍手:“是的,哈哈,祝您新婚快乐!”
  但醉鬼还没放过他:“快乐?”
  他瘪了瘪嘴,把戒指盒抱在怀里摇头,假哭起来:“可是我老公都不爱我,我也……”
  没等他控诉完,身后的Alpha就将人一把拽进怀中,捂住嘴,微笑冲他再次道谢,又说“您应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吧?”
  啊。送货小哥笑笑:“是的是的,我还有其他的……”
  “慢走不送。”没等对方说完,傅让夷飞快关上门。
  祝知希却不依不饶:“你放开我!这,这是什么?”他装傻充楞,把戒指盒塞到傅让夷手上。
  “我们的婚戒啊。”傅让夷有些无奈,“刚刚不是还说了。”
  “刚刚?”祝知希假装头晕,站不住,往他怀里扑,“什么啊。我们结婚了?”
  “早就结了。”
  太好玩儿了,傅让夷快疯了吧。下次还要装。
  “可是……”祝知希抬起红彤彤的脸,挤出委屈巴巴的表情,“你都没有向我求婚!”
  “求婚?”傅让夷表情管理都快失控,“我们、我们需要……”
  祝知希嘴一瘪,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能挤出点眼泪似的:“我就知道,我被骗了,小时候我很憧憬的,玩过家家的时候……我都是扮新郎的。”
  傅让夷皱眉:“……”
  “算了。”祝知希吸吸鼻子,偷偷在他怀里抹眼泪,“算命的说过,我姻缘不顺,果然应验了……”
  “……那你想怎么办?”
  “你给我,求婚。”祝知希打了个嗝。
  这不得把刻薄鬼逼疯吗?哈哈。
  傅让夷果然不吭声了。真成哑巴新郎了。
  祝知希想偷瞄,又怕露馅。谁知这人忽然把他胳膊架起来,把他扶到玄关的换鞋凳上:“坐好。”
  祝知希又打了个嗝,这次是吓得。
  不会真的要求婚吧,不是吧?我只是玩儿你的啊。
  然后傅让夷真的拿起手里的戒指盒,俯下身,这动作把祝知希吓得直接抓住他的手。他腾的一下站起来,生怕傅让夷真的单膝跪地,结果自己起太猛头晕目眩,差点儿倒下去。
  “不、不是……”
  傅让夷皱眉,用手臂揽住他,表情很是疑惑,不太明白祝知希到底要什么:“你什么意……”他说出口之后,又换了个表达:“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命令我。”
  祝知希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想出新的话术:“都没有证婚人!一个都没有……就我们俩,我不要了。”
  傅让夷深深地吸了口气,看起来好像快要耗尽耐心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把祝知希摁回长凳上。自己开门,出去,关上了门。
  啊?祝知希傻眼了,愣了一秒也跟着起来,扒到门板上竖着耳朵偷听。
  怎么突然跑了?被他吓着了?还是发现他在骗人生气了?
  祝知希抬起手,下意识地想咬指甲,然而忽然,他听见指纹解锁的声音,于是又立刻坐回远处,仰着头喘气,假装人事不省。
  可回来的居然不止一人,傅让夷还多领了一个。
  “那个……祝先生。”
  祝知希懵懵地低头,皱眉,盯着一脸窘迫的送货小哥:“……怎么又是你?你家婚戒买一送一?”
  “不不不。”他瞥了一眼一旁那个怪吓人的Alpha。
  刚刚他好不容易等到电梯,都进去了,谁知电梯门突然打开,外面站着的就是刚刚那个戴着止咬器占有欲强得可怕的顶A。他都准备好道歉的话术,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觊觎他老婆的心思,虽然他确实漂亮。
  没想到电梯外的客户先开了口。
  “我请他来当……那个见证的人。”傅让夷还微微喘着气,低着头,打开戒指盒,“这样就不止我们两个了。”
  送货小哥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不是啊帅哥,你刚刚追电梯的时候明明问的是:可以拜托你帮忙当一下我们的证婚人吗?我的伴侣想要补一个求婚仪式。
  怎么到自己老婆面前,证婚人三个字就烫嘴了?但他没敢说出口,不能得罪客户,何况客户还是顶A。
  傅让夷靠近了些,来到快把自己演崩溃的祝知希面前,用很轻的声音问:“那你现在还想要……吗?”
  作者有话说:
  ——送货小哥回去之后的八卦群聊——
  [我跟你们说,你们是不知道,我今天送个戒指吃多大瓜,一开门那个信息素味儿差点儿给我脑袋劈开了,肯定是易感期,结果开门的时候那个A还戴着止咬器,我就纳闷了,你们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说不定止咬器是情趣呢hhhh]
  [有道理啊!他对他老婆占有欲简直了,我多看了一眼他表情立刻垮了]
  [易感期的Alpha本来就很恐怖好吗?占有欲强到爆表,还很冲动,很容易做出一些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事,你小心点吧你]
  [他后来怎么了?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请我当他的证婚人了,我送个戒指莫名其妙被喂了一嘴狗粮,看着两人求婚,他们故意的吧?]
  [???]
  [爱成这样还没求婚??]
  [而且我全程都不敢看他老婆,我怕我看了他找公司投诉我……]
  [这么小心眼的男人?这么没有安全感?长得应该不咋地吧]
  [啊这,长得简直帅得要死,我要是把这个求婚视频放网上,第二天这个止咬器就得脱销]
  [还有视频???发来看看]
  [发了我会死的……客户隐私啊这是]
  [那你还录?]
  [止咬器帅哥让我录的……我不录也是死。]
  [这绝对是工伤(拍肩膀)]
  ——三分钟后,小哥连发三条新消息——
  [没事了大家。]
  [他给我转了一笔天价小费(笑)]
  [帅哥你老婆永远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绝对不离开你!!]


第27章 求婚宣言
  自打认识傅让夷以来,祝知希无数次故意逗弄、踩踏他的底线,逼迫他做一些不情不愿的事,看他的反应……每一次,他都从恶作剧中收获诸多乐趣。第一次把自己弄得如此窘迫。
  诡异的是,他现在却无法叫停,脑子里的另一声音不断地在替他回答:想要!想要。
  他也知道,是因为今天特殊,是因为傅让夷严格遵守了他的承诺,不可反驳,必须履行他的每一个要求。所以才有了这场仓促又好笑的求婚。
  “我……”祝知希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眨眨眼睛,“你求吧。”
  送戒指的小哥拧着眉,视线在两人身上飘来飘去,越琢磨越觉得奇怪。
  这信息素怎么着都得是大干一天一夜才有的水平吧?怎么这俩人这么不熟呢。炮友转正?不对啊,不是“补”求婚吗?谁家好人先结婚后当炮友的啊……
  他再次看向这位顶A客户。
  “好。”傅让夷低着头,看着首饰盒里并排放置的对戒,轻而缓慢地开口,“那我现在就……”
  “等等。”临时证婚人忽然举手,但一开口差点儿被信息素怼吐,又咽回去。
  “呃,我是想说,一般的求婚好像都是要录像的,您二位不录一个留作纪念吗?”
  我们结的也不是一般的婚。祝知希想装醉含糊过去,但自己的假老公却先一步开口。
  “那麻烦您帮忙录一下吧。”
  祝知希眨眨眼。
  他不会是看出来我在装醉了,想留个罪证秋后算账吧?
  “哦,那行。我来录。”证婚人拿出手机,对准镜头,然后指挥道,“傅先生您先把盒子关上,对,我喊开始了您跪下,然后再打开。”
  傅让夷感到有些微妙。
  今天好像很多人都在命令我。
  但他还是照做了。
  在证婚人喊出开始的瞬间,这座公寓的玄关仿佛变成了一个充斥着打光和摄影机位的片场,他是个演技糟糕的新人演员,没有剧本,没有技巧,导演水平也相当一般,他只能拙劣模仿见过的类似场景,哪怕很俗套。
  “祝知希……”
  他身子一沉,打算单膝跪地,可下一秒手臂就被拉住。一抬头,傅让夷看到祝知希泛红的脸。
  “不用跪。”他小声说,“我们不是……”
  不是真的伴侣?
  祝知希也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低着头把话说完了。
  “……不是平等的吗?”
  对手戏演员忽然来了句称得上神来一笔的临场发挥,新人演员更慌了。
  他僵硬地站好,打开戒指盒,吸气,呼气,正要开口。
  长震动响起,在安静的玄关显得格外清晰。三人面色各异,证婚人皱着眉,视线转来转去,仿佛在找谁才是那个破坏气氛的罪人。
  是我。
  “对不起……”祝知希低头,从卫衣兜里拿出手机。一看来电人,眼前一黑。
  该死的大祝。
  他毫不犹豫地摁掉,闷闷道:“继续。”
  半分钟后,新人演员再次做好心理准备,深呼吸后,低低地开口:“祝知希,你愿意……”
  又被打断了。
  这次是一阵干呕。
  因为不是自己的锅,祝知希颇有些上赶着抓人错处报复回来的心态,扶着脑袋看向“证婚人”,借着“酒劲儿”胡言乱语。
  “您这是怀了吗?恭喜恭喜呀!”
  还不是你老公信息素太猛了!证婚人咽了口水,干咳两声,捂住嘴:“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但傅让夷并没有捡回话头,重新再念一遍台词。他垂眼看着戒指。几秒后,啪的一声轻响,戒指盒盖上。
  他离开玄关,朝公寓里面走去。留二人面面相觑。
  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中断,是个人都得萎了。
  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祝知希心情复杂,想着是不是现在叫停比较好。
  早知道傅让夷这么认真,就不戏弄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对送货小哥说“谢谢你,不用继续录了,可以回去了”的时候,傅让夷又回来了。他手里还拿着半瓶红酒,就是不久前,祝知希去酒柜里挑的那瓶黑皮诺,做热红酒剩下的。
  很显然傅让夷喝了几口。止咬器摘下来了,他嘴唇还残留着一些酒液,显得红而湿润。
  他将酒放在玄关柜,看了一眼祝知希的眼睛,又垂下眼睫,开口时很平静。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人不在这儿,在考古工地。当时我已经在那儿待了五个月,从夏天到冬天……”
  证婚人举着手机,满脸疑惑。
  这还是在求婚吗?还是走到别的流程了?你俩别在我面前离婚啊!闹掰了也别投诉我行吗?打工不易啊。
  他看向刚刚还在耍酒疯的Beta,发现这一位现在也出奇地平静。
  “有一天晚上,下了暴雪。雪把树枝压断了,我也被吵醒了。当时是凌晨三点,我很担心探方现场被破坏,所以就披了件羽绒服,拿着个探照灯,一个人跑去现场了。当时结了冰,地上很滑,我不小心摔倒,掉到一个很深的排水渠里……不过还好,只是左腿胫骨骨折,发了几天烧,住了一段时间院,不是太严重。”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没什么情绪起伏,仿佛述说的是他人的故事。
  “所以,去年的圣诞节,我也是在当地的一个小医院里过的,当时病房里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很恩爱。那个Alpha的妻子每天来看他,给他擦身子,喂他吃饭,是个很友善的Omega,平安夜那天还送给我一颗很漂亮的苹果。我很感激。”
  证婚人听下来,还是没明白这和求婚有什么关系。但他不敢吭声。
  “我每天看着他们的互动,觉得很陌生。好像,这样的生活和我是毫无关系的。我抗拒亲密关系,讨厌和人亲近。当时我孤单单躺在病床上,吊着腿打着石膏工作,还对自己说,这不是我想选择的生活。如果知道一年后的我已经成婚,还要靠喝红酒来缓解紧张情绪,那时候可能就不会那么坚定了。”
  那时候看苹果还是苹果,现在越过时间的轴线,再看向那颗漂亮的水果,我或许会想,这很适合做祝知希没吃到的苹果糖。
  “坦白来说,婚后生活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家里突然多了个人,生活节奏也被打乱,状况一点也不稳定,甚至有很多失控的时候,很糟糕。”
  他说着,看向祝知希。那家伙吸了吸鼻子,又低头,揉了揉鼻尖。
  “后来我发现,其实这些感觉原来都是因为不适应。”傅让夷顿了顿,笑了一下,“我就像个……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园的小孩儿,怕高、怕水、还很胆小,可是意外拿到了一张限时体验劵,走进去,逼迫自己接受这个五彩缤纷的、新鲜的乐园。习惯之后,也尝到了一些甜头,感受到快乐。”
  祝知希始终很沉默,傅让夷也始终自顾自地说:“我们……和其他伴侣不同,从一开始彼此就很清楚,也都约定好了。不过,我现在想补充一点:无论这段关系背后真实的情感联结是怎样的、维系的时间有多久,我都很感激。即便这段关系结束,你也会是我永远的朋友、家人,我生命中最特殊的一个存在。”
  他很想再补充一点:自己朋友不多,目前就李峤一个。所以这其实很重。但想了想,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
  他没有去看祝知希的反应,垂着眼,最后一次打开了戒指盒,拿出里面为他挑的红宝石婚戒,盯着上面璀璨、眩目的火彩,向前迈了半步。
  “所以,祝知希,你愿意接受这份承诺,成为我人际关系里优先级最高的那个人吗?”
  祝知希嘴唇紧闭,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眼睫毛在颤抖。他的心脏泛出酸意,好像有什么要涨破,从眼角淌出来。
  这是他人生中听到过最奇怪的求婚台词了。他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数不清的人,没有一个和傅让夷一样。
  还会有人把醉鬼的要求当真吗?还会有人在求婚时不说甜言蜜语,字里行间都是结束和别离吗?
  傅让夷。工作上严谨。生活里挑剔。却在这时候笨拙地藏着潜台词:就算我们一开始是合约婚姻,但情感联结却真挚、自然地发生了。
  我们可以是一纸婚约之下最亲密的朋友,也可以是打着伴侣名号的家人,无论什么样的感情,对他而言都很珍贵。
  祝知希忽然想笑。不用说这个完全在状况外的“证婚人”了,全世界,恐怕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懂这段求婚吧。
  可他没有笑出来。他怕自己一笑,眼泪先掉了。
  而他甚至没弄明白这眼泪为何而来。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感,都是一团乱麻。
  他拿起玄关上的那瓶酒,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尽管如此,尽管祝知希根本理不清思绪,却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他不想让傅让夷等。
  喝完后,他放下酒瓶,攥了攥微微发抖的手,伸出来,抬头看向傅让夷:“我愿意。”
  傅让夷明显愣了一秒。
  “快点呀。”
  他这才低下头,为祝知希戴上了那枚戒指,第二次。这一次明显动作更慢、更小心。
  而他这次也没让傅让夷主动提,自己自然而然地拿起另一枚。戴之前,他拿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瞅了瞅,忽然吸一口气,大喊:“他们把数字刻错了!”
  “什么?”
  现场的另外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祝知希却嘻嘻地笑出了声:“骗你的。”他说完,又冲证婚人笑,“还有你。”
  这么一回头把他也吓一跳,证婚人满脸都是眼泪水儿,亮晶晶的。
  “不是,他跟我求婚,你哭什么啊?”看把你感动得,这么稀里哗啦。祝知希摸不着头脑,“你听得明白吗?”
  证婚人拿工作服擦擦眼泪,吸吸鼻子。
  我是被你老公熏的!
  祝知希又回头,抓起傅让夷的手,像第一次在相亲时那样,两手抓住:“你的手好冰呀。我给你暖暖。”
  傅让夷盯着醉醺醺的他,还有那一枚看上去很容易丢的戒指,轻声提醒:“快给我戴上吧。”
  “哦,好。”祝知希笑嘻嘻地拿好戒圈,对了好几次,终于戴上,又拉起他的手,对着证婚人问,“我老公戴这个好看吗?”
  证婚人涕泗横流地点头:“好看,太好看了。”
  祝知希又笑了:“我也觉得,好好看。”
  下一秒他就像个软脚虾似的,栽到傅让夷怀里。这次没在装,是真的醉了。
  “哎呀,祝先生好像断片儿了。”证婚人说,“我还想说让您二位接个吻呢。”
  接吻?
  怎么可能。
  傅让夷把人半揽在怀里,看了一眼还在流眼泪的事后诸葛,觉得他也挺惨的,跟着见证这出闹剧。
  于是他道了谢,把祝知希扶到沙发上,看他躺好后,回到书房,拆了箱子,拿出几包之前送同事的喜糖,递给送货员,送他离开,又以小费的名义给发了个大红包。
  等回到家里,他意外发现,祝知希竟然又坐了起来。
  他很安静地靠着沙发靠枕,红着脸,眼珠子还是透亮,只是没有聚焦,像是在走神似的。
  “要不要回房间睡觉?”傅让夷走过去,半蹲在他面前,“我扶着你回去。”
  祝知希垂了眼,视线恍惚间抓住了目标,孩子气地笑了一下。
  这一瞬间傅让夷产生了一个奇妙的猜想。这是不是才是祝知希真正喝醉的样子。很安静,很乖,不说话。
  他也静静地望着,直到祝知希伸出滚烫的手,捏住他的脸颊。
  傅让夷皱了眉,也握住他手腕:“你干嘛?”
  祝知希又笑了。
  长震动再次出现,还是祝知希的手机,响个不停。但他似乎一点也不想看。
  傅让夷提醒:“你电话响了。”
  祝知希这才慢吞吞开口讲话:“祝则然,烦人,不管他。”
  “你烦他?”傅让夷问。
  “嗯。”
  “还烦谁?”
  “……老祝,管很多,也烦。”
  “还有呢?”
  祝知希揉搓着他的脸,忽然凑到他面前,超级小声地说:“还有你呀。”
  鼻尖碰了碰,傅让夷愣了一下,感觉呼吸都要静止了。
  过了一会儿,他也超级小声地问:“为什么烦我?”
  祝知希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手上动作停下来:“你把我的心弄得很乱。”
  心。很乱?
  祝知希长而轻地抽了一口气,又说:“你把我也弄得乱七八糟,但我不怪你。你生病了,你也不想。”
  傅让夷被他捧着脸,感觉手心的温度似乎也一点点传导到自己脸颊上,发热,发烫。
  他犹豫片刻,还是想要重复地问出同一个问题,即便他刚刚洒脱地发表了宣言,声称无论什么情感联结都是好的。
  即便他告诫自己,祝知希爱他身边每一个帮助过他的人。所以当然,他也为任何人燃烧他真挚的爱,点亮暗室,抚平淤痕。
  小爱神。天生会爱人。
  只是我刚好被选中,成为那个能够体验半年伴侣游戏的幸运观众而已。
  明知道是这样,他还是忍不住。
  “如果,我是说假如,生病的是别人呢?”
  祝知希轻微地歪了头:“别人?”
  “对,不是傅让夷。”
  祝知希的视线偏移,不再看他,而是向上看。这显得他眼珠格外明亮,大而圆润。
  几秒后,他摇头:“不行。”
  “不行?”傅让夷心一动。
  “其他人不可以拿止咬器在我身上磨来磨去,不可以亲我,更不能舔我和摸我下……”
  傅让夷适时地捂住了他过分坦诚的小嘴巴。
  “好了。我明白了。”
  静了片刻,他对祝知希说:“谢谢你。”
  他捉着祝知希的手腕,将他的手拿下来。他发现,祝知希的手上多了戒指,手腕上却少了他一直戴着的串珠手链。
  去哪儿了?
  而祝知希好像已经困了,往沙发上一倒,不想起来。
  傅让夷扭头看了一眼钟,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怪不得他刚刚说话变小声了。
  他想了想,犹豫片刻,站起身,弯腰打横抱起小醉鬼。从客厅走到客卧,本想一脚迈进去,又顿住,支起手肘敲了敲门,咚咚——
  他低头,轻声问怀里的人:“请问我能进去吗?”
  也不知道醉鬼听清楚没有,只在他怀里哼了两声,往他胸口埋了埋。
  “那我当你邀请我了。”傅让夷说完,走进去,把人放到床上,脱了鞋和袜子,替他盖好棉被。
  祝知希还在嘀咕这什么,口齿不太清晰。傅让夷靠近了一些,才勉强分辨出来。
  “限时体验券,有两张。你一张,我一张。”
  原来他听进去了。
  “嗯,然后呢。”
  “然后……”祝知希絮絮道,“只有我的是真的,限时劵。”
  傅让夷不太明白:“为什么?”
  祝知希显然不能有逻辑地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声说:“我很害怕。”
  这话太不像祝知希了。
  “你也会有害怕的事吗?”傅让夷替他掖了掖被角。
  祝知希点头:“我……怕死。”
  怕死?
  “那你之前还去跳伞,蹦极,去原始森林原始部落探险?”傅让夷趁他喝醉,全都说了出来。
  那些视频太多,他每一个都看了,开场白都快背了下来——因为每一个开场白都一样,都是祝知希对着镜头灿烂笑着,大喊:“妈妈你看!”小妈宝一个。
  此时此刻的祝知希也没发现,自己的环球旅行视频早就被某人看了个精光。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所以也只是自顾自念叨着说:“我怕死。我答应过妈妈,替她多活一点,活久一点,多替她看一看这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太大了,根本看不完啊。妈妈。”
  傅让夷忽然一愣,明白了什么。
  难怪一直没有见过祝知希的妈妈。
  “所以,你妈妈……”
  他没能说完,因为他发现,自己面前这两只总露出坏劲儿的漂亮眼睛,此刻竟忽然蓄满了眼泪。很快,晶莹剔透的泪水便淌下来。
  祝知希哭起来会咬住嘴唇,忍着啜泣声,比想象中安静。
  [你会因为什么而哭泣:]
  划掉。
  [我成年之后就没哭过了,不需要写,你也不用填。]
  原来是这样。
  傅让夷小心地替他沾掉眼泪,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在他焦灼时,手被抓住。
  祝知希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结巴着说:“我跟你说的那个倒计时,是真的。我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我没有撒谎骗你。”
  傅让夷点了点头:“你还说,我可以帮你。”
  “是真的,这一句也是。昨天,你亲了我之后,倒计时不光停了,还……还倒退了。昨天你和我一起……那个之后,倒退了一整天。”
  “傅让夷,以后,我可不可以……”
  傅让夷的心情忽然间变得很复杂,很混乱。某个瞬间仿佛遁入真空,只有翅膀挥动的声响。他飞了过来,他中了一箭,一切都事出有因。
  但他还是赶在祝知希说得更明确、更仔细之前,沉声说“可以”。今天特殊,他很快找到理由。是“必须听从祝知希命令的日子”,是补偿。
  “如果可以帮到你的话。”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收拾残局的傅老师——
  给小祝哄睡之后,傅让夷起身,本来准备直接离开客卧,出门前又转身,回来,走到帐篷前,把里面所有的衣服都清理出来,抱到洗衣机前分类。
  塞进洗衣机前,他抱着衣服,低头看了一会儿,埋脑袋闻了一会儿,然后面不改色地塞进去,开洗。
  这时候的小傅老师收拾了餐桌、打扫厨房,把厨具碗筷放进洗碗机,又回到主卧收拾床单、被罩,最后进入主卫。
  他发现了满地冰蓝色的小珠子,半跪下来一颗颗捡起来,也收集到最后的记忆碎片,前一天的所有记忆都回归了。
  宕机一分钟后,他起身,捧着珠子来到书房,拿出一个小陶瓷碗,把小珠子哗啦啦地放进去,又拉开抽屉,在最里面找到一个小丝绒盒子,打开来,是一模一样的手链,全新的。
  拿着这一条,他去往客卧,再次轻轻敲门,进去,来到床边,拉出小祝的手,给他套上。
  走之前,他牵起小祝的左手,一点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检查他空空如也的手心。
  然后他说:“快暂停。”


第28章 初显端倪
  一夜无梦,祝知希睡得很安稳,早上他隐约听到一些声响,醒了过来,离开房间,来到客厅,正好看见打算去上班的傅让夷。
  他对着玄关的穿衣镜整理大衣领口,佩戴止咬器。很恰到好处地,他也朝祝知希这边抬眼,望了望。
  对视的瞬间,祝知希莫名有些心虚。昨晚他本想假装喝醉,套话、整蛊,最后却反被傅让夷的过分坦诚反将一军,把自己给玩儿了进去,还真的喝断片了。
  他不记得自己喝醉后说了什么,只是隐隐有些不安。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你……”祝知希朝着玄关走去,“你今天就要去上班了吗?不再休息几天?”
  傅让夷摇头:“已经休息了三天了。快到期末,很多事都要处理。”
  “哦。”祝知希低低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这么尴尬啊。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祝知希靠在玄关镜边,手来回摸着镜框:“那个,我昨天晚上喝醉了,有没有说一些不太正经的话啊?”
  傅让夷看向他,眼神变了又变,最后说:“你难道说过什么很正经的话吗?”
  祝知希立刻瞪住他:“你怎么这样?”
  昨天给我求婚的温柔人夫去哪儿了?是我喝多了做梦吗?怎么又变回嘴毒俏寡夫了?
  能不能天天易感期啊。
  想到这,祝知希又在心里呸呸了两声。
  算了,易感期对傅让夷来说太痛苦了。
  他叹了口气,“果然,没有了补偿,你就又变回去了。早知道不限制在昨天,限制成24小时了,昨天那么早就睡了,最后两个小时都没办法下达命令,太浪费了!”
  傅让夷盯了一眼他手上的婚戒,又看了看自己的。
  “你还想怎么命令我?婚都求了。还嫌不够?”
  也是。
  祝知希眨眨眼。他还没完全醒盹儿,也没整理好心情,不想耽误傅让夷工作,就摆摆手说:“算了,你先去上班吧。”
  谁知傅让夷却没直接开门离去,反倒朝他走近一步。
  祝知希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身材真好,这么平平无奇的大衣穿在他身上,跟秀场男模似的。
  “你昨晚睡着之前,还对我下了一个命令。”
  “啊?真的吗?”
  傅让夷点头:“嗯。不过你断片儿了,可能忘记了。”
  还怪有职业道德的,我都不记得了你还主动提呢。祝知希笑嘻嘻问:“什么命令呀?”
  傅让夷面不改色,沉声道:“你又说了一遍你的那个……倒计时,让我相信你。”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祝知希蹙眉,努力回忆。
  “然后你说,如果我不帮你你就死定了。你还想多活一段时间,所以命令我,从今往后不可以拒绝你的肢体接触,要配合你,帮你续命。”
  祝知希两只眼睁得又圆又大,一脸纯洁无辜,心里想的却是,我怎么这么天才!
  这和对阿拉丁神灯许最后一个心愿时说自己想要无数个愿望有什么区别!
  “那你答应了??”祝知希一脸期待。
  傅让夷撇开眼,却偷偷在镜子里看他,看他手腕的串珠。
  “昨天是补偿日,我有拒绝你命令的权利吗?”
  祝知希开心地原地蹦了起来:“我也太聪明了!”
  很快他又想起什么,问:“那……你现在是不是相信我的话了?”
  傅让夷没正面回答,想了想,说:“我还是挺想带你去看医生的,等李峤坐完牢之后。”
  祝知希脸立刻垮了:“我就知道。”
  傅让夷盯着他脸上的小表情,忽然很想捏他的脸,但他忍住了,转身换了鞋:“我要去上班了,再晚要迟到了。”
  “哦。”祝知希扫了眼玄关柜,发现手环居然落下了,他赶紧拿起来,下意识就拉住傅让夷的手腕,“你手环都没戴,易感期不是还没过吗?”
  “以后你在家就不要戴了,出门再戴上,不能一直压抑着信息素,不然到时候又会爆发和反弹,你会很难受的……”说着,他自然而然地帮他戴好手环。视线最后落在傅让夷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枚小小的红宝石正在闪闪发光。
  “谢谢。”傅让夷低声说完,看了一眼还没开机的手环,不动声色地问,“你今天要去博物馆?”
  “对啊,上次就该去了,要不是……”祝知希说着说着,突然抿住嘴,顿了一会儿,突兀续道,“……上午去。”
  于是傅让夷又不动声色地放了信息素,并且恰到好处地控制在Beta不会感到有压迫性的范围内。
  “嗯,路上注意安全,我先去上班了。”
  “等等。”祝知希忽然叫住他。
  傅让夷一愣,颇有些心虚。
  是……没控制好吗?
  放信息素这件事对其他A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但对他这样从小克制的人来说,完全是新技能。
  祝知希抬起手,抓了抓脸颊,低低地开了口:“傅让夷。”
  “我……现在就想续一下。”
  “嗯?”傅让夷有些意外,一扭头,那只握住手腕的暖热的手就这样滑了下来,指尖相碰。
  最后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手。
  他能从那手指读出犹疑不决,它们动了动,又停住。是因为祝知希只需要这么一点时间吗?碰一碰就打算松开?
  心忽上忽下,左右摇摆,又莫名被一种难言的情绪所推动、所驱使,傅让夷手指微微弯折,本能地想要扣住那只打算“抽离”的手。
  然而下一秒,他怔愣在原地。
  柔软的手指并未离开,相反,它们生涩地挤进他的指缝间。
  十指相扣。很紧密地交握,紧到两个人都无法忽略两枚婚戒的存在。
  “……好了。”祝知希慢慢地松开了手,“谢谢你。你去上班吧。”
  傅让夷原地静了片刻,收回手,攥紧,轻声问:“暂停了吗?”
  暂停?祝知希这才想起,低头看了看。
  [48天00时23分31秒]
  “嗯,停了。”
  傅让夷什么都没说,挑了挑眉。一副看上去并不死心塌地相信这件事的表情,仿佛昨晚那个对着某人手心说“快暂停”的是另一个人似的。
  他转身,打算离开。
  开门时,门把手似乎有些滑,傅让夷费了一些气力。
  走之前,他说:“我做了早餐,在餐桌上,你记得吃。”
  门关上。祝知希在玄关站了好一会儿,回神之后又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埋着头,前后晃了半天,腿都快麻了才起来,扶着墙壁一路走到餐厅,看了一眼被盖起来的早餐,兴高采烈地回去洗漱。
  刷牙时,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后知后觉地,视线移动到挥动着的手臂。
  “诶?”
  他低头,皱眉,小声嘟囔:“手链怎么回来了……”
  不是断了吗?
  带着巨大的疑惑,祝知希快步走到主卧,这几天出入太多次,他本能地想直接进去,忽然想起什么,还是很遵守规则地敲了敲门,对着空荡的房间轻声说:“我进来一下哦。”
  这里已经恢复得像往日一样整洁,床上连一丝小褶皱都没有。祝知希耳朵尖莫名发烫,半低着头进了浴室。
  里面干干净净,地板上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更别提他串链上的小珠子了。
  “奇怪。”祝知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唇。
  明明……接吻的时候被扯断了啊。
  是不是傅让夷看到了?然后把珠子收起来重新串好给他戴上了?
  怎么想都只有这么一种可能。祝知希摸了摸手链,心跳后知后觉地加快了。他离开了傅让夷的房间,乖乖来到桌前,准备享用早餐。
  吃煎蛋时,他忽然有些晃神。
  送丈夫出门,吃早餐,自己再去上班。真的很像婚后生活。
  他盯着手上的戒指,大脑不受控制,莫名就开始回放昨晚求婚的画面。傅让夷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心中反复回响,每个字好像都被他的大脑拆解,又组合,颠来倒去,最后埋在心里。
  朋友?家人?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
  好模棱两可的说法。
  那我呢?祝知希靠在椅子上发呆,我是被吊桥效应带来的心跳加速欺骗了,还是……
  他有些混乱,暂时不能分清。他总一时兴起,大大咧咧做着各种决定,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小心翼翼,好像怕伤到谁似的。
  如果倒退回十几天前,他一定很满足,因为傅让夷愿意配合他、帮他。这个该死的倒计时能暂停、甚至倒退。这不就是他最最想要的吗?这不就是他结婚的目的吗?
  为什么离实现目标越近,反而越迷茫了。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了,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定义这段关系了。做合作伙伴掺杂太多情感,不够单纯,做伴侣少了些真情,做朋友也不太清白。
  几个震动把他从纷扰的思绪中惊醒,是工作消息。
  祝知希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快速清醒,然后回复了周副馆长的消息,约定好一小时后在博物馆碰面。
  回完消息之后,他看到了祝则然的未接电话。
  居然打了五个?疯了吧大祝。
  他回过去,没人接,于是又打给他的助理。
  助理却说:“祝总他现在在开会,很忙,可能没办法接电话了。”
  “这个时间开会?”祝知希看了一眼,“现在才八点不到啊。”
  “有点紧急状况。之前祝总因为一些利益关系收购了几个房地产公司,其中有一个名下有好几个烂尾的项目,维权的人出了事,现在祝总正在处理。”
  “烂尾楼……”祝知希叹了口气,“好吧,那小林你帮我跟我哥说一声,我回电话了,免得他又说我不搭理他。”
  “好的好的,您放心。”
  “嗯,那我先上班去了。”
  上班路上,傅让夷还没能完全缓解自己过速的心率。被十指相扣过的手还是微微出着汗,弄得他握方向盘时都有些打滑,像个新手。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傅让夷往电梯走,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打开一看,是祝知希的消息。
  [坏兔子:分享图片]
  照片里是他吃得干干净净的碗,还有他的一只手,在空空如也的碗盘前竖着大拇指。
  [坏兔子:谢谢你,实在是太好吃啦。我有好久没有吃过早餐了。]
  这句话的后面缀着一个哭脸和一个爱心表情。
  傅让夷站定,打字。
  [难怪你有胃病,一边惜命一边不吃早餐,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太难听。删除。
  [喜欢吃的话,我以后都会顺便帮你做一份,早点起来吃。]
  太肉麻。删除,删除。
  ……
  思考片刻,他终于编辑好,发送出去。
  [俏寡夫:明天开始每天都要吃,这是续命计划的一环。]
  发完后,傅让夷退出对话框,又点进去。忽然间,他隐隐有种坏直觉,就像电影里主角被人跟踪似的,于是他敏锐地回头看了一眼,停车场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
  是不是被祝知希传染了?也变得有点神经兮兮了。
  他乘坐直梯去往办公室。
  前两节没课,傅让夷把堆积的工作处理完,跟进了几名学生的论文进展。想确认还有没有新的工作,他打开邮箱,又一次看到了余蘅的邮件。
  过去他根本不想打开,只想逃避,但今天,看到这个名字,他脑子里竟然浮现出祝知希一拍桌子大骂“这是骚扰!”的画面,不小心笑了出来。
  一旁的同事诧异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但傅让夷并不知晓。
  他点开了那封邮件,略略看了看。里面的内容不再是之前那热火朝天的表白,而是长篇大论的道歉。
  这些话对傅让夷来说毫无价值,他滑动鼠标,看到最后一行。
  [傅老师,马上就是S大的新年文化节了,我朋友送了我几张话剧社的演出票,听说您偶尔会去看话剧,想送给您一张。]
  果然。傅让夷就知道,道歉不过是幌子,这人根本就没有死心。
  他删除了邮件,也顺便拉黑了余蘅。
  手机又震了震,是置顶联系人发来的消息。他引用了上一条进行了回复。
  [坏兔子:续命计划?好难听的名字……]
  那应该叫什么?
  傅让夷没有把这句话发出去,而是自己静静地思索了片刻。
  新的消息又来了。
  [坏兔子:分享图片]
  照片里是一条莹白的手腕,腕间戴着冰蓝色串珠手链。
  [坏兔子:是你帮我重新串起来了吗?怎么串得这么好?你手可真巧。]
  [坏兔子:突然想起来这就是你给我扯坏的。哼哼。撤回一个夸奖。]
  傅让夷打下一行字,又删除了,最后只发了一条。
  [俏寡夫:收到。撤回失效。]
  “哎呀,终于熬到学期末了。”对面工位的老师伸了个懒腰,笑着说,“小傅老师,过段时间学生们搞完新年文化节,咱们教研组也一起出去聚一聚啊。”
  傅让夷抬起头,微笑着说:“好啊。”
  “带上您家里那位?大家认识认识?”
  “他……”傅让夷稍一垂眼,脑子里就自动出现某位花蝴蝶热情活泼的样子。
  犬齿又一次隐隐发酸。
  “他最近工作有点忙。我回头问问。”
  “行啊,大家都可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把我们小傅老师给收编了。”
  收编?想到他昨天对自己下命令的样子,傅让夷想,说驯服差不多。
  他又一次打开对话框,一条一条读祝知希发来的消息,点开每一张图片。最后再次看了一眼祝知希那条回复。
  续命计划好像确实不太好听。
  傅让夷打开手机备忘录,点开最上面一个,里面暂时只写了三行字。
  [1、尝试相信倒计时的存在,尽可能满足祝知希的要求,但禁止主动做出过分的肢体触碰。
  [2、他说“我真的快死了”,也提到过生病的事,上次流鼻血时说了“又”。要想办法带他去看医生。让李峤帮忙找靠谱的医生。]
  [3、督促他早睡早起,按时吃饭。]
  重命名。点击[续命计划],删除。
  思考后。他低头编辑。
  [小兔豢养手册]。保存。
  闹钟响起,看了眼时间,傅让夷离开办公室,前往北三楼阶教,走上讲台,打开课件,给学生们上课。
  “其实在考古学的田野工作中,除了一些生产工具、生活物品,我们也会发掘出很多的动物骨骼、遗骸,通过对动物遗骸的分析,我们可以推断出这些动物的种类、他们存活时的年代。”傅让夷推了推眼镜,按下激光笔按钮,下一章图片出现。
  “现代人都喜欢养猫,而养猫这个行为最早可以追溯到五千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晚期,在泉护村遗址,考古学家们发现了一些猫骨,分析后发现,这些猫和同遗址里的人的饮食结构非常相似,由此推断,他们是家猫,是被豢养的宠物。”
  “这是猫咪的小腿骨吗?”
  站在博物馆的玻璃展柜前,祝知希盯着那块细细长长的小骨头,心里软软的,道:“这只小猫肯定很瘦。”
  周铭笑了笑:“是吗?我之前和一些考古学专家聊过,他们研究出来的结果反而相反,古代猫咪的体格通常比现代的更大一些,因为都是作为捕鼠工具饲养的。”
  好像也有道理。
  祝知希小声嘀咕:“回去问问家里那位专家好了。”
  一大早过来,祝知希先给周铭道了个歉,请他喝了咖啡。或许是因为上次和傅让夷打了照面,周铭这次显得有分寸许多,只谈工作不聊私人话题,更是全程保持了距离,令祝知希颇为舒适。
  他拿出场馆设计的草稿和第一版策展方案,讨论过后,周铭很满意,提出要拿到馆里审核,等待反馈。趁着来一趟的工夫,他又在这里转了转,看看有没有遗漏的馆藏,来到地下二层,发现这里还有许多小动物相关的藏品。
  “你很喜欢动物?”周铭问。
  “对啊,我还有一个流浪动物保护站呢!”说到这里,他想给周铭分享,顺便看看小猫小狗正在做什么,于是直接打开手机里的监控软件。
  “我和我师弟租了个小院子,专门养他们,还安了监控……诶?怎么离线了?”
  祝知希皱了皱眉,除了院子里的,房间里的监控居然都离线了。
  被关掉了?可是房间也只有梁苡恩会去住啊。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梁苡恩吞吞吐吐的样子。
  [小恩,我最近碰上了怪事……]
  [我也是。]
  我也是??也是什么?当时问了他也没正面回答,只说下次再聊。
  这小子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人类一旦八卦起来,就会无所不用其极。祝知希迫切地想知道铁树是不是真开了花,于是用管理员权限登录到监控系统,查看云备份。奇怪的是,云备份都删了,只剩下院子里还有一些移动画面的记录。
  绝对有鬼!
  他点进那些移动画面,无非都是梁苡恩离开和回来的记录。乍一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是你师弟?”一旁的周铭也跟着瞥了一眼,笑着说,“他养鸟?我也养,真巧。”
  鸟?不可能。梁苡恩第一怕蛇,第二就是尖嘴动物。
  可他放大了那个监控,在他离开时的书包肩带处的确站着一只超小的黄色小鸟,尾翼夹着一撮白羽。
  “不应该啊。”
  祝知希又点开第二天的视频,想看看是不是还一样。第二天鸟是没有了,但他意外发现,梁苡恩的书包拉链开了个小缝,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猫咪尾巴露了出来,晃来晃去,尾巴尖上一撮白毛。
  第三天,依旧有一条缝,露出来的却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耳朵。耳朵尖也是白的。
  第四天,出去上课的他终于拉紧了背包拉链。但祝知希反复倒退、重放,拿出刑侦警察的手段,终于发现了端倪。他发现梁苡恩的手腕上戴了条玉白色的手环,他原以为是新换的抑制手环,可最后几帧画面里,“手环”动了。
  “卧槽,是一条白色小蛇!”
  作者有话说:
  后面的剧情展开会越来越“童话”,或者说有一点点奇幻色彩。(好吧本身倒计时这件事就挺奇幻的hhh)
  ——小剧场之傅老师的学生群聊——
  [你们有没有觉得,傅老师这次请假回来整个人都不太一样了?]
  [细说看看?]
  [突然想到这是小傅老师婚后的第一次易感期吧!妈呀,不敢细想]
  [就是感觉老师变温柔了好多]
  [老师一直挺温柔的呀,除了批改论文的时候偶尔会冒出一个毒舌的第二人格,可以理解,毕竟换做是我,也不希望被这种垃圾论文写进致谢里()]
  [不是,就是有一种浓浓的……人夫感?]
  [啊,是因为老师戴婚戒了吧!婚戒真的好好看好贵气]
  [你们有没有感觉老师故意在秀婚戒啊?]
  [小傅老师才不是这样的人!]
  [有点,老师今天背着手的时候也悄悄转婚戒来着]
  [转婚戒是因为不习惯吧]
  [可是他平时上课都不用激光笔的,今天点课件全用的笔,晃来晃去,他戒指上面那个红宝石比激光还闪……]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也有可能是老婆要求的呀]
  [我上次说啥来着?看给我们小傅老师训得,都训成啥了。]


第29章 各有秘密
  这几天,傅让夷浏览器的搜索记录除了考古学相关和后来新加的某旅游视频博主,还多了很多玄学的东西。
  例如:[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答案大多都是一些伪科学迷信,比如阴阳眼。
  跑偏了。祝知希又不是撞鬼了。
  虽然但是,以他强大的社交天赋,就是撞鬼了也能把鬼收编成为自己的好朋友。
  傅让夷忽然好奇他在某拼团购物平台是不是能提现很多钱。
  跑更偏了。
  搜索[手上出现了倒计时,但是其他人看不见]
  和前几次一样,搜索结果大多不靠谱,不是小说就是影视剧,他大致浏览了一遍,没有现实生活中的人遇到过类似的经历。
  无论怎么做调研、做信息检索,都找不出相同案例。
  这种事无论放谁身上都像是恶作剧,或是童话故事,反正对他这么多年建立的知识体系来说,是一道无解的题。但当他越是仔细复盘和祝知希相识的种种细节,越是觉得这可能是真的。
  回溯到他们第一次相亲现场,一开始祝知希也没那么强烈的结婚欲望,反而上来就说自己是无法生育的Beta,明显是摆烂。
  直到他们的手不小心碰到,祝知希还主动握了他的手。就像后来的很多次,祝知希都有意无意地想办法和他发生肢体接触,结束后还会下意识看看手心。现在来看,那都是在靠他“续命”。
  如果这些细节都是演出来的,那祝知希可真是老戏骨了,完全人戏合一了。
  他给李峤发了消息。
  [活爹:我有点医学上的事情想咨询你。]
  他把倒计时的事大概描述了一下,告诉了李峤,问他有没有可能是类似“飞蚊症”之类的眼科疾病。
  [李峤:我就知道你老婆指定有点儿毛病,那脑子和正常人就不一样。]
  [活爹:你说话没必要这么难听。]
  [李峤:?让我听听是谁在骂我说话难听?啊,是全世界说话最难听的傅让夷。]
  [李峤:你不会相信他了吧?不会吧?咱们可是接受唯物主义科学教育的!]
  [活爹(老了卖他保健品版):他前段时间一直流鼻血,又说自己生了很严重的病,活不长了,不管倒计时的事是不是真的,反正我是想带他做一次全面体检,你帮我安排一下。]
  [李峤:我是你俩爱情游戏里那个半夜要出诊的家庭医生吗?]
  [活爹(老了卖他保健品版):上次你来我们院遇到的那个单身Omega老师,我可以帮你介绍。]
  [李峤:!]
  [李峤:嗐,不就是小小体检吗?包哥们儿身上了,保证最高规格,一颗小结石小囊肿都不给你漏下,绝对靠谱。]
  [活爹(红娘版):等你消息。]
  [李峤:等会儿,你刚刚说祝知希告诉你他生了重病,那你怎么不直接问他生什么病了?费这么大功夫整个大体检干嘛?你要是想尽可能全面,那项目多得不得了,得搞一整天。]
  傅让夷盯着这句话,没立刻打字。
  他当然想过直接问,但祝知希第二天早上完全断片,说起可以肢体接触开心得都要蹦起来,他很担心,如果提到昨晚关于他母亲的事,又会惹他伤心。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过问。
  后来,八百年不给家里打电话的他专程给父亲打了通电话,旁敲侧击地打听祝母的事,后来才得知,原来祝知希妈妈是癌症走的,还是个遗传概率很高的癌症。
  这样一联想,傅让夷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他打心里不愿意接受这件事,觉得十有八九是祝知希搞错了,或是医院检查出错,没准儿弄错了检查单,这些也是常有的事。
  嗯。傅让夷又在心里纠正。好吧不能算“常有”,但也是有一定概率的。
  [活爹(红娘版):我觉得他找的医生没你的人脉靠谱,交给你了。约上之后麻烦提前告诉我时间地点。]
  退出微信,傅让夷打开了手机备忘录[小兔豢养计划],在最下面加了一行。
  [4、提前请假,陪他去体检]
  快下班时,同事又提了一嘴聚餐的事。傅让夷对祝知希是否有时间参加表示怀疑。因为他这几天似乎特别忙,经常晚上很晚才回家,可博物馆只有白天才开门。
  不过即便如此,他却真的改掉了往日爱睡懒觉的习惯,每天坚持早起,例行公事地来到玄关送他出门。上班前,祝知希提出牵手续命,他悄悄放信息素,这些几乎都已经成了每日打卡项目。哪怕祝知希早上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瞪瞪半闭着眼也要过来,把手递过来牵。
  没睡醒的手热热乎乎,比平时更软。很好牵。
  回味完毕。傅让夷正打算侧面打听大忙人近期的日程安排时,大忙人先发来了消息。
  [坏兔子:傅让夷!]
  [坏兔子:明天不是S大的新年文化节吗?我师弟是话剧社的,给了我两张话剧票,他也要出演,听说剧本挺好玩儿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顺便我也去你们学校玩玩呀。]
  [坏兔子:拒绝请回复“YES”,接受请回复“YESYES!”]
  [俏寡夫:NO.]
  [坏兔子:“NO”代表“我迫不及待要去看了!”,你看我都没发完你就抢答,真是个急性子呀^^]
  祝知希啪啪啪打完字,手机往口袋里一塞,独自推开了流浪动物站的院门。
  自从那天,他意外发现梁苡恩有所隐瞒,还每天带不同的动物出门上课,就想方设法八卦,可梁苡恩嘴严得很,没问出来什么。一问到是不是谈恋爱了,这小子直接转移话题,说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排练忙得脚不离地,还邀请他去看文化节的话剧表演。
  [知希学长:什么剧本?别告诉我是白雪公主。]
  [小恩:??为什么是白雪公主]
  除了白雪公主还有谁身世悲惨长得漂亮又有召唤各种小动物的技能吗?我看你可太适合演了,迪士尼见了你都要发律师函。
  [小恩:不是,学妹写的剧本,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患有绝症的人类女孩儿遇上了来收她的天使,在最后的十几天他们相处并且爱上对方,天使最后交换了自己的力量救了女孩儿,但自己消失了。]
  好俗套的童话剧本。
  又有那么一丝熟悉。
  他脑子里居然第一时间冒出傅让夷长了对儿大翅膀的形象来。但很快他就把那形象打散了。
  他穿个黑斗篷再拿个镰刀来收我还正常点。
  [知希学长:天使来收她?这是死神系天使还是白无常?]
  [知希学长:你演天使?]
  [小恩:不是。]
  [知希学长:你演绝症女孩儿?反串?]你们话剧社导演这么有品位?
  [小恩:我本来是负责道具的,导演觉得戏剧冲突不够,临时加了个爱而不得的舔狗男二角色,她说我长了张男二脸观众看了就心疼入戏,所以让我上了……]
  祝知希对着这条消息笑了半天,心想着看演出还能去S大找傅让夷,一举两得,于是一口答应下来,多管他要了一张票,并借此机会打听了梁苡恩的排练时间,找了个他绝对不在动物站的时间,自己偷偷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认识这么多年,他太了解梁苡恩的个性。如果是他难以启齿的问题,一定是大问题,而且在他自己弄明白原委之前是绝不会松口的。
  可祝知希偏偏又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等不了一点。
  一进到小院儿里,他们收留的小狗们就热烈地发出欢迎,叫声此起彼伏,祝知希立刻跑过去,挨个挨个揉了小狗们的头,予以安抚,并且把带来的罐头开了,喂给猫猫狗狗们,顺道把几只大型犬的笼子打开,让他们自己在前后院撒欢跑两圈。
  房间监控都关了,他还以为房间里一定大变样,可进去一看,里面和他上次来并没有太大分别,还是一如既往地整洁、干净,架子上放满了狗粮猫粮和一些基础药品,一张床,一张沙发,一个房东留下的二手电视,其余什么都没有。
  这就奇怪了。如果梁苡恩真的养了鸟或者蛇,起码有个笼子或者箱子吧。
  而且一天换一个随行的小动物,这是什么召唤兽吗?
  [46天10时31分28秒]
  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他忽然陷入沉思。这个倒计时什么时候出现的?不就是他回国捡到小狗那天吗?捡小狗,晕倒,醒过来,倒计时就印在手上再也没甩掉过了。
  会不会……那只小白狗不是真的狗,是狗妖什么的,被我一救,想要报恩,提醒我我快死了,所以给我施展了妖术让我看到了倒计时?
  梁苡恩也说自己捡到一条狗。梁苡恩每天都带不同的动物出门。
  祝知希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该不会真是妖怪吧?还可以变形成其他动物的小白狗妖大人!
  他立刻给梁苡恩打电话。不知梁苡恩是不是在忙着排练话剧,过了许久才接通。
  “怎么了少爷?”
  祝知希笑嘻嘻说:“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你之前跟我说你捡了条小狗嘛,我小狗瘾犯了,有照片吗?我想看看。”
  “照片……好像有一张,我找找。”
  梁苡恩话音刚落,祝知希忽然敏锐地发现,环境音里有小孩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喊的好像是……
  “哥哥?”他不小心嘀咕出声了。
  梁苡恩:“你叫谁?大祝老师在你旁边?”
  “啊,没有。”
  “……你老公?你们现在都处这么好了?叫哥哥了?”
  你这人怎么倒打一耙呢!
  手机震了震,是梁苡恩发来的小狗照片。
  “照片发你了,我这边还忙着,先挂了啊。”
  祝知希低头点开,有些失望。
  这狗明明是只萨摩耶啊。他当时遇到的是只小型犬,瘦瘦的,戴着蓝色项圈,左爪还蜷着。
  对不上号。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毕竟妖怪这种事确实也不是什么大概率事件……
  咣当——后院传来很大的声响,祝知希闻声找去,发现是两只小狗打架不小心撞到了横在院子里的晾衣架。
  “你们可真会给我找活儿啊。”祝知希走过去,把架子扶起来,也猫着腰一件件捡起地上的衣服。
  捡着捡着他一愣。拿起夹在其中的一件,举起,展开。
  这不是小孩儿的衣服吗?看着毛衣的大小,祝知希估了估。大概……四五岁?
  他忽然想到在梁苡恩房间和电话里听到的小孩声音。
  他跑去卧室的床下,果不其然发现了小孩儿的棉拖鞋,又在浴室里找到了小青蛙儿童牙刷和儿童毛巾。
  祝知希再次展开头脑风暴。从梁苡恩几年前和某O偷食禁果生下小宝宝,和梁苡恩遇到了一个百变小妖怪两个可能里,他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不为别的,别说偷偷生小孩儿了,就是杀人梁苡恩也敢告诉他的。
  想到这里,祝知希忽然有些兴奋。
  如果梁苡恩遇到的怪事,真的和我的倒计时有关,那这玩意儿是不是也有机会消失啊。
  尽管连一个实质性证据都还没有,祝知希已经幸福地徜徉在自己的幻想当中,直到祝则然又一个电话打来,把他拽回现实。
  “你现在在哪儿?”
  祝知希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交代:“流浪动物站啊。咋了,你要来找我?那顺便给我捐点钱吧祝总。”
  半小时不到祝则然就来了,祝知希正在逗猫。
  “说了多少次了过敏就别往猫跟前钻,嫌自己命长是吧。”
  “是猫猫往我跟前钻。”祝知希站起来,瘪了瘪嘴,“而且我这不是隔着一段距离吗?找我干嘛?我可是回你电话了,祝总太忙没接,别找我茬。”
  一靠近,祝则然就皱了皱眉。
  他穿了身昂贵的高定大衣,估计是怕粘毛,坐都没打算坐下,开门见山扔给他一个密封的文件夹,跟演电视剧似的,开门见山道:“跟傅让夷离婚。”
  “啊?”祝知希傻眼了。这剧本是不是不大对劲啊。
  你到底是谁哥啊?不应该是扔给小傅老师然后说“跟我弟弟离婚这些都是你的了”吗?
  但五百万支票估计很难打动小傅老师,给他找五个还没被发掘的遗址还差不多。
  “大祝,你霸总病又犯了是吗?跟我这儿演哪一出呢。”祝知希看都不想看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你想干什么直接说吧。”
  祝则然冷笑一声:“到底是谁戏多爱演啊?你们俩假结婚的戏演够没?我反正是看够了,当着爸的面我也不想拆穿你,想着反正小孩子过家家能闹出什么事,就当看戏。”
  “那你继续看呗,别管我的事儿了。”祝知希试图转移话题,“哎给我看看嫂子……”
  祝则然表情沉下来:“傅让夷有易感期恶性综合征。”
  “我知道啊。”祝知希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事儿呢,这我早知道了。”
  “你早知道?”祝则然气笑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小毛病吗?得了这种病意味着他易感期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可能会伤人,可能会有暴力倾向,一旦失去理智,会发生什么你根本想象不到。你别幼稚了。”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祝知希看向他,“前几天他易感期,我都陪着他,什么都没发生,他比你想象中控制得好得多。”
  “每一次发病都是不一样的,这次程度轻,说不定下次他就完全失控了。”祝则然有些头疼,“你不适合和这种不稳定的人在一起,还是分开比较安全,或者你搬回去住。”
  “我不。”
  “既然是假结婚为什么不行?”祝则然一脸不可理喻,“祝知希,别告诉我你假戏真做,真喜欢上他了?”
  祝知希脸上一热:“你说什么呢!”
  祝则然火力全开,一张嘴跟机枪似的:“那你身上这信息素怎么回事?是他放你身上警告其他Alpha的吧?你俩易感期什么都没发生你后颈贴什么创可贴?怎么你是摔了一跤后脖子摔他牙上了?过几天是不是准备摔他床上坐他身上啊?”
  祝知希一向伶牙俐齿,和祝则然斗嘴二十几年也没输过几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面对祝则然的逼问居然有些哑口无言。这令他气上加气。
  “你!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的关系很单纯,就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而且你查到的这些他早就和我坦白了,我们……”
  祝则然双臂环胸,盯着他质问:“那他高中易感期打伤自己物理老师的事呢?也和你坦白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上班前打卡失败————
  祝知希连续好几天因为梁苡恩的秘密和倒计时的事脑洞大开,半夜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各种奇幻故事,严重影响了睡眠。
  于是在这一天的早上,他没被闹钟叫醒。再睁眼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傅让夷有早八课,早就走了,估计都快上完课了。
  祝知希起来,把凉透了的早餐热了一下,孤单单吃着早饭,看着自己的手掌愣神。
  但事实上——
  小傅老师上班前,在玄关假模假样地挑鞋、换鞋,折腾了好一段时间,都没看到小祝出来,于是悄悄来到客卧,抬手敲了两下门,推开
  床上鼓鼓囊囊一团,窗帘拉紧,小祝同学还在呼呼大睡
  思考要不要叫醒他,傅让夷纠结了宝贵的十秒钟,最后站在门口轻声说:“我进来了”。
  进房间,轻手轻脚越过地上的各种障碍物,来到床边,站着看了两秒,半蹲下,替小祝同学掖了掖被子,找到他热乎乎的手,牵住,十指相扣五秒钟,松开。
  “暂停了吗?”傅让夷自言自语,把小祝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在备忘录里的每日打卡一项打了个勾,开车上班。


第30章 初次约会
  听到这句,祝知希不吱声了。
  祝则然以为他醒悟了,于是又摆出一副长兄的架势,语重心长道:“当然,这可能是他当时年纪小,青春期又处在分化的时候,信息素最不稳定的阶段,控制不了自己的信息素,出现了暴乱,才动手伤人……”
  “这件事不一定就是他的问题。”祝知希接道。
  祝则然傻眼了:“祝知希,你被他那张脸迷成什么了?你还有脑子吗?”
  “我就是有脑子才会这么说。”祝知希倒是冷静,“你说你查到了他打伤老师的事,那你查到他当时什么情况了吗?他有没有受伤?或者说有没有出现什么心理创伤,这件事的起因是什么?是因为信息素?还是说单纯有纠纷?”
  这下换祝则然哑口无言了。
  祝知希又问:“你查到他得病,应该是通过医院内部系统吧?我记得很多医院你都有人脉,既然你都查到了,那他这个恶性综合征最早的一次治疗记录,你肯定有查到,是什么时候?”
  祝则然想了想,拿起文件,自己一边打开,一边在心里想“我怎么又被这个小兔崽子拿捏了”。
  他看完,说:“就是他高中出事之后。”
  祝知希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那你知道那个老师的性别吗?”
  祝则然:“Omega。”
  果然。祝知希耸耸肩:“这不是很简单,他和那个老师之间一定是发生了和信息素有关的纠纷,导致他出现极端症状,最后他被送去医院,诊断出了这个病。逻辑链完整,动机也合理。”
  “这都只是你的猜想而已。”祝则然深吸了一口气,“你对人对事都没有防备心,又圣母心泛滥看谁都想帮,别最后把自己玩儿进去了。”
  “我又不蠢,都说了我和他结婚是互相帮助。”祝知希说完,主动走到祝则然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我知道你担心我,谢谢你啦大祝。”
  祝则然脸一垮:“说了无数遍了别叫我大祝……你身边所有人都跟着你这么叫。”
  “嘻嘻。”祝知希松开手,“多可爱呀,你也可以叫我小祝啊。”
  “我叫个头,蹭我一身毛。”祝则然嫌弃地拍了又拍,“反正我仁至义尽了,别到时候被欺负了又找我哭。”
  “知道了,你也别太操心了,在我手机里弄个定位就够烦人的了。之前我满世界跑你弄这个我也就不计较了,我都回来了,你赶紧给我关了。”
  “我每天忙得要死,还管你在哪儿浪?”祝则然差点翻白眼,“我都八百年没打开过那个软件了。”
  “行行行,大忙人就别操心弟弟了。”祝知希安抚道,“你说的事儿我放心上了,我也会找他问问。”
  “傅让夷会告诉你?”
  祝知希表情变得有些难看,顿了顿,道:“他迟早会告诉我的。”
  尽管在哥哥面前放下了这种狠话,但祝知希心里其实没太多把握。傅让夷的嘴严程度他再清楚不过,恶性综合征这种病他比祝则然早一步知道,也不是因为傅让夷事先告诉了他,是他破坏规定回了家,刚好撞见,又刚好遇到了知情的李峤。
  这么一想,李峤说不定知道。
  但冒出这个念头的下一秒,祝知希就放弃了找李峤打听的想法。他有种直觉,傅让夷不提这件事,或许是因为这对他造成过心理上的伤害。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他远比祝则然了解傅让夷,甚至比傅让夷的家人都要了解他。这个人宁愿割自己手臂保持清醒,也不愿随便找个O度过易感期,被骚扰这么久都一直默默忍受,唯一的反击就是结婚脱离单身。
  到底会被什么人逼到动手打人?
  祝知希叹了口气,还是决定不去主动揭傅让夷的伤疤。
  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半,还以为傅让夷已经睡了,谁知一开门,客厅灯还亮着,傅让夷还在工作,而且是在餐桌上工作。
  祝知希换好鞋走过去,坐到他对面,就着他的玻璃杯抿了一小口他的红酒,然后超级小声地开口:“你怎么还在加班?”
  “你不是也在加班?”傅让夷没看他,盯着屏幕上的3D建模,小声反问。
  我倒是没在加班啦。
  傅让夷鼻尖动了动:“你不是和尤加利叶待在一起?”
  “谁是尤加利叶?”祝知希脑子有些短路,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你说周馆长,下午我们就没在一块儿了啊。我现在身上应该是……香根草加龙涎香的味道吧。”
  傅让夷眉头皱得更紧了,张了张嘴,又没说话,静了片刻,还是抬眼看他:“这是谁的信息素?”
  祝知希笑了,凑近了些,超小声说:“你猜?”
  傅让夷安静地盯了他几秒,然后抱起电脑就准备离开:“我没兴趣。”
  祝知希立刻拉住他的手腕,音量也忘了压了:“哎哎,别走啊,是我哥啦。他也是顶A,所以留的时间估计会久一点。”
  说到这里……祝知希忽然想到祝则然开机关枪扫射那段话,似乎有一个差点被他忽略的重点。
  [那你身上这信息素怎么回事?是他放你身上警告其他Alpha的吧?]
  傅让夷会在我身上放信息素?他怎么从来不说的。
  是觉得我是Beta,放了我也不会知道吗?
  那我每天就带着他这一身信息素到处晃悠?别人岂不是觉得我在家夜夜笙歌?这就是传说中的给寡妇造黄谣吗?
  还是我自己家里的俏寡夫造的。
  傅让夷听完,也只是“哦”了一声,好像刚刚关心信息素的不是他似的。他低着头,扬了扬被祝知希握住的手腕:“你还有事要跟我说吗?没有的话,早点洗漱休息,明天还要去文化节不是吗?”
  我倒确实有事想跟你说,可我怕一开口明天你就不陪我去看话剧了。祝知希想了想,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有啊,今天早上我没起来床,所以今天的续命任务没有做成,现在续一下可以吗?”
  说完,他就牵住了傅让夷的手,硬生生十指紧扣,还晃悠着他的胳膊。
  傅让夷没拒绝,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盯住被牵起来的手。
  第一,其实打卡了。只是你不知道。
  第二……晚上的手牵起来好像和早上不太一样,尤其祝知希边牵着,一边笑盈盈地、用气声说“晚安”的时候。
  “晚安。”当他松手后,傅让夷也低声回了一句。
  他一晚上没有睡好。这鲜少发生。只要闭上眼,他就会想到,第二天祝知希要来学校,要和他一起逛校园文化节,要一起看话剧社表演。
  可他一个在S大读了许多年书、现在又在S大教书的内部人士,却从没参加过一次新年文化节,尽管他知道这活动热闹非凡,每年都是学生们最期待的日子。
  既然是内部人士,是不是应该肩负起导游的重任?起码做做攻略?这些事是不可能指望祝知希的,他也是迫不得已。
  于是傅让夷破天荒熬了夜,在校园论坛检索,找到活动专楼,收集各种咨询,最后在备忘录里写了个攻略,筛选出祝知希可能会感兴趣的社团摊位、美食摊位、游戏活动,甚至还包含了鲜有人知的明信片集纪念章路线。
  最后,傅让夷查询了第二天的天气,气温很低,晚上说不定还会下雪。
  他深知祝知希爱漂亮不要命的坏习惯,嘱咐了也没用。为了避免他感冒,传染给自己,影响工作,因此在早上出门前,傅让夷特地围了条很大很厚的围巾,好随时用它裹住祝知希。
  这害得他一进办公室就热到额头出汗。
  好在全天只有两节课,还都集中早上。刚下课,傅让夷就收到了祝知希的消息。
  [坏兔子:我到你上课的那栋教学楼楼下啦!]
  [坏兔子:要是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你会尴尬吗?如果会的话,我就躲起来。]
  [俏寡夫:你能往哪儿躲?老实在楼下花坛边等着就行,我马上下来了。]
  下了课,一群学生浩浩荡荡地离开教学楼,傅让夷也被淹没在这人潮之中,但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在外面等待的祝知希。
  冬天的景致是一片匀净、混沌的灰。天是灰白,地是深灰,夹在其中的是了无生机的灰棕色的枯树林。风大得不讲道理,把人都吹得皱巴巴、灰扑扑。
  但祝知希却永远生机勃勃。
  他穿了件蓝紫色的工装外套,米色长裤和米色的卫衣内搭,卫衣的连帽套在头上,还戴了副银灰色耳机,围了条白色的拉绒围巾,背着垮垮的黑色书包,板鞋是蓝色的。他好像等了很久,百无聊赖地跟着音乐的节奏点头,双手插兜,一只脚踩在花坛的边缘,另一只伸出来,踩在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紫色滑板上,原地滑来滑去。
  他看起来很像个大学生,又像是花坛里跑出去的一朵鸢尾花。
  傅让夷走了过去。但祝知希似乎很沉浸在音乐里,没发觉他的靠近。
  直到他伸手,扒拉了一下祝知希的耳机:“今天穿这么多?”
  祝知希一愣,很突然地回了头:“你来了?”可因为太激动,他刚说完就重心跑偏,失去平衡,差点踩着滑板溜出去。
  “哎哎——”
  他乱七八糟地手脚乱飞,但并没能挽救回来,反而乱七八糟地栽倒在傅让夷怀里,当着一群刚刚下课的学生们的面。
  对此,祝知希看上去很抱歉,一副很怕被责怪的心虚表情。但傅让夷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直接把他抱下了花坛,让他不好使的双脚踏踏实实落地。
  然后祝知希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更奇怪了。
  傅让夷觉得很有趣,指着那个越跑越远、仿佛想要给自己一个自由的滑板,问:“哪儿来的?”
  祝知希红着耳朵跑去把滑板追回来,又喘着气跑回来:“我刚刚在滑板社的摊位上买的,好看吧?”他把滑板翻过来,“看,背面还印了你们学校的地图呢。我就是靠着这个地图找到这栋楼的!”
  你居然自己去逛了。
  “嗯,那你很棒。”傅让夷淡淡道。
  “怎么感觉你在阴阳我?”祝知希追着他问。
  “你只逛了滑板社的摊位?”傅让夷问。
  祝知希将食指伸到他面前,左右摇晃了一下,然后又像是亮扑克牌一样,抽出一张明信片,上面俨然已经印上了六个彩色纪念章。
  “当当当当!在傅大教授还在辛苦教书育人的时候,我已经逛了一大圈了。哦对了,忘了说,这是今年S大文化节的明信片,可以集满七个印章,但是我看了一下时间快到了就先过来了。像你这样醉心学术的人,一定不知道这些不正经的活动,我就不耽误你时间啦。”
  祝知希一口气絮叨完,一侧头,发现人不在旁边,再一回头,看到傅让夷压根就没跟上来,还一脸阴沉。
  他很莫名地眨了眨眼:“又怎么了嘛。”
  我说错话了?
  祝知希想了想,又说:“你放心,一会儿最后一个章子我也会自己去盖的,我已经问清楚在哪儿了,刚刚一个特别热心的Omega美女告诉我的。”
  傅让夷听完,脸色似乎更差了。
  “既然怕麻烦我,那你自己去看话剧表演吧。”
  祝知希立刻跑回去:“那怎么行?我还要把你介绍给我的好朋友呢。”
  “为什么?”傅让夷说,“我对你过于广泛的交友活动也不感兴趣。”
  “还能为什么?你是我老公啊。”祝知希笑着,把滑板拿起来递给他,原地转了个圈,背对傅让夷说:“帮我把这个装我包里吧。”
  傅让夷瞥到了他后颈。他今天没贴创可贴,咬痕已经变得很浅。但他看见了,心情还是舒畅不少。
  在咬他一口和发顿脾气之间,傅让夷选择帮他装滑板,逼他说:“说谢谢。”
  “谢谢。”祝知希转过来,相当顺手地搂住他胳膊,“谢谢老公。”
  话剧社的表演场地在S大的小剧院,和街舞社、音乐社之类的相比,这里的观众少很多,比想象中还要冷清。
  两人提前了半小时到达,刚来到验票处,祝知希忽然接到了梁苡恩的电话。
  “十万火急。”梁苡恩在电话那头说,“火烧眉毛了,你快来后台帮我个忙。”
  于是祝知希验过票后,把挑选座位的艰巨任务交给了傅让夷一个人,自己二话没说就往后台跑去。
  莫名其妙。
  傅让夷拿着祝知希的背包,包上还插着个大滑板,有些嫌弃,但他还是腾出一只胳膊背了他的书包,往对应的剧场走去。看到场外的易拉得海报,上面写着剧名——《天使之爱》,不知为何,他有种隐隐的坏预感。
  一看名字感觉就挺烂的。
  但这毕竟是他和祝知希第一次一起看话剧。
  傅让夷拿出手机,很生疏地拍了一张照片。他旁边来了一对BO情侣,拿着票根比在脸跟前,和海报一起自拍。
  于是傅让夷默默地删掉了刚刚那张照片,拿出他和祝知希的两张票根,举起来,比在海报前。咔嚓。拍了张新的。
  某种程度上,这应该也算是……
  “傅老师?”
  听到熟悉的声音,傅让夷脸色一变,头疼至极。
  他彻底忘记了余蘅也要来看这个话剧的事儿了。
  但他还是转过身,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没说话。
  余蘅很显然是误会了。他的脸上甚至有几分激动的喜色,直接问:“您、您还是来了?我发的邮件您都没有回复,我还以为您不来了。”
  换做是以前,傅让夷必然一句话不说,直接转身就走,这场话剧也不会再看了。
  但现在,他却不想这么做。
  “我是和别人一起来看的。”
  余蘅眉头一簇:“别人?可是……”
  “是我的伴侣。”傅让夷开门见山,想直接斩断他的幻想,“他的朋友送了我们两张票,所以我们就来了,权当是约会。”
  果然,听到约会两个字,余蘅的表情变得极为晦暗。
  傅让夷并不想和他过多纠缠,说完便打算进去找座位,可他刚迈开步子,就听见余蘅毫不顾忌地开口道:“你们真的有感情吗?他和你都才认识不久吧?你们分明就是因为联姻在一起的。”
  傅让夷颇为意外,他没想到这人居然会这么不顾体面。这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
  “您是顶A,怎么会选择一个Beta,他没办法在你易感期的时候给你安抚,而且,而且你们都不会有孩子。”
  “爸爸——”
  听到小孩儿的声音,两个人都一愣。尤其是傅让夷。他一回头,更是吓了一跳。
  居然是祝知希回来了,而且还牵着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孩子。那个漂亮但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孩儿直愣愣指着傅让夷,还想叫第二声,但被祝知希干笑着捂住了嘴。
  “你怎么……”傅让夷眼睛都睁大了。
  祝知希快步走上来,相当自然顺手地牵起傅让夷的手,凑到他耳边超小声碎碎念:“哎呀说来话长快别问了一会儿我再跟你仔细解释,这小孩儿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总之我们先进去找个位置坐下来吧。”
  说完他还扭头,冲一脸震惊的余蘅笑了笑:“你好你好,打扰你们叙旧啦。我先把他俩带进去啦,你也快进来吧,不然没有好位置啦。”
  余蘅一脸震惊。说什么来什么,说孩子来孩子?他一定是中邪了,得去算算命。
  作者有话说:
  小恩:原以为是火烧我自己的眉毛,没想到是大家的眉毛()


第31章 一出好戏
  接完电话祝知希就来到后场,和梁苡恩见了面。他穿着一套平时几乎不会穿的黑西装,大概率是戏服,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男二,反倒像男主。
  “有什么急事啊?不是马上就要开场……”
  祝知希还没问完,只见一个小孩儿从梁苡恩背后出来,还牵着他的手。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之前各种稀奇古怪的猜想,指着两人:“等会儿,这孩子哪儿来的?我就说你之前家里有小孩儿吧,是不是就是他?梁苡恩你出息了,养孩子都背着我了!”
  梁苡恩焦头烂额:“你先听我说,我确实有事儿瞒着你,本来就计划好等这次文化节结束之后和你说的,所以才给了票让你来看,看完就跟你坦白。但说实话这事真的特别离奇,我说了你可能也不会相信……”
  “这我可太感同身受了。”祝知希握住他的手,摇了摇,“我每天都这样。”
  梁苡恩听完,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似的:“知希学长,你相信科学吗?”
  祝知希点点头:“相信啊。”
  梁苡恩:“那我做个小测试,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祝知希想了想:“可能有吧。我希望有。”他说完回头又抬头,眨眨眼。
  这样说不定妈妈每天都跟着我陪着我呢。
  梁苡恩看了一眼旁边的话剧海报,又问:“那你相信世界上有天使吗?”
  祝知希想也不想就又点头:“相信啊。”
  很快他又笑嘻嘻说:“我就是啊。”
  梁苡恩沉默了。
  “算了,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他把小孩儿推到自己跟前,对祝知希嘱咐:“学长,你帮我看着点儿这孩子,他离不了人。”
  “那你把他带过来干嘛?当童工?”
  “我不是本来是道具吗?又不上场,带着他也没什么,后来导演非要让我演男二,我就一场戏,那场戏的场景布置需要一个消防栓道具,我就干脆让他扮消防栓,全程背对着舞台站着就行,结果现在导演又给我加戏,但我不能一上场就安个消防栓啊。”
  祝知希听完笑个不停,把小孩儿拉过来:“好吧,就看着就行?”
  “嗯,最好是一直牵着。我没上场他看不见可能会着急,他一急就没好事儿,你就赶紧和他说我马上就回来了,有必要的话抱抱他。千万别让他脱离你的视线,千万千万,不然会出乱子的。”
  至于这么紧张吗?祝知希低头,看了看那小孩儿,小孩儿也恰好抬起头,盯住他。
  长得挺好看的,不像个坏蛋啊。
  这么一看,他忽然发现孩子的右手一直拽着胸口的项链,仔细一看,那是个小天使黑金吊坠。祝知希有些意外:“这不是你一直戴着的项链吗?成他的安抚小玩具了?”
  梁苡恩仿佛一脑门子官司,两眼无神,叹了口气:“没事,现在只要能安抚好他我恨不得能把他变成安抚小玩具揣兜里,关键是让他变他也不变啊……”
  “你叽里咕噜什么呢?”
  “没什么。”梁苡恩蹲下来,抱住了小孩儿,凑他耳边嘱咐了几句,又拍拍他的背,“小羽,乖一点,这是知希哥哥,他替我陪你一会儿。”
  小羽?祝知希想到了监控里那只小鸟。他也蹲下来,对这个叫小羽的小孩儿微笑:“没错,哥哥有好吃的哦。”
  可小羽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祝知希,然后低头,盯住了他的左手,眼珠转也不转。
  “你不用和他讲太多话,他话少。”梁苡恩说,“就牵住他就行。”
  祝知希点点头,乖乖牵住了小羽。谁知这小孩竟然抽出手,转到他右手边牵起他的右手。
  “为什么要换手?”他问。
  小羽没回答。
  祝知希也没多过问,打量了一下小羽的装束,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这个戏服不用换?”
  “不要,穿着暖和。”坐在观众席上的小羽摇头,再次拒绝换衣服的请求,一动不动盯着还没亮起的舞台。
  傅让夷脸色不佳:“但我不想全程牵着个消防栓。”
  祝知希笑笑,还扯了扯罩在小羽外面的消防栓玩偶服:“多可爱啊。”
  哪里可爱了。
  “就说让我来牵了啊。”祝知希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傅让夷。
  傅让夷沉默不语。
  打从进来祝知希就一直牵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还要坐在一起,偏偏这个小孩儿轴得很,非要坐左手边,导致祝知希右边的位置被余蘅抢了。傅让夷只能挤在祝知希和小孩儿中间,把他俩隔开,并且主动请缨,牵着这小屁孩儿的手。
  他看了一眼左手边。两眼一黑。
  小消防栓、他、祝知希、余蘅。到底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这个座次啊?
  见傅让夷坐下后就闷闷不乐,一脸地不高兴,祝知希好几次差点儿问要不干脆换换位置,他自己牵小羽,可转念一想,右边坐着的偏偏是余蘅,这位置一换岂不是把傅让夷送入虎口,太对不住他了。
  可傅让夷又非要坐中间。
  思来想去,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笑嘻嘻对傅让夷说:“要不你右手拿来牵我?一边一个,这样更像一家三口了。”
  傅让夷又想到刚刚自己问小消防栓为什么会乱叫爸爸的事,消防栓说,因为你当时想听。
  我想听不认识的小孩儿叫我爸爸?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癖好?
  什么一家三口?
  他冷脸道:“不用,我也不想生一个消防栓。”
  “哦,好吧。”祝知希收回手,一个转头,不小心看到坐在右边的余蘅,那个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好嘛。他这是臭脸队伍被包围了。
  他翻了翻包,拿出之前在美食摊位买的热乎乎的红豆面包,拐了拐傅让夷:“吃吗?”
  “不用,我不爱吃甜的。”傅让夷回答。
  “哦。”他越过傅让夷,“小羽吃吗?”
  小羽完全被罩在红色圆柱体玩偶服里,视线被遮挡得很严实,每次向右看都要整个人转过来。他费劲地转过来,拿了红豆面包,小声说“谢谢”,又冲傅让夷说:“手要被你捏扁了。”
  傅让夷:“……”
  小羽还没转回去,又问:“小希哥哥,他不吃,我可以再吃一个吗?”
  傅让夷表情一变:“谁说我不吃。”他直接拿走了祝知希手里的另一个面包。
  祝知希眨眨眼,笑眯眯问:“刚刚是哪个小朋友说自己不爱吃甜的呀?”
  傅让夷不说话了。
  祝知希低头一看,纸袋里还有俩。他想了想,拿出一个叼在嘴里,另一个转身,连同纸袋一并塞给了坐在身旁的余蘅。
  余蘅一愣,表情十分震惊:“你!你给我干嘛?”
  “吃啊。”祝知希咬着面包,说话含含糊糊,吐字不清,“很好吃的,相信我,快尝尝!”
  “我不是说这个不好吃……不是,”余蘅方寸大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谁要你的吃的了!我不要。”
  祝知希眨了两下眼,拿下自己嘴里的面包,认真道:“来都来了,又是看我学弟的演出,来捧场就是朋友嘛。”
  余蘅彻底傻眼,盯着祝知希哽了半天,最后一个字没憋出来,反而把脸涨红了。
  最左边的小消防栓这时候才慢吞吞转过去,又伸出小半个脑袋,盯着傅让夷牵住自己的那只手和他手上的戒指。
  “你们结婚了。”他忽然开口。
  傅让夷没转过脸,只淡淡“嗯”了一声。
  小消防栓又问:“那你们什么时候生孩子?”
  傅让夷:“……”
  一旁的祝知希也听见,差点儿被面包呛着,赶紧拧开水瓶灌了一大口水。
  没得到答案,消防栓又追问:“你们亲过嘴吗?”
  祝知希又差点儿被水呛到:“不是,你、你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干嘛?”
  红色小圆柱体幽幽地向右转了九十度,盯住祝知希,又说:“那就是亲过。”
  傅让夷:“你思路倒是很清晰。”
  消防栓小子又转回去:“亲过嘴就可以生孩子了。”
  祝知希一脑门问号:“我生不了。”
  “那可能是你不够努力。”小羽断言。
  傅让夷语气平静,一本正经道:“这种事不是一个人努力就能做到的。”
  “重点是这个吗?”祝知希无语了,重点是我是Beta好吗?
  可小消防栓听了,反倒点头,对傅让夷说:“那你也努力,这样就不是一个人在努力了。”
  你俩倒是能聊一块儿去。
  一旁的余蘅像是忍无可忍了,装面包的纸袋被他攥得直响。他终于爆发:“你这小孩儿话怎么这么多?马上就开场了。”
  红色圆柱体这次旋转的幅度更大了,还往前倾了一些,盯着余蘅,还是用那个小机器人一样的语气问:“你是谁?”
  余蘅没想到他会直接对线,一愣:“我?”
  “对啊。”小羽淡淡问,“你是他们俩的老婆吗?”
  这下三个成年人都哑口无言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余蘅气得快冒烟,“有没有人能管管他?”
  “哦,不是。”小圆柱体重新坐好,“既然不是,就不要参与我们家庭内部生孩子的话题。”
  祝知希眼前一黑,一扭头,却看见傅让夷在抿嘴忍笑。
  奇了。能把傅让夷逗笑了。
  “你真牛。”他越过看戏的假老公对小消防栓说。
  小羽点头:“嗯,我还可以跟小动物说话。”
  祝知希脑子里警铃大作,想着与其东猜西想,不如直接从这小孩儿嘴里套话啊。说干就干,他猫着腰,隔着傅让夷凑到小消防栓跟前,拽了拽他的消防链,超小声问:“哎,那你……该不会还能变成小动物吧?”
  傅让夷听到了,有些生气。但并非是因为祝知希的胡话。
  “你跟他这么小声说话干嘛?”他莫名有些压不住火气。
  祝知希伏着腰本来就累,干脆两手扶住,趴在傅让夷膝盖上,抬头望着他:“你突然这么凶干嘛?”
  他又嘀咕一句:“我这话也不敢大声说啊……”
  “你怎么知道?”小羽忽略了傅让夷的干扰,盯着祝知希,又看向他的左手。
  他似乎也想要有样学样地趴过来,但穿着戏服,弯不了腰,而且正要这么做就被傅让夷给扒拉开。
  祝知希一听,更激动了:“真的吗?你可别骗我!”
  傅让夷:“祝知希,你脑子里到底装的些什么?”他甚至想是不是不应该带他去体检,而是去驱驱魔。
  “快说啊,你到底是谁啊?”祝知希又拽了拽消防链。
  “我不知道。”小消防栓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我不记得了,要等我的记忆多回来一点才知道。”
  说完,他又转过来,告诉祝知希:“你多让小恩抱抱我,我就能多想起来一些。”
  “啊?”
  祝知希还想多问一些,周围忽然响起掌声。灯光熄灭。话剧开场了。
  于是他也噤声,摁着傅让夷的膝盖想起身,忽然又想到什么,把手拿开,扶着前座的椅子起来了。
  傅让夷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却没想清楚缘由。舞台上女主角穿着白色裙装登场,追光打在她的身上,而傅让夷却转过脸,靠近祝知希耳侧。
  “为什么把手拿开了?”他压低声音问。
  暖热的气流萦绕在耳边,弄得祝知希有些痒,躲了躲,也有些愣神,一时间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把手拿开?
  舞台上,那位身患绝症的女孩儿绝望至极,恍恍惚惚地走在天台上,却遇见了同样出现在这里的男主,此时他还没有翅膀,一身雪白,看不出是个天使。
  女孩儿看着比自己更接近天台边缘的男主,大喊:“你当心点,别受伤!”
  祝知希忽然被点醒,想了起来,于是自然而然地靠到了傅让夷肩头,小声对他说:“因为你左腿受过伤啊,摁着你起万一会疼呢。”
  傅让夷听完一怔,眉眼低垂,视线聚焦在双腿。过了几秒,他自言自语般轻声开口:“早不疼了。”
  太久没有人问过,他都快忘记这件事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求婚那天满脑子都是受伤时候的自己。
  空荡荡的右手下意识地往右挪了挪,又停下,最后还是攥住。就在他心绪浮动之际,左手忽然被拽了一下。
  小消防栓说:“你手心出汗了。”
  “闭嘴。”
  第一幕几乎只有男女主两人,台词写得很一般,节奏也奇怪。女主莫名其妙一见钟情,天使也莫名其妙地忘记了任务,决定陪伴女主。祝知希自己做过导演,难以入戏,不免边看边在心里摇头。
  和他一样,台下的观众也看得昏昏欲睡。
  最重要的是,男主的颜值完全撑不起天使这个角色,更是无法成为女主会一见钟情的有力证据。
  祝知希走了会儿神,贴到傅让夷耳朵边,用气声问他:“哎,你以前也在S大上学,那时候话剧社没拉你演戏吗?”
  傅让夷偏了偏头:“没有。”
  祝知希没发觉他在躲,凑得更近,嘴唇快要贴上他耳廓:“为什么?你长得这么帅。”
  “我完全不会表演,为什么要上?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台词,不如杀了我。”他压低声音说完,又道,“但是李峤演过主角。”
  正好第一幕快要结束,有人带头鼓掌,场子一下子变得喧哗。祝知希趁机发问:“可他也不是专业的啊。”
  “他是专业的啊。医学生上学的时候谁没学过表演?”在众人的掌声中,傅让夷模仿起李峤上实践课的模样,“先生,先生醒醒,您怎么了?患者无意识,启动应急反应系统。”
  祝知希怔了一秒,反应过来,被他逗笑了。
  这还是傅让夷第一次跟他开玩笑呢。
  “太好玩儿了吧。”祝知希说,“你居然都记住了?”
  “他护理培训的时候拿我练台词,说只有我看他演医生不会笑场,很适合演昏迷的病人和死掉的病人。”
  祝知希差点儿扑在他肩头笑出来。
  好可爱。这三个字不断地在他脑中打转,祝知希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伸出手,靠过去,抓住傅让夷的手。
  “续一下。”他小声说。
  傅让夷心一动,看过来。没想到他左边的小消防栓也转过来,盯住两人交握的手。
  小消防栓问:“你牵他不觉得吵吗?”
  傅让夷皱眉:“吵?”
  小消防栓点头,转回去,自言自语般小声说:“滴答滴答。”
  傅让夷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在这时,台下忽然爆发出一阵自发地集体惊呼。
  祝知希循声望去,原来是梁苡恩上台了。
  台下观众眼前一亮,被这张面孔迅速点燃了热情,原本几个起身想走的人也都纷纷坐了下来。
  “怪不得导演死活要让他演啊。”祝知希超卖力地鼓起掌来。
  小消防栓也挣脱了手,啪啪啪跟着用力鼓掌。
  傅让夷半死不活地夹在中间,耳朵快炸了。
  “有什么好鼓的?”一旁的余蘅翻了个白眼。
  祝知希却说:“这就是我学弟,你也快鼓掌。”
  余蘅一脸莫名:“我为什么……”
  “那你把红豆面包吐出来。”
  余蘅一脸问号。
  五秒后,四个人表情各异但整齐地鼓起了掌,直到台上的梁苡恩开始说台词。
  令祝知希没想到的是,这小子来来回回竟然就三句词——“我爱你!”、“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以及“可是我爱你啊!”
  这角色是加的有多仓促啊。
  一旁的傅让夷却发现,只要梁苡恩一拉起女主角的手,开始说那个没营养的台词,身边这个小消防栓就坐不住,而且手越来越烫。
  “怎么你是要烧起来了?”他问。
  小消防栓幽幽地转过脸,像个小鬼一样盯住了他。
  然后傅让夷也阴森森地盯了回去。
  “你手烫得有点不正常了吧?”他问。
  小消防栓抽回了手:“我热。”
  “这就没了?”祝知希看着梁苡恩退场,一头雾水,“一场戏就没了?”
  余蘅哼了一声:“看来你学弟就是个不起眼的小配角。”
  自己的朋友被说,祝知希很不爽:“你现在还倒欠我一个红豆面包。”
  说完他就低头,拿出手机给梁苡恩发消息,夸他演得好、长得帅,观众见了他出场都尖叫。
  知道他忙着,祝知希就没指望他回,没想到在第二幕快结束时,梁苡恩居然回了。
  [小恩:学长,小羽现在还在你们旁边吗?]
  [知希学长:在啊,我让傅老师拽着他呢。傅老师很靠谱的。]
  [小恩:那就好……我刚刚退场之后导演突然又把我拉到一边,要给我加戏。]
  祝知希乐了。好家伙,我的加戏咖朋友啊。
  [知希学长:加什么戏啊?]
  [小恩:……演天使的男主来之前跑去摊位上吃炒面,结果吃坏肚子了,现在人还在洗手间蹲着呢,导演怕他完成不了,而且男主最后一幕有开大的戏份,要换天使的妆造,怕来不及衔接,所以给我加了一场枪战……]
  [知希学长:枪战???男女主爱情童话爆改男二街头火拼剧?]
  祝知希笑得快要直不起腰了,怎么会有这种展开啊。
  [小恩:反正到时候我可能要中枪,现在正在安血包。小羽这孩子有点儿……胆小,脑子也不太好使,尤其是看不得我受伤,你们千万看着他点儿,别反派一出场把小羽弄应激了,别让他乱跑。]
  有这么夸张吗?这么胆小?
  祝知希回了个ok的手势,扭头看了一眼,消防栓还乖乖坐在座位上。
  反派,枪战,应激?祝知希忽然有了一种使命感,在心里默念好几遍,聚精会神地盯着舞台,看到一个人举起了牌子。
  “第三幕——”
  来了来了。反派也要来了。
  可下一秒他就傻眼了。和刚刚冷冷清清的舞台不同,第三幕一开场就哗啦啦上来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看都看不过来。
  他懵了。居然是群像戏?
  这我怎么知道谁是反派?
  他盯住了被挤在角落、还被第一排观众疯狂拍照的梁苡恩,对方也眯着眼睛,似乎在满场找他,可观众席黑灯瞎火,他们俩根本接不上头。
  祝知希想站起来,又怕后排不乐意。犹豫之间,他忽然发现,舞台中央的一个角色将手伸进衣服里。
  “枪?他要开枪!”他下意识出了声,起身就想拉走小消防栓。可下一秒,那个角色却拿出了一条项链。
  傅让夷把他拽了下来,压低声音问:“你在干嘛?你怕枪?”
  祝知希苦笑:“我就怕这种虚晃一枪。”
  台上的梁苡恩表情也好不到那里去,他喊着女主角的名字,从边缘挤到了中间。祝知希的视线紧紧跟随。
  反派是哪一位啊……不是反派的能不能都自动退场啊……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
  怎么这么突然啊?祝知希比梁苡恩这个中了枪的人还慌张,视线乱飘,到处搜寻那个拿枪的人,结果忽然反应过来,拐了拐傅让夷的胳膊:“快把小羽带去上洗手间。”
  他说着,自己也起身,做好了哄小孩儿的准备,可这时候他才发现,坐在座位上的居然只是消防栓玩偶服的空壳!人失踪了!
  “小羽呢?!”
  傅让夷也愣了一秒。
  祝知希回头,看向右边的余蘅。余蘅也莫名慌了:“不是吧,这也要赖我一个红豆面包吗?”
  “完了完了。”祝知希这才感觉是真的火烧眉毛,“赶紧去找。”
  看着两人离席,余蘅的第一反应居然也是站起来,想跟着去找那个怪小孩儿,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怎么一直在被情敌指挥啊!
  于是他坐回位置上,但眼珠子还是满场子乱转。
  舞台上,枪声出现过后,一众群演都“吓”到四散奔走,台上只剩下那个拿枪的反派,和被保护的女主,还有史上最无助加戏咖梁苡恩。他挡在女主面前,眼睛却望着台下。
  而台下二人摸黑在走道上一排排找人。祝知希一时心急,差点绊了一跤,好在傅让夷谨慎,一把揽住了他,又牵好了他的手。
  “小心点。”
  台上,反派大喊:“她根本就不爱你,而且她也活不久了,我今天就杀了你们两个,也算是满足你的心愿——”
  他再次拿出了假的道具手枪,对准了梁苡恩。
  第一排的一个大哥忽然开口:“不是,这演的什么玩意儿?”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巨响——
  但并非模拟枪声。
  是翅膀的声音。
  祝知希站在走道上,抬着头,整个人都呆愣住。舞台上,通体雪白、面容英俊的“天使”突然在危急关头出现,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长到脚踝,将周身都遮掩。他猛地张开了巨大羽翼,将“吐血”的梁苡恩裹在其中,牢牢护着。台上,雪花般的白色羽毛纷纷扬扬,甚至有一种奇异的金色光芒在绽放、萦绕。
  “这就是男主的开大戏?”祝知希傻眼了。
  女主和反派同时吓得倒在地上。台下鸦雀无声,却又在两秒后,爆发出雷动般的掌声。
  天使的羽翼微微张开一些,傅让夷有些意外,梁苡恩竟然是被公主抱的那个。他不是Alpha吗?
  “所以男主和男二在一起了?”他重点完全跑偏。
  祝知希的目光完全被这逆天的妆造吸引:“傅老师,你们S大社团的赞助可以拉这么多?这么逼真的妆造?而且男主妆造是不是太夸张了,这和刚刚还是一个……”
  他还没说完就闭嘴了。因为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幕布一角,满头大汗的导演正拼了命把插着一高一低鸡翅膀的真男主推回后台,像极了生了丑孩子恨不得塞回去的母亲。
  祝知希视线回到台前,汗流浃背:“坏了,这是真天使。”


第32章 粉色气球
  鸡飞狗跳的《天使之爱》以天使拯救男二的欧亨利式结尾落幕。在梁苡恩的指挥下,天使抱着他,以闭合羽翼的姿态一点点从台前挪到后台,挤进了更衣室。
  祝知希和傅让夷在一片混乱中赶去后台,跟着地上的羽毛找到了更衣间。可门一打开,里面只剩下梁苡恩一个人,和他们俩大眼瞪小眼。
  “不是,那个天使呢?”祝知希忙问。
  梁苡恩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摊开来。他的掌心上躺了只小仓鼠——白白的,很小很肥,正呼呼大睡。
  看到这小玩意儿,祝知希彻底明白了。不管是刚刚那个消防栓小子,还是大天使,都是小羽。
  后台传来导演的声音,大喊着梁苡恩的名字,光是听语调就知道有多激动。
  “完了,她们肯定是要来抓我去谢幕了。”梁苡恩把小仓鼠揣兜里,拿上外套,“我们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
  于是,在傅让夷的建议下,他们去了S大二次元社团的创意咖啡厅。
  坐下之后,祝知希才明白过来为什么。
  这里面从服务生到客人,都穿着cos服装,千奇百怪,什么样的装束都有,就算再变一次天使,也没多稀奇,最多被人问一句“老师可以集邮吗”。
  祝知希简单地讲了讲倒计时的事,这也是他目前为止第一次说出来之后没人拿他当神经病,有种莫名的爽快。
  梁苡恩听完,只说了一句:“原来这就是你和傅老师结婚的原因。我就知道。”
  祝知希眨眨眼,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虚。他下意识看向傅让夷,可傅让夷人虽然坐在这儿,但魂儿好像还在路上。
  还好还好。
  他又看向对面。变成小仓鼠的小羽爬到了梁苡恩的颈间,眯着眼闻闻嗅嗅,最后爬到他的锁骨窝,转了几圈,像块鼠饼一样趴下睡觉了。
  “原来你说的‘出大乱子’就是这个……”祝知希长长地舒了口气,“都怪我,没看住他,早知道第三幕开始之前就带走他了。主要是真没想到这小子会玩金蝉脱壳,还能变那么大……”
  还以为充其量变成小动物,小动物能惹多大祸?
  梁苡恩肉眼可见地丧失了一半的灵魂,双眼无神,手撑着太阳穴摇了摇头:“没用的。是我没考虑周全,我也没想到他会变这么大……而且他真要跑,谁也拦不住。”
  “你们一开始能看住他,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你们好玩,想留在你们身边说话。就算你把他带走,他也有办法溜掉的。”
  梁苡恩说完,叹了口气:“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不是第一次?变身还是闹出乱子?”
  “都有吧。”梁苡恩表情绝望地回忆着,“前几天我牵着站里的几只小狗出去溜,结果一个大爷拦住我,非说我的狗咬人,要叫人把它们都收走。”
  祝知希一听,立马来气了:“凭什么?!”
  小仓鼠也忽然醒了,吱吱叫了起来,在他锁骨上转圈。
  祝知希都有阴影了,立刻问:“他不会突然变身吧?”
  “不会。他没力气了。”梁苡恩继续道,“出门遇到这种事也正常,我回去就忘了。谁知道半夜,他居然开了院子的门,把家里所有大小狗全都带了出去,围到那大爷家楼下了。连那只被遗弃的小约克夏都没落下。”
  祝知希居然在脑子里想象出那一幕,尤其是那只巴掌大的小约克夏,简直太威武了。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家伙,这是带兵操练来了。”
  “你还笑……”梁苡恩无奈地抬起头,只见坐在祝知希旁边的傅让夷居然在一言不发地往自己咖啡里加方糖,一块、两块、三块……
  “傅老师,傅老师?”他伸出手在傅让夷眼前挥了挥,“您放这么多糖还能喝吗?”
  祝知希一扭头,这才发现他杯子里的咖啡都要溢出来了,赶紧拿走了他手里的小夹子,攥住他的手。
  别说天使了,一开始傅让夷都坚信倒计时不存在,是他在说谎,现在的局面对他的冲击确实是太大了。
  “没事的,小傅老师现在正在重建自己的世界观。”说着,祝知希在他太阳穴上摁了两下,小声念叨:“格式化一下。”
  小仓鼠也不生气了,重新回锁骨窝睡觉了。
  祝知希试图理清思路:“所以,你一开始捡到的萨摩耶就是小羽?”
  梁苡恩点头:“嗯,那时候他头上插了根羽毛,我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现在想想,估计就是他自己的羽毛。”
  “他可以变成各种小动物,还能变小孩儿……这有什么规律吗?”祝知希想了想,又问,“其实今天那个天使形态才是他本体是吗?”
  梁苡恩愁眉苦脸地摇头:“不知道,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成人体。捡到他的时候他就是只萨摩耶,我给他洗了澡,很奇怪,每次我把他关起来,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永远都在我怀里。后来有一天再醒过来,他就变成小孩儿了。最开始是小婴儿,后来就变大了,还能说话……”
  “这是真养成系了。”祝知希听着听着,眼睛越睁越大。
  这可比我的倒计时麻烦多了。
  “后来我发现,只要有肢体接触,他好像就能积累一点能量,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人形,还能恢复一些记忆。”
  这方法怎么有点熟悉……
  祝知希一把搂住傅让夷胳膊,晃了晃:“我们也是啊!只要有肢体接触,倒计时就能暂停,甚至是倒退。”
  傅让夷仿佛短暂地接上了线路,回了神,看了一眼被祝知希紧紧搂住的胳膊。
  梁苡恩再次抬眼,冲傅让夷说:“原来我和傅老师都是奶妈。”
  傅让夷微微歪头:“什么是奶妈?”
  梁苡恩:“……这不重要傅老师。”
  “我就说我没骗你吧。”祝知希撞了撞他,“真的就是有这么离奇的事,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天,我现在感觉自己憋在胸口好久好久的一口气终于出出来了,太爽了。”
  他说着,冲梁苡恩嗔怪:“你就应该早点告诉我啊!之前你藏着掖着,我还以为他是妖怪呢。”
  梁苡恩苦笑了一下:“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妖怪,甚至以为是我精神失常了。结果有一天晚上,他说梦话,说什么天使之类的,我还不信。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天使这种东西?”
  “也是,换我也不敢信。一般都是西方宗教神话里才有的吧,我们这儿会飞的神仙不需要长翅膀。”
  这时,一直断断续续离线的傅大教授忽然开口:“其实也可能是有的……”
  “啊?”祝知希看向他。
  傅让夷拿出手机,找了一会儿,给他们看了几张照片:“这是太子城遗址里出土的金代雕塑,嫔伽,也叫妙音鸟,是放在屋脊上的脊兽,宋代很多建筑上就有。”
  祝知希一看,还真是。照片里的雕塑是个穿古代传统服饰的小人,背后却生了一对很像西方天使才有的羽翼。
  “该不会以前就有吧……”祝知希脑洞大开,“可能他们平时是不可以和凡人见面的,小羽是个意外。”
  他说着,伸出左手手掌,晃了晃:“就像我手上这个倒计时一样,别人都没有,就我有,肯定是哪儿出错了。”
  瞥了眼他空荡荡的手心,傅让夷的思绪忽然跳转回看话剧的时候。
  “怪不得,你牵我手的时候,小消防栓问我不觉得吵吗?”
  “谁吵?”祝知希皱眉,“他还嫌我吵?”
  傅让夷凝神回忆:“他说,滴答滴答……是倒计时的声音吧。”
  祝知希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不牵我左手,要换到右边,小羽能听到倒计时的声音!小恩,你是什么时候捡到他的?”
  梁苡恩回忆了一下:“什么时候……我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还打了一夜的雷,我把流浪站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半夜忽然听到小狗的声音,一打开门就看到他了。”
  他说着,忽然道:“就是你回国那天。”
  一切都串上了。
  祝知希头皮发麻:“狗虽然长得不一样,但他会变身,说不定在我这儿他本来是小白狗,后来我晕倒,他跑了,就被你捡走了。”
  说到这儿,小白团子也睡醒了,站在梁苡恩肩膀上洗了一会儿脸,沿着他手臂一路爬下来,落到桌上。
  傅让夷理了理思路,沉声道:“不管是不是同一条小狗,至少现在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你的倒计时和小消防栓一定有关。如果他真的是天使,恢复了记忆和能力,说不定就可以消除这个倒计时。”
  “不愧是我老公,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祝知希拉住了梁苡恩的手,“小恩,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本来傅让夷还在因为第一句话有些高兴,可看到祝知希的手,又有些不痛快了。
  小白老鼠也爬到两人的手上,吱吱吱叫了一会儿,好像还试图张嘴,但傅让夷先一步发现,一把给他拎了起来。
  看着这个肥滚滚的小东西,傅让夷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这就是刚刚那个消防栓小子?那个舞台上呼啦一下展开大翅膀保护梁苡恩的家伙?
  他真的能解决倒计时吗?
  如果时间倒退到昨天晚上,熬夜的傅让夷绝对想不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约会居然这么鸡飞狗跳,什么都干了,就是没有干计划里的任何一件事。没有逛街,没有一起吃东西,没有集章。
  真是该死。
  梁苡恩当然想帮忙。他看着傅让夷手里的小白团子,叹了口气:“小羽体内应该是有个类似能量池的东西,积累的能量越多,能变的形态就越大,现在成了仓鼠,估计之前攒的都因为这次上大号清零了。”
  “那你们就多接触啊!”祝知希说。
  傅让夷放了不断挣扎的小老鼠,淡淡开口:“你把他含嘴里吧,接触面积比较大。”
  祝知希松了手,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好主意。”
  小仓鼠爬到了祝知希没锁屏的手机上。
  “你们夫夫俩都做个人吧。”梁苡恩痛苦地仰头靠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了闭眼,没一会儿手机又震动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又坐不住了。
  “完了,导演说我们那个破话剧火了,论坛里全在扒最后那个天使是谁……”梁苡恩抓起书包和衣服,“不行不行,我得跑了,别一会儿真来抓我了。”
  他熟稔地将手摊平放到桌面,等小仓鼠爬上来,再把他放进胸口的口袋里。
  “学长,傅老师,我先走了。”
  “你加油啊!多给我们小羽攒点能量!”
  看着梁苡恩离开,祝知希回过头,发现傅让夷竟然在拼命挤桌上的免洗洗手液。
  “你这是干嘛呀?”祝知希想了想,“啊,是因为刚刚抓了小老鼠吧,没事的,又不是真老鼠,他一看就很干净。”
  那倒也不是。
  傅让夷沉默洗手。
  他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全程牵着的并不是一个四五岁的小消防栓,而是一个一米八几长着对大翅膀还能单手公主抱一个Alpha的成年人。
  替换一下,傅让夷有些崩溃。
  “我们也走吧。”
  两人结了账,一起离开二次元咖啡厅。
  祝知希有些抱歉,感觉自己似乎浪费了傅让夷很多时间,于是提出要不要现在回家。
  傅让夷沉默了片刻,最后说好。
  于是两人一起往停车场去。祝知希拿出手机,解锁,意外发现手机竟然停留在聊天页面,对话框下面有一行不知什么时候打出来的字,跟乱码似的。
  [爸、生气。想,逛摊’位。盖章。]
  啊?
  这是小羽误触了?
  祝知希本想关掉页面,却忽然反应过来。
  爸是傅让夷吧。
  走着走着,傅让夷发现祝知希没跟上,于是站定,回头,只见他抱着手机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
  祝知希猛地抬头,一双眼被手机灯光照得亮晶晶的。他跑了过来,脸微微泛红,喘着气说:“我发现,我的那个明信片不见了。”
  “不见了?”
  “嗯,可能是今天场面太混乱了,不知道掉在哪儿了,可惜了我盖的章,就差一个了。”
  傅让夷又沉默了一小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比方才还要低,而且越说越小声。
  “上学的时候听人说,下午也能领到明信片,而且,其实下午的摊位更热闹……”
  “真的?”祝知希牵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傅老师,你带我去吧,不集齐七个印章我晚上都睡不着觉的,而且还有好多地方我都没逛呢,我能聘请你当我的导游吗?”
  “你又不给钱。”傅让夷偏过脸,不看他。
  “你不是不缺钱吗?”祝知希笑嘻嘻说,“我回去给你做咖啡!就这么说定了。”
  就这样半推半就地,傅让夷被拉着重新回到了文化节现场。大大小小的摊位连接在一起,五颜六色,主题各异,塞满了草坪。整个体育场摇身一变,成了学生们狂欢的“庙会”。大家结伴,叽叽喳喳,四处穿梭,在美食摊位吃吃喝喝,又去二手摊位挑挑拣拣,聚在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看街舞表演,又在鼓掌后四散,去往不同的、新的场地。
  这里像个五光十色的游乐场。傅让夷在这所学校待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亲身踏入其中,原来比想象中还要热闹。
  原来他并不讨厌热闹。
  一张丢失的明信片让他熬夜赶出来的“游玩计划”失而复得。傅让夷努力地沉浸其中,履行导游的职责,带领着祝知希穿行在这个他无比陌生的乐园,每做好一件事,他就在心里那张计划表上打勾。
  祝知希也肉眼可见地感到满足。
  “傅让夷,你帮我套这个!我要这个玩偶!”
  “这个泡芙好好吃,你快尝一口。”
  “就是这里吧,盖第五个印章的地方?”
  “你来盖,你盖得比较漂亮。”
  过去的他认为,什么节日、纪念日,都不过是人类为了消费制造出来的人工噱头,其实每一天都乏善可陈,没有哪一天值得特别庆祝,也没有什么狂欢真的会带来真实的快乐。
  看着祝知希脸上生动的笑、他晶亮的双眼,傅让夷忽然感知到了快乐,甚至是超越快乐的一种情感。那感觉不断膨胀、上浮,热到焚心的程度,令他甚至有些不安。
  仿佛头顶出现了一只粉色气球,被越吹越大,大到遮天蔽日,盖过一切。
  站在最后一个纪念章摊位前,排队的队伍里,傅让夷安静地看着祝知希的脸。他兴奋得像只小鸟。
  “你好,我来盖章!”
  “好的。”摊位上的Omega女孩儿将东西递给他,微笑着说,“恭喜你找到最后一个盖章点,七个印章拼起来就是我们S大的吉祥物,可以保佑你心想事成的哦。”
  “谢谢!”
  祝知希正要盖下去,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拉过傅让夷的手,“导游和我一起盖最后一个。”
  他们的手掌相叠,一齐压在印章上。
  “好了。”祝知希拿起那张明信片,仔细端详后,轻声说,“结束啦。”
  巨大的红色落日坠落到草坪上,暖绒绒的暮光穿透了每只帐篷的缝隙,把这里照得像另一个天堂。
  “走吧。”
  他们离开了这个充满彩带、灯光、糖果与欢声笑语的巨大集市。踏出去的瞬间,一切都变得安静无比。仿佛一枚彩色的泡泡破裂,仅此而已。
  两人并肩走在几乎无人的林荫路上。夕阳流逝得比沙漏里的沙子还要快,天色迅速地晦暗下来。
  但祝知希的面容还是充满光彩。今天的事应该给了他很大的动力,甚至令他逃离了可怕的死亡阴影。所以他才表现得异常快乐。
  某个瞬间,傅让夷竟然有些讨厌他此刻的笑容了。
  人是不是都会在最快乐的时候,想到失去?
  砰的一声,巨大的粉色气球爆炸了。
  那些烧到沸腾的情感也骤然坍塌、滑坡,越来越低。他盯着祝知希边走边轻甩的手。一个念头忽然冒出,侵占了这颗过分愉悦的大脑。
  [如果没有倒计时,你们不会在一起。
  所以它消失之后,这段关系也就要结束了。]
  倒计时。
  从最开始的不相信、到逐渐松动,再到试着去搜索、合理化……现在,傅让夷完全信服,也知道,这个奇幻的契机一定会消解。
  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祝知希终于看够了他手里的明信片,和他一起走到路边的一个长椅旁,坐了下来。
  “谢谢你今天陪我。”他对傅让夷说。
  傅让夷静站了片刻,也挨着他坐下,但保留了一些距离。
  因为他刚刚突然很想标记他。非常想。
  “不用谢。”傅让夷低声说,“尽地主之谊,应该的。”
  祝知希看了看他,似乎是察觉了什么,靠近了些,又用那种充满能量地、朝气蓬勃的语气开口。
  “我一直都觉得我特别幸运,今天更这么觉得了。”他摊开左手,“你是不知道,刚发现这个倒计时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被老天选中了,像超级英雄一样,后来知道是死亡倒计时,我什么都做不了,躲在房间里盖着被子,想哭也哭不出来,整个人都是放空的。”
  傅让夷安静地听着,眼前忽然出现祝知希醉酒后的画面,想到了他的眼泪。
  他侧过脸,静默地望着祝知希的脸,盯着他长而卷的眼睫,和那些被路灯照亮的细小绒毛。
  那些阴暗的想法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傅让夷清醒过来,讥讽了自己的不道德。
  他低下头,暗自深呼吸,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看见了[兔子豢养手册]这一行字。
  “后来,我接受了倒计时的存在,又遇到了你,发现原来这个死局也是有解法的,虽然真的很离奇。”他笑了出来,牙齿光洁雪白,“本来想着,能续一天是一天,就这样得过且过也不错,没想到现在又有了转机。这么一想,没有比我更幸运的人了。”
  是啊。
  虚惊一场,的确非常幸运。傅让夷心绪沉沉浮浮,最终豁然。
  如果硬要选,他希望倒计时可以消失,希望祝知希不必提心吊胆地生活,像以前一样,满世界乱跑,对着镜头大喊“妈妈你看!”,鲜活自由地活着。
  他低下头,再次重命名了那个备忘录。
  [小兔豢养手册]变成[小兔寄养手册]。
  又在[5、带着祝知希逛文化节]的后面,加上新的一行。
  [6、想办法帮祝知希消除倒计时。]
  锁屏。将手机放回口袋。傅让夷继续看向祝知希,像方才那样沉默地望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眼神是怎样的,如果有一面镜子放在他面前,他可能都会吓一跳。
  但没有。就像易感期的他毫无办法、甚至毫无知觉地任由信息素泄露、流淌,包裹祝知希的周身。都是无法阻拦的。
  但祝知希一扭头就看见了,原本他还在絮絮说着:“而且今天你还来陪我逛了这么多摊位,我真的很……”
  他忽然噤声。
  白莹莹的路灯像轻纱一样笼罩着他们,照亮了傅让夷凝视他的眉眼。他第一次从傅让夷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眼神。这不禁令祝知希产生了一种甜蜜的错觉,晃了神。
  直到有什么在深蓝色的天空中旋转,最后轻轻地、安静地落下来,像舞台上的羽毛。
  是雪。落到了傅让夷的睫毛上。
  祝知希的手指动了动,想要去拂掉,然而下一秒,他却鬼使神差地倾身过去,凉而软的嘴唇碰上傅让夷的脸颊。
  就一秒,被摄走的魂魄就回来了。他慌乱到难以呼吸,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头脑一片混乱,手里只攥着一个蹩脚、但百试百灵的借口。
  “倒计时忽然……变快了。”他没底气地强调,“特别快。”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论坛高楼————
  [woc我居然在那个话剧社的小剧场门口遇到那个考古系的傅老师了!真人真的好帅,可惜不是易感期,没戴止咬器]
  [他一个人?去看话剧社的话剧?谁不知道S大话剧社现在就是草台班子……]
  [不是一个人吧,今天傅老师给我们上的课啊。他和我们差不多时间出来的,有个帅哥在楼下等他!]
  [啊那个蓝紫色衣服的帅哥吗?我也看到了,那美貌和傅老师有的一拼。他居然是等傅老师的?]
  [是的,我亲眼看到傅老师朝他走过去了,还扒拉他耳机和他说话来着]
  [啊啊啊我也看到了!他还一下子跳到傅老师怀里去了,好萌]
  [分享图片]
  [我去!好配好养眼]
  [怎么像是拔萝卜一样把人给抱下来了hhh]
  [这不会就是傅老师家里那位吧,妈呀,这么漂亮(虽然和我想象中的娴静O不太一样)]
  [肯定是的,他也戴了戒指,也是红宝石的!]
  [天仙配啊这是]
  [啊他是Beta,早上来我这儿买了滑板,超级无敌可爱,性格超好]
  [之前羡慕傅老师的伴侣,现在开始羡慕傅老师了]
  [他们确实是一起去看了话剧了,后两排有人拍到了他们俩的后脑勺]
  [好配的后脑勺]
  [我也看到了!我帮我朋友卖棉花糖,看到傅老师和他老婆了,我看到傅老师还以为见鬼了,他怎么会出现在集市上呢,原来是陪老婆]
  [其实白天紫衣服帅哥已经盖过章了啊,怎么后面又去?是专门拉着傅老师一起的吧]
  [我朋友也在,他说小帅哥被礼炮吓到,傅老师还把他半揽到怀里,好甜]
  [傅老师真的全程都在盯老婆,那眼神简直了,好像少看一秒老婆就会飞走一样]
  [怎么飞,像话剧社那个天使一样吗?(ps天使太帅了你们到底扒出来是谁了没?)]
  [救命怎么串楼了,话剧那个楼看得我笑吐了,一想到傅老师他们也在现场就更好笑了]
  [wocwoc,有姐妹拍到傅老师和老婆亲亲了(虽然真的超级无敌模糊,本来是自拍的,俩人误入了),这应该是在亲吧?至少是亲脸?]
  [什么亲脸?就是亲嘴!]
  [一定是舌吻,没拍好而已]
  [不管了先扣一个99]
  [99,老师有这么漂亮的老婆,期末肯定愿意捞捞我们的吧]
  [老师以后能不能多给我们看看老婆!]
  [捞捞学生,看看老婆……]


第33章 静谧雪夜
  这绝对是个糟糕透顶的理由,祝知希知道,但他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脑中只漂浮着一个念头。
  傅让夷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其他人吗?
  透明得像水,软得像绸缎,小狗一样的眼神。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行为超越了理性。事后祝知希当然很懊恼,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小猫小狗,企图用自己的小小手段标记领地。
  可我明明是Beta,怎么也出现这样的想法了?
  他想到之前自己一度在傅让夷面前说,他能察觉出别人的喜欢,靠感觉,靠眼神,简直太自大了,原来这种敏锐也会因为某个人而错乱、而失效。
  就在他无措之际,忽然听见傅让夷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
  “牵手,已经不够了吗?”
  祝知希攥着围巾一角的手略微一松,抬眼望向他:“嗯?”
  他忽然找回些理智,匆忙点头:“对,刚刚我看它跳得很快,明明我们一直待在一起呢,它还是很快,就、就突然有点不安,然后我就想到上次,你易感期的时候亲我,倒计时倒退了很多,你应该记得的吧,很有用的。”
  好混乱的谎言。
  “反正我就是脑子一热,对不……”
  还没说完。很突然地,一只手摁住了他的后颈,距离猛地拉近。心跳瞬间飙升,祝知希恍惚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被傅让夷握在手心的那一小块皮肤也生出了腺体,剧烈烧灼。
  额头被抵住了,皮肤好烫,镜片很硬、很凉。两个人的呼吸白茫茫地交缠着,在雪夜中无所遁形。
  傅让夷的眼神也变得很烫,他睫毛上的雪融化了。
  他低了低头,就要吻下来了。
  远处传来文化节的音乐声,祝知希恍然惊醒,飞快伸手,捂住了傅让夷的嘴唇。他的手勉强挤在两双唇瓣之间,掌心的光芒也静止。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干嘛这么配合我。
  祝知希喘了口气,垂着眼睑小声说:“你是老师啊,这是学校……”
  傅让夷没立刻挪开,说话间,柔软的嘴唇还压着他手指:“大家都知道我结婚了。”
  “那也不好,万一被学生看到了……”祝知希挣开了。手指被磨蹭得很痒,他攥了攥,揣进口袋里。
  还以为傅让夷这么有边界感的人,被莫名其妙亲了脸,会有点不高兴,没想到他心里居然只有续命的任务。
  是命令过你要无条件配合肢体接触,可这也太……
  “傅让夷。”
  他似乎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沉声回应:“嗯?”
  “抱我一下。”祝知希伸出双手,“这样就行。”
  予取予求的命令执行者照做了,明明说过,最讨厌拥抱。
  祝知希将滚烫的脸埋在傅让夷的围巾上,但没有任何缓解,反而更糟糕了。
  不多时,他感觉傅让夷抬起一只手臂,半搂住他,作为回应。他似乎很平静,一点也不心慌。
  “这样就够了?”傅让夷问。
  “嗯。”祝知希埋着头,却伸出左手,递到傅让夷面前,晃了晃,“很有效果。”
  骗人的。他都不知道现在是几分几秒。
  “你开心吗?”傅让夷又问。
  “嗯,当然。”非常开心。
  “因为倒计时倒退了?”
  祝知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闻不到一丝一毫傅让夷的信息素,只有他身上洗衣液淡淡的清香。他只能在脑子里幻想那个复杂但好闻气味。
  “不全是吧。”他很诚实地回答。
  傅让夷静了一会儿,又问:“因为终于有人理解你了?”
  雪安静地下沉,落在祝知希的耳朵尖上,凉丝丝的,有些痒,他顺势歪了歪头,在傅让夷肩头蹭掉雪水。
  “说实话,我之前很担心你觉得我在骗你。当然,我的确是对你说了一些小谎……”
  “一些?”
  他不用抬头就能看见傅让夷挑眉质问的表情。
  “那都是开玩笑,捉弄一下而已。”祝知希清了清嗓子,“但是倒计时这件事,我是真的鼓足了勇气对你坦白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而且……自从我发现,除了我没人能看见这个,都把我当神经病之后,我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了,你是第一个。”
  他感觉傅让夷紧绷的肩膀似乎松了一些。
  “虽然这一天过得乱七八糟,也很离谱,但是你现在终于相信我没有骗你了,我当然……会有点开心的。”
  是得意忘形吧。祝知希想。
  那只贴在后背的宽大手掌上移了一些,快要贴上后颈,但并没有。他听见傅让夷说话前的吸气,很细微。
  “对不起,之前没有相信你。”
  “这怎么能怪你呢,换做是我也会觉得是这人脑子有病。”
  傅让夷的声音冷静极了,这更令祝知希觉得,刚刚那个吻一点也不冲动,至少不掺杂太多情感,只是在帮助自己。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告诉我的。坦白倒计时就等于坦白结婚的真实目的,你也猜不出我听完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可能是更抗拒接近。”
  祝知希在心里点头。
  但我还是不想一边让你瞒在鼓里,一边利用你。
  傅让夷继续道:“最保险的做法,是什么都不说,找机会多接触。”
  不知为何,祝知希有些不想听下去了。他的胸口一点点积攒起酸涩的液体,越涌越多,不受控制。
  “我不想这么做。”他直白说。
  “我知道,只是假设。”傅让夷沉默了几秒,语气里甚至多了几分鼓励,“你也可以这么做,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我不会介意的。”
  那种莫大的酸意瞬间吞没了祝知希的理智。他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那你还是介意吧。”
  “嗯?”
  祝知希猛地推开了他:“你介意行不行?”
  终于面对面,终于看到了傅让夷的脸。他竟然一脸错愕,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弄得哑口无言。
  祝知希甚至离开了长椅。长椅上多出了一小片干净的圆。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个人好讨厌,冷冰冰的,又很较真,不就是找错桌子了吗?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动不动就不高兴,对别人都很温和,对我说话就很难听,当然我没有说我说话就很好听的意思,总之那时候就是觉得你很麻烦,很双标。”
  傅让夷安静地听他说着,没有反驳一句。
  “可我很快就看透你了。你表现出来的坏都是一捅就破的纸老虎,其实你每天都给我留灯,明明作息很稳定,却总是等我回家了才回房间睡觉,大老远接我,给我洗草莓,对我知道在你家的草莓都是你洗的。你以为自己很会演戏吗?”
  祝知希越说越气,可气到了一定程度,忽然就泄了。他转过脸,吸了吸鼻子:“你特别爱演冷漠,好像谁都不在乎一样,但其实谁都可以欺负你。”
  “傅让夷,我知道你因为易感期的事对我有愧疚,所以无条件地答应我所有过分的要求,其实我才是那个最没有立场说这些话的人。但我就是憋不住,你也是人啊,你的心也是肉长的,为什么总是在漠视自己的需求,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呢?”
  气温越来越低,他语速很快,声音甚至有些发抖:“为什么总想着,‘啊你觉得有用就好’、‘暂停了就好’,‘能帮到你就好’,为什么?”
  他知道自己说得很混乱,很情绪化,但即便如此,傅让夷也没离开。
  面对这样劈头盖脸近乎训斥的质问,他好像完全没有生气,只静静地望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再开口时,语气比雪还轻。
  “因为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因为我生下来就没有优先权,被选择过就很幸运了,就应该感恩了。
  因为这样就不会痛苦。
  祝知希望着他,忽然很伤心,这个理由是他没想到的,听上去似乎也不是全部的理由。
  他的声音弱了下来:“我想让你介意,想让你觉得不舒服就说出来。”
  真的是这么无私的想法吗?祝知希问自己。
  某个瞬间,他想的其实是,你真的不介意吗?被亲也好,被要求做最讨厌的拥抱也罢,被利用被拿来续命,都可以?
  那换一个人呢?
  “我听明白你要表达的意思了,谢谢你。”
  祝知希小性子又冒出来:“你根本没明白,我不要听谢谢。”
  “那收回谢谢。”傅让夷包容了他的任性,继续道,“以后我会试着像你说的,正视自己的需求。但是有一点,我觉得我们的理解有偏差,需要澄清。”
  祝知希掀了掀眼皮,看向他。
  “在你说让我介意之前,我说的所有假设,都是基于对象是你这个前提。”
  祝知希怔住了。
  那个盘旋又盘旋的问题还是不受控制,脱口而出:“换别人呢?”
  傅让夷没立刻回答。
  而他竟然想不到一个对傅让夷来说特别重要的人,家人?算了吧他那些家人算什么,如果傅让夷把他们看得很重要,他反而会气得肝疼。
  那好朋友呢?
  祝知希立刻追问:“比如李峤,换成他呢?”
  傅让夷的眉头忽然皱得特别深:“你就非得让我想象这种事吗?”
  “嗯。”祝知希重重地点头。
  傅让夷很擅长用平淡的语气说残忍的话:“那我只能说生死有命。”
  祝知希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他搞不懂自己在笑什么,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似乎不太礼貌,刚刚那一通脾气更是如此。
  太傻了,到底在做什么?
  脸颊发烫,祝知希抬手摸了摸。
  一贯机灵的他很笨拙地转移话题,手往上指了指:“啊,下雪了。”
  傅让夷望着他,也差一点笑出来,好像马上就要嘲讽几句。
  但他没有。他只是抬眼,望了望漫天雪絮,轻轻地说:“嗯,下雪了。”
  心忽然跳得好快好快。
  “我……”祝知希更加手足无措,想自己转身离开,又想起什么,回头,原地转了半圈,拉起傅让夷的手臂:“好冷好冷,我们快回家吧。”
  “嗯。”傅让夷起身了,脸上挂着一抹很浅的笑。
  祝知希不回头,拽着他走在校园落雪的林荫路,直到发现拽不动,回过头。傅让夷拍了拍他紧握的手,挣开,解下颈间厚厚软软的围巾,展开来,围到祝知希肩头。
  “回家吧。”
  一路上雪都未停,落得缓慢又安静,仿佛他们还处在落满飞羽的舞台上,夜色是黑丝绒帷幕,路灯一盏盏倒退,吐着柔软的、丝丝缕缕的追光,断续地照亮将握未握的两只手。
  直到他们上了车。
  回家的过程中,祝知希都莫名心悸、紧张,对傅让夷的一个呼吸都分外敏感。他注意到夹在导航架上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有电话频繁地进来,都被他按断了,又有短信,后来傅让夷直接把手机关了静音,放到口袋里。
  “是有工作吗?”
  傅让夷说不是,平静道:“推销电话。”
  回到家里,他们一起吃了饭,像往常那样拌嘴。他拿出攒了好久的文物集向傅大教授咨询,又在他悉心讲解时随意地摘掉他还戴着的手环,放在桌上。
  一切都看似寻常。祝知希随意地道了晚安,回到自己的房间,收好了两张明信片,又钻进傅让夷躺过的帐篷里。
  拉上帘,所有伪装轰然崩塌。
  倒计时有了巨大进展,可他却心乱如麻,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傅让夷看他的眼神,是他说的话。那些会让他产生误会,又那么冷静的话语。
  他越想剖析清楚,越是混乱,思维也变得愈发拘谨、愚钝,甚至于到最后,将自己绕了进去。
  不依不饶地讨到了特殊性,然后呢,下一步要追着傅让夷要什么?
  傅让夷有的并不多。
  易碎的心,藏着的伤口,好多好多不愿袒露的痛苦秘密。
  祝知希甚至开始害怕。他在这方面是一片空白。
  他担心都是误会,更担心弄错自己的心意。如果只是觉得逗他有趣,只是因为倒计时而产生依赖,在依赖和相处中涌出心疼、怜悯和一些好感,这些情绪混合起来,把自己都骗了,等哪天清醒过来,又应该怎么办呢?
  他好怕傅让夷因为自己受伤,却又沉迷于每一次亲密接触带来的浓烈的情绪动荡。
  在帐篷里趴了好久好久,祝知希被谨慎的心压得喘不过气,怏怏地爬出来,在地毯上滚来滚去,起身,上床,试图睡觉。
  白天已经很累了,和天使斗智斗勇,又逛了集市,祝知希你需要休息。
  催眠失败。
  滴答滴答。他想起傅让夷模仿小羽,于是那滴答声就包围了他,一刻也不停下。
  黑暗中祝知希又一次爬起来,来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望。
  “哇。”他轻轻地小声惊呼。
  于是凌晨一点半,他在睡衣外套了厚厚的浅蓝色羽绒服,拿上傅让夷给他的大围巾,又去厨房找了些东西,蹑手蹑脚下了楼,来到公区花园的一处空地。这里已经被一层雪覆盖,踩上去软软的。
  他抓了几把灌木丛顶端的雪,团了很久,都很粗糙,最后干脆摘下手套,用手掌去搓。
  一个不太规则的脑袋诞生了。
  祝知希把它放在掌心,端详了一会儿,蹲下来摆好。又掬起一捧新雪。
  “再弄一个雪球。”
  当他自言自语地脱口而出时,忽然一愣。雪球?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很快又消失了。
  掌心的倒计时明亮了一瞬间,就像被风吹得更旺的烛火,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当他把另一个球也搓好,腿都快蹲麻了。他将两者摞起来,欣赏雪人雏形,谁知身后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祝知希吓了一跳,猛地回头,雪人的脑袋也掉了下来。
  可他看到来人之后,更是呆愣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条宽大的羊绒围巾包裹着他被冻红的脸,令祝知希看上去像俄罗斯娃娃,露着一双大而透亮的眼,不眨一下地望着傅让夷。
  “你怎么来了?”他超小声问。
  傅让夷穿着雪白的长款羽绒服,没戴眼镜,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少了几分平日的沉稳,多了些清爽的少年气。
  “你关门声音太大,我被吵醒了。现在不在家里,不用遵守室友守则吧。”他用正常的音量回答,又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有点饿,去了趟24小时便利店。”
  很大声吗?我明明超小声关的门。
  “你神经衰弱吧?而且你不是不吃便利店的东西?还说全是添加剂。”
  “嗯,偶尔给自己补充点添加剂。”
  祝知希被他的一本正经逗笑了。
  他走过去,伸手自然地把祝知希拉了起来:“给你带了这个。”他拿出一瓶热乎乎的巧克力奶,拧开盖子递过去。
  “哇,我最爱喝的!”
  才喝了一口,他就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幸福得要冒热气了。
  “谢谢。”祝知希笑盈盈说。
  傅让夷拿出另一瓶,正要拆保温包装,就被阻止了。
  “你就喝这个呗,不然两个都凉掉了。”祝知希在地上捡了几根小树枝,比对着挑选合适的作为手臂。
  傅让夷犹豫了一下,听从了他的建议,喝了一小口,然后莫名其妙地怎么都拧不好盖子。
  好像坏了一样。
  他干脆把那一瓶都喝掉了,扔掉该死的破瓶子,回来时,雪人已经堆好了。
  “傅让夷,看!”他捧着大作,神采飞扬,“可爱吧?”
  傅让夷没在看雪人,点了头。
  但当他真的看向雪人,又忽然脑子短路,没压住心里话:“好丑。”
  “哎!你怎么这样?那我问你可不可爱你还点头,故意的是吧。”
  那是另一码事。
  傅让夷指了指雪人的脑袋:“这个鼻子是不是太长了?”
  “确实,但是我来不及削胡萝卜了,就整个儿拿下来了,我其实还带了把刀,但是太冻手了我懒得削。”
  傅让夷有些无语,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冰箱侧面有一盒水果胡萝卜。”
  “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
  祝知希瘪瘪嘴,看回雪人:“长点儿就长点儿吧,就当他是雪人匹诺曹。”
  傅让夷想笑:“嗯,太像了,小心惹上版权官司。”
  祝知希显然有一秒钟当真了,倒吸一口凉气,把雪人放到地上。
  “开玩笑的。”傅让夷指了指,“都没有眼睛,不像。”
  这个解释显然不是祝知希想要的,更跑偏了。但他没察觉到,垂着眼盯住了祝知希红得像萝卜的手。
  “倒计时现在还跳得很快吗?”
  他一边问,一边摘掉了自己的手套,收好,然后看着祝知希,看他没有拒绝,就牵起了他的手。
  傅让夷知道自己的手通常很凉,来之前,他用那瓶巧克力奶捂热了,又戴好了手套,所以现在很暖。手掌很大,轻而易举包住了冻僵的手。
  祝知希安静得有些反常。
  深夜,到处是被雪覆盖的松柏,寒气渺渺,冷空气尖锐得令人鼻酸。祝知希愣愣地盯着傅让夷握住他的手,在往上,是空荡的手腕,没有手环。
  你现在有在释放信息素吗?
  有多少呢?
  再多一点,压住我的肩膀,让我感受到吧。
  让我闻起来像一座寒冷的花园。
  胆怯和欲望来回拉扯,最终后者占据上风。祝知希抽出手,张了张嘴唇,一些暧昧的渴望随着白雾无声流溢出来,很快,他又不好意思地交叉拽住围巾,把自己的脸藏起来,又一点点分开,踩着雪靠近一步,快贴上傅让夷胸口。
  “傅老师,现在没有人。”
  傅让夷听了,微微抬眉:“嗯?”
  “没有学生。”祝知希超小声说。
  “要我帮你?”傅让夷歪了歪头,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盯着他眼皮上的红痣。
  干嘛说这么直白?
  祝知希蚊子叫一样哼了一声,当做肯定。
  “那你……介意吗?”
  “嗯。”
  什么??祝知希有些受伤地望着他:“真的?”
  “换个人的话。”傅让夷轻轻笑了笑,低下头,用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尖。
  祝知希紧张地闭上了眼。但这个吻却不如他所料,意外地落在他左眼薄薄的眼睑上。
  “嗯?”他恍惚又疑惑,睁开了眼,就在这瞬间,柔软的唇瓣落了下来,柔柔地压住了他的嘴唇。
  呼吸静止。四肢百骸瞬间酥软,电流穿梭来去,指尖都涨得发麻,大脑一片空白,祝知希感到晕眩。
  渐渐地,在这个极轻柔的吻中,他被一种压迫感包围,沉得令人喘不过气,仿佛有千万吨雪落在他身上。
  柚子花味道的雪。他想象。
  他动弹不得,却不想让傅让夷知道。怕他一下子全部收回。
  这是他唯一能感知到傅让夷信息素的方法。
  柔软的嘴唇离开了,傅让夷甚至还帮他把罩在脑袋上的围巾交叉缠好,拉窗帘似的,替他盖住涨红的脸颊。
  “好了。”他拉起祝知希仍僵着的手腕,手指在那个倒计时上点了点,嘴唇动了动,好像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松开了。
  “回去吧。”
  祝知希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捧起雪人跟上傅让夷的脚步。咯吱咯吱,他们踩雪的声音渐渐重叠。
  “这个也要带回去?”
  “对啊,你有意见?”祝知希故意坏心眼地说,“觉得丑是吧?我还非得送给你了,就放在你房间的窗台上。”
  傅让夷把冻手的雪人拿过来,问:“家里有暖气,你的雪人能活多久?”
  祝知希哼了一声:“明天就死。”
  傅让夷看了看手心的雪人,认真说:“那我明天穿白衣服。”
  “干嘛?”
  “给它服孝。”
  “你好神经啊。”
  祝知希被逗笑了,于是傅让夷也笑了。笑声重叠,在雪夜里清亮极了。
  第二天,傅让夷果然穿了一身白色大衣。在送他上班之后,他悄悄来到主卧,往窗台瞟了一眼。
  果不其然,一夜过去,那上面只剩一根长长的胡萝卜。
  雪人早融化了。
  作者有话说:
  两个心思细腻又敏感的宝宝
  初恋就是会有点胆怯又纠结的啦,放宽心,恋爱这门学科你们俩一起重修补考吧(放心小傅,我会捞捞你们俩的)


第34章 持续升温
  最后一天期末考,傅让夷下午监考,许多老师都开始不坐班了,但他还是选择早起去工作。和往常一样,祝知希迷迷瞪瞪走到了玄关,闭着眼靠在穿衣镜旁。
  他穿着绵软的浅蓝色睡衣,洗漱时的发箍还没摘下,脸上还残留着小水珠,眼睛都不睁就直接朝他伸出手,抬得很高。
  好像在做什么任务似的。傅让夷起了些坏心,没去牵,反而拍了一下。
  “哎!”祝知希这时候才睁开眼,猛地收回手,故作生气地两手叉腰。而他下一句话也被傅让夷预判到。两人一起同时间开口。
  “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
  祝知希睁大了眼。下一秒,傅让夷就靠过来,低下头,轻而迅速地在他脸颊落上一吻。
  起身后,他对着镜子戴好眼镜,努力装出随意的样子,道:“不是说牵手不好用了。”
  祝知希还愣着,维持着刚刚傻傻的叉腰动作。
  傅让夷瞥了一眼,笑着说:“你现在真的很像故宫博物院里的海蓝色玻璃花口双耳瓶。”
  “什么?”祝知希好不容易找回点儿走失的魂魄,也被这一套连招弄得彻底清醒,“什么什么瓶?”
  “一会儿发给你。”
  祝知希直觉那绝不是什么看上去很高雅的文物,傅让夷肯定是在嘲讽他。被亲过的脸颊莫名烫得厉害,祝知希下意识地抬起手,抓了几下,眼睛跟着傅让夷的一举一动。
  他伸手拿了抑制手环。为了这玩意儿,祝知希专门买了个透明亚克力盒,放在柜子上,贴上标签——手环的家,强调很多遍,回来就摘,出门再戴。目前为止傅让夷都很听话。
  咔哒一声,手环戴好。还没开机。
  “哎哟。”
  傅让夷一愣,只见祝知希扶着玄关墙壁,皱着眉头,好像很不舒服似的。
  “怎么了?”
  “你是不是偷偷放信息素了……”祝知希有气无力地哼了几声,一脸痛苦,“我怎么动不了了,肩膀好沉,像背了座山。”
  这话令傅让夷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易感期,祝知希那时候也说过同样的话。
  “什么?”他明显慌了,毕竟这样的事从没发生过。这也意味着,自己偷偷放信息素的事儿瞒不住了。
  傅让夷摁了一下手环的电源键,又调高抑制档位:“你还好吗?很严重吗?对不起,我以为我控制得还挺……”
  “手麻了,你没事儿放信息素干嘛?刚刚嘲笑我还不够吗?”
  傅让夷很是抱歉,作为顶A给Beta释放信息素到了震慑的地步,本身就是一种霸凌。他拉起祝知希的手,轻轻地给他揉捏,从手掌到手腕,再到小臂,试图帮忙缓解这种压迫感。
  谁知这手却忽然间抽了出来。
  祝知希将手藏到背后,转着一看就很坏的透亮眼珠,小声告诉他:“骗你的。”
  傅让夷看他这样,也立刻就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祝知希还在演,但他的耳朵不知怎么的红了。
  他说谎的时候很少脸红。
  “我在你身上放信息素的事。”
  祝知希抿了抿嘴唇,转着眼珠,看向镜子里傅让夷的手:“那我每天出去见那么多人诶,我一个beta,身上有SA的信息素,当然会有人告诉我啊。”
  傅让夷下意识脱口而出:“谁这么没礼貌?”
  祝知希抬眼,看向他,不知为何笑了出来。
  好奇怪的笑点。傅让夷读不懂,只觉得自己的秘密被揭穿,很尴尬。
  可很快,祝知希就趿着拖鞋靠近了一点点:“不过我不介意啦。以前出门,老是被一些奇怪的家伙搭讪,有的还穷追不舍的,很烦。自从有你的信息素在身上,这样的人都几乎没有了,就感觉……好像是你在保护我。”
  他低着头,越说越小声,但两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还摇晃了几下,“每天都很有安全感,谢谢你。”
  傅让夷察觉到自己的心又开始了异常跳动。它总是轻而易举地被祝知希操控,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一些只言片语。
  后悔。刚刚不应该只亲脸颊。
  祝知希几乎快贴在他身上。傅让夷隐约嗅到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沐浴露香气,从皮肤里透出来。
  祝知希抬了头,望着他眨眼:“我都说谢谢了你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说什么?说我想把你压在玄关镜上接吻?还是说我现在想标记你?
  生理课挂零还喜欢撩alpha的家伙。
  傅让夷当然都没说,他定定地盯着这个坏兔子,问:“我的车送去检修了,本来要打车去上班的,你早上是要去博物馆吧,能送我去学校吗?”
  祝知希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你这人怎么连吃带拿的?”
  傅让夷抿着笑意:“不行吗?”
  “行~”祝知希拖长了尾音,“说谢谢。”
  “谢谢。”
  “说,谢谢你小天使。”
  傅让夷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命了:“谢谢你,小天使……”
  “行,等小天使五分钟,换好衣服就出发!”
  傅让夷甚至期待了一秒他打扮成天使的模样,就像那个小消防……不,大消防栓一样,背着一对雪白雪白的翅膀,脑袋上顶个光环,应该也很合适。
  不过,见到真正的天使、并确认世界上真的有天使这种东西存在时,傅让夷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愿望并不是这个,而是……
  既然小消防栓可以变成各种动物,还能听懂动物说话,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也可以把人变成动物,哪怕就一天。
  “你发什么呆呢?”祝知希戴好了安全带,扭头看向坐在副驾的傅让夷,“你不会在等着我给你系安全带吧?”
  那倒没有。
  只是刚刚,驾驶座上坐着的是一只小兔子,毛茸茸的一小团,根本够不着方向盘。很好玩,所以盯着看了。
  “不是,有点走神。”傅让夷自己抽了安全带扣好。
  这是他第一次坐祝知希的车,感觉有些新奇。和他的车很不一样,祝知希会在车里放很多小装饰,挡风玻璃前放着一整排迷你玩偶摆件,是各种小动物,由矮到高。腰靠和颈枕软软的,是小猫咪图案。后视镜上悬挂着一个小挂件,一开始他以为只是个金色小爱心,但当车开起来,爱心旋转,他看到了背面的照片。
  和祝知希非常相似的一张面孔,一位年轻的女性Omega。
  傅让夷当然知道那是谁。
  如果祝知希的妈妈在,他过得会比现在还要幸福吧。
  一个被爱滋养长大的孩子,也有着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怎么不说话?”祝知希忽然开口,“我开车你会晕吗?我技术还不错的诶,还有大车证呢。”
  傅让夷回过神,摇摇头:“挺好的。”
  他不想被祝知希发现自己盯着那张照片看,勾起他伤心事。想到上车前在后挡风玻璃上看到的贴纸,于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看到你贴了AED贴纸,什么时候装的车载除颤仪?”
  祝知希一愣,趁着红灯看了他一眼:“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呢,你也知道?”
  “我之前的车也装过,后来换了车,一直说再装,结果太忙总是忘了这事。”
  祝知希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怪不得你认得出来。之前我在智利徒步,同营地的一个朋友突然休克了,还好当时有一个大哥的车上安了这个除颤仪,救回来一条命,当时我就觉得这玩意儿关键时候太重要了,所以就让我哥帮我安了一个。不过到目前为止也没派上用场,可能是因为之前我一直在国外,这台车没人开,都在家里的停车场积灰,所以我现在尽量自己多开开。”
  傅让夷点头,顿了一会儿道:“我可以教你心肺复苏,我当过很多次晕倒猝死的病人,流程很熟悉。”
  祝知希得意道:“不用你教,我也学过,我还有证呢。”
  傅让夷一本正经说:“那小祝医生可以帮我做。”
  “什么啊?”祝知希手都冒汗了,有些打滑,“别乱说。”过了几秒,他又小声地呸了几下。
  聊着天,他们很快就抵达S大,祝知希把他送了进去。下车时,傅让夷从副驾驶绕到了驾驶座,点了点车窗。
  车窗降下来。他对坐在里面笑着的祝知希说:“谢谢。”
  “谢谢谁?”祝知希两手交叠放在窗边,下巴抵上去,冲他眨眼睛暗示。
  傅让夷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谢谢小天使。”
  祝知希歪了歪头:“太客气啦,五星好评哦亲,下次记得再约我哦。”
  很快,他发现这句话有歧义,于是加急补充:“约我的车。”
  傅让夷好像并没有想歪,约字反而令他想起晚上的饭局:“晚上有聚餐你记得吧?六点,位置我昨天发给你了。”
  “嗯,记得。”祝知希歪了歪头,“我会精心打扮的,绝对不给傅老师跌份儿。”
  “那倒也不用。”傅让夷回得很快。
  “为什么?”祝知希蹙了蹙眉,手伸出来,指尖扣住傅让夷的大衣扣子,“你讨厌我的审美?”
  他明明在扮委屈,可眼神里还是透着股坏劲儿,语气也轻飘飘的,像块粘乎乎的软糖。
  我讨厌别人的眼珠子黏在你身上。
  之前傅让夷根本没想过,原来Beta招惹起来比A和O还夸张,ABO不分性别全贴上来,百无禁忌,谁都想打主意。
  “怎么不说话?你是真的不喜欢啊。”祝知希推了他一把。
  “当然不是。”傅让夷拉了一下他推搡的手,很诚实说,“只是觉得你不精心打扮也很好看。”
  祝知希愣了一下。
  傅让夷实话实说,所以没察觉什么,也很快松开了手,转身前,还很随意地温声道:“早点来,小天使。”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穿过林荫路,遇到两个学生,停下脚步,礼貌地微微颔首。
  祝知希始终盯着,下意识地,他张了张嘴,给那两个学生小声配了音:“……傅老师好,傅老师再见。”
  自言自语后,他点火离开。脸上热热的,祝知希没有立刻关车窗,吹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完全清醒了。
  刚抵达博物馆,他手机就弹出一则新消息,是傅让夷发来的。
  [俏寡夫:☆☆☆☆☆]
  祝知希傻乐了好一阵子。
  展览工作推进得比想象中顺利,尽管他在工作上并不是那种会制定详备计划的高效型,但他点子很多,主意层出不穷,很有想法。
  周铭站在一旁,看着祝知希架摄影设备:“这是要拍照?”
  “拍Vlog。”祝知希笑着回头,“我打算把筹备这次展览的过程记录下来,发在网上,一来呢,可以吸引更多人来看,二来也留作纪念嘛。”
  他拍拍手,站起来:“其实在接这个工作之前,我也不太了解这些历史文物,最近把它们都整理了一遍,发现每一个小文物的背后其实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是历史本身,也有的是考古作业时的小趣事。”
  这些都是傅让夷对他一件件讲解展品时,怕他枯燥,所以附加的一些补充。祝知希坐在他旁边记笔记,听得很入迷。
  他发现,看上去讲究逻辑、高效、对自己要求苛刻而且在专业领域极为出众的傅让夷,其实有一个非常柔软的、感性的心脏。他自己可能都没发现,在他的描述中,这些冰冷又古老的物品,会忽然间“活”起来,仿佛被施了魔法,有了短暂的鲜活的灵魂,自己排着队对祝知希表演,展示它们背后的故事。
  作为听众,祝知希触摸到了这份纯粹至极的柔软,并为此着迷。
  因此他由衷地夸赞傅让夷。
  [真羡慕你的学生,有这么会讲课的老师。]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塞到傅让夷手里。
  [你也当我的老师吧。傅教授,这是我的学费。]
  但傅让夷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好。
  [别叫我傅教授,听起来职称还降了一级。]
  这人的重点永远都是歪歪的。
  不过很快,傅让夷就抬起手指,推推眼镜,垂着眼别扭地解释。
  [我上课的时候,也不会这么讲课。感觉……不是很正经。]
  想到这里,祝知希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铭也适时开口:“是傅老师给的专业指导吧?”
  祝知希回过神,点了点头:“嗯,我也给他报酬了,放心他不会讹博物馆的。”
  他继续道:“这些故事其实很有趣,但大家很难有了解的渠道,哪怕是过来看展的朋友,也只能读一读旁边的背景介绍,这种观展体验是很无趣的。所以我决定,挑选我觉得最有趣的十件,以他们的视角展开他们的故事,做10条视频物料,开展十天前,每天发一个,是不是很棒的宣传策划?”
  周铭听完眼前一亮:“确实很有意思,但这工作量一下子就……原本我们给的费用就不是太多,还挺不好意思的。”
  “这不重要啦。”祝知希真诚地笑了笑,舒了一口气,“我就是想办好这个展览。”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但很希望它不是。
  为了聚餐不迟到,祝知希四点就离开了博物馆,想回家换件衣服。他记得早上傅让夷穿的深灰色大衣,早就在脑子里想好了同色系的搭配。
  尽管在傅让夷面前,他表现得很随意,但其实心里却很重视这次聚餐。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以别人伴侣的身份参加,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发现自己有些过分兴奋,甚至在抖腿,还选了一条平时不会走的导航路线。
  冷静点祝知希。他在心里命令自己。
  过桥时天上又飘了雪,江面还起了点蒙蒙的冬雾。祝知希下了桥,放慢了速度,谨慎地驶离交汇处。等红灯时,他随意地瞟着四周,忽然发现前方20米左右的路边,蹲着一条小狗。
  白色的、小小的,戴着蓝色项圈。
  祝知希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二话没说先拍了张照,焦急地等到交通灯转绿,立刻迅速驶向路边临停。小白狗果然跑了。它正往马路对面跑去。
  “哎!”祝知希也快速跑到对面,目光追着那条小狗,可它实在太小,这里又是一片旧居民区,人行道被卖菜、卖生活用品的小摊位占满,小白狗被轻而易举地淹没。
  穿过一整条街,躲躲闪闪地避开摊位,追到转弯处的巷子口,祝知希跟着跑进去,小白狗却不见了踪影。
  “明明就是往这跑了啊……”
  他喘着气,一低头,忽然感觉一股热流淌到嘴唇,抬手一抹,竟然又流鼻血了。很快血就滴到了衣服上。
  “救命。”祝知希找出纸巾擦了擦,想起傅让夷教给他的方法,捏紧鼻子低头,但他仍不甘心,在周围打转,继续寻找,还放轻了语气,试图哄小狗出来。
  “小羽?是你吗?我们才刚见过呀,你忘了吗?”
  不会连他们见过的记忆都丢失了吧?好弱的天使。
  没有任何回音。它消失得很彻底。
  看了一眼时间,祝知希怕迟到,还是悻悻离开小巷,沿路返回,路过小卖部时买了根冰棍拿来冰后颈。
  雪下得大,室外低温冻得他有些难受。祝知希把暖气开大,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临停的提示音滴答滴答,很像倒计时的声音,他感觉有些不真实,好像刚刚只是一场梦而已。挡风玻璃上起了层薄薄的雾。
  温差太大,白雾凝在玻璃上,视野被遮掩得模糊,指尖抹开又化成水。他擦了擦。
  玻璃镜片擦拭之后,视野再度清晰。擦完后傅让夷重新将眼镜戴上,眼前的烤肉已经上上来好几份,同事说着“先吃先吃”,夹了几片放在烤盘上。滋啦一声,肉皱缩起来。
  “哎,小傅不是说好了要带老婆来吗?怎么自己来了?”
  傅让夷这才抬头,温声解释:“他有工作,说要自己来,在路上了。”
  斜对面的一个Omega女同事笑咪咪地开口:“真羡慕啊,你们看小傅老师的婚戒,好有品味,不像我家那位,只知道白金钻戒,一点设计感都没有。”
  “真的诶,傅老师婚戒真漂亮,我还以为你对珠宝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是老婆选的吧!”
  傅让夷以前很少提私人话题,提起来就沉默笑笑,大家也只开玩笑不在意他回不回应。没想到他这次还真的回了,反而有些意外。
  “是我选的。”傅让夷神色柔和。
  “真的假的!?”
  “怎么想到选红宝石的?一般人都选钻石诶。”
  傅让夷拿起热茶,抿了一口,垂眼道:“他来了,你们看一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傅老师的邀请——
  在堆完雪人的第二天,傅老师下班时“顺便”去博物馆接了祝知希。
  路上他一直在聊一些有的没的,大多都是他在学校里的办公室见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祝知希隐隐觉得有点奇怪,然后就越听越奇怪,最后忍不住打断。
  “不管你是谁,快从我老公身上下去。”
  傅让夷:??你在说什么?
  祝知希:是你在说什么才对吧,东拉西扯的,好像没话找话似的,到底想说什么呀?
  傅让夷:…………(沉默了十分钟后)期末了,同事要一起聚餐。几个老师都想见你。我说你很忙可能没时间,也说了你不喜欢参加这种聚会,但是他们还是很想见你,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和他们说一下,反正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饭局,放心我可以帮你找一些理由……
  祝知希:等会儿,吃什么?
  傅让夷:你想吃什么?
  祝知希:烤肉。
  傅让夷:……刚好就是吃烤肉。
  祝知希:那太棒了吧!我要去!xxx那家烤肉超级好吃的!
  傅让夷默默记下,回家后打开同事群,今年以来第一次主动发言。
  [小傅:听说xxx烤肉店很好吃,我们可以把聚餐改到这里吗?]


第35章 紧急状况
  冬天的烤肉店生意总是比其他时候更火爆,天才黑下来不久,店里就已然坐满,滋啦的烤肉声混合着喝酒聊天的声音,碰杯声叮当作响,热闹无比。
  傅让夷身处其中,心不在焉,安静得有些格格不入。斜对面的Alpha同事已经喝得面红耳赤,搂着另一位Alpha的脖子,撺掇着假期一起去海岛过冬。
  所有人都习惯了傅让夷的寡言,他又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没人见怪,只是碰杯时多叫他几次。
  已经碰了9次了。祝知希还没来。傅让夷低头,第6次打开微信,点开了置顶聊天框,刷新了一下。明知道这是无用功。
  祝知希的上一条是四十三分钟前发来的。
  [坏兔子:傅老师,我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到,抱歉抱歉,你们先吃,别等我,帮我跟你的同事们说声不好意思!]
  下面就是他坐下后发的三条。
  [俏寡夫:遇到急事了?需要帮忙吗?]
  [俏寡夫:别急,还没开始,大家都晚了点。小心开车,安全第一。]
  [俏寡夫:还好吗?]
  “小傅老师今天没开车是吧?那可以喝点酒呀。听说你很能喝。”坐在左手边的Beta男老师笑着说,“给你倒点儿?喝白的还是红的?”
  傅让夷微笑着摇头:“今天有点头疼,我喝水就好。”
  同实验室的大导王教授一听,抬头看过来:“哎小傅没开车?我还说一会儿顺道坐小傅的车回去呢。”
  傅让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坐在斜前方同办公室的张老师抢了先。
  “傅老师车胎炸了,送去检修了。”他们前天一起下班,结伴从办公室去到停车场。
  “炸了?怎么回事?”
  “哎呀,幸好不是路上爆胎了。”
  “是不是这两天太冷了,路上结冰,胎太脆了才爆的?”
  “不太确定,也有可能。”傅让夷道,“已经送修了,看看4S店那边怎么说吧。”
  张老师是个热心肠,一边拿着夹子忙活着烤肉,一边插道:“我就说让小傅去找保卫科看一下监控,以防万一,说不定就是哪个学生恶作剧呢。”
  “傅老师这么受学生欢迎,不会吧?”
  傅让夷顿了顿,说:“今天上午跑了一趟保卫科,没有人,让我等等,结果又有学生找我,就回去忙了,实在是没时间。”
  “天儿冷,保卫科帮忙去铲冰了,他们也累够呛。”
  隔壁组的教授也顺势抱怨起来:“哎你说,这么冷的天,又要带组下田野了,学生们现在就开始画符求雨了。”
  “幸好小傅老师不用去,不然新婚的第一个春节都要在外面了,不能陪老婆了。”
  傅让夷有些走神,听到被点名,所有人都在笑,他才抬起头,有些懵,于是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他心神不宁,想了一会儿,低声询问之前和博物馆合作过的同事,几经周折,要到了周铭的电话。
  “我出去一下。”
  几分钟后他就拧着眉回来。周铭倒是接了。可他却说一闭馆祝知希就回去了。
  挂了他的电话,傅让夷就给祝知希打了过去。他知道祝知希做事会有些拖延,也不喜欢被催促,但他实在不安。
  可这么一打,他才发现,祝知希的手机竟然关机了。
  坏预感像蛇一样沿着脊背爬上来,一点一点,挤压他的心脏。仔细想想,即便现在是晚高峰,博物馆距离这里的路程也不算短,但两个小时也绝对足够了。
  难道是出事故了?他低头,查询了一下导航软件,无论是从博物馆到这里,还是从家到烤肉店,他都查询了一遍,并没有交通事故,只是单纯堵车。
  一想到这些,胡思乱想开始疯长。他脑中莫名出现“滴答滴答”的幻听。
  本来都约好了。明天就要去体检了。
  太糟糕了。久违的焦虑感正卷土重来,正一口一口将他的沉着煎得焦灼。原来他根本就没有锻炼出面对失去的本领,正如祝知希说的,一切都是纸老虎。
  空气都是烫的,傅让夷忽然就无法安然地坐在这里了,他拿起大衣和手机,穿上,直接起身。
  “哎小傅老师?你去哪儿?”
  “我……”
  傅让夷有些哑口,他也不知道去哪儿找,或许应该回家看看?会不会在家里晕倒了?
  这是不正常的。他知道。祝知希是个很懂得自我保护的成年人,爱冒险,什么危险的地方都去过。他不应该把他当个小孩一样,迟一些赴约就紧张,就胡思乱想。
  “我出去打个电话。”他随便扯了理由离席,开门离去。
  街道上飘着小雪,空气凉丝丝的。这是片繁华的街区,排队吃饭的年轻人很多,很吵闹。他又试着拨打了几通电话,祝知希仍然关机。
  烤肉店街对面有家小超市,傅让夷走过去,进了店里,直接在柜台买了包烟。
  他已经戒烟三年了。之前念书时科研压力太大,易感时的恶性综合征也很难熬,为了减缓痛苦,抽过一阵子。但实在不健康,后来还是戒了,改成用健身来对抗。
  可现在焦虑起来,他第一反应竟然还是吸烟。恶习就是埋在人身体里的心理隐疾,是永远治不好的。
  他借了老板的火,点燃香烟,推门出来,红的火星子被寒风吹得更亮。灰白色的烟雾吐出来,和寒气混在一起。傅让夷半靠在墙上,不知是冷还是怎么,手指竟抖得有些夹不住烟头。
  街上车水马龙,他一眼瞟到一辆亮着绿灯的出租车,还是下了先回去的决定,于是抬了抬夹着香烟的手,准备招揽。
  但就在这时,他恍惚瞥见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人行横道对面的红绿灯下。与此同时,手机震动起来。
  一颗心终于落下,傅让夷点了接通,顺便快步来到垃圾桶前,将烟碾灭了,扔进去。
  “喂?傅让夷,对不起,我迟到了好久,你们是不是都要吃完了?发生了好多事一下子说不清,你现在要是还在店里,能不能先出来一下,我就在烤肉店隔壁,这儿有个红绿灯……”
  祝知希把早就准备好的话一口气吐了出来,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
  “回头。”
  他一转身,就怔住了。
  霓虹眩目,过马路的队伍挤挤挨挨,可傅让夷的身形高大,汹涌人潮里极为出挑。他是跑着过来的,深灰色大衣的衣摆都被寒风掀了起来。周围许多人在看他。
  “你怎么在对面……”祝知希手握着手机,眼睁睁看他一步来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臂,几步将他带到人少的地方。
  “我正好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人行横道上,祝知希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愠色,还以为他要骂人了,可现在,握着他手臂的傅让夷很冷静,也很温和。
  可他还是觉得很愧疚,于是二话没说,先低着头道歉:“对不起,答应过你肯定不迟到的,可是路上真的发生太多事了,真的,我发誓不是找借口。我跟你说,我下午四点多就出来了,路上本来很顺的,结果一下高架桥,你猜怎么着?我看到那个小白狗了!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只,我给你看……”
  他拿手机,正要翻照片,手机就又关机黑屏了。
  “又没电了。”祝知希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刚刚才在店里充了一点电,一开机我就赶紧联系你了。”
  这里光线忽明忽暗,一道广告牌的移动霓虹照了过来,把祝知希的脸点亮。
  他没说完。傅让夷忽然伸出手,握住他下巴,强行抬起了他的脸:“这是血?”
  “啊?”祝知希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没事的,这是鼻血,我擦过了,还是有一点儿没擦干净的。”
  衣服上也滴了血,都干掉了,好好的一件白色外套,现在被弄得很脏。祝知希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肯定狼狈极了。他忽然生出些强烈的窘迫感,不想让傅让夷看。
  但傅让夷却什么都没说,松开了手,从大衣口袋里找到了随身携带的湿巾,拆开包装,抬起他的脸轻轻地帮他擦。这一次他握住下巴的力道轻柔很多。
  “你继续说,我在听。”
  祝知希莫名心一动,但这时机太诡异,他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努力找回刚刚的话头。
  “然后……”
  “遇到小狗。”傅让夷甚至边擦边提醒他。
  “对!小狗,然后我就把车临停了,想去找他,结果追了一整条街还是丢了,怎么叫他都不出现……”
  他很着急想把事情经过一股脑倒出来,可舌头好像冻得有些打结。
  傅让夷专注又细致地帮他擦着,从鼻子到嘴角,沿着痕迹往下,湿巾和指尖都凉凉的。
  “慢点儿,不着急。”
  他的声音很温和,也很沉,不知为何,祝知希忽然就有些鼻酸。他抿了抿嘴唇,垂下了眼。
  “没找到他,我就回到车上了,当时时间还早嘛,我就想着先回趟家,换身衣服,没想到刚开出去,就遇上事儿了。”
  说来也是巧,那条路他之前从来没走过,是很容易堵车的老街区,要不是追狗,也不会去到那儿,可正要开出去时,他忽然瞥见路边一个婆婆晕倒了,人直愣愣地栽倒在马路牙子上,头和上半身都倒在了人行道外,非常危险。
  他第一反应就是心梗。
  “你说巧不巧,早上我们还说了AED贴纸的事,结果就被我碰上了!”说到这,他声音都变大了。
  “你去救她了?”听完这个事故,傅让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解下来。但祝知希没注意到,只知道他擦完了自己的脸,又拉起他的手,一根根帮他擦手指。
  “当然!”
  他怕耽误黄金急救期,一秒钟都没犹豫,再次开双闪临停了车,带着车载除颤仪就跑去救人。路过的好心人帮忙把人抬到安全的地方,方便他急救,也叫了救护车。
  “我当时手都在抖,一开始那个婆婆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又是第一次用不是很熟练,很担心自己方法不对,好害怕,还好后来成功了,我看她手机也没个紧急联系人,试了一下也解不开锁,怕去医院医生护士都联系不上她家属,就跟着一起过去,看还能不能帮上点忙。”
  果不其然,医院的确联系不上家属,祝知希二话没说,替婆婆缴了费,等到确认人救了过来,只等着输完液清醒过来,他才忙往家里赶。
  “路上我手机就没电关机了,车上也没有充电器,本来想着反正回家就能充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咱们家的那个电子门锁忽然失灵了,识别不了我的指纹,还一直嘀嘀嘀报警,关机了也联系不到客服。感觉再拖拖拉拉肯定来不及了,怕迟到,就赶紧开车先过来,结果撞上晚高峰,好堵,还差点儿被追尾……”
  祝知希越说越急,脸都有些红了。
  他将过程中那些困难全都简化了,只挑挑拣拣,选了些重点,把自己倒霉透顶的经历说了个大概。过程中偷偷瞥了几眼傅让夷,觉得他似乎没在生气,只是相当认真地在帮他“洗脸”。
  果然是有洁癖的家伙。
  “我是不是很邋遢?”祝知希声音低了许多,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对不起,我知道你最不喜欢别人迟到了,我迟到这么久,还脏脏地过来了。”
  傅让夷不知怎么,忽然笑了出来。
  “你还笑!”祝知希更生气了。现在这样根本不符合他的预期!他都想好了要闪亮登场的。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哎!小傅老师?怎么还不进去?”
  那身影被傅让夷挡了大半,祝知希扒着他手臂,将脑袋歪出去一点,偷瞄了一眼。
  “诶那是谁啊?”
  祝知希赶紧躲回去,还拉起傅让夷的大衣,试图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傅让夷低头,抿着笑看了他一眼,回头,冲出来抽烟的同事说:“没事,我爱人来了。”
  祝知希的心跳从这一秒开始,很慌张地加速了。
  爱人?
  爱人。
  这两个字没来由地在他眼前打转,忽悠忽悠地,好像变成了两只蝴蝶,飞进了祝知希今天过分焦虑和疲惫的大脑。翅膀轻飘飘一挥,一切静音,所有烦恼都被按下暂停键。
  只剩下傅让夷的声音。
  “外面冷,要进去吗?”
  我只想帅气地进去。
  祝知希压低了下巴,闷声道:“我现在这么乱七八糟的,都不好意思和你们一块儿吃饭了,要不怎么打电话让你单独出来呢?就是想过来跟你解释一下,免得担心。”
  “怎么就乱七八糟了?”傅让夷又一次抬起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在端详自己的作品似的。
  “这不是挺好的?白白净净,善良热心。”
  怎么感觉这么怪呢?这人最近嘴怎么这么甜了?
  祝知希非常不适应。好像不被傅让夷呲几句难受似的。
  “不行,不好,我衣服也很脏,看着跟刚去挖了煤似的。”
  傅让夷一本正经:“没事,他们也都是挖土的。”
  祝知希都有些无奈了:“大教授,你可真会开玩笑。”
  “你真的很介意吗?”傅让夷认真道,“如果不想进去,就在这等一下,我和他们打声招呼,然后我们就回家。”
  “不好吧,那个老师都看到我了,这样很不礼貌。”祝知希往隔壁店望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就是觉得有点心烦,本来都想好了穿帅一点儿,衣服都搭好了,也没换成。你看我这羽绒服脏得,都是跪地上急救蹭的。”
  “脱了。”
  “啊?”祝知希懵了。
  三分钟后,他穿着傅让夷的大衣,体体面面地推开了烤肉店的玻璃大门。傅让夷就跟在他身后,穿着黑色高领针织衫,那件被弄脏的白色外套就挂在他臂弯。
  “诶?小傅老师回来了?”
  几个老师抬起手,挥了挥,祝知希立刻挂出充满感染力的招牌微笑,弯了弯腰,和他们打招呼。
  在傅让夷的带领下,两人终于挨着入座。傅让夷随意地介绍了一下,大家相互交换了姓名。才刚说完,祝知希就主动接过了话茬,熟练地占据了社交先机。
  “你们好你们好,实在不好意思,我路上出了点儿事耽误了,迟到这么久,大家都快吃完了吧?这样,今天的饭我来买单!”
  说着,他看到桌上的清酒,立刻找到了破解之法,站了起来,拿起傅让夷的面前的杯子,二话不说给自己倒酒。“本来应该提前到的,第一次见面就让大家等我这么久,太不好意思了。我自罚三杯,敬各位老师们。”
  这样一套丝滑的道歉小连招,祝知希已经相当熟稔,一连三杯酒,喝得充满诚意,一点也不含糊。他笑着喝完,冲大家耸耸肩:“上次和这么多老师一起吃饭还是谢师宴呢。”
  面对此情此景,一桌子的大学老师反应居然惊人得一致——各个都目瞪口呆,看看他,又看看坐在一旁屡次想拦却插不上一个字的傅让夷,最后齐齐大笑起来,笑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
  祝知希有些懵。
  这是什么意思?我敬酒的样子很好笑吗?
  还是我穿傅让夷的衣服像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
  他坐好后,脸上还挂着笑,但手肘却悄咪咪捅了捅傅让夷,挨到他身边小声问:“怎么个情况啊……”
  傅让夷拿起杯子喝水,挡住脸,低声说:“你人设崩了。”
  “啊?人设?”
  “我跟他们说过,你性格很内向……”
  作者有话说:
  ——傅老师为什么最近嘴不那么毒了?——
  时间拨回到初雪那晚,在校园的林荫路边,小祝同学对着傅老师一通输出。其中,一些诸如“你好讨厌”、“冷冰冰”、“较真”、“说话难听”之类的关键词深深地刻入小傅老师脑海。
  当天晚上,他努力回想,逐渐认同小祝的批判,做出了深刻的自我反省。
  于是他在[小兔寄养手册]的备忘录里加了一行。
  [7、说话前三思,难听的话尽量不要脱口而出]
  他又想到之前易感期,自己因为抱歉,告诉小祝可以对他提任何要求,小祝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夸我”
  于是他又加了一条。
  [8、学会多夸他]


第36章 游戏回档
  内向?谁?我吗?
  祝知希瞪大了两只眼,扭头盯着傅让夷,用眼神传达自己此刻的震惊。
  不是,咱们这每次演戏之前不对剧本的老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下啊?影帝来了也扛不住啊。
  傅让夷看上去也颇为头疼,低下头,快速打了行字,将手机从桌下拿给祝知希看。
  [他们知道我结婚之后,一直很好奇,想方设法想把你约出来,我只能找借口推脱。]
  见就见呗,我难道很拿不出手吗?
  祝知希恨不得时光倒流回进店的瞬间,重头演一遍。他绝对一句话不吭,乖乖挨着傅让夷点头微笑,跟个小挂件一样安静。
  事已至此,祝知希只能硬着头皮试图圆回来:“那个,其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主要是今天迟到这么久,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一个内向的人都弄得活泼起来了……”
  他说完,所有人愣了两秒,然后笑得更加开心了。
  傅让夷也一脸无奈,半低着头,嘴角含着点薄薄的笑意,支在桌沿的左手摸了摸眉毛。
  还笑呢,都怪你。祝知希难堪极了,可无意间瞥到他这样子笑,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冰山脸笑起来还真是好看。
  坐在斜对面的张老师伸了手,食指朝着傅让夷点了几下:“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当时我就说小傅是金屋藏娇吧,什么内向啊,明明就是舍不得带出来让我们见一见!”
  “哎呀,小傅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又独,一门心思搞学术,真是想不到,这一结婚,严防死守啊。”
  “谁说小傅不像顶A来着?看看,这占有欲!”
  “哎呀你们懂什么,就是太喜欢啦!”
  同事们七嘴八舌,一句顶着一句,弄得祝知希耳朵都烧得慌,他以为傅让夷至少会出来辩驳几句,可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半低着头,握着筷子,夹一颗怎么都夹不上来的玉米粒。
  让你不提前对台本,撒谎露馅了吧?他还是第一次见傅让夷这么窘迫。想想也是,平时的傅让夷工作认真严谨,像个绝对不犯错的机器人似的,现在被抓住这么大一把柄,他怎么受得了?
  祝知希也不知说什么好,毕竟这个大错误是他犯的。于是他学着傅让夷的样子,半垂着脑袋,拿了筷子,伸过去想帮他夹,谁知道他也半天夹不上来。四根筷子头磕磕碰碰,没一个好使的。
  两人被围剿,敌方每个都比他们年纪大,又都是老师们,弄得祝知希感觉自己就跟早恋被抓到办公室写检讨的高中生似的,跟他一起被抓的还是班里成绩最好、最受老师喜欢的高冷学霸。
  玉米粒在两双筷子下面溜来溜去,最后不知是哪双用过了劲儿,直接出溜到盘子外了。
  傅让夷扭过头,盯住了他。
  看我干嘛?我是想帮你呀。祝知希不敢张嘴,怕破坏已经塌方的人设,只好瞪回去。
  然后傅让夷就拿起勺子,给他舀了一勺芝士玉米,放在他的碗里。
  “想吃也别抢我的。”他小声说。
  “谁抢你的了?”祝知希相当委屈。
  坐在对面的王教授见状大笑:“小傅平时可不这样,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祝知希看过去。说话的小老头坐最中间,慈眉善目,乐乐呵呵的,头发都快掉没,年纪大得都能生一个傅让夷了,一看就是大领导。
  “就是,他老这样,您管管他。”
  这话一说完,大家笑得更开心了,尤其是大领导王教授。祝知希感觉自己就跟春晚里演小品的,说什么大家都笑,这一桌人除了傅让夷全是他的托儿。
  好在桌上其他人没一直纠缠“内向”的事,大家打着哈哈,很快进入到新的话题,尽管大多还是集中在他们二人的八卦。
  傅让夷一直很安静,默默地加了不少肉,大多是油脂丰富的肉。等菜上来了,又静悄悄地拿着夹子烤肉、翻面,剪成小块儿放在祝知希盘子里。
  没多久盘子里就堆起一个小小的烤肉山。
  祝知希也没在意。在家的时候,偶尔傅让夷做鱼和海鲜,也都会把鱼肉或蟹腿剔下来,码得好好的。他觉得这是傅让夷这种强迫症的乐趣所在。
  加上他现在确实饿了,所以一边和他的同事们聊天,一边大口吃烤肉。
  吃到好吃的了,他会突然转过头,用筷子一指:“这个好好吃!”
  傅让夷压低声音提醒:“少说话,都冷了。”
  还嫌我话多?我已经说得很少了!祝知希在心里赌气,暗自决定要保持沉默三分钟,无论谁提问、提什么问,他都不搭茬,让傅让夷自己去应付。
  “对了,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啊?朋友介绍?还是家里长辈攒的相亲局啊?”
  傅让夷看了一眼祝知希,发现他拿起杯子喝酒,好像没听见似的。明明刚刚还在热络地聊天,不让一句话掉地上。
  他没办法保持沉默,只好微笑回答:“相亲认识的。”
  “这可是相亲相到理想型了啊!”
  “哎那我好奇了,你们这算是一见钟情?没怎么交往就直接结婚了吗?”
  “有没有详细一点的恋爱过程啊,太好奇了。”
  祝知希透亮的眼珠滴溜溜打转,边喝酒边偷看傅让夷。
  让你惹我。看你怎么办?
  傅让夷放下筷子,也垂下手。他看上去还是很沉着,可右手却在桌子下面悄悄地转着左手无名指的婚戒。
  面对一桌子八卦的同事,他温声开口:“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父母安排我们见了一面,在咖啡厅,他一开始还认错了人,坐到别的桌子上了。”
  大家笑起来,唯独祝知希,安静得不得了,心却砰砰直跳。
  记仇的家伙。
  然而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后来,我们聊天,发现无论是兴趣还是喜好,都很相似,话题也很投机,都顾不上吃东西。我们从咖啡厅出来,又买了热红酒,在街上边走边聊,直到天黑才分开。”
  祝知希的呼吸都变得迟缓。在傅让夷不疾不徐的“讲述”中,他恍惚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每一句、每个字,在不同的时空与此刻的傅让夷交错、重叠。
  “我那天晚上都睡不着,立刻约了第二次见面,然后就是第三次、第四次,我和他说起之前去国外考古的经历,他说他会一些土耳其语,还说给了我听。”
  傅让夷甚至笑了一下,复述了他当时说过的那句土耳其语。
  “他用土耳其语说自己是中国人,很喜欢小狗和小猫,我骗他,说我听不懂,他说听不懂就好,我偷偷骂你呢。”说着,傅让夷偏过头,对着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祝知希愣愣地望着他,头脑一片空白,一颗心涨得极满,有什么快要溢出来了。
  当初斩钉截铁说着“不可能”的家伙,复述了由他编织出来的“想象”,却在里面添加了连他都不知晓的真实。
  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失去思考能力的动物,傅让夷为他铺开一片毛茸茸的地毯,他就这样,头脑空白地扑上去,滚来滚去。
  怎么办?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祝知希偷瞄了傅让夷的侧脸,从眼睫到鼻梁,最后滑落到微微张合的嘴唇。
  “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问他:考虑和我结婚吗?”
  听到这里,桌上的Omega同事捂住了嘴,小声惊呼起来。
  大家都开始打岔、起哄、调笑,傅让夷招架不住的时候也不过是眯了眯眼,还是笑着,过了一会儿,将谎言说完。
  “然后我们就领了证,结婚了,确实有点仓促,所以还没办婚礼。”
  “之后肯定会办的吧!”
  “这么甜蜜,怎么可能不办啊?”
  “哎夏天吧,夏天在海边弄个沙滩婚礼,可漂亮了。”
  “夏天好热啊,秋天好。”
  听到同事们热心的展望,仿佛是即将发生的事,但时间上,也已经超出了六个月的界限。
  傅让夷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收敛,也从这个幻想游戏的回档中走了出来,结束了这场独角戏。
  “来来来大家干一杯,祝福小两口长长久久啊。”
  同事们纷纷举起杯子,于是他也端起茶杯,和所有人一起碰了碰。
  他发现祝知希还是出奇的安静,也有些迟钝,碰完杯没有立刻收回手,于是又单独和碰了碰他的玻璃杯。
  当的一声,祝知希的魂儿被唤了回来,立刻收回手,低头猛喝,真的干了一杯。
  他很不擅长读心,不明白祝知希此刻的沉默代表了什么,也有些不敢去猜想。
  听着同事们热络的声音,傅让夷感觉自己好像一片愚蠢的蝴蝶标本,挂在墙壁上,一不小心看到了电影里绚烂、鲜活的热带雨林,默默记了下来,绘声绘色地描述给经过的人,说这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说谎的时候的确不能掺杂太多真心。
  差一点连自己都骗了。
  后续的一些话题他都没再参与,再度恢复了寡言少语的样子。听着大家聊天,偶尔附和几句。而祝知希则恢复了方才的活泼,甚至更甚,成为了桌上当之无愧的吉祥物。
  傅让夷好多次想拦他的酒,但怎么都拦不住,毫无办法,眼看着他脸越来越红,眼睛也含了水,湿漉漉的。
  但他不讨厌,因为变成醉鬼的祝知希比刚刚依赖他,会搂住他的胳膊,下巴抵到他肩头,很小声求他去买冰淇淋。
  “我要小时候吃的那种三个颜色的,盒子装的,你知道吗?”
  “别的不行?”傅让夷问。
  祝知希摇头:“就要那个。”
  傅让夷只好起身,拜托坐在旁边的Omega同事帮忙照顾一下他,自己穿了祝知希的脏脏包外套出去给他买雪糕。
  “小傅也太贴心了。”
  “以前他上学的时候可不这样呢,那么多Omega追他,他就没和谁来往过,一门心思扎在考古上了,我们都以为他结不了婚了!”
  “上学?”祝知希迟钝地抬起头,糊涂的大脑只拦截了只言片语,“很多人追?”
  “是啊,他以前还留过长头发呢,扎个小揪揪在脑袋后面。哎那谁,老杨不是他师兄吗?”
  “对,那时候下田野一去就是大半年,他说没时间也没地儿理发,干脆就留长了,把那些师弟师妹迷得跟什么似的……”
  祝知希两手捧着脸,脑袋快撑不住。
  长发、小揪揪……他试图想象,但他的想象力被酒精限制,难以发挥。
  早点认识就好了。
  讨厌那些围着他转的人。讨厌所有见过傅让夷长发的家伙。
  祝知希一下子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摇摇晃晃来到王教授身边,给他碰杯,一口就干了。
  “我就没见过这么实在的,小祝真是,太好玩儿了。”
  跑了四家小超市,傅让夷终于买回来了符合祝知希描述的雪糕,带着寒气回到店里,没想到一走近他们那桌,就看到祝知希已经坐到了实验室大导老王的旁边。两人都喝得烂醉,划着奇怪的拳,兄弟似的互灌。
  傅让夷顿觉头疼,赶紧把人给拉了起来。祝知希就跟小磁铁似的,啪叽一下靠在他身上。
  “诶?你回来了……”
  “雪糕。”他半揽半架地把人给弄回去,看着一桌子被祝知希喝倒的同事,叹了口气,招来了服务生,决定结束这场饭局。
  结账时,祝知希跟只虾似的蹦跶,只不过是只软脚虾,借着傅让夷的力窜到结账柜台前,跟王教授抢着买单。两个醉鬼争着争着,还推起来了。
  “多少钱?我!我扫!”祝知希喊得豪迈,拿出早成板砖的黑屏手机,对着二维码“扫”了半天。没电的手机当然给不了反应,他急得把头发抓得乱糟糟。
  王教授立刻钻了空子,大着舌头挤开他:“小祝你看你,你不行,我来!”
  祝知希起了好胜心,被推之后反而岔开两条腿,紧紧扒着柜台,下巴都要戳上去:“不、不行,我来扫,这次肯定行!”
  傅让夷也不明白,一个二十多岁的和一个五十多岁的,是怎么能做到同时把年龄小数点往前挪了一位。
  他冲柜台后苦笑的服务生使了个眼色,将二维码板拿到祝知希跟前,柔声鼓励道:“没事,你再试一次,刚刚可能是离得太远了。”
  而同时,他另一只手高举起自己的手机,从祝知希肩膀的缝隙扫到了码,结了账展示给服务生。
  “好的先生。”服务生立刻心领神会,微微弯腰,对祝知希大声说,“先生?您已经支付成功了,谢谢。”
  “成功了?太好啦。”祝知希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开心地笑了,扭过头,冲一旁喝蒙了的王教授大声说,“王哥,您别客气……多、多照顾我们家小傅。”
  “那必须的,小祝啊,小、小傅很不错的,你们好好过日子啊。”
  小傅站在两人旁边,一脸地无奈,半揽着祝知希跟着大部队出了门。外面很冷,他裹紧了祝知希的外套,看着他一个个热情地和同事告别。
  人都离开了,傅让夷才忍不住揶揄:“不知道的还以为都是你的人脉。”
  祝知希模糊地听见了,也不知听懂没有,就傻乎乎笑了一下,人歪倒在他怀里。
  “好晕啊。”
  “冷不冷?”傅让夷拿手背碰了碰他的脸,烫得离谱。
  “热……”祝知希把脸贴在他胸口,靠了一会儿。路边人来人往,许多都成双成对。
  傅让夷有些享受这样的时刻,仿佛他们也是热恋中的一对,因此他没立刻离开。
  没一会儿,祝知希忽然抬起头,用那双湿乎乎的眼睛望着他,一句话不说。
  “怎么了?”傅让夷低头看他,手轻轻地搭在他后腰。
  祝知希缓慢地眨了眼睛。忽明忽暗的夜色里,湿润的瞳孔里忽然生出一丝近似引诱的东西,一闪即过,风似的,摸不着也抓不住。
  红润饱满的嘴唇微微张开。
  他说:“亲我。”
  傅让夷一怔,浑身都僵了一秒。
  “你喝醉了。”他松开了揽住祝知希的那只手。
  祝知希不依不饶,还踮起脚,努力往上够:“小傅,亲。”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傅让夷背对着,也感受到了,于是压着他肩膀,小声说:“这么多人呢。”
  “怕什么?”祝知希皱起眉,转过脸对着路过看戏的人,打着舌头软绵绵道,“看什么看,我们结婚了。”
  他甚至亮出了婚戒,但抬错了手。
  路人快步走开。
  祝知希又慢吞吞转回脸,看向傅让夷,不甘心地盯了几秒,忽然又捧起他的脸,“你,你怎么回事啊?”
  他艰难地把食指往上伸,穿过镜架,摁了摁傅让夷的太阳穴:“是网络延迟了吗?我说……”
  再次踮脚,祝知希凑到他耳边。气声暧昧:“亲我……”


第37章 贪婪索取
  面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醉鬼,傅让夷毫无办法,只好偏过脸,亲了亲他的脸颊。
  “可以了吗?”
  祝知希挠了挠脸,并不十分满足,甚至有点疑惑,仿佛还没尝到,味儿就没了。可他实在没力气继续踮脚了,脚跟落了地,人也重新靠回傅让夷身上。
  “你把车停哪儿了?”趁他老实了,傅让夷低下头问,“记得吗?”
  似乎是觉得痒,祝知希缩了一下,脑袋抵在他胸口,磨来磨去,过了半天他的脑子才终于理解了这个问题,抬手一指。
  “那边……”
  这太随便了。傅让夷不太相信,但还是扶着他往他指的方向走去了。可才走了没两步,祝知希忽然挣脱了他,斜斜地往路边走。
  “哎你去哪儿?”傅让夷快步跟上。
  “我……我要骑自行车。”祝知希念叨着,“骑车,回家。”
  “哪儿有自行车?”傅让夷一头雾水。路边连一辆共享单车都没有。
  “这儿!”祝知希指着地上画着的白色自行车图标大喊。
  这明明是非机动车道的标志。
  “骑……”祝知希腿一软,真要趴地上,傅让夷赶紧拽住他,把他提起来,搂怀里。
  “祝知希,这不是自行车。”
  “这是。”
  “好,是……”傅让夷无可奈何地更换了话术,“可是这辆自行车太矮了,你腿长,骑着不舒服。”
  “矮?”醉鬼有点被说服,懵懵地抬头。
  “对,都快到地上了,太低了。”
  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祝知希灵光一闪,忽然仰起醉醺醺的脸,也搂住了傅让夷的腰。
  “那我骑你,你高。”
  行吧。傅让夷没犹豫太久,还是跳进了自己挖的坑里,蹲下来,把祝知希给背了起来。
  “搂紧一点。”他掂了掂身后的人。
  怎么会这么瘦?
  “祝知希,你以后能不能好好吃饭?”
  被点到名,祝知希将沉重的脑袋瓜搭到傅让夷肩头,下巴抵着,胡乱回应:“好吃啊,你做饭很好吃。”
  傅让夷有些没辙:“我是让你按时吃饭。”
  祝知希还委屈起来:“你、你一叫我就出来吃了啊。”
  “那我不叫你呢?我不在呢?”傅让夷问,“你就不吃了?”
  “你怎么会不在……”他迷糊地哼了两声,“你要去挖土啊?”
  傅让夷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他好不容易把这个家伙的作息纠正过来,让他一日三餐好好吃饭,但现在看来,以祝知希的自制力,恐怕很难坚持下去。
  想得太远了,傅让夷对自己说。
  “你真的要去?什么时候?”祝知希竟然还在追问。
  “不去,这次没有我。”傅让夷不想继续聊下去,又问,“是这个方向吗?你确定没记错?”
  “嗯……”祝知希抬了抬头,“右拐,然后,直走……再,左拐……”
  按照他的指示,傅让夷背着醉鬼走了十分钟,也没找到他的车。
  严格执行醉鬼的指令本来就够蠢的。
  夜空中又飘了小雪,祝知希抬起了手,拿手掌当小雨伞,为他遮雪。
  傅让夷一抬眼,就瞥见他的手,于是他暂时停下脚步:“不累吗?手拿下来。”
  “不……”
  “搂住我,这样稳一点。”傅让夷哄着他,又重新往前走,视线四处寻找祝知希的车,“不然总感觉你快摔了。”
  “哦。”祝知希这才听话,放下手,乖乖搂住他的脖子,脸也埋在傅让夷颈窝。他不知在嗅什么,一直蹭来蹭去,凉凉的鼻尖直往傅让夷侧颈钻。
  傅让夷被弄得有些不适应,躲了躲:“别动了,乖一点。”
  祝知希这下真的不动了,好像被定住了似的。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开口:“你嫌我烦。”
  “嫌你烦应该把你丢路边吧?”
  “你要把我丢路边?”祝知希语气更委屈了。
  傅让夷意识到,和醉鬼交流是不可以用反问句的。于是他修改了惯用的句式,语气也放柔和了许多:“当然不会,我现在带你回家。”
  他又回到上个问题,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你一点也不烦,很招人喜欢,大家都很爱逗你。你一说话,所有人都很开心。像这样的人,我只见过你一个。”
  祝知希又蹭了蹭他的侧颈。再开口时,语气更黏糊了一些。
  “你最近变得好奇怪。”
  傅让夷微微一愣。说不上为什么,内心有些不安。他无端地想到了去傅家吃饭前,坐在车里的祝知希说过的话。
  [所以我反而觉得我们相处起来很轻松。]
  祝知希不像表面上单纯懵懂,他很会掩饰,看起来热情友善,实际上会因为他人的好感而疲倦。一旦被他察觉,就无法轻松地相处了。
  “变了?”傅让夷一小心起来,又开始反问。
  祝知希在他肩上点了几下头,忽然又用凉凉的鼻尖去拱他针织衫的衣领,蹭他脖颈的皮肤。很痒。
  “你说话,不难听了,我好不习惯,就感觉……把糖洒刀片上了,舔也不敢舔,怕划着舌头。”
  这是什么形容?
  几天前祝知希还对他一顿输出,指责他说话难听,总是不高兴,那些他都记住了,也在认真改进。
  怎么改了又不习惯?
  “有什么不敢舔的?”傅让夷声音很低。
  话音刚落,他的后颈忽然被舔了一口。就在腺体的位置。
  这一瞬间,傅让夷浑身都麻了,毛孔战栗。一种Alpha的生物本能被激起,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他差点下意识地松了手。
  直到祝知希一个不稳,抱紧了他脖子,鼻腔里发出模糊的疑问声。
  傅让夷迅速平复了呼吸,重新背好了祝知希,偏过头躲开他的嘴唇,哑着声音质问:“你干什么?”
  “你让我舔的!”
  “……”
  “别乱舔。腺体……很敏感。”
  显然,试图和醉鬼讲道理,比严格执行醉鬼指令更愚蠢。这甚至起了反作用。
  下一秒他就吃了教训。后颈传来一阵疼痛。与其说是疼,腺体被刺激所带来的酸麻更为强烈。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个所谓S级Alpha的腺体,有朝一日会被人咬,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小小Beta。
  “祝知希你疯了吗?”
  小疯子还笑呵呵,特自豪、特大声地高呼:“我标记你啦!”
  “这算什么标记……”和被蚊子叮差不多。
  祝知希醉醺醺地趴回他肩头,凑到他耳边,做出他自认为恶狠狠的语气:“上次,你咬我,我终于报复回来了。”
  又是一顿哼哼唧唧。
  “嗯,小小顶A你说绑就绑,说标记就标记是吧。”
  “疼吗?”祝知希给他呼呼吹气,但找错了地儿,尽对着他耳朵吹了。
  傅让夷无奈极了,又痒又难受,躲也躲不开:“不疼,你消停会儿。”
  “肯定疼,我都快疼死了……”
  这回他终于找对了地方。于是后颈再一次被舔了。又软又湿的舌尖,热乎乎的,滑过他破了口的后颈,在腺体上来来回回,小动物一样舔舐着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那种又酸又涨的麻感再度袭来,傅让夷拧着眉,额角都蒙了层薄汗。他表情还算镇定,但指尖却早已暴露,轻微地打着颤,下意识用力地攥紧了祝知希的大腿。
  这和当街做有什么分别?傅让夷呼吸急促,已经无法继续往前走了。
  算了,他是Beta,毫无常识,生理课挂零,不能和他计较。
  不计较也不行了。
  傅让夷直接把人掀了下来。醉兔子“唉哟”一声,差点儿一屁股墩栽地上,但并没有,傅让夷先一步把倒下去的他捞了起来,直接公主抱。
  来往的路人都盯着看。
  看就看吧。总比当街支棱起来强。
  醉鬼还往他怀里蹭,黏黏糊糊絮叨着:“甜的……我是第一个……”
  傅让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平复呼吸,努力忽略后颈传来的一阵阵电流般的刺激,将注意力放在找车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兜兜转转,总算让他找到祝知希的白色LS500。
  上车后的祝知希一样不老实,眼睛都花了,还非得帮他系安全带,折腾了半天,手在傅让夷侧腰摸来蹭去,弄得他没办法,只好把这对不清白的爪子并起来,单手捉住,自己啪一声将安全带插好。
  “谢谢你,系好了。”
  “嘿嘿。”祝知希傻笑了,又扑上来想搂,手啪嗒一下不小心碰到了那枚悬着的爱心小挂件。这下他老实了。
  不仅老实坐回副驾上,还抬了抬手,大着舌头冲那个小爱心说:“嗨妈妈。”
  傅让夷本来有些焦躁,这一瞬间,心也软了下来。
  谁知祝知希下一秒开始“介绍”:“这是你儿媳妇儿!”
  傅让夷:“……”
  “快说,妈妈晚上,好。”
  “……妈妈晚上好。”
  这是什么又温情又荒谬的桥段?
  好不容易回了家,傅让夷感觉比一口气挖了十天土还累,身心俱疲。他把祝知希扶到沙发上,自己换了外套,洗了手,倒了一大杯蜂蜜水端过去,喂给他喝。
  “今天就不应该喝酒。”傅让夷看着他小口小口喝水,数落道,“明天还要去体检,你这样很多项目都不准。”
  只能多喝点水加快代谢了。
  “不准……算了。”祝知希不想喝了,往沙发上一倒,双眼放空,“检出来,又伤心。”
  “别乱说话。”傅让夷把水放好,又把祝知希扶起来,脱掉他身上的大衣。
  可祝知希不让:“我的!”
  “……暖气开着,一会儿热。”傅让夷好声好气哄着。祝知希这才撒了手,往他肩膀上靠。
  静电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沿着纤维,流淌到傅让夷的皮肤上。祝知希又一次蹭上他的侧颈,这次不仅是鼻尖,还有嘴唇。
  他不明白祝知希是什么意图,还是说他喝醉了酒就会这样?
  在别人面前喝醉呢?没有他在的时候。
  傅让夷躲开,手握住他的下巴,移开他。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冷,目光垂下来,盯着祝知希泛红的脸:“你不是Beta吗?怎么也突然发情了?”
  祝知希仰着脸,任由他掐下巴,不说话,急促的呼吸也放缓,过了一会儿,好像终于连接上信号,忽然笑了。
  那双晶亮通透的眼珠,此刻仿佛蒙了层雾,直勾勾盯着,下巴尖却往下压,湿润的嘴唇磨上他虎口,微微张开,含住了那层薄薄的皮肉。
  虎口上的痣被逐渐吞没。傅让夷产生了一种怪异的联想。他的心好像被一口一口吞掉了。
  牙齿陷进去,不轻不重地咬下来。
  心头破了个洞,一种隐秘的快感伴随酸楚,“哗啦”一下涌出来。现在应该叫停才对。他清楚,可喉咙却生涩干哑,吐不出半个字。这就好像重新染上恶习,傅让夷半推半就,最终选择放纵。
  他清醒地盯着醉鬼,眼睁睁看那舌尖探出来,在自己的痣上打着转。不知是生疏还是头晕眼花,好几次祝知希都找歪了。
  “你这是在舔哪儿?”傅让夷冷着声音发问。
  祝知希又笑了一下,仍仰着脸,吐舌头。
  这瞬间他忽然起了个怪念头,伸出左手,掐住露出来的那一小截舌尖。
  可那太软太滑,像条捉不住的小鱼,他又过于执着,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在他湿软的口腔里搅弄起来。
  “唔……”这异物感令祝知希微微蹙眉,眼神迷茫。
  这是在做什么?
  傅让夷清醒过来,抽出湿淋淋的手指,可祝知希好像玩上了瘾,食髓知味似的,竟然追了上来。
  但他找错了手指,嘴唇含住了无名指的指尖。
  他卷着舌头,往下吞、含,直到指根。光洁的牙齿磕上散发着冷冷金属光泽的戒圈,发出细响。
  舌尖扫过宝石,咬住金属,一寸一寸,把他的婚戒脱了下来。
  不知为何,傅让夷感觉到不安全,仿佛失去了这段婚姻最稳定的联结。他望着叼住戒指的小醉鬼,愣了会儿神,然后朝他伸出手。
  “还给我。”他命令道。
  祝知希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儿,玩够了,把脑袋伸过去,乖乖把戒指吐在他手掌心。
  还没等傅让夷合掌攥住,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又低了几分,吐出舌尖,舔了舔掌心被戒指圈出的那一点软肉。
  忍耐快要土崩瓦解。
  他掐住祝知希的脸蛋:“你怎么这么坏?”
  坏蛋显然不这么觉得,挣开了他的手,还扑过来搂他的脖子:“我不坏,我是Beta,怕什么,又没有信息素,不会诱导你……易感……”
  你真的以为不会吗?
  没有信息素的诱导更糟糕吧。
  一点借口都没有了。
  傅让夷伸手,绕到祝知希的后背,稳住他,也有些烦躁地解开了那个闪烁不停的手环,将其扔在沙发上。
  “快亲我,和我接吻很安全的……”
  “嗯,安全。”傅让夷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任他蹭来蹭去,像个态度公正的检察官,慢条斯理地质询,“所以你现在,是单纯酒后乱性,还是想续命?”
  “嗯?”
  他以为祝知希会说“我不知道啊”,轻飘飘,漫不经心,含糊其辞。就像当初他问出“你觉得我们不会爱上彼此”时那样。
  但事实上,祝知希比当初更胜一筹。他哼了半天,干脆连一个字都不想给了,最后竟然直接从脸侧蹭上来,自顾自压在他嘴唇上。
  傅让夷躲开,捏住他后颈:“回答我。”
  祝知希被弄得有些痒,只笑,不说话,眼珠子蒙着水色。
  这人一向狡猾。但傅让夷想,自己给出的两个选项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续命也好,酒后乱性也罢,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哈,他甚至不敢把想要的答案放进去。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傅让夷对自己很绝望,于是换了个问题。
  “结婚了啊。”祝知希笑得更开心了,孩子似的,“假的。”他的语调微微扬起,舌尖卷着一丁点跳脱。好像这是什么很好玩的事似的。
  傅让夷的声音却愈发沉了。
  “假结婚可以做这些吗?”
  不能。
  他在心里自问自答,约束着最后一点点底线。
  祝知希开始没耐心了,搂着他脖子的手愈发紧,像绳索勒着他的五脏。
  “违反合约了,对不对?我知道,但是……我可以赔你钱啊,你想要多少?”
  傅让夷淡淡地望着他,眼神有些彷徨无措。这些都是他制定的游戏规则,祝知希又有什么错?现在不过是自食恶果。
  怀里的人好像已经烧成一把火了,接触的每一块皮肤都烫得发痛,可他却不愿意松开手,越痛越舍不得。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只蝴蝶,不是每一只都诞生在漂亮的雨林里。
  不。他压根不是蝴蝶,只是一只见到光与火就昏了头的飞蛾。
  他昏昏沉沉地笑了起来:“我要的太多了,你给不了。”
  成人之间的事的确被他弄复杂了,你情我愿,反正祝知希第二天就断片,他也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但傅让夷就是不想,他是有病,但至少现在没有病发。
  说完,他挣脱开祝知希柔软的双臂,起身,打算离开,平静之后再回来照顾他。但手被拖住了。
  祝知希垂着眼,似乎要掉眼泪了。他像个耍赖的孩子,一个个试完所有招数,最后只能无理取闹。
  “傅让夷,你可以不亲我,但是,你不可以给别人擦脸,不可以把你的衣服给别人穿,不可以叫别人……”他很混乱,说着说着忽然停下,皱起了眉,“算了,你可以,当然可以,但是必须在我死了之后。”
  他忽然抬起手,磕磕巴巴念着上面的倒计时:“没多久了,41天,13小时,24分……”
  “闭嘴。”傅让夷一把将他摁倒在沙发上,用力地吻了上去,像头野兽似的,吻得很深、很痛,掐着他下巴,咬他的嘴唇。他很希望祝知希挣扎。只要挣扎一下,他就立刻停止。
  但祝知希没有。他甚至餍足地勾住傅让夷的后颈,想贴紧他,用力到几乎要抬起上半身。回吻,舔舐,意乱情迷地喘着,也不忘说话。
  “有烟味……你抽烟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抽烟呢?”
  “好多,我不知道的……”
  这些问题傅让夷都不想回答,只沉默地、用力吻他。齿尖磕碰,舌尖搅弄,愈发深,愈发地热。于是这个吻逐渐偏离了痛苦和生涩,搅出蜜水来,快活得难以遮掩。
  他明明尝到淡淡的腥甜,这很痛吧?可祝知希却颤着声音说:“傅让夷,你好会亲,好舒服……”
  字与字之间的标点是愉悦的低吟,是喘息,是啧啧的水声。断续。黏连。
  柔软的手揉着他后颈的腺体。
  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Beta,没有信息素也要强行诱导,赖皮打滚也要勾引,咬人也要认定成标记。
  可他毫无办法,头脑昏沉,被引诱着点燃戒了三年的烟,也被勾得丧失了自控力。堕落。落进病态的欲望中。他终于承认,自己真的很想要这双手的抚摸,想要紧紧地拥抱,最想要被……
  “你是不是也会怕我死?”
  欲望被打断。刀子再次扎进来。
  他好想知道这人是怎么把这个字说出口的?这么轻而易举,一而再、再而三。
  傅让夷眼眶酸涩,咬了他的舌头,痛得祝知希直哼哼,指尖紧攥住他的后颈,几乎抠进皮肤里。
  他很不客气:“要亲就亲,想要什么都给你,但是不许说死。听懂了吗?”
  那双朦胧的醉眼泛了红,有些委屈地望着他。最后,祝知希点头。
  傅让夷低下头,正打算再吻上去,谁知他忽然开口。
  “不要这么凶的。”
  深吸一口气。傅让夷又心软了。新一轮的自我反省。更深层的堕落。
  他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按照要求,修改模式,轻碰了碰有些肿的下唇,又问:“这样?”
  可祝知希又摇头。
  “要伸舌头……”他的腰软到快要化成一滩水,却抬高了腿,盘上了他的腰,“像,易感期那样。”


第38章 生涩相拥
  易感期。
  这三个字曾经是傅让夷心头最深的阴翳。他几乎无法面对,很难接受,可偏偏他的性别决定了他就是会堕入这周期循环之中,野兽,人类,野兽……无休无止。可当它从祝知希的嘴里吐出,一切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有祝知希的易感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正视和面对情欲这座悬崖,不排斥,不逃避。他伸出手,握住了他,包容了一切,牵引着他在热潮汹涌的黑暗中摸索。将信将疑迈了这一步,他以为会粉身碎骨,却被一朵云接住,被拥抱,被轻抚。
  信息素的气味不知不觉中变化,柚子花的气味愈发浓郁,压过了生人勿近的冷。这曾经是他最讨厌的味道,意味着失控、动情和欲求。
  “傅让夷。”祝知希又一次叫他的名字,十分动听。他浑身沾满了花的香甜。自己的欲望淌遍了他全身每一处。
  他吻下去,挑开齿缝,含住红的舌尖,吞下所有的叹息、轻喘和呜咽,用刺激出来的犬齿轻咬饱满的唇肉。
  “唔……”他感觉到祝知希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于是搂紧了些,手轻轻地抚摩他单薄的脊背,手指不自觉地往上,本能地揉按不存在的腺体。
  祝知希像枚熟过头的水果,越是揉捏,越是柔软湿润,充盈的汁水被薄薄的皮裹着,仿佛只要轻轻一掐,就会哗啦一声一涌而出。
  醉鬼很单纯,想要接吻,得到了就愈发兴奋。因此很努力地回应着,舌尖打着圈儿,和舔舐虎口的痣一个样。
  接吻时傅让夷始终没有闭眼。
  他托着祝知希的后脑,很认真地观察他的样子。看着他的脸庞一点点变得红润,额发逐渐被晶莹的汗浸湿,绒毛贴在皮肤上,有种错乱的天真。舌尖进得深些,他就会蹙眉,更紧密地闭上眼。
  Alpha的劣根性始终在操控他。祝知希这幅样子他不想被其他任何人看到。
  于是这个吻变得凶狠,而祝知希的腿也盘得愈发紧了。他们之间如同钻木取火,某个瞬间火焰像花朵一样绽放,烧得连绵不绝。
  感觉他呼吸快要接不上了,傅让夷退了出来。等他稍稍喘气。
  “要……”
  “要什么?”傅让夷将耳朵贴近了些。
  谁知祝知希像是忽然忘了原本要说什么,静了一小会儿,忽然舔了一口他耳后的皮肤。
  傅让夷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你干什么?”他握住祝知希的下巴。
  祝知希孩子气地笑着,汗流到左眼里,他只好眯住,喘着气说:“他们说,这里也有腺体。”
  “他们?”犬齿酸胀。傅让夷捏了捏他的脸,低声问,“他们是谁?”
  祝知希侧了侧脸,将他的拇指纳入唇齿之中,含混回答:“哥哥……”
  “哥哥?”傅让夷蹙眉,抽出了手。
  口腔突如其来的空虚令祝知希有些迷茫:“嗯?”
  傅让夷想起身,可祝知希好像很怕被他扒拉开似的,更努力地贴贴和盘住,直接像树袋熊一样被抱了起来。
  “没有腺体?”祝知希两手捧住傅让夷的脸,手指向后伸,蹭了蹭他的耳后,放弃,然后抱紧傅让夷的脖子,语气有些生气,“大祝骗我。”
  傅让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神经质。真的昏了头。祝知希有哥哥。亲哥哥。这事他怎么会突然忘了?
  为此他感到懊恼,拢住小树袋熊的后背:“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但祝知希只执着于研究Alpha的腺体分布。他当真了,以为耳后真的没有,因此很努力地够着他的后颈,隔着一段距离空咬,牙齿上下相撞,发出清脆到有些可笑的咬合声。
  傅让夷被他逗笑了,捏起他后颈的一小块薄薄的皮肉,晃了晃,“还想要‘标记’?”
  “要。”
  傅让夷两只手交叉,托在他腿根,嘴上吓唬他:“给你戴止咬器了。”
  胆大包天的Beta这下老实了:“那不要了。”
  傅让夷还没玩够,哄着他:“止咬器戴着不疼的,只是有点重。”
  “不要。”埋在他侧颈的脸靠过来,面对面,蹭了蹭鼻尖。祝知希坦诚地过分,说:“戴上就亲不到了。”
  傅让夷略微怔愣,片刻后,凑上去,柔柔地含住了祝知希的下唇,给了他一个新的吻。
  “不要在这里。”祝知希说,“累,进去,躺下来。”
  被抱着还嫌累?傅让夷想笑,问:“进去哪儿?”
  要求很多的醉鬼左思右想,长长地“嗯”了许久,最后抵上他的额头,笑着说:“帐篷。”
  他人生中第一次“筑巢”的地方。
  事后回想起来,傅让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就去到了祝知希的房间。他当时俨然成为一具被信息素操控的行尸走肉,游荡,游荡,最终钻进那顶帐篷里。里面满是祝知希的衣服,却没有一丝可供慰藉的信息素。
  他将脸埋在那些衣服之中,像条狗一样用力闻嗅。不管用。这是当然的。祝知希只是个Beta。这些微弱的气味似乎在溶解信息素带来的焦躁,但可怕的是,它带来了更大的躁动与空虚——他永远无法标记祝知希。永远无法让他只属于自己。
  故地重游。狭小的帐篷里少了那些无用的衣服,多了一副温热的身体。白绒绒的地毯像祝知希一样柔软,他抱着祝知希躺上去,像是冻僵的人在天寒地冻之中找到一座温泉,跌进去的当下,人是无法动弹的。
  但生活在温泉的人,早就适应。祝知希嘴里嘟囔着热,莫名掀起他针织衫的衣摆。四肢被酒精泡得笨拙,费了好一阵工夫才脱掉那件黑色上衣。然后是他自己的卫衣。
  劈了啪啦。昏暗的帐篷里像在点小烟花。直到祝知希的婚戒磕上傅让夷的皮带扣。他才猛地从温暖的侵蚀中惊醒过来,捉住这双手。
  “你要做什么?”
  面对这个有些严肃的提问,祝知希显得有些惶惑。傅让夷摸索到帐篷里的灯,打开了,灯光像柠檬汁一样泼洒下来,浇亮两个人。
  几乎是下意识地,傅让夷将自己的左手手臂藏到身后。
  祝知希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脸颊上蒙着玫瑰色的红晕。他垂着头,磕磕巴巴,声音很小,但傅让夷还是听清了。
  “帮忙?不用。”他拒绝得斩钉截铁。但下一秒他想起祝知希之前说的,不喜欢他凶,又将语气放轻许多,摸了摸他发烫的脸。“你不需要这么做。”
  “需要。”醉鬼不依不饶,“你刚刚都硌着我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跟你道个歉?
  傅让夷非常无奈,不想说话了。醉鬼也老实坐着,气氛忽然冷下来。
  然而下一秒。
  “你胸真大。”醉鬼语出惊人。
  傅让夷满脸疑惑,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祝知希说完就伸出了手。理所当然,傅让夷抓住他手腕。
  祝知希瘪嘴:“你说,要什么都给的。”
  傅让夷:“……”真的有必要遵守和醉鬼的承诺吗?
  算了。
  祝知希摸得并不过分,更多的是新奇,像小孩子玩游戏似的。突然间他靠过来,啪叽一下把脸埋上去。
  他拿鼻梁抵着中缝,左滚滚,脸颊碰一碰,右滚滚,挤另一边脸。傅让夷低着头,只能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胸口蹭来蹭去,有些好笑。
  但这没有持续太久。直到他的嘴唇碰到,含住,舌尖本能地打转,一切才走向失控。
  舔舐时他微微抬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的心,我要吃掉了。
  “祝知希——”傅让夷皱眉,推开坏蛋的坏脑袋,但他反倒直接跨坐上来。接吻的同时,他褪去那件薄得隐隐透出腰线的上衣,扔到一遍,面对面抱住了。
  两副胸膛紧密地贴合,早就挺立的乳尖蹭上来,碾磨他方才舔过的乳头。
  一阵酥麻的电流穿透了骨骼,情欲在瞬间压过理智,傅让夷掐住他的后颈,用力地吻他,吸吮那狡猾的舌尖。Alpha的强势再也无所遁形,他快要将祝知希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吞噬他的唇舌和皮肤。
  “唔……还要……”祝知希的手胡乱向下抚摩,解开皮带扣,但右手很快被反绞在身后,被傅让夷的手固定在他的后腰。
  像小蛇被打了七寸。他难耐地扭动着腰,不敢再去动傅让夷的,只好用唯一自由的手解开了自己牛仔裤的扣子,褪下一些。
  唇舌交缠的水声充斥着整个帐篷,花香淫靡。
  “要摸这里……”他拉过傅让夷的手,牵引着往下,探进内裤。傅让夷这时候才发现,祝知希早就不行了,里面湿漉漉一片,但只是半硬,大概是酒精的原因。所以他才格外难捱。
  傅让夷抽出手,指尖沾满黏腻湿滑的体液。
  “祝知希,你发情了?流这么多水。”
  听到这话,祝知希似乎有些急,拿嘴唇堵住傅让夷的嘴。
  傅让夷握着他的腰,直接将人从身上掀下来,推到地毯上,压上去。帐篷为之一晃。他将那条牛仔裤脱到祝知希的膝弯,却没立刻行动。
  “我可以吗?”他的确是在认真询问。可声音是哑的,又将他晾在身下,手指掐着他的下巴尖,这更像是一种恶趣味的调情。
  祝知希都快喘不上气了,只好点头:“嗯……”
  上一次这样亲密接触还是易感期,事后虽然想起来,但记忆总还是朦胧的。现在他头脑清晰,可以清楚地、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副躯体。
  原来他这么白,腰这么细,肌肉精瘦,紧紧绷着,皮肉透着淡淡的粉。乳尖很小,立着,颜色快接近他眼皮上那颗痣了,玫瑰色。
  他觉得好玩,掐下巴的手换了个地方,屈起的指关节刮了一下颤巍巍的乳头。
  “唔……”祝知希整个人都蜷缩,侧了侧身,腰只有薄薄一片。
  感觉一捅就破。
  这个念头存活的时间并不长。傅让夷被自己身上泛滥的花香腻到了。祝知希空虚地哼着,猫一样很小声叫。叫醒了他。傅让夷俯身,把他的乳尖舔得湿润、饱满,轻轻地咬着,听到了更大声的喘息。有些满足。
  于是他一路向下,在祝知希的腰腹上舔吻,尽管独占欲在脑中疯狂作祟,但他依旧没有留下痕迹。直到视线中出现那一枚痣。
  祝知希曾经在热腾腾的水里,掀开衣服给他看和磨的痣。
  他还是没抵抗住诱惑。吮吻了那一小块皮肤。这里没人知道,没人会看见,他可以做一个小小的标记。
  停留不久,他最后扶住那根仍在吐着腺液的阴茎,很生疏地整个含进去吞吐。这不是他擅长的事,但祝知希给的反应却很大,像第一次那样夹住了腿。
  祝知希胡乱地叫出了声,声音很软,很黏糊。他吐出来,仿佛肌肉记忆一般,下意识用舌尖在粉嫩的顶端打转,一圈,两圈,祝知希立刻大口喘息,手指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肩背,抓了好几下。
  “不行了……”
  这就不行了吗?太敏感了吧。
  傅让夷想着,正要再次吞进去,忽然,抓着他肩膀的手忽然摸索着下来,握住了他手腕,牵引着往下走,蹭过柔软的臀肉时,傅让夷浑身过了层电,下半身又硬了几分。
  他努力克服,让自己不去看,不去感受。可那只手却拉着他,到最后甚至是拽着他的指尖,直到抵达他想要的地方。
  “给你……摸尾巴。”
  尾巴?
  傅让夷愣了一秒。手指被动戳到的地方是他的尾巴骨。一瞬间他闪回了易感期的记忆。
  这是尾巴。退化的兔子尾巴。
  他心动了,揉了几下,那里已经被淌下来的腺液浸透了。滑溜溜的一块小骨头,薄薄软软的皮肉。坏兔子的小尾巴。
  鬼使神差地,傅让夷低下头去,舔了一口。
  “嗯!”这一次他几乎是尖叫了,也立刻夹紧大腿根,肌肉绷出了明显的线条。
  “没事的,放松。”傅让夷亲他的大腿,哄他。
  但没用。
  祝知希不满地哼了几声。决计不让他再舔尾巴了。
  傅让夷只好一边撸动,一边舔他的腿缝和胯骨。渐渐地他食髓知味,松开了腿,甚至敞开了,拉着傅让夷的手指往腿肉的深处去。
  碰到那湿漉漉的穴口时,傅让夷下半身几乎跳了跳。想进去,狠狠地凿进去,钉死,钉穿,这些疯狂的念头飞快地闪过。他喉结滚了滚,咽下去。
  “要,进来……”他抓着手指,直接往里戳。
  “等一下。”傅让夷皱了皱眉,怕伤到他,“家里什么都没有。”
  “不需要的……”
  “当然需要。你又不是Omega。”
  祝知希微张着嘴唇,喘着气问:“你……想和Omega做吗?Beta不行吗……”
  根本说不通。
  “进来,求你了。”祝知希再次尝试,将指尖塞进去一些,软软地撒娇,“老公……”
  傅让夷毫无办法。
  “这样是不对的。”他还在垂死挣扎。
  “不对……没事,赔偿就好了……你可以对我提……”
  没等祝知希说完,傅让夷的手指就探进去了,后半句中止在呻吟里。
  “不用了。”傅让夷轻声说,“你帮过我一次,我还给你,谁也不欠谁了。”
  下面湿成一片,他一点点扩开。起初很是生涩,但后面,抽插的手指带进去许多润滑的体液,渐渐地,那个小穴变得柔软、潮湿。
  祝知希完全浸泡在情欲之中,轻轻软软地叫他“老公”,好像很舒服的样子。
  傅让夷盯着那吞没他手指的小眼儿。果然是Beta,这么小,这么紧,根本就不是天生拿来做这种事的体质。
  所以他为什么要做呢?
  为什么这么想要?
  “你……进来,好不好?”祝知希有些没办法了,老公和傅让夷换着叫完,又开始叫他“傅老师”。
  傅让夷又探进去多一根手指,这次是无名指。
  “别这么叫。”他声音低哑,“我教你什么了?”
  “生理课?”他往里抽插着,里面太紧了,他只能一点点往里挤,试图在柔软的内壁剐蹭,直到找到一小块粗糙的点,戳了戳。
  “嗯——不要,这里,不行……”
  祝知希突变的声调令傅让夷有些好奇。
  他好玩地想,是这儿吗?敏感点。
  原来Beta也有。
  他将发泄不了的欲望全都集中在这里,快而狠地使劲抽插,指尖每一下都精准地凿到了那一块软肉上。祝知希仿佛承受不住,拼命用手推,扭着腰挣扎,甚至用脚踹他。
  “不要,不行……要死了……”
  又是这个字。
  “祝知希,我说过什么?”他往上,左手握住祝知希的腰,吻了吻他嘴唇,同时也释放出压制性的信息素。是前所未有的浓度。
  一瞬间,祝知希就无法动弹了。这是生理性臣服。他不能挣扎,无法反抗。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骨头,都被信息素钉住,穿透。
  傅让夷低头,折起他的大腿,将脚踝挂在他肩上,好让下面暴露得更彻底,再俯身,细细亲吻他。舌尖、手指和信息素仿佛在同时操弄这副身体。无可抗拒的快感很快就将祝知希浸透了。
  也是在这一刻,祝知希的酒彻底醒了。前面他昏昏沉沉,借着越来越少的酒劲儿勾引他,始终隔靴搔痒。
  透明的塑料薄膜被捅了个洞,狂欢、肉欲、快感,统统清晰得锐利。
  他浑身被信息素压紧,喘不过气,在窒息的边缘承受着暴风雨般的抽插,快感劈头盖脸地打上来,闪电一样劈穿了这具身体。
  唯一自由的是他的嘴,他还能说话,也只能说话。哭似的叫出了声,求饶混合着求欢。
  “老公,不行了,真的不行!嗯……太快了……我……”
  傅让夷没有理会他的声音,堵住了他的嘴唇。祝知希腰腹绞紧,眼前一黑,很突然地射了出来。
  但傅让夷始终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蹙着眉,专注极了。他似乎根本没意识到祝知希已经高潮,也根本想不到,因此还在不停地刺激着那个敏感点。
  祝知希被快感碾碎了。他想要用力拍打傅让夷,踹开他,可是他全身都被压制住,做不到,求救声也被呻吟分割得支离破碎。
  最终他哭了出来,抖得像是筛糠。吻变得微微发苦。傅让夷才忽然间意识到,低头一看,祝知希的小腹上全是白色的精液,而他的顶端已经渗出透明的清液来。
  “你高潮了?”
  傅让夷用自己的衣服帮他擦了几下,然后把人拉起来,拢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还好吗?”
  祝知希坐不住,只能靠在他怀里。还在掉眼泪,埋怨也带了哭腔:“不好……快坏了。”
  他还是使不上力,受压制,没办法回抱住傅让夷,但又舍不得他收回信息素,所以什么都没说。
  “对不起。”傅让夷轻柔地抚摩他的脊背,捏了捏他的后颈。
  祝知希缓了一会儿,感觉那股压迫感越来越少了。是傅让夷自己收走了。他又想哭了。
  “舒服吗?”傅让夷亲了亲他光洁圆润的肩头。
  祝知希不想承认。他现在太清醒了,羞耻心也后知后觉地浮上来,于是哼哼唧唧了一阵,试图遮掩过去。
  没有答案,傅让夷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安静地抱着,拍拍他的背,甚至轻轻地摇晃着,像哄小婴儿那样。
  为什么是这样的哄法?好奇怪,但是……也好舒服。
  摇晃中,祝知希陷入深深的疲乏里,被困倦所包围。他感觉自己被呵护着,又隐隐地觉得,这是不是傅让夷渴望的呵护呢?
  没等他想明白,就合上了眼,陷入睡眠之中。
  漫长的梦境里,他梦见了怎么都追不上的小白狗,也梦见了一个小男孩,在一片大雾之中。他朝自己走来,伸开双臂,奶声奶气地央求:抱。
  祝知希很容易心软,于是蹲下来,将孩子揽入怀中。浓雾散去,他松开怀抱,看到的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那个孩子没什么表情,动了动嘴唇,说:我可以摸一摸你的尾巴吗?
  然后祝知希颤了一下,忽然就醒了。
  房间里一片黑暗,安神的香薰蜡烛在燃烧。靠着摇晃的烛光,祝知希逐渐辨认出,这是自己的房间。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衣服换了,身上干燥而洁净,透着沐浴液的香气。但这似乎不是他的睡衣,款式和面料都像是傅让夷喜欢的类型,但又不长不短,是他的尺码。
  好奇怪。
  祝知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愣了好久的神。脑中的一个念头盘旋又盘旋,最终他起来,掀开被子下床,甚至没顾上穿鞋,光着脚走到了傅让夷的房间。
  房门关着,祝知希碎碎念似的小声道:“我要进去了。”
  他拧开门,房间里很暗,也很静,充斥着檀香的味道。
  “傅让夷?”祝知希声音很轻很轻。
  没有回音。
  他攥着门把手,静静站了一会儿,犹豫之下还是靠近了,走过去,爬上床,钻进了傅让夷的被子里。
  他很惊讶,原来这个人睡着的时候是蜷缩着的,像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看不见他的脸,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傅让夷睡得极其安静,他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睡着。但这似乎也不重要了。祝知希贴着他躺下,脸埋在他微微凸起的脊椎上,几秒后,伸出手,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体温在拥抱中逐渐过渡、交换,很温暖。他悄悄往上挪动,停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凑过去,亲了亲傅让夷的后颈。
  他闭上眼,轻声说:“晚安,小傅。”


第39章 尴尬体检
  傅让夷并没有睡着。
  帮祝知希简单清理过后,他打开客卧衣柜,原本想帮他换上衣服,但拉开抽屉,他却犹豫了,最后,他去往自己的房间,在衣柜的最下一层,拿出了一套两周前买好的睡衣。
  当初在傅家,祝知希穿了他的睡衣,说很舒服,想让他送一套。傅让夷买了,但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又寻常的机会给出去,尤其是面对面。
  要说什么?你当时不是要吗?
  祝知希肯定会坏笑着说“你这么在意啊,这你都记得”。
  想想就很窘迫。
  还是昏睡的祝知希比较好对付。
  当初买的时候,有好多种颜色和款式,他非常困扰,不清楚祝知希喜欢哪种,干脆一样买了一套。现在他又犯了难,干脆一起拿到祝知希房间,比了比。
  居然每一套都好看……
  傅让夷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有选择困难症。真是个相当浪费时间的毛病。
  “你喜欢浅色比较多吧?”他轻声问,昏睡的人当然不会给答案。
  “就米白色。”
  一颗颗扣好扣子,傅让夷坐在他的床边,给他盖好被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拨了拨他的额发,最后撩起来,俯身轻轻吻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
  然后是他薄薄的眼皮。
  “赔偿……”
  他起身,自言自语说:“我就拿这些。”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洗了个澡,机械地在浴室自渎。其实也没多正直和高尚,他满脑子想的依旧是祝知希方才的模样。不安扭动的腰、湿滑的兔子尾巴、搭在肩头的脚踝、咬紧的嘴唇,在信息素压制下失控的眼泪……
  轻而柔软的、忽高忽低的声音,像一抹细腻的绸缎,在回想时缠住了傅让夷的脖颈。令他青筋暴起,逐渐窒息,一切结束时,那丝滑的缎子也渐渐抽离,消失不见。
  人都有欲望。傅让夷花了很长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这就像是先天写进每个人DNA里的底层程序。
  祝知希当然也有。在他之前,傅让夷对这些极其抗拒,只会回避。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清醒地面对。他发现,原来沉浸其中的祝知希是特别美的,特别……迷人的。
  有欲望,想要纾解,都是正常的。可为什么祝知希在醒来后,会来抱他呢?
  他清楚地听见祝知希在门口说要进来了,也感觉到他掀开被子一角,躺下来,贴住他后背,亲吻被他咬过的后颈,拥抱他,说晚安。一切像一场轻盈又透明的梦境,轻轻柔柔地落下来,罩住他了。
  傅让夷始终睁着眼,听到祝知希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感觉到他扣紧的手逐渐失力,才小心地尝试转身,两三次后,才彻底转过来,面对面。
  祝知希的身上仍存留着他信息素的气味,但已经比洗澡时少了很多,明天一早可能更少了。想到这,傅让夷又情不自禁地放了一些,控制在祝知希不会感受到压制的范围内。
  这时候他甚至有些庆幸祝知希是个Beta,闻不到信息素。他才能把占有欲和泛滥的情绪都好好藏住。
  黑暗之中,他盯着这张纯净的面孔,视力糟糕,但他的大脑却一点点补全了所有不够清楚的细节。
  好小的脸。傅让夷伸出手掌,隔着距离比了比,一只手就能遮住。但是又有一双大眼睛,黑玛瑙一样的眼珠子,灵动地转几下,就要开始使坏了。嘴唇很软,很好亲,睡觉时微微抿着。
  看不见牙齿。傅让夷想了想,伸手轻轻捏住了祝知希的鼻尖。
  果不其然,几秒后,睡着的坏蛋张开了嘴唇呼吸,兔牙露出来,光洁圆润。
  于是他心满意足地松了手。
  忽然地,祝知希动了动,含糊地嘟囔了一声,抽出了手。但下一秒,他蹭着床单往傅让夷这边挤。
  这令傅让夷感到不适应。他几乎都是自己睡的,从小到大。即便如此,他还是本能地打开了手臂,任祝知希钻进怀中。
  那张总是笑盈盈的脸埋进他胸口,带着一阵阵温热的呼吸,侧颈刚刚好卡在他的手臂上。他甚至能感受到祝知希动脉的跳动。
  好奇怪。傅让夷有些无措,怕吵醒他,只好轻轻放下另一只手臂,搭在祝知希腰上。
  他一夜都没睡好,并且完全忽略了自己的过度兴奋,把失眠都归因于祝知希。
  睡着的祝知希和醒着的时候一样能闹,一晚上能换七八种睡姿,拿他当大型抱枕,换着花样抱。但是据他观察,祝知希还是最喜欢面对面埋胸口的抱法。
  天蒙蒙亮时,他终于有了睡意,搂着祝知希暖热的身体入睡了。昏昏沉沉间,他恍惚地梦到了少年时代的自己,有了属于他的小狗。他第一次将它搂在怀里,睡了个香甜、沉稳的午觉。
  醒来时,祝知希眼都没睁,第一反应是伸手,左摸摸,右摸摸。偌大的一张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嗯?”他坐起来,蒙了一会儿,发现这的确是傅让夷的房间。
  吓死了,还以为又被他弄回去了。
  很快他听见一些声音,好像是从客厅传来的。他悬着的心放下许多。
  还以为他自己去上班了呢。
  掀开被子,祝知希下了床,本来都打算赤脚下去了,一低头却愣住。
  他自己的拖鞋此刻竟然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
  趿着拖鞋推门出去,正好看到朝主卧走来的傅让夷。他已经换了衣服,米白色针织衫配深摩卡色西装裤,戴着眼镜,和平时上课时差不多。
  两人在走道狭路相逢,连尴尬的样子都很默契。
  祝知希抓抓头发,想转身又回头。
  “今天没做早餐。”傅让夷先开了口。
  “哦。”祝知希点点头,垂着眼睛,“是不是上班要迟到了……”
  傅让夷静了一会儿,轻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忘了。”
  “嗯?”祝知希抬起头。
  我没忘啊。我记得清清楚楚的,要不怎么这么尴尬。看你一眼我脑子里就疯狂倒车了。
  然而傅让夷说:“你今天要体检,要空腹去医院。”
  祝知希恍然大悟:“啊……对,体检。”
  确实是忘得干干净净了。
  他快速洗漱、换了衣服。脱下来的睡衣他叠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又摸了摸,没有还给傅让夷。
  从家去医院的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也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昨晚越界的一切。
  祝知希是羞愧于自己昨晚的放荡。他简直觉得自己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狐狸精都没他那么浪。
  想到这,脑袋就忍不住往车窗上磕。
  “头疼?”傅让夷看过来。
  祝知希赶紧摇头:“没有。”
  傅让夷也没再多问,直视前方,专注开车。
  祝知希偷偷瞄他的侧脸。
  他发现自己的确是没有做狐狸精的天赋。已经借着酒劲释出浑身解数了,但傅让夷还是点到为止。尽管他一直在妥协,在极力满足,但也始终在拒绝。
  拒绝接吻,拒绝他的邀请,反复提醒他假结婚的事实,直到他昏了头,搬出死这个字,傅让夷才动摇。
  对傅让夷来说,自己的死亡竟然是很不可接受的。
  这反倒令祝知希害怕起来。
  快到S院时,傅让夷才又开口:“李峤说,结果出来需要一段时间,你不需要太有负担,就当做是日常年检。”
  “嗯,我知道。”祝知希点点头,看着他停好车,也解开安全带,准备开车门下去。
  “等一下。”傅让夷却忽然叫住了他。
  扭过头,傅让夷倾过身子,轻轻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日常任务。”傅让夷很快就坐回去,推了推镜框,低头说,“出门的时候忘了。”
  在这瞬间,绞着的一颗心又融化了。
  他发现自己甚至忘了检查倒计时,明明昨晚发生了那么多。
  [42天3小时39分07秒]
  一直到他们抵达约定好的楼层,祝知希还盯着手心看。
  不对劲。怎么感觉,亲密接触对倒计时的作用没那么大了?昨晚他……
  ……手都进来了。怎么才倒转了半天?
  难道这也有耐药性?
  正琢磨着,忽然听见有人叫傅让夷名字,他闻声抬头望去。来人是李峤。
  他穿着白大褂,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从口袋里伸出右手,挥了挥。
  “他出狱了?”祝知希问傅让夷。
  傅让夷点头:“嗯,看他这嘚瑟的样子就知道了。”
  李峤笑嘻嘻走过来,原本好像要说什么,可靠近时却一顿,鼻尖动了动。
  “嗯?”
  才发出了一个八卦的单音节,傅让夷就立刻打断:“闭嘴。”
  “啧。”李峤白了他一眼,看向祝知希,伸出手,“好久不见啊。”
  祝知希拍了一下,没握:“怎么感觉一见你就没好事儿呢。”
  “要不怎么说你俩是两口子呢?说话都这么难听,还都这么讳疾忌医。”
  “行了。”傅让夷扬了扬下巴,“从哪一项开始?”
  “先抽血吧。”
  繁重的体检任务开始。祝知希变成一只小白鼠,被送上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流水线,一个检查接着一个,累得够呛。
  李峤则将傅让夷拉到一边,笑嘻嘻挑眉:“假结婚?你逗我呢。我出去坐趟牢回来就变天了是吧?”
  “你想多了。”傅让夷面无表情,“没做你以为的事。”
  “没做?”李峤冷笑,“鬼才信。昨晚上你手环疯求了,拼了老命给我发消息,我正带着小杨老师看电影呢,手机跟他妈小玩具一样震了半小时!”
  傅让夷:“关机看电影是基本观影礼仪。”
  “你还倒打一耙了?”李峤无语了,“要不你把我删了算了,反正你现在也有新的紧急联系人了。”
  傅让夷一秒钟都没犹豫:“好。”
  “你小子是真没良心啊!”
  “没良心就不会帮你介绍Omega了。”傅让夷想起来都皱眉,“要不是我结婚了,杨老师还以为是我要约她。”
  “该。上学那会儿我替你收多少封情书了,这都是你欠我的。”
  傅让夷敷衍地点了好几下头,被李峤拿肩膀撞,后知后觉想起来他昨晚在电影院慌张关手机的样子,低下头笑了。
  祝知希一出来就看到这一幕,愣了愣,觉得他笑起来好好看。
  不过很快,傅让夷脸上的笑就敛去,朝他走过来。
  “这边完事儿了是吧,下一个……”李峤翻了翻单子,“去生殖科吧。”
  于是三人一同来到生殖科,穿过走廊,其中一间科室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医生,和他们擦身而过。祝知希莫名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对方似乎也认识他,他回头时,对方也回头,在看他。
  “怎么了?”傅让夷问。
  “没事。”
  李峤把他们引到09诊室,里面坐着位五十几岁的老教授。他热络地打招呼:“王主任,早上好啊!”
  “还早上,这都快中午了,我正想着让学生帮我点餐呢。”王主任说着,推了推老花镜,视线落到后进来的祝知希和傅让夷身上。
  李峤笑了笑,介绍道,“这就是我朋友,小祝和小傅,跟你打过招呼的。”
  他又对祝知希和傅让夷说:“这可是生殖科的大佬,大名鼎鼎的王大教授,看看这锦旗。”
  “你这嘴皮子。”王主任看了看两人,扫了单子,“已婚了是吧?你们近期有性生活吗?”
  此言一出,诊室里的气氛骤然变化。祝知希和傅让夷同时僵住,谁都不吭声,李峤则躲在王主任背后憋笑。
  没人吭声。王主任有些纳闷,抬起头,又问了一遍:“最近有性生活吗?”
  祝知希挠了挠脸,很小声说:“没有……”
  “没有?”王主任语气里的震惊非常明显。
  傅让夷平静道:“只有边缘性行为,没有实质性接触。”
  这人怎么能把这种事说得跟作报告似的……祝知希更不好意思了。
  王主任听完,点了点头,啪啪打字,又问:“那上次边缘性行为是什么时候?”
  傅让夷:“……昨晚。”
  祝知希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学生。明明早上起来他们两个人都躲着不敢提,现在倒好,直接公开处刑了。
  该死的李峤。想到这,他逐渐咬牙切齿起来。
  “那是怎么没继续呢?”王主任医者仁心,耐心询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障碍了?”
  祝知希:“……”
  傅让夷顿了几秒,低声道:“没有。就是……”
  他犹豫了几秒,又开口:“家里什么都没有,润滑和保险措施都不齐全,所以就……”
  是这个原因吗?祝知希在心里大声质问。
  明明就是你不想。你主观意愿的问题。
  别说齐不齐全了,我昨晚就是躺在润滑油里你也不会上的。
  “嗯,谨慎点是好事,挺好。”
  王主任拿出多年从医的素养,自己开始合理化这件事:“你们俩一个是S级的Alpha,一个是Beta,其实在这方面是不太契合的,要做好非常充分的准备才能进行,否则很容易受伤。别说Beta了,就前段时间来了个Omega,一个顶A带着来的,啧啧,人都晕过去了,那叫一个激烈,哎他们好像约了今天来复诊的……”
  话题越扯越远,还有点吓人,傅让夷提醒道:“王主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哦,扯远了。既然还没有实质性生活,那就先做个彩超和B超吧。”他开了单子,递给祝知希。
  傅让夷正要陪他去,忽然被叫住。
  “哎等会儿,Alpha回来,你也要检查。”
  “我?”傅让夷疑惑皱眉,看向李峤。
  李峤看戏看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对,忘了说,我帮你也约了,王教授在治疗Alpha易感期方面也是大专家,让他给你看看。”
  他说完,又对王教授道:“他上次易感期被Omega诱导了,还挺严重的,我试了几种新药,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
  “嗯,看历史数据还是挺严重的,这么发展下去可不好,有病变的风险。”王教授说着,站了起来。他发现傅让夷太高,于是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坐。”
  傅让夷对这突如其来的检查有些无措,而且并不十分情愿,尤其是不想在祝知希面前看病。因此他坐下来之后回过头,对祝知希说:“你先去做彩超吧。”
  可祝知希反倒走回来:“不,我要陪你。”
  王教授笑眯眯戴上手套:“哎呀,感情蛮好的嘛,刚结婚没多久?”
  傅让夷点头:“嗯。”
  “AB恋不容易的。Beta生理上很吃力,心理上呢,很多Alpha又没有安全感……”说着,王主任绕到傅让夷身后,“因为没办法标记嘛,Alpha,标记是天性……”
  然后他就傻眼了。
  这个年轻顶A的后颈居然有一圈很深的牙印,红红的,有的地方都结痂了。
  他看看李峤,又扭头看看祝知希,甚至歪着头看向已经拉着脸的傅让夷:“这……”
  祝知希尴尬地举起手:“是我干的……”
  李峤终于是没憋住,笑出了声,然后飞快蹲了下来。
  王主任也干干地笑了起来,“哈哈,现在的年轻人还是和我们当年不一样哈,嘶……玩得挺新奇的。不过这个,我还是要说一下,Beta是不能标记Alpha的,这你知道吧?”
  面对着语重心长的教诲,祝知希难堪地点了点头:“知道。”
  “那就好,好多Beta什么都不知道,你还不错,上生理课还是有听过讲。”
  傅让夷忽然笑了一声。
  王主任摸了摸腺体:“还好,外观上来看,腺体应该没什么病变,还是挺好的,其他的要做信息素和腺液检查。”
  说完他就坐下了。
  “那……”祝知希又伸手,“我咬他,不会刺激到他腺体吧?”
  “你张嘴我看看。”
  祝知希乖乖张开嘴:“啊——”
  “你这口小牙,不至于。怕发炎就咬完涂点碘伏消消毒。”
  躲在桌子后面的李峤笑得更开心了:“我那儿有碘伏,管够,给你俩送点?”
  傅让夷忍无可忍:“闭嘴。”
  正脚趾抠地,祝知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竟然是祝则然。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他小声说完,拉开门出去,接通了电话。
  还没等他开口,祝则然就跟个机关枪似的暴躁输出:“祝知希,你可以啊,几天不见你这一跤直接摔进生殖科了是吧?去那儿干嘛?遛弯啊?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拿你那个压根就没发育的生殖腔给那小子生孩子你试试?信不信我让老祝把你腿打断……”
  “不是,生什么?”听完这一串祝知希人都懵了,“胡说什么呢?祝则然你有病吧!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我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把哪个O的肚子搞大了然后以己度人啊!”
  刚怼完,走廊转角出现一个身影,祝知希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这不就是机关枪本人吗?
  不是,他怎么还拽着一个?生拉硬拽跟个人贩子似的。
  没敢多想,祝知希赶紧开门,回诊室,再砰的一声关门。诊室里傅让夷刚脱了上衣,几个人面面相觑。
  “没事……”祝知希哈哈笑了两声,喘着气转过身,“那什么,遇到一个人。”
  傅让夷倒是不尴尬,毕竟昨晚别说看了,某人都拿他胸洗脸了。
  他问:“什么人?”
  想起傅让夷之前的“评价”,祝知希干笑两声:“一个……很没礼貌的人。”
  咚咚咚——门敲响了。
  作者有话说:
  ——祝则然收到线人的微信——
  [S院生殖科小陈:祝总,这是您弟弟吧?他来生殖科了?我记得他刚新婚不久?是有好消息了?跟您道个喜哈。]
  好消息?道喜???
  祝则然看完脑瓜子疼得厉害,碎碎念:“死崽子,要不是妈辛辛苦苦拼了半条命把你给生下来,我才懒得管你……”
  身边被他拽来的人还不忘看笑话:“祝则然,你这是当哥还是当爹啊?管这么宽……”
  “闭上你的嘴。”


第40章 修罗战场
  门被敲了有一会儿了,但祝知希始终用背抵着,好像没听见似的。
  王主任看了看他,又瞟一眼傅让夷,笑呵呵说:“小Beta占有欲还挺强,你先把衣服穿上吧。”
  傅让夷瞥了眼祝知希。
  “嗯。”他穿上了上衣。
  但祝知希还是没让。
  “怎么了?”傅让夷又问。
  门把手被用力转了几下,祝知希清楚自己这回是躲都没地儿躲了,于是快步离开门口,想着躲到诊室后面,把帘子拉上。可偏偏怎么都拉不动帘。
  正在这时,大门被打开了。
  傅让夷有些惊讶,门外站着的居然是祝则然。他还是跟之前一样,一身的高定,袖扣都是钻石,典型的纨绔子弟打扮,只是不同的是,这次他还带了一位。还是个……
  他隐约察觉到Omega的信息素,一股粉红胡椒和山茶花的气味。
  这两人信息素都挺冲的,混在一起更是闻得他头疼。
  “哟。”祝则然的视线扫了一圈诊室,最后落到他身边,挑了挑眉,“这不是我亲爱的弟弟吗?真巧啊,刚挂了电话就见面了,不愧是一个妈生的。”
  说完,他扯着Omega的手腕把人拽进来。不过对方似乎并不配合,直接抽出了手腕。
  既然没处躲,祝知希也看开了,干脆不躲了,直接上前开大:“巧合吗?你玩跟踪吧?”
  他说完,看向祝则然身边的Omega,笑嘻嘻问:“这位谁啊?不会是我嫂子吧!嫂子好啊。”
  Omega同样穿着不菲,一套暗红色羊绒大衣,脖子上戴着白金色抑制颈环,苍白的皮肤和浓黑的眉眼形成鲜明对比,唇色却红得突出,右侧嘴角一颗很浅的痣,还生了一双上挑的狐狸眼。很有记忆点和冲击力的长相。
  他说起话来,显得这副面孔愈发地不正经:“谁是你嫂子?认错人了吧。”
  说完,他又笑笑,转着手腕将祝知希打量了一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又瞥了眼祝则然,眼神轻佻:“弟弟长得真好看,唇红齿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讨人喜欢,比你可强多了。”
  傅让夷皱了皱眉。
  他旁边的李峤一扭头,小声问:“谁在磨牙啊?你听见了吗?”
  傅让夷:“……没有。”
  祝知希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于是笑嘻嘻说:“嫂子,我结婚了。”
  Omega笑笑:“小宝贝儿,别这么叫,你是结婚了,我还没有呢。”
  祝知希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先传来傅让夷的声音,比平时还阴沉。
  “我们看差不多了吧?可以先走了吗?”
  祝则然靠在门框上:“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了,你们没事儿跑生殖科来看什么呢?不举?还是Beta意外怀孕啊。”
  “祝则然你有病吧!”祝知希撸起袖子想打人。
  “诶?你们都认识?那挺好。”一旁的王主任忽然反应过来,一边给傅让夷开单,一边道:“等一下,我给这个Alpha病人开完单之后再给你们看,那谁,上次开的药Omega都吃完了吗?”
  祝知希眼睛忽然睁大,猛地扭头看向傅让夷,又转过脸盯住祝则然。
  好啊。刚刚吃的瓜,瓜主自己跑来了,还是我亲哥?
  这不是让我抓到把柄了吗?
  傅让夷对此却没什么反应,甚至有点想拦着祝知希。他总感觉这俩兄弟打起来自己也得被拉下水。因此他拽了拽祝知希,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低声说:“别掺和别人家的事。”
  祝知希有些不满意,但还是忍住了。
  祝则然对此一无所知,还想瞒着,因此没吭气。他不回话,旁边的Omega也不吭声。
  “贺雪尧,人医生问你话呢。”祝则然不客气道,“你聋啊?”
  “我这不是在想吗?你急什么?”贺雪尧白了他一眼,又对王主任说,“医生,我吃的药太多了,记不清了。”
  “这可不行。”王主任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尤其是祝则然,“你作为Alpha,得提醒他。”
  祝则然一副很荒谬的表情,但说太多又引火上身,在自家弟弟跟前暴露,于是只冷笑了一声:“行啊,记得吃药。吃不完的你死了我就只能给你烧过去了。”
  祝知希一脸震惊:“祝则然你讲话可真难听。”
  傅让夷小声自言自语:“这难道不是你们祝家的优良传统?”
  李峤超小声插了一嘴:“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
  一大家子的嘴全是热武器,过年坐一起吃饭不得跟二战一样。
  他甚至开始提前可怜起这位Omega了,毕竟是整个房间唯一的弱势群体。
  可下一秒,贺雪尧就靠在墙上笑了笑,抬头冲祝则然道:“又不死你床上,这么上赶着,那我可要误会了。”
  好家伙。刺激战场又多一员大将。
  难得看祝则然吃瘪,祝知希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祝则然话锋一转,“我还没找你小子算账呢!”他几步上前,一把夺过祝知希手里的检查单,“这什么啊?B超?照哪儿啊?”
  王主任也没见过这架势,点击了打印就连忙转过脸吃瓜,顺便补充:“哦,我开的是生殖科B超,像生殖腔啊,腺体啊,都包含在内。”
  祝则然一听更上头了:“生殖腔,你有生殖腔吗?你发育了吗?就你这小肚子能揣得下什么啊?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beta难产死了的?哦我忘了,你连生理课期末大作业都是我给你做的!”
  祝知希脸上一红:“59分你还好意思拿出来说?害得我又重考一遍!”
  “那是我故意的!”祝则然把检查单往桌子上一拍,“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怀孕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耳朵长着是接收外星人信号的是吧?”
  傅让夷抬了抬眉。
  怀孕?
  李峤拿手肘戳了戳傅让夷:“谁的?”
  傅让夷:“闭嘴。”
  “我没怀孕没怀孕!你让我说几次?”祝知希无语了,“做都没做过你让我怀什么?空气啊?”
  “没做?你自己闻闻你身上这味儿,哦我忘了你是个小beta你闻不到,跟个傻子一样带着Alpha的信息素到处瞎溜达。”
  傅让夷扯了扯嘴角:“……原来是你哥说的。”
  “说啥了?”李峤吃不明白瓜,急得团团转。
  “我结婚了,带着信息素大摇大摆出门我乐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冲得要死你自己闻不到别祸害别人!”
  坐在后面的贺雪尧乐了,笑着插了一句:“我觉得挺好闻的呀,花香味儿,比某人身上典型的渣男香信息素好闻多了。”
  祝则然忽然不说话了,扭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听了这句,祝知希心里忽然起了个小疙瘩,看看这只红狐狸,又扭头,看看大冰山。
  好闻?花香味儿。
  他有些不舒服。
  而且他也发现,这人总时不时盯着傅让夷的脸看。
  “好了好了,要吵出去吵。”王主任忽然拿起电话。
  两人都以为他是要打给安保,于是都同时闭嘴了。
  “喂?”王主任顿了顿,拿笔尾挠了挠头,从打印机里接过单子,低头边打电话边签字,“小周啊,就给我订鸡腿饭吧,少油少盐多加青菜。”
  虚惊一场。
  祝知希还是气得不轻,再次声明:“你别乱造谣,我什么都没做,不信你问王主任!”
  祝则然觉得莫名其妙:“我问王主任干嘛?”
  “因为王主任刚刚已经问过了!”
  李峤憋不住又笑了,看到兄弟俩都扭头瞪他,于是躲到冰山脸好友的后面,笑着说:“不好意思,我这个人笑点比较低。”
  “你们吵完了?”王主任把签好字的信息素检查单递给傅让夷。
  祝则然不占理,气势少了一大半:“那你来这儿做什么检查?”
  祝知希不说话了。
  他总不能说是自己快死了,全身都要检查一遍吧。
  这时,傅让夷忽然拉过他手腕,上前一步,很平静地对祝则然说:“我们是来婚检的。”
  “婚检?”祝则然笑了,“过家家还搞得这么认真呢。”
  李峤眨眨眼。
  不是哥们儿,你俩假结婚这事儿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吗?这都第几个知情人了?合同写着玩儿的啊。
  祝知希见不得他为难傅让夷,直接怼了回去:“你才过家家。把别人肚子搞大了跑过来为难我,你有病。”
  “嗯?祝总把谁的肚子搞大了啊?”贺雪尧坏笑起来,“大新闻啊,说出来也让我乐一乐呗。”
  “闭嘴。这儿有你什么事?”
  “没我事儿是吧。”贺雪尧站起来,小拇指上挂着车钥匙,转了转,“那我可走了。”
  “给我坐下。”祝则然皱眉道,“等王主任看完再滚蛋。”
  “你真应该挂个精神科,治治脑子。”贺雪尧笑眯眯道。
  “诶?”祝知希一把拉过光顾着看戏的李峤,“这就有个治脑子的,介绍给你呀大祝。”
  李峤干笑:“这还有我的戏份呢。”他说完,又小声念叨,“早知道生殖科这么热闹,我当初学什么脑科学啊……”
  祝则然冷笑:“这么好的人脉你留着自己看吧。”
  几张检查单都打好签了字,傅让夷接过来,顺手把桌上祝知希的也拿走,又牵起祝知希手腕,轻声说:“我们先去做检查。”
  “哦。”祝知希只好休战,狠狠瞪了一眼祝则然。
  “你老实点,小心我把你这些事儿全告诉爸。”
  “你还威胁我?”祝知希再次火冒三丈,傅让夷拽都拽不住,“我已婚想干嘛干嘛,不像某些人,做恨把人做晕了往医院送!”
  “你!”
  傅让夷两眼一黑,趁事态再度爆发之前,赶紧拽着自家火爆小兔往外走。经历了公开处刑和诊室火拼之后,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不会出现令自己尴尬的事了。
  可正当他准备带祝知希离开时,坐在门口的贺雪尧忽然站起来。
  他指间夹着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祝知希甚至闻到了名片上的香水味。
  “帅哥,我看你挺眼熟的,真的,不开玩笑,交个朋友呗。”
  祝知希这下明白了,和真正的狐狸精一比,自己昨晚啥也不是。他再怎么努力勾引人,都没有这种浑然天成的劲儿。
  傅让夷自然没接,甚至没有看他。但是那张名片已经被塞进了他大衣前襟的口袋里。
  “我结婚了。”傅让夷语气很冷,搂住了祝知希的腰,“这是我伴侣,你……朋友的亲弟弟。”
  “这不重要。”贺雪尧笑笑,歪着头冲祝知希抛了个媚眼,“交个朋友而已,弟弟不会介意的吧。”
  说完,他又塞了张名片在祝知希口袋里,还拍了拍:“朋友越多越好啊。”
  祝知希扭头,给了祝则然一个自认为凶神恶煞的表情,结果发现祝则然表情也很阴沉。
  “管好你老公。”祝则然不客气道。
  祝知希急了:“你才是应该管好你……”
  “走了。”傅让夷搂着人离开,一出门就将前襟的名片拿出来,没地儿扔,他干脆塞祝知希手里。
  祝知希一脸莫名。
  李峤戏还没看够,像个有了自我意识但又开启了自动跟随的机器人,不情愿地跟着走了。
  一出去祝知希就从傅让夷怀里挣开了,也没发现这动作令傅让夷愣了几秒。
  他莫名有些生气,但又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之前从来没有过,就算是和他那个Omega学生,他也能好好相处的。
  他只能暂且把这归因于神经病祝则然。
  “我自己去做b超。”
  “我陪你去。”傅让夷说。
  “不用,你自己还要检查信息素,分头行动吧,免得浪费时间。”祝知希说完就跑了。
  做B超时他有些心不在焉,医生让把裤子解开一点,他就乖乖照做了,一解开才发现他胯骨上有红色的印子,还不少,痣上最明显。
  医生倒是见怪不怪,边和同事聊天边往他小肚子上抹耦合剂。
  新一轮的公开处刑。
  好不容易结束,祝知希有些不安地询问:“医生,我脖子里没有腺体对吧。”
  “结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医生又说,“Beta也是有的,只是有的人萎缩到几乎没有的程度了,每个人不一样,等结果吧。”
  他点点头,穿好衣服离开,独自去往傅让夷检查的科室。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对话。
  “你这个病吧,不能再这样吃药了,你看看这个信息素指数,都是严重紊乱的,以后只会一次比一次严重,而且很多药物都会加重你易感期的抑郁情况,你看看你这手上,不能再得过且过了。”
  李峤的声音出现:“是啊,我一直劝他,他还想做腺体摘除手术呢。”
  “这怎么行,你怎么一下子从最保守的治疗手段跳到最过激的?你是S级的Alpha,摘除腺体对你身体的损害比普通人大得多,没看到最近医疗事故吗?也是一个A和恋人吵架,跑去国外摘了腺体,差点死了。这种手术我们是不会做的。”
  傅让夷始终没有说话。
  祝知希心里一紧,他知道傅让夷对这个病耿耿于怀,但没想到他居然极端到想要摘掉腺体。
  他无端有些难过。
  “确实,听见没,不是我拦着不让你做的啊,人专家都说了,这很危险。”李峤说完,又解释道,“主要是他刚分化那会儿遇到一些事,有点儿创后应激,对腺体啊信息素什么的,反应特别大。”
  祝知希一听,想到了之前祝则然查到的,还是高中生的傅让夷和老师大打出手的事。
  李峤也知道?
  也是,他们上学就认识,又是朋友,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
  房间里,李峤又问:“我听王教授说,最近有个治疗效果不错的新方案,病人也是得了易感期恶性综合征的,具体是什么方案?能给他试试吗?”
  “你朋友这个严重多了,他那个程度比较轻。不过是有点类似的。”医生道,“那个方案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就是从直系Alpha亲属的腺体和脊髓里提取一种生物素作为信息素抗体,然后分疗程注射,目前那个被试进行了两个疗程,的确有好转,你们要是想试试,可以找王教授安排。”
  祝知希一听,眼睛都亮了。
  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谁知,一直沉默的傅让夷却忽然开口:“再说吧,谢谢您。”
  祝知希一个没忍住,从墙边一步迈到门口:“为什么呀?”
  傅让夷抬眼,愣了两秒,眼神有些惶然。
  “为什么要再说?”祝知希看向李峤,“你快帮他安排。”
  李峤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还是尊重傅让夷的选择,笑着对一头雾水的医生说:“谢谢您啊,这个,我们再商量商量。”
  “可以啊,反正三期治疗结束会发论文,你们再等等也保险点。”
  傅让夷出来后,只低声问了一句:“检查做完了?”
  这态度令祝知希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无所知,又在这儿瞎指挥,实在有些自作多情。
  喉咙一哽,祝知希不知该说什么,心里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块儿,最后只吐出一个“嗯”字,转身离开了。
  李峤见状,拍了拍傅让夷胳膊:“去啊,后边儿没检查了,结果出来给你发消息。”
  “嗯。”傅让夷道了谢,快步追上祝知希。
  医院里人来人往,祝知希直愣愣往前冲,电梯都不等了,直接走楼梯,快步下了三层楼,推开重重的安全通道大门,外面白茫茫一片,是冰天雪地的医院后花园。
  脚步声从气冲冲的噔噔噔,变得嘎吱嘎吱,谨慎了不少。
  他闷闷不乐地往前走,不想回头,只竖起耳朵听,听见跟在后头的脚步声,心里好受了一点,但并不多。
  冷空气冻手,祝知希把手揣进兜里,摸到了红狐狸的两张名片,一口气愈发不顺。他拿出名片一闻,也是花香味儿的。
  该死的花香,谁都闻得到,就我闻不到。
  花园里人不多,几个小孩儿在玩雪,其中一个小胖子追着另一个小矮个打雪仗。他走着走着,来到一棵松树前。
  跟着我干嘛,又不追上来,就这么一路跟着。
  祝知希心里不爽,在树下站定,看着两个裹成团子的小屁孩儿窜来窜去,恨不得从地上抓起雪跟他们一起打雪仗。
  小胖子被追到树下,脚下一滑,摔倒树干上,祝知希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扶,没想到胳膊被拽住,人先被扯进怀里。
  哗啦——松树上的雪被震下来,落了一地。祝知希幸免于难,只沾到一点。
  他张了张嘴唇,几缕白茫茫的雾冒出来,衬得他眼睛愈发明净透亮。
  傅让夷伸出手,拨了拨他头上沾到的雪,也松了手,退开些距离。
  祝知希后退更多,距离一下子拉很开。他闷声道:“你跟着我干嘛?”
  傅让夷沉声道:“回家。”
  谁要跟你回家。祝知希随口扯了个谎:“我约了人,不回去了,你自己先走吧。”
  傅让夷皱眉,问:“谁?”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傅让夷追问,“哪位朋友?”
  祝知希:“你不认识。”
  “不认识?”傅让夷阴沉着脸问,“你这个朋友没有名字吗?”
  祝知希被追问得有些破防:“你这人真奇怪,我就不能有你不认识的朋友吗?当初是谁说的,不干涉对方私生活的,假结婚而已,你一直在提醒我这件事,怎么现在自己忘了?”
  傅让夷的关注点又一次偏离:“你这次没断片。”
  “对,我没断片,你说的话我都记得。”祝知希气极反笑,“对了,昨天你还说什么我照顾你一次,你还我一次,谁也不欠谁的了。你很会算啊,但我觉得你算得还不够清楚,是我连吃带拿,拿你发泄还拿你续命,算我欠你的。”
  又是一顿劈头盖脸。傅让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沉默地望着他。
  祝知希伸出手,一把将攥在手里的名片塞给他:“还有这个,人Omega看上你了给你的,你给我干嘛?我是你什么人,要帮你拿着这些东西。”
  傅让夷迟缓地眨了一下眼,低头看了一眼名片,转身就走了。
  祝知希气得差点跺脚,但很快他发现,傅让夷停在了垃圾桶旁,把名片扔到了可回收垃圾桶里。
  好吧。祝知希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雪。
  傅让夷回来了,在他面前站定。玻璃镜片折射着雪光,遮掩着他眼底的情绪。祝知希扭头不看他,余光却也瞥见他伸出手,好像要把自己揽进怀里似的,但最后,也只是轻轻捏了捏他冻红的脸颊。
  试探性地,他向前迈了一步,快贴上来,又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问:“怎么生这么大气?”


第41章 平等对话
  听到这句话,祝知希鼻尖忽地泛起酸意。
  不断膨胀的气恼“啪”一声,破了,一把温柔刀探进胸口,汩汩涌出的只剩下伤心。
  眼睛被风吹得很酸,他低下了头,听见傅让夷用迟疑的语气继续。
  “是因为刚刚那个Omega?”傅让夷停顿了片刻,“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图,但我觉得他对我不像是‘看上了’的意思,可能只是想借机气一气你哥。”
  他又补充:“我对Omega都很抵触,你知道的。”
  祝知希睫毛微微颤着,声音也一样:“我不知道。”
  他说完,抬起头,眼圈泛着红:“你什么事我都不知道,但我呢,所有秘密我都分享给你。这不公平。”
  如果说之前的伤心都隔着毛玻璃,说不清、道不明,那这一刻,毛玻璃也碎了。祝知希清楚地看见自己的五脏六腑拧成了绳结,看见了痛苦的症结所在,就两个字:贪婪。
  要很多很多,要特殊,要唯一。
  他想要这样子的傅让夷只出现在自己面前,只对自己展露出束手无策的一面。只在他面前挑挑选选、犹豫再三,捡好听的话说出口,也只在他发脾气时温声细语。
  不,这还不够。他甚至想要成为傅让夷优绩主义人生里的一记败笔,成为他洁净的白色大衣上的一滴咖啡渍,他论文里错放的一张图片,一个无法修正的建模错误,一块被他亲手挖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复原进任何古文物中的瓷片。
  他想成为一个……被傅让夷想起时会微微皱眉,无法忘记的存在。
  这些情感无法再被强塞进“有好感”的范畴,这个精美的、轻飘飘的无瑕包装,包裹不了过分尖锐的占有欲。
  祝知希心头惶惑,他曾经以为自己很豁达,真诚地和世界碰撞,任由任何人流经自己的生命,也坦然接受离去。他最重要的人早就消失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
  原来不是。
  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人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原来他真的,爱上傅让夷了。
  这个“体检”的结果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在爱里长大的人,第一次触碰到爱的反面,是黑色的。祝知希有些慌,不知如何是好。他与生俱来的勇气魔法好像失效了。
  他又退了一步,笑了一下。
  “算了,你就当我宿醉还没醒,还在发疯。我真的要走了。”
  但傅让夷毫不犹豫地上前,很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握得他有些痛。祝知希蹙起眉,抬头看向他。
  傅让夷的眼神他读不懂,只觉得很亮,里头好像撒了许多的碎玻璃。
  “不要走。”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祝知希定定地望着他,心里忽然又被挤压出新的难过,不是为自己。
  我又在逼这个人了。他又让步了。我真是个坏蛋。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气掩盖了他并不高明的表情管理。
  “还是算了,这不是聊天的好地方,这里好冷,回家吧。”他甚至笑了一下,拍了拍傅让夷卡在他手腕的手,想用撒娇掩盖过去,“你握得我好痛哦。”
  但这一招也失效了。傅让夷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强行拽着他离开这里。
  “干什么啊?去哪儿?”祝知希挣脱不开。
  傅让夷很沉默,没给他答案,很固执向前走。白雪皑皑的花园里只有那两个小孩的声音,大声又清亮,其中一个大喊着“你被我打中了!你输了!”。
  输了。
  祝知希任他拽着,进电梯,来到车库。
  傅让夷拉开副驾驶的门,才又开口:“先上车。”
  这样子的傅让夷很少见。祝知希静了一会儿,还是听话上了车。
  “你要带我去哪儿?”他看向驾驶座的傅让夷,“回家?”
  “不是。”傅让夷专注地开着车,直到离开S院,上了路,外面一片刺眼的白。他才又说:“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祝知希追问。
  “一个……”傅让夷停顿了很久,似乎在搜寻着一个合适的词语。
  最后他说:“遗址。”
  祝知希并不明白,但这个词潜意识里刺痛了他。他甚至有些害怕面对了,明明是他去讨要的。
  但中途喊停显然已经不现实了。
  开出一段路之后,傅让夷忽然说:“有点远,你可以先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我不困。”
  “你不用担心。”方才那种偏执荡然无存,傅让夷现在看上去极其理智,“我不会带你去危险的地方。而且我现在也很平静,没有驾驶风险,你可以看手环的监测数据。”
  祝知希听完,直白说:“我担心就不会上你的车了。”
  说完,他又道:“不对,这是我的车。”
  傅让夷瞥了他一眼。
  过分凝重的气氛因这一句话稍稍有了些许改变。
  祝知希抿住嘴唇不说话了,偏过头看风景。
  过一会儿他又补充:“没有不让你开的意思。”
  这下他听到了傅让夷的笑声,很轻。他飞快转过脸,盯住傅让夷。
  “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傅让夷学他的话术,又道,“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生气也有趣?找架吵也有趣?
  祝知希脸忽然热起来。
  导航忽然发出偏离路线的预警,重新规划了路线。他还奇怪为什么,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可以开着车即停即买的快餐店。傅让夷降下车窗,很快速地点了套餐,几分钟后,在下一个窗口,他很顺利地取到了餐。
  “谢谢。”傅让夷接过纸袋,直接递给了祝知希。
  “吃吧,饿了一上午了。”他说,“先将就一下。”
  看着里面的汉堡、薯条,祝知希莫名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比起吵架,他们现在好像更像是在开车自驾游。
  但他确实饿了,而且这对傅让夷来说是将就,对他不是,他很爱吃快餐。
  安静的车里出现一些窸窸窣窣的拆包装声,还有小声咀嚼的声音,不再安静得令人难以忍受了。
  祝知希咬了一口汉堡,闭着嘴快速咀嚼,边吃边在心里解自己拧巴的愁肠。
  我生气吵架,说难听的话。他不怼回来,哄我,还给我买吃的。
  那我爱上他,也不是没有原因……
  一旦明确了心意,祝知希就开始自暴自弃地接受这件事。一旦接受了,他就开始忍不住吭哧吭哧搭台阶。
  “你就买了一个?”祝知希压着嗓子问,“你不吃?”
  “我还不饿。”
  “可是你也没吃饭。”他顿了顿,又说,“万一低血糖犯了,方向盘都握不住,那我不是很危险?”
  语气好像……夸张了一点。
  傅让夷打转方向盘,转弯后道:“现在不方便吃,等会儿我随便垫一点就行,不用管我。”
  刚说完,一根薯条就递到了他嘴边。
  完了。台阶都没搭好就直接蹦下去了。
  傅让夷果然也愣住了。
  “吃啊。”祝知希这下真自暴自弃了,别扭着找借口,“我这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你可别想多了。”
  “嗯。”傅让夷吃掉了那根薯条,“谢谢。”
  不用。祝知希翻翻纸袋,又递过来一块鸡块,特地没蘸酱,道:“你喜欢的蛋白质,大教授。”
  “这里面的蛋白质比我学生论文里的创新点还少。”傅让夷评价。
  “那你吃不吃?”祝知希挑眉。
  大教授妥协了。
  薯条,鸡块,掰下来的汉堡,还有他掺着私心没换吸管的可乐……就这样一口一口,断断续续,两人像过家家似的,把纸袋里的快餐都分着吃掉了。祝知希的气性也一口口被吞掉,冷静不少。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脑中复盘这两天的一切,也开始自我反省起来。
  本来昨晚就很混乱,一上午直接去了医院,都没机会单独说点什么,又被祝则然横插一脚,把浑水搅得更乱。
  还连累了傅让夷跟他一起应付这场闹剧。
  他虽然在耍小脾气,却也不想让傅让夷为别人的话伤心。
  谁让我喜欢他呢。
  “其实……”祝知希咬着可乐的吸管,磕磕巴巴开口,“其实祝则然不是针对你,他人就那样,嘴巴坏得很,你别把他说的话放心上。”
  “嗯。不会。”
  说到这里,祝知希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很少对傅让夷说起他的家人,这样一想,他也不像自己说的那样坦诚。
  “我哥他……有点神经质。”祝知希停顿了一下,犹豫了好久,最后轻描淡写地说,“我还没跟你说过,我妈其实很早就去世了,因为癌症。”
  傅让夷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了一秒。
  “我妈走的时候,我哥才12岁。”
  那你呢?傅让夷心想,你不是更小吗?怎么不说呢。
  祝知希仍在继续。他语气很平静:“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就差一点出事,当时祝则然还小,很害怕,虽然后来抢救回来了,但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阴影。爸说他那天一直哭,妈妈让他抱抱我,他都是哇哇大哭地抱我的,怪吓人的,幸好没把我摔了。”
  “我妈走之后,有一个和她关系很好的朋友,经常来我家,照顾我们,是个Beta。”
  说到这里,傅让夷大概就已经猜到了。
  “他怀孕了。”祝知希说。
  傅让夷:“Beta不能受孕。”
  绝大部分Beta都没有发育出生殖腔,极少一部分有,但也基本不健全。胚胎着床也就意味着埋下一颗凶险的种子。能够顺利生产的微乎其微,绝大部分都是难产。生产时胎儿和母体都很危险,死亡率非常高。
  “嗯,但也有很小的概率,他就是。而且他非常开心,说这是他和他丈夫爱的结晶,还和我们说,等小宝宝生下来会叫我们哥哥,我们都很期待。”祝知希说着,叹了口气,“结果生产时候出事了,大人小孩都没保住。”
  “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像妈妈吧,一到我的事,我哥就特别紧张,但是我偏偏又很爱自由,讨厌被管,所以老吵架,整天鸡飞狗跳的,我爸也拿我们没办法。”
  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别人很难理解。一见面就吵,不见面又担心。
  “之前我在国外,有一阵子因为当地的信号原因,和他们失联了,后来联系上之后,他直接飞去找我,还死活给我安了个定位软件。”祝知希说着,笑了笑,“很夸张吧?不过那个软件定位没有很精准,半径三公里的范围内。”
  “他是担心你,我能理解,这样比较安心。”傅让夷说完,结合了他提到的背景,又道,“他可能有创后应激。”
  “我也觉得,让他看医生他也不去。”祝知希撇撇嘴,“他说话是很难听,但心真的不坏,也不是针对你。”
  傅让夷点头:“能理解,毕竟我说话也不好听。”
  听了这话,祝知希差点笑出来。你还知道啊。
  “而且,他的担心是很正常的。”傅让夷说,“自己的弟弟突然结婚,如果一不小心,偏偏又在万分之一的概率下成为了受孕的Beta,对他来说应该也是一场噩梦。”
  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想把倒计时告诉他们的。祝知希想。
  还不止,在祝则然的视角里,他是和一个有易感期恶性综合征的人结的婚,危险指数翻倍。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傅让夷说着,忽然噤声。
  祝知希敏锐地捕捉到,问:“不会什么?”
  “……不会放在心上的。”
  总觉得他原本不是要说这个。但祝知希还是点了点头。
  帮讨厌的祝则然解释过后,他心上压着石头少了一块,但还剩许多。他挨个掂了掂,本想再挑个小的,轻轻丢出来,试探一下。
  但傅让夷先开口了:“其实很多事,我不是刻意隐瞒你,我只是……习惯了不说。”
  这打乱了祝知希的节奏。
  他忽然想到傅让夷坐在餐桌前,第一次和他深入交谈的样子,很理智,很清醒,也充满了防备心。
  他肩膀一沉,轻声道:“我明白。其实我不是要求你对我绝对坦诚,这是不可能的。我没那么幼稚。我只是……只是想多一点点知情权。”
  车窗外一片白茫茫,祝知希视线飘得很远。
  他也没有彻底坦诚,只道:“就像你说的,我是你的朋友,朋友也可以知道一些你的过去吧,就像李峤。”
  他至少知道你分化时发生的事。不至于像我一样,莽撞地要帮你做主决定治疗方案,却被略过。
  “可能在你眼里,把自己的过去说出口,就是在暴露伤口,给其他人一个伤害你的契机,但是我可以向你发誓,我不是那种人。”说到最后,祝知希的语速加快了不少,有些急。
  这显得他的话好像更苍白了。
  车厢里静得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几秒钟后,傅让夷才终于开口,声音有种年长者包容的力量:“为什么要发誓?我当然相信你。”
  “你只是想要消除信息差,想站在一个平等的台阶上和我对话。而且你对话的目的,其实只是想帮助我,或者说,安慰我。”
  这句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祝知希的心。
  “你对你自己的评价很客观。”傅让夷温声说,“确实是小天使。”
  “我才不是。”祝知希快速反驳,又垂下眼。
  不,这把刀太仁慈了,剖得还不够深,还不够透,再往里割一些,才能看到他那些最真实的欲望。
  沉默了一会儿,祝知希才说:“和你相处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你有很多不开心的过去,每次我想问,你都不愿意说。如果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但是……”
  “我今天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到最后,他还是一口气搬起了最大的石头,“这些过去,就跟你的信息素一样,很多人都能闻到,只有我闻不到。”
  “可是,我不是那个‘最特殊的存在’吗?”
  他问出这一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声音有些颤,于是咳了两声,安静了。
  傅让夷没有立刻给他答案,反而停下了车。
  这时候祝知希才意识到,他说的“遗址”已经抵达了。然而这四周和他想象中的遗址很不一样,没有标识和围挡,也没有被挖出来的工地。
  目之所及是一片破旧的建筑,许多褐色残墙上还画着鲜红的“拆”字。车门关闭时,惊起几只白色飞鸟,盘旋在灰蒙蒙的天空。零星的雪飘下来,像振翅后散落的羽毛。
  傅让夷带着他,过了马路,来到这条荒芜街道的某个建筑前。
  这里看上去像个旧小学,建筑外壁粉刷的水绿色墙漆早已斑驳,像一片片霉菌。窗棂锈蚀,没了玻璃,每扇窗都变成一个大洞。大门上方的招牌似乎也被取下来,只剩一些铁艺支架撑在头顶,摇摇欲坠。
  傅让夷伸出手,推了一把侧面的小门。两个门轴一个已经掉了,另一个生了锈。吱呀一声,门向里打开来,雪和灰尘落了一地。
  他走进去,祝知希也跟着进去其中,还回头关了门。
  “其实以前,也没有很多人能闻到我的信息素。是在你之后,才有的。”
  祝知希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回应自己刚刚的话。
  “他们只能从你的身上闻到我的信息素。”傅让夷说。
  祝知希心一动,攥紧了手。
  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你说的不开心的过去,也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傅让夷一步步往前,带着他穿过空地,来到一个长廊,“李峤也不知道,他只是刚好参与过一部分。”
  说着,傅让夷站定,微微地偏头,盯着长廊墙壁上挂着的东西。转过头,对祝知希指了指:“看。”
  那是个覆满尘埃的相框。相片旧得泛黄,里面有两排小朋友,和零星几个成年人。最顶端居中印着一行字——光明县幸福之家儿童福利院大合照。
  祝知希睁大了双眼,难以呼吸。他思绪纷乱,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该如何开口,只能转过脸,红着眼注视傅让夷。
  而傅让夷也看向他,眼神柔软,竟然还在微笑。他以老师的口吻,鼓励似的对过分迟钝的学生发问。
  “你能从这里面找到我吗?小天使。”


第42章 童年遗址
  祝知希一瞬间恍然大悟。
  很突兀地,他想起了傅让夷在易感期无意识说过的一句话。
  [阿姨说,不要抱这里的……小朋友。]
  原来他说的“这里”,就是这里。这所已经倒闭、废弃的儿童福利院。
  遗址——人类活动的遗迹。这个地方,是傅让夷童年的遗迹。
  福利院的小孩子,是不可以随便抱的。抱过一次,就有期待,就渴望一直被抱着、被哄着,等到这些大人离开,只剩下福利院工作的“阿姨”,她们根本应接不暇,抱不过来。
  长久以来,那些相处过程中的疑虑,那些令他费解的细节,傅家父母的偏心,糟糕的家庭气氛……都得到了答案。
  他的眼眶迅速地泛了红,鼻腔酸痛到他以为自己又要流血了,甚至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太难过了。傅让夷越是笑得平静、温和,他越痛。
  对视之下,这种窒息的感同身受变成了一面镜子,祝知希眼底的痛楚,成为了傅让夷内心最深处的镜像。
  傅让夷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不要掉眼泪,好吗?”
  他的语调平静而克制,像个局外人:“如果这件事会让你难过,我觉得还是不说比较好。”
  话音刚落,祝知希就抓住了他的手。他红着眼摇头。
  “不行,不可以。”他说着,转过脸,用另一只手快速抹去相框玻璃上的灰尘。指尖急切又坚定地指向其中一个模糊又稚嫩的面孔。
  “第二排,第五个。”祝知希扭头,握住他的那只手攥得特别紧,“对不对?”
  傅让夷轻微地蹙了蹙眉。他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已经炼成磐石,不会再自怜,不会再为此伤怀了。
  但祝知希仿佛有点石成“心”的本领,这一刻,被他的指尖戳中的,并不是照片里的自己,并不是一块石头,是一团柔软的、脆弱的肌肉。
  他暂时没能读懂自己复杂的情绪,因此只是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对,你真厉害。”
  祝知希并没有因这句夸奖而变得高兴起来。他只是沉默地攥着他的手腕,沉默地望着那张照片。
  片刻后,祝知希轻声道:“原来你从小就不爱笑,从小就喜欢穿白色。”
  他回头:“像个小雪人。”
  傅让夷凝视着他:“像你堆的那个吗?”
  祝知希摇头:“一点儿也不像。你比它好看多了。”
  它融化了,你还好好的,你比他坚强。祝知希没说出口。
  傅让夷轻笑了笑。
  “这是几岁的时候?”祝知希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让他听上去也平静些。
  傅让夷说:“四岁。”
  又是一阵沉默。风猎猎吹着,穿过这条孤寂的走廊。傅让夷了解祝知希,知道他善良、柔软,即便不是自己,是一个陌生的孤儿,他也会为对方难过。
  让天生敏感的祝知希主动问询,其实非常残忍。所以傅让夷自己说了。
  尽管对他而言,敞开和表达自己,就好像撕开两张粘连的书页,是极其困难的。
  “听这里的阿姨说,我当时是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后门,监控没有拍到遗弃我的人。我被襁褓裹着,放在一个泡沫箱子里,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生日,别的就没有了。”
  “没有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所以,在医院里,你说想要让我接受那个方案,我并不是忽略你的意见,只是有点懵。我不知道你听见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其实,我找不到能帮我治疗的直系亲属。”
  穿堂风太冷。他看见祝知希在发抖。
  于是傅让夷没继续说,先带他上二楼,随手推开第一扇门,里面还保留着一些不值得搬走的木头小床。
  “根据出生日期来看,我来这里的时候,应该是两个月大。”
  他叙述得十分克制,不掺杂情感,只描述事实:“其实在这里长大,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糟。每个孩子每个月都会收到政府的补贴,有时候还会有一些社会热心人士的帮助,吃穿是不愁的。”
  “就像……一所特殊学校。因为这里的小孩儿都有点不同寻常。”傅让夷解释说,“我从小就非常直观地认识了各种疑难杂症,都是从小时候的玩伴身上了解到的。相比起他们,我是外表上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
  祝知希从来没这么安静过。这令傅让夷有些不适应,但他也很怕祝知希开口,哪怕他表达出一丝一毫的同情,都会令他无法接续。
  “所以,很早就有人想要来领养我,早到我都没什么记忆,是听阿姨说的。每一次我都是所有小孩里最快被看中的。”
  每一次。听到这三个字,祝知希有些难以忍受。
  他想到了自己和梁苡恩成立的流浪动物站,开放领养时,最快被挑中的,往往就是那些长得漂亮的小猫小狗。
  傅让夷……在照片里,在福利院,在任何地方,都漂亮得出众。
  但是为什么,一直到四岁都还在福利院里?他问不出口。
  “第一个决定领养我的家庭,好像是医生家庭。他们对我的外表很满意,但也很谨慎,希望我像外表看上去一样健康。所以在正式办理手续前,带着还是婴儿的我做了一次很彻底的检查,也是那次,他们发现,我的腺体有问题,简单来说,会有发育和分化上的风险。长大后有可能分化失败,变成性别残疾人。”
  说到这里,傅让夷笑了一下:“现在来看,那种可能性反而是我想要的。很可惜,我不是。”
  祝知希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这样说。”祝知希哑声道。
  傅让夷没有说好,也没有点头,只回握住他的手,继续说:“总之,那对夫妇放弃了,这也是正常的。福利院不能欺瞒任何领养人,这个隐患也被写进我的资料里。从那天起,我彻底地融入到这个环境里,终于不再是那个唯一正常的孩子。”
  “后来我一天天长大,开始有记忆。我对童年的印象,就是隔三差五就会有陌生人来看我。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有同情,有怜爱,也有审视。领养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所以基本上,当他们得知我腺体的发育风险后,都放弃了。”
  作为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他对被挑选的生活非常适应。
  其他孩子因为各种显而易见的疾病或障碍,例如白化病、自闭症、聋哑等等,从一开始可能就很难被选择。而傅让夷相反,他是福利院里长得最漂亮的孩子,智力非但没有问题,甚至还超出正常的同龄人,领养人无一例外地会一眼看中他。
  然后再放弃他。
  一开始他不懂,听到“叔叔阿姨想见你”,还很开心,没多久,那些笑着抚摸他脸蛋,捏他手的叔叔阿姨,就消失不见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是个摆在柜台上的精美玩偶。精美到每个路过的人都会驻足,拿起来,瞧一瞧,翻到背后,拧开发条。于是他在地上咔哒咔哒唱着歌前进。直到店员跑来,告诉客人,这其实是个残次的样品。
  哦,这样啊。放下玩偶,说着抱歉然后离开。
  下一位再光临。
  不适应也得适应。
  “后来,我四岁多,我记得是个冬天。我的养父养母来了,也就是我现在的父母。”傅让夷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他们感情很好,但是结婚五年了,都没能怀上小孩。”
  祝知希握住他的手更紧了些。
  “其实也是因为我养母腺体发育有问题。”
  说到这里,傅让夷的语气甚至变得轻快了一些:“可能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共同点,让他们觉得,我有一点像他们的孩子,觉得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这个缺陷,反而成为了他们选择我的原因。”
  尽管他如此说,但祝知希心里明白。傅家父母选择他,不只是因为腺体发育不全的风险,更多的是这个孩子的确鹤立鸡群。以他们的财富、地位,恐怕也已经在诸多福利院中筛选过许多次。傅让夷的条件,应该是最令他们满意的一个。
  是他们自己生,都不可能生得出来的好苗子。
  “其实被带走的那天,我是很开心的,有一种被选中的感觉。我第一次坐那么豪华的汽车,垫子好软,比我的床舒服太多了。而且我一路都是被养母抱着的。”
  他们在路上说了许多话。
  [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你不是没有家的小孩了。]
  [你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跟爸爸妈妈说,我们都找来给你。]
  [别害怕,你受苦了,以后会比任何孩子都过得幸福的。]
  那天好冷。车窗玻璃上凝着薄薄一层雾,外面是飞快后退的树林,影影绰绰,白光流溢,像一场梦。天空落了雪,大片的白色雪花飘动,像一张大网的许多枚网结。后来傅让夷再度回想起这一幕,才明白,那是命运的网。它用“幸福”的幻影引诱了他,拢住了他。
  讨厌冬天。
  他总在冬天收到一些美丽的包裹,拆开来却是一场空。
  “他们确实也对我很好,这是不能否认的,给我取了名字,给了我非常优越的条件,还有呵护。一开始我还有些防备心,但是在他们的照顾下,慢慢地,我开始接受、适应,觉得这就是我的家了,他们就是我的父母。直到两年后,我的养母意外受孕成功。我七岁生日还没过,傅廖星就出生了。”
  在慢热的他彻底向父母敞开心扉时,他们的亲生孩子诞生了。
  察觉到祝知希的手在抖,傅让夷原本无力的手指,又握紧了一些。
  “所以,他们就不爱你了。”
  他听得出来,祝知希这是忍了又忍才说出的话,带着哭腔。他转过身,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祝知希揽在怀里。
  “说不爱有点绝对,只是人都有私心。我养母怀孕时非常艰难,每个月都要打针,我看着都很辛苦。好几次差点流产,生他时也是走了一趟鬼门关。换位思考一下,历经千辛万苦才降生的一个小孩,从自己身上掉下里的一块肉,长得也更像他们,怎么会不偏心呢?”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一开始,我也是很喜欢我弟弟的。所以我说我能理解你哥,是真的。”
  祝知希红着眼望向他:“为什么?”
  像是早知道他理解不了似的,傅让夷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发,耐心解释。
  “因为他不一样。我和养父母之间,是被选择的关系。他们是成年人,比我强大,所以我对他们的感情里也包含畏惧。”
  “但傅廖星是突然降临的,小小的一个婴儿,会哭,会看着我笑。那个时候的我很天真,甚至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亲情了,不是领养和被领养的关系,是真正的亲情。我们会一起长大,我可以做好一个哥哥,照顾他,保护他。”
  这是他第二次敞开心扉。
  “最开始也的确是这样的。傅廖星从小到大,都非常依赖我。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后来有一次,家里来了一个很重要的客人,那个伯伯看到我,说让我过去和他们一起坐坐,我养父就让我给客人倒茶,我当时,刚刚拿起茶壶,弟弟骑着滑板车过来,不小心撞到了我。茶就洒到了客人手背上。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很明显不太开心,只是不能和小孩计较。”
  “我养父非常生气,骂了我们俩一顿。那天晚上我没睡着,觉得弟弟可能也吓到了,想去安慰他,走到他门口的时候,听到了我养父的声音。”
  “他在哄他。”祝知希蹙着眉说。
  “算是吧。”傅让夷抬手抚平他的眉头,“他说,‘爸爸今天不应该对你发火的,是爸爸不对’,我弟说‘爸爸,你也对哥哥发火了,也不对’,当时我养父想了想,告诉他‘你们不一样,你是妈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宝贝’。”
  “他怎么可以这样?”祝知希气到嘴唇都在颤,可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早就想说了,在我带着傅廖星爬树的时候,或者骑车带他却摔了跤的时候。总之那一天之后,傅廖星知道了我是领养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幼童的善恶观是混沌的。当他被赋予了“特殊”和“唯一”的概念,又有了父母偏向性的引导,自然而然地,就会产生一种天真的傲慢。
  我是亲生的,你不是,所以在我的家里,你不再是高于我的哥哥,你是这个家庭优先级的最末位。
  “血缘把我们的感情切断了。后来他有种和我较劲的意识,同一个家教,同个钢琴老师,都会夸我,让他多向哥哥学习,这些都让我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他甚至不想和我坐同一辆车去上学,只要是我的东西,他就想要。”
  祝知希攥着他的手腕,抬起眼,又一次露出那种眼泪汪汪的眼神,动了动嘴唇,又不敢问。
  傅让夷一眼就看穿他想问什么。
  “没错,Ruby就是其中之一,之前你问我,我当时不太想说,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觉得……”他叹了口气,“要把这些全都掏出来,好累啊。”
  祝知希眨了几下眼,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晶莹剔透。他偏过脸,抱住了傅让夷,抱得很紧。
  看到他哭,傅让夷很矛盾。一方面,他不希望祝知希难过,不想被怜悯,另一方面,他又有一种隐秘的、不正常的快感。祝知希说过,成年之后他几乎不会哭。他也的确只为了他离去的母亲哭泣。
  如此坦诚的一个人,却逃避写下会令自己流泪的理由,因为这真的很重很重。
  如今他也成为祝知希流泪的理由。
  “不哭了,好不好?”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抽出来,轻轻按在祝知希的眼睛上,“风这么大,一会儿要头疼了。”
  “要不就到这儿吧?”他略歪了歪头,想去看祝知希的眼睛。
  这句话不知怎么,似乎令祝知希更难过了。他仿佛是个先知,清楚地知晓后面还有更糟糕的事,所以不想就此打住。
  他压抑着哭腔,问:“继续说下去,你会很难过吗?”
  傅让夷笑了笑:“好像是你比较难过。”
  祝知希愣了一秒,泪光闪闪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明亮。
  “那能不能说下去?”
  傅让夷没能拒绝他:“去车上吧,这里太冷了。”
  离开时,祝知希牵住了他的手,每一步都牵着走。他用很怕伤到他的语气问:“你在这里,有好朋友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傅让夷变得有些破罐子破摔,比平时更诚实。
  “没有。”
  “我从小话就少,而且,在这里,太正常也是一种不正常。我也不喜欢和他们玩,只有一个爱好。”
  “什么爱好?”祝知希问。
  “挖土。”他说。
  “真的?”
  祝知希终于笑了一下,他很满意,点了点头:“嗯。”
  正好他们下了楼,他指了指楼下的花坛,还有大门外,说:“我经常挖土,偶尔会挖到一些玻璃珠、碎玻璃、包装袋,其实就是垃圾,但是有一些我觉得很好看,就会洗干净,收到我床底下的小箱子里。”
  “然后呢?”祝知希追问,“这些你挖出来的宝贝去哪儿了?”
  宝贝?好奇怪的词。但的确是祝知希会用的词。
  “我带去傅家了。”
  “下次可以给我看看吗?”祝知希挽住了他的手臂。
  傅让夷静了几秒,道:“恐怕不行了。家里的阿姨打扫卫生,把那个小箱子当垃圾丢掉了。”
  祝知希眼里的光瞬间就灭了,和当初的他一样。
  他们上了车,这次一起坐在后排。傅让夷开了空调,气温慢慢地上升。白色的车厢仿佛变成一个温暖的帐篷。
  沉默间,傅让夷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今年好多雪啊。”
  祝知希看向他。
  “以前一年就下一次雪,下雪了就会有糯米团子吃。”
  “什么团子?”祝知希问。
  傅让夷偏过头,看过来,笑了笑。
  和你很像的白团子。
  “下次做给你吃。”他这样回答。
  祝知希点点头,小声说:“你说的,别忘了。”他的手靠过来,碰了他的手,用小指勾住他的。
  小孩子一样。傅让夷嘴角勾起薄薄的笑意,也看向他。他发现祝知希几度张开嘴唇,欲言又止。
  “还想问什么?”
  祝知希看向他的后颈,那上面还有他留下的牙印。
  “虽然你小时候,检查出来腺体有发育风险,可能没办法分化……可你最后还是分化成功了,还是S级的Alpha。”祝知希低声问,“分化的过程,应该不是很容易吧?”
  傅让夷听见这个问题,很敏锐地察觉出什么。他甚至怀疑,祝知希是不是真的事先知道了什么,只是碍于之前互不过问的约定,所以没提。
  “嗯。”他承认了,“这就是我说的,李峤参与过的部分。我等一下也会告诉你的。”
  “但我要先说明,这座福利院,他没来过,也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这些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祝知希立刻举起手,又习惯性地发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保密……”
  傅让夷却握住了他举起的手,拿下来,说:“不是这个意思。”
  十指相扣,婚戒碰撞出细碎的声响。他郑重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的确确,是最特殊的一个。”
  作者有话说:
  ——回到相亲时初遇的那一天——
  服务生上咖啡时,不小心被人撞到,咖啡洒了出来,傅老师当时走神了一秒,想到了自己。后来他也没心情继续聊下去,又觉得小祝突然抓他的手,很奇怪,所以打算直接结束这场相亲,但离开时,他意外看到小祝去给服务生解围。对其他人来说,那是特别小的一件事,不就是一个善良的客人吗?但对傅让夷不只是这样。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当时的自己其实也很渴望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为他解围,安抚他,笑着告诉他这是一件很小的事,他没有错。但这个人没有出现。
  或者说,他出现得晚了一点点。


第43章 分化之痛
  这一秒,傅让夷的笑容像雪一样落在祝知希眼中,融化开来,变成温热的泪。
  他很懊恼,后悔不应该在初雪那晚对他的性格大发抱怨,怪他总生气,怪他总是说难听的话。可即便如此,傅让夷也只是回答,他是这样长大的。
  到今天,祝知希才知道,他说的“这样”,和自己当初理解的“这样”,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擅长安慰人,很能给他人提供情绪价值,很有能量,可此时此刻,无力感却深深地束缚了他。从富可敌国,到囊中羞涩,原来只是一瞬间的事。
  “我……”哽了许久,祝知希还是不知说什么,最终选择抱住他,很用力,特别紧密地抱住了他。
  他的手臂圈住傅让夷的后背,手掌向上,隔着衣服紧紧地贴着他的肩胛骨,指尖紧扣。两颗心撞在一起,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细微的共振。
  过了一会儿,傅让夷也用手臂轻轻地圈住了他的腰。
  祝知希忽然说:“我想变成一只章鱼。”
  这句话很莫名,很突兀。他知道。
  傅让夷的轻笑蹭过他耳廓,祝知希的耳朵很快就热起来。
  他以为傅让夷会问“为什么”。如果他问了,祝知希也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他只是单纯觉得,一双手臂拿来拥抱远远不够,越多越好。
  但傅让夷没问,他说:“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祝知希问。
  傅让夷没有正面回答。他似乎沉思了片刻,说:“你变成一只灯塔水母吧。”
  好古怪的对话。
  “为什么是灯塔水母?”他不死心追问。
  傅让夷顿了一会儿道:“因为漂亮。”
  “你嫌弃章鱼啊。”祝知希告诉他,“章鱼的触手可是很有力量的。”
  傅让夷没有言语。
  好吧,水母就水母吧,祝知希紧紧地抱着他,心想,他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了,反正水母也有很多很多触手,也可以用来抱他,缠住他。
  他好在意,所以在心里,将傅让夷给的答案读了又读。于是脑中真的出现了半透明的水母,蘑菇似的,在水波中浮动,丝线般的触手随波飘舞。然后祝知希想,会不会傅让夷其实比较喜欢温柔的拥抱?
  于是,他一点点放松了双臂,像水母一样搂住他,手柔柔地向上,试探性碰了他的后颈,轻轻地抚摸。
  但傅让夷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还在好奇腺体的事,所以自顾自地,开始了新一轮地自我解剖。
  “很多小孩儿十二岁就开始了腺体的发育和分化,我是全班最晚的一个。”
  听到他开始说话,祝知希忽然又感到伤感。莫名觉得傅让夷像一只很渴望被领养的小狗,很乖很主动地站起来,朝着他做“拜拜”的动作。
  但他没有打断,他知道,说出来会好受点。傅让夷的沉默,归根到底是没有太多能听他说话的人。
  “嗯。”祝知希靠在他肩头,“我是十三岁分化的,当时好多人为我可惜。”
  “可惜你分化成Beta?”
  “对啊,好多同学以为我应该是A或者O,但是我自己很开心,因为以后可以不用好好听生理课了。”他故意逗傅让夷,果不其然把他逗笑了。
  当时的祝知希对性别没多大概念,但周围的人似乎都存在一定的偏见,觉得他是Beta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这当然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祝知希,毕竟那时候他还年幼,思想并不健全。
  不过他回到家里,大祝和老祝却给他举办了一个轰轰烈烈的惊喜派对,并不整齐地大喊“热烈庆祝祝知希分化为Beta!”。家里布置得很隆重,隆重得有些好笑,彩带喷了他满头,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摘了好久。
  当时他问老祝,哥哥是S级的Alpha,但我是Beta,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可惜。
  老祝还没回答,大祝就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很大声说:Beta怎么了?Beta是国家栋梁,是进化最完全的性别。你搞什么性别歧视?
  他们站在一地彩带和花瓣上吵架,互相往对方脸上抹蛋糕,休战后,老祝才靠近,告诉他,Beta是最自由的性别,可以选择任何人、任何生活。
  “如果我是你的同学,我只会羡慕你。”
  傅让夷的话把他从回忆中拉出来。
  他笑了,在傅让夷的怀里抬起脸,用透亮的双眼望着他:“如果你是我的同学,我会天天烦你。”
  他又说:“想都不用想,你上学的时候肯定有超级多人喜欢你,情书都收不过来吧?”
  傅让夷:“你在自我介绍吗?”
  祝知希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从他怀里出来,笑道:“被我说中了。每次你想要回避什么,就会用反问句。”
  傅让夷的表情变得平静些,陷入记忆中。
  过了一会儿,他说:“和傅廖星关系变差的时候,正好是我升学考中学的时间段,为了避免矛盾,我主动考去了A中,是一所初高中6年一贯制的寄宿中学。”
  “那很难考的。”祝知希夸道,“你真厉害。”
  而且你上学比别人都早。一想到傅让夷是全班年纪最小的一个,祝知希就觉得心软软的。
  “还好吧,好处是不需要每天回家。坏处也很明显,寄宿学校里,人际交往很紧密,24小时都在一块,像我这样性格的人,不太合群。”
  事实上,不合群是傅让夷的主动选择。他不理会他人的接近,排斥建立关系,选择并接受孤独。主动与社会关系切割后,就没人能拿这条线操控他,支配他的精力和时间。
  他很坦诚地说:“我心里有一条非常明显的界限,在那之外的就很安全,一旦要跨越进来,我就会感到不安。我发现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喜欢夸奖,听到了就会忍不住靠近,我不希望他们靠近,尤其是已经跨越了那条边界的人,所以我会故意说刻薄的话。”
  这种坦白令祝知希有些惊讶。他竟然这么真诚。
  但他也从中捕捉到什么。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跨越了你的安全边界?从第一次见面起?
  祝知希怕自己在自作多情,有些不好意思问出口,干脆沉默。
  “我没什么朋友,但确实有不少追求者,这也让我更加没有朋友。青春期的学生对性别非常敏感,就像你说的,会有一条潜移默化的歧视链,但beta绝对不是最底层,最底层的是分化失败的孩子。”
  他漫长的分化期就是一部少年残酷史。高自尊,低出身,木秀于林,身体里却埋着隐疾,过分敏感,缺乏引导。傅家父母会给他花不完的生活费,但没参加过他的家长会,没来看过他一次。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搜索栏里的关键词都是[性别残疾人]、[无性别人是怎样]、[分化失败该怎么办]。
  “再加上,分化期体内各种激素都是紊乱的,我的性格也很古怪,身边的同学一个个分化,宿舍的分配不停在变,只剩我一个,最后被分去了单人宿舍。那个时候,只有李峤会主动和我打招呼。我后来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初一打篮球受伤,是我主动架着他,把他送去医务室的。”
  “但我都忘了这件事了。”
  祝知希听完,说:“李峤真好,以后再也不笑话他坐牢了。”
  傅让夷差点笑了。
  “搬去单人宿舍,我的心理状况也越来越糟糕,经常失眠,需要吃的药越来越多。”傅让夷垂下眼,“十五岁那年,原本的班主任因为怀孕休假,来了个代班班主任。”
  祝知希察觉到了关键之处,问:“教什么的?”
  “物理。”
  他的心沉了下去,有种即将触摸到伤口的沉重感。
  “坦白说,他上课的风格很不一样,很有趣。我本来谈不上多喜欢物理,但他的课听得很入迷。”傅让夷的语气相当之平静,“他性格也好,和所有学生打成一片。成为班主任之后,他做了个决定,要求每个学生每天写日记。”
  “我很讨厌写日记,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写一模一样的话交上去,天气,时间,然后写一句‘今天什么也没做,在学习’。”
  祝知希隐约地猜测到什么:“但他会给你回应。”
  傅让夷有些惊讶于祝知希的敏感,但仔细一想,祝知希就是这样细腻的、见微知著的人。
  “对。他总是洋洋洒洒,写很多。比如,他今天在食堂遇到我,发现我几乎没怎么吃午餐,是不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又比如,他察觉到我时常焦躁,给我推荐一些书。我第二天照旧写那句话,他甚至会把那本书带过来,放在我桌上。”
  祝知希听得皱眉:“他比你大多少岁?”
  “十七岁。”傅让夷说。
  “十七岁?”祝知希睁大双眼,“他都可以生一个你了!”
  这是什么形容?傅让夷想笑,又笑不出来。
  “是啊。”他轻声说,“所以,当时,他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一点空白,那是我对来自长辈关爱的一种渴望。很多学生,在少年时代,都会对老师产生天然的崇拜,传道、授业、解惑,我有好多好多困惑,终于从某一天起,开始在日记里向他倾诉了。”
  紧闭的窗子被砸开一道裂痕。
  祝知希终于明白,为什么傅让夷会说,当一个人充分了解你,就知道该如何伤害你了。
  “现在想想,真是恐怖。这个人尤其精准地戳中了我内心最脆弱最迷茫的部分。他写:你很优秀,和你未来的性别无关。还有,像你这样的孩子,不应该被选择,而是主动选择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在我想学考古,却遭到养父母强烈反对时,他站了出来,不仅仅言语上支持我,鼓励我,甚至打电话给我爸,帮我劝他们。”
  那个时候,年少的傅让夷觉得自己终于被“理解”了,被一位亦师亦友、亦兄亦父的长辈理解了。
  祝知希听着,格外沉默,脸色也愈发阴沉。他第一次在外显露出这种神色。
  他甚至有些不想听下去了,垂下头,伸手,手掌撑着双眼。
  “他对你做什么了?”祝知希声音有些哑。
  傅让夷向后,靠在椅背上,低声说:“他诱导了我,在我刚分化成Alpha的时候,最不稳定最危险的阶段。当时我连续四天高烧不退,整个人意识都是模糊的,请了病假,他去宿舍看我。”
  “我听到是他,爬下床,开了门,他走进来,关上门,摘了手环,在封闭的单人间对我释放了我这辈子闻到最多最浓的Omega信息素。”
  祝知希手都在抖。之前听到他说福利院,说被领养,祝知希觉得心痛,可现在,除了痛,他还有强烈的困惑和恨意。
  傅让夷却在冷笑:“他甚至还引导我解开手环和颈环,说想闻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他说他喜欢我,好不好笑?”
  “别说了。”他抱住了傅让夷。
  一点也不好笑。太恐怖了。生理性的反感和恐惧像蛇一样爬上喉咙,祝知希快要吐了。
  温和的、友善的,充满慈爱与关怀的一张精美人皮,被信息素溶解,里面爬出无数只欲望的腐蛆。
  但傅让夷没有停止:“我当时真的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我真蠢,居然对这样的人敞开了自己。说不上来是怕,还是气,在他对我张开手臂的时候,我直接抄起桌上的台灯砸在他头上,然后就是椅子,砸得他跪在地上,我拼命地踹他,揍他,用拳头砸他的脸,他的嘴。”
  某个瞬间,这张鲜血淋漓、面目全非的脸,变成了傅让夷自己。他揍的不是别人,是轻而易举信任他人的自己。
  “他居然说他爱上我了,好恶心。”
  的确,好恶心。祝知希听着,每一个字,每一声气流,都变成了针,扎进他的皮肤、血肉和心脏,也缝住他想要诉说爱意的表达欲。
  原来这才是傅让夷患上恶性综合征的开端。一个包装成师生情谊的性骚扰,一次噩梦般的诱导。
  “这是性侵未成年人未遂。”他说得几乎咬牙切齿了,“你报警了吗?他后来有没有被抓起来?”
  傅让夷依靠在椅背上,偏过脸,麻木到没有眨眼:“没有。那段时间我养父的公司出现了一些丑闻,他不想被竞争对手再抓到新的舆论把柄。而且,单人宿舍没有监控,人是我开门放进来的,又被我揍得半死,我还是Alpha。他说这事很难办,说出去,人们只会说,A怎么会被O侵犯?”
  祝知希气笑了,笑了一声之后,又红了眼眶。
  “当然,我养父也用他的方式报复了这个人,他让学校开除了他,又疏通了一些关系,让他以后不能在任何学校任职。听说有段时间,那人开了培训班,也被弄得关门倒闭了。最后一次听说他的消息,是我大学的时候,听我养父说,他回老家了,买了房,过得不怎么样,但也安顿下来。以后他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
  “他确实也没出现过了。”傅让夷沉声说。
  祝知希听完,看着他,又好像不止是在看他,这双黑色的眼依旧湿润,却直勾勾的,没了盈盈的笑意,显得阴沉。
  “他凭什么安顿下来?”
  傅让夷愣了一秒。
  一直以来他都相信,自己早就已经愈合了。那些伤疤比皮肤还要厚重、坚固,只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总隐隐的不舒服。但这一刻,看到祝知希的表情,他才意识到,那些藏在底下的脓从来没好好清除过,只是被痂掩盖了。
  祝知希的愤怒划开了那层痂壳。他竟然在替他疼。
  傅让夷定定地盯着这陌生的表情,伸出手,捏了捏祝知希的下巴,道:“都过去了,正义天使。”
  天使才不会想杀人。
  “没有过去。”你一直没有走出来过。
  他的视线下移,落到傅让夷的左臂。隔着衣服布料,他甚至能清楚地描摹出那些伤痕的形状。
  “那也没关系。”傅让夷很无所谓地说完,忽然间靠近,近到鼻尖触碰到一起。气流在暖热的空气里交织,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怎么咬牙切齿的?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也不知是哪根弦断了,祝知希竟直接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他们接过很多次吻。但这是第一次,祝知希觉得心如刀绞。他如今才知道,每一个亲密接触,可能都会令傅让夷想起残酷的过去,但傅让夷几乎从未拒绝。
  [当你把一件事视作武器的时候,它才会变成武器。]他再次回想起这句话。天,当初自己是怎么天真地说出口的?太残忍了。
  即便如此,傅让夷依旧没有发怒,没有强势说服,哪怕这是他最痛苦的症结。
  哪怕他的真心一再地被践踏,却还是在今天,选择对他袒露一切。他以为他才是最勇敢的那个,这一刻才发现,原来真正勇敢的,是傅让夷。
  一枚贝壳艰难地朝他打开自己,露出柔软的蚌肉、一颗珍珠般的心。而他拿着一把尖刀,刀柄烫得快要握不住了。
  这个吻越来越深,变得难舍难分,像他们意外交缠的命运。舌尖划过他的尖齿,祝知希尝到血和蜜的香甜,也尝到眼泪的苦涩。他有好多想说的话,想告诉傅让夷,那不是爱,是诱奸和占有。可他又很想说,我是爱你的,是真正的爱。
  可他也想过占有。区别在哪?傅让夷会接受他的爱吗?会害怕他的占有欲吗?会被他伤害吗?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重。傅让夷似乎察觉到了,分开这个吻,拍着他的肩膀,低下头,轻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祝知希脸色苍白,拧着眉,下唇有些发颤。
  他心口突然间抽痛,痛得浑身冷汗涔涔,却不敢告诉他。
  缓了一会儿,他才抓住傅让夷的手腕,虚着声音说:“我……胃有点不舒服,想喝热水。”
  他知道傅让夷会毫不犹豫地下车、去找水。傅让夷也的确这么做了。
  “你在车里等我,哪儿都不要去。我很快回来。”
  “好……”
  后视镜里的傅让夷快步离开,甚至跑了起来,越来越远,消失在街角。祝知希盯着,不知是不是错觉,心痛的症状似乎变得微弱了一些。
  他打开车门,在寒风中拢紧外套,一步步走回福利院,回到那条走廊。
  穿堂风像刀子刮在他脸上。祝知希毫不犹豫,伸手去摘那没人要的相框,可不知为什么,他怎么都摘不下来。
  他突然哭了,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滴在水泥地上。这辈子他从没这样伤心地哭过。
  最后,他用手背擦掉眼泪,捡起地上的半块红砖,狠狠地砸向那相框,像年少的傅让夷挥出的绝望的拳头,一下,一下,碎裂的声音在空荡的遗址中回响。
  玻璃碎了一地,相片轻飘飘地落下,祝知希捡起来,擦干净那上面小雪人的脸。翻过来。
  和很多的合照一样,背后都会印上人名,这一张是用圆珠笔写上去的。祝知希忍着痛,数了一遍又一遍,找到了他的。
  “廿廿。”
  他喃喃念了好几遍,擦干眼泪,把照片藏进怀里,回到了车上。
  作者有话说:
  傅让夷的生日是8月25日,那一年的农历是七月二十(不要拿我们这个世界观的年份来对应哈,就当是平行世界)二十是廿,所以在没有正式被领养前,他叫廿廿。
  章鱼寿命很短,只有几年而已,但是灯塔水母很特殊,可以通过分化转移实现逆生长,是“永生”的。


第44章 温柔抚慰
  傅让夷找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还没搬迁倒闭的小面馆。店主人很热心,用纸碗给他盛了一大碗热水,怎么都不收他的钱。
  于是傅让夷一路上端着这碗水,快步返回。等他看到了那辆漂亮得与这条街格格不入的白色轿车,惴惴不安的心才稍稍放下。
  刚走近,车窗就降下来,祝知希笑着伸出半个脑袋,笑着冲他挥手,仿佛刚刚的不舒服已经完全好了。水已经变温,他看着祝知希一口口喝完。滞后的感官此时才慢慢浮上来,傅让夷攥了攥被水汽烫红的指尖。
  “谢谢你。”祝知希的眼尾泛红,眼皮还有些肿,显得他那颗红痣愈发明显,好像晕开了似的。
  傅让夷移开视线:“好点了?”
  “嗯。我们回家吧?”
  傅让夷点头。
  一路上祝知希都在和他说话,天南地北的,就是不提刚刚那些事。很多时候傅让夷都觉得他特别通透,总能一针见血地戳穿伪饰,直指他最软弱的部分。
  可祝知希的通透又是十分仁慈的。他明明挖到了,看到了,却又轻轻帮他把一切掩盖,然后,用不算太高明的手段转移话题。
  “傅让夷你看,这片雪!好标准的六角形啊。”
  离家还剩一个路口,在红绿灯前,傅让夷看向他指着的雪,最后移开眼神,望向他。
  “要是雪花能被留住就好了……”祝知希自言自语。
  听到这句话,傅让夷想到了过去他总会反复自我告诫的一句话——强求一些不可得的东西,只会让他的人生更痛苦。
  “嗯。”他也轻轻地重复,“要是……能被留住就好了。”
  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从遇到祝知希,对他冷言冷语,半真半假地演戏,半推半就地相处,易感期过后,自我拉扯,给自己敲响警铃,却又无法忍住,对他予取予求,为他改变自己,从头开始学习如何关心,如何沟通,再一次、也是最彻底地袒露自己,完完全全,不剩一丝秘密。
  都是想留住这个人。
  每一次都是这样。当他特别想要某样东西,想要它属于自己,就会开始出现一种令人恐慌的坏预感,感觉自己即将要失去了。
  原来敲响的从来不是警铃,是巴浦洛夫手中摇动的响铃。
  挽留已经成为他的刻板行为了。
  他对自己毫无办法,甚至有些气馁。因此回到家里,傅让夷就把自己关进浴室,放水,洗澡,把那些多余的情绪和渴望都冲掉。当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恢复成平日那个自己,推门出来时,却看到了换上睡衣的祝知希。
  傅让夷愣了一下,视线从他的脸,落到他身上。祝知希穿的是他买的那套米白色睡衣。
  他看起来干净、柔软,耳朵和手指关节都透着淡淡的粉。他靠近一步,仰着脸小声问:“你累不累?”
  傅让夷垂眼盯着他说话时露出的牙齿:“为什么这么小声讲话?天都还没黑。”
  祝知希愈发小声:“因为我要假装现在已经10点了,然后我要邀请你和我一起睡觉。”
  “什么?”傅让夷有些莫名。
  “嘘。”祝知希拉住他的手腕,“我不知道你累不累,但是我好累啊,可是倒计时又跳得特别快,很影响我的心情,我肯定会睡不好。你得帮我。”
  他一口气说完,又笑了一下,小声说:“就当我们今天在美国,快过来。”
  就这样,傅让夷被拽到了客卧,看着祝知希直接推开门,他竟然很想补个敲门仪式。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被拉得很紧,帐篷里的灯亮着,小避风港被光充盈,变成一个大大的黄色灯笼,床头点着香薰蜡烛,烛火微微摇曳,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像薰衣草,又像佛手柑,很窝心,总之不是用来抑制信息素的檀香线香。
  祝知希关上门,拉着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对他比了个手势:“请。”
  傅让夷:“我还以为你是要请我去帐篷里睡觉。”
  “当然不是,帐篷那么小。”
  傅让夷淡淡道:“每次来你房间都是睡的帐篷。”
  他听到祝知希小声嘀咕了一句:“你那睡的是帐篷吗……”
  但很快,祝知希又清了清嗓子,把被他弄跑偏的话题拉回来:“我的被子又软又舒服,你到底要不要试试?”
  他当然没理由拒绝。
  祝知希的被套和床单都是毛茸茸的,躺进去的时候,傅让夷有种全身浸入温泉里的错觉。很快,温泉里多了一位客人,推开布料褶皱的水波,靠近他,伸出手臂,在被窝里摸索了一会儿,最后“咔哒”一声,摘下了他的手环。
  “都说了,进门第一件事要把这个摘下来,放到盒子里。”祝知希把手伸出被子,将手环搁在床头柜上,回头和他面对面躺好,“你是回家了,不让它回家啊?”
  傅让夷没摘眼镜,很安静地望着他。看他脸上每一处小小的细节,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直到祝知希又靠近一些,几乎要触上他的鼻尖:“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下次会记得。”
  傅让夷闻到淡淡的香味,房间里的香薰蜡烛,还有他皮肤上散发出的水果香气,他脸颊上爽肤水的清淡气味。这些味道仿佛都是祝知希的信息素,安抚了他的情绪。
  祝知希的黑眼珠在晦暗的光线下依旧那么亮。
  他眨了眨眼,忽然伸出手,轻手轻脚摘掉了傅让夷的眼镜,给自己戴上。
  傅让夷提醒:“四百五十度。”
  “看出来了。”祝知希虚着眼,不敢完全睁开,还笑了一下,“你变形了。”
  “我戴你的眼镜怎么样?好看吗?”
  傅让夷:“不知道,我看不清。”
  祝知希愣了一秒,被他逗笑了。
  笑起来很好看。傅让夷心想。
  “我要去配个一模一样的平光镜。”他把眼镜摘下来,小心折好,放在了手环的旁边。
  傅让夷的心跳缓慢地变快,但他发觉,祝知希似乎并不觉得这些动作是很暧昧的。
  果然。祝知希缩回被子里,又伸出手臂,说:“我想抱。”
  没等傅让夷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蹭过来,挤到傅让夷胸前,脸埋在他肩窝,还拉过他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腰上。
  气味包围住了他。傅让夷犹豫了一下,将鼻尖抵在他柔软的侧颈,深深地嗅闻他皮肤散发的香气,手臂也随之收紧。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能感觉到扑到他后颈的微弱气流,祝知希好像也在闻,闻他感受不到的信息素。
  “闭上眼睛吧。”祝知希轻轻地摩挲他后脑短短的头发茬,然后是后颈、脊背,“好好睡一觉。”
  傅让夷阖上眼,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听到这个问题,祝知希思考了一会儿:“嗯……有啊,有很多很美很美,美得不像地球的地方。”
  他的手指在傅让夷后背轻轻画圈,开始了天马行空的描述:雪山、天坑、冰川,奔腾的马群、排队跳水的企鹅宝宝,果冻海下瑰丽的珊瑚丛,日落时分的红色沙丘,夜晚猩红的活火山岩浆,婆罗洲雨林神秘的晨雾,弥天大雾下金灿灿的日出,传说中的“雨林之神”——犀鸟,挥舞着羽翼,飞过他头顶……
  傅让夷安静地听着,每一个都找到对应的影像,是他曾在深夜看过的一段段视频。比起那些绚丽的景致,每一段影像的开端,祝知希充满生命力的笑容和大声的“妈妈你看——”,好像才是最深刻的。
  “你想去吗?”祝知希说着,忽然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后,连话语也在诱惑他,“你想去哪个?我下次带你去。”
  腺体被蹭到。暖热的气流又涌上来。傅让夷忍不住躲了躲。
  Beta同学对他的越界行为一无所知,还捧住了他的脸,不让他躲:“这么多漂亮的地方,你都不想去看看?太宅了吧……”
  没等他说完,傅让夷就吻上了他最想看的、最罕有的奇观。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浅尝辄止。傅让夷平复了呼吸,离开柔软的嘴唇,低声说:“我假期不多,要认真想一想。”
  祝知希被吻过之后,忽然变得特别安静。
  “外面好像还在下雪……”他又开始没话找话了。
  “嗯。”
  “傅让夷。”他的手指爬上来,勾住傅让夷的衣领,指尖泛着一点潮气,“你说的糯米团子,是什么样的?”
  “你饿了?”傅让夷握住他乱动的手指,轻轻攥在手心。
  “就是有点好奇。”他问,“是……像汤圆那样的吗?”
  “不是。”傅让夷闭上眼,想了想,“是用煮熟的糯米打出来的团子,很糯,带一点点米的颗粒,里面包着芝麻、花生碎和白砂糖,搓得圆滚滚的,皮上会点一个小红点。”
  “糯米皮上?”祝知希问。
  “嗯。”他强调,“要点在正中心。”
  祝知希长长地“嗯”了一声,“感觉好好吃啊。下次做给我吃吧。”
  “好。”
  握着他的手,被他轻柔地抚摩肩背,闭着眼,傅让夷又回到儿时,蒸笼的盖子打开,水汽弥漫,满满当当的小团子,排成队的小孩,一人手捧着一个小碗。
  他排在最后,踮脚张望,乖乖等待。
  快要陷入睡眠时,他在倦怠中动了动嘴唇:“祝知希……”
  “嗯?”
  “以后,不要把死挂在嘴边,好吗?”
  意识太模糊,他感觉祝知希说了“好”,又不是很确定。
  香薰蜡烛燃烧殆尽,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绵长的呼吸声。祝知希睁开眼,试探性地很小声叫了傅让夷的名字。
  没有回应。他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仍攥着他的左手。交叠的手指仍旧没有挡住倒计时的闪光。
  祝知希靠近了些,收回抚摸他后背的右手,伸到他面前,隔着一点距离,眉骨、鼻尖、唇锋,小心翼翼地滑下来,一点点描摹出整张脸,仿佛在玩某种一触碰到就会失败的游戏。
  妈妈,你看。
  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一颗长得很好看的小苦瓜。
  画了三遍。他拉起了傅让夷握住他的手,感觉他动了动,于是警惕地停止一切动作。
  不过很快,傅让夷就又睡着了,像耗尽电池的机器人。
  拉起手,祝知希低头,很轻地吻了吻他扣紧的手指,睡衣的袖口被他推到臂弯,他整个人也往下,靠过去,亲吻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
  最后他靠入傅让夷的胸膛,几乎是用气声,压着那咚咚的心跳声开口:“廿廿。”
  “廿廿。”
  妈妈,这是他的名字。
  他念了好多遍。
  “保佑他,做个好梦吧。”
  像是中了什么魔法,傅让夷做了有生以来最好的美梦。尽管在梦里,他的命运没有得到任何更改,但祝知希却早早地出现了。他背着书包,撞到了骑自行车上学的他,然后突然发难,说他差点被撞死了,要他负责。
  分化成Beta,也是他的错。如果不是被撞了一下。他肯定是Alpha。梦里的坏蛋这样说。
  每一个他倍感痛苦的人生节点,都多了一个很莫名其妙的Beta,在他被不喜欢的人告白时,祝知希从天而降,敲锣打鼓,叮叮当当……
  傅让夷皱了皱眉。那声音太真实了,直接穿透了梦境。
  混沌间他睁开眼,反应了几秒,迷迷糊糊摸了摸身侧,床上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被子都顿时没那么柔软和暖和了。
  而那叮叮当当的声响还在继续,透过门板传来。傅让夷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吵醒的。
  在干嘛?他眼镜都没戴,懵懵地穿了拖鞋,推门往外走。走道上光线很亮,他很不适应,眯起眼。
  然后他突然听见祝知希的声音,非常大声,似乎还有点窘迫。
  “傅让夷!你回去!”
  傅让夷不明所以。但接收到情感强烈的指令,他下意识就转身,往回走。
  推门,回到床边,坐下。门外祝知希的喊声还没结束。
  “你不要出来!我叫你你才能出来——”
  他点点头,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不是梦。
  傅让夷顺从地等了一会儿,发现这等待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还要长,于是他起身洗了把脸,然后悄悄拉开帐篷帘。果不其然,里面又堆满了祝知希的衣服。
  他坐在衣服堆里,犹豫了片刻,趴下去,脸埋在其中,认真吸嗅。
  直到敲门声响起。
  “可以出来咯。”
  他这才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把衣服弄得散开一些,恢复原状,拉上帘,佯装镇定地出了房间,来到客厅。
  落地窗外,雪花在黑夜里纷纷扬扬,客厅很暖。他眯了眯眼,感觉厨房乱七八糟,祝知希站在中间,不知道在干什么,像在跳踢踏舞那么忙。
  见他出来,祝知希立刻停下,笑嘻嘻地解开身上的围裙,把他拉到餐桌前:“坐。”
  傅让夷按照指令坐下,桌上摆着一碗东西。扣着盖子,他看不见是什么。
  “给我煮的?”他问。
  “对呀。”祝知希替他揭开了盖子,“当当当当——这是我的comfort food,丝瓜鸡汤面,每次我在外漂泊,很累很不开心的时候,就很想吃这个。”
  说实话卖相不太好。傅让夷忍住没说出口:“闻起来很香。”
  “是吧?”祝知希给他筷子和勺,“快尝尝。”
  傅让夷夹起一枚丝瓜,眯着眼打量了半天:“我第一次见人这样切丝瓜。”不是滚刀也不是斜切成片,而是垂直横切。
  “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爱吗?”祝知希把自己那一碗推过来,上面漂浮着大堆丝瓜圆片,“你看,每个丝瓜都有表情诶,在笑。”
  傅让夷和丝瓜脸对视片刻:“笑得像苦瓜。”
  “你还吃不吃了?”
  他没说话了,低头,准备吃第一口时,忽然摸了摸身上。手机不在。拍不了照片。
  但这是祝知希第一次给他做饭。
  他抬起头,问:“你给这些丝瓜emoji拍照了吗?”
  祝知希笑了,抿着嘴点了好多次头:“嘻嘻,被你猜到了。”
  傅让夷低头吃面:“发给我。”
  “干嘛?”
  “很好笑,发给李峤。”
  和卖相不一样,这碗面比想象中还要好吃,汤底热乎乎的,有丝瓜的清甜,他吃了几口,发现下面还窝着个荷包蛋。
  荷包蛋对他来说,是极其遥远的一个隐喻,他只在电影和文章里看到过,通常代表了一种平凡又温馨的关怀。
  他咬破软软的蛋,心底的酸意和糖心一起流了出来。
  “好吃吗?”祝知希说,“这是我妈教我的,我就会这一道菜,小时候我晚上饿了,或者不开心,她就给我煮,我吃了就会很开心很满足。”
  傅让夷能想象到那副画面。
  “很好吃。”他诚实地说,却没有抬起头,“我以前没吃过,谢谢你。”
  “嗯……那……”餐桌正中间出现了一盘新的安抚食物,“这个,希望你也觉得好吃。”
  傅让夷抬头,愣住了。那是一枚圆滚滚的糯米团子,最中心点着一个红红的小点儿。
  视线迟钝地上移,落到祝知希半垂着的眼睑,和那一颗小痣。
  他很不好意思地碎碎念,仿佛在念免责声明似的:“我刚刚做了好久,就这一个勉强能看。馅儿我是从汤圆里抠出来的,我不会做,但是米是我蒸的,我也打了,那个红色的点,我不知道你以前吃到的是什么点的,我挤了草莓汁滴上去,结果化开了,然后我就只能切了一个很小的草莓尖尖放上去,是正中间吗?我眼睛都看麻了,看不出来歪不歪了……”
  祝知希的头发都被揉得乱乱的,很紧张。他把小碟子推到他跟前,清了清嗓子,开始正式念台词:“下雪了,吃个小团子吧。”
  “不准嫌弃,只有你有。”
  作者有话说:
  ——在傅老师睡着后,小祝为炸厨房做了什么——
  1.在app上认真挑选食材,顺便买了一堆根本不在计划内的零食
  2.蒸糯米饭,把花生馅儿汤圆和黑芝麻汤圆对半切开,弄出馅料(小祝:我可真是天才!)
  3.煮鸡汤(不知道该怎么煮,打电话问爸爸)
  4.切丝瓜,切完笑了三分钟,发给小恩和大祝,被大祝秒回,和大祝微信斗嘴两分钟。
  5.叮叮当当打年糕,捶打捶打(小祝:去死吧该死的ltp老师,去死去死)
  6.揉搓黏糊糊的糯米团子(小祝:诶怎么全粘在手套上了……怎么办?看看教程,哦要沾水!完了,怎么变稀了……)
  7.蒸团子(小祝累到放空,思考是不是应该直接把煮熟的汤圆包进糯米里,反正都是糯米,吃不出来的吧……)
  8.筛选合格的团子,榨草莓汁,滴草莓汁,失败,失败,失败……切草莓尖尖……
  9.赶走中途苏醒的小傅老师,下面条,捞面条,被烫到跳脚
  10.陪小傅老师一起吃饭,偷拍他吃面的样子,对他说台词:“下雪了,吃个小团子吧……”
  在心里补上五个字,“廿廿小朋友。”


第45章 惊喜派送
  傅让夷睡着时,他的手机震动了很多次。好几次祝知希都吓一跳,害怕吵醒他,悄悄拿走了手机,靠床坐起来。
  还是开个免打扰好了。
  免打扰……
  突然,屏幕上跳出一条短信。祝知希有些紧张,不敢看内容,毕竟这是傅让夷的隐私,可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他就皱眉。
  里面的内容不堪入目,完全是性别羞辱和人身攻击。
  不对劲。祝知希的直觉一直很准,他用自己的手机记下号码,又想到刚刚打个不停的电话。
  解锁才能看得到通话记录。可他不知道密码啊。
  而且这样不礼貌……祝知希看向睡得正香的傅让夷。他还是蜷缩着身体,但面朝他,很静。这么一瞥,他脑子忽然打岔,下意识俯下身,亲了亲傅让夷的头发。
  不对。他又赶紧把自己拽回来。
  偷亲和偷看手机好像都挺不礼貌的,不分伯仲的程度。祝知希抬手,摸了摸自己罪恶的嘴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小火花。
  等会儿,之前傅让夷也偷偷解开过我手机啊,还把我撞在地上,咬我脖子,啃我嘴巴。这太不礼貌了。
  对比之下,他突然就有了底气,好像这手机都已经解开了似的,全然忘了还需要输入密码这一步。独自开心了一阵子过后,他又皱起眉头,开始思考密码的可能性。
  生日?
  祝知希回忆了一下之前写过的假结婚问卷,8月25,他尝试输入。
  密码错误。
  也是,傅让夷怎么可能用这么简单的密码。他那么谨慎一人。
  但他实在想不到其他密码了。
  破罐子破摔的,他输了结婚纪念日,1214。
  居然解开了?
  黑暗的房间里,祝知希睁大眼睛,呆坐半天,嘴和脑子仿佛分成了两个系统,人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就压不住了。于是又偷亲了一口。
  但他也没忘了正事,直奔主题,打开通话记录。果不其然,一连好几通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而且的的确确,就是骚扰短信的发件人。
  煮鸡汤时,他试着用自己的手机打过去,无人接听。他想了想,把号码发给了祝则然。
  [小猪崽子:哥,帮我查查这个号码吧,拜托拜托(爱心emoji)]
  [大祝:有事哥哥无事大祝是吧?我为什么要帮你查?我是你的私家侦探还是私人助理?你知道你哥身价多少吗?]
  [小猪崽子:这人骚扰我。]
  鸡汤刚沸,祝则然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这是个虚拟号,估计是专门买来干这事儿的,我现在找人打听购买渠道,看能不能找到。他怎么骚扰你?跟踪你没?什么时候接到的?打了几次电话了?还有没有别的……”
  “啊,其实不是我,嘻嘻。”祝知希笑了一下,舀了一勺汤,呼呼吹了几下,抿了一口。
  好难喝,这盐果然撒不出来。他拿起仙女棒猛猛施法。
  “祝知希你有病吧?你耍我呢!等会儿,你小子是不是怕我担心啊……”
  祝知希:“是呀是呀,你查到人了告诉我哦,全世界最贵的Alpha,拜拜,我要做饭啦。”
  “你做饭?!你给谁做……”挂断了。
  买号骚扰。这是有预谋的啊。祝知希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会是傅让夷的某个极端追求者吗?比如余蘅?
  但他和余蘅打过交道,直觉来看,又觉得不像。
  思来想去,第二天,祝知希在上班前先去了一趟集团。
  他很少去,也没预约,自然被拦住,但还是乖乖填写访客记录,刚写了一半,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祝……小少爷?”
  他一抬头,笑盈盈地挥了挥握笔的手:“诶小林!早上好呀,我登记呢。”
  小林差点掐人中,直接把人带去顶楼。要是被弟控老板知道他在下面被前台卡住,又得挨骂。
  “哟,稀客啊。”
  “你每天这么早上班?”祝知希溜达到办公桌前,看了一眼他桌上的文件,拿起来,“房地产?上次小林就说你在为什么烂尾楼开会,你真搞起房地产了?”
  说起这事,祝则然就烦得掐鼻梁:“纯粹就是接盘,为了拿到一个资源,接了个烂摊子,还不是接,是抢。”
  祝知希对这些不感兴趣,坐下来,开门见山地找他要之前他调查过高中暴力事件的文档。
  “你还专门跑一趟?”
  “你是贵Alpha嘛,我时薪便宜啊,当然是我来跑咯。”其实是跑一趟有诚意,能多使唤点事儿。
  翻开文档的瞬间,祝知希都有些生理性的反感。
  肖响。那个物理老师的名字。
  “你认识?”祝则然坐在办公室椅子上,打量自家弟弟。这什么表情?他头一次从成天傻乐的祝知希脸上看到。
  祝知希看完,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他放回去,说:“不认识。”
  “那你……”
  祝知希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只是想剁了他的手再阉了他而已。”
  这下换祝则然笑不出来了。
  “你怎么回事?我那个阳光大男孩儿小老弟呢?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阴暗暴躁了?”
  祝知希两手交叠于办公桌上,下巴尖垫上去,笑嘻嘻说:“这样比较像你呀。”
  一番斗嘴之后,他还是拜托祝则然帮他查肖响的近况。祝则然和他爸不同,做事冒险,有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此也积攒了不少灰色人脉。找他比找任何人都来得快。
  他当然希望这只不过是普通的骚扰短信,和其他人都无关。
  如果真的像傅让夷养父说的,肖响回了老家安顿下来,也没有理由做这种违法的事,何况事情都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早干嘛去了。
  但祝知希总有些不安。
  意识到自己爱上傅让夷之后,他内心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情感,恨不得能掏出所有,想给他,又怕吓到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少年时代。
  他差一点就直接表白了。可得知傅让夷的过去之后,这团轻飘飘的、不可控的爱,忽然间沉下来。
  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傅让夷心里的分量也很重。非常重。以至于他会在睡前最后一秒,请求自己不要在提“死”字。
  死亡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阴影。
  更糟糕的是,就体感而言,这几天的倒计时都走得很快。明明有足够多的拥抱,甚至亲吻,但并没有多大的延缓作用。
  已经逐渐适应倒计时的他,仿佛回到了第一天,看着这闪烁的数字,祝知希感到恐慌。他想要解决掉这个麻烦,想要一直陪着自己爱的人。
  祝知希从来不是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人。想要做的事,他必须立刻行动。
  [知希学长:小恩小恩,小羽有没有恢复新的记忆啊?]
  没多久梁苡恩就回复了他,看到哭脸表情,祝知希就觉得不妙。
  [小恩:唉,那天和你们分开之后,他就一直昏睡。]
  [知希学长:还是小鼠饼吗?]
  [小恩:中途有变过人类形态,但就一天,剩下时间都是小仓鼠。]
  [知希学长:?可我前天还遇到他了啊,就是我捡到他的那个小白狗形态,在佑安街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我还叫他来着,他没理我,跑着跑着就不见了。]
  没多久梁苡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前天吗?”
  “对啊。”祝知希说,“晚上我就去聚餐了。”
  梁苡恩的语气非常确定:“不可能啊,学长,那天我和小羽待在一起,没分开过。”
  “你确定?下午四五点左右,我真见到他了,我追了他整整一条街!”
  “真的。”梁苡恩说,“这个时间点就更不可能了。”
  祝知希眨眼:“为什么?你们这个时间段做什么了?”
  梁苡恩不吭声了。两头沉默了半分钟后,他毫无灵魂地强调:“……反正他不可能出现在佑安街。”
  他有些迷茫:“那不就说明,小白狗不是小羽?那我的倒计时怎么办?”
  电话那头,梁苡恩安慰他:“不能这么想啊学长,不管是不是同一个人,但我们能确定的是小羽能感应到倒计时,等他恢复过来,肯定能帮到你的。”
  “好吧。”祝知希叹了口气。
  “我会努力帮你的。”梁苡恩说。
  “但你不用为了我卖身哦。”祝知希一本正经。
  “……谢谢你的提醒。”
  “不用谢,我是过来人。嘿嘿。”
  虽然骚扰电话和倒计时都不算顺利,但人的运气是守恒的,展览工作推进得很好,祝知希比想象中更早地离开博物馆。
  他非常想念傅让夷。早上因为要赶去集团,例行公事的“打卡”都只是拉了一下手。
  傅让夷易感期怎么还不来?
  Alpha易感期都隔多久啊?
  寒假会易感吗?
  在办公室批期末试卷的傅让夷连打三个喷嚏。
  “哎呀,小傅老师是不是被人惦记上啦?”对面工位的张老师戏谑道。
  傅让夷不动声色地打开微信,点开置顶,没有新消息,退出,手指在鼠标滚轮滑来滑去。
  “着凉了。”他淡淡道。
  “那可得多穿点儿。”张老师笑道,“不然小祝要心疼了。”
  傅让夷:“……”
  “诶小傅老师,你怎么换朋友圈背景了?”另一个老师问,“这是丝瓜吗?好可爱啊。”
  张老师继续逗他:“不像是你的画风啊小傅,不会是被迫换的吧?”
  “怎么会,肯定是自愿的啦,是不是小祝切的呀?”
  傅让夷有些招架不住。要不拿上笔记本去图书馆判卷?
  正这么打算着,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三个老师同时往门外望去。
  “嗨!”
  说曹操,曹操就蹦到了他们面前。
  祝知希穿着浅棕色牛角扣大衣,围了一条大大的雾霾蓝围巾,手里拎了一大堆东西,浑身散发着黄油和奶油的香气。
  “老师们上班辛苦啦!我是来送下午茶的。”
  傅让夷的视线从这一秒开始锁定,看他笑盈盈地走进来,拆袋子,拿出蛋糕、曲奇饼和蝴蝶酥分给同事。
  “刚刚我们还聊你们俩呢,太巧了。”
  “聊我?”祝知希指了指自己。
  傅让夷立刻咳嗽打断,他觉得祝知希应该不会主动看他的朋友圈背景,不想被公开处刑。
  “你嗓子不舒服吗?”祝知希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喝水啊,多喝点热水。”
  张老师拆开蝴蝶酥包装:“哈哈,沾了小傅老师的光,我们也有下午茶吃啦。”
  “不要客气,这家的点心超级好吃,你们试试。”被开玩笑,祝知希也笑嘻嘻的,接话时很大方,但耳朵泛了红,嘴角扬起来,又抿下去,再扬起。
  “结了婚就是不一样哈。小傅老师太有福气啦。”
  祝知希听了,飞快扭头,用嘴型冲傅让夷学舌:“小傅老师太有福气啦。”
  傅让夷有些无奈,在他转身后,悄悄用手指压了嘴角。
  甜点派送员晃晃悠悠,溜达到他的工位上,把小蛋糕放他面前,手在他椅子靠背顶端搓来搓去,小声说:“这是减糖的。”
  傅让夷看了一眼小蛋糕上的草莓,又抬头看他:“怎么突然来了?”
  “突然?”祝知希假装不高兴,瘪起嘴,表情简直就是丝瓜emoji的人类版,“懂了,原来你不想看到我,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走。”
  傅让夷立刻伸手,抓住了一向戏很多的坏蛋,声音压很低:“我没这么说。”
  祝知希立刻笑了,反握住傅让夷的手腕,不搓椅子背了,改摸手环。
  “小祝坐呀,我这儿有椅子。”
  “没事,我也有。”傅让夷给他拿了椅子,又把自己的腰靠和垫子放上去,“坐吧。”
  祝知希又拿起垫子:“不用,这个你靠着。”
  “太软了,我喜欢硬靠背。”
  办公室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啧啧声,弄得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工作吧,不用管我。”祝知希说着,坐下来,趴在办公桌上,偏着头,一动不动,就盯着傅让夷看。他一声也不吭,只安安静静眨巴大眼睛。
  这怎么工作?
  本来就答得乱七八糟。
  傅让夷盯着屏幕,心却不在学生答的题上,第一次发现集中注意力居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祝知希的手指头还悄悄地爬到他膝盖上,动来动去,两根手指在桌子底下演了一出默剧。
  十几分钟后,他很没办法地叹了口气,低下头,靠近祝知希耳边,压低声音:“你能帮我去图书馆还两本书吗?”
  “嗯?”祝知希眨眨眼,“当然可以。”
  为了让他多晃悠一会儿,多给他一些工作时间,傅让夷又写了几本书名:“顺便帮我借这几本书。”找起来很麻烦的书。
  “没问题,交给我吧。”刚坐下没多久的小兔外卖员再度接单,开开心心抱着书去了图书馆。
  然后他就没影儿了。
  傅让夷用最快的速度批完了卷子,吃了他带来的小蛋糕,打开微信,发了消息。
  [廿廿:人呢?]
  还没找到吗?早知道写其他的书了。
  没收到回复,傅让夷不太安心。在同事们的调侃下,他关了电脑,一出办公室就给祝知希打电话。
  “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祝知希听上去气喘吁吁的,大喊“停战停战”,又问“同学这是哪儿啊”,过了几秒,才笑着大声回答:“明德楼后面的小广场!”
  怎么跑那儿去了?
  等他走到小广场,一眼就看到了祝知希。他在满是积雪和学生的广场上奔跑,撒欢儿,手里攥着一枚大雪球,笑容张扬,大喊着“来啊——”,用力将雪往外扔。雪团子从他掌心飞出去,砸成纷纷扬扬的白色烟花。
  他居然在和一群大学生打雪仗。
  傅让夷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最后拿出手机,打开相机,点击录视频。
  镜头里的那个人仿佛忽然感应到什么,回了头,眼神比他耳垂上晃荡的钻石耳圈还要亮。他伸直了手臂,朝这边挥手,手套都出了镜。他仰着脸大喊“傅老师——快过来——”
  这里有好多他的学生,傅让夷甚至能点出几个的名字来。他并不想直接过去,还拿手机挡脸。
  然而下一秒,镜头里的唯一主角就被偷袭。战况激烈,分心是大忌。一大团雪扔过来,砸了他满脸。祝知希立马蹲下来,捂着脸。
  镜头忽然落下来,摇摇晃晃,拍到的全是雪地,还有快步踩雪向前的脚步。一步,两步,越来越快。很快,棕色大衣和灰蓝色围巾也入镜。
  “傅老师?”有学生认了出来,不太确定,声音很小。
  傅让夷没听见,蹲下来,低头去看祝知希:“没事吧?”他握住祝知希捂脸的手,手机也放进口袋里,腾出手拨掉他头发和脸上的雪。
  “进眼睛了……”
  “我看看?”
  刚凑过去,一只冰凉的手就伸过来,飞快地往他衣领里扔了一小团雪。傅让夷被冰懵了,直接站了起来,眯着眼伸手,想掏出雪球。
  “哈哈哈哈!”祝知希站了起来。
  “你又骗人。”
  “这叫兵不厌诈!”
  半天他终于拿出那团雪,居然还是爱心型的,结结实实,不知道捏了多久。他本想直接扔到祝知希身上,一看这形状,又算了。
  但祝知希也没得意太久,他又被其他人偷袭了,被打得满场乱跑,一下子滑倒,栽进雪堆里。头发丝上沾满了雪,脸颊被雪光衬得通透,透着薄薄的绯红,明明很狼狈,却还在大笑,小兔牙露出来,像小孩。
  忽然,一个学生大喊:“傅老师!你也来打雪仗啊!”于是,此起彼伏的“问好”冒了出来。
  “傅老师你给我们打分了吗?”
  “傅老师捞捞……”
  “小傅老师你现在不捞我,过几天就只能在浣心湖捞我了!”
  “救救我们呀老师!”
  傅让夷做老师这些年,第一次这么窘迫。都怪某人。
  罪魁祸首笑得开心极了,还伸出双手,有样学样:“傅老师,起不来了,捞捞我呀。”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校园论坛——
  [来小广场打雪仗啊!!有没有考古学院的?快快快!]
  [还能这样摇人的?]
  [计院的也来!]
  [我要去!!!等我带上我的装备,我带个大袋子去装雪]
  [诶那个穿棕色衣服的帅哥是谁啊?好像是个Beta,长得太好看了吧,像爱豆]
  [有图吗?]
  [摇人帖爆改寻人帖是吧?]
  [卧槽真的好好看,绝了这张脸]
  [这身穿搭在一群黑羽绒服男大里有点过分突出了吧?别人打雪仗他像是来拍MV的。是不是美院的?]
  [他手上红宝石戒指好好看,一看就贵得要死]
  [别看他穿这样,打可狠了,一偷袭一个准]
  [这叫战术!(颜狗就是这么没原则)]
  [等会儿,我怎么觉得这帅哥这么眼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
  [woc,你们猜谁来了?]
  [谁谁谁?速速报上名来!]
  [考古学院的fry……好帅woc,跟偶像剧男主似的就杵那儿了,给我帅一大跳]
  [你们这个雪仗怎么回事?今天的雪里是放了吸帅哥的迷香吗?]
  [啊……我想起来了,刚刚那个兔牙帅哥,是fry的老婆]
  [!!!!什么!?救命]
  [怪不得他一直在录像!Beta帅哥一被砸,傅老师立马跑过来了,我的妈呀,又磕到了]
  [傅老师这人夫感简直了……这还是每天面无表情上课的fry吗?]
  [坏消息:傅老师被偷袭了,好消息:是他老婆干的]
  [好了我也要去围观了,早知道刚刚就下去了!]
  [大家都在让傅老师捞人哈哈哈]
  [他老婆摔雪里了不起来,冲傅老师伸手说“捞捞”,怎么这么萌啊!你们私底下不会也是这样的吧!]
  [不敢相信……傅老师你平时不是这样的……都错付了是吗?]
  [老师别看老婆了,看看学生吧,真的求捞啊我不能再补考了orz]
  [要不我们去求他老婆吧!(灵光一闪)]
  [你就非得挑衅顶A吗……我不敢,你去吧]
  [当众抱抱了,救……]
  [点开照片之前:给我们冰山教授调成什么了?求教程。点开照片之后:教程是脸啊,臣退了。]


第46章 长寿约定
  一众学生在前,傅让夷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伸手去拉栽进雪里的坏蛋。
  虽然他知道会有诈,祝知希不可能只捉弄他一次。
  果然,刚拉住指尖,他就感觉到一股早已蓄好的力量,猛往下拽,就想把他也扯下去。不过很可惜,坏蛋的脑子很活,力气还是小了一点。
  纹丝不动。祝知希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傅让夷差点笑出来,反过来一拽,把懵懵的Beta轻松扯起来。祝知希一个没站稳,直接扑他怀里。
  “你还挺难捞。”傅让夷嘴角挂了点笑意。
  这下反而是祝知希不好意思了,赶紧从他怀里退出来些,小声给自己找补:“我这是这段时间疏于锻炼了,明天起我也要泡健身房撸铁,你等着……”
  但傅让夷却感觉到什么,低下头,动了动鼻尖。
  “干嘛呀。”他凑得很近,祝知希误会了,还有些不好意思,拉着他就往外走,离开了冰天雪地的战场。
  傅让夷皱了皱眉:“你刚刚去见谁了?”味道这么明显,应该不只是打了个照面。
  祝知希一愣:“这都能闻出来?”Alpha还真是狗,鼻子也是狗鼻子,这么灵。
  “你……”
  “余蘅。”祝知希抢先一步解释,“我刚刚还书的时候碰到他了。”
  其实并不是。
  去办公室之前,祝知希就专门跑了一趟考古学院,想找找余蘅,无奈打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巧的是去图书馆还书时,和管理员多聊了几句,没成想正好撞到了自习离开的余蘅。
  他急忙喊着余蘅的名字,余蘅一看到他,立马按电梯,好在有其他人帮忙按了开门,这才让祝知希挤进去。
  “谢谢你啊同学。”
  帮忙按电梯的同学耳朵都红了,但祝知希没注意到,笑嘻嘻冲余蘅打招呼。
  “吃红豆包吗?”
  余蘅避之不及,偏偏祝知希一脸阳光灿烂地跟着,又格外显眼,一路上不少人回头盯着看。
  他没办法,出了图书馆后立刻停下脚步,对祝知希说:“你不用在我这儿耀武扬威,文化节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找过傅老师了。”
  祝知希笑眯眯倒退着走:“我真是想请你吃好吃的,不过不是红豆包,蝴蝶酥吃吗?”
  于是,他们又一次莫名其妙凑在一起吃东西。
  吃着吃着,祝知希开始大发感慨:“唉,其实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余蘅皱眉看向他。
  “追求一个人也不是错啊,发短信、打电话都不是多大的事儿……”
  余蘅立刻打断:“我可没有打过电话!也没有发过短信,我只是……会发邮件。”
  祝知希抬了抬眉,盯着这张傲娇脸看了几秒:“这样啊。”他笑了一下,“那我说错了。发邮件也不是多大事儿,不过,信息素这种东西,以后还是别随便放出来,很危险的。”
  听到这句,余蘅有些窘迫,低下头,摸了摸后颈。
  祝知希比他略高一些,看到他后颈的抑制贴,笑容敛去些许,认真又严肃地说:“你想,商场那天那么多人,要是哪个不认识的Alpha被信息素影响了,当众发狂把你标记了,那怎么办?你长得这么可爱,万一有Alpha闻到信息素尾随你呢?”
  余蘅的头越来越低,踢了一脚空气,又看向别处,就是不看他。
  过了一会儿,他才闷声说:“我那天……不是故意的。”
  “刚好发情了,又没带强效抑制药,碰巧看到了傅老师,想和他打个招呼,有点激动,一下子就,没收住……”
  祝知希啊了一声:“那你那天没事吧?”
  余蘅愣住了,怔怔地盯着他看,眼神里的光点晃了晃。
  忽然,像梦醒了似的,他反应过来,表情复杂,低下头,又瞥见他手上的婚戒:“总之以后我不会出现了!你放心吧,没人会跟你抢了!”
  祝知希却歪了歪头:“我可不是以傅让夷伴侣的身份对你说这些的。”
  余蘅看向他:“那是什么?”
  “一个……和你一起看过烂话剧、一起吃红豆包的好心Beta?”祝知希勾了勾嘴角,撞了一下他肩膀,“我们还一起给我学弟鼓过掌呢,忘啦?”
  “是你逼我的……”
  “那你把蝴蝶酥还我。”祝知希伸出手掌,上面的倒计时还在发光。
  余蘅一脸地不可置信,就差给他抠出来了。
  “开玩笑啦。”祝知希拍了拍他肩膀,又不经意问,“对了,你们学校里有没有不喜欢傅让夷的学生啊?那种比较极端的……”
  “为什么问这个?”余蘅有些紧张,“是有人做了不好的事吗?”
  祝知希打量着他的表情,心里更加确认。他摇摇头,轻松道:“随口问问,前段时间他的车胎不是爆了?修车的说不是自然爆胎,万一是哪个精神状态不太好的大学生蓄意报复呢?”
  余蘅眉头紧锁。
  见打探不出更多了,祝知希两手往兜里一揣,“走了。”
  离开没几步,他又回头,人来人往冲余蘅说:“差点忘了,快说谢谢小祝请我吃蝴蝶酥!”
  看着涨红了脸扭头就走的傲娇怪,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路过小广场时,又毅然决然加入了打雪仗大军,还加了不少同学的微信。
  收获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信息素。
  这样还能闻到余蘅的?
  “你对他信息素这么敏感?”祝知希冲傅让夷眯了眯眼,“我现在身上应该有很多人的信息素吧?这么快就从里面摘出余蘅同学的了?”
  傅让夷盯住他:“你真的很擅长倒打一耙。”
  祝知希拍拍身上的雪:“我是勤劳的劳动人民,你再惹我,我会倒打很多耙,直接给你犁出一里地。”
  那我就把你带去挖土。
  “我让你借的书呢?”傅让夷问。
  “没借啊。”祝知希大言不惭。
  傅让夷对此很不可置信:“没借?”
  “是啊。”祝知希眼珠一转,“借什么书?你明明就是想把我支开而已,才不是真的要看书,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傅让夷:“……那你也不回我消息。”
  “让你急一急呀,傅……哦不对,正教授。”祝知希越走越近,快要贴到他手臂,还歪着头看他,“傅大教授,你刚刚是不是偷拍我了?我可看见你举手机了,快给我看看。”
  傅让夷这时候才想起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录像?诶好像还在录啊。”
  “……别看了。”
  “不我就要看。”
  拗不过他,傅让夷只好让他看了。
  “拍得不好,我不会拍视频。”他从来没拍过谁,手是抖的,祝知希也算专业的自媒体工作者,估计不会太满意,因此他提前打预防针。
  看着看着,祝知希忽然停下脚步,表情认真。
  “傅让夷,你这视频加滤镜了吗?白花花的,还有点糊。”
  果然。
  “没有,可能镜头蒙了水汽,还我吧,说了拍不好了。”
  “没有啊,我还想说你怎么把我拍得这么好看。”祝知希笑着,抬起头,“有点儿像网上很火的那种亡妻回忆录。”
  刚脱口而出,他忽然意识到不对,捂住了嘴。
  果不其然,傅让夷表情变了,略偏了偏头,望向他的眼神很无奈似的。
  祝知希轻轻拍了好几下自己的嘴巴:“错了错了,我说错话了。”
  傅让夷没搭茬,独自往前走,手机也不要了。祝知希立刻跑上前,围巾都掉了一大半,在背后甩来甩去,像条长长的尾巴。
  “要不我们替换一下敏感词?怎么样?”他强行把手挤进傅让夷的胳膊里,挽住他,“以后谁都不能说死和死的近义词,都换成活?”
  “活妻回忆录?”傅让夷气得想笑。
  活妻,死了都能把我都气活的妻子。
  “不好不好,不知道以为是什么金融著作呢。”祝知希想了想,又说,“要不长寿吧!是不是挺吉利的?”
  傅让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本来也不会说这个词。”
  “是吗?”祝知希不相信,眼珠一转,“那我路过书房的时候,是谁悄悄在背地里骂‘蠢死了’?”
  傅让夷:“……”
  “大教授,下次记得骂蠢长寿了,那我也会说,笑长寿了,开心长寿了,撑长寿了……”
  傅让夷的脑子莫名不受控制,飘到祝知希的小帐篷里,眼前已经出现某人红透了的脸,喘不过气只能张开的嘴唇。
  你最好是在那种时候也能说出“要长寿了”。
  想到这,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祝知希吓了一跳。
  “你干嘛啊?突然笑什么?好吓人。”
  “没什么。”傅让夷恢复正经脸,看了他一眼,“这个敏感词替换制度有惩罚机制吗?”
  祝知希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可以有啊,输了就扣钱呗。”
  “扣钱就算了。”
  “那你想要什么?”
  傅让夷:“就像你上次那样,无条件答应对方的要求吧。”说完,他伸出手,拉过早已掉到身后的围巾,给祝知希绕上。
  “好啊。”祝知希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故意凑到他跟前,倒着走路,“那我今天来找你,给你带好吃的,你开不开心啊?”
  又来这套。傅让夷盯着他的脸,还要分心帮他看身后。
  “开心长寿了。”
  “你可真精,怪不得是狗狗博士。”
  “什么博士?”傅让夷皱眉,没听清。
  “没什么。”祝知希很突然地停下了脚步,抬起头。
  傅让夷没刹住,差点儿撞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祝知希的胳膊,怕他摔倒:“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昨天我给我爸打电话,他问我,过年能不能带上你回我家那边过。”祝知希挠了挠脸,“当然我知道这不在我们的合约里,而且又是比较特殊的日子……”
  “很多人一起?”傅让夷问。
  “不会。我们不和亲戚一起。”祝知希摇头,脚后跟踮起又放下,来来回回,“就我爸、大祝、你,还有我,我们四个一起,要不要来?”
  一片雪被吹到他睫毛上,傅让夷抬手,拂去那雪花,说:“我和家里打个招呼。”
  祝知希满意地笑了:“那说好啦,我可去给老祝大祝复命了。”
  “嗯。”
  傅让夷并不介意去祝知希家过年,甚至比回傅家要轻松些。唯一的一点压力来源于自己的大舅哥。
  自从在医院那次,他现在见到祝则然就像见到了避孕宣传大使,感觉下一秒就会被他拉去做避孕科普教育,或者直接被绑去结扎。后者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你想什么呢?”
  “你哥。”
  “啊?”祝知希猛地拽他,“你这样好吗?”
  傅让夷:“不好,属于PTSD的那种想法。”
  祝知希忽然站定,踮起脚尖,两人早已离开了小广场,聊天间已然来到了明德楼下,这里人来人往。他的突然靠近吓了傅让夷一跳,还以为祝知希要当众做点什么续命。
  不过下一秒,祝知希就伸出手掌,接在傅让夷大衣前襟下,另一只手的食指戳了两下他胸口,就在他莫名之际,他又合掌,搓了搓,伸出食指中指,抵住了他两边太阳穴,然后揉巴揉巴,搓了半天。
  “你在干嘛?”
  “给你洗脑子。”祝知希一本正经,“上次牵了小羽你都知道洗手,想了祝则然那种坏东西必须得洗脑子。”
  如果不是回头的学生太多,傅让夷会很乐意让他多洗一会儿。
  今年过年早,放假又晚,学生结束期末考四天后,就正式放了寒假。分数也陆陆续续出来,所有人都很惊讶,一向被称为“期末周活阎王”的傅让夷,这次居然一个人都没挂。
  所有人都把这归功于那位只来了几次就出了名的Beta老婆。
  学生是放了假,但傅让夷还没有。这次的田野考古原本他秋天时报了名,是打算参加的,这样也可以不用回傅家过年,但后来系里知道他新婚,领导关怀下属,决定不让他跟队。
  但傅让夷心里过不去,还是一直在远程帮忙解决技术上的难题。直到年三十前一天,他才终于休息。
  不过这段时间的祝知希也格外忙,每天早早地就出了门,很晚才回家。
  不知道在忙什么,祝知希好几次回来的时候,身上不只是尤加利叶的难闻味道,有时候还有避孕委员的渣男香。看来是回了自己家。
  花蝴蝶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不过在他的影响下,祝知希已经学会回家第一时间就洗澡,然后乖乖换上睡衣。
  因为没时间做日常续命任务,这几晚,祝知希都会主动来主卧,敲门,进来,关门,悄悄上床,把额头抵在他的后背上。
  “困si……”他像条疲劳小蛇一样嘶出声,又猛地收住,“困长寿了。”
  错失一次命令祝知希的机会。一回头,他已经睡着。
  这么累,不知道的还以为每天出门是去拯救世界了。
  睡着的祝知希很安静,呼吸声也不大,常常睡着五分钟后就换姿势,而且是换成趴下,脸通常会朝另一面,洁白的后颈自然而然就朝向了他。
  盯着盯着,傅让夷就会靠过去,鼻尖抵住他的后颈皮肤,释放自己的信息素,覆盖掉一切杂七杂八的外面的味道。
  没办法,这是Alpha的本性。
  放假前,医院的体检结果也相继出来。
  “其他部分都挺健康,唯一存疑的就是腺体了。”李峤在电话里说,“我问了王教授,他说看各种内分泌数据和影像,你家小祝很可能是隐性发育腺体,简单说就是体积相当小,也没什么功能,这种如果真的有癌化,早期也非常难发现。但你别担心,他是这方面专家,他觉得至少现在不像。”
  “现在不像?”傅让夷还是不放心,“他有家族病史,母亲就是腺体癌去世的。”
  “我记得,我也说了。王教授说这个病高发于Omega,特别是生育之后的O,而且你说的流鼻血,也不是这个疾病的典型症状,先别恐慌,下个月再来复查吧。”
  “这个复查周期太长了。”傅让夷说,“年后我就带他去。”
  “也行,放心吧,你看他活蹦乱跳那样,哪像是要死了的人?”李峤在电话里说。
  “是要长寿的人。挂了。”
  李峤握着手机,一脸莫名其妙,越想越莫名其妙,顺手就把傅让夷备注改了。尽管如此,但大过年的,他还想着傅让夷又得回傅家,爹不疼娘不爱的,怪可怜的。
  [李峤:哎,明天年三十,要不要来我家喝酒?你峤哥善心大发,决定今年也随机收留一位心碎Alpha,恭喜你被选中了。]
  [世界上最长寿的Beta的老公:谢谢,这个宝贵名额你给别的Alpha吧,我已经来祝知希家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校园论坛——
  [救,分刷出来了……]
  [我靠我居然没挂!!fry给我这么高平时分??我拿着都有点儿烫手啊]
  [fry今年是转性了吗?不是出了名的上课是天使考试是魔鬼吗?]
  [早知道我也选他的课了!我被老张挂了!!]
  [你选的上吗……他课越来越难选了,今年不挂人明年的估计更选不上了]
  [果然,被爱情滋养过的Alpha也不厌世了,再也做不到对学生重拳出击了]
  [有了老婆真是大变活人啊]
  [你们怎么好像都见过fry老婆?啥样?有指路吗?]
  [ls,你去看看打雪仗那个高楼吧,后面全是,好多照片,两个人搂搂抱抱的,简直蜜月期]
  [fry老婆是真可爱啊!和学校里的大黄狗都能唠两句,而且性格超级好的,我还以为是大学生呢,结果居然研究生都毕业了]
  [这都能扒出来?]
  [有人加他老婆微信了,还有人搜到他老婆当视频博主的账号了,主页活人感十足,太羡慕了……]
  [fry老婆是博主??那以后是不是有机会看到小傅老师出镜秀恩爱啊!!梦一个双人视频!]
  [以fry的性格怕是难……除非是学术相关的]
  [真的太可爱了,看了视频主页出不去了,我要当我老师的妈粉了!]
  [他俩真配,感叹一万次]
  [他老婆是Beta,傅老师不会狂吃醋然后每天咬一咬舔一舔抱一抱吧?难以想象那张冰山脸做这种事]
  [应该不会吧,加微信都没事,傅老师不至于]
  [好的我话说早了,我被删了。]
  [我也……fry好样的]
  [我也被删了(CP粉心碎)]
  [感觉这栋楼也危险了……]


第47章 新年礼物
  大年三十一早,傅让夷醒来,发现祝知希已经离开。
  额头被粘上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有十万火急的工作,可能会弄到很晚,你晚一点直接去我家,我们在家里碰面!]
  被子里留有一点余温,傅让夷眯着眼读完字条,又翻身,趴在祝知希睡过的那一边,闭着眼闻着残留的气味。太淡太淡。
  祝知希每天都很忙。他有些心烦,起了床,洗漱过后,换上衣服,却在路过祝知希房间时,着了魔似的敲门、进去,钻进他的帐篷里。
  想标记他。
  可他偏偏是Beta。
  该死的Alpha本能。
  在兔子窝里埋头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傅让夷又来到书房,把给祝知希的新年礼物检查了一遍,一个存好,另一个包起来。
  下午,他带着昨天两人一起去超市买的各种新年礼品下楼,把它们一样样搬上车,独自驱车前往祝知希家里。这感觉非常奇怪,傅让夷内心忐忑,甚至有些局促。
  对“家”这个字,他始终没有实感,甚至有些畏惧。上学时,李峤说家就是随心所欲的地方,那时候的傅让夷在心里想,原来他真的没有家。他讨厌圆桌、讨厌过节,讨厌所有需要一家人团聚的时刻。
  但现在的他,再想到家,脑子里会冒出祝知希穿着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吃巧克力蛋卷的样子,又或者,是他把厨房弄得一团乱,很不好意思冲他傻笑的模样,是他迷迷糊糊站在玄关等待牵手,是开门后超级大声的一句“我回来啦”。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期待“回家”了?傅让夷自己也说不清。
  现在他甚至要去祝知希的家,和他的家人团聚。红绿灯前,他看着闪烁的人行绿灯,忽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紧张得手都冒了汗。
  祝知希家里布置得充满了节日气息,到处都是红色的窗花、装饰,喜气洋洋。
  “让夷来了?”祝父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出来迎接,“不是说好不要带东西来吗?我怎么跟你们说的?”
  傅让夷笑笑:“就是一些年货,还有补品。”
  他顿了几秒,道:“爸,您工作忙,要注意身体。”
  好像也没有那么困难。比小时候叫爸爸简单。
  “好,你们也是。会不会包饺子?我让阿姨备了皮和馅儿,咱们一会儿一块儿包!”
  “嗯。”
  晚饭前,祝知希和祝则然一前一后,姗姗来迟。本以为四个人过年会有些冷清,可兄弟俩两句不和就吵起来,谁也拦不住,比春晚还热闹。
  本来傅让夷在安静吃饭,陪祝父喝酒,但他忽然从兄弟俩之间的拌嘴找到了一点趣味。
  吃着吃着,祝父关心起祝则然近期的工作:“听小祝说,你最近跟房地产有合作?”
  祝则然一听,就差冲祝知希翻白眼了:“又告状。”
  祝知希嘁了一声:“爸你看他,他就是不想告诉你!”说完,他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把上面的葱花都挑干净了,才放到傅让夷碗里。
  傅让夷心里泛起些许愉悦,可一抬头,就看到穿得像个贵公子的计生委员把碗推到了祝知希面前,最后收获了一筷子葱丝。
  “具体是什么项目?”祝父问。
  “烂尾楼!”祝知希抢答。
  “不是。”祝则然立刻解释,“这只是一个跳板,这几个项目背后的房地产企业都暴雷了,这是关系到民生的事,上头希望有人能接盘,我就去接了。等于花钱帮忙填账,交换军方的资源。可这账实在是太他妈烂了。”
  “谁让你这么大野心的,现在知道麻烦了?”祝知希说,“这就叫si……”
  他脱口而出,却戛然而止。桌上的老祝和大祝都停了筷子,看向他。
  傅让夷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也看向祝知希,冲他使了个眼色。
  输一次也没事吧。不就是被命令一天吗?
  但祝知希的胜负欲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长寿要面子活受罪。”
  “啊?”祝则然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祝父也没听懂:“长寿面?你要吃这个?我让阿姨给你煮。”
  见祝知希一脸窘迫的样子,傅让夷微笑出声解围:“这不是过年了吗?我跟他说,过年期间最好不要说一些不太好的词,不吉利,我们讨论过之后,决定换成长寿。”
  祝则然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啊,弄半天你是要说我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祝知希连连点头:“对。”
  “这挺有意思的。”祝父笑道。
  结果一顿饭吃下来,祝则然偏偏不停地说“死”字,还故意勾祝知希说,好几次他差点儿上当,最后又圆回来。气得他饺子都没吃多少,拉着傅让夷上楼。
  “气长寿我了,该长寿的祝则然,讨厌长寿了!怎么会有这么烦人的人?”
  傅让夷被他这长寿三连逗笑了:“你骂人真吉利。”
  “你夸人真难听。”
  祝知希把他拉到自己的卧室,推开门,拽着傅让夷进去,又飞快关上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落地窗外是一片如同深海般幽静的墨蓝。祝知希只开了一盏暖橙色的落日灯,房间被光线充盈起来。这里比他家的客卧大得多,装潢依旧色彩斑斓,很像是小时候水晶球里的房子。
  他把傅让夷挤到门板上,手不太安分地伸到他大衣里,黏糊糊地小声问:“你吃饱了吗?”
  这话可真奇怪。他没想到祝知希第一句会问这个,因此笑了笑。
  “你觉得我没吃饱吗?”傅让夷低下头,鼻尖碰到祝知希的额发,痒痒的。
  祝知希抬起头,手好像没处放似的,也不抱他,就搭在他的皮带边缘,“我怕你不习惯在我家吃饭啊,你都不怎么夹菜。”
  在等你给我夹。
  “你不是给我夹了很多?”
  “不多啊,喂兔子都比这多。”祝知希说完,“你饿的话就跟我说,我跟阿姨讲,多煮点你爱吃的。”
  “嗯。”
  “不要紧张。”他的手终于从皮带上拿开,伸到傅让夷后背,摸了摸,“这里就是你家。”
  傅让夷点头,沉默地盯着他看。
  他又从祝知希身上闻到了各种奇怪的信息素,真是难闻,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可祝知希也没办法,他是Beta,不可以被标记,注定要沾染形形色色的信息素。
  他只能默默地释放自己的,压过其他人,像小狗悄悄标记领地。
  “我们今天还没有做日常任务呢。”
  祝知希的手忽然间滑下来,似乎要牵他,但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傅让夷敏感地发现,这不是电话提示,而是闹钟。
  这个时间点定闹钟干嘛?
  祝知希很快摁掉了,自顾自说:“我今天在外面,倒计时跳得可快了,我……”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祝知希?爸让你过去一下。”是祝则然的声音。
  还以为祝知希被打断,会暴跳如雷,大骂几句“长寿”,可他竟然一反常态地冷静,只是深深呼吸,平复了情绪之后,冲门外喊“知道了,马上”,然后就准备开门出去。
  但傅让夷先一步握住了门把手。
  他偏了偏脸,低头在祝知希的脸颊印上很轻的一个吻,然后才拧动把手,替他把门打开。
  祝则然仍然站在门外,视线在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憋着笑。
  “祝知希,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发烧了?”
  “闭嘴。”祝知希二话没说,噔噔噔往走廊去。
  傅让夷望着他背影,看他用手背蹭脸,又攥紧手指,像小孩子。
  “走呗弟婿,咱们也有任务呢。”祝则然冲他挑了挑眉。
  “任务?”
  “是啊,跟我走吧。”祝则然朝着走道扬了扬下巴。
  于是傅让夷跟他下了楼,来到后花园。这里西南角被木栅栏围出了一片草坪。祝则然走过去,把木栅栏的门拽开,迈步进去。
  这片区域实在是小,两个一米八几的Alpha站上去,甚至挤得有些尴尬。冷风一吹,尴尬的气息四处飘散。傅让夷甚至冒出个念头,感觉下一秒祝则然就会向他推荐安全套的品牌了。
  果不其然,祝则然开口了,只不过和他想象的内容不太一致。
  “我们老祝家有个传统,每年大年三十都得种一棵树。”
  他说着,从栅栏一角提起来一个大桶,里面装着铁锹铲子之类的工具。
  “种树?”傅让夷感觉有些古怪,“大晚上?”
  祝则然静了一秒:“嗯,就得是大晚上。”
  傅让夷环顾四周,看了看后花园的树:“每年都种?”
  祝则然两手插兜,点头:“没错。”
  “可是院子里这些树看起来不像是不同年份种的。”傅让夷开始拆台。
  但祝则然的心理素质显然比他想象中还好:“长得太高太矮的,还有那些长歪了的,都被我们拔了、扔了。人挪活树挪长寿嘛。”
  真不愧是亲兄弟,活学活用。
  “而且还有园丁师傅,打理打理,看起来当然比较整齐,不然这工资发了他们也不敢要啊。”
  说着,他拿起铁锹,直接塞傅让夷手里,然后自顾自说:“拿着,你先挖坑,我去搬树。”
  “随便挖?”傅让夷问。
  “随便!”祝则然头也不回,只抬了一下手,大步流星往前走,好像真去搬树去了。
  好莫名其妙的家庭习俗。
  原地站了站,傅让夷还是开始了行动。他没有立刻开挖,而是拎着铁锹,在小草坪里踩了踩。正中间似乎比较软。
  蹲下来,傅让夷摸了摸草皮,又伸手,想要拔。
  谁知下一秒,他听见远处的大舅哥大喊:“快点儿挖!速战速决!”
  这是安了监控还是望远镜。傅让夷皱眉回头,四处张望。
  就这儿吧,土松一点,比较轻松。没想到自己上班要挖土,下了班放了假又要挖土。一铁锹下去,草皮连着泥土翻出,冷空气里忽然多了一丝带着植物清香的土腥味,不算难闻。
  一下,两下。忽然,铁锹的金属头磕到了什么,发出声响。
  是石头吗?傅让夷眯了眯眼,半蹲下去,伸手拨了拨。这明显是湿润的新土。草皮也是新盖上去的。
  辨别土样是考古钻探的基本技能。他们会通过土质、结构判断土层,从而辨别地下的遗存迹象。
  再往下探了探,傅让夷一愣。他摸到了一个坚硬的棱角。
  这是什么?
  起身,再次挥动铁锹,一下又一下,蹲下,扒开泥土和草皮。他像只小狗一样刨开一层层泥土,仿佛回到了儿时,在那个福利院的大树下、花坛里,孤独地用小铲子挖着小坑,一点点钻开地面,找寻闪亮的垃圾,把寂寞储存在地底。
  而现在的他,竟然挖出了一个银色的箱子,上面有许多浮雕花纹,漂亮极了。
  箱子没有锁,傅让夷很轻而易举地就掀开。而这一瞬间,整个花园亮起了金色的灯,星星点点,一圈一圈,荡漾开萤火虫的海浪。
  栅栏上的星星灯一闪一闪,包围了傅让夷。他半蹲在箱子前,抬头望着四周,显得那么无措。
  箱子里竟然也有灯光。这一刻它亮起金灿灿的光,把一切照亮。箱子里竟然是满满的沙土,最上面斜插着一把系着蝴蝶结的小铲子。
  这是考古用的手铲。上面刻着傅让夷的名字。
  他用这把铲子,在金色的沙尘中挖着,找寻到许多宝藏。有亮晶晶的糖纸、漂亮的花枝、磁吸的一对旧玩偶、一张黑胶唱片……
  花朵标本、印着兔子花纹的小毛巾、叠起来的衬衫、精致的一支毛笔……
  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小时候的祝知希站在一棵开满柚子花的树下,笑得灿烂极了,而他的旁边,被贴上了小心剪裁过的一个灰蒙蒙的身影——喜欢穿白色、不爱笑的小雪人。
  视线忽然有些模糊,原来是镜片蒙了一层雾。
  他摘下眼镜,擦干净镜片,又挖了挖,找到了一张泛黄的纸。上面草草写着好多行字。
  读下来,他发现,这是一个备忘录,上面记的都是待产时需要的东西。从产褥垫,到出院时需要的衣物帽子……
  傅让夷有些迷茫。他将纸翻了个面,怔在原地。这是他熟悉的字,签过合约,也在结婚登记表上签下了名字。
  【廿廿小朋友,你好呀。
  我是来自825523宇宙的祝知希。恭喜你,在而立之年的末尾,终于终于挖到了这个穿越时空的小宝箱。这个很多雪的冬天,我们总算接通讯号了。这算不算新年伊始的一个好消息呢?
  你是不是觉得挺莫名其妙的?我来告诉你吧,我是你的最勇敢、最热烈、也最让你头疼的朋友。你讨厌我出其不意出现,打乱你的计划,却又总是一再容忍我使坏。
  最严重的一次,是我偷溜进你们顶会,在你做报告之前,把你拉去了会场的中庭花园。吃糖吗大教授?我问你。那是世界上最粘牙的糖果,但糖纸亮晶晶的,很美,所以你上当了。我嘴唇粘住,想笑却笑不出来,你牙齿黏住,想骂人也说不了话。那天花园里开满了柚子花,空气好像也浸了蜜,甜甜的,黏糊糊的,我想在树下抱一抱你,但你赶时间,匆匆返回会场,我摘下一小枝,插在衬衫前襟,跑着去听了,香香地听完了你的报告。
  你的博士宿舍在一楼,这对我来说简直是福音。我大概是最常出没在那片高知地带的本科生了,比起正大光明进去,我喜欢溜到你那一间的后墙,捡根树枝,像魔法师一样用枝条拍打窗户,你很没办法吧,因为你十点就要睡觉呀。但最多三分钟,你的窗户就亮了,黄澄澄的方形的月亮,贴着地,伸手就能摸到,推开窗户,你的手就从月亮里伸出来了。
  其实我说翻不进去都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让你把我捞进去,像捞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我在你的单人间里为非作歹,占据你私人领域,搭帐篷,布置圣诞树,衣服堆成小山,但每次我都有遵守小声说话的规定,所以我们每次说话时,都贴在一块儿,像我家那两个带磁铁的配套玩偶。
  你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喜欢,但我偏偏就要带着你逃课,去音乐节,去音像店,捡便宜买残损的唱片,播到最后一首歌就会无限循环,我们骑车去湖边,我跳进湖里假装抽筋,吓得你也跳下来,然后我们变成两只水鬼,在夜里,路过湖畔的长椅,在偷偷亲嘴的情侣旁咳嗽,吓他们一大跳然后逃跑。
  我把你拉到我家,说要把我哥没穿过的新衣服拿给你换,我也换上一模一样的。那其实是我自己买的成人礼,一件给18岁的我,另一件给22岁的我,但我没提,只说:“成双成对的兄弟装真的很好笑,是吧?”在镜子里,我有些做作地大笑,而你笑不出来,只是默默拉扯衬衫衣摆。
  当然,我做小学生的时候也很坏,装扭到脚,逼你背我去湖边,我说要看春天湖面上的冰裂,要去学校花坛里找开得最好的美人蕉,拔下花朵,给你吸我吸了一半的花蜜。你从小就不爱笑,总穿着一件绒绒的白毛衣,我也学你穿毛衣。
  你总能记住我的体育课时间,跑来找我,给我脱掉毛衣,在秋衣里塞小毛巾,因为我总感冒嘛。噼里啪啦,脱下来时我满脑袋冒火花,你会被我蛰到,这时候你反而会笑出来,摸我漂浮的发丝,问:“你是水母吗?好扎手啊。”
  听说我的出生很艰难,看来我连做婴儿都是坏蛋,折磨妈妈,也害家人心惊胆战,你有没有揪心呢?大概不会吧,你这时候也是小宝宝呢。我的家人用我的胎毛做了一只毛笔,可我连做毛笔都不老实,毛毛第二年就全炸开了,变成小刷子,要不借给你刷土怎么样?你从尘土里挖掘出来的宝贝,我来帮你刷干净吧。
  把时间再往前回溯,在我降生之前,那时候的我是一片灵魂,水母一样,在每个宇宙之间游动。相信我,这绝不是童话。我意外发现了另一个时空中的你,被困在一个特别的乌托邦,和许多小朋友一起,站在一片浅绿色的墙壁前。孤单的小雪人。你刚满四岁,那是个很寒冷的冬天。
  咔嚓,闪光灯点亮的那一秒,我像雪一样,飘下来,挨住你肩膀。你看不到我,我是透明的。我拥抱你,给你承诺,你肯定也没听见。但没关系,我早猜到了,我把这些信物和信都留在这里,这次不会有人丢掉你的箱子,我会帮你保管。你说你会挖一辈子的土,那你迟早会找到我的。我还找命运借来了一个神奇的魔法装置,会倒计时诶,很酷吧。
  廿廿,倒计时暂停的那一秒,你就找到我啦。
  新年快乐。
  -你的坏兔子希希^^
  写于825523宇宙一个下着大雪、有糯米团子吃的美好夜晚】
  作者有话说:
  这封信是小祝根据自己埋进箱子里的小时候的“宝贝”,创作出来的一个825523平行宇宙,在这个宇宙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没分开过(也就是小祝自己写的if线)


第48章 童话开端
  为了这一次的新年礼物,祝知希绞尽脑汁,很早就开始准备。一向鬼点子颇多的他,在脑子里否定了一个又一个想法。不够,都不够好,不足以表达他的心。
  直到他看见了在自己面前掏空一切的傅让夷,那一秒钟,他决定了,要把傅让夷被丢弃的小箱子补给他。
  于是每一天离开博物馆之后,他都会回到自己家里,将从小到大的东西都翻一遍,挑挑拣拣,选出一些值得被放进箱子里的小玩意。
  糖纸是妈妈留下的他吃的第一块糖果的包装;干枯的花枝是儿时被爸爸抱起来、第一次亲手折断的树枝;磁吸玩偶是周岁时抓周抓到的;美人蕉标本是手工课的成果;小兔毛巾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安抚巾。
  黑胶唱片是他人生中初次兼职换来的钱买的礼物;衬衫是他17岁时买下的未来的成年礼,他以为一年后自己会长高很多,就买了大一号,可18岁的他远没有想象中强壮,因此又买了一件合身的。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价值,他也怀疑过这对傅让夷来说是否有意义,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怀疑。
  他相信傅让夷读得懂这些隐喻。
  当他清点出这些“宝贝”,脑子里自动编织出一个故事,一个他和傅让夷从小到大形影不离的梦境。每一样东西都是他们彼此陪伴的“证据”。或许世界上真的存在平行宇宙。
  于是祝知希写下这封天马行空的信。
  他需要一张有特殊意义的纸作为记录的载体。
  “爸,你有没有一些……保存很久很久的纸啊?”祝知希求助父亲,“最好是和我有关的。”
  “纸?”
  日理万机的父亲当即放下工作,和他一起来到储藏间探索祝知希的童年。
  “这个怎么样?你第一次得满分的卷子,小学一年级下学期……”
  “不要不要,给一个大学教授看小学生卷子,他说不定会犯职业病……”
  “那这个呢?你小时候叠的纸飞机。啊,还有这个,你小时候给爸爸妈妈画的画,不过这个我不想你在上面写字。这个呢?你出去念书的时候给我和你哥哥寄的信……”
  面对这一堆纸张,祝知希很苦恼。爸爸也苦恼。一个选不出来,一个舍不得给。
  “找什么呢?”祝则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地下储藏间。
  得知祝知希的要求之后,他第一反应是笑:“写情书呢?”
  “什么情书啊!你别胡说行不行?”
  “不是情书整这么大动静?”祝则然蹲下来,翻了翻地上这堆收藏,拿起祝知希小时候画的画,嫌弃地啧了一声,又说,“本来我想到一样好东西的,但是呢,你又不写情书,那就不值当拿出来了。”
  祝知希:“……给我。”
  祝则然:“你承不承认是情书?”
  祝知希气不打一处来,但忍住了:“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得逞之后,祝则然离开,没多久,他又回来,从自己的工作记事本里拿出了一张旧到泛黄的纸。
  那看上去不过是随手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很普通,但很干净,压得很平,没有一丝褶皱,被保管得很好。祝知希拿过来,读完上面的东西,一脸疑惑:“这是什么?”
  祝父接过一看,恍然大悟:“这是你出生前,我和妈妈商量待产需要哪些东西,妈妈让我记下来带上,结果生你那天大家都手忙脚乱的,我都不知道这纸去哪儿了。”
  “我捡到了。”祝则然半蹲在两人中间,举了举手,笑着说,“在车里捡到的。我还对着这个待产备忘录一个一个点了所有的东西,虽然你们都不知道。”
  “你?”祝知希不敢相信。那时候他才六岁。
  “对啊,我也很有参与感好吗?你出生包的小被子,还有小毛巾,都是你哥我清点过的。”祝则然挑了挑眉,“怎么样,这张纸很有意义吧。”
  是啊。
  轻飘飘的一张纸,承载着诞生前夕所有家人的爱和期待。
  “可是,这也很珍贵吧。”他抬头,望着父亲和兄长,“这也算是妈妈留下来的……”
  老祝看了一眼祝则然,又看向他,眼神温柔:“你和哥哥才是妈妈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
  祝则然满脸写着抗拒:“行了老祝,别这么肉麻。”
  “谢谢哥,谢谢爸爸。”祝知希抱了这个又抱另一个,趁此机会给他们发放了新的任务。
  “除夕那天,大家都要配合我的行动。爸爸你帮我弄灯光,我画好了图纸,一会儿我们讨论一下,你帮我看看还有哪儿可以改进的,到时候流程你也要帮我盯哦,你是总导演。”
  老祝笑了:“给我这么大权利呢。”
  “是啊。”祝知希又看向自家不靠谱的哥,“大祝,你也非常重要,当天你得负责引导傅老师。”
  祝则然皱眉:“你拿我当NPC使啊?”
  “什么NPC,你是演员诶,我给你把台词都准备好啦。”祝知希给他灌迷魂汤,“这个任务可是非常考验临场反应能力的,傅让夷可精了,只有你这么聪明机智心理素质强的人,我才信得过。”
  “那我也可以做。”祝父说。
  “不行爸爸,你亲自去喊他下楼就太吓人了。”
  “那行吧。”一有人抢活儿,祝则然就答应了。
  可彩排时,祝则然又开始嫌累找事儿:“怎么这么麻烦,我直接把人领过来不就完了?还要卡点卡时间,搞这么复杂,你求婚啊?”
  本来大晚上在花园里就冷,祝知希一听脸也垮了:“你干不干?”
  “你这么说我还真就不想干了。”
  “那我把你做恨把嫂子做晕了的事告诉爸爸。”
  祝知希要挟完就跑,果不其然被祝则然一把给拽了回来。
  “我警告你别造谣,我没有把人做晕,他晕倒和我做的事没有直接关系!”祝则然强调。
  祝知希听完挑眉:“哦,所以你没否认两件事:一、他是我嫂子,二、你俩做过。”
  “……你真行,你就是咱妈给我留的一带咒的金箍,一张嘴我就头疼。”
  祝则然妥协了,老老实实地配合他完成了彩排,还帮忙往箱子里倒沙子。某个瞬间,他们好像也重回小时候,玩很幼稚很没意义的游戏。
  “给我看看你写的情书。”祝则然伸手。
  “不给。”祝知希一丝不苟地铺平了沙子,接着安装感应灯,“不是情书,我又不是要跟他表白。”
  “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祝则然往草坪上一坐,两手撑在身后,“眼睛都快长那小子身上了。”
  祝知希反复开关箱子,测试效果。灯明明灭灭。他叹了口气,很坦诚道:“我是喜欢他。说实话,一开始我确实想,要不干脆直接借此机会表白算了,但后来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好。”
  “怎么就不好了?”祝则然一向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你怕他不喜欢你?怕他不答应?”
  祝知希摇头:“不是,我觉得他会答应的,你不知道,他是个要什么给什么的人。”
  他应该……也对我有感觉。
  我是特殊的。他连陈年旧疤都可以剖开,为我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就因为我说想看。祝知希都清楚。
  “那我更不明白了。”
  “你当然不明白了,你是个要什么有什么的人。”祝知希说完,垂了垂眼,“他不是。反正,我就是想让这个礼物纯粹一点。”
  他说着,看向哥哥:“我想告诉他,我写下这封信,不是出于性缘上的占有欲,我不是想让他看完之后因为一时的情绪决定和我在一起,这根本就不是我做这些的目的。”
  只是想给他一个单纯的惊喜,缝好他的伤口,给他一次坚定的选择。
  这本来就是傅让夷应得的。
  誊好信,埋起来,铺上草皮,祝知希想,不知道傅让夷读完会不会哭呢?
  上次看他哭还是易感期呢。
  坦诚来说,他是有一点点期待的。可躲在树后举着望远镜的他,真的看到傅让夷摘下眼镜擦眼泪,又揪心起来,差一点忘了流程,想跑过去抱住他,给他擦眼泪。
  但老祝实在是个尽职尽责的总导演:“再等等,让夷肯定还没读完。”
  “好吧。”
  撑过忐忑又心疼的几分钟,祝知希从哥哥手里接过树苗,悄悄靠近了栅栏。
  本想给他一个惊喜,但狗狗博士实在太警觉,在他拉开栅栏门的瞬间就回了头。
  在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里,两人对望了几秒,祝知希忽然间紧张起来。他感觉傅让夷身上那层坚硬的、紧绷的壳好像融化了,落了一地,里面的人柔软极了,眼神里都是流淌的水波。
  静默中,傅让夷先开了口,声音比夜色还温柔:“原来真的有树要种啊。”
  祝知希点了点头,靠近了,蹲下来,又觉得不够近,于是往他身边蹭了蹭。他将树放下来,侧过脸盯住傅让夷,快要贴上他的脸。
  “你哭了吗?”他小声问。
  傅让夷没说话,只是笑。
  祝知希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指尖蹭过他眼角。湿的。
  “谢谢你。”傅让夷用手覆住他的手,“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祝知希垂下眼,小声嘀咕:“话别说这么早啊,以后说不定……”
  没等他说完,傅让夷忽然问:“可以亲你吗?”
  祝知希一愣,差点坐到土里:“我……我爸和我哥都看着呢。”
  “就是因为他们看着啊。”傅让夷声音很轻,循循善诱,“这种时候,没有一点亲密举动才比较奇怪吧。”
  好像挺有道理的。祝知希心跳一点点加快了。他深吸一口气,想抬起脸,可这个吻已经先一步落下来。
  傅让夷吻了他的额头。
  然后他搂住了祝知希,轻轻地,好像不敢用力似的。好奇怪的拥抱。或许是因为风太大,祝知希的眼眶竟然也有些发酸、发涩。
  他将脸埋进傅让夷的肩窝,深深吸了口气。
  要是这时候,能闻到他的信息素就好了。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好。动情时花香更多,那难过时呢?会不会是一片生长繁茂的苦艾。
  “祝知希。”
  “嗯?”
  严谨到一丝不苟的考古学教授,忽然发出一个天马行空的疑问:“我们现在在哪一号宇宙?”
  忍了又忍的一滴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祝知希紧紧地拥抱他,低声说:“我不知道啊,你来命名吧,你是原住民。”
  傅让夷轻笑了一下:“那就……1214宇宙吧。”
  祝知希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好。”
  于是,1214宇宙的傅让夷和祝知希一起将百宝箱搬出来,在草皮的空洞里填上了一棵小树。准确说,是一棵丝柏。
  “为什么要种丝柏?”傅让夷明知故问。
  祝知希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因为丝柏很酷,你知道吗?梵高的星空里那棵快要长到天上的树就是丝柏,多有生命力啊。”
  “是吗?”傅让夷笑了笑,轻声说,“我以前不喜欢丝柏,但前段时间,我看文献的时候,知道了丝柏的特殊意义,又觉得还不错。”
  “什么意义?”祝知希问。
  傅让夷没立刻回答。以前他只觉得,这种树总种在墓地旁。有时候闻到自己的信息素,他都会想,这是不是最靠近死亡的味道。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丝柏也代表“永生”。
  他第一次发觉自己这样迷信。
  “就像你说的,常青树,有很强的生命力。”傅让夷搪塞过去,“找到那篇文献发给你看看。”
  离开花园后,祝知希牵着他,绕着房子来到侧面的一间玻璃房里。这里摆满了花草,像一座美丽的温室。穿过重重叠叠的蝴蝶兰,走到最中心,傅让夷才发现,祝父和祝则然都在里面。
  除此之外,这里摆放着一张很大的彩色相片,金色相框,在花团锦簇之间。照片里的那张面孔笑得明媚、灿烂,和祝知希的确非常像。
  祝父回头看他,笑容慈祥:“让夷,来见见妈妈吧。”
  祝则然也递给他一柱点好的香,又回头,笑着说:“妈,这就是把祝知希拐走的小子。”
  “妈你别听他乱讲。”祝知希立刻反驳。
  起身时,老祝甚至抱了抱他,像个老父亲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多和小希回家啊。”
  在新旧交替的时分,傅让夷收获了一只遗失多年的箱子,一封异世界的信,一座美得不真实的玻璃温室,这一切都像童话。童话的开端是他掉进了兔子洞里,捉住了一只兔子。
  恍惚间他想,就算这是梦都好。他甚至梦不到这么好的梦。
  感动过后,傅让夷开始感到窘迫,因为比起祝知希精心布置的惊喜,他的显得那么平平无奇。
  尽管他花费了很长时间,竭尽全力,好像从一开始他就在害怕祝知希不喜欢、不满意,所以做了一个又一个,心想着,总有一样他会满意的吧。
  但祝知希并没有找他要。回到房间后,他一直在碎碎念,给他找合适的睡衣,又问他要不要泡澡,他有很多沐浴球。
  “还、还是你随便冲一下?”
  祝知希居然也有结巴的时候。
  鬼使神差地,傅让夷还是开了口:“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祝知希一愣,望向他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过了好几秒,他又抿起嘴唇笑了:“真的吗?我也有礼物?”
  “但是没有你的这么好,很普通。”
  世界上不会再有更好的礼物了,傅让夷笃定。
  “谁说的?”祝知希靠过来,抓住他攥紧的手,“你是送我的,要评论也是我来评。快给我看看。”
  傅让夷只好妥协,拿出一枚很小的东西,递给他。
  祝知希一看,有些出乎意料:“U盘?”
  “我……我看到你一直在忙博物馆的工作,好像很困难,所以我去找了周馆长,要了你们现在策展的所有资料,还有文物集。我把每个文物的背景、朝代和出土时间都做了标注。”
  “除了这个,我也根据文献和其他背景资料,结合你自己写的提要,写好了导语和注解词,整理出顺序,你可以直接用。也顺便……以考古学的角度,帮你修正了目前的一些小问题。我看到你在批注里写了很多疑问,所以我一个一个答复了,应该没有什么遗漏。”
  傅让夷说着,解释道:“并不是干预你的工作,只是觉得这样你后面的项目推进会轻松点。”
  天。
  祝知希盯着这小小的U盘,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傅让夷就像是对他悄悄地开放了一座真正的博物馆,而且仅限他一人。为他答疑解惑,为他扫清障碍。
  这居然是他一个人做的,得做多久啊。
  “这就是你说的很普通的礼物?”祝知希抱住了他,“我每天为这些事发愁死了,你都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多重要。”
  这很可能是我人生中做的最后的一个展。
  “其实,这只是第一个礼物。”傅让夷声音很低,“还有两个……”
  “还有?”祝知希抬起头。
  像变魔法一样,傅让夷拿出第二件礼物。这是他前段时间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一家店,定制的。
  包装很美,方形的一个小盒子,上面系着丝带蝴蝶结。祝知希收到过数不清的礼物,但拆开它时,还是充满忐忑。
  “香薰蜡烛?”祝知希看向他,眨眨眼。
  傅让夷点了点头:“是我定做的。”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银色的打火机,递给祝知希,“要不要现在点燃试试?”
  “现在?可是我才刚收到。”祝知希捧着雪球般圆润、洁白的蜡烛,蹙了蹙眉,“我有点儿舍不得。”
  傅让夷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拨弄着打火机,开了又关。
  最后他终于承认,声音低到几乎要听不见:“这是模拟我信息素味道的蜡烛。”
  祝知希怔在原地,透亮的眼珠里映满了傅让夷的紧张、期待与不安。
  “信息素……”
  “不要舍不得,如果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做。”傅让夷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打火机被抢走,他也被一把拽下来,被迫和祝知希一起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啪地一声。火苗在粉色的引线上闪烁、舞蹈,映照在掌心,也照亮了挨得极近的两张脸。
  香味还没能立刻散开,但祝知希却已经红了眼。原来一个人感到幸福的时候,真的会落泪。
  他试图用玩笑话压下泛起的泪:“傅让夷,你在发光哎。”
  啪嗒。
  傅让夷盯着落下的那一滴乳白色的蜡油,轻声回答。
  “我在融化。”


第49章 永恒纪念
  关于制作信息素香薰这件事,傅让夷最早是从学生口中听说的。这对他一个除了上课和科研之外几乎什么都不懂的Alpha来说,非常新奇。
  “闻起来像吗?”
  “像啊,这个调香师店长是因为自己的伴侣生了病,闻不到他的信息素了,所以才研究出这种香薰的,我朋友去试了,相似度蛮高的,不过复杂的信息素可能得多试几次了。”
  走廊里,傅让夷静静听着学生的闲聊,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祝知希别扭的表情。
  [就像你的信息素,很多人都能闻到,只有我闻不到。]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他还是上前几步,礼貌地出声打断了那两个Omega学生的谈话:“抱歉,打扰你们聊天了,我想问一下,你们说的这家店在哪儿?”
  他们甚至不是他教过的学生。
  “傅老师?”两个学生明显都吓了一跳,睁大了眼,又面面相觑,但还是立刻给出了地址和店主的联系方式。在傅让夷走后,八卦之心再也压抑不住,就差原地尖叫出声。
  去到店里,傅让夷很沉默,也很谨慎地阅读着宣传手册,好像对此抱有很大的戒备,也提出了许多质疑。
  “您放心,我们这边有很多客人用信息素制作香薰礼物,送给恋人和朋友,反馈都很不错。我们的调香师都很专业,制作效率也非常高……”
  他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对他而言,信息素既是私隐,也是噩梦。小时候,他一度认为自己无法分化时,其实有过期待,想象某一天醒来时,能突然闻到自己的信息素。会是什么味道呢?会不会很难闻?
  可后来,分化期真的到来,他也走上了一条和Alpha兽性缠斗的不归路,几度想要割除腺体,去掉这如同鬼魅如影随形的气味,让这副躯体遁入真空,干干净净,没半点气息。
  直到祝知希出现,他清醒地看见占有欲浮现,清楚地意识到标记欲望的产生,而这一切欲望的对象甚至是一个无法被标记的人。他的前半生好像一直在为得不到的东西挣扎。
  然而,当傅让夷察觉到,祝知希很想闻到他信息素时,内心的愉悦荡起涟漪。原来这一次的“得不到”,是双向的。
  “我可以亲手做吗?”
  店长有些惊讶:“当然可以,不过工序很繁琐,过程也比较复杂,可能会耽误您的时间。”
  “没关系,我想试试。”
  提取、挑选香料、萃取气味、融合、反复调试,整整一周时间,傅让夷每次都亲自去。他一点也不觉得繁琐,相反,他甚至觉得很有趣,就像做实验,像复原一件古物,他有的是耐心。
  但真的完成之后,他却有些忐忑。这样的礼物会不会太赤裸裸了?和脱光了衣服站在对方面前有什么区别?会不会太自我意识过剩?没闻到之前全凭想象,真的闻到了,会不会失望?
  这份忐忑,在蜡烛燃烧的时刻,仍有余波荡漾。
  他们面对面坐在地毯上,中间隔着一只燃烧的蜡烛,都屈着膝盖,双腿微妙的交错,却又不碰到彼此。
  祝知希格外安静,不知何时,他闭上了眼睛,薄薄的眼睑浮动着,眼窝不深不浅,感觉摸上去很柔软。
  然后他睁开眼,摇曳的火光点亮了这对本就清透的瞳孔。
  “比我想象中还好闻。”他说着,耳畔隐约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绯红,“原来我每天出门都这么香……”
  心跳忽地加快。玉白色的蜡烛融化得愈发泛滥,滴滴答答,淌在透粉色的烛台上。
  傅让夷盯着他,安静地凝视他脸上的每一处小细节,不说话。渐渐地,犬齿有些发酸,像青春期的智齿在作祟。
  祝知希垂眼,很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蔓延在空气里的气味都卷入身体。原来人吸气到极限时,胸口会发紧,就像被傅让夷的信息素淹没到快要窒息。
  到该吐出时,他却慢而小心,一点一点往外放,依依不舍。
  几次三番后,他将捧在手里的烛台放到地板上,半跪在地毯上,靠近傅让夷。小动物一样,他闭着眼,贴上来。曾经趁傅让夷睡着时,用手指玩过的描摹游戏,如今被替换成鼻尖,挨到极近,却又离触碰差一点距离。
  他依旧在深深吸气,浅浅呼出气流,只是对象不再是蜡烛,变成傅让夷本人。黑暗之中,香气蔓延,他的感官也逐渐混淆,仿佛真的闻到了傅让夷皮肤里透出来的信息素,淡淡的,清冷的味道,藏着一丝清爽的花香。
  “我好喜欢你的味道。”祝知希闭着眼,声音和喷洒在他皮肤上的气息一样轻柔,微微发颤,好像真的动情了似的。
  傅让夷始终盯着他,看他的鼻尖自下往上,从针织衫的领口、到侧颈、耳后,下颌,逐渐往上。
  真的不是故意的吗?有时候傅让夷真的分辨不出,他也变得有些躁动,Alpha的本能吞噬理智,失去分辨的耐心。
  这是人性吧。在不安时格外敏感,害怕真实的自己被讨厌,所以竭力隐藏本心,克制欲望,用温和的表象吸引对方靠近,可一旦获得特殊对待、被安全感包围,内心深处的侵略性和占有欲就像蛇一样爬出来。
  “睁眼。”
  祝知希全身心沉浸在幻想中,忽然听到这一句,有些怔愣。傅让夷很少用命令和规训的语气对他说话。
  他也从来不是配合的人,故意不睁开,还偏了偏脸:“就不。”这一偏,他的嘴唇轻轻蹭过了什么。很柔软的皮肤。他心跳变快了。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什么?这居然是傅让夷说的话?祝知希意外极了,也直接睁开了眼:“我为什么没有……”
  他愣住了,呼吸一停。距离太近,他们几乎像在接吻。
  “因为你犯规了。”傅让夷的镜片微微反光,冷静地复述出十几分钟前的对话,“你说,‘每天为这些事发愁死了’。”
  祝知希睁大双眼。
  “你怎么……”这么阴险。居然不在当下指出来?现在拿出来说。
  但他又无力反驳,这确实是自己说出口的。
  傅让夷嘴角勾起一些弧度,问:“要耍赖吗?”
  “谁说我要耍赖了?”祝知希耳朵发烫,下意识想先远离,可身子才往后撤了一点,傅让夷的手就先一步伸出,握住他的后颈,用力摁了摁,令他无法后退。
  “很好。”
  这夸奖听上去令他更难为情了。
  但他又开始好奇,像傅让夷这样一丝不苟的人,会发出怎样的命令呢?
  “闭眼。”
  嗯?祝知希有些莫名,甚至有些失望。
  这算什么?逗我玩儿吗?
  但愿赌服输,他只能乖乖照做,阖上眼,瘪起嘴。
  他感觉傅让夷离开了。脚步声被地毯柔化。窸窣的声响隐约传来。这期间,傅让夷一言不发。
  简直像是放置Play,他故意的吧?
  不会突然跑掉吧?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没多久,脚步声又靠近,他回来了。
  “睁眼。”
  傅让夷说完,祝知希就立刻睁开眼睛,视线里多了一个没拆封的新的礼物。
  “我都忘了还有一个了。”祝知希抬眼看他,满眼惊喜,差点就凑上去亲他的脸了。
  “拆开看看。”傅让夷说这句话时,明显不是命令的语气了。
  于是,祝知希在第二个礼物制造的氛围里,拆开了属于他的第三个礼物。前两个已经够好了,好得超出他意料,预期一再拔高。
  可拆下包装的他,还是愣住了。
  深蓝色的礼物盒里,放着一枚巴掌大小的标本,嵌在白色卡纸之中,玻璃载片里封存的,不是昆虫,也不是花卉和叶片脉络,是雪花。漂亮的、标准的六边形雪花。
  白色卡纸的上框用钢笔写着【To 祝知希】,下框则是制作日期,几天前的一个凌晨。
  “这是……你做的?”他眼中满是惊异,眼神中的光点都在轻轻晃动。
  傅让夷点了头,明明是冷冷的一张面孔,此刻却显得极其温柔。
  “要是雪花能被留住就好了……”他轻声复述,看向祝知希,“你说的。”
  天。
  心脏好像被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击中了。
  那只是他无意识的一句话。连他自己都忘了。可傅让夷却真的为他留住了雪花。
  “怎么做的,这么好看。”隔着载玻片,祝知希很轻地摸了摸那几片雪花,“我碰它它会化吗?”
  “不会,已经定型了。”傅让夷说,“但可能会碎,小心手。”
  “我不会这么用力的。”祝知希将雪花标本拿起来,对着天花板的灯,很认真地盯着看,“好漂亮……你做了多久?”
  很久,快三个小时。要等雪落下来,要快,又要小心,夹镊子的手都冻僵了,浪费了无数载玻片。修剪玻片时还弄毁了一张。还好多做了好几个。
  “没多久。”傅让夷说。
  “真的吗?可是好漂亮。”祝知希心动得快要冒泡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怪,没多少人真的懂他。过去他以为傅让夷是最不合拍的那一个。原来不是。
  “这是不小心落上去的雪粒吗?”他指了指标本边缘的部分。
  “嗯。”傅让夷点头。
  不。
  这是我们一起看的初雪。凌晨一起堆雪人的初雪。冰箱里藏着的初雪。被我刮了一点,带着私心放了进来。
  “零零散散有点不成型的,穿插着,比较好看。”他说。
  祝知希完全看得入迷了,每一个微小的晶体都被他鉴赏,长久地观察之后,他终于舍得放下来,红着脸对傅让夷说:“谢谢你。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好的礼物。”
  第二个礼物燃烧了一小半。
  傅让夷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他幸福的表情。
  这密不透风的目光令祝知希的心跳得愈发快了。好像他也变成了一片雪花,被傅让夷捕捉、观察、收藏。
  草木的香气在房间里缓慢地释放,明明是冷冷的、雪一样的气息,却令空气变得灼热起来。
  “是吗?”傅让夷轻微地偏了偏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你应该收到过很多礼物吧。”
  “没有这样的。”祝知希抿了抿嘴唇,喉咙干涩。
  也没有人像你。
  他的手落下来,攥住了地毯毛毛,又松开,往前蹭,直到碰到傅让夷的手背。指尖动了动,蹭着皮肤往上,描摹凸出的手筋。
  “还继续吗?”他问。
  傅让夷像是故意似的,问:“继续什么?”
  “赌约啊。”祝知希深深呼吸,尾音轻飘飘的。
  傅让夷静了片刻。
  “把我的眼镜摘下来。”
  在他的“信息素”包围下,祝知希感觉喘不上气了,明明是摘眼镜,他却好像在脱傅让夷的衣服似的。
  “看着我。”
  明明有了这么大的权利,可以下达任何命令,他都不可以拒绝,可傅让夷居然说些不痛不痒不逾矩的指令。
  祝知希抬眼,看向他,感觉自己在一点点变烫,呼吸都是烫的。好喜欢他。好想接吻。
  给我做这么多礼物,不可能不喜欢我吧?
  让我摘眼镜不就是想给我亲吗?不就是在勾引我吗?
  呼吸着信息素的味道,祝知希心跳乱得不像话。还好不是Omega,要真是Omega他可能早就化成水儿了。
  快点。快说下一个命令。
  但傅让夷迟迟不说话。
  服从者最终还是耐不住,主动问:“你还要命令我什么……”
  于是傅让夷轻轻笑了。两秒后,他温声说:“做你想做的事。”
  什么?祝知希蒙了一秒。这听上去乍一看是命令,仔细一想,又像是纵容,可如果真做了什么,又好像变成主动勾引似的。怎么会这么坏?
  “信息素”作祟,祝知希心如乱麻。
  管他的,都结婚了,别人未婚的都想干什么干什么,我已婚我怕什么?
  他索性不想了,单纯地遵循本心,服从命令,双手攀上傅让夷后颈,吻上了他的嘴唇。
  你满意了?
  反正我满意了。
  嘴唇碰上的瞬间甚至擦出一丝静电,噼啪,细微的酥麻蔓延开来。
  傅让夷的手仍握着他的脖颈,力道甚至还重了些。
  “张嘴。”
  祝知希照做了,嘴唇刚分开,湿软的舌尖就刺进来。傅让夷实在是个天生的接吻高手,怎么会有人这么聪明,这种事也完全不需要学吗?从第一次易感期的吻开始,他的舌尖就摸透他了,随意一挑,祝知希整个人就被打开了。
  雪花标本不会融化,但他快化了。
  啧啧的水声泛滥开,他们都泡在暖黄色的蜜里,越纠缠越热。一到了这种时候祝知希就变得很主动,更何况他现在清楚,这人就是他想要的。放下矜持和扭捏,他边吻边起来,然后跨坐在傅让夷身上。
  像是怕他摔了,傅让夷宽大的手掌托住他后腰,越收越紧,这个吻也变得凶狠起来。
  祝知希快要喘不上气了,刚分开些,就又被追上来,堵住,舌尖挤进来又抽离,纠缠着,气息进不去,唾液却快要涌出来。他下意识用手推了傅让夷的肩膀:“唔……”
  傅让夷居然笑了,也分开嘴唇,往上,亲了亲他的鼻尖,低声说:“用这儿换气。这也要教吗?”
  嘴又开始变坏了!祝知希因羞赧而生气,可刚说了一个“你怎么……”,就被堵住,傅让夷边接吻,边用鼻尖故意拱他的鼻子,好像在提示他换气似的。
  祝知希被亲得晕头转向,手指本能地攥紧他后颈,忽然间,听到傅让夷的闷哼,吻也停了片刻,拥住他的手臂也收紧了,再继续时,就更深了。
  碰到腺体了吗?祝知希晕晕乎乎地想着,手指也不管不顾地揉起来,酥酥麻麻,好像有电流透过皮肤了。视野里似乎有光芒在闪烁,但并不是金色的,而是一片模糊的银白,一闪一闪。
  水声缠绵,蜡烛还在燃烧,越往后,花香调竟然愈发明显,香得他心神恍惚,好像变成一个被打通感官的beta,原来沉溺在伴侣的信息素里,会这么美妙。
  意识被搅得混沌、迷醉,可突然间,突如其来的震动声将他唤醒,惊得祝知希肩膀颤了颤。
  “好像是我手机……”他含混不清,想分开但不被允许,吻只是变浅了些。
  搂着他的那只手抚摩他后背,像在安抚似的。傅让夷在换气的间隙说:“没事,我手环在报警而已。”
  报警?祝知希突然起了一丝监护者的责任心,松开搂住他的手:“我看一下数据……”
  傅让夷抬眼,咬了一下祝知希的下唇,哑声反问:“还需要看吗?”
  他的心又乱了。
  傅让夷递给他手腕,上面的手环还在散发着微光。他说:“摘掉这个。”
  祝知希听话照做,手指却打滑,半天才摘下来。他将手环放在地毯上,忽然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好像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屏障才被彻底摘除。他真真切切地被伴侣的信息素包围了。
  “多放一点。”祝知希低声说完,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嘴唇,又蹭着他鼻尖,深深吸气,“傅让夷,你好好闻。”
  傅让夷什么都没说,看着他的眼神里好像有钩子。
  静了片刻,他竟直接将他抱了起来。祝知希吓了一跳,腿下意识盘住,像只岌岌可危的树袋熊挂在他身上,直到傅让夷将他轻轻放倒在床上。
  他抵着祝知希的额头,膝盖跪上来,在他双腿之间。
  “放多了你会不舒服。”他指尖轻点了点祝知希的心口,“你不是说过?像被山压住了。”
  “可我现在就已经喘不上气了。”祝知希用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望他,指尖缠住他带婚戒的手,十指紧扣,拉下来,往下,压在小腹上,“这儿有点不舒服……”紧得发疼,好奇怪。
  傅让夷忽然皱眉,紧张起来:“哪种不舒服?怎么回事?”他的手就着这个位置揉了揉,想帮他缓解。
  “没事。”祝知希抬起脸,亲了亲他,又超小声说,“可能……闻到伴侣的信息素,就是会有这样的反应吧。”
  为了勾引,他甚至喊出了被冷藏好久的称呼。开窍后他更是没好意思叫过。
  “老公。”
  作者有话说:
  傅老师,一款看着冷淡刻薄其实本性温柔,很会服务但又隐约透着一丝男鬼气质的年上dom
  小祝同学,一款看起来纯情小白兔但其实色胆包天、撒起鱼钩完全不考虑自己死活的钓系小贝塔


第50章 心照不宣
  多年以来,傅让夷都在和Alpha的本性对抗。
  他在心里设立了一个闸门,只要关上,任何人、任何事,他都可以不为所动。他甚至可以剥离出一个更冷静、更淡漠的自己,冷眼旁观那个脆弱、无助、缺乏关爱所以时常内在崩溃的傅让夷,也锁住那个阴暗、强势、控制欲和占有欲都极其强烈的野兽。
  但这个固若金汤的闸门,却被祝知希凿开裂缝。
  他眼睁睁看着那裂缝不断扩大、延伸,一切走向失控。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都只是祝知希留有余地的暗示,那这一句,绝对是明晃晃的勾引。
  闻到伴侣的信息素会有反应?可你明明是Beta啊。你闻到的不过是这么一点微弱的仿制香薰而已。傅让夷盯着祝知希的脸。
  手环摘下的瞬间,从头顶到脚尖,你的每个毛孔、每一根头发丝,都被我的信息素浸透了。
  雪花可以做成标本,永久地保存和收藏。好可惜,人不可以。
  祝知希不可以。
  为什么闻不到呢?
  为什么感受不到?要是能感受到,能被标记,你身上就不会有其他任何人的味道了,标记消失之前,你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连血里都是我的信息素……
  他脑子里阴暗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等他反应过来,回过神时,祝知希都快被他亲得窒息了。
  “唔……”他甚至将祝知希的两只手腕都攥到了一起,用左手控住,高举过头顶,令他连反抗都做不到,只能被动承受,脸红透了,侧颈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他真的尝到了血的味道。祝知希的嘴唇被他刺激出来的尖齿咬破了。
  他一瞬间清醒了些。嘴唇分开得并不算容易,发出很轻的“啵”的一声,唇舌之间牵扯出将断未断的水线。
  祝知希终于得以喘息,望着他,喘得深而长,胸口起伏。他身上原本穿着宽松的米白色毛衣开衫,内搭是灰粉色缎面衬衫,可不知什么时候,衬衫都散开了。而傅让夷的右手甚至还拽着被抽出的衬衫衣摆。
  那颗痣就在边缘,若隐若现。
  “抱歉。”傅让夷松开了手,眼睛盯着他冒着小血珠的下唇,“我刚刚有点失控了。”
  但松开的瞬间,祝知希的双手就搂住了他的脖颈,缠上来:“不要听抱歉,说点我爱听的不行吗?”喘着气说完,祝知希又吻了上来。
  “你爱听的?”傅让夷始终盯着,专注到有些过头,“你爱听什么?”
  在祝知希看来,他刚刚的粗暴和强势仿佛只是鬼上身,现在又变回那个高岭之花了,很难打动,冰刻的雕塑似的,任他缠绕和引诱。
  他甚至心不在焉地说:“我不知道啊。”
  “告诉我。”
  坏蛋。祝知希揉着他的腺体,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从嘴唇吻到他耳边,喘着气小声说:“我都叫你老公了,你应该叫我什么?”
  他松垮的针织外套带着被解开的衬衫,都快从肩头滑落了。
  傅让夷躲了躲,帮他拽了一下衣服,又偏过脸温柔地注视他,问:“老婆?”
  祝知希怔了一下,心跳得愈发快了,仿佛有蜜要从喉咙里涌出来。他捧住傅让夷的脸,吧唧亲了好多下。可傅让夷竟然向后躲了躲。
  “嗯?”
  下巴尖被他掐住。
  “你接吻像小孩儿。”傅让夷靠过来,蹭了蹭鼻梁,“不像老婆。”
  祝知希有些恼羞成怒:“你!我怎么就……”
  然而下一秒,傅让夷就吻上了他的耳朵,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宝宝。”
  祝知希呼吸一停。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这样叫,爱听吗?”傅让夷问完,温柔又亲昵地沿着他耳廓吻下来,蹭过软骨的轮廓,吻得他直冒汗,“今天没戴耳环。”他叼住了那一小块薄薄的软肉,“你戴耳环,走路会晃,很漂亮。”
  泡在他的甜言蜜语里,祝知希快化了。
  人也后知后觉地起了反应。
  傅让夷沿着他耳后吻下来,在脖颈处停留了好久,像是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傅让夷在想什么。今晚的这一切都太美好了,积攒了许久的心疼、酸涩和爱都被他埋进箱子里,被傅让夷挖出来。他赠予了幻想,收获了泡泡般一个接一个的礼物。美得像梦。既然是梦,为什么不能彻底一点?
  祝知希不想考虑明天了,他从来就不是考虑明天的人。
  他只想要现在。
  “想要。”他的手探入傅让夷针织衫的衣摆,指尖在他绷紧的肌肉上刮来刮去,最后干脆扣住皮带扣,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解,“不要之前那样的……”
  “什么都没准备……”
  又是这个理由。祝知希瞪住了他,直接反将一军:“那你为什么不准备?怪你。”
  傅让夷明显也怔了怔。
  趁他脑子没转过来,祝知希又撒娇:“你刚刚命令我了,说让我做想做的事啊。原来是你要耍赖啊,傅老师。”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身体……”
  祝知希试图用亲亲和话术诱哄狗狗博士:“我没事的,我是Beta啊,O都不会一次就中的。”
  听到这里,傅让夷甚至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祝知希有些生气了。看不起Beta?
  一旦撒娇不得逞他就不高兴,不乐意,想破罐子破摔,一上头就开始胡言乱语:“你是不是不行啊?你要不行我就去找别……”
  话还没说完,傅让夷突然攥住他的肩膀,猛地将他整个人摁住,几乎要摁进床里。祝知希被吓了一跳,有些懵,傅让夷宽大的肩背落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他。
  “疼……”祝知希连忙解释,“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很行……”
  “别人是谁?”傅让夷垂下头,定定地盯着他。那目光快把人看穿了。
  “别……”祝知希这时候才搞明白重点,“没有别人,怎么会有别人呢?我、我都跟你领证了……不是,枕头下面是什么啊,怎么这么硌得慌?”
  他发誓绝对不是自己娇气。他才不是什么豌豆公主。
  “傅让夷,你松开点儿,疼。”祝知希求饶的语气黏糊糊的,“有东西硌我脖子了,真的。”
  傅让夷一松手,他就咕噜噜滚到另一边,松了口气,一把掀开枕头。果然。是一个黑色丝绒布袋,鼓鼓囊囊的。
  “你看。我真没说谎。”
  傅让夷仍旧直勾勾盯着他,表情很是阴沉。
  祝知希也为自己的病急乱投医而羞愧,所以抓着救命稻草就不撒手,拿起那布袋子慌忙拆开,然后哗啦一下全倒在两人之间。
  然后他就傻眼了。
  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都是他没见过的。
  布袋子里慢悠悠飘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祝则然飘逸的一行大字。
  [不用谢,给我戴好,大过年的别逼我揍人]
  反过来是[新年快乐]四个大字。
  两个人都红了脸,面对面冒热气。
  祝知希红着脸,攥着纸条发呆。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不是有了吗?有人替你准备了啊。
  可下一秒,他又觉得不对,很不对。傅让夷不会觉得我给他下套吧?又是准备惊喜,又是撒娇卖乖连哄带骗,激将法都使出来了,再加上这个……可是这真的和我没关系啊!该死的祝则然。
  这样一想,祝知希直接将那纸条揉巴揉巴,扔到地上,慌得结巴起来:“这……这个不是我安排的,我也不知道,真的,我没有让他……”
  “算了算了。”他头脑混乱,说不清了,只好把这些东西都扒拉到袋子里,“你把前面的都忘了……”
  没等他说完,傅让夷的手就伸了过来,抬起他的下巴,“忘了?”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不出情绪,只有一双眼,深深地望着他:“然后呢,你要去哪儿?”
  “我?我哪儿也不去啊,就洗澡,睡觉。”祝知希眨了眨眼,“要、要守岁吗?或者去放烟花?”
  “哪儿都不准去。”傅让夷突然吻下来。
  祝知希心脏猛地跳了跳。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再次出现了,紧紧地压住了他,令他像是被钉在标本框里的一只蝴蝶,完全不能动弹。但他的感官还活着,鲜明又敏感。
  快感钻进脑子里,祝知希想亲他,想抱,却抬不起手。
  “祝知希,你只有我。”傅让夷俯下身子,亲了亲他的耳朵,“我会让你舒服的。”
  祝知希脸都热了。
  他能感觉到压制性信息素在回收,那种磐石压身的感觉渐渐消失,他的脚尖后知后觉蜷缩起来。手却被傅让夷拉过去。
  不是,怎么突然就……
  我不会死吧?他怕犯规,没能说出口。
  傅让夷眯着眼,翻找出什么,扔到祝知希身上。
  “帮我。”他命令道。
  祝知希抽出手。刚刚压迫感还没完全散去,还有些麻,加上他对这些一无所知,实在生疏。
  “你的手好漂亮。”傅让夷低着头,声音很轻。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令祝知希脸红。他声音压得很低:“什么啊……”
  傅让夷的手也拿上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他眼睁睁看着傅让夷解开了他的裤子,扒了下来,里面早就硬了的东西弹出来。被腺液浸湿的内裤被那只手扯下来,捋到大腿上。凉凉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顶端,玩儿似的,又用掌心润了润,然后上下撸动了几下。
  快感钻进脑子里,祝知希不可控地发出呻吟,想亲他,想抱,却抬不起手。
  “祝知希,你只有我。”傅让夷俯下身子,亲了亲他的耳朵,“我会让你舒服的。”
  他嘴角甚至勾了点笑意,随手从那堆东西里挑出一样来,拿在手里,眯着眼读包装上的内容,然后拆开,粘稠的淡粉色的液体挤在左手手心,一大滩,全摸在了祝知希腿间。
  “凉……”祝知希连躲都躲不了。
  “乖,很快就热起来了。”他将润滑抹进臀缝里,中指无名指并拢,一边接吻,一边往里塞。
  “唔……”一接吻,祝知希也变得坦诚起来,胸口泛起粉色,快要和衬衫一个颜色了。他闭上眼,玫瑰色的痣在阴影中晃动,音色越来越黏,好像很享受似的,“亲、亲久一点……嗯!”
  他叫了出来。因为那两根手指居然一下子全没入了,指根冷硬的婚戒挡在穴口。
  “戒指,弄脏了……”这么黏糊糊的,以后傅让夷还愿意戴吗?这个洁癖鬼。
  然而傅让夷却亲了亲他的左眼睑,柔声说:“怎么会?你最干净了。”
  他顺着脖颈往下,吻过喉结,锁骨,然后是胸口早已挺立的乳尖,那光是接吻都把他弄得一塌糊涂的舌尖,此刻绕着乳豆打转、舔弄,手指又挤进去一根,祝知希感觉小腹收得更紧了,一阵一阵的酸麻涌上来。
  “快进来,别弄了。”
  可傅让夷根本不觉得:“还早着呢。”他对前戏的重视程度简直高到令祝知希难以忍受。一路舔吻下去,肋骨、薄薄的小腹,再到胯间,那舌尖快把那颗痣舔穿了,祝知希浑身冒着汗,整个人都染成肉欲的粉色。又一根手指进来,他被手指操得失去理智,只会说“不要”和“快一点”,矛盾极了。
  敏感点被指腹刮过的瞬间,他浑身颤了颤,下一秒,那湿软的舌尖舔上了顶端,绕着,一圈一圈,从上往下。
  祝知希快疯了,很想夹腿,但做不到。他现在是一个完全臣服于顶A信息素的Beta。
  偏偏傅让夷还觉得不够似的,竟起了身,抓着他的肩膀将他也拎起来,令他靠着床的靠背坐好,再俯下身去。
  “看着我。”他说完,手掌摁在他大腿内侧的筋上,低头,整根含住了。
  祝知希哪里见过这些?快感像野火一样,瞬间烧遍了他全身。他喘着气,钉在床头看着自己被吃掉,被吐出,被手指抽插,被刮弄……什么高岭之花,这人根本就是狐狸精。
  “这样舒服吗?”傅让夷变弄边含糊地问。
  “舒服……”他神志不清,理智和意志力都被吸走了,回答的语气像是被操控了。他眼看着自己开始抽搐、哆嗦,哼唧着说“不行,要射了,快吐出来”,可事与愿违,他全射到了傅让夷的嘴里。
  粘稠的精液又被他吐出来,沿着柱身滑到臀缝,被进进出出的手指塞进粉色的穴口里。
  “变态……”祝知希害臊得闭上了眼。
  “这是你自己的,没事。”傅让夷自言自语似的,借着他高潮的余韵又扩了几下,起身,跪在他两腿之间,解开了裤子。
  祝知希能感觉到压制性信息素在回收,那种磐石压身的感觉渐渐消失,他的脚尖后知后觉蜷缩起来。手却被傅让夷拉到他腰间。
  傅让夷牵着他,借着他的手掏出了里面大得吓人的东西。他居然都硬成这样了?怎么可以忍到现在的?交叠的两只白而修长的手,一起握着那根面目可怖、涨到发紫的东西,反差大到令祝知希呆愣住,只能被牵着缓慢撸动。
  这真的能放进来吗?我不会死吧。
  傅让夷眯着眼,找到安全套,用犬齿撕开一个口子,然后扔到祝知希的小腹上。“帮我戴上。”他命令道。
  祝知希抽出手。刚刚压迫感还没完全散去,还有些麻,加上他对这些一无所知,实在生疏,弄了半天才找到口子,对准了,往下套。
  “你的手好漂亮。”傅让夷低着头,声音很轻。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令祝知希脸红,“什么啊……”
  傅让夷的手也拿上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他似乎有强迫症,不把每一个小气泡都捋平就没办法继续似的,弄得祝知希心痒难耐。
  好像着急的只有他自己。
  “你还做不做了。”祝知希恨不得要咬嘴唇,“快点儿啊。”
  傅让夷还是不紧不慢,甚至又将手指捅进去,屈起来插了几下,弄得他又像猫似的开始小声叫唤。
  “腿再张开点。”他手压了压,“能做到的吧?”
  “别这么说话,我……”话没说完,傅让夷就托住他的臀肉,插进来短短一截。明明已经扩了足够久了,可真进来的那一瞬间,祝知希还是疼得大脑空白了一秒。
  他眼神都空了,嘴唇也愣愣地张开,想叫没叫出来。
  “别夹得这么紧,乖,放松点。”傅让夷盯着咬合的那一处,揉了揉他的会阴,“本来就进不去。”
  “不行……”祝知希的意识慢半拍地恢复,“好涨……”
  “这才哪儿到哪儿?”傅让夷的视线慢慢地上移,看他的嘴唇和眼睛,俯下身细致地吻他的脸,“不想做了?那我出来?”
  “不行!”祝知希立刻叫出了声,摇头,“不行……要做。”他试着放松自己,甚至将身体往下沉了几份,主动往下套。
  “怎么这么厉害?”傅让夷歪了歪头,像是确认了,然后又挤了一堆润滑,多到祝知希感觉自己下面真要化了。他又进来了一点。祝知希快疼懵了,整个人汗津津的,衣服都湿了。
  “疼吗?”傅让夷打量着他,伸手拧了拧他的下唇,“嘴唇都白了。”
  祝知希现在才切身地体会到王主任说的AB恋的不易。“我是Beta啊,当然一开始会有点难……傅老师,我已经,很努力了。”
  傅让夷竟然轻轻笑了一声。
  “真把我当你生理课老师了?”他低头,黏黏糊糊接了个吻,掐着他腿根又往里进了一点,“理论一点没学,全上的实践课,真棒。”
  祝知希鼻尖都冒汗了,还能强颜欢笑:“实践出真知嘛,嗯……”
  他被轻轻捅了一下,忽然变了调,手下意识想去推,可被傅让夷抓住,扣紧了。
  “是这儿吗?”突然收缩得很紧,他感觉到了。
  “我不知道……别动,难受。”祝知希眉头皱紧,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傅让夷,别……”
  “没事的。”傅让夷腾出一只手,抚摩他的身体,安抚他,也低下头认真地吻他,“这是你的敏感点,手指试过了,可以的,别害怕。”
  他一边浅浅地往上面捅,一边拿甜言蜜语灌他的脑子:“别咬嘴唇好吗?我在亲你。”
  “不要忍着,我想听你的声音,你声音很好听……”
  力道一点点加重,渐渐地撞出了水声,祝知希被撞得绷紧了小腹,可傅让夷还坏心眼地伸出手,刮他胸口粉色的乳尖,又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胸前:“你之前想摸的,对吧?”
  祝知希揉了两下,呼吸都调整不过来。傅让夷并不想他想象中那样粗暴地顶弄、抽插,只管自己痛快,相反,他颇有耐心地剐蹭着那个敏感点,一下,又一下,直到祝知希的腰都跟着颤起来,酥酥麻麻的电流感从那一小块肉壁发散,烧遍全身。
  “不行了……要、要……”
  傅让夷还在不疾不徐地顶弄着,游刃有余,玩游戏似的,他好像很想看清楚祝知希的每一丝反应,却又看不清,所以靠得很近,直勾勾望着他。
  “怎么了?不舒服吗?”傅让夷亲了亲他的鼻尖,“有什么感觉都可以告诉我的。”
  祝知希被操得迷糊了,头晕目眩,张开嘴唇:“好奇怪……我不知道……”
  “你很厉害,宝宝。”傅让夷蹭着他的脸颊,“咬得很舒服。”
  “舒服……”祝知希好像忽然找到正确的词立刻似的,腰轻轻跟着晃,整个人也随之荡漾起来,“这里,好舒服啊。”
  “是吗?喜欢吗?”傅让夷稍稍用了点力气碾了碾,抽出来些许,又顶上去磨。
  这一下弄得他头皮都麻了,抓紧了傅让夷的手臂:“嗯——好舒服,喜欢……老公,你好会弄……”
  他叫得像小猫。听到这句,傅让夷轻轻笑了。低头吻了吻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小小的顺顺的绒毛,可爱得像小朋友才会有的。
  那笑容把本就岌岌可危的心神都晃乱了,祝知希呆愣住,舌尖忽然捅进来,连同下半身一起加速了。一颗心被顶得摇晃,越来越高,好像下一秒就要飘起来,被云朵接住似的。他也听见了傅让夷的低喘,简直像春药似的,把他抛到更高的地方。身体有什么快要涌出来,满溢了。
  “不行。”他小腹一抽一抽地收紧,弓起腰身,抖得像筛糠似的,然而傅让夷却愈发加速,直到他全部下身跳了跳,全都射到他那件干净的黑色针织衫上。
  “弄、弄脏了……”祝知希伸手想擦,被傅让夷捉住了手指,扣住。
  “没事的,衣服而已。”傅让夷吻了吻他滚烫的脸,往下,埋在他的颈窝,嗅他的味道,“舒服吗?”
  “嗯……”祝知希顺不过来气,一颗心涨得满满的,“傅让夷。”
  “好喜欢你……”砰地一声,窗外此起彼伏的烟火声传来,将他的声音吞没了。
  零点了。
  他不确定傅让夷有没有听见,于是又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好喜欢你啊。新年快乐,廿廿。”
  他感觉傅让夷的身体僵了一秒。过了一会儿,他竟然张开嘴,尖利的齿尖在他肩头磨蹭。
  “想咬我吗?”祝知希偏过脸,对他说,“你可以咬我,标记我吧。”
  “没办法的,没用,又很疼。”傅让夷声音很低,最后也只是轻轻地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你怎么这样……”他还没抽出来,祝知希手往下伸,下面湿淋淋一片,他摸了摸,吓了一跳。他居然连一半都没进去!
  “你……”祝知希憋着气,“你全进来啊。”
  “你受不了了的。”傅让夷说着,往外抽了。
  “我怎么就,嗯……”抽出去的时候,又刮了一遍,祝知希肩膀抖了抖。
  傅让夷手捧着他脸颊,轻轻拍了拍:“已经很好了,你做得很好,我也很舒服。”
  你骗人。
  没等他把这句话骂出来,傅让夷就离开了,进到浴室里。门没关上,水声出现。在祝知希快要出现低落情绪的时候,他又回来了,搂住他,接了好多吻。手掌在他身后轻柔地抚摩,揉他的后颈,把那些没能及时安抚的情绪都吃掉了。
  祝知希被吻得头晕目眩,黏糊糊抱着他说“喜欢亲”,可下一秒,他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看你轻得……一只手都够了。”傅让夷腾出另一只手,拿了刚刚祝知希从衣柜里拿出来的睡袍和浴巾,扔到浴室洗手台,关上门。
  “多吃点,薄薄一片。”
  水汽缭绕,祝知希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他刚刚是在放水。浴缸里竟然还被扔了一颗沐浴球。玫瑰色的球在水波里溶解,泛起粉色的泡沫。
  他整个人被轻轻放进去,四肢百骸都舒展了。但祝知希不撒手,湿漉漉的眼睛眨了几下:“这么大,一起泡。”
  傅让夷笑得有些无奈,但还是同意了,脱了衣服,也进去了。哗啦啦的,水溢出好多,粉色的泡泡粘上了祝知希肩头。
  他像游泳一样拨开水波,凑到傅让夷跟前,沾了泡沫的鼻尖蹭了蹭傅让夷的下巴,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干什么?”傅让夷眯了眯眼,盯着他。
  祝知希在水里转了个身,背靠在他怀里。他胸膛甚至能感觉到祝知希蝴蝶骨的形状。祝知希往下缩了缩,仰起脸,灵动得像只小美人鱼。“亲我。”
  傅让夷吻了吻他的额头。
  很快他感觉不对,柔软的臀肉正一下一下蹭着,不是错觉。
  “你别……”
  还没说完。祝知希已经低下头,手在水里握住了他的阴茎,撸了几下,他分开腿,塞了进去。
  “嗯……”
  “你疯了吗?起来。”傅让夷语气变重了,可祝知希更深地往里坐下去,里面刚操过,还是软烂一片,可他一点分寸都没有,捅得太深了。
  “没戴套。”
  祝知希已经失神了。根本没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仰着头,靠到傅让夷的肩头,痴笑了一下:“全进去了。”
  “没事的,你不会射进来的。”祝知希喃喃说,“你都不给我。”
  “不想隔着……不要。”他说着,转过脸,鼻尖拱了拱傅让夷的侧颈,吻上他绷紧的筋:“廿廿,我是你的。”
  这一句话,成为那道闸门溃败的最后一击。
  他的膝窝被挂在傅让夷的臂弯,雪白的小腿肚子拍打在浴缸边缘,啪啪啪啪……水花四溅,温热的水被带着一起进进出出,祝知希感觉小腹都涨得要鼓起来了。
  水少了一半,他被牵着手臂,引导着跪在浴缸里,手指用力抓着浴缸边缘,傅让夷从后面进来,快而猛烈地凿着。他好像漏掉了,快要被凿穿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嗯嗯啊啊的叫着,像动物。
  激烈的像暴雨一样的抽插后,他突然抽出来,祝知希被翻过来摁在浴缸边缘,眼睁睁看着傅让夷射在他的小腹上,流到水里。
  然后像人工呼吸一样接吻,深吻,吐出来搅进去,像一条濒死的鱼离开水面,被擦干水分,抱出去,回到柔软的床上。
  “你好美。”傅让夷这样说着,分开了他的腿,从胯骨、腿根吻下去,一直到被捅得软烂的穴口。他舔上去,祝知希甚至没有力气推开他,脚尖绷直了,搭在他肩头,想要踹开但没做到。
  又被他舔得高潮了,但是没有射出来。祝知希难受极了,可傅让夷却起身,拉起他的左手,舔了舔他的手心。
  这是他听得清的最后一句。
  快死掉了。
  祝知希靠在傅让夷怀中,安稳地闭上了眼,入梦前,他还能感觉到傅让夷的吻,轻轻柔柔,雪花一样落在他的脸上。
  就算明天,倒计时就停掉,也没关系。
  至少今天他已经得到全部的傅让夷了。


第51章 暧昧温存
  半夜祝知希醒了一次。屋子里很黑,视野里的一切仿佛罩上了巨大的黑纱,朦胧又昏暗。
  但就在这混沌的晦暗中,他竟然对上了傅让夷睁着的双眼,亮而幽深,笔直地凝视着他。
  祝知希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闭眼又睁眼,傅让夷的表情似乎变得温和些。
  他迷迷糊糊靠过去,蹭了蹭他的脸,又埋进傅让夷颈窝。
  “失眠吗……”他含混不清,手下意识摸了摸傅让夷的后腰。
  不知道是不是梦,总之傅让夷回答了他,还抱住了他。他声音很低:“没有啊。”
  “你……认床?”祝知希困意太浓,勉强问完,意识就又模糊了。
  他感觉到傅让夷吻了吻他发顶,手放在他身后,轻轻柔柔地,从后脑抚摩下来,到后颈,再到他的脊背,一下一下顺着捋,慢条斯理。这种安抚动作令他的意识堕入更深一层,很快,祝知希就搂着他的腰再次入眠。
  他不知道傅让夷是几点睡的,总之他上午九点多再醒来时,傅让夷沉沉睡着,从背后搂着他,脸埋在他颈窝,手臂围抱着祝知希,呼吸很平稳。
  静静在他怀里醒了盹,祝知希的视线落在这条手臂上,伸出手,小心从睡袍袖口探进去,轻轻抚摩他小臂上的伤痕。
  昨天做的时候都忘了亲。
  这么一想,他身上有些酸,于是又超小心地从傅让夷怀里挪出去,用自己的枕头当替身,塞他怀里,结果一下床就蹲了下去。腿软。小肚子还隐隐有些疼。
  他蹑手蹑脚进了浴室,发现傅让夷竟然把这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丁点儿犯罪痕迹都看不见。除了壁龛里少掉的一颗沐浴球。
  关上门,祝知希解开睡袍,想自己检查一下。
  “没破吧……”但无论什么姿势,他都看不清,只能看到自己胯骨上的淤青和身上的吻痕。算了。
  应该没有,有也没事,我是坚强勇敢生命力顽强的Beta。
  扶着洗手台,他懵懵地刷牙。洗脸时他被倒计时的闪光晃了眼。
  [33天20小时10分09秒]
  比昨天多了28小时。
  33天。
  祝知希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呢。
  好想一直一直都陪着傅让夷,很大声地对他说喜欢和爱,追着他跑,说好多好多遍,不会因为害怕会突然离去而胆怯。
  不想做被迫抛弃狗狗博士的坏人。
  出来的时候,祝知希顺手从浴室里的小冰箱里拿了瓶水,拧开喝了几口,眼睛始终盯着床。傅让夷竟然还抱着他的枕头。
  怎么这么可爱啊?
  祝知希趴在床边,安静地盯了很久。在傅让夷终于松开手臂,转身平躺的时候,他掀起被子,像条小蛇似的钻了进去,亲了亲他高挺的鼻梁,然后是嘴唇和下巴,小声叫他的名字。
  “这都不醒?”
  看来你也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嘛。还是有一点点累的吧?
  祝知希一歪头,脑子里的坏水儿就咕噜噜往外冒。他眨了眨眼,低下头,手摸索到傅让夷腰间,慢吞吞抽开系带,人也出溜下去,猫进暖热的被子里。
  对此他完全白纸一张,所有的经验都来源于这位一对一教学的生理课老师,只能边回想课件复习,边照做,还没把别人怎么样,自己先闷得脸红心跳害臊起来。
  被子里温度很高,但他刚喝过冰水,口腔凉凉的。刚开始第一步,傅老师的长腿就动了,膝盖差点磕到他脑袋。
  “别动……”祝知希命令下得含糊。
  我知道很冰,你反正也是大冰山啊。
  冰块儿含嘴里迟早都得化。
  忙活了半天,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但没多久,他发现,感情……好像也够用?
  还是我太天赋异禀了。
  唯一的缺点太热了,又闷,脑子缺氧,祝知希昏头转向,没多久就哈气吐舌头,恨不得干脆把被子全部掀了。他歇了一会儿,低头亲了两下,准备一鼓作气再次完成实践课练习时,被子真就被掀了。
  “你在干嘛……”傅让夷起来了,倚在床头看他。
  他的声音带了点鼻音,沉沉的,和平时很不一样。他一只手抓着被子,蹙着眉,眯着眼睛,好像很努力想看清似的。
  等他真的醒了神,看了个大概,第一反应竟然是伸手去找眼镜,但眼镜不在床头柜。他转过脸,再次对上视线,轻微地歪了歪头,又问了一遍。
  “祝知希,你在干嘛?”这次他声音都有点哑。
  “唔……”祝知希吓得像小仓鼠被迫从颊囊里吐出贮存的储备粮,抬起头,一脸纯真地眨眼,“这是……Morning call!”
  傅让夷没戴眼镜,视线还是散的,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而后忽然低低地笑了,顺便道早安:“Morning.”
  莫名地,祝知希被这句话、这个笑蛊惑,愣了几秒。节奏被打断,他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了。
  “不过你不用做这些。”傅让夷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甚至伸手想把他拉起来。
  “为什么?”祝知希不喜欢看他这么游刃有余,冷静得过了头,好像随时都可以抽身,根本不会为他沦陷似的。
  难道只有我自己这么上头吗?我还是beta诶。这不对吧。
  他不予配合,甚至又低下头,当着他的面继续,含糊地学他昨晚的话:“看着我……”
  于是他听到自己喜欢听见的声音了,很低的一声喘。
  “祝知希……”
  “你教的。”祝知希大言不惭,“我只是把你用在我身上的招儿还给你啊,师夷长技以制夷嘛,狐狸精。”
  “跟你一比,我也就是刚下山的小狐狸吧。”
  话虽如此,他其实根本做不到昨晚傅让夷的程度,受限于基本的生理差距,毕竟体型差摆在这里,傅让夷能单手把他抱起来,他两只手抱估计都纹丝不动。因此他几乎把所有能派上用场的都用了。
  他的眼睛也时不时往上瞟,看到了傅让夷渐渐被染红的侧颈和耳朵,也看到他下意识扬起头。
  脖子都长得这么好看。
  “你脸红了。”他抽空说,手上没停。
  傅让夷没吭声,把脸别过去了。呼吸声很重,很好听,不敢看他、调整呼吸的样子也很可爱。
  他喜欢看傅让夷沉沦其中,陷入漩涡,没那么冷静自持,仿佛特别需要自己似的。
  “傅老师,你真好看。”这一句又变得含糊,可祝知希抬起的眼睛亮极了。
  他身上那层收放自如的壳终于裂开,露出内里软乎乎的纯情底子。这令祝知希兴奋起来。不知为何,面对这样一个人,做这些,他居然会产生出一种强烈的禁忌感。
  明明是持证上岗。
  冬日的阳光越过窗帘,一束窄窄的、金色光芒照进来,落到祝知希起伏的后背。他的睡袍之前在被子里蹭来蹭去,早就半散开,肩膀半露在外,俯下的脖颈光洁而修长。
  没有眼镜,视线有些模糊,因此愈发如梦似幻。
  傅让夷看得入了迷,听到祝知希咳嗽时才回了神,伸手抽了纸巾,把人拽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
  “吐这儿。”
  这样子真的,十足像个帮忙接果核的人夫。祝知希想。
  他故意不听话,片刻后张开嘴,像医生检查牙齿那样“啊”了一声,笑嘻嘻耸肩:“没了。”
  傅让夷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祝知希甚至还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这里面有你的信息素啊。”
  救命。
  傅让夷犬齿又开始酸胀。
  “你还知道这个,我以为你真的一点生理课都没上。”
  “因为这是第一节课的内容吧。”祝知希笑了,“英语学渣也会背abandon啊。”
  又来了。祝知希的奇妙比喻。
  “喜欢吗?”祝知希捧着他的脸问。
  傅让夷故意没立刻回答,顾左右而言他:“这应该是每个Alpha高中生都会做的好梦吧。”
  “你高中会做这种梦?我怎么这么不信呢。”祝知希想,你别是刚有点儿这种梦的苗头就给自己掐醒然后拿小刀拉一下吧。小苦瓜。
  傅让夷居然还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没做过几个好梦。
  也没有可梦的对象。除非高中就认识祝知希。
  “那你喜不喜欢?”祝知希又把话题绕回来。
  傅让夷两手搭在他后腰,盯着他红润饱满的嘴唇:“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你嘴真硬。”祝知希说,“某些人昨晚可不是这样的,一口一个‘真棒’、‘做得很好’、‘你很厉害’……”还宝宝长宝宝短的。
  怎么一睁眼就又变回来了。
  傅让夷嘴角勾着点儿很薄的笑意:“爱听?”
  “当然了。”祝知希很坦诚。
  傅让夷亲了亲他的鼻尖,问:“小孩儿一样,喜欢被夸。”
  “我夸你的时候你反应也很好啊,谁不喜欢被夸?”
  又不是祝则然那种喜欢被扇巴掌的抖M。
  傅让夷静了片刻,再开口变得诚实起来:“刚刚很舒服。”
  祝知希一听,心里突然开了朵小花,忍不住笑,可刚咧嘴,傅让夷的手指就突然伸进来,吓了他一大跳:“嗯你干嘛!”
  傅让夷没吭声,只是摸了摸他的门牙,和旁边的牙齿。
  “没事。”他拍了拍祝知希后腰,把他抱到一边,自己进浴室里。
  祝知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喊:“你是不是嫌我刮着你了?”
  傅让夷刷着牙,探出脑袋。他头发乱乱的,眯着眼,含糊地发出疑惑声:“唔?”
  祝知希也爬下了床,光着脚跑到浴室门口质问:“我问你喜不喜欢,你摸我牙,是想刻薄两句但是又忍住了是吧?”
  傅让夷叼着牙刷笑,拧了一下祝知希的脸蛋,低头认真洗漱,擦过脸之后,低头看了一眼祝知希光着的脚,直接把人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坐好。
  “你想什么呢?”他靠得很近,两只手撑在洗手台边缘,抬脸凑上去亲了亲祝知希嘴唇,“就是觉得你的牙齿很可爱,想摸而已。”
  “真的?”祝知希双手搭在他后颈,手腕交叠。
  傅让夷点头,点头的同时还蹭了蹭他鼻尖。
  祝知希笑得有些得意,门牙又露出来,但自己浑然不知,只顾着问:“那你给我实践课的课后作业打几分?能捞得起来吗?大教授。”
  “满分捞什么捞。”
  “甜言蜜语。”祝知希手指在他后面的腺体上不安分摸着,忽然就想到昨晚傅让夷盯着自己看的样子,也是这样摸着他的后颈和背。
  “你昨晚没睡好?”祝知希亲了亲他的鼻梁,“是不习惯在这儿睡吗?”
  “不是。”
  是有点分离焦虑,亲密行为之后好像更加严重了,闭上眼看不见都会不舒服。
  “外面放烟火的声音太吵了。”他随口说。
  祝知希信了,还想象了一下,觉得傅让夷像过年时总会被鞭炮烟花声吓到的小狗小猫。
  好可爱。
  于是他就着这个姿势吻了上去,越吻越深,薄荷味道凉凉的、甜丝丝的,亲着亲着他就哼出了声。
  傅让夷收紧手臂,接着吻就把他抱了起来。树袋熊乖乖挂着,离开浴室,走到床边,被轻轻放下来。
  还是躺着亲舒服。
  正想着,一阵阵震动声传来,祝知希毫无防备,又被吓了一跳,推了一下傅让夷:“你手环又报警了?”
  傅让夷抬起头:“我没戴啊。”
  “嗯?”祝知希也清醒了。
  手机被傅让夷拿了,他看了一眼来电人备注:“……小恩宝贝。”
  这四个字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给我给我。”祝知希拿到手机,立马接通,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元气满满地在第一秒大声拜年:“新年快乐小恩!恭喜发财!昨晚给你发的红包你收了没?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傅让夷有些无语,本来就想咬他脖子,一直在忍,现在满脑子四个大字乱窜,一上头,直接从后面摁住了祝知希的肩膀,一口咬了上去。
  “啊!”祝知希疼得叫出声,手一松,手机掉到被子上。
  尖利的犬齿咬了两个浅浅的眼儿,但并没有注入信息素。那太疼了。更何况也没什么用。傅让夷还是有理智的。
  电话那头的梁苡恩喊了好几遍他的名字,傅让夷拿起手机,递到祝知希耳边:“小恩宝贝叫你呢。”
  “你干嘛啊……”祝知希捂着脖子,听见梁苡恩在电话那头问“没事吧”,才清了清嗓子,缓口气说:“没事,你说,我听着呢。”
  “学长,小羽醒了,好像恢复了一点记忆,你现在有时间来吗?”
  “有!”祝知希一听,精神了。这可是事关他长寿大业的大事。“我马上过去,等我啊。”
  半小时后,梁苡恩开了院门。他有些意外,竟然是两口子一起来了,还提着大包小包的,跟新婚夫夫走亲戚似的。
  “傅老师,你也来了。”梁苡恩干笑了两声,“新年好。”
  好重的信息素……
  救命,给普通Alpha一点活路吧老师。脑子要裂开了。
  本来折腾了一夜就累得要死了。
  然而携带并持续散发顶A信息素的某Beta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热情地抱住了他:“新年快乐!”
  快乐不了一点啊学长。梁苡恩苦笑,想回抱一下,忽然感觉凉飕飕的。抬眼一看,傅教授的眼神阴沉得吓人。
  他收回了手:“……先进来吧学长。”
  “小羽真的醒了?”祝知希挨着梁苡恩走在前面,手肘戳了戳他的腰,“你俩昨晚干什么了?”
  梁苡恩想笑。
  倒打一耙是你的天赋吗学长。
  “就……”他刚说了一个字,就隐隐感觉后背也凉飕飕的。一回头,竟然还是傅让夷。
  怎么会跟得这么紧?
  “别说了,这都不重要。”梁苡恩自觉保持了距离,揉了揉太阳穴,“反正他醒了,学长你想问什么赶紧问吧,我怕他一会儿又变成动物了。”
  三人一起从前院往里走,小狗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汪汪声。好几次傅让夷差点儿踩到他脚。祝知希有些纳闷,路上他就觉得怪怪的,感觉傅让夷早上起来之后就特别粘人,寸步不离的,“标记”就算了,开车一有红灯就主动牵手。
  “你踩到我了。”他说。
  “哦。”傅让夷低了低头,“抱歉。”
  “你是在学我走路吗?”祝知希贴上来,小声问,“一路上都挨着我走。”
  被戳穿后,傅让夷别过脸,也拉远了一点距离。但祝知希立马贴上来,拉着他手臂一起进了房间。
  一进去,祝知希就看见坐在床上的小羽,穿着梁苡恩的毛绒睡衣,银白色长发散落着,表情很懵。
  “还是成人版!”祝知希指着他,“你还记得我吗?大天使。”
  小羽扭过头,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扫过,最后居然停留在傅让夷身上。
  “爸……”
  “……谁是你爸?”傅让夷又想洗手了。
  作者有话说:
  小祝出门这一路基本上就是把“我昨晚打了守岁炮”几个字贴脑门儿上了,傅老师do后要进入一个新的分离焦虑阶段了,粘人Alpha(小狗)模式自动开启


第52章 分离焦虑
  听见小羽张口的第一句话,祝知希心凉了半截。
  “完了。我感觉他好像也没恢复多少啊。”
  小羽自己似乎也对这突如其来的认亲有点无语,抬手拍了一下脑袋。
  “翅膀也没出来。”傅让夷说。
  “翅膀是我让他收起来的。”梁苡恩解释,“掉一地的毛,扫不完就算了,还把小狗招来扑羽毛,打扫了半天。”还废了我一件衣服,背后直接戳出俩大洞。
  小羽听完,低下头:“抱歉。”
  “没事。”梁苡恩摸摸他的头。
  傅让夷盯着他:“不打算带他去医院看看?”
  “看什么?”祝知希仰头,“掉毛?”
  傅让夷沉默了几秒:“我是说失忆。”
  “医院看不明白的,他又不是人。”
  “他现在是人的形态,还是Alpha。”傅让夷感应到除了梁苡恩以外的另一种信息素,一股没药和乳香的味道,有种坐在教堂的彩绘玻璃前,四周焚香缭绕的感觉。
  小小一间屋子,三个Alpha,信息素对冲得很明显,唯一一个独自开朗的就是什么都闻不到的Beta。
  “上次变回人形就带去检查了,没什么用。”梁苡恩叹了口气,对小羽说,“你快看看知希学长的倒计时。这到底是什么?你能想办法把这个解决掉吗?”
  祝知希飞快点头,来到床边坐下,像个虔诚算卦的信徒,伸出手:“你能看见的,对吧?”傅让夷也走过来,贴着他站在床边。
  小羽静默地盯了一会儿,伸出食指,又抬头瞟了一眼傅让夷。最后他只是隔空点在祝知希手心。
  不一会儿,掌心和指尖之间竟忽然焕发出浅金色的光芒,云雾一般晕开,有些刺眼。
  “好神奇!”祝知希扯了一下傅让夷的手,“快帮我录视频!”
  但傅让夷很明显又宕机了,第二次看到超自然现象,大教授还是有点接受无能。
  “我帮你拍吧。”梁苡恩说完,刚拿出手机,光芒就散去了。
  小羽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这不是你的倒计时。”
  祝知希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真的?骗我你变小狗!”哎不对,他本来就可以变成小狗,他还能变大白耗子。
  梁苡恩:“那这个倒计时到底是算的什么时间?”
  小羽平静回答:“死亡时间。”
  祝知希又蔫儿了,被短暂接回大脑线路的傅让夷揽住。
  “你身体里有一只小狗的灵魂,和我一样,但都很微弱。”小羽看向祝知希,“这不是你的倒计时,应该是那条小狗的。”
  “对,就是那只小白狗!”祝知希说,“我想救他来着。”
  小羽点头:“我猜,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的寿命倒计时不小心接到了你身上。”
  祝知希点点头。他、小白狗还有小羽,都是出现在同一个雨夜。现在想想,他昏迷时似乎还做过一个梦,梦里有好多天使一样的人飞来飞去。
  或许那根本不是梦,是他的灵魂出走后经历的事?这太奇妙了。
  傅让夷皱眉:“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小羽看向他,一脸无语,“我的记忆是还是片段式的,不过我记得自己之前在小动物登记处工作,所以能看到这个倒计时。”
  “登记处?”傅让夷眨眼,“你也是体制内的?”
  祝知希想笑:“这也能让你找到共同点?”
  小羽似乎是嫌解释起来太麻烦,想了想,对他们说:“你们有没有发现?很多宠物死之前总是不愿意留在家里,会溜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想让他们的主人看着他们离开人世。”
  三人齐齐点头。
  小羽:“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小动物都能知道自己要死了吗?”
  祝知希听完之后立刻恍然大悟:“是因为有倒计时,他们自己能看到……”
  “答对了。”小羽点头,“我们会用这种方式提前通知,给他们留出时间和朋友、家人还有主人告别。等倒计时快结束,我们就会带他们的灵魂离开这里,上去登记。”他指了指天上。
  一切都对上了。
  梁苡恩,“既然这是那只小白狗的……那为什么傅老师可以影响这个倒计时呢?”
  小羽看向傅让夷,又低头,盯着祝知希手心,摇头:“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有某种关联的。”
  傅让夷却觉得这都不重要。他只关心一件事:“既然这是你的工作,你应该也有能力把搞错的倒计时复位,对吗?”
  “我现在的能力和记忆都只恢复了一部分,还不够。”
  梁苡恩听完,一头栽到被子上。他的后背仿佛都写着‘任重而道远’五个字。
  “而且,如果要复位,还需要把那只小狗找回来,不只是他的身体,还有灵魂。”小羽看向两人,“要在倒计时结束之前。”
  “如果找不到呢?”傅让夷问,“清零那天,会发生什么?”
  小羽沉默了片刻,选择坦白:“清零的瞬间,灵魂就会彻底脱离身体,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死亡。像这种绑错的情况,在我目前的记忆里,应该是第一次,所以我给不了你确切的答复。”
  说完,他盯着傅让夷,无端打了个寒战,然后疯狂往梁苡恩身上靠,试图钻进他怀里,全然忘了自己现在是个成年人的身体。
  “怎么了?”
  小羽又瞟了一眼某人:“他脑子里现在想的东西都好恐怖。”
  祝知希看向傅让夷,摸了摸他后背,然后打起精神说:“没事,我们肯定能找到小狗的!至少现在我们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也可以制定计划对不对?这就已经很好了朋友们。”
  “下一步的目标:一、找小狗,二、帮助小羽恢复能量,三、把倒计时换回去,完美!”
  说着,他伸出手背:“拯救小祝小分队来打个气吧!”
  梁苡恩刚想伸手,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顺手也拿开小羽已经伸出来的手:“老师你先吧。”
  傅让夷没说什么,但手已经覆上自家老婆的手。
  小羽满脑子都是傅让夷阴暗爬行的心声,又看了一眼梁苡恩。自己不想放,也不想让梁苡恩放。
  纠结了两秒后,一根雪白的羽毛突然凭空出现,飘飘摇摇,落到傅让夷手背上。小羽这才把手放上去,也抓住梁苡恩的手,放在自己手背上。
  “加油加油!”
  来都来了,人手又多,祝知希干脆留下来,帮忙给流浪站的小动物们洗澡。
  小羽搬来了几个航空箱,梁苡恩打开笼子,对祝知希说:“这几只已经确定有人要领养了,先把他们洗干净吹干,晚一点会有新的主人来接。”
  “那太好啦,你们要有家了。”祝知希蹲下来,摸了摸它们的脑袋。其中一只小狗和他对上视线,祝知希莫名想到了傅让夷。
  呆在这儿会不会让他想到之前在福利院的经历?会不会觉得不舒服呢?心想着,祝知希抬起头,往院子里望去。
  傅让夷就站在前院,一只手拿着手机,似乎在和谁通电话,另一只手拽着只毛绒玩具,陪一只活泼的黑色田园犬玩拔河,整个人跟棵水杉似的,颀长、挺拔,并且纹丝不动。
  “我说什么来着。”
  听到梁苡恩这句话,祝知希回过头:“嗯?说什么?”
  “看到那份合同我就有预感,你肯定会假戏真做,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梁苡恩瞥了他一眼,“学长,你真的一点定力都没有。”
  祝知希笑嘻嘻说:“你厉害,要不你去算命得了,拉上小羽,他读完心之后告诉你,你俩搞个双簧算卦,绝对挣钱。”
  “你别说,我现在还真的兼职宠物沟通师了。”
  “那都是骗人的!”祝知希说。
  “但是小羽真的能读懂。”梁苡恩说,“我都是让他读,读完了给客户发过去,不管是喵喵喵还是汪汪汪,他都能听懂。”
  祝知希眨眨眼:“我能找你们开个会员吗?天天读我老公的心声。”
  “我不。”小羽神出鬼没,忽然出现在他俩背后,蹲下来。
  祝知希扭头,对他说悄悄话:“我可是小恩最好的朋友,你懂我意思吧。”
  小羽顿了顿,道:“……他现在非常非常焦虑。”
  祝知希没明白:“焦虑?”
  “这很正常吧。”梁苡恩清了清嗓子,“你们……是不是那什么了?”
  祝知希耳朵一红,点点头:“所以呢?”
  梁苡恩作为三人里唯一一个认真修满生理课的Alpha,叹了口气,继续追问:“应该没有……成结吧。”
  小羽一脸单纯:“什么是成结?”祝知希也跟着眨眼,看向他。
  梁苡恩莫名也红了脸,脑子冒烟,拿手比划了半天,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只小狗,“就它,前段时间不是配种?配种期间都……都拔不出来,你记得吧?”
  被指到的小狗哼唧了一声,转了半圈,趴下来,脸塞进尾巴里。
  祝知希摇头:“那没有,一下就拔出来了。”
  梁苡恩一时间有些无语,有点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他现在是蹲在一群狗和两个啥也不懂的人跟前,聚众蛐蛐自己学校教授的性生活吗?救命。
  “成结会怎么样?”小羽又问。
  “Alpha对伴侣有非常强烈的占有欲,会想要标记伴侣。标记分为临时和永久两种,临时的就是咬腺体,把信息素注入进去,这你应该知道。至于永久的……”梁苡恩顿了顿,又红着脸比划了一下,“就是得进到生殖腔里,然后成结,然后那什么,同时咬脖子……”
  说着,他继续道:“如果……两个人之间发生了类似永久标记的亲密关系,但又没有真的成结和标记,就像一个特别想吃糖的人,吃了代糖,不仅不会满足,大脑反而会报复性地渴望糖分摄入。一个道理。”
  小羽连连点头:“他脑子里全是这个。”他也跟着做出牙齿咬合的动作。
  祝知希这下明白了:“小梁老师我懂了。你是说,做了但没标记,Alpha反而会生理性不安和焦虑?”怪不得昨晚觉都睡不着。
  梁苡恩沉重地点了点头。
  小羽:“你真懂。”
  梁苡恩:“……”
  “那怎么办?”祝知希有些沮丧,“可是我就没有腺体也没有生殖腔啊,他想标记也做不到。”
  梁苡恩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AB恋是这样的。学长,习惯就好,说不定过几天傅老师就好了,没那么粘人了。”
  其实我喜欢他粘我,祝知希想。
  但他不喜欢令傅让夷不安。除了Alpha的本能,他比谁都清楚,傅让夷本身就更容易产生分离焦虑。因为对他来说,失去才是惯性。
  偏偏他身上还绑着个不知道能不能解决的定时炸弹。
  想到这,祝知希猛地起身:“不行,我得回去了。”
  “不留下来一起吃饭吗?”梁苡恩问,“我今天会炖牛肉哦。”
  “不了。”祝知希大手一挥,“我现在就回去加班加点做海报,做寻狗启示,必须在一周之内找到那只小白狗。”
  他说完就跑到前院,一把挽住了傅让夷的胳膊,拉着他一起出去,走之前还回头冲房子里的两人挥手。
  离开后,走到街上,他问:“你刚刚和谁打电话呢,这么久。”
  傅让夷:“你嫂子。”
  “啊?”祝知希立刻警觉,也撒开手,“他怎么会有你号码的?你明明都没拿名片啊。”
  傅让夷低头看了一眼,牵起他撒开的手,强行挽到自己臂弯,然后说:“我也不知道,就听到他问我有没有时间出来见一面,我说没有,本来要挂电话的。”
  “本来?”祝知希眯眼,“那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听到你哥的声音了。”傅让夷挑眉,“他们突然开始吵架,我就听了一会儿。”
  “我哥??”这是什么展开?祝知希搞不清,“他大年初一跑去找人家吵架啊。”
  “好像昨晚就去了。”傅让夷毫无感情地复述祝则然的话,“我听到他说,‘是谁昨晚跑来你这儿给你煮饺子的?你有没有良心啊’,之类的。”
  祝知希憋不住笑了,又哼哼两声:“大过年的居然跑去找打了……”
  但他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可是贺雪尧为什么对你这么执着?”也不像是要追人的架势啊。难不成真是从傅让夷身上嗅到了同为狐狸的同类气息啊。
  走到车边,傅让夷说:“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你很有已婚Alpha的觉悟嘛。”祝知希靠近一步,仰起脸,“这儿没人,快亲我一下。”
  傅让夷低下头,轻吻了吻他嘴唇,分开时说:“怕某人把自己的脚后跟蹬坏了。”
  祝知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在嘲讽我?你这个刻薄鬼。”
  “这也算嘲讽吗?是觉得你可爱啊。”
  他说着,打算走到驾驶座,但却被祝知希拽住,生拉硬拽,被推进后座。祝知希自己也挤进来,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屁股挪了又挪。明明很宽敞的后座,傅让夷却被他挤得靠到车窗上。
  “要干什么?”傅让夷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还问。祝知希怀疑他的游刃有余都是演出来的。真想把他这层冰壳彻底敲碎,把藏在里面那个真正的傅让夷拽出来,揉揉捏捏搓搓,搓到起静电、起一堆小毛球。
  “说话啊。”傅让夷笑着,靠在玻璃窗上的头偏了偏,伸手捏他的下巴。
  但祝知希却一声不吭,直接卸下了他的手环,扔到副驾,很突然地摁住他的胸口开始接吻。这个吻来得措手不及,傅让夷蹙了蹙眉,发出一声闷哼。
  这似乎令某人兴奋起来,断续地说:“我好喜欢,听你喘的声音啊……”
  祝知希就像是班里那个不好好听课,但过分聪明、一点就通的小孩儿。这个吻就是他随手写的答卷。
  湿软的舌尖探进来,搅弄,纠缠,甚至试探性地舔他的尖牙,圆润的牙齿在他下唇和舌尖轻咬。
  他的手又一次向上,揉过耳后、后颈,抚慰又挑拨每一处腺体,信息素迅速扩散。车厢狭小,被急促的喘息塞满。镜片蒙上水汽。一条斜着的阳光,在黑色真皮座椅上燃烧。
  没有被彻底满足的生理欲求被轻而易举挑起,下意识地,傅让夷伸手,控在他脑后,把他往自己怀里摁,紧紧抵着,像是要吃掉他的唇舌、他整个人。
  这是车里,是临停的街道,随时都会有人来。理智稍稍回归,傅让夷试图松手,分开,可就在这时,祝知希却忽然捧住他的脸,抬了抬头,用鼻尖顶起了镜架,吻他的鼻梁。
  他用气声问:“要不要标记?”
  “Alpha标记不了Beta。”
  可祝知希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固执地脱下外套,扯了扯身上宽松的紫色高领针织衫,转过身,背对他。
  他甚至主动拽下衣领,将后颈彻底暴露给他,另一只手伸到后面,拉了拉傅让夷的手。
  然后他说:“但是你可以标记我。”
  傅让夷怔住了。一颗心忽然跳得极快,比方才接吻时还快。所有的伪饰都瓦解,他鬼使神差地靠近,闭上眼,鼻尖一点点蹭着祝知希的后颈。
  那上面还有他的牙印,还残留着一点他的信息素。
  喉结上下滚动,他从背后搂住祝知希,偏头咬了上去。尖利的犬齿刺破皮肤和血肉,他感觉到怀里的人颤了一下,疼得发出呻吟,又咬牙忍住。牵着他的手攥得很紧。
  信息素被源源不断地注入进血肉里,连同他的不安、恐惧,他扭曲的占有欲、焚心的忧虑……明知道没有腺体接收,明知道会很疼,他却还是这么做了。
  祝知希在他怀里哆嗦,颤得令他想起了昨晚。于是他又从野兽变回人类,抽离开,蹭着祝知希的颈窝,搂着他喘息。
  “很疼吧?”他哑声问。
  祝知希笑了,摇头:“还好吧。”他转过脸,嘴唇都有些发白,却笑得阳光灿烂,还歪头看他,开玩笑说:“你可以去演吸血鬼电影了诶,又白又帅,长着尖牙。”
  傅让夷靠在车窗上,盯着他,淡淡道:“还是算了。”
  那我可能是最挑食的吸血鬼。只想喝一个人的血,别的闻到都想吐。活着得把这个小倒霉蛋吸干,死还死不了。
  祝知希凑上来,吻掉他嘴唇上的小血珠,好奇问:“我的血现在是不是香香甜甜的?里面有你的信息素。”
  傅让夷拧了拧他的脸颊:“你从里到外都是。”
  祝知希点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傅让夷,想标记就标记,祝知希很大方。”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读心——
  (声明:这只是某人焦虑期的os)
  其他人视角里的小傅老师——冷静、话少、思路清晰
  小羽视角的傅让夷:
  [看到小恩宝贝这么高兴?AB有别不知道吗?好烦。不过梁苡恩这脖子怎么回事,被消防栓啃了?]
  [他一个A都能被啃?我为什么不能标记祝知希,想标记他,咬他脖子。好烦]
  [小兔牙好可爱,想亲,这里人太多亲不了,烦]
  [消防栓你碰他手心试试?天使难杀吗?可以趁他变成老鼠的时候下手……行,这还差不多,还算有点分寸,不杀了]
  [死亡时间?好好说话别吓兔子行吗?还好搂住不然栽地上了……烦死了这倒计时]
  [狗和人都能搞混?这点工作都做不好,你们上头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改革了?天堂的体制内比大学还好混吗?]
  [好弱的天使……你不会是在装柔弱骗梁苡恩吧?像演的,好假,比我学生请假还不会找理由]
  [找狗,找狗,找狗,赶紧找到,祝知希不可以死,要活很久很久,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也要好好活着]
  [不可以清零,要延长倒计时,33天太少了,每天都做能翻倍吗?66天,刨开做的时间,够找狗了吧]
  [想做,全部进去,一点余地都不留,把祝知希做哭,他哭起来好漂亮]
  [我是易感期又要到了吗?这不正常……下次易感期肯定会很恐怖]
  [别给小狗吹毛了,过来陪我。]
  [为什么不到院子里来?想抱,祝知希抱起来软软的很舒服,特别是不穿衣服的时候]
  [你们俩不知道他有老公吗?]
  [聊什么这么开心?都不来找我,不想跟这个狗玩拔河了。再不来把你关车里,把衣服都扒掉……要是你知道我在想这些,肯定会觉得我很变态吧?昨晚就骂我变态了……]
  [什么电话,烦。嗯?这不是计生委员的声音吗?多听一会儿吧,等下可以讲给祝知希听让他开心开心]
  [终于舍得来离开小恩宝贝来找我了?]
  [牙齿好酸,想咬,咬完叼着兔子回家再做一次。两次。还是算了,他受不了。]


第53章 美好心愿
  这句话傅让夷记得。
  毕竟,那张写着[傅让夷,想吃就吃,祝知希很大方]的纸条,现在还躺在他书房的抽屉里,和断掉的串珠手链一起。无论是巧克力,还是祝知希,都是从天而降的惊喜,是计划外的礼物。
  祝知希拉住他的手,摸了摸,拉起来晃了几下,对他说:“虽然,咬我的脖子可能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我也不像Omega,可以从生理上安抚你,但是,总比没有的好,对吧?咬一咬,释放点信息素,走一走标记的流程,也可以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嘛。就像上次,我喝醉了咬你的腺体,我也很开心啊。”
  他说着,手指挤进他指缝,和他十指紧扣:“傅让夷,我认真的,你不要忍着,不要藏在心里,既然你都这么信任我了,也可以试着,更依赖我一些。”
  祝知希说完,抬眼看他,歪了歪头:“你又不说话,就盯着我看,在看什么呢?”
  傅让夷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被前所未有的不安包围,仿佛浸在水里。祝知希越好,他越觉得不真实,越觉得像一场梦。好像他闭一闭眼,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他的生活又会回到过去。
  可他已经回不去了。
  欲望淡去,车内的信息素渐渐变冷、变苦。
  祝知希对此当然一无所知,但不需要信息素,他也能感应到傅让夷的情绪,因此还在宽慰:“别担心了,小傅老师,起码我们现在不是一头雾水了啊,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笑容很明媚,双眼澄澈,仿佛对一切充满希望。傅让夷望着他,最终抬手,拥抱了祝知希。
  “为什么要笑?”他手臂收得很紧,语气却很淡。
  但祝知希听完愣住了。他顿了顿,抬手抚摩傅让夷的后背,随意说:“因为我就是很喜欢笑啊,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是吗?”傅让夷将脸埋在他颈窝,“但刚刚,说到清零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你沉默了好久。你是看到我脸色变得很差,看到梁苡恩很担心,才突然开口说话,让大家一起打气加油。”
  祝知希听到这些,哑然无措。
  傅让夷继续道:“你经常假装乐观,尤其是害怕的时候。那种时候,你声音会比平时高,语气也更夸张。你真正开心的时候不是那样。”
  听着听着,祝知希笑了一下,然后说:“什么啊,我就是很乐观啊,我……”
  他说着,鼻尖莫名发酸,忽然无法继续了,只好也低下头,将脸埋在傅让夷颈间。
  有读心术的是你才对吧。
  傅让夷抚摩他的后背,用很确凿、平和的语气,告诉他:“害怕也没关系,你不用为了让其他人放心,而隐藏负面情绪,至少,在我面前不需要这样。”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祝知希的眼泪在打转。明明这个人也很焦虑,却能这样敏锐地感知他的情绪。
  静了好久,他才勉强忍住哽咽,说:“我当然会有点害怕,遇到这种事,应该没有人会不害怕的吧?”
  “嗯。”傅让夷说,“当然。”
  “在今天之前,我想过好多种可能,但是真的知道这个倒计时的意义之后,我觉得好难过。”祝知希吸了吸鼻子,“我突然发现,自己手心里不是一串数字,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生命,是一只小狗,它可能生病了,可能很老很老了,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滴落到傅让夷的侧颈。
  “我知道。”傅让夷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明白你的意思。”
  祝知希的眼泪却止不住,他觉得很荒谬,但是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只能在傅让夷的怀里哭着说:“至少我还有大家,每个人都在帮我,我还有家人陪着,有你,但是那只小白狗,我都不知道它在哪儿,有没有吃的,有没有地方可以躲……”
  第一次见面它就跑出来了,在大街上流浪,就像小羽说的,它知道自己要死掉了,所以离开了家里。那它现在在哪儿呢?
  “我们会找到它的。”傅让夷松开些,捧着他的脸,拿出纸巾很轻地压在他的眼睑,哄孩子似的,轻声说,“可能,它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心愿,它去做这些事了,我们让倒计时延长,它也可以多停留一段时间,对不对?”
  祝知希伸手,自己摁住纸巾,红着鼻尖,点了头。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拿着纸巾的手,拥抱了自己。
  看他红着眼睛抱自己,傅让夷有些疑惑,觉得他可怜又可爱:“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安慰得不好?还要自己抱一抱自己。”
  “不是。”祝知希闭着眼,很小声说,“小羽不是说了吗?我身体里还有一缕小狗的灵魂呢,你哄完我,该我哄它了。”
  傅让夷怔了一秒,笑了。他也伸出手臂搂住拥抱自己的小爱神,温声道:“那我和你一起,再哄哄它吧。”
  “嗯。”祝知希轻声说,“乖狗狗,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狗。”
  这一听就是非常常年和狗打交道的。但不知为什么,傅让夷突然也有种被安抚的错觉。好像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好奇怪。
  之后的一周时间里,他们不是在找狗,就是工作。傅让夷没办法自己待在家,索性和祝知希一起去博物馆,美其名曰帮忙,还硬要祝知希给了他一个“专业顾问”的头衔。
  然而,专业顾问做的最多的事,不是释放信息素制造天然屏障,就是把忙碌的策展人拉到洗手间隔间,亲亲抱抱,顺便“标记”。
  “脖子要坏掉了。”祝知希被亲得腿软,嘴上还能插科打诨,“我现在每天贴个防水创可贴来上班,还天天换,就跟Omega贴抑制贴似的。”
  傅让夷还埋在他颈窝,呼吸声很重。每次他“标记”完,都会有一段非常安静但是不可以松开的时间,好像需要缓一缓似的。
  次数多了,祝知希摸索出狗狗博士焦虑期的一些规律。
  比如:傅让夷睡醒和睡前是最粘人的,晚上睡着睡着,他从傅让夷怀里出来,不超过五分钟,就会被重新抱住。
  早上的他更好勾引,擦枪走火,非常简单。而且他非常喜欢从背后搂着,叼着后脖子肉做,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真枪实干,只是模拟。他的手臂箍得特别紧,好几次祝知希都差点喘不上来气,有时候,手掌又会从睡衣伸进去,一路往上,握住他的脖子,掰过下巴,强势地逼迫他转过脸和他接吻。
  安抚狗狗博士不是件容易的事,找一只无名小狗就更难。
  他们甚至不清楚小白狗的年龄、性别这些具体信息。唯一的线索,就是老师聚餐那天的下午,祝知希偶遇小狗时拍下的一张照片,可照片里的小狗在跑,非常模糊。
  傅让夷找了好几个专业的寻狗团队,对方都因为任务难度太大而请辞。
  祝知希凭着记忆,画了小狗的画像,附上那张抓拍,写上遇到他的时间和地点,做成非常精美可爱的海报,甚至还加班加点,匆忙做了一期视频,发布在自己的账号上。
  点击发布之后,他双手合十:“小狗神仙保佑我,一定要找到它啊。”
  “可以的,网友什么都找得到。”
  “希望吧,我就是担心这种跟旅游无关的视频,可能没多少人看。”
  然而事实完全超出他的预计。第二天打开评论,祝知希感觉天塌了。评论区的讨论有一大半完全跑偏,因为他录视频的时候忘记摘婚戒,并且也没有关门,有几帧画面里,傅让夷从客厅回书房,正好路过了他的房间。
  于是评论区都开始讨论起他的婚恋状况,气得祝知希拽着傅让夷晃了半天。
  “你怎么不躲好呢?”
  傅让夷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躲?这是我家。你也没有提前通知我。”
  也是。祝知希更绝望了,下巴往他肩膀上一搁:“现在好了,没人帮我找小狗,都在找我的老公……”
  傅让夷低头,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干嘛?”祝知希抬起脸盯他。
  傅让夷眨了一下眼。
  难道我不能被公开吗?没人通知我这是隐婚啊。
  而且学校论坛的那些学生早就知道你的账号了,要不然这次评论区怎么会发散的这么快,都是放假在家里闲得没事干只能八卦的大学生。
  “没事。”他起身,“我想说,你的那张照片,我帮你修复了一下,你可以替换成新的。”
  “真的?”祝知希立马活了过来,跟着傅让夷来到书房。
  修复之后的照片比他想象中还要清晰。
  “太好了,我重印一些海报。明天拿到我捡到他的地方,还有上次遇到他的佑安街,看看有没有公告牌能贴一下。”祝知希站在电脑椅旁边,说完,弯下腰,吧唧一下亲上傅让夷的脸,“傅老师你真厉害。”
  然而傅让夷却在愣神。
  亲你你都能走神?祝知希歪着头,凑到傅让夷眼前:“想什么呢?”
  傅让夷这时候才回神,抬手摸了摸祝知希的脸,低声问:“你觉得这只狗有多大了?”
  祝知希看向屏幕:“以我的经验来看,应该是十岁以上的狗了。我抱过它,状态很明显。可能都有十三四岁了吧。”
  傅让夷静了一会儿,又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大概猜到为什么我能影响倒计时了。”
  祝知希一惊:“真的?为什么啊?”
  “我高三那年,也是冬天。我记得那天也下了雨,那天我值日,扔垃圾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只小狗。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我还以为它是只老鼠,因为太小了,又很脏,浑身都是泥水。”
  傅让夷陷入回忆之中:“当时它就在一个小水洼里,感觉雨再继续下下去,它不是被泥呛到窒息,就是被淹死,所以我把它捡走了,带回宿舍,它冻透了,我拿热水瓶包着毛巾,给他取暖,好不容易救了回来,后来我给它洗了澡,确实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狗,但……”
  他看了眼屏幕:“幼犬和成年犬外形上差距太大了,它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花色,如果不是这个倒计时,我根本不会把它们联系到一起。”
  他甚至快忘了这件事,并非是因为时间太久,而是Ruby后来被抢走,傅让夷很强硬地剥离所有和宠物有关的记忆,逼自己不去想这些。
  没有记忆,没有情感联结,就不会伤心。
  更何况,那只无家可依的小奶狗,也会让他想到自己。
  祝知希又问:“那后来呢?”
  “李峤说它应该才一个月大,我就买了羊奶,用注射抑制剂的注射器喂了好多天,偷偷带去上课,后来它一天天好起来了,能走路,能叫,也把宿管招来了。我们学校管得非常严格,不允许我在宿舍养狗,让我送出去。”
  “当时我没办法,打电话问我养母,能不能把狗带回去,让她帮我养一段时间,但她说小狗太小了,怕养不好。”傅让夷继续道,“学校给的时间太少,没办法,我骑着车到处找宠物店,最后找到一个愿意收养流浪犬的店,寄养在他那儿了。”
  他垂了垂眼:“后来我放假了,再去找它,店员告诉我,它已经被领养了。”
  祝知希听完,有些心酸:“小傅,别难过。你那时候还是未成年人,但你已经做了你所有能做的了。”
  傅让夷看上去还是很冷静:“我们可以去那间宠物店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领养人的信息,说不定,它还在它主人身边。”
  驱车前往宠物店的路上,祝知希复盘了一下之前的事,感觉很多线索都对上了。
  “怪不得小羽会叫你爸爸。”他看向驾驶座的傅让夷,“因为他身上也有一缕小狗的魂魄,其实是那只小狗,他觉得你是他的爸爸。”
  正好是红灯。傅让夷看过来,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软。但他没有说话。
  祝知希说:“是你把它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那么小的一条生命,如果没有遇到你,说不定他早就si……长寿掉了。”
  傅让夷被他突然的换词逗笑了。严格意义上他已经犯规了,是长寿神才对。但他决定包容这个小小的纰漏,因为自己刚刚好像也犯规了。
  “他对人类最初的感知和记忆,都是来源于你啊。是你给他取暖,把他救活,给它喂奶,陪它睡觉,陪它玩儿,在它心里你当然就是它的爸爸。说不定,它这一辈子都……”
  祝知希蹙了蹙眉,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在它短暂的十数年里,说不定一直一直都想念着你。
  鸣笛声响起,傅让夷怔愣着转过脸,开车驶离路口。他一直很安静地开车,直到来到那家宠物店的地址。
  他记得很清楚,就是这里,因为当初留下小狗时他那么不舍,扶着自行车,在外面停留了好久好久,久到记住了宠物店的门头装潢——奶黄色,小花宠物店,招牌上有一只小花狗的卡通形象。他甚至连旁边的店铺招牌都记下了。
  可停了车,他故地重游,那间店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服装店。
  祝知希还不甘心,进店打听了一番,垂着头出来。
  “老板说他们早就倒闭搬走了,租客都换了三拨了。”
  傅让夷点头,脸上没表现出丝毫情绪,只说:“那我们先回去吧,明天还要去复查,得早点休息。”
  暮色笼罩的老街,斜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很孤单。某个瞬间,祝知希产生了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在站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如今的傅让夷,而是一个十七岁的、一无所有的男孩儿。
  “廿廿。”他忽然开口,这样叫了他。
  听到小名,傅让夷有些晃神,转过脸看他。可下一秒,他就被祝知希抱住了。
  夕阳将祝知希的脸庞照得金灿灿的,很透亮,脸颊上的小绒毛都在闪光,看上去比真正的天使还像天使。
  “没关系,虽然我们没有找到它,但我收获了一件特别特别宝贵的东西。”
  “什么?”傅让夷伸手,轻轻拨了拨他被风吹乱的额发。
  “真相。你知道是什么真相吗?”他语气很俏皮,像在讲童话故事似的,“小白狗一直很感激你,很爱你,但它找不到你,不能陪你。它可能和我一样,有拖延症,想着慢慢来,总有办法嘛。结果呢,它看到倒计时了,心想完蛋了,没多少时间了,它急得团团转,拼命想办法,然后它碰到我了,一看,诶?这个人还不错嘛。”
  祝知希眼神湿润,深吸一口气,笑着说:“所以它把我带到了你身边,让我来爱你。”
  作者有话说:
  小白狗遇到祝知希,灵魂飘呀飘呀,看着他来到傅老师身边,看到他们去民政局领证,住在一起,很满足。小狗不会写字,否则一定会在自己的遗愿清单上画下一个标标准准的对勾。
  其实这本书的立意也适用于小白狗,它人生中第一次被拯救就是小傅,爱比死亡先一步降临。


第54章 二次复查
  爱。
  傅让夷一直都很逃避的一个词。他常年自我规训,说服自己不要渴求这种东西。甚至于,在他明明早就动心且自知的时候,在每一个和祝知希相处的瞬间,在心里剖解自己的感情时,他都有意识地规避这个字眼。像写日记都会撒谎的人。
  在他眼中,爱和承诺是世界上最脆弱的堡垒,说出口的瞬间就会坍塌,化作废墟,消失不见。
  但是,从祝知希的口中听见这个字眼,他还是会大脑空白,会心动,会渴望。如果是祝知希的话,就算下一秒会变成废墟、石块和尘土,好像也没关系,他可以拿着手铲,一点点掘开这些,花很久很久的时间,挖出碎片,慢慢复原。
  傅让夷抱住了第一次说爱的小爱神,吻了吻他的发顶。
  “我很喜欢这个真相。”他牵起了祝知希的左手,翻开他掌心,食指轻轻抚摸倒计时的位置,声音温柔地说:“谢谢小狗,你很懂我。”
  祝知希莫名有些心动。仿佛他的心脏真的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白花花的小狗,在这一刻被傅让夷摸了摸头。
  “懂你什么?”他故意问。
  傅让夷抬眼,很轻微地歪了下头:“你觉得呢?”
  又是反问,勾引人的反问句。祝知希牙痒痒,所以踮脚咬了一口他的嘴唇。
  傅让夷的表情变得很震惊,捏住他下巴:“为什么咬我?”
  “你觉得呢?”祝知希学他,歪着头笑。
  尽管店已经不在,但他们还是从新的服装店店主手里要到了房东的联系方式,试图通过房东联系之前宠物店的老板。
  晚上,房东终于回复了消息,给了宠物店老板的微信。
  [宠物店老板:好像是有一条白色的小奶狗,在我们这儿寄存了一周,是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帅哥带过来的,我对他印象很深刻。他当时还戴着止咬器,好像是易感期呢,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他也不怎么说话,看表情就很舍不得,给我们之后还在门口逗留了好久。]
  光是想象了一下那画面,祝知希就觉得难过,心都要碎了。
  [宠物店老板:要是没记错的话,小奶狗应该是被一对年轻的情侣领养走了,但联系方式我就真的没有了,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祝知希:谢谢您,如果您发现了这只小狗,或者有什么别的异常,麻烦您联系我。]
  线索再次中断,祝知希看向手心。
  [28天02小时16分30秒]
  时间越来越少,偏偏傅让夷还要求他每天醒来都要把倒计时的时间报给他。祝知希压力非常大。
  “啊!”他大叫一声,头向后仰去,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深呼吸。没多久,他就听见脚步声靠近,正要睁眼,额头就被亲了一下。
  是傅让夷。他俯下身,两手撑在沙发靠背顶端、正好圈住祝知希的肩膀,又低了低头,在倒错的姿态下吻了吻他的嘴唇。
  亲完他还笑了一下,起身道:“小开水壶。”
  “你说谁是开水壶?”祝知希翻过身趴在靠背上理论,“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开水壶?”
  傅让夷摸他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见过啊,古代很多水壶都很美,下次带你去见见。”
  “你真是随时随地犯职业病,放着假呢,心里都是工作。”祝知希抬起头,拿自己的脸去接他的手心。
  “不过我确实要开始工作了。”傅让夷的手指滑过他眉骨,他柔软的眼窝、还有鼻梁和嘴唇,又过分留恋地重新覆上去,只分开手指,透过指缝看祝知希的眼睛。
  他睁开了眼,眼神有些错愕,拉下他的手:“这么快?不是说元宵节之后才开学吗?”
  傅让夷解释道:“C市修地铁,挖出点东西,预估是存在一个面积不小的遗址,那边和我们学校有合作,需要借调专家,很多老师都要过去,领导也给我打电话了,我本来前段时间的田野考古实践就没去,这次推不掉,只能说家里有事,要晚几天去。”
  “啊?怎么办……”祝知希开始卖可怜,两只手抓着他的手不放,埋下脸,额头抵在他的腕骨,一下一下磕上去。
  “这是做什么?”傅让夷问。
  祝知希语气虔诚:“给我的救命稻草磕头,求他不要离开我。”
  傅让夷笑了,手翻过来,挠了挠祝知希的下巴,说出他从接到电话就在脑子里打转的念头。
  “跟我一起去?”
  听了这话,祝知希抬头:“我去能干嘛?”
  傅让夷:“你不是很擅长犁地?”
  “你真拿我当牛使啊。”我都命不久矣了诶。这话不能说。
  祝知希撒开手,叹了口气,认真道:“算了,你去吧,工作要紧。我这边展子也到关键的收尾期了,还要找狗……”
  傅让夷脸上的笑意也减淡了,说:“我去只是做前期现场调研,应该用不了几天,会尽快回来的。”
  祝知希点点头:“好的老公,家里就交给我吧。”接着他提出要求:“我想回房间,你抱我去。”说完他就站起来,伸出手臂。
  傅让夷看着站沙发上、高出自己很多的祝知希,想到了北极兔。他没立刻抱,只说:“刚刚那句,再说一遍。”
  “嗯?”祝知希在脑子里倒了倒,“家里就交给我吧!”
  傅让夷:“……前一句。”
  思考了一会儿,祝知希再次开口:“还要找狗。”
  傅让夷怀疑他是故意的,很没办法地双臂环胸,盯着他。
  这下祝知希才破功,笑了出来,搂住傅让夷脖子:“好的老公。”
  于是他们共同完成了树袋熊转移任务,不过转移地点发生了偏移。祝知希最后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傅让夷的,被他压在了那张大床上黏黏糊糊地接吻。
  祝知希的手插在他后脑的发丝间,摩擦着,边亲边问:“谁要来主卧了。”
  “主卧不是房间吗?”傅让夷耍心眼也毫不收敛,“这边床比较大。”
  祝知希怀疑他在内涵什么。前天,他主动邀请傅让夷来自己房间睡觉,说是睡觉,实则勾引,关了灯他就开始不安分地乱摸,但因为他吃晚饭时提了一嘴小肚子不舒服,傅让夷怎么都不肯上钩。
  他说只能用手。祝知希气晕了头,大声说谁要跟你谈判,直接翻身跨上去,说要快速延长倒计时。结果房间里太黑,预判出错,这一跨他半边身子差点儿栽下去,吓得要命,伸手抓救命稻草,谁知把懵懵的稻草先生也拽了下去。
  两个人齐齐摔到地毯上,始作俑者的脑袋还被被害者的大手护着。他猫到傅让夷胸前哼哼,傅让夷没忍住笑了出来。两人笑了半天,才又回到那张小床上。
  “要那么大床干嘛?”祝知希没说完。一只手就伸到他后颈,撕下了贴在那儿的防水创可贴,仿佛在撕抑制贴似的。
  傅让夷:“标记。”
  某个瞬间他好像真的感觉到傅让夷泛滥的信息素了,很需要来一针抑制剂。
  他想做的不只是标记。标记对祝知希来说就是被咬,很痛,不舒服。但是他想做的事又被拒绝。
  “明天要去体检。”傅让夷嘴上这么说,但吻遍了他全身。
  “那你就别亲我啊……”祝知希最后一个字打着颤,变了调。他浑身冒汗,耳朵都发烫了。
  还亲得这么不道德、不检点。
  “亲又没事。”傅让夷声音有些哑。
  好残忍的一句话。
  “傅让夷你这人怎么回事……”
  傅让夷像听不见似的,摁住了他,舔吻那颗深色的痣,又咬了咬那一处薄薄的皮肉,慢条斯理,游刃有余,从侧边吻到中间,用牙齿咬住边缘的布料,脱下来。
  好吧,还有别的服务,那没事了。祝知希头脑昏沉,手攥紧了他的头发。短短的头发茬。以前留长过,扎过小辫儿。
  他竟然开始幻想,傅让夷压在自己身前,用细细的黑色橡皮筋先给自己扎头发的场景。不是人夫狐狸精,是清纯的狗狗本科生。
  “嗯……”
  后面的事变得有点像梦了。祝知希不太清醒地抬起了腿,交叉、盘紧。短的头发茬蹭着他大腿内侧的皮肤,很痒。
  他抬起身子,混乱地抓紧了傅让夷的手,十指紧扣,没太久,他又重重地倒回大床上,喘着气,任由傅让夷回来,和他接更加黏糊的吻。
  “变态……”他被亲到口齿不清,连骂人都不太正经。
  “所以呢?”傅让夷用他看上去风清气正的高岭之花脸冲他笑,又低头,细致地吻掉他弄上去的东西。
  祝知希被这个笑晃了眼,很快又觉得自己这样太没出息,每次都被这张脸迷惑,因此故意道:“不想跟你说话了。”
  傅让夷听完,低低地笑了声:“又不想跟我说话了。”
  没一会儿,他就抓着祝知希的肩头,把他翻过去,用手臂紧紧箍住。
  “不用说话,叫就行。”
  祝知希本来想忍住,但标记时他还是哼出了声。
  最后,他虽然保住了一时的尊严,但大腿和后颈都没能幸免于难。
  他汗津津地躺着,脑子里又开始回味。于是,在傅让夷埋在他颈窝喘气时,他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感叹。
  “Alpha果然还是要留长发啊。”
  傅让夷抬起脸:“?”
  网络突然断开了似的,他维持这个抬起脸的状态,静止了好久,然后忽然想明白了低下头。
  差点要打某个Alpha小三了。
  祝知希对此一无所知,继续施法:“长发男好,长发男帅,长发男做完汗湿了扎头发超级可爱。”
  但傅让夷什么都没说,又埋下脸,安静地在他锁骨上磨了一会儿牙齿。
  这么明显的暗示都没接收到吗?祝知希很无语,拿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肋骨。
  傅让夷抬起头:“你在和我说话吗?”
  祝知希:“不然呢?”
  傅让夷:“不是不和我说话了吗?”
  祝知希气到翻过身咬人,但被预判到动作,被掐住下巴接吻。吻到快喘不上气的时候,曾经的长发男才放过他,大大的手掌捋他的后背,哄他睡觉。
  第二天一早,他们来到医院,坐电梯时,祝知希手机一震。打开一看,是微信。
  [廿廿:分享照片]
  照片的背景很明显是考古工地现场,傅让夷站在里面,侧对着镜头,拿了个大画板在绘制地层线。他低着头,一绺半长不短的头发搭在下颌,半遮着他的脸,后脑扎了个小辫。
  祝知希直接在电梯里倒吸一口气。所有人都看向他。
  “没事。”他抬起头笑,摆手道,“电梯没事,是我中奖了,同喜同喜。”
  其他几个人惶恐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好,转过了脸。唯独傅让夷在憋笑。
  [廿廿:撤回消息]
  “你撤回干嘛?”祝知希飞快抓住他罪恶的手,“啊我杀了你!”
  同一部电梯的人又非常困惑,透过镜子偷瞄。奖品这么快就没了?
  傅让夷一本正经:“不小心发错了。”
  祝知希皮笑肉不笑,咬着牙碎碎念:“那你原本是想发给哪位小妖精?”
  傅让夷低了低头,靠到他耳边:“昨晚的兔子精。”
  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哗啦啦出去,祝知希红着耳朵继续找他讨照片,撒娇撒泼,终于要到。他把照片放大,看了好久。
  “你什么时候能再留长啊?”
  傅让夷说:“我这份工作多少也要注意一下仪容仪表,短发比较正式,长发不太正经。”
  也是。但祝知希不肯放弃:“那你放暑假的时候留给我看,不要剪头发。”
  “暑假只能留这么多。”傅让夷给他比了一下,“很难看。”是有点可笑的妹妹头。
  “那我不管。”祝知希说,“我要看。”
  “那你买顶假发吧,要多长有多长。”
  两人说着,走到了生殖科。还是王教授,他看到两人,老花镜往鼻梁一扒拉,笑了,轻车熟路地开了单子,让他们去做检查。
  这次拍片子傅让夷全程陪同。因此涂耦合剂时看到吻痕,祝知希就更尴尬了。
  但傅让夷还是那张冰山脸,很专心地盯着他小肚子看。
  拍完片子又去抽血,做其他需要复查的项目,回来时电子版影像已经出来。
  王主任看着电脑上的片子,摸着下巴和嘴角,皱着眉,表情有些凝重。这可把祝知希吓到了。
  “王主任,我没事儿吧?您怎么都不笑了?”他小声问。
  王主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
  祝知希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傅让夷也蹙起眉。
  然后王主任说:“刚刚给你们开完单子,我寻思着吃个饭团当早饭吧,结果不小心咬着嘴了。笑不出来啊。”
  两人都沉默了。
  傅让夷闭了闭眼:“那他的情况还好吧?虽然李峤说这么短的时间里应该不会有很大的变化,但我们还是有点担心,所以提前来复查了。”
  “李峤说得没错,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啊。”他又看向片子,啧了一声,再抬头,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扫。
  祝知希怀疑是不是每个医生都进修过吓唬病人这门课。
  “你们俩最近是发生过关系了?”
  又是这个问题。但祝知希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
  他猛猛点头:“是的没错王主任,不光发生了,我还让他咬我脖子了,天天咬,现在脖子上没一块儿好肉。”
  王主任抬起一只手:“不用说得这么详细。”
  “之前我跟李峤说了,小祝很可能是隐形发育腺体。”他把电脑屏幕掰过来,指了指片子上的一处小阴影,“你们看,左边是上次的,右边是这次的,体积膨胀了一倍。”
  说着,他又点击鼠标,跳转到另外一张:“这是小腹,看到这团阴影了吗?上次还没有这么重,面积也变大了。”
  祝知希手心都冒汗了:“这是什么……不会是瘤子吧?”
  傅让夷握紧了他的肩膀。
  “什么瘤子?”王主任差点儿翻白眼,“这是生殖腔,你看看,你和你的生理课老师都要挨批。”
  祝知希大脑都有点宕机了,第一反应竟然是:生理课老师确实也在现场呢。
  “生殖腔?”傅让夷皱眉,“您上次不是说,他的生殖腔是几乎全萎缩的状态吗?可以忽略不计。”
  “是啊,几乎嘛,看我用词多严谨。”王主任靠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它大概率是受信息素影响二次发育了,腔口都长出来了,虽然还是非常小,我放大看了好几遍才确定。”
  “为什么会这样?”祝知希眨眼。
  “为什么?”王主任笑眯眯看向两人,“问问你们自己啊。”
  作者有话说:
  这本没有生子,再次强调,小祝至长寿是Beta
  ———小剧场之长发狗狗本科生旧照怎么来的———
  傅让夷早上起来,半眯着眼刷牙,忽然想到昨晚小祝的话,抬头照镜子,捋了捋乱乱的短毛
  出来,找手机的同时亲了亲睡得像小猪一样的小祝,打开相册,在一堆土坑和碎片的照片里找啊找啊,只找到两张有自己脸的照片,一张是参会的集体合照,另一张是学校官网更新需要拍的证件照。
  都是短发。零张自拍。
  他想了想,给李峤发消息,问他有没有本科时期自己的照片。
  [李峤:有啊]
  发了一堆奇怪的鬼一样的抓拍。
  不中用。
  [全世界最长寿的beta的老公:就这些?没了?没有一张好看点的?长发时期的?]
  [李峤:没了,就这,我又不是你站哥]
  十五分钟后,李峤发来一个论坛链接。
  [李峤:这儿有,全是暗恋你的人偷拍的,自己找吧]
  傅让夷点开帖子,浏览了二十分钟,从海量照片里选出一张自己认为还可以的,点击保存。
  然后申请删除帖子,理由填的是:侵犯本人肖像权


第55章 天生一对
  傅让夷认真反思了好久,但无论怎么想,他都没有做出过能把某人生殖腔顶出来的事。他很有数,绝对没到那种程度。
  这大概率不是物理导致的。
  相比起他,祝知希倒像是那个始作俑者,心虚多了:“我、我们也没做什么啊。”
  王主任推推老花镜:“刚刚还说那么详细,现在又当场翻供是吧?以后我出诊是不是还得带个记录员啊。”
  “不是翻供,您误会我了。”祝知希摸了摸鼻子,“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搞特殊啊,就大家怎么弄我们就怎么弄呗……”
  傅让夷听了这话,更是两眼一黑,他赶紧打断,询问道:“王主任,是不是因为我注入太多信息素,刺激到他隐性腺体了?”
  王主任点头:“虽然现在信息素和内分泌的检查单还没出来,但据我的经验来说,大概率是这样的。”
  “其实有很大一部分Beta不是完全没有腺体,我们说的隐形发育,其实指的是功能。打个比方,他们的腺体就像一座死火山,信息素是埋在底下的岩浆。虽然这些腺体普遍非常小、埋得又深,但基本留有形态,有的甚至还能产生微量信息素,但完全丧失了释放出来的功能。”
  他又找到方才的腺体片子,画了个圈:“小祝的腺体就不一样了,虽然之前也就一颗小珍珠大小吧,但生长位置很特殊,非常接近皮下,通俗点讲就是很浅。我怀疑这是遗传。”
  祝知希一顿,愣愣道:“对,之前帮我妈妈做手术的医生也说过,她的腺体位置很浅。”
  傅让夷蹙眉:“那其他的方面应该没有遗传吧?”
  “目前没有。”王主任继续道,“因为他腺体很浅,所以很容易被刺激到。你们刚刚说,这段时间有反复多次临时标记行为,那肯定也是注入了信息素的,对吧?”
  傅让夷承认:“是。”
  “最早一次释放信息素是什么时候?”王主任又问。
  祝知希算了算,像个不好好上课的学生,回答起来都很含糊:“大概,就,上周……”
  傅让夷有些无奈:“十二月底,我易感期期间做的。”
  对哦。还有易感期那次。祝知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此言一出,王主任立刻恍然,笔往桌上啪地一放:“难怪。我就说不可能发育得这么快。十二月底到年后就差不多。”
  他又道:“本身你就是SA,根据上次你的检查结果,你的信息素评级在整个S级范围内都是拔尖儿的,诱导发育太正常了。而且A的信息素所有指数都会在易感期翻倍。”
  “你呢,还有易感期恶性综合征,出于病理原因,你的各项指标会爆发性增长,是一般的SA根本没办法比的,相当于你的信息素让他底下的板块剧烈运动,死火山活了。这种情况属于特殊中的特殊,换个人都不可能出现类似状况。”
  祝知希听明白了:“啊,所以,只有傅让夷能让我的Beta腺体二次发育。”
  “对。”王主任点头,“你的位置特殊,换个Beta他可能也没办法,所以我说这是特殊中的特殊,你俩是一对一的。”
  不知为何,祝知希莫名又开心起来,在心里把这话颠来复去地琢磨。一对一,特殊,那这不就是我俩天生一对吗?我俩绝配呗。
  王主任也挺高兴,倒不是因为别的,因为自己面前站了篇活论文啊。
  祝知希又问:“这么说,圣诞节之后我就在悄悄发育了啊,那我怎么不长高点儿呢?”
  “这是你的性腺体,又不是你的脑垂体。”王主任一副这孩子没救了的表情。
  “腺体二次发育不会对他有什么危害吧?”傅让夷表情严肃。
  祝知希也点头:“对啊王主任,我最近小肚子总是闷闷的,不舒服。”
  “没事,定期复查,多吃蛋白质,临时标记可以继续,一周内不要同房。”
  祝知希:“啊?”
  傅让夷伸手,很没办法地捂住了他的嘴。
  “本来也要克制点。”王主任提醒。
  已经非常克制了好吗?克制到有点离谱的程度了。祝知希在心里反驳。
  王主任又道:“你之前的生殖腔是萎缩闭合的,现在在发育期,腔口也在生长,是会出现有酸涨和轻微痛感,后面可能还会出现一些信息素相关的异常反应,都很正常,来复查就行。你这么想,青春期长个头的时候腿还疼呢。”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长不高了。”
  祝知希:“……那真是谢谢您了。”身高判官。
  “我给你开点儿药,应该可以缓解。”
  傅让夷想了又想,还是问出了口:“那……既然他发育出生殖腔了,会受孕吗?”
  祝知希和王教授都看向他,不过表情就不太一样了。
  王主任摸了摸下巴:“你们想受孕?这……不太行。”
  傅让夷松了口气。
  “他生殖腔是发育出来了,但发育得很差啊。”
  听了这话,祝知希有种被石头砸了脑袋的感觉,笑不出来。
  “你看啊,这输卵管只有单侧,还是闭合的,等于自己就给结扎了。上次全面体检也做了,下丘脑发育不全,激素分泌不够……简单来说,就是排不出卵,排出了也送不出来,哦,生殖腔内膜还发育不良,等于土壤也没有,就算送子观音显灵了,胚胎也着不了床。这基本上是全通路的不孕症了。”
  哈。祝知希听完竟直接笑了出来。
  那我这个生殖腔长出来算什么?算傅让夷了不起吗?
  傅让夷松了一大口气:“所以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了是吗?”
  “怎么?你们要治不孕啊?”王主任看着片子皱眉,咂摸了几声,表情凝重,小声嘀咕,“这要都能治成,又是一篇顶刊了。”
  祝知希:“又?”
  王教授咳嗽了一声:“难。就算是各项指数都健全的Beta,受孕都困难,我们作为医生也不建议,你们这种更是别想了,命中无子。建议是看开点。”
  出来之后,祝知希两手往大衣口袋里一插,拿手肘戳了戳傅让夷的腰,笑嘻嘻问:“现在你放心了?”
  傅让夷想笑,下意识道:“真正放心的应该是计生委员吧。”
  祝知希疑惑:“谁?”
  傅让夷:“没谁。”
  祝知希追着他问了半天,但傅让夷都没说出口。以他对这对兄弟的了解,但凡他今天把这外号告诉小祝同学,明天他就能跑到大舅哥办公室笑话他,后天计生委员就杀过来了。他不想自找麻烦。
  “走之前多给你做点好吃,补补身体。”傅让夷说完,“蛋白质含量高的,牛肉?还是炖鸡汤……”
  祝知希侧着脸,看一向走路不看手机的傅让夷,此刻正认真搜索吃什么最滋补,屏幕上各种食谱,五花八门。他心里忽然有些触动。
  傅让夷忽然又转身,想回去似的。
  “你干嘛去?”祝知希拉住他。
  傅让夷说:“我去问问王主任,有没有适合你发育期吃的保健品和补品。”
  祝知希眨眨眼:“就长个生殖腔而已啦,吃什么都不如你注入信息素来得快吧。”
  “不是快,我是怕营养不够。”傅让夷正色道。
  祝知希仍旧没松开手臂,静了一会儿,开口道:“之前……我在非洲的时候,有段时间一直生病,这个好了,下一个又来了,反正身体很差。”
  这话题开启得很没有头绪,但傅让夷却认真地看向祝知希。
  他问:“怎么回事?”看到祝知希的背包肩带滑下来。他伸出手,直接把那个包拿了下来,自己背上。包里装着祝知希打印好的寻狗海报。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啦。”祝知希笑了笑,“那边动保的条件不是很好,虽然和野生动物打交道很有意思,但环境太野生,也很容易感染。”
  “说实话,当时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就是一堆小毛病嘛,我都懒得告诉我爸和我哥,他们俩太容易大惊小怪了。”
  祝知希垂了眼:“讨厌被人觉得我很娇气。”
  “特别是一些A,因为天生就有生理差距嘛,他们经常会额外照顾我,说真的我当然很感谢,但其实也没这个必要,我觉得自己挺强大的。”祝知希很坦诚说,“而且确实也没怎么样啊,虽然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我也恢复过来了,而且所有工作都完成了。”
  傅让夷露出微笑:“你真厉害。”
  “但是,看到你刚刚这么小心翼翼地问医生问题,出来之后又忙着帮我补身体……”祝知希停下脚步,看向他,“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是喜欢被照顾的。”
  他想了想,很敏锐地到了原因,又说:“可能是因为……你对我的照顾,不是出于生理上的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吧。”
  是非常纯粹的爱。
  他发现,傅让夷自身的脆弱和敏感,反倒中和了Alpha基因里自带的强势和专断,令他有一种区别于其他人的特殊魅力。
  傅让夷笑了笑,上前抱住了祝知希:“其实很多方面,你都比我更强大。你内核稳定,高能量,生命力旺盛,即使遇到最糟的状况,也可以找到能让自己积极起来的视角去面对。这都是我欠缺的。”
  所以我才会被你吸引。或者说,任何人都会被你吸引。
  傅让夷低头,垂眼看他,尽管没有太多表情,但语调却是柔软的:“能让你喜欢这种照顾,我很荣幸。”
  祝知希嘴角止不住上扬,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搂住他的腰。
  “你真的有认真听我的话。”他小声说,“要是换做以前的你,肯定会说:不知道祝知希一天天在高兴什么。”
  傅让夷有些无奈。他这人最大的长处就是及时修正路径,保证进步。再说了,寄养手册也不能白写。
  “我就当你这句也是夸奖了。”他松开拥抱的手臂,拉起祝知希的手,领着他去取其他检查单、拿药。
  “本来就是啊。啊,对了。”祝知希踮起脚,又凑到他耳边,“那既然都不孕症了,你以后可以不用戴……”
  傅让夷脸都没转过来,从“既然”两个字就预判到,直接伸手到旁边,掐住了某坏蛋的脸颊。
  “一周之后再考虑吧。”他语气寻常,嘴角勾了点笑。
  行吧。正好还撞上出差,物理距离也拉开了。不知道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祝知希想不通,这人是怎么做到生理欲望收放自如的?控制得这么好,跟机器人一样。顶A不都是性瘾怪物吗?
  大部分时候,祝知希觉得自己是有意识在勾引。但仔细一想,好像是傅让夷一直钓着他,给一点,但不给够,好让他一直惦记着。
  乘坐电梯,来到二楼检验科,傅让夷扫了单子。排队取检查单的人出奇得多,排了很长的队。傅让夷看了看不远处的座椅,正好空了一个。他将祝知希带到那儿。
  他嘱咐说:“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排队,一会儿就回来了。”
  “哎。”祝知希拉住他的手,“把背包给我,别背着了。”
  “好。”傅让夷放下包,独自去排队取单。
  祝知希把背包放到自己身后,回头,望着他去往队伍尾端,然后拿出手机,拍了张背影。
  百无聊赖,他玩了一下手机,和梁苡恩聊天,又玩玩手指,盯着掌心的倒计时,视线往下,开始玩手腕上的串珠手链,像个佛子一样一颗一颗摸过去。
  但很快他发现不对。这条手串的大部分颜色都是冰蓝色的,只有一颗是白色,内侧印着很小的数字——要翻开来才能看到——这是领养编号。
  拨开这颗,他发现,上面写着的是N0.99。
  诶?祝知希看着看着,脑袋就歪了。
  不对呀。我的明明是66啊,当初还觉得这个编号很吉利来着。
  要不是有NO.这个前缀,他还真分不出来了。
  这不是傅让夷弄断了,帮着穿好的嘛?祝知希想着,直接站了起来,伸着手腕直愣愣就朝傅让夷那儿去,想问问他怎么回事。可刚刚离开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小伙子?”
  祝知希回过头,视线寻找了一番,最后对上了一个白头发的老婆婆。她佝偻着腰,小臂抬着,刚抽完血,右手捏着棉签压在左手臂弯。
  婆婆笑得和蔼,下巴朝座位的方向努了努,善意提醒道:“你包忘拿了。”
  “哦,对。”祝知希笑着抓了抓头发,跑回来拿包,又扶住婆婆的手臂,“您坐,慢点儿啊。”
  “谢谢你啊。”婆婆坐下来,仰着脸,笑眯眯的。
  祝知希看着她,蹙了蹙眉,忽然一愣。
  等会儿。
  “您……您不是那个在佑安街晕倒的婆婆吗!”祝知希眼睛都亮了,蹲了下来,对她说,“太巧了吧?没想到还能见到您。”
  对方也一怔,凝神打量眼前这小青年的脸孔,开口时语气不是很确定:“你是不是当时帮我的Beta小帅哥?”
  “对!”祝知希喜出望外,“当时您还没醒呢,我着急有事儿就先走了,没想到还能再遇见。您身体还好吧?这是来查血吗?”
  “没事,老毛病了,复查嘛。”婆婆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想把他拉起来,“快起来,你可是我的福星,大恩人,多亏有你啊,否则我现在早走了。”
  “别这么说!”祝知希仍蹲在地上,笑盈盈说吉祥话,“您要长命百岁的。既然您说我是福星,咱们又这么有缘,看个病都能遇上,说明您也是有福气的人啊。”
  老太太笑了,想起些什么,又道:“急诊的医生说了,那个急诊费医药费都是你付的,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正好,现在遇上了。”她说着,腾出拿棉签的手,拉开贴身小包的拉链,“这钱,不能让你白白出,我还得感谢你救命呢。”
  祝知希一看,急了,立马起身:“不不不,这不行,没多少钱!要不这样,您一会儿请我吃个冰棒吧,真的,我可馋雪糕了。”
  “那不行,孩子,你听我的,一码归一码,雪糕我也会请你吃的。”婆婆说着,眼看着祝知希手里拿着个大包,于是干脆拉他背包的拉链,想把钱塞进去。
  “真不行,我不要,哎呀您听我的嘛。”
  快排到时,傅让夷回过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
  祝知希在干嘛?这个老太太又是谁?怎么在和祝知希抢包?
  “哎帅哥,到你了。快扫单子啊。”后面的人提醒。
  傅让夷只能先顾这一头,等着这老机子慢吞吞打印检查单。
  “哎呀,您怎么这么大劲儿啊!”祝知希又不敢使力气,眼看着那一沓钱就要塞进来,他腾出一只手稳住婆婆,另一只手拿走自己的背包,可婆婆还拽着,这么一拉扯,包直接扯到了地上。
  拉链开着,里面的东西也哗啦啦倒出来,撒了一地。全是他找狗的海报。
  祝知希立刻蹲下来捡,老太太也要帮忙,他赶紧把人扶椅子上坐好。
  “您坐好,就这么点儿东西我一下子就收拾好了,放心。”
  “你看看,都是我,好心办坏事。”老太太有些不安,弯着腰到处看,“可别漏下什么啊。”
  “没什么重要的,全是纸。”
  她看着看着,眼神忽然一变,伸出手,指尖颤巍巍的,抓住了祝知希手里的海报。
  “这……这……”
  祝知希一听,语气都变了,吓得抬起头:“怎么了?您没事儿吧?”
  老太太嘴唇都在轻轻发颤,眼中满是疑惑和惊讶,盯着海报上的照片:“这不是我的雪球吗?”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初雪那晚,半夜小祝去堆雪人的时候,自言自语了一句“再弄个雪球”,然后忽然愣住这事儿吗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那一秒钟,小祝捧着雪球:诶?
  身体里的雪球灵魂:诶?在叫我吗?是我呀!我就是雪球呀!快摸摸我的头!(蹦蹦跳跳)
  ——小剧场之论坛傅老师照片高楼删除后续——
  版主驳回了傅让夷的申诉,理由:校园论坛是匿名的,怎么证明您是本人呢?烦请您提供相应的证明
  傅让夷(排队中)收到这条回复,相当无语。
  怎么证明我是我本人?
  他有理有据、逻辑缜密地回复了一大堆,最后还附上了自己的教学系统截图,发了过去。
  半小时后,版主回复道:不好意思,这都是可以P图的。傅教授这么忙,肯定不会看校园论坛的帖子,而且他性格温和,对学生非常宽容,肯定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当然,我们会去找傅老师沟通的。谢谢你的举报,暂时不做删除处理。
  傅让夷气笑了。
  我怎么不能上论坛?我上论坛都是搞学术交流的,回的都是学术讨论帖。
  可真会戴高帽子。
  下午学生还真私聊了他。
  [老师老师,您看过这个楼吗?]
  [这是您之前上学那会儿学校的人拍的,军训时期的都有呢,可火了,您会觉得困扰吗?]
  这话一听就是来试探的。
  傅让夷立刻输入: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很困扰吧,这么多的照片……
  但他还没打完,新消息又发来了。
  [老师,您平时这么忙,肯定不会拍照,这栋楼您可以留作纪念呀,发给您爱人看,还能一起回味一下青涩的校园时期呢!他肯定也会特别喜欢的,毕竟没有参与过这段时间嘛,要是没了,他肯定会觉得可惜的。]
  半小时后,傅让夷登录论坛账号,点开申诉页面,点击撤回投诉。


第56章 双倍吃醋
  傅让夷和祝知希搀扶着老太太,一起来到了医院负一层的咖啡厅。
  “这是雪球的照片,还有视频。”老太太拿出自己的手机,有些笨拙地打开了相册,递给他们看。相册里几乎一大半都是那只白色小狗。
  “就是它,这个蓝色的项圈,还有缩起来的这只爪子。”祝知希确认了,“雪球就是我当时遇到的小白狗。”
  难怪。他忽然想到,就在初雪那晚,他失眠,凌晨跑到楼下的公区花园里堆雪人,当时他不小心说出了“雪球”两个字,那时候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他愣了一秒,手心倒计时的光也跟着晃动了片刻。
  是因为雪球遗留在他身上的那一缕灵魂吗?
  “好巧。”傅让夷对祝知希说,“没想到我们找了这么久的小狗,主人竟然就是你聚餐那天救了的老太太。”
  然而祝知希摇了摇头:“不,不是巧合。那天我出门的时候,就隐隐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我通常不会走那条路,但那天莫名就选了那一条,又在路上看到了雪球,这才下车,跑去追他,跟丢了,才又回到车里。一上路就遇到了婆婆。”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老太太,轻声说:“或许是雪球感应到有危险,指引着我去救您的。”
  这听上去玄之又玄,但祝知希仍能回忆起当初那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老太太听完,望着海报的双眼不由得落下泪来,她抬手擦了擦,说:“我也在找它,每天下楼,都会把以前遛它的地方都走上几圈,一边走,一边叫他的名字。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我都是静音,哪怕听到一点点动静,我都以为是它回来了。”
  听了这话,祝知希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原以为找到主人,就能找到小狗了……
  傅让夷蹙了蹙眉,问:“雪球是走丢了吗?还是自己跑出去了,您还记得大概的时间和地点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雪球从夏天开始,就吃得很少,经常昏睡,一开始我以为它是和我一样,年纪太大了,到了冬天,它就经常吐,吃什么吐什么,大喘气,我感觉不对,把它带去医院。”她抬手,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医生说已经是恶性肿瘤晚期了。”
  祝知希忽然感觉很冷。他照顾过太多动物,见过太多次伤病分离,记忆里的伤感逐渐蔓延上来,仿佛被浸入冷水。如果是晚期,化疗基本也无效了,只能吃药打针减少疼痛。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另一个人能够对雪球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但祝知希可以,他曾经真切地以为自己患上绝症,即将面临死亡。它那么小,痛得喘粗气,看到倒计时的出现,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主人,该有多么害怕啊。
  沉默间,一只手从桌下伸过来,覆上他的手背。那是雪球生命中的第一个“主人”的手。
  原本忍住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溅在桌面。
  “我当时告诉它,无论花多少钱,我都要给它治病,它不能走在我前头。”老太太摇了摇头,“第二天雪球就不见了,我记得很清楚,是12月7号。”
  祝知希低声说:“就是我回国的那天。”晚上就遇到雪球了。
  傅让夷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说:“它……十三岁了,被您养得很好。”
  老太太没有听出这其中的深意,以为这年轻人是在安慰她:“我没有孩子,老伴儿十年前脑溢血就走了。要不是捡到雪球,我都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要怎么熬。”
  “捡到?”傅让夷蹙了蹙眉。
  “对啊。”老太太回忆起最初,“我是下楼买菜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的电动车棚捡到它的。那时候才三个月大呢,小小一只,被放在泡沫箱子里,又可怜又可爱,我把它带回家里,洗了澡,发现它爪子有点不对,就带它去医院,医生说它可能是被电动车撞过,前爪骨折,小小年纪就做手术,太可怜了。”
  他又详细问了几句,时间和年纪都对上了,雪球的确就是当初被傅让夷救下的小狗。
  然而那对情侣从宠物店将它领养之后,却并没有好好养大。而是在它受伤时,选择抛弃它。
  祝知希悄悄地看向坐在身侧的傅让夷,从他的眉宇间瞥见一种茫然的失措。恍惚间,他甚至感觉坐在自己身边的,是十七岁的、穿着高中制服戴着止咬器的那个男孩儿。
  他在愧疚吗?还是对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抛弃共感了呢?
  到最后,他也没有在雪球的主人面前提过一句,自己曾经捡到过它。
  祝知希握紧了他的手。
  “幸好有您。”祝知希对老太太、也对傅让夷说,“这么多年,雪球一定过得非常幸福。”
  尽管线索再次中断,但他们从婆婆这里获得了很多关于雪球习性的信息:它常去的公园,它最爱的吃的零食,它喜欢的玩具,还有它的小狗朋友。
  他们送婆婆回家,又从她家中拿了满满一箱子和雪球有关的东西。
  看着婆婆期待又不好意思开口的表情,祝知希说:“我们会想办法找到雪球的,您要保重身体,一定要好好等着它回来,好吗?”
  等他回到车边,傅让夷正站在开着的后备箱前。他攥着一件小小的红色毛线外套,一看就是棒针手工织出来的,望着小狗的衣服,傅让夷很安静地出神,片刻后,他抬起手,低头嗅了嗅那上面的味道。
  小狗和祝知希一样,没有信息素,但他们都很好闻。
  他们带着这些东西去到流浪动物站。
  小羽这次扎了高马尾,气色看上去比上次好很多。祝知希注意到,一进门就笑着说:“你这新发型真好看。”
  小羽也笑笑,但他说,自己的力量和记忆都还没有完全恢复。
  大家坐下来。经过一番解释之后,小羽一一拿起箱子里雪球的日用品,感受它的气息。
  “它是故意离家出走的,而且临走前非常恐慌。”小羽尝试通过这些物品上残留的气息,感受雪球当时的情绪,找寻线索,“它不想让主人花很多钱给它治病,主人身体也不好,经常去医院,它总是在家等主人看病回来。”
  祝知希听完心都碎了。
  “我觉得你们这个倒计时机制太残忍了。”他忍不住为小动物声讨,“小狗他们懂什么呢?为什么要提前预告,我宁愿它们什么都不知道,最后一天都开开心心的,这样不好吗?”
  小羽也沉默了:“……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执行。”他顿了顿,又说,“但我也能理解,可能对人类来说,60天的时间也就是两个月,很短暂,但以小狗的寿命来换算,几乎是三四年的时间了。这些时间,可以够他们做很多准备,去实现它们的很多心愿。”
  小羽叹了口气,又道:“但我也没想到,大部分的小狗在看到倒计时的第一反应,都是想要离开,不想在主人面前离开人世。”
  祝知希瘪瘪嘴:“对不起,我不应该怪你,应该骂你们的领导。”
  小羽:“……”
  “既然雪球是主动离家出走的,那估计很难看到它主动现身了。”梁苡恩一直在思考,“上次它出现,是感应到主人可能会突发心梗,有危险,才冒险出来,说明它时时刻刻都记挂着自己的主人,说不定也暗中悄悄跟着她。”
  傅让夷问:“你的意思是,跟着那位老太太,说不定还能找到它?”
  小羽说:“人跟着太显眼了,说不定还会吓到老人家。这段时间我可以变成动物形态,跟着婆婆,帮你们盯着。”
  梁苡恩又道:“我把这些东西拿去给小花、旺仔球球它们闻一闻,这几只最喜欢往外跑,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各自分工之后,他们打算离开。梁苡恩送他们出去,也悄悄询问祝知希:“倒计时还有多久?”
  听到这个问题,祝知希没敢直接回答,因为他每天给傅让夷的数字都是虚报的。他现在算是理解那些做假账的人了。
  因此他凑到梁苡恩耳朵边,很小声给他说了真实的数字:“27天11小时29分21秒。”
  梁苡恩听了直皱眉,很是担心:“怎么走得这么快?傅老师是不是不行了?”
  祝知希赶紧捂住他的嘴,压着嗓子:“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怎么就不行了?快奔三了还能被弄得二次发育,简直行得不得了。
  两人鬼鬼祟祟,又是贴贴又是讲悄悄话,后面两位背后灵观察已久,积攒了颇为深厚的怨念。
  “你可别告诉傅老师,我……”祝知希说了一半,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一扭头就看到了小羽。
  “吓我一跳。”祝知希心虚地收了手,笑笑,没话找话,“那什么,小羽,你这头发可真好看,又长又白,谁给你扎的高马尾啊?是小恩吧,他还会编辫子呢,下回让他给你整个西海岸脏辫……”
  没等他说完,傅让夷就上前,一把拽着他的胳膊,道:“回家。”
  “好的老公。”
  回去的路上,祝知希还捏着手心发愁。梁苡恩的感觉没出错,最开始牵手就能暂停倒计时,现在接吻都停不了太久,肢体接触的效力一再降低。
  可偏偏又撞上发育期,这一周时间都做不了更出格的事,再过三天傅让夷还要出差。简直雪上加霜。他都不敢想离开傅让夷的这几天自己会有多么恐慌。
  他看向傅让夷,长长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车刚好也停到地库,傅让夷转过脸,盯着他。
  祝知希摇头:“没什么。”这怎么能跟你说呢?你的短命老婆也很为难啊。
  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一天的冲击对傅让夷来说也很大。先是突如其来的二次发育,又遇到雪球主人,他心里一定紧张又失落,现在心情应该相当复杂。祝知希不想再给他压力,难得地不去吵他,打算让他静一静。
  两人沉默地下了车,沉默地进了电梯,按按钮,上升,开门,回家。
  傅让夷按指纹解锁,开门道:“上次你说家里的锁坏了。”
  祝知希回忆了一下:“对,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后来又没事了。”
  傅让夷换了鞋,顺手把祝知希的拖鞋也拿出来摆好,但他似乎有些后悔这个惯性举动,想收回去,又顿了顿,放弃了。
  他继续说:“门锁是大事,我联系门锁公司的人问了,说是可能电芯受损,我申请了更换电芯,但现在缺货,过段时间到货了他们会上门来修。我到时候可能不在,你记着点儿。”
  祝知希坐在小凳子上拆帆布鞋的鞋带,“哦”了一声:“知道啦。”
  傅让夷沉默脱下大衣挂好,本来要走,但又折返,双臂环胸站在原地,沉默地等祝知希换鞋。
  等祝知希一站起来,发现傅让夷直勾勾盯着他。一张漂亮脸蛋埋在背光的阴影里,怪渗人的。
  “怎么了?”祝知希靠近一些,抬着脸看他的眼睛。
  怎么感觉不太高兴呢?又是谁惹他了。祝知希打量他,视线很不安分地落下来,从好看的脸到锁骨、再往下,到胸口。
  又是色情的高领针织衫,还是白色的。是受信息素影响吗?还是发育期的激素问题,自己好像变得比以前粘人了。
  “哎呀,你衣服起球了。”祝知希伸出手,揪了揪不存在的毛球,顺手摸了一把。
  傅让夷:“……”
  摸到了,祝知希非常满足,笑嘻嘻说:“小傅老师,你出门在外可得有点防备心,不能像刚刚那样,随便就被占便宜了,知道吗?”
  傅让夷半低着头,始终不吭声。
  “为什么不理人?还记着昨晚那句‘不理你了’啊,记仇鬼。”祝知希说着,踮起脚,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唇,没得到回应,但也没拒绝。他伸出双手,攀上他的后颈,抚摩腺体的同时,舌尖挑开唇缝,吻得更深、也更黏糊。
  但亲着亲着,傅让夷竟然抬起了头。身高差在这里,祝知希不得不更卖力地踮脚,追着他亲,可傅让夷越发过分,竟然还抬了下巴。
  “你干嘛?”祝知希的脚后跟咚的一声落了地。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每次接吻傅让夷都是迁就他的。
  也没差多少啊。9厘米而已啊。我穿鞋也差不多180诶,也是长腿Beta了。主要还是某人太高了。
  “你低一下头嘛,亲得好累。”祝知希开始第二轮撒娇,以及第二轮的亲亲攻势,手都已经摆好,准备乱摸。
  但还没开始,傅让夷就把他直接抱了起来,抱到了玄关柜上坐好。祝知希以为他不闹别扭了,凑上去要亲,结果又被躲开。
  傅让夷冷着一张脸问:“祝知希,你是不是就喜欢头发长的?”
  祝知希傻了:“啊?”
  他没明白,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长发的狗狗本科生确实挺……清纯的。那谁不喜欢。
  不对,什么叫“就喜欢”?
  祝知希的大脑飞快运转,情商系统开始工作,忽然,他从今天一整天的海量信息里,检索到两个关键节点,分别发生于他去小恩那儿和离开前。
  他夸了小羽头发,两次。
  祝知希恍然大悟。原来狗狗博士是吃醋了啊。可是怎么会连小羽的醋都吃啊?这占有欲好像比以前夸张了不少。
  他嘴角没忍住,很明显地上扬。傅让夷当然看到了,于是脸色愈发阴沉,似乎打算转身就走。但祝知希眼疾手快,直接往前蹭蹭,然后像小飞鼠一样跳到他身上。
  傅让夷吓了一跳,但还是稳稳地接住了投怀送抱的坏兔子,任由他像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盘着自己的腰。
  “你吃醋了,是不是?”祝知希蹭了蹭他的鼻梁,又像上次一样,试图用鼻尖去顶他的眼镜,但傅让夷抬了抬下巴,不让他这么干。
  于是祝知希钻了空子,直接低头亲上他的喉结。
  傅让夷眼皮颤了颤,抱着他大腿根的手都攥紧了。
  “是因为我夸小羽发型好看?”祝知希贴上来,看着他无辜眨眼,嘴唇蹭着他的下巴,“那就是礼貌性的啊。你该不会以为我的个人取向就只是长发而已吧?”
  傅让夷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反问:“谁吃醋了?”
  祝知希又笑了,说:“那好吧,那你没吃醋,是我吃醋,行了吧?”
  这一招自我攻击打得傅让夷有些措手不及。他没吭声,眼神有些疑惑。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看你留长发吗?因为上次聚餐喝酒,你的那些同事们聊起来了,大家都见过你留长发的样子,就我没见过,这不公平。”
  祝知希的手指在他后颈滑过来、蹭过去,又捧住他的脸,指尖摩擦他耳后的腺体。他没觉得这行为有什么,但奇怪的是,手环居然已经开始发光了。
  “我也想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不光是长头发的你,我还想看看你上课的样子,不是老师,是作为一个学生坐在下面听讲,你是那种听课很认真的类型,还是说根本不怎么听,自学都很快的人呢?真的很好奇。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图书馆借书、自习,一起去食堂吃饭,去操场遛弯,可惜都做不到。”
  他说着,嘴唇贴到他耳廓,有意无意地吻了吻,声音轻得微微发颤。湿热的气流萦绕着,一呼一吸都蹭过敏感的耳后腺体。
  “傅老师,你说,我到底是喜欢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傅老师和小祝都处在信息素相互影响的时期,激素混乱期,都会占有欲爆棚or超级粘人,特别是傅老师,分离焦虑加上老婆发育期对他的影响,一整个变身敏感大狗狗了,还马上要物理分隔两地,不敢想(你俩到时候打电话都能擦出火星子吧)


第57章 柠檬香气
  祝知希还以为他会被傅让夷按倒在沙发上,压着他狠狠做一些会让倒计时延长的事。这明明非常符合逻辑。
  但傅让夷却像是静止了似的,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这令他有些疑惑,因此停止了继续在耳朵边蹭蹭的勾引行为,抬起头,和傅让夷面对面。
  他发现傅让夷的眼神中甚至带着明显的困惑,微抿着唇,有种努力理解这些话的清澈感。
  祝知希笑了,抵上他额头:“你又卡机啦?”
  傅让夷这时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客厅,把人放在沙发上。
  “你真的会因为这些事吃醋吗?”他语气认真,自己也挨着扶手坐了下来。
  祝知希人都傻了。他都跟盘丝洞里的蜘蛛精一样了,结果傅让夷压根儿没被盘住,脑子还停留在上一个进程。
  “当然了。”祝知希说,“我经常吃醋啊,你忘了,我老发脾气,让你哄。”
  傅让夷好像在琢磨什么事似的,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手掌撑着下巴。祝知希说完靠过去,贴在他肩上:“你没发现啊?那我吃的那些醋算什么?算我脾气大吗?”
  傅让夷偏了偏头,脸埋在手掌里,但耳朵到脖子根红成了一片。他顿了顿,道:“我没这么说。”
  祝知希惊呆了。怎么会有纯情到连对方吃醋都看不出来的人?他不会真的以为我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吧,这样还愿意哄人?
  这就是初恋吗?在这一秒,他也幻视现在坐在旁边的不是如今的傅教授,而是那个十几岁的情窦初开的高中生,手撑在课桌上装酷,其实心都乱得不像话了。
  傅让夷太矛盾了。他明明在专业领域天赋异禀,可在情感方面,好像真的一片空白,他所有的呵护、体贴和包容,都是纯粹的下意识反应,或者说是接受反馈之后的修正,而非经验之举。
  祝知希干脆躺到他膝盖上,仰着头看他,还伸手去扒拉他的衣领,睁着一双大眼睛说:“我要跟你讲一句你绝对没从别人那儿听过的话。”
  傅让夷还维持着手撑脸的姿势,但转过脸,微微低头,和祝知希对视。他问:“什么话?”
  祝知希一本正经,道:“笨死你算了。”
  果然没听过。傅让夷震惊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了。
  “你说谁笨?”这好像是傅让夷完全接受不了的评价。
  也对,毕竟这个人有非常明显的厌蠢症。祝知希笑了,开始耍赖,哼哼了几声,转过脸,掀了他衣服钻进去,鼻子在他腹肌上蹭来蹭去。
  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拱来拱去。
  祝知希的每一步都能出乎他意料,傅让夷被弄得很痒,也没法起身就走,忍耐了一会儿,他干脆脱掉了上衣,扔到一边。这下坏蛋突然失去庇护,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发愣。
  然后被他压进沙发里接吻。
  祝知希很好亲,也很聪明,吻技进步很快。一开始还不会用鼻子呼吸,现在亲着亲着,还知道用手撑起上半身,追着接吻。
  但他的脸依旧红得很快,很生动。傅让夷始终舍不得闭眼,他越是清晰地记住这些鲜活的细节,越是害怕分离。
  这一天的起起落落,令他一向平稳的情绪都开始波动。他想了好多,也有很多困惑。
  十年后的祝知希会怎样?接吻时还是会下意识揉他的腺体吗?会不会厌倦和他待在这间公寓了?不好好吃饭的毛病改了吗?世界地图上又会少多少个他没去过的角落?
  还会像现在这样,轻盈地说爱和喜欢,坦诚地承认吃醋,而不是像他一样,只想给自己的心上无数道锁。
  还会在他身边吗?
  他能看到十年后吗?
  吻着吻着,傅让夷竟然有些眼眶发酸了。他分开些,摘掉眼镜的同时,顺手揉了揉眼。
  祝知希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只是昏昏沉沉地支起身子,捧着他的脸,笑得像一朵太阳底下的小花,对他说:“聪明的傅让夷有好多人喜欢,只有我不一样。”
  “你不一样。”傅让夷低声重复了一遍,又道,“先决条件都不同。”
  只有你看得到笨拙的我。
  祝知希没理解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但他似乎也没有在意,而是忽然想起什么别的,抓住他的手臂。
  手臂上的旧伤很刺眼,傅让夷突然意识到自己没穿上衣。一种不安全感将他包围。但他没能收回手,祝知希拽得很用力。
  “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刚刚在医院就想说来着。”祝知希拉了袖子,抬起自己的左手,“这个手链不是我那条,对吗?”
  这是怎么发现的?被揭穿了,但傅让夷面上不动声色,反问:“你在说什么?”
  祝知希眯起眼睛问:“这是你易感期弄断的,也是你重新给我戴上的,是不是你把我手链换了?”说着,他揪出那颗白色的小珠子,翻开来,“这就是证据,你看,我之前的手链编号是66,这颗上面印的是99。”
  这东西还有编号?傅让夷收到之后,连一次都没戴过,包装都没拆,自然不知道。他瞥了一眼,波澜不惊说:“我没记错的话,某人在区分6和9这两个数字上本来就有障碍。”
  “你还嘲讽我!”祝知希急了,“我69不分,那前面这个英文字母颠倒过来我总是能分得清的吧?”
  越想越气,祝知希直接说:“还不承认,太坏了,我要收回刚刚所有的话。”
  傅让夷忽然挑眉:“收回哪句?”
  “全部!”祝知希大声说完,嘴角扯了一下,他似乎想抬手去捂,最后选择抿住。
  傅让夷没说话,忽然起身,拿起衣服,边往身上套边离开。祝知希想偷看他去哪儿了,但又觉得这样实在没出息,于是忍着将脑袋方向固定,没多久,傅让夷就回来了。
  他坐回到祝知希身边,拧盖子,过了一会儿,递给他一瓶盖液体。
  “口腔溃疡,含着这个。”傅让夷随意道,“刚刚我就舔到了,肿的,一碰你就躲。”
  祝知希一愣。他有些意外,不亚于吵架吵到一半被突然亲了一口的程度。
  脑袋懵懵的,耳朵也烫,祝知希就这么下意识地接过那一小瓶盖药,乖乖听话含在嘴里。可含了他才想起来发问,于是只能呜呜啊啊。
  但奇怪的是傅让夷居然听懂了:“五分钟就能吐。”说完他又走了,这次去了书房里。
  也就过去一分钟吧,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绒布盒。
  “南极动物,我也领养过,所以也有一条这个手链。”傅让夷半蹲到他面前,打开了那个盒子。
  “唔?”这姿势像求婚。祝知希脑子一抽。很快他清醒过来,盯着盒子里散落的小珠子,伸出手,挑出了玉白色那颗。上面果然写着No.66。
  “嗯!”他把那颗怼到傅让夷面前,很大声地哼了一声。
  “看到了。”傅让夷离远些,“是我换的,给你扯烂了,本来想重换,但我没有弹力绳,就把我的给你了。之前没戴过,是新的。”
  祝知希心里莫名有些开心。那这算不算是情侣手链?还是成为情侣之前就有的。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是天生一对,灵魂伴侣!
  “差不多五分钟了。”傅让夷回头,从茶几上拿了杯子,递到祝知希嘴边。
  祝知希一看那杯子,皱着眉,嗯嗯呜呜了半天,捂住嘴。
  “没事,不就喝水的杯子吗?”傅让夷又递了递,另一只手拿开他捂嘴的手,“就吐这里面。”
  祝知希乖乖吐了。
  之前那个洁癖死鬼老公是转世投胎了吗?太不可思议了。
  “你这什么表情?”傅让夷问。
  祝知希立刻皱起一张脸,抱怨:“这个含漱液的味道好恶心。”
  “是吗?”傅让夷放下杯子,凑上去吻上祝知希凉凉的嘴唇,舌尖挑开唇缝。
  “唔……”猝不及防被亲,祝知希躲了躲。舌尖被轻轻柔柔地搅弄,湿哒哒的水声藏不住。
  但这个吻很短暂,傅让夷很快就收回,戴回眼镜:“还好吧,甜的。”
  留祝知希一个人在沙发上脑袋冒烟。
  他看向手边的盒子,偷偷藏到身后,最后把它带去了自己的房间。
  仔细算算,离傅让夷去C市出差也就剩三天半的时间。明明人还没走,但他已经开始提前不习惯。一想到他在外面挖土,自己不能陪着就算了,还要留在博物馆打工,整天应付一大堆人,祝知希就很心烦。一向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他,想到这就谁也不想见了。
  傅让夷看上去倒是没那么舍不得,至少没表现出来多粘人,每天井井有条地做事,一副誓要把所有事都安排到位的架势,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早上他会开车送祝知希去博物馆上班,下班也会来接,回家就有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和他炖好的补品。晚上还要肩负起帮他延长倒计时的工作,做了所有亲密行为,但坚决遵医嘱,只标记,不进去。
  简直是人夫中的人夫。
  “傅老师今天没有送你来?”
  周铭忽然出现,问出这样一句话。祝知希本来在想傅让夷,被他吓了一跳。
  “啊,对。”祝知希笑笑,“他明天要去出差,今天很早就去学校了,好像要开会。”
  周铭点了点头,没多问,直接将话题转回到工作上:“做文物固定的团队已经来了,你们开过会了吗?他们给的方案你觉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祝知希就头疼。他支支吾吾:“嗯,之前就见过了,也约了今天给第二版方案,就是……”
  还没等他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了一个热情的声音。
  “早啊,你们都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儿东西?”
  两人一起扭头,来者是个年轻的Alpha,穿了件银灰色机车服,戴着黑色冷帽,边缘还能看到露出的金色中长发。
  “你还没见过他。”祝知希主动给周铭介绍,“这是这次负责文物固定的孙琦。”
  周铭显然也有些震惊:“这么年轻?”
  孙琦走过来,停下,笑着伸出手:“还好吧,25了,周馆长好啊。”握完手,他就冲祝知希抬了抬眉,“小希早啊。”
  只用一秒钟,出于对同类的敏锐嗅觉,周铭就判断出这人对祝知希有意思。
  他看到的不是文物固定师,是未来的败犬。孔雀型的败犬。
  “不早了,都快吃午饭了。”祝知希笑眯眯道,“都说了别这么叫我,我还比你大一岁呢。”
  “但是你可爱啊,看着比我还显小,我大前天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你是在这儿实习的学生呢。”
  祝知希勉强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摆出一些手势展示自己一点也不低调的婚戒,还强调:“哪有这么早就结婚的实习生?”
  “对啊,太可惜了吧。”孙琦大咧咧道,“英年早婚了,不过现在年轻人离婚率也挺高的。”
  周铭挑了挑眉。真敢说啊。
  “什么离婚?你别咒我行吗?”
  “开玩笑的啦。”
  “这一点也不好笑,我不可能离婚,死都不会。”
  “这么坚定的吗?哇,当你老公也太幸福了……”
  周铭站在一旁,突然很想给傅大教授打一通电话了。博物馆里要着火了,麻烦你来救一下火。
  也就是这么一想,不远处竟然真的传来脚步声。皮鞋和瓷砖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博物馆里显得格外清晰。抬头一看,周铭一愣,继而差点儿笑出声来。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
  祝知希也朝那头看去。方才还很困扰的表情忽然就变得甜滋滋的,笑盈盈快步过去。
  “你怎么来了?”
  不会听到了什么吧?千万别误会啊。
  傅让夷难得地穿了一身黑,黑色毛衣、黑大衣、黑西装裤和黑皮鞋,唯一的一点点缀是Loewe细腰带的金扣,但偏偏他手里又提了只粉色保温袋——这是祝知希买的——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违和又诡异的萌感。
  “给你送饭。”他说着话,视线却瞥向了不远处的年轻Alpha,镜片微微反光,遮挡了他的眼神。
  “送饭?”祝知希有些惊讶,接过袋子掂了掂,“好沉。”
  “里面有汤。”傅让夷又将那袋子拿回自己手里,调了调手环,然后才牵起祝知希的手,朝那头的两位Alpha走去。
  隔着一段距离,他就对周铭微笑,客气斯文地打招呼:“周馆长。”
  周铭也笑了:“傅老师来了,刚刚我还说你今天怎么没送小祝上班,他说你回学校有事,果然还是来了。”
  傅让夷:“我怕他在这儿不好好吃饭,从学校回去,时间还早,就做了饭带过来了。”
  说完,他也走到两人面前,站定,看向另一边打扮得有些花哨的Alpha。视线扫过他全身,最后停留在金色的发梢上,他微笑问:“这位是?”
  “你好,我叫孙琦。”孙琦笑得阳光灿烂,自我介绍道,“小希老师的同事。”
  祝知希闭了闭眼。
  “小希老师。”傅让夷低低地重复了一声,转过脸看着祝知希,脸上笑意未减,“这称呼挺新奇的。”
  这跟我无关啊,青天大老公。祝知希牵着他的那只手都快拧成麻花了。
  周铭在一旁看戏,还主动帮忙介绍:“这位是小祝的爱人,S大考古系的傅让夷教授。”
  实际上,除了后面的头衔,前面的介绍都是多余的。人一走过来,但凡是个A,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信息素,和祝知希身上致死量的信息素是一个味道。
  但孙琦还是装傻,笑着说:“那是专家啊,太厉害了,冒昧地问一句,您多大啊?这么年轻职称就是教授了。”
  傅让夷听完,皱眉:“?”
  祝知希立刻道:“那是因为他厉害,念书都是跳级的,从小到大不管同事还是同学他都是最小的,评职称又不看工龄,看的是论文啊。”说完,他拉起傅让夷的胳膊就说:“小傅老师我饿死了,我们快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好,小希老师。”傅让夷说着,任由老婆拽着走,但眼睛还盯着那个没礼貌的Alpha。
  坐电梯的时候,他故意站远了点。
  “干嘛?”祝知希挨着他,快把他挤到电梯内壁。
  “一股檀香味,难闻死了。”傅让夷没好气说。
  “啊,你犯规了。”祝知希抓住了,“应该是难闻长寿了。”
  “你刚刚也犯规了。”傅让夷低着头,看着手机,不客气道,“抵消了。”
  什么时候?祝知希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等会儿,你不是喜欢檀香味儿吗?咱们家还有车里的香薰都是檀木味的啊。”
  “就是闻太多,闻恶心了。”电梯门打开,傅让夷走出去,“明天就全部换掉。”
  “好好好。”祝知希笑了。
  傅让夷的信息素里真的没有柠檬味吗?
  找了个可以吃饭的休息间,祝知希把袋子里的小餐盒一一往外拿,再逐个打开盖子,看到里面的菜色——糖醋小排、鹌鹑蛋红烧肉、菜心炒牛柳、炖鸡汤,还有一盒草莓。
  “全是我爱吃的菜诶。”
  但傅让夷低着头,似乎没听见,很认真地在玩手机。
  “你在干什么呢?刚刚就在玩。”祝知希凑过去,但傅让夷把手机拿开了。
  被他藏在背后的手机屏幕上是S大的校园论坛,还是匿名发帖页面,帖子内容编辑了一半,还没发出。
  [理性讨论,你们会觉得大学老师留长发影响不好吗?]
  作者有话说:
  傅老师,你这帖子发出去等同于实名,这是可以说的吗?
  小傅老师:本来出差就烦,还又来了个情敌,气死我算了。
  小祝:诶!你又犯规了,又被我抓到唔唔……(被强吻)
  孙琦:周馆长你干嘛不站在我这边?我们一起做傅仇者联盟呀
  周铭:刚调理好,谢邀


第58章 陪同工作
  “怎么还藏手机啊?”
  祝知希往嘴里塞了颗鹌鹑蛋,边嚼边挨过去,拿肩膀怼了几下傅让夷,含含糊糊说:“我要看。”
  “看什么?”傅让夷死守阵地,他可不能让祝知希发现他在匿名论坛里发这种不正经的帖子。
  祝知希一脸狐疑:“刚刚就抱着手机啪啪打字,还不敢给我看……在和谁聊天?”
  很多人。全校师生。
  “回工作消息而已。”傅让夷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马上要过去了,很多事情要在群里提前交接。”
  祝知希转了转眼珠,琢磨了一会儿:“好吧。”
  这么简单就蒙混过关了?傅让夷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然而下一秒,祝知希就长长地叹了口气,摆出一副伤感的小表情:“老公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傅让夷:“……”果然还是那个戏精。
  “我们才结婚……”祝知希暂停,开始掰手指,然后继续,“两个月,满打满算还没有一百天。美好的事物果然都……”
  “行了,别咯噔了。”傅让夷从口袋里拿出湿纸巾,拆开来,拉过他的手细致地给他擦手,“擦干净再吃。”
  “你就不能让我把台词说完?”祝知希皱眉,但乖乖换手,“知不知道这种即兴表演很依赖对手演员的配合啊?你果然当不了演员,白长这么帅一张脸了。”
  傅让夷低低笑了一声,擦完手,抬眼:“那你继续。”
  祝知希拿筷子:“算了,我都忘词儿了。”
  “美好的事物果然都……”傅让夷提醒他。
  “你这人真较真。”祝知希塞了一大口肉,“真好吃!”
  他立刻低头,认真地用筷子给红烧肉做脂肪分离手术,弄下来一块干干净净的瘦肉,放到勺子上,再夹一颗鹌鹑蛋,摞在一起,喂到傅让夷嘴边:“啊——”
  傅让夷对此不太适应,没人给他喂过饭,但看着祝知希期待的眼神,还是张嘴吃掉了。
  “你做饭太好吃了。”祝知希用汤汁拌饭,吃得很香,“把我嘴都养刁了。”
  “你以前是太不挑了。”傅让夷说,“饿了甜椒蘸酸奶,生啃胡萝卜。”
  “之前出门在外,有的吃就不错了,没办法挑那么多啦。”他说着,喝了一大口鸡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上去非常满足。
  傅让夷很喜欢看他吃饭。他吃相很好,闭着嘴,腮帮子鼓鼓的,嚼得很快,吃东西又香又干净。很多时候他都被祝知希这种吃相欺骗,误以为他吃的东西非常好吃,悄悄跟着尝,结果屡次上当,当当不一样。
  真是很适合去拍美食广告的人。
  傅让夷:“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吃饭。”
  祝知希边吃边点头:“记住了。”
  “多穿一点,最近天气变化大,别只顾好看什么都不管。”
  祝知希再次点头:“好。”
  “对其他人多点防备心,特别是Alpha。”
  听到这一句,祝知希终于憋不住笑了。
  傅让夷的不满很明显:“你笑什么?”
  祝知希忍着笑摇头,低头扒拉碗里的米粒:“报告傅老师,我这人就是爱笑。”
  “你觉得我说错了?还是你觉得我小气?”傅让夷挑眉,“祝知希,你刚刚犯规了两次,我犯规一次,这样都给你抹平了,已经够大度了。”
  “这是一回事吗?”祝知希说完,又皱眉,“什么两次?哪有两次?”
  傅让夷如数家珍:“刚刚你说‘饿死了’,还有,在我和你们打招呼之前,你对那个檀木味金毛说‘死都不会’,不记得了?”
  “还真是……”祝知希梗了梗脖子,“那你罚我吧,不用你这么大方,你命令我吧。”
  傅让夷静了片刻,很宽容道:“不用了。”
  “真的?”祝知希有些意外,小声嘀咕,“这还是那个喜欢给人打59分的傅老师吗……”
  傅让夷:“这个约定只是你和我之间的,和外人说话不需要遵守。”这是形式上的理由。
  内容上,祝知希说的是死都不会离婚,也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获得赦免。
  祝知希小声说:“好吧,醋溜大老公。”
  “什么?”
  “啊,我说,我想吃醋溜土豆丝了。”祝知希脸上堆笑,“晚上做给我吃。”
  傅让夷不置可否,用小叉子插了一颗草莓,递到他手边。
  吃过饭后,两人一起收拾干净,准备离开休息室,走之前,傅让夷拉过祝知希的手,低头,摘下了他的红宝石婚戒。
  “嗯?”祝知希眼看着戒指被取下,语气有些慌,“干嘛?”
  傅让夷没说话,把戒指套在自己小指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护手霜,挤在手心,稍稍推开,包住祝知希的手,给他涂抹护手霜
  “刚刚酒精湿巾擦过,等会儿手会很干。”
  祝知希盯着他的手、他的小指,还有上面那颗艳丽的红宝石,这搭配有些新奇,好像又意外地很合适。
  “好了。”傅让夷将小指上的戒指取下来,重新套上他的无名指。
  祝知希实在喜欢这个动作,看多少遍都一样。
  他忍不住勾起指尖,拉住了傅让夷的手,但自己也没想好要做什么,愣了几秒后,才又将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好香。”祝知希笑了笑,“和你的信息素味道有点像呢。”
  傅让夷没说话,任由他挽着手出去。他的耳朵红了些,但被馆内昏暗的灯光很好地掩盖了。
  吃完饭他也没离开,留下来陪着祝知希一起工作,反正明天就要出发去C市。
  “这两天超级忙,连着几天做文物的运输和点交,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昨天还和运输队的人吵了一架。”祝知希抱怨道,“不过幸好,借调的展品没出问题,不然完蛋了。”
  “借调?”傅让夷有些意外,“不是批不下来?”他记得之前祝知希说过,这个博物馆面临闭馆,很可能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展览。他最初就想要丰富展品,多借一点别的馆藏,但被拒绝。
  说到这,祝知希眼神颇为得意,神采飞扬:“因为我之前做的文物视角的宣传视频,有几条在短视频平台火了,热度很高,我拿着这些爆款视频去找他们谈合作,就谈下来了。”
  傅让夷笑说:“真厉害。”
  祝知希又道:“等文物固定这边的大方案定下来,就要开始挨个挨个上展柜了,又是个耗时耗力的大工程。”
  说着,他们经过一个空荡荡的玻璃展柜前,祝知希停下脚步,对了对右下角的序列号,叫来了一旁的灯光助理,“小杨,这个柜子是在调光吗?”
  助理也停下来,来到两人身边,第一反应是皱眉,但很快就做好了表情管理。
  他检查了一下,说:“已经调好了。”
  “不对啊。”祝知希指着只有数字的序列标签,“这是那枚龙纹白玉环,白得很稀有的那一枚,记得吗?所有汉代玉器里就属这个最白了。所以我专门写了,要用5000k的射灯,才能不发黄,这个明显是3500k的,偏暖,是不是和那个……鸳鸯纹金盘搞反了?这两只序号连着。”
  灯光助理现场用平板查了一下:“还真是。”他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东西太多搞混了。”
  “没事儿。”祝知希拍了拍他的肩,“弄完了我们再过一遍。”
  “好,那我先去忙。”
  祝知希点头,等人走之后,才小声自言自语:“应该把名字也打上。”
  “光看数字序号你都记得?”傅让夷有些意外,毕竟这家伙相亲都能搞错桌号。
  “看了无数遍了,都麻了,再记不住就是智障了。”祝知希说,“而且玉环和金盘都超美,所以我印象很深。”
  傅让夷很喜欢看他工作的状态,和平时小孩子气的他完全不一样,相当专业、干练,而且精益求精。
  策展人就像是一场展览的总导演,大到定调和规划展览大方向,小到每一件展品的陈列方式、灯光选择以及文字说明,每个环节都要经手。最难的不是出灵感、出点子,而是需要和无数人打交道,协调各方。这是傅让夷做不到的。
  但祝知希不同,他长袖善舞,无论和谁都能快速熟络,就算遇到矛盾,也能巧妙地化干戈为玉帛,又有足够优秀的审美,和艺术方面的专业素养,实在是天生适合做这一行。
  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布光。这次再来,傅让夷发现,展内很多设计都不像是常规的文物展,更像是艺术展,运用了大量在古文物展览中不常见的光影美学设计,色彩搭配也很出彩。
  他抬起头,发现展厅上空固定了一些薄而柔软的薄纱,于是问:“这是干什么的?”
  祝知希笑了,道:“恭喜你发现了小彩蛋!”说着他跑到一边,打开某个开关,调试了一会儿,“看!”
  那软纱上竟然出现了投影。璀璨的金色壁画随着薄纱摇曳起舞,如同流金,片刻后,投影的色彩又变成莹白,轻盈而清透。
  “因为这一层的展品大多数都是金玉,这种装置虽然很简单,但会让看展的人更有代入感。”
  傅让夷仰着头,静静望着,觉得很美。
  “你以后还会继续办展的,对吗?”他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过了一会儿,祝知希回过味儿来,坏笑着问:“没看到我以前的展,是不是很可惜呀?”
  他只是开玩笑,但没想到,傅让夷竟然真的点了头。
  “嗯,很可惜,错过了。”
  这下换祝知希怔住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回应这句话,孙琦就出现,破坏了他们的二人世界。但祝知希也没办法,这是工作。
  “我们刚刚研究了几个比较重要的文物的固定方案,小希老师,你要不过来看看?”
  “别这么叫了。”祝知希头都大了。他感觉身后的帅气人夫快要逐步变成背后灵了。
  “好的,那叫小希?”
  “……孩子,你还是叫我小祝吧。”
  “好吧小祝。”
  祝知希跟着来到三楼,背后灵也心怀怨念地跟着,文物固定团队的一群人还在那儿研究。有几组展品已经上柜,做好了固定。
  “你看看,这几个ok吗?”孙琦问。
  祝知希围着玻璃展柜,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是蛮细致的,怪不得王老馆长推荐你们。”
  “是吧?有什么不合适的还可以讨论,固定方式也比较多,我们尽量选出最好的方案。”
  团队七嘴八舌,祝知希边听边看。忽然间,另一头传来傅让夷沉稳的声音。
  “这盏青铜连枝灯,这样摆是不行的。”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傅让夷立于展柜前,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沉声道:“这件的底座复原不完全,有缺口,没记错的话,底部还有不平,连枝灯就像一棵树,主干细,青铜又重。你们应该是怕歪倒,给底部做了防震,但这还不够,每一个镂空分枝都要用透明鱼线吊住,这样才牢固,也比较美观。”
  尽管他语气随意,但输出的内容却极其专业。短短几句话,方才热烈的讨论声就尽数消失,展馆静了好几秒。
  “那就用这个方案。”祝知希走上前,对所有人介绍,“这是我们这次展览的特邀专业顾问,S大的傅让夷教授,考古学专家。”
  众人了然点头,然而傅让夷却补了一句:“我是策展人的先生。”
  气氛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啊,怪不得。”
  “小祝这是有专家合法开小灶啊!”
  “那就听策展人先生的!”
  孙琦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蔫了,独自走到一边,拿起工具,拿出与编号对应的文物——是一件绿松石镶金铜镜,半蹲着挑选固定材料,现场固定。
  傅让夷望着望着,朝他走了过去。祝知希见状,感觉不对,也连忙跟过去。
  闻到SA的信息素,孙琦皱着眉扭头。
  傅让夷盯着展柜里的铜镜,问:“这是你们从省博借的?”
  祝知希点点头:“对。”
  孙琦见他一直盯着,心底没底,问:“这个固定得也不行吗?”
  傅让夷不笑也不说话的时候,自带一种冷冷的威慑力,眼神习惯性带着审慎,的确会给人压力。但几秒钟后,他开口却说:“没有,这个隐形钩做得不错。”
  被夸奖后,孙琦一愣,竟然有些不好意思,隔着帽子抓了抓头发。
  祝知希想去看被夸奖的钩子,可袖子却被傅让夷悄悄拽了拽。
  他回过头,傅让夷刚好靠近他耳边,超级小声地告诉他:“这枚铜镜是我们团队发掘出来的。”
  说完,他甚至轻微地扬了扬眉尾,像个求夸奖的小朋友。


第59章 出差前夕
  听傅让夷这么一说,祝知希眼睛都亮了。
  “真的?”他拖住傅让夷的手,将他拉到另一边,压着音量,语气却很兴奋,“你也太厉害了吧,怪不得你刚刚问这枚铜镜是不是从省博调过来的,原来是你们团队发掘的,我就说嘛,你怎么会知道呢。”
  他盯着那华丽的镜子,不禁感叹:“我现在终于有一种你是考古学教授的实感了。”
  祝知希实在会夸人,表情没有丝毫谄媚,相当之真诚。傅让夷嘴角扬起,问:“现在才有实感,那你之前觉得我在忙什么?”
  “挖土啊。”祝知希一下子笑开了,门牙圆润洁白。
  傅让夷笑得很没办法的样子,抬手,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乱的。
  “还有哪些是你们团队的?我要放在C位!太牛了,你是我能摇来的最大的人脉了。”
  “也不一定啊。”傅让夷语气随意,“你可以求我帮你摇,我上面还有人脉,还有祖师爷。”
  “真的?”祝知希眼睛都睁圆了,“我有这么大面子呢?”
  傅让夷想了想,他本身就算是关门弟子,一堆老爷子看着长起来的独苗。独苗旁边开出来的一朵小花,多关照点儿也很正常吧。
  “怎么没有。”他随手揽住了祝知希的肩,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我们挖土的,都很随和。”
  于是,随和的挖土大教授陪着家养小花又忙了一下午,尽心尽力提供专业建议,还趁他忙着打电话时,还悄悄帮他联系了省博,帮忙申请借调镇馆级别的文物。
  馆长和他的导师是多年好友,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以长辈的口吻打趣:“小傅,这是你借啊,还是你家那位找你帮忙啊。”
  “我借,他还不知道呢。”傅让夷说,“之前那些都是他自己努力,很不容易借到的,我点了一下,缺个这方面的品类,正好补上。您别说是我要的,就说反正都借调了,这个也一起调过来。”
  对方笑了:“你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改不掉学生气?做点事都不愿意别人知道。”
  “也不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厉害,只是对文物不熟悉,不知道这件藏品的重要性,否则一定会提的。”傅让夷相当认真,“也只有这样的展我才能帮上点忙,换做是艺术展,我也是门外汉,只能看着他忙了。”
  “好。”对方爽快答应,“这个老周,不光带学生厉害,说媒也是一绝啊。”
  傅让夷握着手机,半低着头任长辈打趣,直到挂电话。结束后,周铭提议大家一起聚餐,一向喜欢热闹的祝知希却拒绝了,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做出了选择。
  “他明天要走,我想回家陪他收拾行李,就不聚餐啦,你们多吃点。”说完他拉着傅让夷就跑了。
  傅让夷看了他一眼:“你帮我收拾行李?”帮倒忙也算帮是吧。
  祝知希笑嘻嘻道:“你应该不会愿意的吧。”
  谁知回到家里,傅让夷却从玄关柜拿出一只26寸的白色行李箱,打开来放在客厅地板,对祝知希说:“帮我收吧。”
  “真的假的?”祝知希惊呆了,“不是玩儿我吧。”
  “真的。”傅让夷坐到沙发上,手托着下巴,“你来,你收什么我带什么。”
  祝知希蹲在行李箱边,前后晃了晃,然后一屁股坐了进去,笑说:“要不你把我带上吧。”
  傅让夷也笑了,而后认真说:“那现在需要下单一个更大的箱子。”
  “那我可真给你收了?”祝知希说,“你可别到时候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然后全给我倒了自己重装。”
  见他似乎对这种小游戏很感兴趣,傅让夷也就欣然同意,还主动把自己必须要带的专业相关的东西单独装了一袋子,递给他。
  “你装了我就不会不满意。你不用有压力,实在不行,我答应你,到C市之前我都不打开箱子。”
  “这样可以。”得到首肯,祝知希的语气都有底气了,“其实吧小傅,我跟你说,别的收纳我可能不行,但收拾行李对我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你等着吧。”
  傅让夷看他开始吹嘘,点点头:“嗯,我等着。”
  看看你到时候会给我这个处女座收纳癖多大的惊喜。
  说干就干,祝知希拿起箱子就跑到了主卧,还嚷嚷着,“记得给我炒醋溜土豆丝!”
  房间里叮叮当当,热闹极了。里头传来“咣当”一声,似乎是什么被弄倒了,很快,祝知希的解释声就出现,心虚但响亮:“没事的!我能解决,你别过来啦!”
  傅让夷笑了。
  没多久,祝知希拿出两套自己搭好的衣服,站在过道,像负责服装的助理,问:“这两套都很好看,你自己喜欢哪一套啊?”
  “我是去挖土,不是去走秀。”傅让夷很没办法。
  “啊。”祝知希看了看衣服,“对哦。”他赶紧转身,回到房间里,自言自语,“要耐脏的,防晒的……”
  这体验着实新奇。一向被照顾的人突然肩负起这样的重任,还做得这么认真。
  即使后来祝知希都没有怎么出来询问意见,只自顾自在两个房间里捣腾,勤勤恳恳挑选、搬运,傅让夷都一直歪靠在沙发扶手,望着走道,很专注地听。
  开门,关门,拉抽屉又合上,衣架碰撞,抖开衬衫,瓶瓶罐罐的磕碰,自言自语,清点,反复拉拉链……这些细碎的声响,像彩色泡泡飘在空中,一颗,一颗,在暮色荡漾的客厅里上下浮动,他能看到。只有他能看到。浸在其中,傅让夷静得有些小心。他思考许久,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幸福的形态,好陌生,好轻盈。
  有一个人为自己忙碌,碎碎念,在房间里迈着碎碎的脚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傅让夷好多次忍不住走过去,想抱抱这个上了发条、忙个不停的小手办,但刚一靠近,就被拒绝。
  “不要过来——”
  “好吧。”傅让夷只好投降,看了眼时间,去往厨房,给自己戴上围裙。
  晚餐时,祝知希依旧没有完成这项任务,傅让夷叫了三遍,他才恋恋不舍地从房间里出来,坐到餐桌前吃饭。
  一开始也只是吃饭,喝完半碗汤,他忽然放下了碗,叹了口气。
  还以为这是新的前摇,傅让夷都做好了配合表演的心理准备,可祝知希却用手托腮,小声说:“我越收越舍不得你。”
  这句话令傅让夷的筷子停在半空。
  “真的。”祝知希看向他,“我总是那个出去的人,第一次发现,原来看着别人走会这么郁闷。”
  “我很快就回来了。”傅让夷忽然又变回了那个不懂得怎么表达的人,“最多一周。”
  说出来他就后悔了。此时此刻的祝知希,其实和小狗又有什么区别?在他的时间里,一周非常非常久,非常非常宝贵。
  祝知希似乎也想到一些伤心的事,但因为他们的约定,他张了张嘴唇,并没有说出口,很快又支起笑模样,点点头:“我知道。”
  但他显然还是有点不甘心,又恶狠狠道:“我要偷偷给你们校长邮箱写信,这个临时的工作我作为教职工家属非常不满意。”
  傅让夷笑了。
  晚上十点左右,祝知希的收行李小游戏才终于结束。他来到书房,敲了敲门,然后超小声说:“你可以回来睡觉啦。”
  然后他又小声提出邀请:“要不要来我房间睡?”
  傅让夷当然不会拒绝。一进入祝知希的房间,他就会想到小学时,在学校的组织下去某个艺术博物馆参观,其中有一间万花筒屋子,每一面墙壁都是五彩斑斓的投影,地面用线条和色块做出视觉差,看起来“凹凸不平”,甚至有一种错乱的倾斜感,仿佛误入童话世界。那个房子他进去了三次,最后一次是快要闭馆前。
  在祝知希的房间里,他会有同样的感觉,只是这里更慷慨,门票免费,且对他长期开放。起码现在是如此。
  洗过澡,躺在床上,傅让夷搂着祝知希的后背,很直白地试探:“你给我装了什么?”
  “不告诉你。”祝知希笑。
  傅让夷不太会求人。他的求人就是安静几秒,再问一遍:“装了什么?我想知道。”
  其他人是不会吃这一套的,当然,他对其他人也不会再问一遍。但祝知希受用。
  他转过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挑眉,问:“你真的很想知道?”
  傅让夷没戴眼镜,微眯着眼:“嗯。”
  祝知希靠过来一些。他浑身散发着柚子花香,混着他喜欢用的沐浴露,和他爱用的香水是一个品牌,很好闻的青草混合水果香气。
  “那你说:小祝老师告诉我吧。”
  每次这种要求,他都说不出口,但最后都说了。
  不过这一次不太一样,傅让夷故意说:“小希老师告诉我吧。”
  祝知希立刻会出其中的讽刺:“你怎么这样?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怎么了?”傅让夷还装单纯,“小希老师,哪里不对吗?”
  说着,他也往前靠了靠,几乎要和祝知希贴上。傅让夷低头,若无其事地蹭一下他的鼻尖,用气声道:“小希老师,求你了。”
  他没想到祝知希居然叫出了声。吓得傅让夷一愣。
  “受不了你了。”祝知希在被子里踹了几下空气,又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掀被子,下床,咚咚咚出去——他每次穿拖鞋走路都很大声,过了一会儿,又咚咚咚回来,进被子将自己裹紧。
  “既然小傅同学这么想知道,那我呢就大发慈悲,从行李里面抽选了一样。”祝知希两手合得很紧,一只在上一只在下,伸到两人之间,“你说,当当当当。”
  傅让夷复制了他的当当当当,但是是毫无波澜的人机版本。
  然后祝知希合起的手掌像小蚌壳一样打开了,掌心之中,躺着一串冰蓝色的手串。
  傅让夷有些意外,但祝知希已经先一步将那手链套在了他的手腕。
  “居然不小?”傅让夷更意外了,“你戴不是刚刚好吗?”
  祝知希得意地动了动眉毛,从手串里揪出一颗:“看。”那是本身不存在的,一颗珍珠,但傅让夷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是珍珠。因为它一点也不圆润,是异形珠,有点像个歪七扭八的爱心。
  “我重新用弹力绳穿了一下,但肯定不够长啊,所以我加了一颗这个。”祝知希告诉他,“这是我之前在澳洲那边潜水时,试着开的一个珍珠蚌,虽然不圆,但是很亮诶,形状也挺可爱的,我一直留着,昨天才给它打孔,打孔的时候差点把我手弄伤了。”
  傅让夷太阳穴跳了跳,下意识拉住他的手检查。
  “没事啦,没有破。”祝知希说着,勾了勾手链,“紧吗?”
  “正好。”傅让夷说,“谢谢你,还有你的小珍珠。”
  戒指不是对戒,但手链应该算是。虽然仔细一想,有至少99个人和他们一样,戴着同样的手链。但只要他看不到,就只有他们俩。
  “不客气。”祝知希用戴着手串的手,牵起了傅让夷的手,在被子里晃来晃去,“不能再好奇了,要睡觉了。”
  “嗯。”傅让夷顿了顿,又道,“马上要走了,该为你的倒计时做点什么吧?不然我不放心。”
  这实在是个极佳的理由。于是两人又为了日常任务,从十点半黏糊到凌晨一点半。虽然要遵医嘱,但医嘱之外的基本一个也不落。
  祝知希整个人汗津津的,像一只滑溜的小鱼,被他搂在怀里。背脊和胸膛紧密贴合,傅让夷将脸埋在他的后颈,亲了亲被咬过不久的伤口,柔柔地吻他耳后的皮肤。
  “现在倒计时是多久?”他低声问。
  祝知希抬起了手,打开掌心,几秒后,报出一串数字:“32天21小时12分14秒。”
  他在心里拿出今天早上的,比了比,总觉得很奇怪,每一天做的事都差不多,但倒计时忽快忽慢。
  但他知道追问这个只会让祝知希不开心,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对时间避而不谈,明明这是走到一起的初衷。
  “嗯。”傅让夷说,“记得每天给我报备。”
  “知道啦,我会天天给你报备,我每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都会发给你,别到时候又嫌我烦。”
  “不会。”
  祝知希语气变得认真了一些,声音里还带着些许事后的倦怠:“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好好地等你回家的。”
  “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傅让夷亲了亲他光滑的肩膀,“睡吧,小希老师。”
  “哎。”祝知希又笑了,“受不了你了。”
  “刚刚你也这么说。”
  “说什么?”
  “受不了。”傅让夷一本正经,但是差点被肘击。
  “不逗你了。不早了,睡吧。”
  “嗯。”祝知希打了个哈欠,浑身松弛下来,“明天中午一点的飞机是吧?我定个十点半的闹钟。”
  傅让夷没搭茬,静静地搂着他,等到他呼吸变得平稳、均匀,才伸出手,到床头柜拿自己的手机,定了个自己的闹铃。
  五小时后,6点,他的闹钟开始震动。傅让夷第一时间就醒了,关掉闹钟。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他稍稍动了动,还是睡得很香。
  看着他,缓了一会儿,傅让夷很轻地起了床,把枕头竖过来放到祝知希身侧,掖好被子,悄悄回到主卧浴室,洗漱,来到厨房,给之前将提前做好的吃食贴上标签,按照保存期限码好,写上便利贴,贴在冰箱门上。
  [按时吃,吃不完就扔掉。傅让夷很大方。]最后六个字是他贴好之后又添的。
  然后是祝知希的药和补品,他用盒子分装好一周的量,放在了最显眼的餐桌上。
  最后,傅让夷端着一小碟布朗尼、还有一大盒自己做的信息素香薰回到卧室,放在床头柜上,碟子压住字条。
  [我已经走了,我知道你醒来看到这个会不高兴,所以准备了巧克力蛋糕。航班其实是八点半的,太早,不需要你去送我,好不容易周末,睡饱一点,午饭在餐桌上,热一下就能吃。香薰是我后来又去做的,你可以点。]
  本来他写的是[想我的时候可以点],但后来把前面五个字划掉了,又嫌涂黑很丑,干脆重写了一遍。
  做完,他去换了衣服,拎了拎被祝知希塞满的行李箱,意外地很沉。将箱子推到门口,傅让夷想了想,又折返回去。
  站在床边,傅让夷俯身,将祝知希前额的碎发撩开,亲了亲他的额头,接着是他的左手手心。
  慢点走,别吓小狗和兔子。
  视线安静地描摹了一会儿他的睡脸,傅让夷又俯身,向下,亲了亲他的小肚子。
  好好长,不要疼。他在心里说。
  航班很短,飞机落地C市,祝知希都没醒。因为下飞机的傅让夷还没收到他气势汹汹的电话。
  时间很紧,他打车去了学校安排的酒店,放下行李就该去工地开会,但傅让夷实在好奇,因此还是多花了宝贵的几分钟时间开行李箱。
  当他发现行李箱的锁似乎卡住,就感觉事情不妙,好在卡得不算死,稍微用了点力气就打开了。但里面的东西简直多到爆炸。傅让夷有种开宝箱被里面带弹簧的玩具砸到脸的错觉。
  “这都是什么……”傅让夷拿出其中一个,眯眼一看,“防蚊手环?”
  这个季节有蚊子吗?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他没见过的旅行神器,当然,也少不了各式各样、来自全球各地的古怪零食,祝知希甚至为它们写了长长的食用说明。他都没为他写过这么多字。除了假结婚问卷和平行时空的来信。
  但最显眼的、被放在最中间的,是一个毛茸茸的兔子玩偶。被压得有点扁了,傅让夷拿出来抖了抖,拍了拍,这才恢复些。
  很可爱的兔子玩偶,立着的耳朵,短短的绒球一样的尾巴,肚子的位置还贴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祝知希。
  傅让夷迎着光看,又背着光看,最后拿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睁大眼。
  这竟然是祝知希身上的味道。
  怎么腌的?用沐浴露洗过?还是喷过香水?怎么会这么像?他突然就喜欢上这个玩偶了。
  他给祝知希兔子玩偶拍了张认证照,发过去。
  [外出挖土的廿廿:这是巫蛊娃娃?]
  [外出挖土的廿廿:还差个生辰八字,发过来,帮你写上。]
  作者有话说:
  小傅老师做完坏事,把兔子玩偶放到了酒店大床的正中心,还给它盖了一条小毛巾,还是小祝之前送给他的草莓小毛巾,这次也被小祝带过来啦
  然后他背上包,拿上小祝送给他的定制小手铲,离开房间,关上门。三秒后,房间又嘀的一声被刷开,傅让夷快步走回来,亲了亲小兔子,再离开,关门,上班。
  小兔子呼呼大睡,家里的也一样。(醒来看到微信,肯定会消息轰炸——这正是某人想要的)
  ————突然发现这个娃娃好像可以衍生出一些共感娃娃的玩法hh————


第60章 极度渴望
  从本科时期开始,考古实践就成为傅让夷生活中的常态,后来进入团队之后,更是经常遇到临时的工作,常年在外。他其实很喜欢这种工作状态,在工地一干就是一天,远在外地,也不需要参与傅家的一切活动。
  但这一次不太一样,生平第一次,他尝到心有牵挂的滋味。
  当然,不一样的也不止这些。
  “傅老师,你这次,怎么穿得这么帅?”一旁的张老师笑着调侃,“之前不是都戴那个超大的圆形遮阳帽吗?咱们系老师人手一顶来着。”
  是啊。傅让夷在心里想,夏天再戴俩黑袖套,背个大包,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考古民工。
  作为整个团队最年轻的老师,傅让夷本身就容易被调侃,现在张老师一提,其他同事也突然发现他的异样,纷纷跟着打趣起来。
  “我看小傅老师今天用的那个手铲也换了,还刻着名字呢,一看就知道是谁给定的吧。”
  “哇,谁要送我一个定制款手铲,我都舍不得用。”
  “别说,这灰色棒球帽还真好看,以前很少看小傅这样穿啊。”
  “就是,这黑色短款羽绒服,还有这牛仔裤,再戴个防晒口罩,今儿早上过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又高又帅的大帅哥冲我打招呼,我都没认出来,还以为哪个男明星呢。”
  众人都笑了。
  傅让夷半低着头,很无奈。他的确是否决了小祝造型师的几套穿搭,但没想到,都给出了“耐脏”和“防晒”的硬性要求,他还能搭得这么显眼。
  “哎,是不是知道我们这次有纪录片团队要来拍啊?”
  “拍纪录片?我完全不知道。”傅让夷澄清完,咳了一声,声音低了些,“这次出来都是我爱人收的行李,他收了什么我就带什么。”
  这下一撮人更是集体发出了八卦的声音。
  “怪不得,结婚了就是不一样啊。”
  “我就说小祝会来事儿吧,你看看给我们傅老师打扮的,一看就是特别会生活的人。”
  “上次那个小祝?他太可爱了,我这么说傅老师不会吃醋吧。”
  傅让夷笑笑:“怎么会?”他本来就可爱。
  他甚至还把搭好的穿搭放在不同的收纳袋里,一套一套放,还给他的OOTD写了小便签,布置了小任务:每天出门前要在酒店的镜子里自拍一张交给小祝老师。
  傅让夷很少拍照,也不太会拍,第一天的照片发过去,技术问题加上祝知希还在为他悄悄提前走而生气,所以给出的评分极低。
  [小希老师:真不敢相信你这种健身A居然不懂对镜自拍,大祝那人去个健身房能发十张凹肌肉自拍。]
  [小希老师:☆☆给这张脸,其余零颗星。]
  在得分方面,傅让夷有种莫名的要强,这可能来自于常年优等生的尊严。因此他专门在网上学习了相应的对镜自拍技巧,第二天早上,换上了祝知希给他配的灰色穿搭后,拍了一张。
  [外出挖土的廿廿:分享照片]
  [小希老师:!]
  [小希老师:你是去哪儿报班了吗?进步神速啊,这张帅得发出去可以起号了。继续加油,老公的拍照技巧等于老婆的荣耀。]
  [外出挖土的廿廿:那我去工作了,可能白天都看不了手机。]
  [小希老师:等一下!一分钟!]
  一分钟过后,祝知希发来了两张照片,更准确说,是两张对镜自拍,一黑一灰,是他几乎不怎么穿的基础款。傅让夷看了一会儿,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样的衣服,一样的串珠手链,还有对戒,整体相似度99%。
  [外出挖土的廿廿:?]
  [外出挖土的廿廿:买家秀和卖家秀?]
  [小希老师:…………………]
  [小希老师:我把你卖了得了,现在人工智能正在风口上,你脑子肯定很值钱。]
  傅让夷没顾上回,把祝知希给的照片设置成了聊天背景。他没意识到聊天框顶端始终在显示:正在输入中……
  [小希老师:是夫夫装,笨。]
  最后还是从他嘴里逼出来这几个字了,傅让夷很满意。
  [外出挖土的廿廿:原来如此,很好看。]
  除了衣服本身的惊喜,这些衣服里也藏着不少小惊喜。工作时他下意识将手放进外套口袋里,谁知竟然摸出一些小点心,有雪花酥、猪肉脯还有牛肉干,因为他不爱吃甜食,所以咸口更多。
  这么一摸,又被其他老师看见。
  “哎有糖吗傅老师?我中午没吃呢,有点低血糖了。”
  傅让夷一听,直接将雪花酥递过去:“有,甜的。”
  “谢谢谢谢,救了命了,刚刚蹲久了猛一起来真是眼前一……”那老师翻到反面,“诶?”
  包装纸的反面竟然粘了个粉色的叠纸小爱心。
  “这……”对方笑了,将爱心轻轻地拆下来,递回去,“小傅啊,这雪花酥包装还挺别致呢。”
  傅让夷一愣,接过之后盯了几秒。一向都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他,却忽然有些结巴:“这、也是……”
  “也是你老婆给准备的,我知道!新婚可太幸福了。”对方先一步抢答,拆了包装一口吃了雪花酥,“嗯!真甜!下午给你补个吃的,替我谢谢你家小祝啊!”
  等那老师走了,傅让夷才低头,小心地展开那枚小爱心。
  他以为会是祝知希写的惊喜小字条。并不是。是一张小简笔画。画里是一个短头发戴眼镜、脑袋上还顶着一对毛茸茸立耳的小人,面无表情,捂着鼓鼓的腮帮子说:“甜长寿了。”
  傅让夷愣了一秒,笑了出来。
  他将这张小画铺平了,夹在自己的工作笔记本的扉页,用回形针固定好。
  这些随时随地冒出来的小彩蛋,很好地缓解了傅让夷的分离焦虑,但时效却很有限,闲下来他只会更加想念。这种想念的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很不稳定。
  他每天看上去正常地上班、开会、在工地忙上一整天,还能抽空回复学生的邮件,但只要回到酒店,静下来,满脑子的念头开始疯长:想拥抱,想牵手,想要各式各样的肢体接触,越多越好。
  这种分离焦虑甚至影响到了他的睡眠质量。
  祝知希像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似的,为他在箱子里准备了一个“助眠包”,里面有祝知希房间里常点的香薰,褪黑素软糖,真丝眼罩,最重要的,是祝知希的睡衣。
  傅让夷第一时间就被他的贴心感动到,但很快他发现了一个问题。祝知希光装了自己的睡衣,没拿他的。
  第一晚他就穿了那套小一号的、带着祝知希气味的睡衣,坐在床上,屈膝,手搭在膝盖上,拍了一张。照片里,袖口和裤腿都短得非常明显。他直接发了过去。
  没多久祝知希就回复了。
  [小希老师:怎么穿我的睡衣?那是给你闻的……你穿自己的呀。]
  [外出挖土的廿廿:我也想穿我自己的,但是没有。]
  [小希老师:???怎么会!完了,我是不是装漏了,我还专门挑了好几套!百密一疏百密一疏……你穿这套太小了吧。]
  [外出挖土的廿廿:正好。]
  [小希老师:哪里正好了?明明短了一大截啊。]
  [外出挖土的廿廿:正好给手腕和脚踝透透气。]
  [小希老师:你总是一本正经地讲冷笑话。那个酒店规格怎么样?有睡袍吗?算了你肯定不会愿意穿酒店的睡袍,我还是给你寄过去吧?反正第二天就到了啊。]
  傅让夷很喜欢看祝知希因为他而展露出的急切,但也不想让他太着急。
  [外出挖土的廿廿:没事,我穿你的,睡得更好。]
  这其实是安抚他的话,肩线不太合身,傅让夷睡觉时没有穿上衣,而是把上衣抱在怀里。这么做的确是能帮助入眠,但信息素却还是很不稳定。
  为了不让祝知希担心,他选择向李峤咨询,毕竟这人更专业。
  “信息素波动?没收到消息啊,诶?怎么回事?啊,原来我已经不是你的紧急联系人了啊。”李峤上来先是一通阴阳怪气。
  傅让夷:“……数据我已经发你微信上了。”
  “想不到我们也走到了这一天,我以为我永远会是兄弟热火朝天时第一个被通知的幸运儿。”
  “那行,挂了吧幸运儿。”
  “哎哎等会儿啊,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李峤笑了,过了一会儿又啧了一声,似乎是看到数据了,“傅让夷,你这数据是今天的?”
  傅让夷:“嗯。”
  “波动差值这么大,信息素分子很活跃,一般是易感前期的征兆啊。但你正常的周期是四个月,上次本来就提前了,按理说这次应该是四月份啊。春都没开呢,你就思春了啊。”
  傅让夷:“……你说话能正经点儿吗?”
  “哥,我是医生,你看看你信息素指标第三项吧,直观反映性冲动的好吗?我这已经相当正经相当含蓄了,你敢不敢把24小时数据给我,我给你画成曲线图,绝对一飞冲天。”
  傅让夷想骂人,可对方又实在有理有据。好在目前为止没有收到任何刺激,手环没有报警,否则祝知希还会收到短信。
  他只好问:“那我现在需要提前服用抑制剂吗?”
  “吃吧,吃点儿好。”李峤又说,“不过别吃那种强效的,就普通那种,你每次出门都带的。”
  傅让夷沉默了。
  身为多年老友,李峤立马从他的沉默里悟出些什么:“不是吧傅老师,你出差都没带抑制剂啊。”
  “……他帮我装的行李。”傅让夷说。
  李峤笑了:“怪不得,Beta就没那个意识啊。你赶紧去药店买吧,从今天开始吃,只要不被Omega信息素影响,撑到回来肯定是没问题的。”
  挂了电话,傅让夷换上外出的衣服,离开酒店房间,下楼。酒店的位置离考古现场近,属于C市相对偏僻的开发区,四周都是建筑开发和挖了一半的地铁工地。一到了晚上,就更是安静,整条街区都很黑,街上没几个人。
  在这种地方走夜路,总会有一种在被跟踪的错觉。中途他回了一次头,并没有发现什么。
  一条街走下来,没看到药店,但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店门口贴着售卖抑制剂的海报,于是他走了进去,在货架上找到自己常吃的那款。
  “这里没有针剂吗?”到柜台时,他问。
  “针剂需要处方,只有在药店才能买哦。”
  傅让夷点点头,视线飘到一旁热腾腾的关东煮。
  十分钟后,他坐在便利店落地窗前,沉默地吃了祝知希最爱吃的不健康食物,试图以此缓解自己不健康的分离焦虑。某个瞬间,他甚至从玻璃反光里恍惚看到祝知希的脸,笑着,手托着下巴,冲他“啊”地张嘴,要他喂萝卜。
  吃完,他拍了张空的纸杯,发给了还在加班的祝知希,顺便嘱咐他晚上回去路上要小心,然后拎着抑制剂回酒店。
  回去的路上,那种隐隐的不安全感又一次冒头。Alpha骨子里有着天然的狩猎属性,因此对危险也更加敏锐。傅让夷在原地站了片刻,没有回头,只默默听。
  肃穆的寒风刮在耳侧。
  他继续向前,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了酒店。吃过药后,他坐到行李箱前,清点他已经翻过无数遍的东西,看看有没有自己遗漏的小贴纸、小便签。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挑选出一小堆毛巾、小毯子之类的布制品,这完全是Alpha的本能。
  他捧着这一堆东西,放在床上,和那套睡衣一起,扒几下,再推一推,堆出了一个迷你版本的“巢”。巢的正中心放着那只兔子玩偶。
  完成后,傅让夷趴在床上,脸埋进“巢”里,深深地嗅着祝知希的味道,寻求安慰。
  好想咬兔子。
  想叼着软软的后脖子欺负兔子。
  那一晚,也不知道是不是抑制剂的副作用,他做了一晚上的梦,随便挑出一些片段,都势必会引起兔子保护协会的公愤。
  他坐起来,关掉闹钟,没戴眼镜,头发有些乱,懵着缓了一会儿,低头一看,兔子的睡衣也弄脏了。
  但进入工作环境的傅让夷依旧冷静、专注、专业,是最可靠的小傅老师,一点也不像个会做春梦的顶A。
  “小傅,你怎么这么有干劲啊?闷头做事,三天干了别人一周的活儿啊。”
  “是盼着能快点回去吧,哈哈。”
  傅让夷只是笑,不说话。他已经完全习惯被打趣了。只是心里还是隐隐担心,三天过去了,祝知希给的倒计时变成了27天,但他总觉得不对。
  本来他都做好了晚上加班的准备,谁知突然下雨,带的研究生都没忍住欢呼了,纷纷在朋友圈庆祝求雨成功——他们往往都不会屏蔽傅让夷,都以为他不刷朋友圈。
  王教授提议去喝大酒,这也是他们组的传统。下着雨,他们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地找了间小烧烤店,直接包了场。
  傅让夷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喝酒,不喜欢和一大群人应酬,因此每次都在旁边吃饭,听他们聊天,但这次,他受信息素波动的影响,莫名有了饮酒欲,于是跟着一起喝了不少。
  期间祝知希一直在加班,微信他打开了无数遍,都没有新消息。回到酒店房间,洗完澡,已经十一点,他也接到了祝知希的电话。
  “喂?我终于到家了,刚换了衣服,累死了……”
  电话里,他的声音听上去毛茸茸的。这的确是个很怪的描述,但却是傅让夷的第一反应。
  他喝了酒,脑子有些钝,没有指出祝知希的纰漏。但祝知希自己意识到了。
  “不对不对,说错了。”他飞快改正,“累长寿了。”
  傅让夷没有评价他的错误,很安静地听他的声音,怕听不清,连自己的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傅老师,你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了吗?”
  傅让夷静了片刻,答非所问:“想看你。”
  “嗯?”祝知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措手不及,“那,我们改打视频?等一下啊。”
  三分钟后,语音通话变成视频模式。
  小小的手机屏幕塞着两张好看的脸,接通之后,祝知希微微睁大了眼,因为他发现,傅让夷和平时很不一样,没戴眼镜,离镜头很近,屏幕只露到一小部分肩膀和锁骨,但也能看出,是没有穿上衣的。
  “你没穿衣服?”他问。
  傅让夷靠在床头,半垂着眼,睫毛很长。他安静极了,不说话,过了片刻,延迟地笑了一下。
  “你猜。”他轻声说。
  祝知希的心跳很不争气地加快了。他揉揉鼻尖,撇过眼:“我才不猜。”
  但很快,他又恋恋不舍地移回视线,盯着屏幕里的傅让夷。
  “你耳朵是红的,脖子也是。”眼神也和平时不一样,没有了那种锐利的审视感,是散开的,雾蒙蒙的。
  祝知希察觉到什么:“你喝酒了?”
  傅让夷又笑了一下,说:“真聪明。”
  祝知希感觉很怪,就这样隔着屏幕,和这双眼睛对视,好像自己有一部分要被吸进去了似的。
  “你喝了多少?没有不舒服吧?”祝知希忽然想到了自己有手环记录,于是说,“我看看监测数据啊。”
  不打开看还好,这么一看,里面一大片橙红色的数据吓了他一跳。
  “怎么心跳这么快??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傅让夷依旧懒懒地靠在床头,盯着他,不说话。
  “数据都好夸张,是因为喝酒的原因吗?”祝知希很担心。
  听到这句,他偏了偏头,低声说:“是因为你。”
  祝知希愣住了。
  镜头忽然晃了一下,再稳定下来时,傅让夷的脸更近了。他甚至能看到傅让夷鼻梁上因为戴眼镜留下的小小印记,泛红,微微凹陷,他没事儿很爱摘了他的眼镜,亲这里。
  傅让夷声音有些哑:“祝知希,你刚刚犯规了,我要命令你。”
  祝知希眨了眨眼:“啊?”
  “命令。”傅让夷沉声重复,“听话。”
  祝知希喉结不安地滚了滚,深呼吸,垂眼说:“好吧,你说吧。”
  他等待了至少十秒钟。漫长的十秒。长到他甚至幻想了很多奇怪的指令。
  然而傅让夷再开口时,却漫不经心:“把我送你的香薰点燃。”
  就这?祝知希傻眼了。
  “粉色那个。”傅让夷还在细化指令。
  愿赌服输,祝知希照做了,他来到卧室,找出舍不得点的香薰,拆开来,找到粉色那一颗,点燃了。他说“好了”,但傅让夷没给出下一步指示。
  他们之间的静默粘稠的像是糖浆,能拉出丝来。渐渐地,香味蔓延开来,房间里充斥着柚子花的清甜,越燃烧,越浓烈。
  祝知希有些不安,忍不住切出去偷瞄那个app。
  心率都要爆炸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看上去这么稳定的?简直太恐怖了。
  “你……还好吗?”他小声问。刚问完,手机震动了几下,是手环监控下的报警短信。
  傅让夷轻微地眯了眯眼,静静地盯了他两秒,然后笑了。
  “不太好。”他声线很低,信号传导、过滤,和平时相比,有种很不一样的磁性,听得祝知希浑身麻麻的,好像过了一层电。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祝知希正要说话,可傅让夷的声音先一步出现。
  “闻到了吗?我的信息素,溢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粉色香薰是某人特制的,自己动情时候的信息素味道,没错,花香味为主调


第61章 欲念幻想
  浸在清甜的花香味之中,听到这句话,祝知希竟然出现了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好像真的感受到了傅让夷的信息素,也真的被影响。
  明明是Beta,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居然都会这样,太可怕了。
  傅让夷拿手机的角度略低,又很近,因此整张脸有种俯在他跟前的错觉。
  他垂眼看着,用不可冒犯的语气继续命令:“回答我。”
  “闻到了。”祝知希也垂着眼,灯光下,他眼皮上的痣红得愈发鲜艳,“作为一个Alpha,你是不是香得太过分了?”
  这话无疑带了些挑衅意味。
  傅让夷笑了,慢吞吞说:“所以Alpha应该是什么味道?尤加利叶?还是檀香?”
  醋劲儿可真够大的。祝知希眼皮一掀,也笑了:“无所谓,反正我都闻不到。”他的嘴唇很红,说话时一张一合,能隐约看到莹白的牙齿和舌尖。
  他又说:“我只能闻到你一个人的,你什么味道,Alpha就是什么味道。”
  屏幕里,傅让夷的睫毛颤了颤,却不说话。他静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有些莫名其妙:“你穿的这是什么?”
  祝知希低头看了一眼:“睡袍啊,刚刚回来好冷,冲了个热水澡,你那边……”
  “脱了。”傅让夷忽然抬了眼,直视他的眼睛。
  祝知希先是一愣,过了几秒,又笑起来:“不要。”
  “你不听话?”傅让夷说,“这是命令。”
  “很冷。”灯光在他的眼珠里流动,像黑玛瑙似的,水莹莹的。但很快,屏幕里的眼睛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手机被放在了被子上。
  下一秒,一只瘦而白净的脚出现,一晃一晃,脚心和脚趾都透着粉。傅让夷甚至能想象得到他的姿势——靠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轻轻晃着。
  “我脚到现在都是凉的。”他语气带了点儿抱怨。
  傅让夷又说:“进被子里。”
  “好吧。”
  祝知希将手机拿起来,自己钻到被子里。他的脸再次回到屏幕,但只是下半张脸,还在继续往下,脖颈,锁骨……修长的手出现,也往下。
  原本紧裹着的白色睡袍,像一朵花似的打开了,肩膀和胸口都露了出来。
  “我听话了。”祝知希说。
  “真乖。”他夸奖时脸是冷的,但脖颈已经红了一片。
  祝知希很难从他的表情上辨别出兴致的程度,就算平时在一起,他都觉得傅让夷过分游刃有余,只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能捕捉到被欲望操控的他。这总会令祝知希心痒痒。
  隔着屏幕,似乎更难抓住那些游丝一样的欲色。祝知希忍不住悄悄切出去,想看看他的数据。这是最诚实也最直观的反应。
  这鲜红的一片,看着就吓人。
  但他很快就被抓包。
  “你在看数据?”傅让夷的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儿捉摸不透的笑意。
  祝知希立马切回来,装无辜:“嗯?”
  傅让夷似乎并没有怪罪,反而自顾自说:“那手环不摘了。”
  “为什么?”
  “因为……”傅让夷喝了酒,语速比平时慢,也更哑,“你好像很想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有多糟。”
  他追问:“这样会让你兴奋吗?”
  祝知希心突突地跳起来。被猜到了。
  “你觉得呢?”他也反问。
  傅让夷没有回答。他只说:“我调到最高了。”
  “嗯?”祝知希有些困惑。
  傅让夷用若无其事的表情告诉他:“现在,所有人里,只有你能闻到我的信息素,我自己也不行。”
  救命。他太懂怎么拿捏一颗心了,用“特殊”,用“唯一”。连他自己都排除。
  祝知希终究没能招架得住,飞快转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屏幕里只剩下一截白皙的侧颈,脖颈上的筋轻轻浮动。
  “傅让夷,你以后少喝酒……”他的声音闷闷的,“受不了你了。”
  “又受不了了。”傅让夷低低地笑了。
  祝知希好像还是想看着他,于是又转过脸来。他的额发在枕头上蹭得乱乱的,双眼亮极了。
  他盯了一会儿,问:“干嘛不穿衣服?因为我没给你带睡衣?”
  屏幕那头的人淡淡道:“弄脏了。”
  “脏了?”祝知希笑了,“你不是最爱干净的吗?怎么弄脏了?”
  “睡衣还能怎么弄脏?”傅让夷反问。
  祝知希脸忽地热了,质问道:“你!你拿我睡衣干坏事了?”
  “梦里干的。”他语气轻飘飘,视线却盯得很紧。
  什么?祝知希一愣。
  傅让夷音色是冷的,但只要掺点笑意,就有一种似有若无的轻挑。他的视线隔着屏幕,细细地打量祝知希的脸孔,说:“谁让你来我梦里的。”
  祝知希被醉鬼的逻辑气得想笑:“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跟你学的。”
  弄半天全都怪我?太坏了。祝知希抿起嘴,视线瞥向别处。窝在被子里,体温逐渐攀升,房间里的花香味也愈发浓郁,后背似乎起了层薄薄的汗,黏黏的,白色浴袍潮潮地贴在脊背上,弄得他很痒。
  “又不想理我了?”
  祝知希看回来。是幻觉吗?屏幕里,傅让夷的脖颈似乎越来越红了。他的后颈,现在摸起来一定很烫,耳后也是。手指抚摩、压上去,能感觉得到,在薄薄的、平整的皮肤之下,有一团小小的腺体,好像活物似的,极轻微地抽动。
  他很喜欢攀着傅让夷的后颈,抚摩,揉摁,这样一来,某人冷静自持的那层冰壳会碎裂,融化,会吻得很深、很急,喘息也越来越重。
  就像……现在这样。
  祝知希蹙起眉,下意识问出口:“你……现在在干什么?”
  屏幕里,傅让夷半仰着靠在枕头上,嘴唇微微张开。他的尖牙出来了。
  手机震动了几下,消息弹出。
  [警告:手环佩戴者信息素指标超出安全范围,请及时采取抑制手段!]
  [警告:手环佩戴者信息素指标超出安全范围,请及时采取抑制手段!]
  傅让夷反应有些滞后,偏了偏头,眯着眼看向祝知希,说:“我在……对着你的脸,做梦。”
  “梦?”祝知希怔了怔。
  “被打断的梦。”他笑了笑,喉结滚动。
  祝知希面颊烧烫,手机都差点拿不稳了:“你怎么这样?不许看我……”
  “为什么?”傅让夷喘得更明显了,眼睛泛着红,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信息素,他顿了顿,又道,“平时也不让看,老拿手挡着。”
  祝知希在脑子里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脸愈发烫了:“你别乱说话。”
  他没听,反倒一字一句说:“祝知希,不要挡,你很漂亮,做什么都漂亮。”明明语气是认真的,可又夹杂着低喘,既郑重,又浪荡。
  祝知希看得有些入迷,大脑甚至开始不受他的控制,在扩大,在复原完整的傅让夷,绷紧的手臂,腹肌,腿……
  是错觉吗?他隐约听到声音了。
  “傅让夷,你太过分了吧。”
  “不行吗?你讨厌?”那声音愈发明显了,甚至像是一种挑衅,可傅让夷的表情却很单纯,“不喜欢我看着你的脸做这样的事?我们都结婚了。”
  “你不是我老婆吗?”他无辜地问。
  听到这个称呼,祝知希内心的防线一再塌陷。他不想让傅让夷误会,于是说:“没有不喜欢,我只是……”不习惯。第一次这样,隔着屏幕被勾引,好奇怪。
  傅让夷忽然靠近了屏幕,就像每次接吻时那样。他用邀请的语气问:“要一起吗?”
  听到这句话,祝知希的太阳穴都跳了跳。有种……回到傅让夷之前易感期的时候。
  “祝知希,看着我,不要躲。”喘息声透过电磁信号,传导过来,像羽毛柔柔地撩拨耳廓。
  祝知希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这么简单就受摆布,因此故意装坏:“傅老师,你胆子真大,不怕我录屏吗?要是发到网上去,你就完了。”
  他尾音轻飘飘的,叛逆道:“还大学老师呢,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到时候,你这份工作,肯定也保不住了。”
  谁知,听了这话,傅让夷竟然挑了一下眉,笑说:“你发。”
  真的不怕啊。
  “祝知希,我丢了工作,就有很多很多时间。”他的语气变重了,“我会把你关起来,从早到晚,欺负你。”
  这话绝对是威胁。可不知为什么,祝知希听见了,内心竟然还涌现出一丝期待。
  这哪里还是外人眼里那个冷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傅教授。
  “你把我关起来,我就绑你。”祝知希说话的语调变得黏糊糊的,“用户外绳,从肩膀绕下来,穿过手臂,缠在腰上,这样你的肩膀就打得很开……”
  说着,他忽然噤声,笑了。
  “笑什么?”傅让夷问。
  “没什么。”祝知希深吸一口气,往被子的更深处挪了挪,空着的手也探下去,“想象了一下,应该很养眼。”
  浴袍彻底散开了。
  明明只是随口说说,可傅让夷好像真的认真地思考起来,皱眉说:“手绑起来很麻烦,上次就是……”
  “你还敢说,手铐结套在手上,也没耽误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啊。”祝知希小声回怼。
  “想干什么干什么……”傅让夷喘着气问,“我可以吗?”
  跟醉鬼没办法沟通了。祝知希有些无奈,还没来得及说话,醉鬼又开口。
  “叫我。命令。”
  祝知希盯着他因为深呼吸而滚动的喉结,压着声线叫出口:“傅让夷……”
  “换一个。”
  被子里太热,祝知希有些头晕,不想直接让他得逞,没有吭声,还故意将手机放到耳朵底下,贴着听筒,不让傅让夷看见,却能清楚地听见他每一个颤抖的音节。
  傅让夷重复道:“换一个。这是命令。”
  祝知希深深吸了口气,故意不说他想听的:“傅老师。”
  “……再换一个。”
  吸气声好明显。
  “不要。”
  祝知希起了逆反的小性子,还故意将手机翻过去,压在枕头上。之前那种紧得发疼的感觉又一次出现,是生殖腔吗?祝知希不知道,这种异样的感觉陌生极了。他甚至感觉有什么在往外流,这正常吗?明明不应该是一个Beta该的反应才对。
  腺体二次发育而已,又不是变性了……
  好热。看不见的柚子花开得枝繁叶茂,成簇成簇地绽放,恍惚间,他好像走入了四月的某个夜晚。他出了很多汗,干脆掀了被子。
  傅让夷的“命令”越来越过火,他那颗聪明的大脑好像被什么侵入了,简直和易感期如出一辙。张口就是“给我”。
  但祝知希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这么多天,这么多个夜晚,哪怕是一颗顽石,水滴一颗一颗,持续不断的落下,凿进来,都会被穿透。
  无形中,他早就被驯化,食髓知味。哪怕只是些深深浅浅的呼吸,他都能在脑中翻出记忆的画面。没有触碰,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有的只是声音,只是被屏幕模糊化的那张脸,但那只他最熟悉的手,好像就是穿透了距离,穿过屏幕,握着一枝柚子花,从他的脸颊、侧颈、锁骨,一路轻轻地扫下来,柔柔地抚上祝知希晃动的手腕、潮湿的手指。
  “宝宝。”
  这两个字快要把祝知希的幻想游戏击溃了。他哼出了声,又反应过来,咬紧了牙。
  或许正是因为隔着一层玻璃,傅让夷比之前更轻挑。太久太久没听到傅让夷发出这样的声音了,一点也不镇定自若,不无私奉献,好像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似的。
  “好想你……坐到我身上来……”
  傅让夷的声音越来越急。
  就这样,祝知希咬着牙,听着一些平时根本听不到的荤话,脑子里沉重又轻盈的思绪起起落落,层层叠叠,涟漪般荡漾开来。越是往后,他越觉得空,这远远不够,这段时间的想念像一层黑纱一样,彻底笼住了他。越是听见傅让夷说这些不找边际的话,他越觉得不够,想要真实的傅让夷,紧紧贴着,没有空隙。陷入疯狂的念头里,祝知希汗津津地弓起身子,直到最后绷紧的弦彻底断开。顽石被击透。水流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浑身的肌肉都松了下来。祝知希浑身酥软,没有动的欲望,嘴唇贴着话筒,喘不上气。缓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去拿手机,把屏幕翻转过来。
  傅让夷仰着头,大口喘息着,汗水从他的额角落到了下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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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动不停……
  他平复了呼吸,决定大发慈悲,帮一帮傅让夷。
  “小傅老师,看我。”
  听到他的声音,傅让夷低下头,看过去。屏幕上不再是他熟悉的面孔,被一段白得过曝的细腰占据。这视角简直就像是……
  一只清瘦白皙的手落下来,摁住。
  “你都没有关心它有没有长好。”他柔软地“抱怨”着。
  犬齿好酸。
  想标记。
  现在,立刻。咬破那层皮肉,注入信息素,越多越好。
  不,不只是这样。
  他想永久标记这个人。
  警报震动出现得愈发频繁了。
  隔着屏幕,祝知希的胆子也大了不少,撩拨个不停,继续道:“傅老师,我一直没问你,上次易感期的记忆……都恢复了吗?”
  他听见傅让夷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承认,很低很沉。
  “都记起来了?全部?”那颗深色的痣出现,被泛红的指尖抵住。祝知希的声音里带着笑,尾音又轻又黏,“那你应该冲这儿道歉吧?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他听到了他想要的。慌张的、糟糕的、控制不住的声音。
  “快道歉,这次就原谅你,可以继续。”祝知希问着,沉下身,快要贴上冰凉的手机屏幕。
  “而且不绑住你的手,我保证。”
  剧烈、频繁的震动声都压不住急促的呼吸,床头的烛火晃动,香薰蜡烛滴滴答答,落下粉色的蜡油,快要彻底融化了。这场热梦也快要结束。梦境崩塌得格外急切,一切都在颤抖。
  傅让夷皱紧了眉头,紧闭着眼:“祝知希……”
  然而他听到了两个短促的声音。仿佛是指关节敲屏幕发出的声响。于是他在最后,睁开了眼。
  “老公,看我。”屏幕里,祝知希的脸再次出现。他笑着,额发都汗湿了,贴在额角,像孩子一样,脸浮着一层浅浅的粉,微微张开的嘴唇也是一样。
  彻底崩塌了。粉色的墨落入水中,荡开丝丝缕缕,然后溶解,短暂消失。他深深地呼吸,试图让自己平复过来,但还是很困难。手环依旧散发着银白色的光。
  祝知希笑了,尾音又轻又得意,故意说:“还好吗?老公。”
  “你的宝宝都看不清你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简介:两只魅魔的终极对决


第62章 如出一辙
  结束之后,两人都没舍得挂电话。祝知希窝在被子里,盯着屏幕。镜头里的傅让夷靠着床头,闭着眼,深呼吸。
  上次见他这样动情,还是易感期的时候。他的嘴微张着,明明刚刚已经纾解了,但犬齿却好像没收敛多少。
  看着看着,祝知希伸出手指,指尖摸了摸屏幕里傅让夷的头。
  “看不清?”傅让夷忽然起来些,隔着镜头看向另一端的他,眼神有些迷茫。
  祝知希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些故意调情的话,好像在醉鬼的脑子里运转了很久,反应系统居然现在才加载完毕。
  他忍不住笑了,正想要调侃点什么,下一秒,镜头忽然拉近。是傅让夷拿起了手机,怼在了脸上。实在太近,他只能看到眉毛。
  “这是眉毛……”傅让夷语速很慢。
  镜头下移。
  “眼睛。”垂着的眼睫微微颤着,傅让夷抬眼,看向镜头。他的眼睛生得很窄长而深邃,瞳色偏浅,镜片遮挡下显得冷淡,摘掉眼镜时,眼神又亮得锐利,像野兽狩猎的眼神。
  但此刻,在酒精和情欲的双重浸淫下,这双眼又雾蒙蒙的,望着他的样子像小狗,还有点呆。
  “鼻子。”镜头摇摇晃晃下移,小狗慢慢吞吞介绍。
  祝知希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傅让夷在想办法让自己“看清”他。
  他笑了:“鼻子真好看,还有呢?”
  “还有嘴……”他最熟悉的嘴唇。
  祝知希感觉自己又有点上头了。傅让夷是不是在装醉?还是装傻?是不是在故意勾引他啊?
  他说:“我要看你的牙。”
  镜头里的嘴唇抿了一下,似乎是犹豫,但两秒后,还是微微张开来。被刺激出来的犬齿依旧很尖,没有收敛下去。
  祝知希甚至能联想出这对牙齿咬破自己皮肤的感觉,真实极了。
  “还要看舌头。”祝知希笑着,忽然觉得很刺激,感觉自己好像在逼迫良家人夫似的。
  虽然这个人夫本来就是他的。
  然而那嘴唇却闭上了,祝知希一看他这是拒绝的意思,有些来劲,正要说话,嘴唇又张开了,像小狗吐舌头那样,舌尖搭在下唇上,虽然就一两秒。
  “可以了?”镜头摇晃了一下,拿远了一些,整张脸都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知希感觉傅让夷的耳朵更红了。
  “都给你看了。”傅让夷说,“这下看清了。”
  “都?”祝知希坏笑,在被子里打了个滚,趴在床上说,“看看腹肌。”
  傅让夷露出迷惑的表情。
  祝知希眨眼,用最天真的表情使坏:“还有腹肌下面。”他不是真的想看,只是想逗逗傅让夷,看看他的脸还会不会变得更红。
  屏幕一晃,祝知希还以为傅让夷同意了,吓得他赶紧说:“哎哎哎不是,我开玩笑的,别,傅老师,有网警的!”
  “嗯……手酸。”镜头回来,傅让夷慢吞吞说,“手机差点掉了。”
  祝知希:“……是我多虑了。”
  傅让夷眨了两下眼,点头,说:“多吃绿叶蔬菜。”
  祝知希一头雾水:“什么?”
  傅让夷还在继续胡乱回话:“还有牛肉、虾,高蛋白……”
  祝知希想笑:“你是健身教练吗?开始给我安排减脂餐了?”
  “兼职?”傅让夷摇头,“我们不能兼职。”
  祝知希笑得停不下来。好想捧着他的脸亲他。他现在肯定是烫烫的。
  “吃蛋白质,对你的身体好。”傅让夷自顾自地喃喃自语,“长生殖腔,要多补充营养……”
  祝知希一怔。原来是说这个。
  “别担心了。刚刚逗你呢,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关心。”他说,“明天我去医院复查,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傅让夷点头。他似乎真的累了,转了身,改成侧卧的姿势,又将枕头摆了摆,弄出一个临时的小支撑,将手机靠在上面。
  然后他说:“多给我打电话。”
  “我怕打扰你工作嘛。”
  屏幕里,他宽阔的肩膀一览无余。暖黄色的阅读灯将肌肉线条照得分明,轮廓清晰。
  “傅老师。”祝知希小声叫他。
  傅让夷昏昏沉沉,好几秒后才看向屏幕:“嗯?”
  祝知希调笑说:“你知道你现在这样,适合穿什么衣服吗?”
  傅让夷想不出来:“……什么?”
  “围裙。”祝知希说。
  “围裙……”傅让夷喃喃重复,“每次做饭都穿。”
  “不是哦。”祝知希靠近了些,超小声说,“就像现在这样,直接穿。”
  傅让夷又一次出现那种迷惑的表情了。他大约是想象了一下,眉头也皱起来:“你想整我。”
  “整你?”祝知希觉得好冤枉,“你可以骂祝知希是色鬼,但是不能恶意揣测!”
  傅让夷闭眼:“祝知希,对不起。”
  祝知希挑挑眉:“那你说下次穿给我看,我就原谅你。”
  傅让夷闭眼,点头:“下次穿给我看……”
  祝知希差点翻白眼:“是穿给……算了,你说下次穿给祝知希看。”
  这次醉鬼总算说对了:“下次穿给祝知希看。”
  “我的小兔子呢?”祝知希问,“你不会真的拿去扎小人了吧?”
  傅让夷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动了一下手机,镜头稍稍下移。祝知希这才看到,原来小兔子被他搂在怀里,脸埋在某人的胸肌上。
  刚刚不会一直把小兔子放在身上吧?
  怎么有种替身过得比正主的日子还好的感觉。
  “好吧。”祝知希撇嘴,“坏兔子。”
  傅让夷:“好兔子。”
  祝知希急了:“假兔子!”
  傅让夷这次没立刻回答,低头看了一眼,附和:“嗯,假兔子。”
  这还差不多。祝知希哼了两声。房间里,香薰蜡烛已经燃尽,信息素的限时体验卡结束了。
  后知后觉地,一种空虚感取而代之,涌了上来,将他包围。都怪傅让夷,祝知希想,他已经习惯了每次结束后傅让夷的安抚,将他搂在怀里,抚摩他的后背,亲他的额头和肩膀,用很柔和的语调对他说话。
  “宝宝。”
  祝知希一怔,看向屏幕:“嗯?”他还以为傅让夷已经睡着了。
  傅让夷的确闭着眼,没有睁开,吐字很含糊:“……想你。”
  祝知希神色一顿,内心的某一处忽然变得很软很软,手指轻轻一摁,就会无止尽地涌出想念。
  “我也是。”他轻声说,“快点回来吧,每天都在等你。”
  傅让夷似乎已经很困了,没有听见这句话,也没有回答。
  不知道盯了多久,慢慢地,听筒里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祝知希还是舍不得挂断,望着他,小声说:“晚安,廿廿。”
  第二天一早,祝知希就去博物馆忙工作。他匆忙间在电梯里拍了一张对镜照,和早餐打卡照片一起发给了傅让夷。但他似乎也在忙,并没有回复。
  [小希老师:昨晚喝了那么多,你头疼吗?]
  这条也没回。
  想到昨晚傅让夷说的“多打电话”,祝知希犹豫了一下,正要拨过去,可助理叫了他。
  “马上来。”祝知希收好手机,抱着资料过去了。
  这一忙,他就直接忙到了下午三点,午饭都来不及吃。约好的复查时间快到了,他把工作交接好,开车往医院去。
  路上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陌生号码,一接通,那头的声音却很熟悉。
  “小羽?”祝知希有些惊讶,“小恩给你买手机了?”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老实交代:“是电话手表。”
  祝知希愣了一秒,爆发大笑。
  “为什么啊?”
  “因为他说套在脖子上好找到我。”小羽补充,“……在我是狗的时候。”
  祝知希又毫不留情地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
  “那你现在是什么?”祝知希笑完又关心道。
  小羽:“当然是人,不然我怎么打电话?”
  “也是哦。”
  小羽开始说正事,他告诉祝知希,自己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跟着雪球的主人,但雪球一直没有露面,一次都没有,感觉好像有意躲着似的,他怀疑是雪球觉得,自己一旦出现,就会被抓走。
  “那怎么办?”
  “那个老太太最近又病倒了,住院了。”小羽说,“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说不定雪球会去看她。”
  “正好我要去医院,就在路上呢。她也是在那家医院看病的。”
  “我知道,小恩说了,你今天复诊。他说你长生殖腔了。”小羽问,“Alpha能长生殖腔吗?”
  祝知希眨眼:“你问我可真是问对人了……我生理课一节都没听过。”
  小羽沉默了几秒,报出一个地址:“你能来接我吗?我变成狗进不了医院,需要有人带我进去再变身。”
  “没问题。”
  二十分钟后,他在附近某二次元聚集的商场,接上了正被一群穿着cos装的小女孩集邮的小羽。
  “我刚刚搜过了,Alpha的生殖腔是萎缩的。”
  “我的也是啊。”祝知希大咧咧道,“傅让夷给我整得二次发育了,一切皆有可能。”
  副驾驶的小羽转过脸,看着祝知希,意味深长地点了头。
  进入医院,停好车,一阵金色光芒闪过,散去后,小羽变成了一只小仓鼠,躲进祝知希的大衣口袋里,跟着他暗度陈仓,进了医院。
  祝知希上楼复查,他一直团在口袋的底部修生养息。但等王主任拿到电子影像,开始分析二次发育的结果时,他往上爬了些,一对小耳朵支棱出来。
  “你这发育得很好啊,基本成型了,最近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就还是闷闷的,长肉呢吧。”祝知希随意道。
  “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异常……”祝知希想到昨晚,差点儿问出口,但低头一看,口袋里赫然一只小肥团子,耳朵还一动一动的。
  他可没法当着小羽的面说自己昨晚下面隐约流水儿的事。
  “没有。”他硬着头皮说。
  王主任点头:“看指标也还可以,但你毕竟是Beta,生殖腔比Omega小两个号呢,小傅又是顶A,你们平时同房……”
  “咳咳咳!”祝知希猛咳嗽,打断。
  王主任看了他一眼:“咋了?感冒了啊。”
  “最近换季,嗓子不太舒服。”祝知希笑笑。
  “哦,多喝水。”王主任继续道,“反正多注意点儿,药可以不用吃了,多吃有营养的。生殖腔方面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他刚说完,感觉口袋被扯了扯。小白耗子在里面翻江倒海,拉拉拽拽。
  祝知希立刻会意,问:“王主任我有问题。”
  王主任推推眼镜:“讲。”
  祝知希直白问:“Alpha能二次发育长出生殖腔吗?”
  听到这个问题,王主任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扭曲,疑惑中透露着不解,不解里又有一丝震惊。
  “你……”他挠挠头,“你们俩到底……”
  祝知希赶紧摇头:“不不不,不是,您误会了,不是我俩,那什么,我有一个Alpha朋友……”
  王主任干干地笑了两声:“朋友,我明白了。这个事儿吧,挺少见的,但也不是没有,一般都是受了信息素的强刺激导致的,属于病态发育,尽量不要追求这种事,明白了吗?”
  祝知希笑笑,点头:“知道了王主任,我会让他们小心的。”说完,他将手插进口袋里,掐了一把肥鼠。明白了吗?
  出来之后,他离开门诊部,下楼买了果篮和牛奶,给老太太打了电话。一听他要前去看望,小老太太很是开心,给他指路。
  就这样,祝知希成功地把小仓鼠运输到了雪球主人的病房。
  你可别被人当老鼠给打长寿了……祝知希看着他躲进窗台的窗帘后头,有些担忧。
  陪老太太聊了会儿天,祝知希得知,原来她心脏一直不好,上次心梗也留下后遗症,医生建议她尽快动手术,但她始终惦记着雪球,怕自己万一手术失败,就再也找不回雪球了。
  “一定能找回来的。”祝知希宽慰她。
  从住院部出来,祝知希回到车上,小羽的电话手表还在副驾。他先是给梁苡恩发了消息,报备了小羽的去向,又点开置顶的聊天框。
  今天发过去的6条消息,傅让夷一条也没回。
  这不太正常。平时傅让夷在忙,吃饭的时候都会回复,而且是一条一条引用下来。
  祝知希想了想,给他打了电话。连打三通,都没有接。
  怎么回事?
  他又发了几条消息,还想再打,可手机忽然震动,进来了一通电话,还以为是傅让夷拨了回来,再一看,是祝则然。
  祝知希有些失望,但还是接通了,有气无力地打了招呼:“喂?有事吗?”
  “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
  “大祝你说话怎么总这么欠?小心一辈子打光棍。”祝知希怼了一句,开了免提,退出去,回到傅让夷对话框。
  “我谢谢你。”接下来,祝则然语气正经了些,“不过这次我真有事儿。上次骚扰你那狗东西,我又找到点新的线索。”
  祝知希蹙了蹙眉,停下手里的动作,问:“肖响?”
  “嗯。上次我不是告诉你,为了拿军方的资源我去接了个烂摊子,掏钱平房地产的账,十几个项目,全他妈烂尾了。你说巧不巧,那狗东西买的房子,居然也是其中之一,他还去参加过维权,虽然没什么用,房子是不可能再继续建了。”
  说到这个,祝知希忽然想到,之前傅让夷提过一嘴,傅父事后动用了一些人脉,让肖响在S市没法待下去,也不能继续教书,辅导班都开不了,只能回老家安顿,还买了房。他当时还很生气,心想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安顿下来?
  难不成他买的房最后压根就没盖起来?这算什么,报应吗?
  祝知希冷笑一声:“活该。”
  “我也觉得。我顺着他置业登记表查了下去,又找了几个熟人,发现他过得也不怎么样,医保好几次断缴,但断断续续在报销,说明他应该是有长期治疗的病,具体的我还在找人帮我查……你说他是不是心理变态啊?”
  “岂止是心理变态。”祝知希有些生气,但也不想多说。
  祝则然那头安静了一两秒,却突然问:“他骚扰的,应该不是你吧?”
  果然瞒不住他。祝知希也没打算挣扎,直接承认了:“嗯,他就是那个被傅让夷揍过的高中物理老师,那个Omega。”
  听到这,祝则然反而松了口气似的,但他还是嘱咐:“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联系我,听到没有?你要是为了你亲亲老公出头,不管不顾地把自己卷进去了,你等着。”
  “知道了。”祝知希应着声,听着祝则然的絮叨,打开了手环监控App。
  今天手机一直没有收到警报短信,信息素指数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可一打开,他却愣住。手环居然离线了。
  祝知希感觉很不对,脸上密密麻麻地仿佛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脑子里闪过无数危险的画面,还有那些曾经困扰他的蛛丝马迹,被扎破的车胎,反反复复出现的骚扰短信,危险的、曾经有过恶意诱导前科的Omega。颤抖的指尖继续往上翻,离线前的数据全是一片猩红,危险级别非常高,简直和上次易感期如出一辙。
  “祝知希?哎,祝知希?”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尽可能平静地问:“哥,你刚刚说的,肖响买的烂尾楼,在哪儿?S市吗?”
  “不是。”祝则然说,“在他老家,C市下面的一个县城。”


第63章 危险边缘
  “C市……”
  这消息对祝知希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巧合吗?傅让夷就在C市。最坏的预感应验了。
  “你没事吧?”祝则然似乎听出什么,“C市怎么了?”
  祝知希手有些抖,但他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冷静。如果现在告诉祝则然,他固然会出手帮忙找人,但祝则然绝对不会让他跟着过去。
  他不可能不去找傅让夷。
  “没什么。”祝知希思忖片刻,在心里下了决定,“哥,我先开车回去了,再联系。”
  “等一下。”祝则然又开口。
  “怎么了?”祝知希眉头紧皱,尽可能让自己说话不要抖。
  好在祝则然并没有发现异常,而是问:“贺雪尧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贺雪尧?”祝知希有些莫名,“没有。”但很快他又说,“我不确定,每天很多推销电话打来,博物馆最近事又多,很多陌生号码都漏接了。”
  “好吧,之前他找我要过你电话。”祝则然骂了一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祝知希现在脑子很乱,没办法再插手这两人的孽缘,因此找了个理由挂断了电话。他静坐了一会儿,车厢里明明静得可怕,可他却感受到持续的耳鸣。
  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况不适合开车,祝知希直接开门,下车,走出去叫了一辆车回家。路上他联系了策展助理,交接了后面几天的工作,又给周铭打去电话,报备并请假。通话的同时,他买了去C市最早的一趟航班机票。
  回到家,草草收拾了他认为用得上的东西,背着背包来到机场,值机,登机。这过程中他无数次联系傅让夷,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祝知希坐过无数次飞机,头一次在高空中焦虑到无法合眼。航班配备的餐食他几乎没吃,但喝了好几杯葡萄酒,缓解情绪。
  这趟出差之前,他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发生变故。之前和傅让夷的同事吃饭时,也没有加他们的联系方式。
  他只能先去酒店,如果扑空,再想办法联系考古队找人。
  飞机落地C市,天已经黑了。
  坐上从机场前往酒店的车,祝知希又一次打过去。
  关机了。
  心重重地往下一沉,又或者说是塌陷,那一瞬间惊惶甚至剥夺了他的感官,听不见也说不出来。
  “先生,先生……”
  祝知希恍然抬头,看向驾驶座的司机,有些懵。
  “酒店到了。”司机提醒道。
  “好的,谢谢。”祝知希这才反应过来,开车门时手有些打滑,下车时又差点忘了拿包。
  C市的夜晚比他想象中冷,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冻得人直打颤。浑浑噩噩站在酒店门口,祝知希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自己给傅让夷带的衣服是不是不够。他这几天其实一直很冷吗?
  简直疯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知道房间号。否则还要和酒店前台纠缠。祝知希回家取证件时,甚至专门拿上了他和傅让夷的结婚证,以防万一。如果来这儿也找不到人,就只能报警,他得带上能证明自己是对方伴侣的证件。
  房间号是傅让夷入住当晚就发过来的,521号。
  当时祝知希还调侃,说他现在居然都懂这种老套的谐音梗了,然而傅让夷当时的回复却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
  [外出挖土的廿廿:什么谐音梗?我只是觉得很巧,你生日是523,就差两个数字,有点可惜。]
  来到五楼,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心悸,五脏六腑都绞紧了,却还是快步在走廊寻寻找。515、517、519……
  521号房。
  站在房门前,祝知希努力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思绪纷杂,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此刻同一时间在他脑中轮番上演。他眉头紧皱,静了几秒,最后取下背包,拉开拉链。
  “咚咚咚——”
  他抬手敲门,喊傅让夷的名字,但房间门始终紧闭,没有人出来。祝知希贴在门上,听不到任何声音。
  “傅让夷,你在里面吗?”
  他再次抬手,手掌用力拍打门板。
  然而就在此时,里面传来连续的咔哒声,接着,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一片沉沉的黑暗。祝知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我至少年轻,还是个Beta。他快吐了,却还在心里暗自给自己鼓气。
  “傅让夷?你在吗?”他试探地开口,左手推房门,右手却攥紧。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出来,钳住他手腕,用力扯着他胳膊,猛地将他拽了进去。
  后背和后脑都狠狠撞上墙壁,祝知希感到晕眩,心快要跳出喉咙——他甚至快要尝到那种腥气了。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他拼命抬起了右手。
  对方反应迅猛,将他压在墙上的同时掐住了他的喉咙。而祝知希的右手紧握着一只强效镇定剂,只差毫厘,闪着寒光的针尖就能狠狠地插进侵犯者的脖颈。
  然而那人突然低头,粗暴地咬住了他的嘴唇,吻了上来,极其深入、用力。微甜的血腥味泛开。心猛地跳了几下,一股看不见但很强烈的压迫感如同鬼影一般将他包围,压住他的肩膀,他每一块过度紧绷的肌肉,他的双腿。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是他。
  而那只掐着他脖子的手熟稔地滑下来,粗暴地扯开了外套,帮他脱下,又将他翻过去,脸压在冰冷的墙上——那些警察对罪犯恶劣地搜身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但现在似乎更糟糕,这位鬼气森森的“长官”过分冒犯,竟然用力地扯下他的针织衫。宽大的领口被扯得歪斜,大半肩膀都暴露在空气里。“长官”从后面压住了他,从肩头开始,一路吻到侧颈。
  后颈传来剧烈的痛感。祝知希甚至听到了尖齿扎破皮肉的声响,信息素被注入进来,伴随着灼烧感的剧痛刺激他全身。
  “嗯……”被标记得太突然,他没来得及忍住呻吟。
  标记一次,他以为结束了。可新的一口又落了下来。祝知希疼得手脚都蜷缩,却哑然失声。
  而那只手却还没停,从衣摆下方探进来,一截一截沿着脊骨摩挲。针织衫被掀起来。他也被再次翻过来,被强吻。
  这个吻比上一个还要暴力。牙齿上还残留着血和信息素,味道腥甜。祝知希有些缺氧,快窒息了。
  “傅……让夷……”这个名字被很艰难地念出口,被过分粗鲁的吻弄得字不成字,和他一样,被搅得乱七八糟。他想说疼,但犹豫了一秒,还是没说。
  但脑中岌岌可危的那根弦终于松开。
  在虚惊一场的庆幸,和信息素压制的双重作用下,祝知希失了力,手一松,镇定剂落在地上。他整个人变得软绵绵的,冷汗涔涔,几乎要沿着墙壁滑下去,只有左手堪堪抓着傅让夷的后背。
  很快,一阵天旋地转。他被明显失控的Alpha抱了起来,更准确说,是扛到了肩上,像失去挣扎能力的猎物,被带走,带到更深处的黑暗中,最后被扔在床上。
  压制信息素太强烈,他根本无从抵抗,只能任人摆布。上衣被脱掉了,祝知希感觉冷,但很快,Alpha滚烫的身体压了上来。坚实的胸膛带着体温,令他难以喘息,却也给他温暖。
  这体温融化了压在他心口的巨石,变成粘稠的汁液,快要涨破胸膛。紧张、焦虑、煎熬、折磨人的欲望和思念,一涌而出。
  吻再度落下时,祝知希咬着牙,流出了眼泪。
  他尽可能地没出声,但泪水却没办法往回流。
  冰凉的泪水沿着贴紧的脸颊淌下来。这个吻开始发涩,很快,中止了。失控的Alpha忽然停下一切动作,抬手,懵懂地碰了碰不小心沾到他脸上的眼泪,又将手指拿到唇边,探出舌尖,尝了指尖的水。
  突然地,那双充满侵略性的双眼变得迷茫,甚至是呆滞,只是静静凝视仰倒在床上无声哭泣的人。
  “宝宝……”傅让夷哑声开口,伸出手,小心地将人揽入怀中,大口大口呼吸。
  怀里的人哭出了声,越哭越伤心,像惊慌失措的小孩。傅让夷也慌了,抱紧了他,用被子将他裹好,轻轻擦着他脸上的泪,但越擦越多。
  “宝宝,不哭了。”他仿佛突然失去了安抚的能力,毫无章法地抚摩他后背,却摸到了他后颈的血。
  傅让夷浑身一僵。自责和歉疚一瞬间将他淹没。压制信息素也下意识收回。
  “对不起,对不起……”他头脑混乱地解释,“我好像,听到你声音了,我还以为是做梦……对不起……”
  “你吓死我了。”祝知希骂他都是委屈巴巴的哭腔。
  听着他抽噎的声音,傅让夷心都要碎了,却只能苍白地重复:“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可祝知希却抬起毫无力气的手臂,回抱住他的后背,然后说:“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怎么都联系不上你……”
  傅让夷愣住了,这不是他想象中的责难。
  信息素威慑消失,祝知希抖着肩膀,一边哭一边环顾房间:“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吧?”
  傅让夷摇头:“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祝知希泄了力,靠到他肩上。
  “我真的要疯了,都想直接去报警了,但是又怕搞错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逻辑混乱,“衣服都没换就来了,衣、衣服也被你撕烂了……这是我最喜欢的针织衫……手机也关机了,为什么要关机?太讨厌了,你以后不要来这里了,我不喜欢这儿……”
  关机?
  信息素把他的头脑弄得乱七八糟,无法运转。傅让夷强撑着这一点理智去回忆。
  “我睡着之后,很不舒服,一直出冷汗,然后,我爬起来吃抑制剂,再后来……”他蹙着眉,中间所有的记忆都是空白的,“我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他想了想,又解释:“手机,没充电,可能没电关机了。”
  祝知希忍住抽噎,抬起头看他,伸手摸他的额头和脸:“现在还是不舒服吗?易感期吗?”
  “对……”
  一被他抚摩,原始的欲望再度被唤醒,傅让夷用脸颊蹭他的手心,呼吸很重,“又提前了。”
  祝知希的语气一下子又慌了,手也垂下来:“怎么会这样?有人用信息素刺激了你?是不是那个O……”
  没说完,傅让夷就摇头,捉住他垂下去的手,重新贴在自己脸侧。这才感觉安心。
  “没有信息素诱导,就是易感了,不知道为什么,很难受。”
  他说完,见祝知希伸手在他身上抓了一下,似乎想抓点什么,但扑了个空,像只小猫在他腹肌上挠了一把,懵懵的,愣了两秒,转过脸,抓了被子,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水。
  然后他调整了呼吸,冷静下来,问:“那你吃了药吗?吃了多少?”
  傅让夷没提他没带药的事,指了指床头柜:“吃了,一盒。”
  “一盒??”祝知希立刻爬过去,开了灯,把柜子上的药拿起来,往外倒,对着那一板空的铝箔片翻来倒去地盯,然后又从盒子里掏出说明书。
  最后他肩膀一塌,再开口又带了哭腔:“这!这个一天最多吃6片,你吃了12片,会引发不良反应的,不良反应就有昏睡不醒……”
  傅让夷其实根本听不清。他头痛欲裂,又严重耳鸣,像是浸在水里的人。这些字句都太过模糊。他只知道,祝知希又哭了。
  “我……没事。真的。”
  “什么没事?”祝知希过来抱住了他,“你都烫成什么样了?昨天是不是就不舒服了?还喝酒,你都不告诉我。”
  这只柔软的手摸过他的手臂,在手腕摸索,凉凉的,很舒服。
  “你手环呢?”祝知希问完,自己四处望了望,在地毯上找到了,“你自己摘的?”
  手环……
  “嗯。”傅让夷慢半拍地点头,“一直电我,很不舒服……”
  他是不是看到手环离线了,很担心。
  “对不起。”傅让夷又开始道歉。
  “不是你的错啊。”祝知希这样说着,抿了抿嘴唇,眼泪又落了下来,“我没有怪你,只是太担心了,以为你遇到危险了。但是这都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易感期而已,对不对?”
  只是。不。这是很危险的病。
  望着这双明亮、湿润的眼睛,傅让夷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一半的他很想把他压在床上标记,让他从里到外渗透自己的信息素,只属于自己。另一半却很恐慌,想推开他,推出这间屋子。
  理智在这一瞬间压过了Alpha的本能,就像他看到祝知希哭会清醒一样。傅让夷忽然从床上起来,站在床边,捡起被他撕坏的针织衫。都现在了,他竟然想拿起这衣服用力吸嗅。真是疯狗吗?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沉默了许久,傅让夷说:“我想去医院。”
  “现在?你还是很不舒服是吗?那我陪你……”
  “不用。”傅让夷深吸一口气,“我去住院治疗。”
  祝知希眉头紧锁:“可以去医院,我陪你去,可是住院……这里的医生对你不熟悉,你耐受的药太多了,用药反而会加重你的情况,万一他们对你用了你不能用的抑制剂怎么办?”
  “没关系。”傅让夷昏昏沉沉说,“大医院都有关高危Alpha的特殊病房……”
  祝知希更是一口否决:“我不要。”他哽了哽,哑声说,“我不会让你去那种地方,把人像狗一样拴起来,不行。”
  他说着,摇摇晃晃地下了床,走到傅让夷面前,抱住他:“不就是易感期吗?我帮你啊。上次我就做得很好啊,记得吗?”
  皮肤贴上来的瞬间,傅让夷四肢百骸都过了电,心跳快得恐怖。阴暗、疯狂、病态的欲念在脑中叫嚣,挤压着岌岌可危的理智。
  强吻。侵占。掐着他的脖子标记。
  打开。凿进去。
  “好吗?我可以帮你的。”祝知希温柔地哄着,更像是一种诱惑,“我们是伴侣啊。”
  伴侣?
  伴侣就应该永久标记。
  但傅让夷却推开了他:“不。”
  这个人太好,太柔软。还会有人这样,不顾一切来确认他的安危吗?
  不能伤害他。
  “为什么?”祝知希眼神变得像受伤的小动物,“你怕伤害我?”
  他捧着傅让夷躲避的脸:“廿廿,看我。”
  傅让夷垂眼,睫毛颤着。满心满脸都是想要,可身体却绷得紧紧的,为了拒绝他,要用尽全身力气。
  可祝知希却踮起了脚,在他嘴唇印上一枚很轻的吻。
  他说:“不要怕,我爱你。”


第64章 永久标记
  这是祝知希第一次、毫无回避地正面表达爱。不是情动时的“喜欢你”,也不是借雪球侧面表达的“替它来爱你”,是坦坦荡荡,没有任何余地可退的一句“我爱你”。
  祝知希一向勇敢,不害怕表达,可他们之间始终横亘着一枚定时炸弹,倒计时的阴翳挥之不去。这份自然而然的、轻盈的爱,叠加了死亡的重量。因此明明谁都确定彼此的心意,却都小心避开。
  但事到如今,即便他根本没有准备好,即便手心的倒计时只剩下三周,他还是脱口而出了。
  结束这个吻,祝知希仍旧望着傅让夷。看到他眼睫投下浓厚的阴影,眼底的光点忽明忽暗,烛火般摇曳,仿佛一吹就灭了,眼神里,复杂的心绪几乎要溢出来,迷惘、失措、渴望、畏惧……他嘴唇动了动,很艰难地说:“我……”
  “你也爱我。”祝知希帮他说了,“所以你才会在这个时候推开我。”
  “你爱我,所以你不介意我为了倒计时和你接触,延续我的时间,又为我浪费大量的时间,照顾我,珍惜我。我一句想知道,你就撕开自己所有的伤口。”说着,祝知希红着眼笑了出来,“如果时间真的能倒流,回到相亲那天,我肯定会特别得意地说:你知道你以后会为了我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吗?”
  傅让夷沉默了一会儿,垂着眼低声说:“这才是真正的我。”
  祝知希也没能听清,他又靠近了一些,几乎要贴上傅让夷胸膛,问:“什么?”
  傅让夷抬眼,凝视他,然后用更确切的措辞重复了一遍:“爱你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我。”
  听到这句话,祝知希的心好像被小虫子蛰了一口。他蹙了眉,明明想笑的,泪水却先一步溢出眼眶,沿着脸颊落下来。他没想到的是,傅让夷竟然将手伸到他下巴尖。大颗晶莹的泪珠滚下来,落到他掌心。
  “笨蛋。”他忍不住轻声骂道。
  这次傅让夷没再纠结这个点评,只是说:“不要哭了。”
  “那你留下我。”祝知希坐回到床上,抬头看他,一副我知道你拿我没办法的表情,“否则我会哭到你易感期结束。”
  傅让夷又露出那种无奈的眼神了,只是这次还包含非常艰难的忍耐。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都送上门了……
  刚刚那个差点把我强上了的Alpha是你的第二人格吗?
  眼见这样的威胁还不够。祝知希举起自己的手,掌心面对他:“这几天你都不在,倒计时一直在走,没多少天了,你要帮我补回来,否则我可能撑不到找到雪……”
  “别说了。”傅让夷第一次强硬地打断他说话。
  祝知希停下来,望着他,没继续说话了。
  一个阴差阳错进入生命倒计时却不想死,另一个,每当易感期来临就被折磨得不想活,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救命稻草。
  最终还是后者妥协了。
  但他的要求是:“你把我绑起来,像上次一样。”
  “没带绳子。”祝知希撇过脸。
  傅让夷拿出酒店叠好放在柜子里的浴袍,抽了系带,塞到祝知希手里。
  明明不久前才在调情时说过想要把他绑起来,可真的动手,祝知希又不情愿,动作慢吞吞,绑的结也不像上次那样。
  傅让夷看着,有些着急。他不确定自己的理智能维持多久,很怕伤到他,叹了口气,语气很无奈:“要不要再绑紧一点?”
  “很紧了。”祝知希嘴上这么说,但也没眼看自己打的那个结,松松垮垮。
  “这我能挣开,打上次的手铐结不行吗?要不我还是去医院……”
  “好好好。”祝知希皱着眉嘀咕,“手铐结手铐结,听你的。”
  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把傅让夷的手臂反绑在后腰。他还记得第一次易感之后,傅让夷的肩膀疼了好几天,也不吭声。
  “这样行吗?”傅让夷盖着被子靠着床头坐着,垂着头,盯着搭在被子上捆好的手。
  “没问题的。”祝知希扯了扯,一转眼瞥见散在床上的浴袍,又低头,看了他自己,最后抓抓脸蛋,站起来,“我……去洗一下,忙了一天又坐飞机。”
  “不用……”傅让夷想去拉他,结果两手一起,也没拽住。祝知希溜得太快了。
  “很快的,我保证。”兔子溜进浴室,刚刚关上门,又打开来,跑到床边拿走浴袍,飞快亲了一口他的脸颊,超小声说,“等我。”
  “等一下,能不能帮我拿……”傅让夷哑着嗓子开口,没说完,欲言又止。
  “什么?”祝知希停下来,扭头看他。
  “……你的针织衫。”傅让夷声音很低,“刚刚,被我撕坏的那件。”
  祝知希耳朵红了,捡起那件差点被撕成两半的针织衫,递过去:“我刚刚哭的时候是不是说我最喜欢这个来着?你别放心上,我这人就这样,最喜欢的有一百来件呢。”
  说着他又觉得不对,赶紧找补:“不是,就只有衣服是这样,别的不是……”好吧别的好像也是……祝知希感觉自己越描越黑。
  进了浴室,他又探出半个脑袋,小声说,“人不是,真的。”
  他说完,飞快关门,靠在半透明的玻璃门板上,像块粘乎乎的年糕,慢吞吞滑下来,坐到地板上,将滚烫的脸埋进膝盖,搓乱了头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前一秒还因为虚惊一场而松懈,下一秒就把自己全掏出去,现在居然又紧张起来了。
  又不是第一次……
  没事的,怕什么,不就是小小Alpha的小小易感期吗?
  可以的。
  没多久,浴室门就再次打开,水汽漫出来,一道暖黄色的灯斜着落在床上,正好照亮仰头倚靠着的傅让夷。
  祝知希看到他,愣了愣,因为此刻的傅让夷脸上罩着那件薄薄的白色针织衫,沉重的气息被布料盖住,呼气时轻轻顶起,吸气时又紧紧贴合侧脸的线条。他的手也被绑着,胸膛一起一伏,看得祝知希脸红心跳。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想趁着傅让夷现在看不见,悄悄拿一样东西再溜回去。可刚拉开抽屉,就暴露了。
  傅让夷抬了抬手,指尖扯下针织衫,转头看过来的眼神很懵,眼睛都红了。
  被抓包的祝知希显然更加尴尬,他蹲在地上,裹着浴袍,像只偷吃东西的小动物,抬着头冲他眨眼。
  “回来了……”傅让夷的声音比方才还哑了,像高烧不退的病人。
  “那什么,”祝知希裹紧了浴袍,站起来,咳嗽了两声,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一口气说了出来,“我本来是想在里面准备好了再出来的,但是我忘了拿润滑,我以为抽屉里会有呢。”
  居然没有。只有两盒套。
  “我也没带……”
  主要是真没想到飞过来是干这个的,谁没事儿带这些东西啊。太不正经了吧。像我这样的正经人出门只会带结婚证。
  傅让夷的重点又跑偏了:“你带了什么?”
  “证……”祝知希脱口而出。
  “镇定剂?”傅让夷似乎想起来什么,精神振作了些,“你拿过来,放在这儿,要是我失控了就扎进来……”
  “我说的是证!”祝知希急了,“结婚证!”
  傅让夷怔住,呆呆地望着他:“结婚证……”
  他这副表情好像在问带这个干嘛。祝知希也觉得有点好笑,但很快他为这个情境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摸摸鼻尖,说:“那万一,警察叔叔来查房,至少不会把我们抓走,咱们是持证上岗的……”
  傅让夷的表情变得更诡异了,好像想笑,但又没笑出来。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说:“没有那什么,不行……”
  其实可能可以。
  祝知希松开了裹住浴袍的手,垂下来,没有系带,浴袍也自然而然地散开了。蜜色的灯光令他的皮肤蒙上一层莹润的光感,像雕啄、打磨过的象牙。
  他上了床,跨坐到傅让夷身上,抬手,轻轻按在他肩膀,又拂过他的侧颈、耳后。
  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散开的浴袍也轻轻摆动。
  他抵住了傅让夷的额头,说:“你先亲亲我。”
  像方才那样对话,其实已经花掉了傅让夷全部的忍耐,梦中迷恋的人近在咫尺,那一道坚守的防线也彻底击溃。
  因此傅让夷毫不犹豫地抬头吻了他,那一瞬间两幅身体连战栗都同频。
  “我好想你……”他没办法伸手拥抱,只能在不断往前靠,想要和祝知希贴得更紧些,接吻时急不可耐,噼里啪啦像着了火似的,烧遍全身,完全失去了掌控力。
  烫而湿润的唇舌,贝壳般的牙齿,灼热的气息,带着潮气的皮肤和头发,短促的、梦呓般的话语,都被欲望搅在一起,像粉色的糖浆,从头淋在他们身上,哪怕短暂分开,眼神与眼神,唇与唇……处处都拉扯着晶莹的糖丝。
  祝知希像是雪堆的,一吻就滴滴答答融化了,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明明喘不上气了,却舍不得结束亲吻,到最后受不了,哼出了声。
  傅让夷还保留着一丝理智,主动退出来。
  “喘口气儿。”他说着,从脸侧一路吻到他耳朵。
  明明洗了澡,却好像是故意没有摘下耳饰。耳垂上坠着一颗水滴形的钻石,晃动着,像一滴泪。
  祝知希仰着头,任由他吻下去,睡袍半散开,右边的肩膀都露了出来,被亲吻到了。
  “你这次情况好像……没那么严重……没有神志不清。”祝知希说话都打颤,还惦记着他的病情,“是因为没有被信息素诱导吗?”
  傅让夷想的却是,你这么快就忘了刚刚进门时的危险吗?
  “但还是很烫。”祝知希伸手摸到他的后颈,烫得简直握不住,“很难受吧?”
  他习惯性地揉了一下腺体,傅让夷反应却大得厉害,躲开了,忽地靠回到床头,喘了一会儿,低声说:“……别摸,会失控。”
  祝知希望着他,觉得傅让夷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狗。他手撑在他腿上,靠过去亲他嘴唇:“没事的。”
  说着,他稍稍抬起身,将被子往下拉,又重新坐下。
  “对我你可以失控。”
  傅让夷的呼吸声简直好听极了,整个人好像都被他操控了。祝知希的脑子也开始变得混沌,他清楚地感觉到什么,稍稍抬起身子,膝盖跪在傅让夷腰侧。
  他靠到傅让夷耳侧,吻了吻,轻声说:“手给我。”
  很快,傅让夷乖乖把手递了上来,给到他空着的那只手。祝知希没接,食指勾了捆住他的带子,掰开他握紧的手指,自己沉了沉。
  指尖湿了,沾了“糖浆”,拉出柔润透明的丝。
  傅让夷明显愣了愣,扭头看他,脱口而出的话却莫名有些好笑:“你真的是雪人吗?”
  “什么啊。”祝知希搂着他的脖子,在手上蹭了蹭,超小声说,“昨晚打视频就这样了,可能……就是生殖腔发育导致的……”
  没说完,他就闷哼了一声,下意识抬起来。
  要是换做平时,傅让夷一定会温柔地说放松之类的话,再亲亲他,做点安抚的举动之后再继续,但今天他明显不是。
  “湿成这样了。”
  “等……”
  祝知希仰着头喘息,抱住了傅让夷的头,像是抱住一根浮木。
  这份亲密关系是唯一的,绝无仅有的。傅让夷太了解他身体的每一处,或许比他自己还要了解。更可怕的是,易感期的傅让夷少了犹豫不决,展露出平时罕有的Alpha的专断和强势,几乎是毫不留情又精准地攻击最脆弱的地方。
  祝知希一开始只是哼哼,到后来,他的尾音也变了调。
  “隔壁……”傅让夷忽然抬起头,舔他上下浮动的喉结,“是我同事住。”
  祝知希一听,吓得抬手,捂住了嘴。可傅让夷却仰着脸,望着他笑了一下。
  祝知希被这笑晃了眼,没捂紧,出了声。
  “骗你的,他们住楼下。”
  祝知希愣了一下:“你怎么这样……”他伸手去打,结果没力气,打人都像撒娇,没多疼不说,身子跟着往前,一个没跪稳,摔到傅让夷的身上,或者说,戳到傅让夷的腹肌。
  这一次是将手捆在正面,肩膀自然地向内收住,肌肉也都夹了起来。原本他的胸肌就练得很好,中缝很明显,但现在这样的姿势,中缝的深度简直翻倍。
  祝知希公正地认为这就是勾引。
  他鬼使神差地,往前,又是一下。
  如果傅让夷不喜欢,不高兴,他就立刻说这是不小心。
  他的确看见了,而且低着头盯了一会儿,祝知希很想装无事发生,可下面却不争气,还抖了一下。
  傅让夷抬起头,亲了亲祝知希微微张着的嘴唇,哑着声音说:“宝宝,再往上一点,跪到枕头边。”
  “什么?”祝知希愣住了。但很快,傅让夷交叠的手从下面传过来,推了推他的后腰。于是他半推半就地往前挪了些。
  傅让夷的手没离开他的后腰,手指摁着,一下一下,往前推着他的腰,纵容地用肌肉挤压。
  “喜欢吗?”他望着祝知希问。
  祝知希明显已经失神,往日透亮的眼珠蒙了水汽,眼神是散的,不知望着哪儿。
  “嗯……”
  “你的耳坠,少了一个。”傅让夷盯着那晃动的璀璨光点,有些失神,“去哪儿了?刚刚还在的。”
  “不知道……”这人怎么还能想到这些。祝知希都快晕厥了。他闭上了眼,下意识地憋了气,握着傅让夷的手不够,抓住他肩膀也不够。于是他低下头,手颤颤巍巍地靠近了傅让夷手腕,哆嗦着解系带。
  “干什么?”傅让夷根本都没停下。
  “抱我。”祝知希有气无力地说着,拆开了。但下一秒,他忽然失去支撑,天旋地转——他竟然被傅让夷直接抱了起来,下了床。
  祝知希吓得叫出了声,傅让夷成为他唯一的支点和依靠,他搂紧了他的脖子,腿也盘住,但嘴上还在弱弱地解释:“不是……这个抱……”
  傅让夷间歇性地失控。身体里的野兽几度试图操纵他的大脑,那些阴暗的念头不断地往外涌。
  他盯着祝知希这张漂亮的脸孔,看着他逐渐染上红色,张着嘴,半闭着眼,睫毛和眼睑都在颤抖。
  “你好美。”傅让夷俯身下去,吻他耳朵,“我爱你,好爱你……”
  听到这些炙热的表白,祝知希飘然欲仙,感觉自己心上开出一朵小花,轻轻地、颤巍巍地打开了所有的花瓣。他搂着傅让夷混乱地回应,都不知道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
  眼前的所有都是模糊的,影影绰绰间,这朵花在爱河之中,自发地绽放了。
  忽然间,剧烈的痛感迫使祝知希猛地睁开眼。原来这根本不是底部……傅让夷咬住了他的后颈,尖利的犬齿刺破皮肤,信息素被注入其中。身体也像是被劈开了,祝知希疼得流眼泪。
  一切都超出了他最初的认知。
  眼泪模糊了视线,自保的本能令他感觉危险,胡乱挣扎,可这根本于事无补。
  他听见傅让夷的声音,好像隔着毛玻璃,他喘着气,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生殖腔打开了。
  “什么……”祝知希不可置信。
  傅让夷喘息着,皱紧了眉头,过了一会儿又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傻气。
  “我……标记你了,永久标记。”
  祝知希却忽然有些想哭。
  他是Beta,成结是无效的,只是一个很接近永久标记的行为。但尽管如此,傅让夷都会觉得幸福。
  “嗯。”他点点头,眼泪落下来,“你……标记我了,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是不是很疼?”傅让夷将他拉起来,面对面搂在怀里,哄小孩儿似的抚摩他的后背,不停地说对不起:“抱歉,我没控制住……”
  一听他说对不起,祝知希就很难过。真是神奇,这样的情绪似乎已经超过了身体的疼。明明这个人患有恶性综合征,却还能在这个时候保持清醒和理智,哄他,照顾他,甚至充满自责。不应该是这样的……
  “亲我。”祝知希抬起头,忍着疼骗小狗,“亲就不疼了。”
  这过程需要漫长的时间。一开始疼得难熬,渐渐地,他在傅让夷安抚的吻中适应了。
  “宝宝,再等一会儿,应该快了。”
  “不要骗Beta。”
  没说完,傅让夷的手指就探了进去,就着被捆绑的姿势,惹得他闷哼了一声,下意识抬起来。
  要是换做平时,傅让夷一定会温柔地说放松之类的话,再亲亲他,做点安抚的举动之后再继续,但今天他明显不是。借着体液的润滑,他挤进去一整根手指,捅了起来。过去生涩窄小的甬道此刻被泡得柔润,发出淫靡的水声。
  “湿成这样了。”
  “等……”祝知希跪在他身前打颤,傅让夷没停下,反而叼住了他的乳尖,吸吮过后,舌尖打着转舔,舔得祝知希腿都软了,没力气也跪不住,恰好在他塞第二根手指时,身子一沉,直接进到最深。
  祝知希仰着头喘息,抱住了傅让夷的头,像是抱住一根浮木。
  这份亲密关系是唯一的。傅让夷太了解他身体的每一处,或许比他自己还要了解。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敏感点,并紧了两根手指,猛烈地戳上去。易感期的傅让夷少了犹豫不决,展露出平时罕有的Alpha的专断和强势,几乎是毫不留情又精准地攻击最脆弱的地方。
  原以为撑得住,可这才是手指,祝知希就已经头脑昏沉了,他被快速地打开,又是一根,指尖每一次都戳在那个微微凸起的点。
  “不行……”祝知希有些迷糊。他感觉傅让夷又往里塞,而且不是像之前那样,最后一根是小指,而是和其他几根一样粗的。
  他伸手去摸:“你这是……”
  “你绑的。”傅让夷说,“两只手绑着,都可以用上……”
  “你!你不要,好涨……”祝知希浑身颤栗,一开始只是哼哼出声,到后来,水声愈发激烈,他的尾音也变了调。
  “隔壁……”傅让夷忽然抬起头,放过了已经红肿的乳尖,舔他上下浮动的喉结,“是我同事住。”
  祝知希一听,吓得抬手,捂住了嘴。可傅让夷却仰着脸,望着他笑了一下。
  祝知希被这笑晃了眼,没捂紧,叫出了声。
  手上的动作越发地快,每一下都狠狠地凿着敏感点,又涨又舒服,可他忍着不敢出声,哼哼唧唧的,都快哭了,收回了帮傅让夷撸动的手,用力打他的肩膀,掐他,最后抖了几下腰,高潮了。
  但他什么也没射出来,也没软。好奇怪。
  “骗你的,他们住楼下。”傅让夷抽出湿淋淋的手,将水抹在祝知希的小腹上。那水都把浴泡系带浸湿了。
  祝知希愣了一下:“你怎么这样……”他伸手去打,结果因为刚刚高潮,没力气,打人都像撒娇,没多疼不说,身子跟着往前,一个没跪稳,摔到傅让夷的身上。最重要的是,硬着的那根直接戳到傅让夷的腹肌。
  这一次是将手捆在正面,肩膀自然地向内收住,肌肉也都夹了起来。原本他的胸肌就练得很好,中缝很明显,但现在这样的姿势,中缝的深度简直翻倍。
  祝知希公正地认为这就是勾引。
  他鬼使神差地,又往前,蹭了一下。
  如果傅让夷不喜欢,不高兴,他就立刻说这是不小心。
  傅让夷的确看见了,而且低着头盯了一会儿,祝知希很想装无事发生,可下面却不争气,还抖了一下。
  傅让夷抬起头,亲了亲祝知希微微张着的嘴唇,哑着声音说:“宝宝,再往上一点,跪到枕头边。”
  “什么?”祝知希愣住了。但很快,傅让夷交叠的手从下面传过来,推了推他的后腰。于是他半推半就地往前挪了些。
  就这样,淌着腺液的阴茎,插进胸肌中缝。傅让夷的手没离开他的后腰,手指摁着,一下一下,往前推着他的腰,纵容地用肌肉挤压。
  “舒服吗?”他望着祝知希问。
  祝知希慢悠悠地动着腰,明显已经失神了,往日透亮的眼珠蒙了水汽,眼神是散的,不知望着哪儿,湿润的嘴半张着,喘息着,整张面孔都被情欲泡涨了。
  “嗯……舒服……”他含含糊糊应着声,却忽然叫出了声。傅让夷的手指又一次插进来了,毫无征兆,相当顺利,好像那里就是为他时刻准备着的。他的腰被插得乱晃,阴茎胡乱地拍在胸肌上,手撑着肩膀和床头,浴袍全散开了,堪堪搭在肘弯。
  祝知希食髓知味,甚至配合着手指的节奏沉腰,哼哼着,晃了好一会儿,就绷着小腹射了出来。淅淅沥沥的,全都射在了傅让夷的脸和胸口。
  祝知希后知后觉地看到了,抖着身子,用气声说“对不起”,想抽纸去擦,可傅让夷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凑过去,伸出舌尖舔了舔刚射过的前端,随便在他散开的浴袍上蹭了蹭,然后用命令的语气道:“帮我戴套,然后坐上来。”
  “不要。怀不了的。”祝知希搂着他,黏黏糊糊接吻,“不戴,安抚效果好像更好……虽然我不是O,但……试试吧。”
  “祝知希……”
  没等傅让夷责难,他就扶住那根,吃力地往下坐,可或许太猛,才吃进去一小截,他就疼得冒汗,没办法继续了。
  “坐……坐不下去了。”
  插进去的瞬间,傅让夷原本都快控制不住了,原始的欲望快顶了出来,可一听到祝知希疼得声音都颤了,理智又恢复些许。
  “放松……”他用捆着的手揉他的囊带和会阴,试图帮他放松,然后轻轻地、浅浅地往穴口顶弄,一点点顶开那一处,让他慢慢习惯。
  被这样轻轻地顶,快感又先一步冒了头,浑身酥酥麻麻,祝知希稍稍放松些,将腿分得更开,往下沉了一些,进去了一小半。他脑子一紧,感觉里面的软肉都被推到一处去了,变形了。
  来来回回好几次,他终于吃掉了大半,疼得抱着傅让夷的上半身吸气。
  傅让夷坐起来些,低头吻他的肩膀,一边慢慢往上顶。Beta的身体实在勉强,哪怕腺体发育有了润滑的体液,但体型差还是太大。啪啪的水声由慢到快,窄小的甬道被Alpha的阴茎撑到了极限,每一次抽插都很吃力。
  在祝知希的想象中,他是掌握主动权那个,很熟练很游刃有余,可现在根本做不到,只能趴在他怀里忍耐着呻吟,说着胡话:“下次,我,我要自己动……”
  傅让夷似乎笑了,他问:“怎么动?这样?”然后他很深地往里顶了一下,顶到祝知希几乎没感受过的深度,弄得他叫出声。
  “太深了!”祝知希又打他,每次在床上,傅让夷没少挨他的打。
  “你自己摸摸,差多少。”
  祝知希把手伸到后头,摸到了穴口被撑开到极限的皮肉,又往下摸了摸,吓了一跳。才一半而已。就在这时,他触碰着的阴茎突然更深地往里顶了。
  祝知希闭上眼,下意识地憋了气,被顶得头晕目眩,下半身又痛又爽,剧烈的感官刺激令他开始神志不清,握着傅让夷的手不够,抓住他肩膀也不够。
  他低下头,手颤颤巍巍地靠近了傅让夷手腕,哆嗦着解系带。
  “干什么?”傅让夷根本都没停下。
  “抱着我做……”祝知希有气无力地说着,拆开了。但下一秒,他忽然失去支撑,天旋地转——他竟然被傅让夷直接抱了起来,下了床。
  祝知希吓得叫出了声,傅让夷成为他唯一的支点和依靠,他搂紧了他的脖子,腿也盘住,但嘴上还在弱弱地解释:“不是……这个抱……”
  啪,啪……他的解释都被装散了,傅让夷显然那也没听见。失去禁锢的他抱紧了祝知希的腿,手指几乎要嵌进柔软的臀肉里,抱着他快速动着腰,相当暴力地抽插着,祝知希狼狈地靠在他肩头,叫得句不成句,最后咬住了他的肩膀,眼泪都被操出来了。
  之前的他从没感受过这么剧烈的性爱。每一次,傅让夷都像是服务的那一个,喜欢让他舒服,不让他疼,为他做所有能满足他的事,但祝知希始终觉得隔着一层。
  他想要像现在这样,看着爱人为自己失控,狠狠地凿进来,好像没了他会死掉一样。
  “老公……好舒服……”他颤着身子抬起头,和傅让夷接黏黏糊糊的吻,含混不清地胡乱说话,“喜欢这样……再深点……”
  他已经浸在情欲里,根本不记得一开始的初衷是什么,忘了这是个易感期的顶A。
  可这样的言语刺激当然会引发Alpha的进一步失控。
  他被带到了墙边,被抵在墙壁上,更深地顶了进去,在重力地作用下,身体的下沉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他进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祝知希涣散的双眼都睁大了。
  他吃痛地抽气,又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傅让夷,头脑混乱地摇头,说“不要”。
  “你说的……再深点。”傅让夷钉在那儿,没立刻动。
  剧烈的胀痛伴随着一种奇异的、滞后的快感,很钝,好像隔着毛玻璃,一点点轻微地扩散着,令祝知希很难耐。直到傅让夷猛烈地撞进来,祝知希眼前几乎是一黑,又好像是闪过一道白光,他小腹猛地收紧,痉挛着接受傅让夷猛烈异常的挺进。
  “不行不行……受不了,要死了……”
  “你犯规了。”傅让夷的手指掐紧了他的臀肉,放慢了速度,每一次却更深,语气也变了,充满了Alpha本能里的控制欲,“要听我的。”
  “听,听……”祝知希求饶,“真的不行了……”
  “叫老公。”傅让夷又放慢些,硕大的前端顶着他小腹,慢慢地、刮着敏感点往外抽。
  “老公,老公……”祝知希搂着他,“这样好累,想躺着做……”
  “好……”傅让夷抱着他回去,把人放倒在床上,“自己抱着腿。”
  祝知希照做了,他压下来,手指插进去,捅了捅,又说:“掰开点。”
  “嗯……不要手指……”祝知希腿被傅让夷折到胸前,胡言乱语,抱着自己的腿根,软烂的穴口被扒开来,粉的,很湿润,傅让夷用手指捅了捅,又低头去舔,舔得他腿根都软了,在浑身最失力的时候被直接捅了进来,差一点射了。
  他的腿搭在傅让夷肩上,身体像文件夹一样被折起,傅让夷握住他晃动的脚踝,转过头细细地吻这只隔着屏幕勾引过他的脚,结束后,俯下身,压着他的腿插进来。
  里面的软肉已经被操熟了,一进去就主动接纳,湿湿软软,没有了一开始的生涩。祝知希缠着他接吻,只是挺进的速度过快,过于猛烈,他们的吻也像是磕碰和冲撞,没办法好好地亲。祝知希甚至伸出了舌尖,和他在空气里缠绕。
  “好舒服……”他哼哼着,越叫越不收敛。一开始还能承受,后来实在太快,越来越快,傅让夷好像也真的失控,陷入易感期膨胀的欲望里,丧失了理智,拼命发泄。汗水浸湿了两个人的身体,每一次撞击都变得滑腻。
  祝知希几乎被他彻底钉在身下,实在太深,深得他胀痛难耐,有好几次好像顶到底了,他叫出了声音。“不行,真的,肚子好奇怪……”
  可傅让夷已经不回应他了。
  他撑起手肘,试图往后躲,却被傅让夷扯着腰,拽了回来,啪的一声,重重地撞了回去。
  “真的,顶到了……”祝知希感到一阵生疼,额头全是汗。
  那就是到底了吧,不能再进去了……真的不行……
  “难受……”
  这个词说出口后不久,祝知希很明显地感觉到,傅让夷收敛了,他退了退,不再试图深入,而是一下一下操他的敏感点,又轻到重,碾磨顶弄,力道加重,最后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好舒服,傅让夷……好舒服……”
  啪啪啪……在淫乱的水声下,祝知希双手被傅让夷抓着,弓起了上半身,拼了命地摇头,浑身抖得像是筛糠,哭着,抽搐着,叫了出来。
  “不要了,老公,不行,真的……嗯——”
  一股液体的喷射力突然出现,傅让夷感受到,也懵了,抽出来的瞬间,祝知希痉挛着,下面喷出了一小股清澈透明的水,弄湿了一片床单。
  他的腰塌下去,回到床上,腿根还在抽搐,口齿不清地重复:“不要……”
  “你喷水了。”
  可祝知希已经完全失神,陷入半昏迷里。
  傅让夷摸了摸那些从下面出来的水,抬手,舔了舔。他很渴望能尝尝祝知希的味道,可这味道太淡了,淡得像纯净水,什么都尝不到。
  但即便如此,他也感到满足,凑过去像只大狗一样,缠着昏沉的兔子接吻,在他还颤着的时候,抬起他的右腿直接插了进去。
  “唔……又……”祝知希想推开他,但根本没有力气,很快,又在快感的冲刷下接受了新的进攻,或者说享受。连续的高潮令他几乎说不出话,肉体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一旦快起来,傅让夷似乎就会开始失控。他身体里的野兽开始操纵他的大脑,只想往最深处去,跟随生理欲和繁殖本能。
  他盯着祝知希这张漂亮的脸孔,看着他因为情欲而染上红色,张着嘴,半闭着眼,睫毛和眼睑都跟随抽插颤抖。紧到最深处,他会抓紧被子,向后仰头,太阳穴和侧颈的青筋都爆出来。
  “你好美。”傅让夷俯身下去,进到最深,吻着他耳朵,“我爱你,好爱你……”
  听到这些炙热的表白,祝知希飘然欲仙,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朵小花,轻轻地、颤巍巍地打开了自己所有的花瓣,露出蕊心。他搂着傅让夷混乱地回应,却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进来……给我……”
  他自发地张开了。
  “嗯——”忽然间,祝知希猛睁开眼,叫出声,手指抓紧他的后背。那个粗大的前端竟然挤进了“底部”。
  不对,那不是底。他以为的底部的软肉竟然被顶开了一个小眼儿,很小很窄,傅让夷慢慢地、碾磨着往里钻。
  “不行,别……”祝知希浑身像是从下到上从里到外被劈开了,疼得流眼泪,自保的本能令他感觉危险,胡乱挣扎,可这根本于事无补,那团很紧很嫩的软肉被彻底地打开,前端卡了进来。
  傅让夷喘着气说:“生殖腔,打开了……”
  “什么?”祝知希清醒了一秒,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交合的地方,“我的生殖腔……”
  “好紧……”傅让夷皱着眉,额头的汗珠滴下来,悬在鼻尖。
  祝知希对此一无所知,进来了,然后呢?这个崭新的,因为他生出的生殖腔,既然不能生小孩,是拿来干什么的。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插进来的前端一点点涨大,快要撑破。祝知希生理性地流了眼泪,哭得抽抽搭搭,反悔了,“出去,快点……”
  傅让夷深深地呼吸,也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喘着说:“成结了。出不去了。”
  “什……”祝知希疼得受不了,最里头的嫩肉磨得发痛,尾椎骨好像都劈开了,他大口喘息着,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淌。
  很快,他感觉到傅让夷的小腹微微地抖了抖,紧接着,一股股热流涌进体内的最深处。
  “你射了?”他怔了怔,竟然产生了一种精神上的快感。
  一直以来他连哄带骗,傅让夷从来不肯。现在终于……
  终于彻底属于他了。
  傅让夷喘息着,皱紧了眉头,过了一会儿又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傻气。
  “我……标记你了,永久标记。”
  祝知希却忽然有些想哭。
  他是Beta,这是无效的,只是一个很接近永久标记的行为。但尽管如此,傅让夷都会觉得幸福。
  “嗯。”他点点头,眼泪落下来,“你……标记我了,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是不是很疼?”傅让夷将他拉起来,面对面搂在怀里,哄小孩儿似的抚摩他的后背,不停地说对不起:“抱歉,我没控制住……”
  一听他说对不起,祝知希就难受,这种难受已经超过了身体的疼。
  “亲我……”祝知希抬起头,忍着疼骗小狗,“亲就不疼了。”
  成结的时间很久,一开始疼得难熬,渐渐地,他在傅让夷安抚的吻中适应了吃人的胀痛。
  “宝宝,再坚持一会儿,应该……快了。”
  “不要骗Beta……”祝知希坐在他怀里,搂着他亲吻,任由傅让夷抚摸他全身,舔舐他的乳尖,手指坏心眼地、下流地碰他的阴茎,这到底是安抚还是勾引,他都分不清了。只觉得情欲海浪般一波波冲刷上来。
  “你动一动……”他难耐地扭着腰,“卡着……好难受。”
  “不行。”傅让夷哄他,“现在动会受伤的……里面太窄了。”
  祝知希忍到快崩溃的时候,“永久标记”终于结束了。他推倒了傅让夷,自己坐上去,根本没让他拔出来,晃着腰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擅自动了起来。
  “这就是‘下次’?”傅让夷抓起他的手,十指紧扣,看着他在自己身上骑乘。
  “还有很多次……”祝知希低下身子,吻他。
  他后来很后悔说这句话,简直是一语成谶。
  从他进入521号房的第一晚开始,整整三天,没出来过。期间他昏睡过去好多次,被弄醒的方式也五花八门,中途的几次打断是因为酒店送餐服务,机器人送上来,傅让夷拿过来。祝知希就靠在他怀里吃,到后面几乎是靠喂的。
  小小的一个酒店房间,所有地方,没有一处他没待过。他咬了傅让夷后颈四次,试了见过的、没见过的所有姿势,被反反复复标记、成结,11次?还是13次?记不清了,只觉得小腹都涨起来了,傅让夷坏心眼地用手掌摁着他的小肚子,然后耐心地等着看精液往外淌。
  易感期的顶A……太恐怖了。
  万幸的是,这里有非常完善的送餐服务,点过餐后,会由机器人送上来,傅让夷开门去取,不用担心他的信息素对其他服务生造成影响。祝知希就靠在他怀里吃,到后面几乎是靠喂的。
  他咬了傅让夷后颈四次,也被傅让夷反反复复标记,记不清多少次了。
  易感期的顶A太恐怖了。
  “傅让夷……”祝知希趴在他身上喘气,“你,你想当奸夫、前夫,还是寡夫……”
  傅让夷懵了:“嗯?”
  “你现在是奸夫……再来一次,我就会生气,你可能会变成前夫,再……很多次,你就只能当寡夫了……”
  傅让夷笑了一下,捏着他的下巴接吻,含糊地问:“你会让我变成前夫吗?”
  祝知希知道他在撒娇,假装油盐不进,“你听懂没有……”
  傅让夷舔着他的牙齿,轻而易举地撩拨,听到他喘息后,柔软地挑衅,进去后问:“要和我离婚吗?老婆。”
  “没关系,前夫也可以复婚的。”不知什么时候,他找到了那一枚银色的钻石耳圈,但没有帮他戴回耳朵上,而是拉过祝知希的手,捏了捏他的小指指腹,然后将那枚耳圈从指尖套进去,卡在第一个骨关节。
  傅让夷笑了笑,抬起手吻了吻,轻声说:“嫁给我,好不好?”


第65章 意外来客
  抱祝知希去浴室清理的时候,傅让夷已经恢复了大半的理智。
  在浴缸里,他把祝知希搂在怀里,任他靠在自己肩上昏睡,动作很小心,也很轻,生怕把人弄醒了。看着祝知希身上的吻痕和淤青,还有他后颈的伤,傅让夷有些自责。
  之前每一次,他都很懂分寸,不想伤到他,但易感期的他,哪怕理智不断地拉扯,也有很多次控制不住本能的时候。
  清理时,祝知希似乎被弄得不太舒服,在他怀里哼哼,但没醒过来。
  “没事儿,睡吧。”傅让夷哄着,确认清理好了,把人擦干,又抱回床上。
  祝知希睡着的时候很黏人,好像有磁铁似的,总能找到他,拱一拱,蹭一蹭,精准地找到那个最契合的姿势,搂住,然后沉沉睡去。
  傅让夷却没有困意。
  柚子花在他的体内能保留的时间也并不长久。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并不能永久标记祝知希,毕竟他是个不能被标记的Beta,可以在他身体里成结,自己就该知足了。
  可他没有。因为标记不了,不能生理上打上永久的烙印,他就做了一次又一次,而祝知希也接纳他,一次又一次。
  尽管标记不永久,但祝知希莫名能安抚他。
  傅让夷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信息素趋于平稳,没有了之前的躁动,变得平和,仿佛突然从炽热的岩浆里被捞起,来到一片阳光明媚的青草地,微风轻轻拂过,草地上有一块黄色格纹的野餐垫,祝知希就坐在上面,回头冲他招手。
  很平静,很柔软。
  他安静地抱着祝知希。
  睡着的祝知希像个软软的、蓬松的海绵球,皮肤里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甜。不完全是柚子花的气味,那味道很微妙,有些像熬煮了很久的米粥的清香,又像是冬日里晒了一下午的被子的味道,暖融融的,很舒服。
  这人明明没有信息素,可傅让夷却总在他身上闻到很多香气——街角香甜的苹果派、绿意十足的鲜切玫瑰花,透着幽幽酸甜的白葡萄酒,绵软的婴儿爽身粉,暴雨天湿乎乎的苔藓,雪后冷冽清甜的空气,山谷里带着青草味的自由的风……
  历数过后,他忽然没那么遗憾了。祝知希很好。这个世界很好。世界上所有好闻的气味,都是他的“信息素”,连他这样不敏感的人,也经由祝知希的身体一一嗅遍,好像打通知觉,重活了一遍。
  他从没有爱过这个世界,也认为自己不需要,但这个世界却递给他一个大大的海绵球,让他试着去拥抱,再预言般告诉他:你会爱上的。
  幽静的夜色里,他亲吻了祝知希的额头,好几下。
  然后小声重复了一句话,好多次。
  “我爱你。”
  直到和他一起陷入软乎乎的梦里。
  醒来时,祝知希浑身酸疼,感觉没一块骨头是完好的,眼睛也有些肿,睁不开。他习惯性伸手,摸了摸身侧,是空的。
  隔壁只剩一只兔子玩偶。
  这一下他清醒了大半,抓起兔子,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傅让夷?”
  这嗓子哑得,声音都没发出来……不知道还以为他这双长腿是昨晚拿嗓子新换的,难怪这么疼。
  一阵晕眩,祝知希又倒回到枕头上。找到手机,打开来一看,上午10点23分。
  他眯着眼,打开微信置顶对话框,打字打到一半,又想起什么,点开了某人备注。
  [老婆(兔子emoji):哪儿去了?]
  [老婆(兔子emoji):你这就能出门了?我这么顶用呢。]
  眼睛哭得很难受,但他还是努力睁着,点开手环监控软件。这次手环在线了,而且不再是一片猩红,只有极个别橙红色,其他都是波动期的黄色和稳定的蓝色。
  祝知希松了口气,继而又有些满足。
  原来没有信息素也是可以安抚Alpha?还是易感期的顶A呢。
  像我这样干一行行一行的Beta可不多。
  握着手机,他得意地闭目养神,没多久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前夫:买东西。在回来的路上了。]
  [前夫:想喝咖啡吗?]
  祝知希安心了。
  [老婆(兔子emoji):不要,好困,我还要睡。]
  回完他将手机扔到一边,闭着眼将被子蒙过头顶,想继续睡。但奇怪的是,他明明很累,很困,但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了。
  直到他听见刷卡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抱着假兔子蒙头装睡。
  隔着被子,他听见开门声,然后是傅让夷换鞋的声音,特意放轻的脚步和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在逐渐靠近,来到床边。
  他听到很小声的一句“宝宝?”,但没有回应,继续装睡。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就应该趴着睡,而不是仰卧,这样真的很容易露馅。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要装睡。
  接着,他感觉傅让夷将他头顶的被子撩开了,一只凉凉的手掌抚上额头,拨开头发,柔软的一个轻吻落下来。
  没有叫第二声,傅让夷起身离开,似乎去了洗手间,洗过手后,从袋子里拿出了什么,然后很久都没有新的声音。
  他在干什么?祝知希很好奇。正这么想着,忽然又有了新的声音。又是拆包装,然后……很像是橡胶薄膜贴上皮肤的声响……
  被子被掀开了。
  干嘛啊?不会一回来就做吧!前面都没戴现在想起来要戴了吗?
  祝知希面对天花板仰躺着,背绷得很紧,快出汗了,傅让夷就坐在他身边,他不敢睁眼,但能感觉到,他的手进了被子。奇怪的是,碰到他时,手比刚刚热了很多。
  温热的手握住他右腿,轻轻往上抬。就这样,他的膝窝搭到了傅让夷的臂弯。
  这简直太熟悉了。他很轻易地被打开。另一只手也像他想象的那样,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某一处。
  你是真的想做寡夫吗??祝知希差点儿要跳起来和傅让夷理论了。可下一秒,他就被冰得差点哼出声。
  手指是热的,被橡胶指套裹着,但凝胶太凉了,才沾上,祝知希就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原来是上药……
  似乎是感觉到了,傅让夷没说话,但停了几秒才继续。然而下一秒,除了凉,异物感也随之而来。他根本不是只涂涂表面而已。
  祝知希眉头皱紧,感觉很奇怪。或许是他动作很轻柔,凉的药膏也很快就舒缓了灼热感,但,但是……
  他感觉傅让夷的指尖在某一处停下,刮了刮。
  是故意的吗?
  “要涂这么深吗??”祝知希终于忍不了,撑着手臂抬起头,质问起“医生”来。
  他以为傅大医生会懵懵地歪头,然后停下来。可谁知他竟借着祝知希抬起上半身的姿势,进得更深了。
  “醒了?”傅让夷淡淡问。
  隔着薄薄的一层橡胶,祝知希甚至感觉到冰凉的婚戒抵着的触感了。祝知希睁大眼,不可置信地和他对视。
  “你知道我装睡?”
  傅让夷嗯了一声:“一进来就知道了。”
  “为什么?”祝知希不能理解,“怎么发现的?我觉得我演得很像啊。”
  傅让夷抽出手指,又挤了药,随口说:“看多了就能发现了。”
  你不睡觉是吧,光看我睡觉。祝知希心想。
  “哎呀不想涂了。”他伸手去抓傅让夷的手腕,“可以了,好冰啊。”
  “忍一忍,感觉发炎了。”傅让夷说,“我还买了消炎药,一会儿吃了东西要吃。”
  “那也不用里面都……”祝知希扭着腰躲,但躲不开,还被傅让夷掐住了腰。他又气又想笑,怎么会有人这么认真的?
  于是他故意捉弄道:“傅老师,你不会连腔口都要涂吧?那手指也不够啊。”说着,他伸出手,手指像小蛇似的钻进他上衣里,指尖描来描去,
  傅让夷捉住了他的手,十指扣住,耳根红了,还一本正经说:“别乱动,很快就好了。”
  祝知希想笑,好像之前那个做起来不要命的人不是他似的。但看到傅让夷这么认真上药,他又想,会不会傅让夷现在清醒过来,觉得很愧疚呢?他应该是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失控吧。
  祝知希还记得,中途有一次他实在是没力气,好像短暂地晕了过去,把傅让夷吓得暂停,抱着他乱晃,硬是把他晃醒了。
  那时候自己好像还口齿不清地说了胡话,说什么要吃草莓蛋挞……傅让夷把他搂在怀里,搂了好久。他蹭了蹭胸肌,就又睡过去了。
  傅让夷肯定吓坏了。
  想到这,祝知希靠过去,伸手搂住傅让夷的腰,对他说:“我没事哦,我觉得挺好的。”
  “可是你后面一直在哭。”傅让夷垂着眼,“问你疼不疼,你又说不疼。”
  那当然是骗你的,我可是纸片划到手都要叫两声助助兴的人。
  “真不疼啊。”祝知希把下巴尖抵在他腿上,小声说,“很舒服,就是太舒服了,所以才哭的。”
  傅让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松开手,点了点他的鼻尖。
  “你之前还说,如果我不把你留下来,你就会哭到易感期结束。结果留下来也差不多。”
  “那还是很不一样的。”祝知希仰头,甜甜地笑了一下,“我这几天流的都是幸福的眼泪,如果你赶我走,去住那个破特殊病房,我肯定每天在探视窗口伤心地以泪洗面。”
  上药结束。傅让夷摘了手套,俯身,亲了亲他眼皮上的红痣。
  “眼睛都肿了……”祝知希说。
  “嗯。”傅让夷又拿嘴唇碰了碰,“像在亲一颗小水球。”
  祝知希抓起他胳膊咬了一口。
  傅让夷没脾气地任他啃,另一只手抓起枕头叠在祝知希身后,等他咬完,把人捞起来靠在枕头上,起身找了件衬衫给他披上,又走到桌前猫着腰在纸袋里翻找着什么。
  “你干嘛呢?”祝知希穿上了衬衫,随便扣了几颗扣子,望着他。
  不一会儿傅让夷就回来,坐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两个小盒子,祝知希凑过去一看,傻眼了。
  竟然是草莓蛋挞,还有一块巧克力千层蛋糕。
  “你真买了?”祝知希肿肿的眼睛亮了。这不是他昏迷的胡话吗?
  “嗯。不过没有草莓味道的。”傅让夷指了指蛋挞上堆得高高的草莓块,“这是我去果切店买了草莓,组装上去的。”
  祝知希笑了:“组装得太完美了吧。”他小心翼翼地拿了蛋挞。上面的草莓颤颤巍巍,很快就被他塞进嘴里。
  “唔!”祝知希竖起大拇指,“好好吃。”
  “慢点。”傅让夷拿纸巾给他擦了嘴。
  “我说胡话的时候还说了要吃巧克力千层了吗?”祝知希吃得津津有味,但完全不记得。
  “胡话?没有。”傅让夷随意道,“买蛋挞的时候看到有人排队买这个,觉得你应该也会喜欢。”
  排队买甜品。真不像是傅让夷会做的事。
  “谢谢你。”祝知希笑着搂住他脖子,“吃完这些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跑个马拉松都不在话下!”
  “别说大话。”傅让夷磕了一下他额头,手在他的后背摸了摸,“睡饱了吗?”
  一听这话,祝知希感觉不对,皱了皱眉:“怎么了?你要工作了吗?不是说请了易感假吗?”
  “不是。”傅让夷想了想,似乎很难回答清楚这个问题似的,最后朝祝知希伸手,“手机借我一下。”
  祝知希哑着嗓子,心想不演白不演:“喳。”他拿过手机,做作地双手奉上,“您请。”
  傅让夷被他逗笑了,自然地解了锁,然后对着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将手机递到祝知希耳边。
  几声提示音过后,电话接通,那头是个熟悉的声音。
  “喂?”熟悉的上扬式的狐狸尾音。
  祝知希两眼睁大,看向和他离得很近的另一只狐狸精,疯狂眨眼,捂着听筒用嘴型问:贺雪尧?
  傅让夷没什么表情地点了头,又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让他说话。
  祝知希清了好久的嗓子,带着有点尴尬的笑打招呼:“嫂子好啊。”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在开口时,尾调上扬得更过分了:“弟弟,别乱叫,我以后还要结婚的,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了?哪家熊孩子放炮仗往你嗓子眼儿扔了?”
  祝知希表情一变。
  别的不知道,反正这张嘴和大祝是真配啊。
  祝知希:“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儿吗?”
  那头笑了:“宝贝,你看看是谁打的电话?”
  诶?祝知希移开些,看看屏幕,然后下一秒手机就被傅让夷拿走了,还按了免提。
  “说正事吧。”傅让夷表情比刚刚阴沉了不少,“我拿祝知希手机回,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祝知希眨眨眼。为什么?
  贺雪尧语气带笑:“避嫌嘛,放心,我对人夫没兴趣。傅教授的眼睛都快长在祝二少爷脸上了,我还能看不出来?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一个小时之后,你们酒店一楼的咖啡厅见面,当面谈,ok吗?”
  傅让夷看了一眼祝知希,轻声问:“可以吗?”
  祝知希想到来之前祝则然的话,心里琢磨着说不定贺雪尧真有事,就算没什么正经事,也可以帮祝则然打听一下。毕竟那家伙轻易不会开口,这次找人居然都找到他头上了。
  “行啊。”祝知希笑眯眯说,“咖啡厅见啊,嫂子。”
  “我最后再说一遍,别叫我嫂子。”靠在卡座沙发上,贺雪尧笑了笑,眼神扫过两人。
  面对一来就乱叫的祝知希,他也只是笑了笑,嗔道:“小希,我名字很难记吗?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叫我雪尧哥,或者雪尧,随你喜欢。”
  傅让夷脸色又阴沉下去。
  “开玩笑嘛,我知道你俩没谈恋爱。”祝知希拉着傅让夷一起坐下。
  “这玩笑可不好笑。”贺雪尧抬眼盯着他,一脸狐疑,“屋子里戴墨镜干嘛?有人打你了?”
  祝知希被他这话吓一跳,摸摸鼻子:“不是,我眼睛……有点儿肿。”
  “哦。”贺雪尧扫了一眼傅让夷,笑了,抬手把自己颈环和手环都调到最高,“傅老师出趟差挺滋润的。”
  傅让夷显然没有和他聊天的耐心:“有什么事直说,我只给你十五分钟。”
  “你们还有急事要做?”贺雪尧挑眉,“不让我们小希缓一缓?”
  傅让夷耐心所剩无几:“你不想在这儿聊?现在去警局也来得及。”
  祝知希懵了:“警局??”他拉住傅让夷胳膊,拽了一下,又冲对面的贺雪尧笑,仿佛在说:他这人说话就这样。
  贺雪尧却没什么反应,脸上那种轻挑的神色也敛去:“你反侦察能力不错嘛,发现我前几天找人跟踪你了?”
  傅让夷冷着脸说:“你找的那个人很不专业。”
  买抑制剂那天,他就发现了异常。当时第一反应是之前发短信骚扰的人。他特意在便利店吃了个关东煮,想看看那个人会不会跟着进来。
  果不其然,对方进来了。没见过的一张脸,一个Alpha,但和他有不小的体型差,感觉几下就能放倒。
  傅让夷想知道对方的意图,假装浑然不知,打算起身离开时,在货架旁徘徊多时的那人才终于行动,似乎想和他一起从便利店大门出去,还特意撞了一下他。
  不像跟踪的人,更不像是要行凶,反倒像个小偷。
  “他身上有你的信息素,很淡,应该是不小心沾上的。”傅让夷直接道,“说吧,你要干什么?”
  贺雪尧听完,笑道:“其实我一开始不打算直接找你的,你们都结婚了,我可不想掺和进去引火上身,所以更想找小希帮这个忙,可惜小希没接我电话。”
  祝知希有些懵,小声嘀咕:“原来大祝说的是真的……”
  贺雪尧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人也坐正了,手指在桌面轻轻点着,斟酌了片刻后,他开口:“傅老师,大家都是聪明人,也不浪费彼此时间了,冒昧地问一句,你现在的父母,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对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小祝宝贝睡着之后————
  做完最后一次,小祝又又又昏睡过去了,傅让夷捏了捏他的脸,俯身靠过去,听到小祝发出了睡着时才会有的fufu的呼吸声。
  他放心了,起身去放热水,然后把人抱去泡澡,因为正好是白天,他打电话叫了酒店服务,让人在他们泡澡的时候上来换床单,毕竟之前的全湿了,小傅老师在电话里特别提醒,最好是Beta工作人员。
  等到他带着小祝清理完,房间也焕然一新,他把小祝放回干干净净的被子里,抱着他,盯了好长一段时间,玩他的头发,手指拨弄他的嘴唇,捏鼻子尖,把手指尖轻轻塞到他兔牙下面,被咬了还笑。
  玩了半小时小祝,他才舍得睡觉,睡前在网上搜索了一些词条:
  [Beta和Alpha做过之后,会疼几天]
  帖子下面简直就是Beta的集体控诉和Alpha忏悔室,傅让夷差点儿加入后者,但忍住了。
  搜索[XX之后缓解疼痛的药膏]
  看到一个Beta评论:[XXX药膏很好用,我每次都会买一点备着,指望我老公是不可能的,他只做根本不负责,早知道不和他结婚了,怪不得都说AB恋不会好结果……]
  傅让夷盯着那一条评论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回了:[AB恋很好,你丈夫不怎么样,可以考虑离婚]
  然后他被骂了一句“你有病吧”,被拉黑了。
  祝知希睡着睡着抖了一下,抱紧了他,哼了两声,令傅让夷心情好了不少,没和那个蠢Beta计较了。
  退出这个问题,搜索[附近卖蛋挞的店],找到一个目标,确定开门时间,定了闹钟。
  抱着小兔子,闻闻小兔子,睡觉。


第66章 无根之人
  听到这话,傅让夷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祝知希忽然睁大双眼,双手捂住嘴巴。
  他倒吸一口凉气:“我知道了!”
  傅让夷和坐在对面的贺雪尧都颇为疑惑。
  你知道什么了?傅让夷没吭声,很好奇。
  然而祝知希语出惊人,指着贺雪尧,又看向傅让夷,哑着小嗓子问:“你,你们俩,不会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傅让夷皱眉不解,贺雪尧直接愣住。
  不过没一会儿,他就用手托着腮,冲祝知希微笑:“小希,你觉得我和你老公长得很像吗?”
  傅让夷咬住犬齿,沉声道:“你好好回答。”
  祝知希摸摸下巴:“怎么说呢……像倒是不像,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就是气质嘛……”
  傅让夷好像被雷劈了:“气质像?你觉得我像他?”你的词典里正经和轻浮是同义词?
  “都挺狐狸精的。”祝知希大喘气之后说,“红白狐狸。”
  又来了,祝知希的奇思妙想。
  傅让夷有些气闷。祝知希喜欢他,祝知希觉得贺雪尧像他,那换算下来祝知希是不是也有可能喜欢上贺雪尧?果然就不应该答应他见面的事。
  贺雪尧听完,笑着摇头:“这也算是一种夸奖?不过不是哦,我和你老公没有关系。”
  “啊?猜错了?”祝知希摸摸下巴,忽然又灵机一动,“我知道了。”
  傅让夷:“你又知道了。”
  “你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祝知希似乎怕搞错,措辞很委婉,还趴在桌上把脑袋往对面伸,嗓子本来就哑了,声音又压得很小,好像说出口的不是话,是嗓子眼里冒的烟,“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起长大过一段时间?然后你认出他了。”
  贺雪尧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伸出手指点了一下祝知希的额头:“叮——答错了。”
  祝知希不可置信:“啊?那我再猜猜……”
  傅让夷一把将祝知希拽了回来:“别猜了。你不知道。让他说。”
  他恨不得拿酒精棉片在祝知希的额头上好好搓一搓。计生委员去哪儿了?平时哪都少不了,今天不跑来捉人了?
  “你误会了,小希。”贺雪尧挑挑眉,“我第一次和你家傅老师见面,就是在医院那次,你也在。当时我说过吧。”他看向傅让夷,“我觉得你很眼熟。准确说,你长得像我见过的一个人,非常像。”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平板,点开一张看上去年代久远的资料扫描件,递给他们,除了右上角的证件照,其他地方都被打了马赛克。
  “不要截图,不要拍照,流传出去我会遭殃,这是好不容易找到的。”贺雪尧说着,放大了右上角的照片,“像不像?”
  照片上的人30岁,穿着陆军军装,眼神凌厉,神情严肃。整张脸几乎和不戴眼镜的傅让夷如出一辙。
  祝知希盯着那张照片,彻底愣住了:“亲生的都没这么像的……”
  贺雪尧差点儿呛出来:“有没有一种可能……”
  祝知希立刻抬头:“你是说这可能是傅老师的亲生父亲?”
  “就凭一张照片吗?”傅让夷看向他,“现在的图像合成技术非常完善,这样的照片我可以给你一百张。”
  贺雪尧没立刻反驳,解释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不如继续听听看。”
  他翻到下一页:“这位是中部战区总司令,霍平先生。因为早年的一些参战经历,他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三十三岁时他在战场遭遇突袭,所有人都以为他牺牲了,结果他活着回来了,但毁了容,所以你现在能看到的他的样子,和年轻时那张照片是两模两样。”
  傅让夷又问:“所以你是从哪儿拿到这张照片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有我的渠道。”贺雪尧笑笑,“我看到你的时候,非常惊讶,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像的两个人?不瞒你说,从那天开始我就私底下调查了你,发现你的父母之前一直有过治疗不孕不育的病史,医院里能找到你弟弟的出生记录,但没有你的。”
  祝知希眨眨眼:“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这处事作风也挺像我哥的……你就是我的天选嫂子。”
  贺雪尧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笑笑:“别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比,虽然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傅让夷静静听完,找出其中的漏洞:“所以你想办法找人接近我,是想取样我的DNA?我很好奇,你有这么大的人脉,能拿到霍司令员的基因做比对?”
  “没有啊,当然没有。”贺雪尧耸耸肩,语调轻松,像开玩笑似的。
  但下一秒,他表情就认真起来,也坦诚地有些夸张,对自己的行为和目的根本不做一丝一毫的修饰。
  “傅老师,我不需要去做基因鉴定,我只需要你的几根头发。一个新鲜的采样样本,就是我搭上这位大人物的敲门砖。”
  敲门砖。傅让夷毫不意外,甚至听了有些想笑。怎么会有人把利用说得这么直白,这么毫无负担的?
  “你拿什么断定,他会觉得这几根头发很重要?如果他真的想找到我,以他手眼通天的权势地位,会等到今天?”
  他说完这句话,就感觉一只柔软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傅让夷低头,反握住祝知希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
  对这个质问,贺雪尧也表现得毫不意外,就像他私底下已经琢磨过很多次。
  “我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个孩子。”
  “傅老师,我这边的消息,是他参战前有过一个Omega恋人,但是后来那人死了,死状非常残忍,有一部分到现在都没有找回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试图找,都没有结果。人已经死了,可是如果他死前分娩过呢?”
  “而且——”他看向傅让夷,那双上扬的眼睛没了笑意,底色竟然是冷的,“他到现在都没有成家,也没有孩子。”
  傅让夷冷笑了一下。
  军部要员的遗孤,的确是很大一笔买卖。
  贺雪尧继续道:“一开始我见到你,只是有些怀疑,如果你是傅家亲生的,那这或许就是巧合,但现在你也间接承认自己不是,很有可能,你真的和霍平有关系。”
  祝知希坐在一旁安静听完,说:“你也是在赌。”
  贺雪尧大方承认:“对,就是赌,如果赌赢了,这会是非常大的一笔回报,我会更快地得到我想要的东西,甚至更多。”
  祝知希蹙了蹙眉:“你不会想和我哥一样,从普通商人转到军火贩子吧?怎么一个个都喜欢挣刀尖舔血的钱呢?”
  贺雪尧笑了:“小希,你不需要在我这儿替他打听消息,我能说的都说了。我知道,你们兄弟俩是通着气的,但即便如此,我也一五一十把所有想法都告诉你们了,这诚意有多大,你们应该看得到。”
  “我没有要帮他打听什么啊。”祝知希眼神真诚地望着他,“其实是我哥在找你,他联系不上你,很担心。”
  贺雪尧没说话了,回避得很明显。他低头,手腕晃了晃杯子,而后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傅老师,你可以考虑考虑,这是笔互惠互利的买卖,一旦赌成了,你也能找到自己真正的父母,这样不好吗?”
  真正的父母……
  傅让夷觉得这字眼很陌生。他早就接受自己是一个无根之人了。
  在他看来,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家族的衍生物,而他并没有所谓的的家族记忆,所以他没有历史,没有归属。
  少年时代的傅让夷,在傅家找不到身份认同感,迷茫过,也痛苦过。但后来他接受了。
  他劝慰自己,不如就以一个无根人的视角,去追索历史文明好了,这样不也是一种寻根?是更宏大,更广阔的文明根源。在遇到祝知希之前,他早就想好,要一辈子做这些事,做个穿梭在废墟和古物之间的游魂。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告诉他,我可能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你要不要试一试?赌一把?
  这反倒令傅让夷重新陷入困惑的沼泽。
  而放出这一消息的人却打算潇洒离去。
  贺雪尧穿上外套,站起身,留下一句“随时联系”,又冲祝知希笑了一下,扔过来一样东西。
  “再见小希。”
  祝知希下意识伸手去接,再抬头,人已经走了。
  他打开手掌,手心里是一颗草莓奶糖。
  “他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祝知希说着,剥开糖纸放在嘴里开始嚼,“好吃。”
  傅让夷表情一直阴恻恻的,什么都没说,起身也要走,又想起来什么,把手伸给祝知希,牵起他,离开卡座。
  “现在去哪儿?”祝知希挽住了傅让夷的手臂。
  和他说话时,傅让夷脸上那种阴沉的眼神也收敛了,带了点笑,淡淡的。
  他说:“带你吃点儿这里的好吃的。”
  他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仿佛刚才贺雪尧根本就没出现过,也没带来和他身世有关的惊天秘密。
  离开酒店,招了辆出租,他报了个地名,带祝知希来到一家本地菜馆,点了一桌子他一看就很爱吃的特色菜。
  “这个羊肉汤好好喝。”
  “多喝点。”傅让夷又给他盛了一碗,耐心地挑掉浮在上面的香菜,“这几天都吃的酒店送的餐,肯定腻了。”
  说实话根本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了,感觉和打营养针也没什么区别。祝知希在心里嘀咕。
  他看出来傅让夷胃口不佳,又不吭声,于是拿起羊腿,把肥油去了个干干净净,将瘦肉撕成一条一条的,沾了蘸料整整齐齐码在碗里,递过去:“傅老师请吃。”
  傅让夷看了他一眼,动了筷子,但夹菜前又定住,看向祝知希,开口时语气很认真。
  “我没事,不要担心。”
  “我当然不会担心啊,你年纪轻轻就是大教授了,这么厉害的人,哪需要我来操心呢。”祝知希摘了手套,笑盈盈看向他,“我只关心你有没有吃饱。”
  这顿饭吃得非常安静。祝知希不再像之前那样,发现傅让夷不开心,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不停地烦他。现在他已经很了解傅让夷了,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他都能读懂。
  他很清楚,傅让夷现在最需要思考的空间。
  光是陪同他坐在咖啡厅里,听完那些事,祝知希都仿佛亲历了一次海啸过境,心情起起伏伏。贺雪尧说的会是真的吗?这么离奇曲折的故事,这么大的背景,会不会是阴谋?
  就算他没有说谎,可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到最后,会不会又是一场空?
  他好希望是真的,这样,就意味着傅让夷有了真正的直系亲属,有机会治好他的病了。
  祝知希心绪难平。他实在无法想象,真正处在风暴中心的傅让夷,是怎么能如此平静地消化这一切的。他会不会被勾起往事,会不会难过呢。
  回到酒店,傅让夷又给他上了一次药,过程中祝知希有意勾引,靠在床头,伸长腿,用脚尖撩拨,屡次被捉住,还不死心。
  涂完药,傅让夷终于没继续纵容下去,握紧了他不安分的脚踝,扯着他的腿,没使多大力气,就把他拽进怀里。
  “你要是想安慰我,抱一抱就行。”傅让夷又露出那种拿他没办法的表情。
  “不想做?”祝知希搂住他的脖子,仰着脸,拿鼻尖蹭他的下巴,“易感期已经彻底过去了吗?”
  “别招我。”傅让夷掐了掐他的脸蛋,“好好养养吧,这几天太过了。”
  “过吗?我觉得还好啊。”祝知希笑嘻嘻的,忽然想起什么,眼珠一转,“很有效诶,你看,我能让你易感期平复下来,你直接让我多了三天的倒计时!我们俩上床不光合法,还非常高效。”
  傅让夷终于被他逗笑了。
  “真的有三天?”他挑了挑眉。
  祝知希举起手:“真的,我发誓。”
  傅让夷拉过他的手,亲了亲手心,又揉了揉,轻声说:“那就好。”
  尽管没能把自己完全推销出去,但祝知希还是缠着他,接了很多个吻。傅让夷再冷静,接吻时也会动情,会情不自禁地把信息素留在他身上,会想要标记他。
  但他极其执拗,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继续下去,点到为止。
  某个瞬间,祝知希有些走神,回想起贺雪尧口中的那位上将。仅仅只字片语,就勾勒出一个人孤苦的半生。他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就没有再选择其他人了吗?好固执。
  真的很像亲生的。
  “躺下来。”
  “嗯?”祝知希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了,乖乖躺下,结果被傅让夷翻了个身,被迫趴下。
  原来是按摩。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药膏,傅让夷打开来,挤在手心,在他后腰推开,力道很舒服。
  本来是要帮他分分心的,最后又变成他来服务了。祝知希趴在枕头上,面朝兔子玩偶,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约是想快点回S市,第二天一大早,傅让夷就返工。他走得无声无息的,祝知希完全没察觉,醒来时已经上午十点半。
  小桌上是他特意叫的早餐,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
  [中午可能回不来,下午早点收工陪你吃饭。醒了发个消息。]
  祝知希叼着吐司,在他的行李箱里挑挑拣拣,然后拿起手机打字。
  上午11点40分,傅让夷站在工地,收到回复。
  [老婆(兔子emoji):消息。]
  他有些莫名。
  [前夫:?]
  刚发出去,祝知希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一接通,他就听见祝知希懒洋洋的声音。
  “我好想你呀,中午不能溜回来陪我吃饭吗?”
  傅让夷莫名感觉耳朵痒痒的,但舍不得拿远,肩膀夹着手机,腾出手继续工作:“嗯,本来是想回去一趟,但吃饭也不够了,只能看你一眼。”
  “那你就看我一眼呗。”电话里,祝知希的尾音格外黏糊。
  傅让夷轻笑了一声,看了眼手表,在心里计算时间。
  要不就回去陪他一会儿?他想着,朝不远处的学生招了手:“过来一下。”准备让他们几个接着自己工作做下去。
  “怎么不理我?不想回来就不回来呗。”
  “没有,我现在在找学生交接。”傅让夷摘了手套,换手拿手机,另一只手在纸上画图,“等一下,很快。”
  学生们围过来,站在他身边看他打草稿,傅让夷简单交代了几句,忽然间,感觉后背被手指点了点。他以为是后面的学生被挡住了——这是常有的事——于是他拿着板子,半转过身:“这样看得到吗?”
  谁知他这一转头,看到的却是最熟悉的笑脸。他穿着大一号的衣服,戴着灰色棒球帽,略一歪头,耳圈上的钻石闪闪发亮。
  “嗯,这样看到了。”祝知希笑盈盈回答。
  作者有话说:
  校园论坛又要热闹起来了傅老师,你删得过来吗?


第67章 甜蜜探班
  早在前一天,祝知希就从傅让夷嘴里套出了考古工地现场的地址。一方面,是他实在后怕,很担心之前找不到人的情况再次发生。另一方面,是他早就做好了惊喜探班的准备。
  但打车到了现场,祝知希才知道,为什么这里被称为“工地”,和他想象中神秘、幽深的考古现场完全不同,这里和一大片建筑工地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本来也是挖地铁挖出来的。”他嘀咕着,走到入口,看见写了[考古重地,闲人勿进]的标语,犯了难。
  好在不远处蹲着一个正在摸鱼的学生。
  “同学!同学!”他站在标语牌旁边,冲对方招手。那学生抬起头,四处张望,终于和他对上视线。
  或许是长了一张非常有亲和力的脸,对方还真就走了过来,但他似乎也遇到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上来就准备好了说辞:“你好,我们这儿不让外人进……”
  他没说完,半截就卡住,鼻子动了动。
  “明白明白,但是我爱人在里面工作,我给他送东西来着,很重要的东西。”祝知希眨眨眼。
  “爱人?”学生挠头,“是……哪位啊?”
  终于到了这一刻,带的东西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了!祝知希像电影里的FBI探员一样,亮出了他的结婚证。
  那学生先是随便瞟了一眼,然后睁大双眼,靠近,脸都快贴到证上去:“卧槽……”他又仔细闻了闻,又发出一句新的“卧槽”。
  祝知希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但很理解大学生的精神状态,毕竟自己曾经也是。
  就这样,他达成了计划的第一步。那学生拿出手机,在他后面疯狂打字。
  “哎同学,你们傅老师现在在哪儿啊?”他扭头,结果差点儿把学生的手机吓掉。
  “啊?”对方有些为难,“其实我不是傅老师组的,而且这儿真的很大……不过我可以在群里问问,哦对,我还有无人机,帮你找找。”
  于是,在人力和科技的加持下,祝知希的惊喜派送计划成功实施,当然,他的出现也成为群聊里的重磅消息,没多久就在学生之间传开了。
  但祝知希对此一无所知。他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就看到了半蹲着的傅让夷。
  “我看到他了,谢谢你哦。”他转身,对帮他带路的学生说,“你电话可以给我一下吗?”
  “啊?”对方是个Alpha,脸一下就红了,“那个……”
  祝知希打开手机:“我点个下午茶,这里这么冷,大家工作这么辛苦,一起喝点热的东西休息一下。你不是在那个入口干活吗?帮忙收一下好不好?多叫点同学一起分,拜托你啦。”
  “可是我们人超级多的。”学生很实在。
  “没事儿,你告诉我多少人。”祝知希点开微信,“我扫你。”
  学生有些受宠若惊,扫了一眼,不小心看到了置顶的备注,吓了一跳。怎么是前夫啊?
  前夫还要探班吗?完了,这是吃到大瓜了,还是纯属情趣啊。
  傅老师不是我们学院的高岭之花吗?私底下居然会搞前夫哥背德play吗……
  “加上啦,一会儿点好告诉你。”祝知希压低声音,“千万别让你们傅老师知道了,谢谢你哦。”
  两小时后,整个工地,人人都捧着热奶茶和小蛋糕,路过傅让夷时,每个人都笑嘻嘻说“谢谢傅老师”,跟排练过的NPC似的。
  傅让夷本人对此一头雾水,可转念一想,始作俑者除了身边这位,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弄半天不是来看我的。”傅让夷面上淡淡的,手拿着祝知希亲自提过来的咖啡,漫不经心地调侃,“祝二少爷这是来施展钞能力了。”
  “什么祝二少爷,你怎么还学贺雪尧说话呀。”祝知希两手踹在兜里,拿胳膊肘撞他,“说起这个,我把昨天跟他见面这事儿捅给我哥了,没准儿大祝这会儿已经来C市抓人了,想想就好玩儿。”
  听到这个名字,傅让夷并没有搭茬。祝知希眼珠一转,凑到他跟前,快要贴上他的脸:“怎么不说话呀?你是对嫂子应激了吗?”
  傅让夷意味不明地轻笑了笑,随口道:“我对你家哥嫂都挺应激的。”
  祝知希飞快纠正他:“什么叫你家?咱家。重说一遍。”
  傅让夷深吸一口气:“……咱家哥嫂。”
  祝知希满意了,又说:“我就是想告诉你,贺雪尧现在要应付我哥,自顾不暇了,短期内八成也不会一直问你要结果了。”
  傅让夷安静下来,望着不远处那些排列整齐的探方,还有聚成一团聊天喝奶茶的学生们,好一阵子之后,他重新看回身旁,发现祝知希此刻正蹲在地上,玩他送给他的定制手铲。
  他也蹲下来,把一旁的小马扎拿过来给祝知希坐,问:“你是怎么想的呢?”
  祝知希坐下了,但并不是很舒服,又改成蹲,把马扎给傅让夷:“我?我没什么想法啊。”
  我只在乎你的病能不能治好。
  他想让傅让夷可以对易感期不那么抗拒,不用那么痛苦地吃药打针,像普通的Alpha一样。即便过程中,他们是快乐和满足的,可祝知希能感受到每次易感期时,傅让夷强烈的自厌自毁倾向,也能感觉到结束之后他的懊悔与自责。
  不能标记已经很让作为Alpha的傅让夷不安了,祝知希只想要他更轻松一些。
  他没回答,嗓子还是不太舒服,偏过头靠过去,很顺手地叼了傅让夷手里的咖啡吸管,吸了一口。
  “有温水。”傅让夷起身,走到一旁的空地上,那里铺了一张塑料膜,上面放着他的大背包。他从侧面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回来拧开递给祝知希。
  “谢谢傅老师。”祝知希仰着头冲他笑。
  督促他多喝了几口热水,傅让夷才又开口,继续方才的话题。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贺雪尧说的是真的,也猜对了,我就有家人了?”
  祝知希回过神,扭头看他,晶莹的钻石跟着晃,白茫茫的水汽在他脸旁飘来飘去。他没立刻回答,而是拿小铲子的手柄轻轻敲了一下傅让夷的头。
  傅让夷睁大眼,很意外。
  “你怎么想的?”祝知希嗔道,“你本来就有家人。你家人就是我,还有我哥、我爸,还有我妈,以后说不定还有嫂子,还有小侄子小侄女,一大堆人呢,谁说你没有家人了?”
  傅让夷听完,嘴角微微扬起,又挑眉问:“前夫也算家人?”
  祝知希一听,差点儿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被发现的?他开始在脑子里疯狂复盘经过。
  “你看我手机!”他指着傅让夷先发制人。
  “倒打一耙是吧?”傅让夷冲着周围的探方土坑扬了扬下巴,“来都来了,帮前夫犁地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太过分了……”他小声骂道。
  “还好吧?”傅让夷侧过脸,靠到他耳边小声说,“至少我没带着一身信息素到处招摇,最后只给个前夫的身份。而且这里人人都知道你前夫前几天请了易感假。”
  “你!”祝知希脸红了,也握紧了拳头,“那是我没有信息素,我要是有,你也得天天带着我的信息素去上班。”
  傅让夷笑了一下,低声说:“不好吧,我们这种关系,做这种事不是很道德。”
  救命……祝知希彻底服气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对,傅让夷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啊,一张过不了安检的嘴……
  好吧,备注确实是他改的。祝知希决定服软。他本想把下巴尖搁傅让夷肩上撒娇,但忽然想到,这儿到处都是人,只好改成撞一撞,软乎乎道:“哎呀,那我答应你的第二次求婚不就不是前夫了?”
  傅让夷伸出手,随意地拨了拨他耳垂上的钻石耳圈:“嗯,未婚夫。”
  “谁家未婚夫先领证的啊?”祝知希拿出自己的证,食指拇指夹着,甩来甩去,“看看,铁证如山。”
  傅让夷拿他没办法:“别嘚瑟了,一会儿丢土里又着急,还得管你前夫借铲子挖。”
  “傅让夷,你这人怎么不依不饶的?”祝知希也开始算账,“那你说,是谁不听我的,说了不行了一次都不能多了,非得挑衅,那我改你备注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接受前夫这个身份。”傅让夷语气轻飘飘的,“挺好的,反正之前也在你备注里当过寡夫。”
  完了。祝知希傻眼了。这人太能翻旧账了吧?这个备注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祝知希不吭声,傅让夷靠了过来,帽檐和帽檐磕碰到一起。他顶着一张在这个环境英俊到有些格格不入的脸,似笑非笑,轻声问:“怎么这次还少了一个字呢?是现在看腻了,不俏了?”
  祝知希有些招架不住,差点儿一屁股坐土里,被傅让夷抓住了手腕。
  “俏……”行了吧。
  傅让夷笑了一声:“怎么还用意大利语打招呼?离婚之后国籍也改了?”
  这时候还玩得出谐音梗啊。祝知希服了:“……哥,你真幽默。有点儿口才全用我身上了。”
  傅让夷一本正经:“嗯,离婚之后我去报了个脱口秀班。”
  没辙了。他选择撒娇、撒泼和倒打一耙,三管齐下。
  “行,傅让夷,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一口一个前夫的,就是不想和我过了呗?那我把戒指还给你行了吧。”
  他说着,就开始拔自己无名指的戒指,一边假装拔不下来,一边演出一副可怜相:“还好我是Beta,不是Omega,不然还得去医院洗你的终生标记,想想就疼死了。”
  傅让夷拿他没办法,伸手捉住他的手,把戒指怼回指根:“好了,逗你呢。”
  局势稍稍一变,祝知希立刻变脸,嘴角的笑都压不住了:“你看你看,真离你又不乐意。”
  “嗯,不乐意。所以快给我改回来。”傅让夷认输了,没继续和他拌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远处,另一个老师叫了他名字,冲他招手。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傅让夷说完,起身过去。
  背影很帅。穿搭满分。后脖子上还有他的牙印,牙印圈着他喜欢的痣。
  祝知希乖乖在原地,望着傅让夷,脑袋跟着大忙人的身影转,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令他意外的是,没多久傅让夷就回来了。
  “这么快?”
  傅让夷拎着个折叠露营椅过来了,点了点头,弯腰打开来。椅子里还夹着薄垫和小毯子,他拿出来拍了拍,放上去,冲祝知希说:“你坐这儿,我要去开个会。”
  “哦。”祝知希乖乖坐上去。
  傅让夷捏了捏他帽檐:“要是冷就先回去。”
  “不冷。”祝知希张开双臂,袖子长长的,看不到手掌,“我穿着你的羽绒服呢,可暖和了。”
  “行,开完会过来找你。”傅让夷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转身朝小组那头去了。
  天黑之后,他工作才结束,一回来,没找着祝知希,露营椅空荡荡的,地上倒是他画的各种卡通画。
  他检查了一下手机,发现祝知希给他发了微信。
  [老婆(兔子emoji):我去帮忙了,就在露营椅附近。]
  [老婆(兔子emoji):分享照片]
  照片有两张,一张是他所在的地方,另一张则是截图,备注换成了[老公]。
  [老公:谁让你去干活了?]
  看到照片里的编号,傅让夷找过去,发现祝知希居然蹲在推车里,被人推着走。
  他真的非常好奇,祝知希到底是怎么做到无论在哪儿都能和人打成一片的。
  傅让夷走过去,推着他的Beta学生吓了一跳,差点儿撒手把祝知希倒出来,好在傅让夷先一步过去稳住了。
  “诶?”祝知希抬头一看,“你下班了?”
  “玩够了?”傅让夷接过推车,“回去吧。”
  “那你让我下来呗。”
  傅让夷没听,继续推:“怎么了,对你的专车不满意吗?”
  就这样,他推着祝知希在工地边缘走了一会儿,和工地外路过的一对爷孙迎面遇上。老爷子牵着小朋友,盯着两人看。
  等擦肩而过之后,老爷子的声音才飘过来:“看到了吗?要好好读书,不然以后就跟他们一样挖土了。”
  祝知希一愣,开始大笑,笑得肚子疼,从车里下来了。傅让夷本来已经习惯,但看到祝知希笑得这么开心,也不禁笑了。
  “诶?刚刚我看到老王了,他说一起喝酒来着。”祝知希忽然说,“不去找他们吗?”
  “老王?”傅让夷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去,我推了。”
  “啊?不好吧。”祝知希说。
  “没事,我经常推,他们习惯了。”傅让夷顿了顿,又低声说,“不想让你喝酒。”
  “好吧。”祝知希语气轻快,贴着他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刚刚的见闻。路灯之下,两人的影子也黏糊糊的分不开。离开工地之后,傅让夷才牵起他的手,捏了捏。
  他跟着傅让夷来到一家菜色清淡养生的餐厅,吃吃喝喝之后,回到酒店。扫了房卡祝知希就伸手搂住傅让夷脖子,腻歪地挂在他身上。
  “刚刚你上班的时候就想亲你了。”祝知希说完就摘了帽子付诸实际,边亲边说,“到处都是人,牵手都不好意思。”
  傅让夷轻轻松松把他抱起来:“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祝知希笑嘻嘻说:“我脸皮很薄的,你天天捏不知道啊?”
  傅让夷拱了拱他鼻尖,低声说:“带着这么重的信息素去找我,脸皮薄?”
  祝知希眨眼:“我是Beta,不知者无罪。”再说了,某人不知道多得意呢。
  他刚狡辩完,被放倒在床上。躺好之后,他盯着傅让夷的眼睛,忽然笑了。
  “笑什么?”傅让夷问,“看我上班很好玩儿?”
  “嗯……”祝知希摘了傅让夷的眼镜,拿在手里玩,“就感觉自己突然觉醒了,我的取向居然是hot nerd,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傅让夷一脸疑惑,仿佛只能认可后一个单词,低着头认真的、勤勤恳恳地接吻。
  但这个漫长的吻被一个电话打断。
  “我还以为是你手环在报警呢……”祝知希迷迷糊糊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周馆长?”
  傅让夷脸色开始难看起来,当着祝知希的面低声说“又是尤加利叶”。
  祝知希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但傅让夷好像很不服气,开始玩小动作,手已经伸到了卫衣衣摆下面。
  “嗯?要提前吗?我……”祝知希痒得捉住了傅让夷的手,“好我知道了,没关系。”
  他推开狐狸精的手,又被狐狸精掐住了脸蛋,很艰难地回话:“……好,明白,嗯我现在有点事,微信回复你。”
  挂断电话。祝知希歪头:“你是要干嘛?”
  “确认一下你的脸皮到底薄不薄。”傅让夷一本正经,有理有据。
  祝知希没和他斗嘴,长长地叹了口气:“傅老师,我明天要回去工作了,蜜月结束了。”
  傅让夷脸色明显变差了,但还是强调说:“这才不是蜜月。”仿佛他真的有在规划似的。
  “总之我现在得买票了。”祝知希搂住他,“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快了,还有两天。”傅让夷拍拍他后腰,“我明天去机场送你。”
  “那就不必了,早点回家就行。”祝知希在他脸上亲了亲。
  为了“报复”,祝知希也在航班时间上骗了傅让夷,说是中午飞,实际上是上午十点,在傅让夷上班之后,他就出发去机场了。
  上飞机前,他给傅让夷发了一条消息。
  [老婆(兔子emoji):当你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已经要登机啦,中午不用赶时间来送我了。不要太累,多休息,别随便摘手环,每天要报备,我在家等你哦。]
  刚发出去,手机就震了震。祝知希还奇怪,怎么会回得这么快,点开一看,不是傅让夷,是加了微信还没聊过天的余蘅。
  [余蘅:祝知希,上次你不是说傅老师轮胎在地库被人扎了?我说不定能找到那个人。我们家司机的朋友在S大安保室工作,找他们打听了一下,要开学了,他们也终于开始上班了,说是可以帮我看看那天的监控。你要过来看一下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校园论坛新楼————
  [救命,我们不是去C市参加实践吗?你们猜谁来了?]
  [谁啊?C市市长?]
  [不是,fry他老婆!]
  [草,他老婆也飞去了?这么爱的吗?]
  [这就是新婚夫夫吗?这么一会儿都分不开]
  [他老婆好大方,给所有人都买了奶茶和小蛋糕,那个蛋糕还挺贵的(不得不说一分钱一分货,真的好吃)]
  [之前不就有人说他俩是联姻吗?他老婆家世好像挺好的,看vlog也能看得出来]
  [天,我们傅老师真的幸福,有这么可爱的老婆[分享照片][分享照片]]
  [衣服好大啊,是fry的吧?]
  [我跟你们说,现场好多学生都跑去闻他老婆了]
  [???为什么?]
  [他老婆从里到外都是Alpha信息素……你们说还能是谁的信息素?]
  [卧槽?考古学院未解之谜——fry的信息素终于要揭晓了??]
  [上次文化节就有人闻到了吧,真的很好磕,只能从他老婆身上闻到fry信息素]
  [Beta身上能留这么重的信息素,真的很难吧,我一闻到就脑子里就开始自动播放老师的私生活了,太不好了……]
  [前情提要一下:fry前几天请了三天的易感假]
  [woc,我悟了,他老婆是来救火的!!]
  [Beta居然可以安抚顶A的易感期?这是真爱啊。]
  [三天……我靠……]
  [不过他们群里说他老婆给他备注是“前夫”,为啥啊,太好笑了吧]
  [啊??这是什么情趣吗?]
  [哈哈哈哈脑补了一些背德play,请问fry本人知道吗?]
  [我感觉他知道,因为他俩蹲在那儿猫猫狗狗的,一直在拌嘴,fry和平时那个严肃劲儿完全不一样,看表情一股子傲娇味,说不定就拿着备注这事儿拿捏老婆呢。]
  [傲娇归傲娇,还找我们张老师借了露营椅给他老婆坐呢,人夫感冲天了]
  [好想去现场围观啊……]
  [他老婆太萌了,还来帮我们运土,真人比照片好看视频一万倍。这两张脸真的太配了]
  [你们没打听点儿什么?]
  [有啊,fry那个新的手铲就是他老婆定的]
  [fry来了]
  [他又推着他老婆走了,我跟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推小推车载人的]
  [这个背影照片太萌了!!]
  [为什么会这么配?fry你以后能不能天天带家属上班?]
  [能不能带家属上课!!这样开学我也不鬼哭狼嚎了]
  [放大图有惊喜,俩人后脖子上都是牙印,笑死]
  [顶A的腺体都是给老婆拿来磨牙的,懂了]
  [头一次见这么好嗑的AB恋,老师你们要99啊(这学期给我打99分好吗?好的)]


第68章 急转直下
  落地S市的第一时间,祝知希就给傅让夷打了电话报备。被用同样的手段摆了一道的傅让夷没发脾气,只是有些无奈。
  “你就一定要报复回来吗?”
  “对啊,这样才公平嘛。”祝知希笑着说,“现在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了吧?而且你这算什么。我当时更难受,还以为是自己睡过了,吓长寿了。”
  傅让夷笑了笑,似乎还想数落他几句,可电话那头传来叫“傅老师”的声音。
  祝知希只好说:“你去忙吧,我先回去了,空下来再给我打电话吧。”
  傅让夷嗯了一声:“路上小心。”
  和C市艳阳高照的天气很不一样,这边阴雨连绵,天灰蒙蒙的,高架上还起了大雾。白茫茫一片迷雾之中,红色的车灯首尾相连,像一双双诡谲的红眼睛。
  他没回家,直接打车赶去S大和余蘅汇合。两人一同去往安保室查看监控。
  “能找到的当天的监控就是这些。”安保打开其中一则视频,是车驶入车库的画面,“这是傅老师的车没错吧?”
  “对。”祝知希一眼就认出来。
  他们调出泊车位对应的几个摄像头监控,一起查看了数十个视频,其中一则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时间是当天下午三点十六分,一名身穿黑衣黑裤、戴棒球帽和口罩的人出现,在傅让夷的车附近徘徊了几分钟,并且绕到车的另一边时,有下蹲的动作。
  一旁的老保安咂摸了一下,道:“这人看个头和身材……不太像Alpha啊。”
  “也不是很像学生。”另一个说。
  祝知希问:“有没有更清晰一点的机位?能拍到眼睛也好。”
  “对啊。”余蘅说,“这明显就是这个人干的,他从出现开始手就揣在口袋里,肯定藏着什么锐器。”
  保安将所有机位都调了个遍,确认再确认:“唉,这人一直低着头,根本拍不到眼睛。”
  这身装扮,这样的行为举止,很明显是有预谋的。
  “到这儿,3点23分,他就走了。算下来一共逗留了7分钟。”
  祝知希静静盯着,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肖响。可如果真的是他,扎破傅让夷的轮胎的目的是什么?就像他发骚扰短信那样,单纯恶心傅让夷?给他找麻烦?
  千里迢迢来一趟S市,真的只是想扎个车胎吗?
  还是说他其实想做点什么,但最后没有成功?
  祝知希想了想,抽了个一旁的椅子坐下,道:“我想把后面的监控也看完。”
  两名保安有些讶异。老保安问:“很多的,你确定?”
  余蘅也小声问:“你觉得有问题?”
  “一时也解释不清楚。”祝知希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当然,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手上的倒计时。
  [21天22时09分34秒]
  “我有时间,你们有事先去忙吧,我可以自己看。”祝知希说完,便开始逐个查看当天下午3点23分后该停车位的监控。
  一小时后,天已经黑了,余蘅也被家人接走,祝知希还留在监控室,机械地点开一个个视频,一秒一秒,逐帧检查。
  两个多小时后,他握着鼠标的手忽然一停,映着监控视频的瞳孔微微颤动。
  果然。
  “他真的回来过……”
  “什么?他还回来了?”值班的保安也走过来,将监控视频倒退,“还真是!这是……下午5点10分?”
  “是傅让夷快下班的时间。”这一瞬间,祝知希浑身的血仿佛都倒流。
  他四处查看,找到一个没有遮挡的机位,放大,继续盯着视频里可怕的黑色身影。这一次,那人没有徘徊,而是直接往这辆SUV后备箱的方向走。
  一旁保安见状,声音都拔高了几度,问:“他是不是想躲起来?埋伏傅老师?”
  一向能言善道的祝知希此刻显得异常沉默。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盯着屏幕,一秒钟都不放过。
  很快,他察觉出异样,眉头蹙起。原本嫌疑人都快从监控可拍到的范围消失了——大约是蹲了下去。可很快,他又站起来,猛地回头,又低下头,举止怪异,甚至从车尾一路退着来到了前车灯附近。
  没多久他就快步离开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动作显得有些惊慌。
  “这里他的反应好奇怪。”祝知希问,“您能帮忙找出附近车位的监控吗?我想看看他这里发生了什么。”
  “行,我来看看。”
  在保安的帮助下,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拍到车尾的机位。尽管画面不太清晰,且只有一部分能拍到,但祝知希反复查看后,终于意识到什么。
  有那么几秒钟,他清楚地看到,嫌疑人弯着腰,双手用力扯着自己右边的裤腿。
  这个细节令祝知希感到困惑。他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检查那几帧画面,心脏一下一下重重撞击胸膛,越来越快。终于,在另一个角度,他找到了时间上与之对应的地面画面。
  地上,或者说嫌疑人的脚边,什么都没有。
  但那人裤腿的一角分明在动!他看得很清楚,那并不是被风吹开的,地下车库的风绝不可能造成这样的褶皱——应该是被扯动的。
  监控拍不到,嫌疑人也看不到,所以才会惊慌,才会吓得逃走。一切都说得通了。
  祝知希喉结滚动、头皮发麻,忽然低下头,盯住了手心。
  是你吗?雪球。
  祝知希眼眶有些发酸。就在车胎扎破的几天后,在佑安街,雪球也出现了,引导着他救下了婆婆。
  原来它不止一次,感知到了危险的存在,也不止一次,拼命地帮助自己的两位主人。
  它那么小,甚至只有灵魂体,却毫无保留地保护着人类。
  看着那个逃离现场的人,祝知希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肖响。他后怕极了,不敢想象,如果当时雪球没有出现,这个人埋伏在车后,会做出什么举动,迷晕?从背后袭击?
  “我要报警。”祝知希拨打电话,看向保安,“等一下可能还需要您帮忙配合一下调查,麻烦了。”
  半小时后,出警的民警就到了,由于并未出现人员伤亡,他们只能按照故意破坏他人财物的罪名进行调查,问询清楚事实、调取监控资料之后,他们带着祝知希去派出所走流程。
  结束时,天色已晚,祝知希原本计划着回来后,先去医院探望老太太,顺便取回车,但现在太晚,去了打扰老人休息,他决定先回家处理博物馆的工作,明天一早再去。
  打车回家的路上,祝知希始终惦记着肖响的事。现在肖响藏在暗处,可如果警察真的能抓到他,这个人的行踪就能浮出水面。就算到时候只是关个几天,出来之后也可以让人盯着他,这样一来,肖响的一举一动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想到这,祝知希打电话将这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祝则然。
  “行,知道了,哪个派出所,发给我。”电话那头有些吵,祝则然声音比平时更大一些,“我现在人不在S市,已经在找人跟进了,你就别掺和进去了。我也会盯着你的。”
  祝知希嘴上应了几句,又问:“你和贺雪尧在一起?”
  提到他,祝则然变得有些烦躁,好像气笑了:“我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你觉得你哥很闲吗?整天围着一个Omega转?我跟他什么关系?我不工作?不挣钱了?”
  祝知希本来神经很紧绷,听到自家哥哥破防,反而笑了出来:“哥,我就随口一问,你给我六个这么隆重的反问句。”
  祝则然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贺雪尧那家伙诡计多端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又给我使绊子,你这边要是有他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确定是怕他使绊子?祝知希心里很清楚,但现在也确实没心情调侃祝则然,难得乖顺地应了几句。
  挂断电话后,他打开微信,置顶消息有四条。看到他在飞机上又改了一遍的备注,祝知希还是笑了出来。
  [Ciao老公:你怎么自己走了?骗我?]
  [Ciao老公:还在因为我上次没有让你送机的事情生气?我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Ciao老公:你刚刚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没发生什么吧?有事要和我说。]
  [Ciao老公:入住那天一进来,觉得酒店房间好小,今天回来一看,居然这么空。你在哪儿,有没有吃晚饭?]
  祝知希看着最后一条,莫名有些鼻酸。他回了一个兔子撒娇的表情包,下车之后,给他拨去了电话。
  他总觉得这有可能是肖响,也担心傅让夷会遇到危险,因此还是把今天的发现大致说了,但他不确定雪球的事会不会令傅让夷难过,因此决定等他回来再提。解释过后,祝知希提醒他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独行。
  可傅让夷听完后却说:“该注意安全的人是你。你最近够忙了,又查这件事,完全可以等我回去之后再做。”
  “没事的,已经交给警察了。”祝知希说,“我还找了我哥帮忙,别担心。”
  傅让夷那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倒计时呢?现在还剩多少?”
  祝知希说:“还有26天呢,放心。”
  “祝知希,你老实告诉我。”傅让夷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真的是26天吗?”
  祝知希静了片刻。他原本可以继续隐瞒下去,可或许是这一天经历的事太多,他从甜蜜到近乎虚幻的二人世界,回到危机四伏的现实,一时间还无法完全适应,因此显得格外疲惫。
  “21天。”他最终还是承认了。他以为傅让夷听过之后,会生气他的隐瞒,都做好了解释的准备。
  可傅让夷却问:“和我接触……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吗?”
  祝知希听完一愣,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忙说:“不是,有作用,其实我去找你那天,已经是21天了,如果没有你,现在剩下的时间只会更少。”
  傅让夷听完后,轻声说:“别怕,我后天就回来了,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
  这一整天,祝知希都表现得极为冷静、理智,独当一面,但听到傅让夷安慰的瞬间,他却真切地感到难过和不安。坐在空荡荡的公寓客厅里,祝知希愣愣地对着听筒点了点头。
  “你亲我一下吧。”挂之前,他抿了抿嘴,对傅让夷说。
  听到很轻的一声亲吻,祝知希才安心,回到房间洗漱、休息。
  第二天一早,祝知希就约上了梁苡恩,和他一起去往S院探望雪球的主人。
  从电梯出来时,梁苡恩说:“其实这几天我都有来,和老太太也打过照面,我说我是你的朋友,你出差了,让我来看看她。”
  祝知希点点头,问:“你也要接小羽吧。”
  “嗯,他现在正在力量恢复的重要阶段,每天都需要和我待在同一个空间里。而且我来,也能搭把手。”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病房。令祝知希意外的是,上次见面时还能说能笑的老太太,现在却躺在床上昏睡不醒,这才过去几天而已。
  “怎么状态突然……”祝知希声音压得很低,看向梁苡恩。
  “前天开始的,医生说她基础病很多,心脏供血不足,要尽快手术。”梁苡恩熟稔地坐下,手伸到床头柜后方,不一会儿,一只白色小仓鼠就爬到他的手心。
  “那赶紧安排手术啊。”祝知希有些着急,“这种事不能等的,拖一天手术难度就高很多。”
  “我也劝过了,她不太愿意。”梁苡恩叹了口气,“一方面是费用问题,另一方面,她怕失败,这几天清醒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雪球,感觉是怕见不到它了。”
  他说着,将祝知希带出病房,边走边说:“小羽说,这几天雪球都没有来,而且小羽感觉到自己身上残留的雪球的魂魄越来越微弱了。”
  或许是因为倒计时的加速,祝知希对此并不意外。他只是有些茫然。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形形色色的病患、家属与他擦肩而过,他们脸上的情绪仿佛通过冷空气,淌入祝知希的身体里。
  “我先把手术费的事解决了。”祝知希说着,拿出车钥匙递给梁苡恩,“我车在负一层C区,你先带着小羽去车里等我,先让他变回来。”
  交代完,祝知希就回去,找到护士和主治医生,简单聊了聊病情后,提出负担手术费的想法。
  “等病人醒来,确认了手术意愿,我们就会尽快安排的。”
  “谢谢您。”祝知希回到走廊,心里的一小块石头被移除。他用右手捏了捏自己左手的手心,喃喃自语一般,小声说:“雪球,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婆婆度过这一关的,会治好的,别怕。”
  或许是错觉,可祝知希的确感应到手心的光忽然亮了亮,尽管非常微弱。
  结束后,祝知希给周铭打了电话,约了下午的时间,然后乘坐电梯去往地库。或许是因为昨天查过监控,他对地库产生了不小的阴影,找车的时候回了好几次头。
  好在他的白车还算显眼,梁苡恩也亮了车灯,祝知希很轻松地找到,快步走去。
  滴答。
  滴答。
  他脑中忽然出现倒计时的幻听,接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刺眼的白色车灯扫过来,祝知希眼前模糊了几秒,有些腿软。
  “小心车——”
  模糊的视野里,梁苡恩突然下了车,朝他跑过来,赶在汽车驶过前,将他拉到安全的地方。
  祝知希浑身都脱了力,勉强在梁苡恩的搀扶下稳住。
  “没事吧?”梁苡恩神色焦急,“怎么了?怎么恍恍惚惚的?还好我刚好抬头看到了,是低血糖吗?”
  祝知希抬起脸,笑了一下,摇头想说“没事”,但一股热流却下一步从鼻尖涌出、淌下。熟悉的感觉。他低头,猩红的血滴落在衣服上,晕开。
  “这是怎么了?”梁苡恩急了,朝对面车里大喊,“小羽,快过来!”
  “没事的,别紧张,经常这样。”祝知希安抚他,抬手擦掉了血,展开手心,忽然愣住。全世界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仿佛遁入真空。
  只有倒计时的声音清晰地持续着:滴答,滴答……
  他茫然抬眼,却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在他视野之中,正中间靠上的位置,竟赫然多了一行倒计时,即使闭上眼,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和手心里的倒计时一模一样,同样闪烁着金色光芒,同样……在飞速流逝。
  [19天]
  [14天]
  [9天]
  ……
  直到小羽赶来,握住他的手心,刺目的银色光芒注入其中。祝知希眼前白茫茫一片,等到白光渐渐湮灭,视野恢复时,极速减少的倒计时终于稳定下来,甚至停留了几秒钟。
  停在了[5天0小时0分0秒]。
  作者有话说:
  ciao是意大利语的你好,发音同“俏”


第69章 爱与死亡
  这简直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他曾误以为坚实的土地,轰的一声,从脚下坍塌,变成深渊。
  这一秒,祝知希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惶恐与无助,浓雾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头顶是死亡的命运,压得他无处可逃。比起第一次意识到倒计时存在时,这次的恐惧来得更确切,更真实,更难以接受。
  是因为他一直在心里逃避这个代表死亡的倒计时,不愿意去看手心,它才会跳出来,出现在眼前,令他无从逃避吗?
  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少?
  五天。
  五天能做些什么……
  一旁的梁苡恩揽住了他,用力地握了握他的肩膀,将他唤醒。
  “学长,到底发生什么了?现在倒计时还有多久?”
  祝知希没说话。一旁的小羽开了口:“只有五天了。”
  “什么?”梁苡恩不可置信地抓住了祝知希的手,“为什么?明明之前还有二十多天的,他、他还去找了傅老师,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短?”
  祝知希恍惚间开口,问:“是不是雪球出什么事了?”
  小羽神色严肃,告诉他们:“雪球的寿命原本就只有60天,但是因为倒计时交换到你身上,又遇到了傅让夷,才有了延长。如果按照原本的进程,60天已经到了,就应该归零了。现在雪球残留的灵魂变得非常弱,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如果真的归零了,那学长他……”
  “我说过了,这是我第一次遇到交换的情况,刚刚倒计时是要直接归零的,我不敢赌,只能出手干预。”小羽说,“我用恢复的力量定到了五天,但这是违规的,我们作为执行者,没有被赋予任何可以暂停或消除倒计时的能力,我能做到的,只是让倒计时保持稳定,不突然结束,按秒钟速率走。”
  “那傅老师呢?”梁苡恩手都有些抖,一只手扶着祝知希,另一只手在身上摸索自己的手机,“能不能让他现在回来,他在的话,这个时间是不是能暂停?”
  然而小羽消耗了太多能量,形态再次变得不稳定,手变得有些透明。他藏在身后,用袖子压住,还是被梁苡恩看到。
  祝知希听完,机械地握住了梁苡恩的手腕,低声说:“不要告诉他。”
  梁苡恩愣了愣。
  “为什么?”
  祝知希抬手,擦了擦血,没有表情,也没有语气:“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告诉他。”
  地下车库的白炽灯将他的脸色照得惨白,血蹭得到处都是。梁苡恩眼睛红了。认识祝知希这么久以来,每一次见面,他都是充满活力的、快乐的,好像没有任何烦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祝知希如此狼狈和无措。
  他知道,儿时亲眼看着母亲离开。死亡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梦魇和心障。
  梁苡恩抱住了祝知希,不住地轻拍他的后背,忍着情绪哽咽道:“没事的知希,我们一定能解决的。五天可以做很多很多事。你绝对不会消失。”
  祝知希安静地被拥抱着,双手垂在身侧,没有掉眼泪,也没有回答。但梁苡恩直接半抱着他,将他带上了车。
  小羽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后座之后,变回仓鼠钻进了梁苡恩的口袋里,休眠贮存能量。梁苡恩给祝知希系好安全带,自己去了驾驶位。
  “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和你待在一起。”梁苡恩说完,发动了车子。
  他现在也很混乱,但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让祝知希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留在医院是不现实的,可现在去傅让夷的公寓,大概率会令祝知希触景生情。
  回祝家呢?如果见到亡母留下的东西,祝知希恐怕会更痛苦吧。
  因此他什么都没说,直接驱车回了流浪动物站。
  一路上祝知希都很安静。梁苡恩几度尝试和他说话,祝知希都会回应,甚至语气平静。一旦梁苡恩不主动开口,祝知希也就保持沉默,双眼盯着前方。
  快抵达救助站时,祝知希的手机响了。趁着红灯,梁苡恩瞟了一眼,是傅让夷打来的。
  “傅老师的电话。”他轻声提醒,“不接他会担心的吧?”
  祝知希看了他一眼,还是挂了,转而回到微信,发了消息。
  [老婆(兔子emoji):我现在在开会,接不了电话哦。]
  梁苡恩没说什么,绿灯后驶过路口,转进小路里,找地方停车。
  然而片刻后,他听到祝知希很轻的一句解释。
  “接了,他就听出来了。”
  他说完,甚至笑了一下,又低声说:“他那个人,很难骗的。”
  梁苡恩感到痛苦、心焦,他一度接受不了所谓天使的到来,等他终于可以接受了,唯一的朋友却又陷入困境,如今甚至要面临未知的死亡。
  开院门时,他的手都在抖,竟然是祝知希伸出手,握住他手腕。
  梁苡恩用笑掩饰,解释说:“这个,有点生锈了。”他推开门,“该换了。”
  为了转移祝知希的注意力,他带着人进去之后,打开了小狗宿舍的门,也把笼子一个个打开。一群毛茸茸的小狗呼啦啦跑出来撒欢,看到好久没见的祝知希,亲热极了,无论大小,通通争着、抢着将他围作一团,摇着尾巴站起身扑上来。
  祝知希本就心神恍惚,一个没稳住,被扑倒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被十几只狗狗团团围住,淹没在一片热情的毛绒海洋里。
  “没事吧?No!你们不要这么激动,哥哥今天不舒服……”梁苡恩上前,想扒拉开几只小的,把祝知希拉出来,“有没有摔到哪儿?”
  祝知希坐在小狗之中,忽然垂下了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落在绒绒的毛发上、落在小狗湿乎乎的鼻尖。
  梁苡恩也怔住,伸出的手滞留在半空。
  他看着祝知希用手背擦眼泪,却越擦越多,人也越哭越伤心,孩子一样。这是他第一次见祝知希这样痛哭。
  那些兴奋的毛孩子们原本都抢着被抚摸,试图舔他的手,然而现在,它们的动作轻柔了些许,聚在他身边,试图舔舐祝知希淌下的眼泪。
  每一只都是他们救下来的,又努力养大的鲜活的生命,都在拼命地迎接他,安慰他,挽留他。
  梁苡恩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你一早上没吃东西,我去煮点面,你吃一点。”
  进入厨房时,他沉默地洗手、打开冰箱找出青菜和蛋,烧水煮面。仓鼠形态的小羽沿着口袋往上爬,爬到他肩上,蹭了蹭他的肩窝。
  他听见小羽的心声。
  [不要难过。]
  梁苡恩的动作一停,擦了擦眼泪,很坦诚说:“做不到。”
  “我……”他又一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生怕被外面的祝知希听见,“我没有亲人,你知道的。在我最难的时候,是他帮我走出来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我的亲人了。”
  “求你了,无论如何都要帮他……救救他。”
  他的眼泪还是落下来,很大颗,沿着颈窝落到了仓鼠身上。
  人类的眼泪……好重。
  [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尽全力帮他。]
  端着面出来时,祝知希已经不在前院。梁苡恩心里有些慌,走进房间看到他躺在自己床上,才安心。
  尽管祝知希没有食欲,但还是勉强吃了几口。他始终盯着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页面。
  傅让夷似乎发来了几条消息。但祝知希没有回复。
  一向话少的梁苡恩,忽然开始滔滔不绝,讲着他刚刚煮东西时琢磨的寻狗方案:“我存了主治医生的电话,一会儿我就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一定要在奶奶清醒的时候劝她做手术,至于费用,如果直接说是你帮忙,她肯定不愿意,就说是用了其他方案,没那么贵。雪球那么在乎奶奶,手术时一定会出现的,那个时候我们肯定能找到它,换回来,五天内,一定来得及。”
  祝知希安静地听完,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碗:“小恩,我吃不下了。”
  “没关系。”梁苡恩深吸一口气,替他收了碗筷,“吃了这么多,已经很棒了。”
  你已经很棒了。
  梁苡恩又问:“要不要休息一下?我们也可以下午去一趟医院,亲自和医生说,这样推进得快一些,怎么样?你有精力吗?”
  祝知希摇头,道:“我没事,我可以。”
  “小恩,我想回一趟家。”祝知希轻声说,“家里有很多很多红酒,我想……喝酒。”
  梁苡恩听完,松了口气。
  应该是缓过来了。
  “好,我穿上衣服,我们现在就去。”
  等上了车,听到祝知希导航,梁苡恩才意识到,他说的“家”是傅让夷的公寓。
  他第一次来这里。和想象中很不一样。以他对傅让夷的了解,还以为这间房子会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人味儿,就像他的工位一样,整齐洁净,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装饰。
  但这里完全不是。一推开门,他就看到了玄关暖橙色的云朵小灯,换鞋的地毯是一看就是特别定制,印着[考古学家的家]。
  玄关的墙壁装饰着一幅幅画作,沙发上点缀着彩色毛球的毯子,地毯是彩色几何图案的,餐桌中心的黑色花瓶里插着弗洛伊德玫瑰,落地玻璃窗上贴着冰蓝色的雪花贴纸,厨房岛台上摆着两个小玩偶,一只兔子,一只边牧。
  这里太“祝知希”了。
  祝知希沉默地进去,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开过的酒,带着他来到餐桌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记得你很容易醉。”祝知希自己一口气喝了一大杯,低头给他的杯子倒酒,“给你少来点儿。”
  梁苡恩点点头:“好。”
  他接过酒,也一饮而尽了。
  “小恩,我觉得,我们应该做两手准备。”
  梁苡恩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祝知希歪了歪头,看上去很想笑一笑,但没能自然地笑出来,还在极力掩饰,说:“就是,假如五天时间真的不够……”
  他抿了抿嘴唇,垂眼的时候,视线再次落到屏幕上。
  手机又震了一下。傅让夷发来新的消息。备注他昨晚改的,现在看来,竟然有些难过。
  [廿廿要平安:分享照片]
  其实这张照片也没什么特殊,不过就是一朵开在工地附近的小花。粉色的无名小花。换做以前的傅让夷,会在意这朵花吗?会拍下来,分享给另一个人看吗?
  视线上移,祝知希看到了他半小时前发来的内容,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看了无数遍。
  [廿廿要平安:今天来了一个新的合作团队,里面有个老师和我一样,之前去参加过国外的考古实践,不过他去的是阿拉伯,吃饭的时候我们聊了一会儿天,我说你很喜欢环游世界,还给他看了你的视频,他说你肯定是特别有趣的人,还送了一本他几年前在阿拉伯二手市场买的诗集,让我送给你。]
  [廿廿要平安:我刚刚自己翻了几页,找翻译软件辅助,读了一两首,觉得还不错。外国人的情感表达好像就是要更热烈。]
  [廿廿要平安:这本二手书里还加了一片叶脉书签,你看。]
  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标题是:Ya'aburnee。
  傅让夷看遍了祝知希的每一支视频,知道他没去过阿拉伯,但不知道,他在土耳其旅行时,其实结交过一名阿拉伯朋友。每一次遇到异国朋友,他都会学几句他们的母语。他最喜欢学的,是“谢谢”和“我爱你”。
  Ya'aburnee并不是阿拉伯语的“我爱你”,但那个朋友却在本子上,写下了这一行。
  他是这么说的:“这句话,其实是‘你埋葬我’的意思,在恋人的语境里,这句话比我爱你重一千倍。因为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悲痛,所以请你一定要比我活得更久,等我离世之后,你来埋葬我。”
  那片叶脉书签颜色太过新鲜。怎么会是几年前就放进去的?
  他读不懂全诗,却读得懂傅让夷的迂回、欲盖弥彰,欲言又止。
  爱的浓度太高,原来会灼伤彼此。滚烫的糖滴在心头,比沸水痛得多。
  这九个字母,和耳边没有停息的“滴答”声,像是一个一个浑圆的铅块,落下来,沉甸甸地坠进心脏和胃里,扯得他好痛。
  [老婆(兔子emoji):真的诶,好漂亮的书签。]
  回完这一句,祝知希抬起头,看向梁苡恩,语气冷静得可怕:“我想过了,无论能不能换回来,无非就好坏两种结果。如果是最坏的结果,清零了,我死了,我想让你和小羽帮我演一场戏。”
  “演戏?”梁苡恩放下杯子,皱起眉。
  “对。”祝知希又喝了一大口红酒,深深地吸气、呼气,试图让自己更平静些,“他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到最后那天,如果还是没办法,就假装倒计时已经成功交换了。他会睡觉的,或者趁他不注意,给他打一针镇定,等他醒来之后,你们就说,我走了,我不想要继续困在他身边,想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地满世界跑,所以我走了。不仅仅是傅让夷,包括我爸、我哥哥,帮我瞒住他们所有人。”
  “不可能……”
  “你听我说完。”祝知希打断了他。
  梁苡恩也打断了他:“他不会相信的。你就这么甩手离开了?傅老师不可能相信的。”
  祝知希红着眼说:“可以想办法,五天时间,可以把这个谎圆得很好。我可以写一封信。”他有些慌了,语速变得很快,“就比如说,我之前爱上他,是因为雪球的灵魂,是一种移情,彻底换回来,雪球走了,我就、我就不爱他了……”
  他自己都没办法说下去了,呼吸困难,转过脸去。
  “你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梁苡恩头很痛,直接戳破。
  “那怎么办呢?”祝知希崩溃了,“小恩,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要在最爱的时候把我们分开呢?他、他一直都在被人抛弃,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属于他的东西,现在,现在连我也……”
  不应该表明心意的,明明清楚地看着倒计时一分一秒在走,还是因为私心,想爱他,想把他据为己有。现在代价来了。
  “他的病还没有治好……我连真正的倒计时都不敢告诉他,归零那天,我不敢想他有多痛苦。”
  祝知希满脑子都是傅让夷手臂上的伤痕,他有些语无伦次,好像真的喝醉了。
  “是我错了,一开始就不应该把他牵扯进来,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但是、但是消失总比死掉好接受,对不对?就让他找我,对,找我,这样他就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至少不会……”
  “别说了。”梁苡恩低下头,听不下去,打断了他。
  但祝知希没有听,絮絮道:“小恩,只有你和小羽知道我的倒计时只剩几天了,他们看不到我手上的倒计时,你们就帮我瞒住其他人……”
  梁苡恩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
  “祝知希,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没办法在任何人面前演出你还好好活着的样子。你忘了吗?我演的那个烂话剧,你亲眼看过的,你知道我演技有多差。”
  他不断地摇头,红着脖颈,声线颤抖:“我做不到。”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宁愿你自私一点,有多少天就幸福多少天。”
  他说着,抬头看向祝知希:“你忘了吗?上学那会儿你就说过,就是死,你也要做那个死得最洒脱最热闹的人,要把葬礼开成轰轰烈烈的派对,邀请所有你的朋友,大家喝酒、聊天,唱歌,你说那不是忌日,是祝知希入住天堂纪念日。”
  祝知希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几句戏言,梁苡恩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梁苡恩明显醉了,情绪也变得更加外露,他仰着头,靠在椅子上,告诉祝知希:“没有什么善意的谎言。你不要骗他,你也骗不了他。他只会更痛苦。说什么等他睡着离开,你在想什么?”
  “他只会在未来一遍一遍地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睡着,为什么要闭眼,为什么连你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这句话像是一个柔软的巴掌,打在了祝知希的脸上。
  梁苡恩深吸一口气,轻声说:“知希,我知道你爱他,你怕他痛苦,那你呢?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真正离开的、失去一切的人是你啊。”
  “你的爸爸、哥哥,所有爱你的人,尤其是傅让夷,都只会抱着一个念头,希望你能幸福地度过最后一秒钟。”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傅老师和阿拉伯诗集——
  同事:我从阿拉伯那边带回来一本诗集,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你们俩新婚,那我送给你吧。
  傅让夷:谢谢你。
  同事:这是本情诗的诗集,好多都挺感人的,阿拉伯人特别爱把死亡和爱挂钩,可能这两个都会给人很极端的情绪体验?
  傅让夷:是吗?我不太懂情诗。但我爱人很浪漫,情感也很丰富,应该会很喜欢。
  傅让夷翻到其中一页,书角被折起,写了阿拉伯语的批注,书页凹凸不平,似乎是沾了眼泪。他很好奇,抱着探究心,像研究文献那样,用翻译软件勉强读了一遍,尽管如此,还是被打动到。
  他拍下来,很想发给祝知希。
  [这首诗还挺有趣的]
  但他还没发出,就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
  他怕祝知希问这首诗是什么意思,怕他读懂标题的意义,会难过。事实上,他只是想表达一次“我爱你”。
  后来他找学生借了一张书签,夹进去,拍下来。
  [这本二手书里还加了一片叶脉书签,你看。]
  收好诗集,他去吃饭,走在路上,发现了一朵小花,开在一棵新长起来的小树苗边上。他蹲下来,摸了摸花瓣,拍下来一张照片。
  原本他不想发给祝知希的,但半小时过去,祝知希都没有回复。
  干脆把这张照片发出去,掩饰上面的内容好了。很多时候,祝知希都习惯只会最后一句。
  于是他发送了,但什么都没说,假装只是路过了这朵花。


第70章 多云转晴
  梁苡恩酒量并不好,几杯下去,人已经不太清醒,趴倒在桌上。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祝知希沉默地坐在他的对面,耳边只有倒计时的声音。
  [4天21小时23分08秒]
  他也醉了,有些头脑发热,整个人昏昏沉沉,好像高烧难退,难以思考。片刻后,祝知希解开外套,摇晃着起身,一步步走到了厨房。他来到冰箱前,打开左侧冷冻区域的门,拧了几下制冰机按钮,哗啦啦的,冰块落下来,他拉开抽屉,用手抓了几块,塞到嘴里,咬碎了。
  他又塞了几块,扶着冰箱门站立着。听见了长长的“嘀”声警告,对冲着脑子里短促的滴答声,安静地愣神。
  不一会儿他就把冰块吃完了,制冰抽屉里空荡荡的。祝知希觉得不够,蹲下来,想在下面翻一翻,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可以吃的冰。
  因为他吃东西贪凉,傅让夷很早就不允许他买冰淇淋。但祝知希忽然想到了之前易感期的时候,自己冻的草莓。
  还有吗?他一层一层往下找,直到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
  和上面那些被塞得满满的隔层都不一样,这明明是空间最大的抽屉,却只放了一个圣诞主题的蛋糕盒。
  蛋糕不是早就吃完了吗?
  祝知希红着脖子,昏沉地拆开盒子,然后忽地坐到了地上。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小小的雪人。
  是他初雪那天,因为太过心动而难以入眠、凌晨下楼堆的雪人。祝知希一瞬间回到了个那个静谧的雪夜,在那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傅让夷给了他一个雪花般轻柔的吻。
  他被信息素包围,落入一座寒冷的花园。
  他甚至一度以为,第二天一早,雪人就融化了,消失不见。
  但它竟然好好地被保存在这里,甚至被改造过了,那根长到突兀的胡萝卜,被换成了小巧精致的水果胡萝卜,多了两颗蓝莓作为眼睛,奇怪的树枝手臂也被换掉,被插上了规整的考古竹签。
  随手堆的雪人,就像他无数次随口说出的话,都被傅让夷一一收集,认真地保存了下来。笨拙到仿佛要在心里建立一座祝知希博物馆,把有关他的一切都藏起来,却不对任何人开放展览。
  甚至连祝知希自己都不知情。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祝知希恍惚极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他才轻轻地拿起雪人,置于掌心,小心地转了半圈,发现它的后颈竟然贴了一张粉色的创可贴,上面印着卡通小兔子。
  雪人的背后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是傅让夷清隽利落的字迹。
  【恭喜迟钝的祝知希同学终于发现了它的存在,不过我猜应该已经过去了很久,毕竟某人完全对冰箱的使用频率极低,使用区域也非常有限。但无论如何,因为这个冰箱,你的雪人活了很久。】
  这样一段话,已经快要把小小的一张便利贴占满,但最下面,还是挤上了一行小字。笔迹的粗细不同,应该是新添上的。
  【宝宝,你也是。有我在,不要怕。】
  祝知希终于忍不住,捧着雪人,靠在冰箱门上小声地哭了出来。
  让雪人活下来的根本就不是冰箱,是傅让夷的爱。
  笨蛋。
  不想离开这个笨蛋。
  梁苡恩的话不断地在他脑中回响。
  [他只会在未来一遍一遍地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睡着,为什么要闭眼,为什么连你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是啊。一个任何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聪明鬼,一个总是在对他说“对不起”和“谢谢你”的小苦瓜,要怎么骗过他?怎么让他不为此感到懊悔,毫无负担地继续生活呢?
  在遇到他之前,傅让夷从没有一刻毫无负担地生活过,一秒钟都没有。
  要让他忘掉第一次糟糕的相亲,忘掉餐桌前幻想出来的热恋、奇怪的倒计时约定、易感期乱七八糟的照拂、被逼无奈的求婚、童年遗址的剖白、825523宇宙的来信……
  祝知希哭着笑了出来。怎么可能?
  他自己都忘不掉。
  幸福地度过最后一秒钟?
  祝知希摘下了那张便签,抖着手,将雪人好好地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推回去,关上了冰箱门。
  他终于醒悟,谎言是无效的,在所有爱他的人面前,任何的伪饰都无比透明,不堪一击。
  只有尽全力让傅让夷幸福到最后一秒钟,自己才能幸福地度过最后一秒钟。
  祝知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像一株干枯的花,被死亡抽干了所有活的气息,可在这一瞬间,他嗅到了家里残留的香薰气味,寒冷到仿佛落入极寒绝地,却又隐约透着一丝生机盎然的花香。每一瓣、每一条脉络,都再度被充盈。
  循着熟悉的、令人窝心的气息,他一步一步、踉跄着回到房间,胡乱地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不断地翻找,把整个房间都弄得乱七八糟。在傅让夷绝对无法忍受的混乱之中,祝知希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那份他签署过后,再也没有打开过的假结婚合约,薄薄的四页纸,是虚假的开端。
  祝知希没有翻看,拿起合约想直接撕掉,但手却顿在半空。他坐在一团乱的房间里,眨了几下微肿的眼,忽然觉得这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我可是连葬礼都要开成派对的人。
  祝知希放下手,捏紧这份合约,静静地盯了片刻,最终下了决心。
  他将这份合约塞进包里,走到洗手间,认真仔细地把脸洗干净,然后离开次卧,快步来到餐桌前,摇醒了醉倒的梁苡恩。
  “小恩,小恩!”
  梁苡恩懵懵懂懂地抬头,睁开眼,看到他,竟然像是受到惊吓似的,抓紧了他的手臂,抱着他不撒手,嘴里含含糊糊念着:“学长,你不会死的……不要做傻事。”
  “我不是要做傻事。”祝知希拉起他,对他说,“小恩,医院的事拜托你了,一定要说服医生,尽快给婆婆做手术,不管能不能找到雪球,婆婆的病都要好好治。”
  梁苡恩的眼神从混沌逐渐变得清明,口袋里的小仓鼠也激动地爬到了肩头,伸出小爪子扒拉梁苡恩的耳朵。
  祝知希心跳得快极了。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仍然活着。至少在这一刻,他非常非常的鲜活。
  “我决定了,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傅让夷,对他坦白,无论五天后会发生什么,我都不要再骗他。我要告诉他,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他。”
  他深深呼吸,笑了出来:“每次我们求婚、告白,都慌慌张张的,一点仪式感都没有,我还是策展人哎,太草率了。我要布置一个特别浪漫的地方,把我们的破合约撕掉,和他成为真正的伴侣。”
  “那……”梁苡恩抹了抹脸,“需要我帮你什么吗?买花?”
  “不用,你只需要帮我去医院,就这一件事。我现在要回一趟我家,拿一样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说完,祝知希抱住了梁苡恩,很紧密很重的一个拥抱。
  “谢谢你小恩,有你真好。快祝我成功。”
  他松开手,梁苡恩却哭了,边哭,边仰着头,好像松了一大口气似的:“你干嘛啊,真的吓死我了。”小仓鼠伸出小爪子,试图接从下巴尖儿啪嗒啪嗒落下的眼泪。
  但他还是抽噎着说:“……祝你成功。”
  “好!我们保持联系!”祝知希说着,跑着去玄关换了鞋,离开了家里。
  他下了楼,脚步很快,因为时间不多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好好利用。
  站在公寓楼下,祝知希打了辆回家的车。持续了两天的阴雨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厚重的云层被风吹散,暮光温暖,透过缝隙落下来,被雨水浸润过的马路闪烁着细碎的光亮。
  等车时,他看了一眼时间,给傅让夷拨去了电话。
  每一声忙音都压在倒计时的滴答声里。
  “怎么不接电话?”祝知希有些担心。
  没下班吗?还在忙?
  叫到的车抵达,祝知希上了车,给傅让夷编辑消息。
  [老婆(兔子emoji):怎么没接电话啊?我忙完了哦,你的航班是明天晚上8点到达的对吧?我那个时候可能会有点忙诶,如果我不能提前去接你的话,你能不能到了之后就去博物馆一趟呢?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逛过的那一层吗?你的铜镜的位置,我换到那层的最中心了,晚上9点9分零9秒,我在那一个展柜前面等你,一定要准时来哦。]
  盯着屏幕思来想去,到家后,他还是补了一句。
  [老婆(兔子emoji):Ya’aburnee,笨蛋。]
  家里空荡荡的,哥哥和爸爸都在工作,祝知希心里也有些空,他还是上去,敲了敲两个人的房间,给他们写了便签,想了想,又揉成了团。
  这样真的很像开玩笑,他偏偏又是个最爱开玩笑的人。
  还是当面说吧。
  回到房间,从衣柜最顶层的小抽屉里,祝知希找到了他珍贵的小盒子,放在背包最里层,然后离开了家。
  在乘车去往博物馆的路上,恰逢蓝调时分,祝知希靠在车窗,认真地看着匆匆掠过的街景,逐渐染深的夜色,一点点亮起的街灯和霓虹,一切都是那么璀璨、生动。
  忽然间,一间堆满鲜花的小房子一闪而过。
  “师傅,麻烦停一下。”祝知希身子前倾,“我就在这儿下。”
  “啊?”司机有些懵,“还没到呢。”
  “没事儿。”祝知希付了钱,开门,“我要给我爱人买花。”
  下了车,他背好包大步往回跑,衣摆被带起,脸颊也透出浅浅的红晕。喘着气,祝知希停在花店前,环视着这里团团簇簇的鲜花,看向从里面走出来的店长,笑着说:“我要订玫瑰花,999朵。”
  店长眼睛都亮了:“这么多?什么时候要呢?您选一选玫瑰的品种?”
  “嗯……”祝知希看了看,“我要白色的,雪白雪白的。”
  他走进去,和店长一起挑选了玫瑰,又精心选了包装,付了定金,敲定了派送的时间和地点。
  “千万要早一点哦。”祝知希强调说,“这些花都特别重要,是我拿来布置现场的。”
  “什么现场?”店长笑着问,“表白。”
  祝知希笑着摇头:“求婚。”
  滴答,滴答……倒计时一分一秒,一刻不停地流逝着。他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时间如此宝贵,如此紧迫。
  离开花店,祝知希拿着店长送给他的一支白玫瑰,背着包沿着街道向前走。这条街不像主路那样繁华,很安静,祝知希的心情也莫名免得平和下来。他低下头,鼻尖轻碰花瓣,轻轻嗅了嗅,很清淡的玫瑰香味。
  傅让夷不会被吓到吧?
  要不要提前录个像呢?
  得叫上小恩来帮忙。祝知希想着,拿出手机,低头,打开通讯录,开始翻找梁苡恩的电话号码。
  然而下一秒,他侧颈忽然传来一股针扎的刺痛,冰凉的液体被缓缓地推进血液之中。
  谁?他试图扭头去看,但很快就失去了意识,闭上了双眼。


第71章 危机重重
  下午点5点45分,傅让夷的航班落地S市。
  这几天的祝知希虽然没有做出什么反常行为,能保持联络,甚至还会在每天早上主动报告倒计时,但他始终有种隐隐的坏预感,最终还是选择提前一天回来。
  怕祝知希不同意,他事先没打招呼。
  落地关闭了飞行模式,他收到了祝知希的两条消息。看到第二条时,不禁一愣。
  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路上他给祝知希回了电话,奇怪的是,祝知希的手机关机了。
  回到家里,他发现餐桌上有两只酒杯,又察觉到了梁苡恩残留的信息素,猜到是他们俩一起喝了酒,酒杯上剩余的红酒还没到形成酒渍的地步,应该是不久前的事。
  于是他直接联系了梁苡恩。
  “傅老师?”梁苡恩接通电话后,有些惊讶,“我在医院呢,这会儿婆婆醒了,我在劝她接受手术……知希学长?他刚刚说有事回趟家,要拿什么重要的东西。”
  “回家?”傅让夷觉得很不对劲,“他关机了。联系不上。”
  “什么?”
  “走的时候人是清醒的吗?”他问。
  “是,比我清醒,状态也很好。”
  “如果真的是回家,也不存在充不了电的情况……”傅让夷想了想,愈发笃定,“之前我们遇到过类似的事,祝知希不可能随随便便关机。”
  “难不成出事了?”梁苡恩也有些急,“老师你在哪儿?我和小羽去找你。”
  电话那头,老太太的声音也出现,急着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梁苡恩又忙着安抚了她几句:“没事,知希那边遇到点麻烦,我现在得走了,您考虑考虑,知希真的非常希望您能接受手术,恢复健康。”
  说完,他又匆忙对电话这头的傅让夷说:“我现在就过来了,我们……”
  “先去祝知希家。”傅让夷说完,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梁苡恩打车来了祝知希家,正好看到从祝家大门离开的傅让夷。
  “他走了。”傅让夷神色凝重,没多说一句,直接走到自己的车前,对梁苡恩道,“先上车。”
  “他最近有没有哪里不对劲?”傅让夷在导航应用中选择了博物馆的位置。
  梁苡恩坐在后座,透过后视镜观察傅让夷的表情。尽管他看上去异常冷静,可紧绷的眉宇间却透出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情绪。
  最终梁苡恩还是抛开了祝知希的叮嘱,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傅老师,你先把车临停一下。”
  傅让夷照做了,停了车,降了车窗,他的手似乎要伸进大衣口袋,但又放弃。
  梁苡恩将倒计时极速减少的事和盘托出。他很谨慎地透过后视镜去观察傅让夷的反应,怕他接受不了,但傅让夷比他想象中镇定太多,没有恍惚,没有情绪崩溃,甚至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他只是将手伸进口袋里,拿了一包烟、一个看起来像是随便在柜台花几块钱买的火,拆了包装,抽出一根香烟。
  傅让夷抽烟?
  “你留在车上,等我一下。”说完,傅让夷开了车门,下车,点燃了香烟,叼在唇边,又低下头。
  逐渐降临的夜幕呈现出浓郁的深蓝色,包围一切,手机屏幕一小块白光映在他的镜片上,被灰白色的烟盖过。他将手机拿到耳侧,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似乎是在和谁通电话。
  联系不上人,梁苡恩很担心,也很后悔:“不应该让他自己回家的。”
  小羽从口袋里钻出来。
  [这不是你的错,你要去医院。]
  “到底去哪儿了?”梁苡恩忽然想到什么,“你不是说学长身上有雪球的灵魂碎片?可以通过这个定位到他吗?”
  [太微弱了,我已经试过了,不行,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梁苡恩看着仓鼠形态的小羽,不确定他现在的能量是不是足够。自从那天在医院车库,倒计时崩塌,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是想积蓄能力,还是已经……
  “你现在的力量还有多少?还能恢复成人形态吗?我……我能不能帮你做点什么?”
  小羽久久没有回应。
  直到傅让夷灭了烟,往回走,他才听到小羽的心声。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遇到危险,我一定会尽全力。]
  车门被打开了。傅让夷回到驾驶座,也将通话切成免提。梁苡恩听到了有些熟悉的声音。
  “好了,定位出来了。”
  “关机也能定位到?”傅让夷试图确认。
  “嗯,上次这小子就是关机了,我直接坐私人直升机找去的。但这个定位没那么准确,半径三公里范围内。”
  是祝则然。
  很快,定位软件的电子克隆链接就发送过来,傅让夷点开,地图弹出,正中心是一个发着光的蓝色圆圈。圈内范围就是祝则然口中说的定位范围。
  “我先往那边开。”
  “好,我已经安排人过去了,但我回去的航班还有二十分钟才能起飞,现在申请直升机审批也来不及……”尽管平时的祝则然说话语速就很快,可这次还是很不一样,有种刻意压制的焦躁感。
  傅让夷听了出来。
  “会找到的。”他语气坚定道。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你还有二十分钟登机是吗?”傅让夷神色沉着,瞥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捋了一遍思路,“祝知希失联前还给我发了消息,约好明晚见面,不存在他自己主动消失的情况,如果是有事,也不可能关机。管家说他不久前回过家,拿了东西走了,说明是离家之后失联的,这种情况不排除是绑架。”
  接着,他又问:“你们有没有什么仇家?或者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再或者,最近祝知希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找过你帮忙?”
  一通分析下来,电话那头的祝则然语气立刻变了。
  “我知道了。”他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知道什么?”傅让夷问。
  “祝知希这段时间一直在查一个人,他没和你说过吧?就是你当初在高中揍过的那个Omega老师。”
  一个不稳,车子猛地急刹。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傅让夷声音很低:“肖响……”
  “就是他。”祝则然道,“前几天祝知希查到他扎破了你的车胎,好像还想搞偷袭,但是没成功,为了这件事我还托人去了趟警局。要真是像你说的,绑架,我现在只能想到这个王八蛋了。”
  到这一刻,那种强烈的预感才终于得以应验。傅让夷指尖发麻,头脑还算清楚,只是在这瞬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失重感。
  他为什么会找上祝知希?
  为什么不来报复我?
  到底要做什么?
  是我的错……
  此刻坐在车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并不只是如今的傅让夷。
  还有少年时代那个拥有什么,就会失去什么的他。
  那些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的、放下了的阴影,变成了一柄尖刀,狠狠刺入他的颅骨。哗啦——黑色的液体冒出来,涌出来,将他淹没。
  电话里声音嘈杂,人来人往,还掺杂着机场登记提示的播报语音,身后是鸣笛声。
  “傅老师!”坐在后面的梁苡恩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让夷回过神,踩下油门,离开路口。
  而此时,电话那头也突然传来祝则然的声音,很急,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傅让夷,我知道了。刚刚我仔细把这个定位区域看了一遍,这里面有一片烂尾楼项目,叫水岸星都。肖响之前也买了同一个开发商的房子,就在C市周边。这个开放商暴雷,所有没交付的项目全部搁置了。他很有可能怀恨在心,把祝知希带到那儿去了。”
  “知道了。”傅让夷立刻定位了祝则然说的地址,“我现在就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空乘小姐温柔的提醒。
  [先生,我们马上要起飞了,您的手机……]
  祝则然道:“我现在要起飞了,到了再说。”
  梁苡恩听了一路,脑中生出一些疑惑,问道:“既然都暴雷搁置了,为什么这个人不把学长带到他买的那个楼盘?只是因为他现在人在S市吗?”
  傅让夷:“可能是他的障眼法,按照思维惯性,就算想到是他,沿着这条线索去找,说不定也只会找到C市那边。”但他说完,也觉得有一点奇怪。
  电话那头,祝则然的语调忽然变了。
  “等一下——”
  他甚至有些喘:“我刚刚看了一眼我助理发来的消息,这个烂尾楼盘上个月被划进了第一批爆破拆除名单。”
  梁苡恩一怔:“什么?爆破?!”
  傅让夷沉声问:“具体什么时候?”
  “2月13号晚上八点半。”祝则然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恍惚,“……就是今晚。”
  现在已经是晚上7点52分。
  导航显示还需要十七分钟。
  “我……我现在就安排人,想办法停下爆破——”
  [先生,先生,您的手机真的需要关机了,否则影响我们整个……]
  通话猝不及防地断开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冰冷的水,猛地泼上来。
  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淋了个透,皮肤的每一处神经都被冰水尖锐的触感刺醒。
  水随着呼吸进了鼻腔,祝知希被呛到,猛然间醒过来。
  他睁开双眼,一股强烈的窒闷感彻底破开,但头脑仍旧昏沉,这是使用过镇定剂的后遗症。
  眼睫全都被浸湿,视线模糊,视野里是一片压抑的黑。这个空间和黑夜仿佛是相融的、没有边界。
  过了几秒,他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高楼,是没有修建完毕的半成品。墙壁是灰蒙蒙一片,未经粉刷,眼前的窗户甚至不能称之为窗,只是一片巨大的,没有玻璃的空洞。
  而他离这空洞不过两米的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猎猎的夜风,将刚淋湿的他吹得直打寒颤,好近,近得仿佛稍一挣扎,他就会堕入夜色之中。
  除此之外,他的视野上方还有一个闪着光的倒计时。
  [4天18小时21分28秒]
  被风吹得彻底清醒,祝知希低下头,看到一圈圈绕在身上的绳子。好紧,动不了。手被反绞在身后,手腕挣不开。
  他被绑在了一张木椅上。
  “醒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祝知希扭过头,循声望去。一个瘦小的身影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来,鬼影一般。他的脸孔逐渐被外面的光线照亮,很憔悴,看上去起码四十五岁。
  祝知希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跳。
  肖响。
  “祝小少爷,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毕竟都报了警,要查我了。”
  果然是他。
  肖响笑了笑,走到他面前,来到这危险的空窗边缘:“怎么样?这里视野不错吧,最靠外的一栋,虽然楼层不高,才6楼而已。”
  祝知希盯着他的背影,不知是不是看错,他发现肖响的后颈有一处明显的缝合伤。是接受过腺体相关的手术?
  不过没等他再看得清楚些,肖响就转了过来,笑着说:“当然,和傅让夷的公寓没法比,毕竟那是市中心,又是36楼。”
  祝知希听完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佑安街救下婆婆,匆忙回到家,却怎么都打不开密码锁。
  难道那就是肖响干的?是他试过太多次,触发了密码锁的自卫机制,最后导致强制上锁。
  祝知希的视线从他眼角的纹路,一路落下来,盯住他手里攥着的棍子。那棍子的尾部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绿灯,中间有一个开关,顶部……
  他眯了眯眼。顶部隐约有两个很细微的银色凸起。
  是电棍。
  之前在他国遭遇过几次突发政变,当时他和一众普通民众困在街上,被管制,对这东西很熟悉。
  “怎么不说话?”肖响走近些,“是觉得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配和你这样的大少爷说话?”
  祝知希立刻抬眼,看向他。危险之下,他尽可能地平复情绪,不激怒对方:“你想要什么?”
  肖响又一次笑。他的笑声有种神经质的尖锐,像指甲刮在铝合金的窗框上,很折磨人。
  “要什么?猜猜看吧。”
  祝知希感到困惑,这种不言明目的的绑架才更令人恐惧。
  祝知希试图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你把我弄晕,不直接杀了我,把我带到这儿来,应该有别的想法,是吗?钱?还是别的什么?”
  他想到祝则然对这人的调查:失去工作,生活窘迫,毕生的积蓄又拿来买房,却全都打水漂,还生了病,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治疗。
  他调整呼吸,尽量温和地和他沟通:“如果是钱,你现在就可以联系我的家人,想要多少都可以,我们可以不报警,这件事不是没有商量……”
  谁知对方用一声冷笑,打断了他。
  “钱?”肖响绕过他,来到另一边,抬起了手。
  顺着他的动作,祝知希才注意到,他的右前方竟然固定着一个黑色的三脚架,上面架着一个手机。要不是手机屏幕被点亮。这个架子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你以为给点钱,就想发打我?你们有钱人的思维方式和我们这些蝼蚁还真是不一样。”屏幕发出的光映照在肖响脸上,把他脸上压抑着的扭曲和仇恨都照了个清楚。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钱,有权势地位,就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把一个人逼到绝路上?”
  听到这话,祝知希的心凉了半截。
  这个人可能真的不是要钱。他对富人的仇恨太深了。是因为傅让夷的养父把他逼得走投无路吗?
  “我没有这么想过。”祝知希还没有放弃。
  他还要等傅让夷回来,跟他求婚。
  “对,我是报了警,那是因为……”他忽然觉得不对,潜意识里换了措辞,“因为他们学校的保安调查了年前的监控,发现了异常,但傅让夷出差,他们没有联系得上,只能联系我。”
  肖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只能?”他笑了,“对啊,我忘了,你是他的新婚伴侣啊。”
  “那小子一副清高样,我还以为他谁也看不上呢。”他朝着祝知希走过来,用那根没有启动的电棍挑起了他的下巴,啧了几声,“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难怪会心动。”
  “这里呢,你可能不知道,不过你哥应该很清楚,他不久前接手了这里,并且决定重建,简单来说,就是……”他干瘪的嘴里发出“砰”的一声。
  “……炸掉,这十栋楼,全部都炸掉。”电棍落下,肖响指了指那架起来的三脚架:“看到那个了吗?”
  “这个手机里安装了一个视频插件,20分钟后,这里的爆破程序就启动了,爆炸的那一秒钟,这个手机就会自动停止录制,并且把视频发送到傅让夷手机上。”
  肖响轻轻笑了:“到时候,就让傅教授亲自来到这片废墟,挖你的尸体吧。”


第72章 生死计时
  听到这句话,祝知希只觉得毛骨悚然。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可生理反应却又那么清晰,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为什么要这样对傅让夷……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的方式去折磨他?好恐怖。好恶毒。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恐惧像海水一样蔓延上来。祝知希并不怕死,他早就接受自己是半个将死之人,死亡算什么?自从出现了倒计时,他早就在自己的想象里死过无数次了,只不过没人知道罢了。他怕的是自己的死,成为傅让夷一辈子的噩梦。
  “害怕了?”黑暗中,肖响的声音如同鬼影,在这片黑暗的空间游荡,罩住了他。
  好冷。猎猎的风将他吹透,钻进了每一条颤抖的骨缝。
  “哈哈,都吓得说不出话了?”肖响的脸埋没在阴影之中,语气也很轻松,可尽管如此,那股疯狂还是图穷匕见。
  “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一栋楼吗?不只是因为风景好哦。”他看着祝知希,“我专门研究了公示的爆破拆除细则,这十栋楼,要炸三次,这一栋靠外,就在最早爆破的那一组里。”
  “很快,这里就会轰地一声塌下来,不过放心,你不会被炸得血肉模糊,炸药都埋在地基呢。”
  “你只会被水泥块、被钢筋材料活活压死。”
  不行。
  现在还不是走投无路。
  他不能等死。
  哥哥手机里有定位,至少能有个大致的范围。
  怎么能让祝则然知道呢?
  “肖响,你这样得不偿失,我不想死在这里,你想要什么都好,只要你打一通电话,给我哥,他什么都会给你。”
  肖响听完反而笑了,没有一丝一毫犹豫,讥讽道:“你以为我刚刚在吓唬你?想拿你换赎金?别想了,我不会联系任何人。不过如果你强烈要求的话,这份视频,我当然也可以发给你亲爱的哥哥,你的爸爸。”
  找祝则然求助的路就这么断了。
  只能靠自己了。
  他庆幸肖响把他的手绑在身后,指尖拼命地够着,沿着绳子缠绕的层次,试图去摸绳结。
  摸不到。
  祝知希往后靠了靠,悄悄抬起手腕,接触椅背,试图寻找绳结的位置。
  很快,他发现,在手腕上方有一处凸起。肖响缠住他的手之后,将绳子绕到上面打了死结。
  发现这一点之后,祝知希深深呼吸,极力克制慌乱。
  这种系绳子的方法当然也是牢固的,只要够用力,结打得够紧够死,就没办法轻易拆解开。
  但也有缺点。和越挣扎越紧的手铐结不同,这种普通的捆法,手腕其实是有活动空间的。
  他双手握拳,左右手腕交叉,不断地晃动摩擦。
  为了不被发现,祝知希开口,试图转移注意力:“你把这些都录下来,等于也把你自己暴露了,不是吗?到时候事情败露,你也跑不掉,绑架、杀人,你这辈子就完……”
  肖响冷笑一声,打断他:“我这辈子早就完了。”
  他拎着电棍,一步步靠近。怕被发现,祝知希手上动作也停下来。
  “从我因为傅让夷离开那所学校起,一切都毁了。他那个平时从来不现身的爹,那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个儿子了?因为他,没有一所学校收我,我自己出来单干,每天都有人来砸场子,把我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乖乖滚回去。”
  祝知希认真听着,怕激怒他,只顺着他说:“这不算走投无路,你明明可以换个地方,从头开始……”
  肖响笑了:“从头开始,我是想安安心心从头开始啊,可我的全部身家换来了什么?你们这些有钱人拍拍屁股卷走我们的血汗钱,就这样跑了,凭什么?!”
  肖响说着,情绪突然发作,大喊出声,整个人像只恶鬼一样。
  祝知希愣了一秒,手上停住。
  房间里变得格外安静,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仿佛是肖响歇斯底里的延续。
  那傅让夷呢?
  你凭什么给他留下那么深的创伤,让他每一次易感期都生不如死呢。
  祝知希情绪复杂极了,恨意爬上心头,令他很想拼命起来,朝他狠狠地撞上去,与这个人同归于尽。一起死了算了。
  以后没有人再能威胁到傅让夷了。
  可这个名字一旦盘旋心头,祝知希就心痛到难以呼吸,那些攀生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恨,忽然间就萎缩了。
  他再度冷静下来。
  为了放松肖响的警惕,他试图伪装出惊慌的样子:“我知道你想报仇,可是……”
  “可是这件事并不是我们家做的,我哥也只是接手了这堆烂摊子,暴雷的房地产商并不是祝家啊,你明明知道的。不如这样,你带着我一起去机场,等你拿到钱坐上飞机离境,再放了我,这样你可以彻底改头换面,下半生也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
  听到这个词,肖响狰狞地笑了,抬起电棍,拍了拍他的脸蛋:“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钱了,再多钱也治不好我的腺体了。”
  腺体……
  祝知希瞥向他脖颈。
  他真的得了重病。
  “我忘了,你是个Beta,像你这样从生下来就没有信息素的人,根本不知道一个Omega腺体残废,能闻到却得不到一丝一毫安抚,会过得多么痛苦!”
  祝知希忽然找到一个切入口:“不,我懂。”
  他看向肖响的眼睛,尽可能引起对方的共鸣:“我妈妈就是Omega,她是腺体癌走的,最后那段时间她试过了所有治疗手段,腺体最后也被摘除了,每天都特别痛,她说,浑身好像都是蚂蚁,在啃她的骨头……”
  说到这里时,祝知希的牙齿也开始打颤,声音是抖的。这并不是伪装。
  然而肖响却不说话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最后,他笑了笑,转过身,语气很冷,如同宣判死刑:“不用挣扎了,小少爷。”
  “别这么天真,事到如今,我是不可能因为你这两三句轻飘飘的话,就放过你的,你已经是死路一条了,这里就是你的坟墓。”
  祝知希的一颗心沉入谷底。
  肖响现在已经疯了。自由、金钱,通通都不要。他走投无路,活得生不如死,没有一点盼头,只想要报复。这种人是最恐怖的,无法谈条件,一丝足以撬动的缝隙都不留。
  肖响就是单纯想让他死在这里。
  就算他解开手腕的绳子,然后呢?他的肩膀和腿依旧绑着,肖响并不打算离开,他根本没有自救的机会。
  埋在建筑下面的炸药到点就会爆炸,可唯一显示时间的手机屏幕,此刻也背对着他。根本看不到。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几点钟。
  怎么办?
  肖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绕到三脚架后,双臂环胸,盯着屏幕。
  没多久,他抬眼,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轻声开口:“时间很宝贵,你看,你浪费了这么久,只剩下整整14分钟了。”
  14分钟整。
  滴答。滴答……
  祝知希忽然睁大了双眼。在肖响看来,那不过是恐慌到极点的震惊,是失去焦点的无措。
  但事实上,祝知希正盯着视野上方的正中心。
  [4天18小时14分09秒]
  他的催命符,在这一刻,居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得到剩下14分钟的确凿信息,祝知希迅速对好时间,计算之下,获得了一个只有自己能看到、听到的爆炸倒计时。
  这个精准的时间锁,就像黑暗绝境里出现的一缕光线。他忽然多了一些底气,至少现在,他清楚地知道炸弹会在几分几秒时触发,而不是惴惴不安,时刻担心下一秒就是结束。
  “其实这点时间也很够用的,可以拿来做很多事啊。”他笑着说,“比如,对着镜头,对你年轻的丈夫说几句遗言吧。”
  遗言?
  祝知希听完,竟然没有抓狂,反倒出离地冷静。
  换做几天前的他,是绝对做不到的。这两天的大起大落,令他面对在死亡时,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抽离出第三视角,跳出折磨人的情绪拉锯。
  一切反人性的现象,都是不合理的。不合理意味着破绽。
  只剩下短短十几分钟,肖响明明可以留他独自在这里,自己逃去安全区域。可他偏偏没有走,反而继续用言语刺激他,迫使祝知希进入新一轮的崩溃。
  为什么?
  是想录下来他崩溃的一切吗?难道临死前的绝望等待还不够?
  新婚伴侣。年轻的丈夫。为什么总是在提起这些字眼。
  明明他有一百种能够报复傅让夷的方式,为什么选现在这种?
  一个念头如火柴般划过心头,点燃一簇火苗。
  他抬眼,看向肖响:“我没什么遗言要对他说。”
  肖响转过身,盯住了他,方才还近乎歇斯底里的神色,此刻多了一丝疑惑。
  果然。
  “说实话,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很荒谬,你和他们傅家的仇,为什么偏偏算在我头上?你和傅让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让他爸把你逼到无路可走。”
  祝知希毫无回避地望着他,语气又轻又快:“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傅让夷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肖响沉默了。但他的眼神分明在晃动。
  “你搞错了。赶紧放了我,要绑就去绑他。”祝知希摆出一副小少爷的做派,“我和傅让夷只是商业联姻,假结婚,没有半点感情。”
  肖响听完笑了,一副你休想骗我的表情。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骗我?假结婚,也亏你想得出来,我亲眼看到你们一起从公寓楼下出来!你身上还有他的信息素!”
  很好,现在走向崩溃的另有其人了。
  “都是假的,你也被骗了。我的背包里有我和傅让夷假结婚的合约。”祝知希告诉他。
  肖响听完,一言不发,可眼睛已经瞟向那个背包。
  “说来也是巧,我这次回家,就是为了拿这份合同,我有喜欢的人,连装都不想装了,只想提前结束合约,前几天我飞去C市,你知道吗?就是和他谈这件事。不信你去看看,合约的条款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必须一起生活,必须应付对方的家人……”
  终于,肖响松动了。他快步走向被扔在地上的背包,一把抓起,用力拽开拉链。
  里面真的有一份合约。
  “既然你们有深仇大恨,应该能认出他的字吧。”
  “不可能……”
  这一刻,复仇计划的地基突然摇晃,仿佛真的要坍塌。
  “为什么不可能?傅家的企业需要转型,需要我们家的人脉,傅家把这个不重视的儿子当成联姻工具推出来,我父亲,从一群家世相当的Alpha里选中了傅让夷,就是这么简单。”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连日期都是两个多月以前,不存在未卜先知的可能。这毋庸置疑,就是一份虚假婚姻的合约。
  肖响的面目逐渐扭曲,手攥紧了,将那几张纸捏得弯折、发皱。
  “你杀了我,傅让夷反倒痛快了,婚也结了,资源他们傅家拿到了手,傅让夷背着一个鳏夫的名声,以后也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持单身,没人会在他上一任伴侣死得这么惨烈的时候,继续逼他进入下一段……”
  “闭嘴!”肖响打断了他,扔了合约大步走来,空着的左手攥住了祝知希领口,胸膛急促起伏着。
  祝知希望着他,也望着所剩无几的时间,在黑暗中与之对峙。
  他轻声开口:“你的腺体……不是还没彻底切除吗?不是可以闻到吗?”
  “来,闻一闻我。”祝知希偏了偏头,“感觉到了吗?我身上的Alpha信息素,是傅让夷的吗?你不会连仇人的信息素都忘了吧。”
  死亡步步紧逼,肖响陷入沉默,呼吸却愈发粗重。
  祝知希的脖子被衣领勒得发红,却还是没停下来:“你可能不清楚……我们Beta身上,想要残留这么多信息素并不容易,除非有亲密接触……实话告诉你,再来这之前,我刚和我的恋人分开,这是他的信息素,怎么样,好闻吗?”
  听到这里,肖响头脑中那根绷到了极致的弦终于彻底断开。
  这么近,他当然闻到了。
  这根本不是傅让夷的信息素!
  他甚至见过那个人,一个同样长了张漂亮脸蛋的年轻Alpha。
  这算什么?一场骗局?
  傅让夷果然还是那个傅让夷,冷心冷肺,谁都不会爱的傅让夷。不,他根本没有心,他不爱自己,只爱金钱、权利,宁愿做交换资源的棋子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他像个小丑一样,被彻底骗了……
  然而就在这瞬间,凭空出现一只手,猛地夺走了他右手的电棍。咔哒,开关打开。黑暗中闪过蓝色的花火,下一秒,那带电的短棍狠狠地捅上了他的小腹。
  电流迅速劈过全身,麻痹每一根神经。
  肖响不可置信地松开了手,倒了下去。
  祝知希大口喘息,勒出血痕的手腕上还挂着刚松开不久的绳子。
  来不及思考,他解开绕过肩膀固定在椅背上的绳结,又弯下腰,手指抠动脚踝边的死结,一点点往外抽,终于双腿的绳子,从椅子上起来,跑着拿起自己的背包,将散在地上的合约全都塞进去。
  还有不到三分钟了。
  这点时间够下楼吗?他对这个楼的构造不熟悉,这里一点灯光都没有,找楼梯都要好久,而且越靠近一楼,离炸药越近,越危险。说不定刚跑下去,人就直接被炸飞了。
  怎么办?
  滴答,滴答——
  耳边是倒计时的声响,祝知希渐渐地适应了这声音,竟然不觉得恐慌了。
  他看向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了空荡荡的窗洞上。
  里面不行,只能往外找生路了。
  伸手,祝知希在背包的侧面摸了摸,找出一捆他常年放在里面的蓝色户外绳。他没有犹豫,将户外绳绕上自己的腰腹,尾端打了个称人结。
  不够长,他接上了散落一地的粗绳。
  还是不够。怎么办?不能吊在低楼层外面,还是危险。
  他忽然想起肖响的话。既然是分开爆破的,最外层先炸开,那从这里跳到靠里的邻楼,就还有希望。
  于是,祝知希飞快捡起电棍,用绳子另一端绑紧。拿着简易的固定绳,他走到窗洞边,扶着墙,探出半个身子,对准了相邻的另一个窗洞,将绑着电棍的那一端抛了出去。
  咚的一声,电棍拽着绳子落回房间里,祝知希迅速跑过去,拉起电棍,拉紧,缠绕三圈打了个双套结。两扇窗洞之间的窄墙,成为了他的支柱。
  站在窗洞边缘,祝知希低下头,脚下是一片黑暗。
  帆布鞋的鞋尖微微向前挪动,一粒建筑灰石在摩擦之中坠落,消失不见,仿佛沉入了无底洞。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向后退。
  可以的,我蹦过极,攀过凶险的断崖,跳过伞。
  这都不算什么……
  滴答——
  [4天18小时1分17秒]
  退到客厅最里,背靠墙壁,祝知希竭尽全力向前助跑,一跃而下,跳出了窗外。
  蓝色的夜光绳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斜线——
  对面的窗洞像一个巨大的逃生出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
  还差一点——
  祝知希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伸出手,拼了命地向前,最后险险攥住了脚手架。
  有绳子和脚手架的双重支撑,他勉强吊住,也算死里逃生,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腰腹间忽然被扯动,祝知希吓了一跳,猛一回头,方才困住他的那扇窗洞那,立着一片黑色的影子,如同死神一般。他扶着墙壁,扯下电棍的那一头,冷眼将那扔下去。
  糟了。
  平衡猛地被打破。祝知希的身体在重力的作用下变得格外沉重。他单手抓住的脚手架一端,根本承受不住,已经弯折。
  咔嚓。
  锈蚀的铁架断开,他的身体极速坠落。
  可他还是没有放弃,握紧了断在手里的铁架,哗啦啦向下,试图挂住任何能被挂住的架子,只要卡住,就有希望。
  既然倒计时上写着我还有四天。
  我就一定不会死在这里。
  噼里啪啦的火花,极速的失重,祝知希头晕目眩,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恍惚间他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曾经听到过。
  振翅的声音——
  白色羽毛落在眼前,如同雪花一般。下一秒,砰的一声,半空中的他被一双坚实的手臂拥住,稳稳接住。
  相撞的痛感过分强烈,祝知希缓了一秒,才睁开眼:“……小羽?”
  可下一秒,他就睁大双眼,彻底愣住——抱住他的人,竟然不是小羽。
  “傅让夷?”
  作者有话说:
  小羽:我的力量不够变成人了,但可以借给你老公一对翅膀()


第73章 劫后余生
  “你怎么会突然长翅膀了?!”祝知希吓了一跳,“是我在做梦吗?”
  他伸出手,但没揪自己的胳膊,反倒去揪那雪白大翅膀的羽毛。
  我去,是真的羽毛——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小羽你变成我老公的脸了吗?”祝知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快变回去!”
  公主抱着他的“傅让夷”露出了相当标准的傅让夷式无奈表情。
  “这也太像了……”
  羽翼振动,两人俯冲下去,风声太大,祝知希根本没办法继续说话。但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快上车!”
  祝知希循声低头,睁开眼,下面大喊的人是梁苡恩。他坐在驾驶座上,开的是傅让夷的车。令他大为意外的是,这辆车竟然可以敞篷!傅让夷从来没给他敞篷过。
  但此刻,他被抱着向下,目的地显然就是敞篷的后座。可这对羽翼却不太稳定,在即将稳定落下时忽然消失,哗啦啦的,化作漫天雪羽,在夜色中焕发着淡淡的光。在一片羽毛海中,两人猛地坠落,重重地摔上后座皮沙发。
  但祝知希被傅让夷紧紧抱着,除了感受到一些冲击力,并没有受伤。他从傅让夷的怀里睁开眼,想看看他有没有事,可刚一抬头,咚的一声,什么砸到他脑袋上,又咕噜噜滚到他怀里。
  是一只小仓鼠。
  “小羽?”祝知希捉住他,捧在手里,“你变成了翅膀??”
  驾驶座的梁苡恩解答道:“小羽帮你锁定了倒计时,剩下的力量已经变不回成人形态了。我们开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了,当时他当机立断,附到傅老师身上变成羽翼去救你,还好接住了!”
  他说完,瞟了眼手机上设定的计时秒钟。
  只有9秒了。
  “坐稳了吗?”他看了一眼后座,想把敞篷关上,可一着急却找不到触屏上的对应按钮。
  算了。
  “你们快抓紧!我、我可没在这种地方开过车!”梁苡恩猛地踩实了油门,速度拉满向前开去。
  五秒。
  飞扬的雪羽之间,沉沉的夜色、压抑残败的水泥森林,通通被甩在后头。烈风在耳边呼啸,不知何时起,周围出现尖锐的警笛声,逐渐逼近,将这片即将崩塌的灰色地带包围。一切像梦一样。
  “快快快……”梁苡恩焦虑极了,视线在前方和后视镜之间扫来扫去,提心吊胆地避开眼前的一切障碍物。
  “离开最外围就安全了。”傅让夷虽然人还不得动弹,但却出声稳住梁苡恩,声音冷静沉着,“祝则然找了爆破公司,他们紧急操作了,除了第一组其他的爆破程序都停了。”
  两秒。
  祝则然?祝知希有些头晕。他们都知道了?
  “好!”梁苡恩加大马力,笔直冲出危险圈。
  一秒。
  这时,轰的一声巨响,方才困住他的那栋大楼的地基爆炸了——钢筋、水泥、脚手架,坚固高耸的牢笼自下而上地崩塌了,一切都垂直下落,震荡出巨大的尘烟,蘑菇云一般向外扩散。
  崩塌的大楼如同濒死的巨兽,地面的一切与它相较,显得如此渺小、不堪一击,烟雾顷刻间吞噬了一切。
  什么都看不见。
  几秒后,一辆黑车冲出烟尘的重围。
  “安全了!”梁苡恩几乎要尖叫出声,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太好了。”小仓鼠也爬到他的肩头,蹭了一下他的颈窝。
  傅让夷的手臂终于松开些许,咳嗽着,左手撑着前座的靠背,起身,将祝知希也拉起来坐正。他的眼镜不知掉在了哪里。车速快到了极致,风太大,发丝飞舞间,傅让夷深邃的眉眼时隐时现,定定地望着祝知希的脸。
  他的眼神像是黑暗之中忽明忽暗的两簇火,明亮、忧虑、掺杂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
  对视的瞬间,祝知希竟然感到鼻酸,又一次扑上去,重重地拥住了他。
  傅让夷也用左手搂住了他,抚摸他的后背。明明他的手都在抖,却还靠在他耳边,说:“祝知希,你太厉害了,你救了自己。”
  最惊险的时候,祝知希都没有哭,可现在逃出生天,真切地听到傅让夷的声音,靠在他怀里,泪腺却好像要崩溃似的。
  换做几小时前那个彻底崩塌的祝知希,面对这场死局,说不定会直接放弃。
  可他看到了那只雪人,想通了一切,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舍不得眼前这个人,今天的他根本不会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求生本能。
  的确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但也是傅让夷的爱,让他重建了对生的渴望。
  祝知希离开他的怀抱,脱下背了一路的包,摸了半天,拿出那几张救命的纸。
  拆除爆破程序并不是一次就结束。猝不及防地,他被第二轮的爆炸声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又看向傅让夷,在巨响中,用严肃的表情,郑重无比地大喊出声。
  “傅让夷,我要和你解除合约。”
  傅让夷的眼神瞬间变得错愕。
  “我要毁约。”祝知希说着,在他面前,亲手将这份合同撕得粉碎,手指松开的瞬间,所有的白色碎片像雪花一般随烈风飞舞、旋转、离去,被烟尘吞噬,埋葬于这片废墟中。
  他心跳得快极了,肾上腺素冲击着大脑,仿佛置身于一场即将崩塌的噩梦,此时此刻,他只想抓住恋人的手。
  “傅让夷。”
  祝知希抓起傅让夷的手,看着他此刻恍惚的双眼,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事先准备什么精妙的台词,没有任何彩排,没有玫瑰,没有精心布置的浪漫现场,只有意料之外的疯狂。
  警笛嗡鸣,楼宇坍塌,在最危险的边缘,祝知希深吸一口气,混乱又大声地告诉他。
  “现在我们回到相亲那天,这次我要正式地介绍自己:我叫祝知希,双子座,今年26岁,虽然是beta,没有信息素,不能安抚你,但是这不重要!”
  “信息素根本不重要!反而让这个世界更荒诞了,你不觉得吗?”
  越远离,那些嘈杂的声响就越小,祝知希的声音变得更大、更响亮。他看上去是那么大胆、无所畏惧。
  他语速很快:“人们靠信息素连接,靠契合度相互筛选,就和我的倒计时一样,全都被量化了,甲和乙是56%,甲和丁是89%,所以丁是更对的那个人?这是什么?是爱吗?好吧,可能有一少部分是,但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投机取巧、自欺欺人,是长得特别像爱的赝品。”
  他说着,被灰呛到,咳嗽起来。
  傅让夷本来还懵着,见他咳嗽,下意识就伸出手,拍拍他,低声说:“慢点儿说,不着急。”
  咳嗽了几声,祝知希的脸上泛起些许红晕。他有些懵:“……我说哪儿了?”
  傅让夷笑了:“爱的赝品。”
  “对!就是赝品。大家接吻拥抱上床,但还是孤独,还是爱无能,但我不是,我很会爱人!”他继续乱七八糟地推销,“我、我还很有趣!长得也不错,脑子很灵活!我对每个人都很真诚、很热情,我也够勇敢,虽然,虽然我的倒计时只有四天不到了……但是我有好多好多优点!!”
  他说完,喉结滚了滚,从背包最里层拿出一个小盒子。明明很尽力地克制,可手指还是有点抖,半天都没把小盒子打开。
  最后还是傅让夷帮了忙。掀开盖子的瞬间,他微微一怔,里面是一对古董戒指。钻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祝知希的脸上沾了灰土,衣服也勾破,可他的双眼却比钻石还要明亮:“我真的很好,你……不要错过我。”
  说完,祝知希小心地在颠簸中拿出其中一枚,深吸一口气,声音忽然变轻,望向他。
  “傅让夷,你愿意成为我真正的伴侣吗?”
  在浓到化不开的夜色里,傅让夷深深凝望着他。一向一丝不苟的他,此刻也有些狼狈,头发被风吹乱,莫名露出些许张扬的少年气。
  他笑了,没直接对这个问题给出回应,反而漫不经心问:“这次没有搞错对象吗?”
  祝知希一听,差点生气:“没有!你脸上又没有贴数字!太小气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些……”
  “我愿意。”傅让夷坚定地说。
  祝知希怔了怔,没说完的话都哽在喉咙。垂下眼,他看见了傅让夷伸出的手。
  修长的、空空荡荡的右手。
  沾了好多血的右手。
  “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衬衫袖口都被血浸湿了。
  祝知希心疼坏了,眉头紧皱,“怎么流这么多血……”
  那是接他的时候,撞到了脚手架。但傅让夷没说,只催促道:“快戴戒指,不然我反悔了。”
  祝知希瘪起嘴,想反驳回去,又忍住,低下头。他的腕间是可怖的血痕,傅让夷的指间沾满灰土和血迹,两只受伤的手轻轻交握。他小心翼翼捏着戒指,套上傅让夷的无名指。
  “竟然刚好。”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我妈妈的藏品,是我外公外婆的婚戒,他们钻石婚哦。外婆走之前留给我妈,她自己结婚都舍不得戴,留给我了。”
  “是吗?”傅让夷忽然想到什么,“怪不得第一次和你家人聚餐,你爸就提到了妈妈的戒指,原来是这个。”
  “你这都记得?”祝知希非常惊讶。那时候的他觉得这段婚姻是假的,并不想把母亲珍贵的收藏拿来当婚戒。
  傅让夷帮他戴上另一只,顺便捏了捏他的指尖:“嗯。我优点没你那么多,但记性还不错。”
  祝知希被逗笑了,搂住傅让夷的后颈,眼神很快又涌上湿润的光。
  “那你要记住今晚,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
  傅让夷点点头:“好。”
  “就算1214宇宙会结束,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个宇宙,知道吗?”
  “嗯。”
  他读懂了祝知希的言外之意,明白他眼神中兜兜转转没能脱口的千言万语——真实的爱,虚伪的规则,流逝的时间,无法忽略的死亡,离他们非常遥远的“永远”。
  他都清楚,都明白,在劫后余生的冲击下,也短暂地对死亡释怀。在这逐渐消亡的夜晚,在他眼中,祝知希的身上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美,鲜活、热烈。
  它会永恒地驻留在傅让夷心中。
  这也是一种永远。
  灯光闪烁,警车开了过来,为他们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一行人得到救援。救护车也刚好赶到,将他们直接送去医院。从爆炸中闯出来,三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好在伤势都不算严重。
  但祝知希不久前被注射了镇定,和静脉注射的药物有冲突,加上这几天缺乏睡眠,输液时就陷入短期的昏睡状态。
  昏沉间,他听到傅让夷紧张的声音,意识停在半梦半醒之间,渐渐地沉下去。或许是想过太多遍,惦记着,他竟然梦到自己变老了。
  他的手皱皮耷拉,不过手指上还套着戒指,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一看就是个富贵老头。一扭头,他看见另一个老头,高高瘦瘦,穿着讲究,戴着眼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严格又古板的老学究,不过凭良心说,也是毋庸置疑的帅老头。
  他们并排坐在医院的走廊,阳光洒在粉刷成水蓝色的墙壁上,面前人来人往,影影绰绰。
  老古板碰了碰他的肩膀,问:“你是几号?”
  他声音可真哑,但是也不难听。祝知希慢吞吞地低下头,看着皱巴巴的手指头捏着的单子:“6号。”
  下一秒那张纸就被抽走了。他跟着抬头,看到老古板皱起的眉毛,见他长叹一口气。
  “这是9号。”他的脸上露出很无奈的表情,“这两个数字你这辈子都分不清了是吧?”
  这辈子……
  这辈子这么长吗?
  正当他思考,他们到底有没有庆祝“钻石婚”的时候,梦境忽然消散,祝知希醒来了。
  周围还是医院的消毒水味,天花板是淡淡的蓝色,仿佛他还没有真的走出那个美丽的梦。
  稍稍侧过头,祝知希看到在蜷在沙发上睡着的梁苡恩。
  好吧,是很年轻的小恩。
  “醒了?”
  很轻的两个字。祝知希听到,转过脸。傅让夷就坐在病床的另一侧,他也很年轻,很英俊,表情和梦里也不一样。神色温柔,甚至露出很淡的微笑。
  可他右手被包扎得很严,还吊在胸前。祝知希一下子就清醒了。
  药劲还没完全过去,手臂有些无力,但他还是努力伸过去,很轻地碰了碰傅让夷的手背。
  “怎么回事?”他小声问。
  “有一点骨折,问题不大。”
  “怎么可能问题不大……”祝知希垂下眼。
  “医生说的,养几天就好了。”傅让夷抬起左手,握住他的手,揉了揉,然后按了床头的铃。
  祝知希压低声音,小声问:“我睡了多久?”
  问完他就后悔了,因为看到了倒计时。其实一切都有记录,又过去了三个小时。
  现在是深夜。
  “没多久。”傅让夷随口说着,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不用安慰我了。三个小时很久很久。
  现在每分每秒都要数着过。
  “傅老师。”祝知希穿着病号服,像只小豆虫似的在被子里拱了拱,挪到床边,朝傅让夷招了招手。
  傅让夷低下头,靠过去,听到祝知希超级小声说:“我突然想起来,你回来了还没亲我。”
  视线移到祝知希脸上。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但这个吻最终落到他薄薄的眼睑上。
  “就这样?”祝知希睁眼问。
  “你急什么?”傅让夷笑了,再次低下头,靠近他柔软的嘴唇。
  还没亲上,门就突然被打开了,这个吻被意外中断。
  医生这么快?祝知希有些不好意思,拿被子捂住了脸,扭着背到另一边去。
  沙发上的梁苡恩也被这声音吓得坐起来,捧着手里的小白耗子:“……地、地震了?”
  但来的人并不是医生。
  “祝知希!”
  听到这个声音,祝知希拉下被子:“大祝?”
  看到是祝则然,困得要命的梁苡恩又倒下了,跟着喃喃念了一句“大祝”,就抱着仓鼠继续睡觉了。
  祝则然风尘仆仆、大步进来,掀了被子从头到脚确认了一遍,没缺胳膊没少腿,才松了口气,重新把被子给他盖上,被子角也掖好。吊着整个人的弦绷断了,他也坐到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差点给我吓长寿了……”
  祝知希一下子笑了出来,看了一眼傅让夷。
  没想到他们之间最遵守规则的,居然是祝则然。
  他实在太了解祝则然的脾气,这人缓过来之后必定要发难,必须得先掐断他的情绪。
  “哥,你太厉害了!”祝知希狗腿地哄他,“我就知道你这个定位软件关键时候能救我小命,没你我可怎么办啊。”
  被顺毛捋了一遭,祝则然也舒服了:“你知道就好,我们几个为了你都急坏了,说了多少次了……”
  祝知希立刻接过来:“要警惕陌生人,要随时报备,不能玩失踪……我都记得呢,但是绑架纯属意外情况嘛。谁也想不到啊。”
  原以为祝则然会再唠叨几句,骂他几句,可意外地,他什么都没说了,沉默地有些古怪,也垂下了眼。
  最后连头都垂下来,额头抵上被子。
  “你怎么了?”祝知希戳戳他的脑袋。
  祝则然恶狠狠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操他大爷的,我就应该直接找私人侦探把这狗玩意儿揪出来,给他先绑了,之后也不会出这堆烂事了。”
  祝知希愣了愣。原来他是在愧疚。
  “这是违法的。”傅让夷提醒,又问,“他现在……”
  没等他问完,祝则然就抬起头:“死了。就几分钟前收到的消息,找到他的尸体了,死得透透的,埋在水泥碎块里,腰被钢筋穿透了。”说着,他冷笑一声,“还是死得太痛快了。”
  祝知希什么都没说,也不想说。肖响到最后也没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信誓旦旦给他布下的死局,最后却成为了他自己的坟墓。
  隔着床,傅让夷冲祝则然使了个眼神:“那个视频。”
  祝则然想到什么,忽然说:“对,视频。”想起来他还有些咬牙切齿,但忍住了,“我找人通过插件黑了他另一部手机,想看看这家伙之前还做了什么,大部分数据都看不到了,但他相册数据还在。”
  他说着,打开来,给两人看。
  祝知希看到相册,愣了愣,里面竟然大部分都是他们的视频和照片。肖响一直在跟踪。
  “太变态了。”
  傅让夷的手指在手机上滑了滑,他想到了梁苡恩说的倒计时突变的时间和地点,于是对应着,找到其中一则视频,点开来。背景是在医院的地下车库。
  “怎么了?”祝知希问。
  傅让夷觉得古怪:“他这时候就跟着你,为什么没下手?”
  “因为人多?”祝则然说,“小梁不是也在?”
  这一条视频的内容,是肖响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拍下祝知希的行动路线,没什么特别的。傅让夷关掉,又点了相邻的视频。
  在地库拍下的就五个,就这样,他一个个打开,一个个看下去,关掉。
  到最后一个时,祝知希忽然开口:“等一下——”
  傅让夷点了暂停:“怎么了?”
  祝知希伸手,滑动进度条,往前倒退了一些,那依旧是昏暗的地下车库,不远处就是正在找车的他自己。
  画面从这里开始晃了一下,好像是肖响没能拿稳手机。镜头忽然下落。
  这一帧里,画面的角落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白色的,很小一团。
  作者有话说:
  ——第二天一早的博物馆——
  花店老板兢兢业业地往里搬花。上班的周铭看着这数量惊人的白玫瑰,傻眼了。
  周铭:“你好,这是谁定的?”
  花店老板:“祝先生!他说他今天要在这儿求婚的!”
  周铭:“?求婚?”
  花店老板:“对啊,怎么了吗?”
  周铭:“他已婚……”(苦笑)


第74章 心愿清单
  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是能看到、能拍到的实体,不是灵魂体。
  祝知希将视频音量调到最大,隐约听见了一声呜咽,很小声,被淹没在地库里车胎摩擦地面的声响中。
  “真的是雪球。”
  尽管拍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雪球很可能已经离开,但得知这一线索,所有人还是一起来到地库寻找小狗的踪迹。
  这里面最一头雾水的就是祝则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去找狗,还这么大张旗鼓。对他这个不安生的弟弟,他实在头疼:“不是,你能不能先休息?还有你什么时候养狗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楚了,哥,你也帮我去找狗,没它我会死的!”
  这小子胡说什么呢,祝则然很懵。
  电梯坐不下那么多人,两个个头最高的一进去就滴滴滴报警,进一个也不行。于是两人一起出去坐另一趟。
  等待时,祝则然越想越好笑,看向傅让夷:“我说弟婿,这你能忍?”
  傅让夷看了他一眼:“什么?”
  “没狗他会死,这意思不是狗比你重要?”祝则然大咧咧说。
  傅让夷深吸一口气:“……目前来说是的。”
  祝则然傻眼了,电梯门开了都差点儿忘了进去。
  不过为了弟弟的小命,大半夜的,他又叫了一堆人来帮忙,对医院的地库进行地毯式搜索。
  祝知希将那视频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结合早上梁苡恩停车的具体位置,终于找到了肖响大致偷拍的地点。和他想象中一样,小狗已经不在这里。
  但他们在地上发现了它的脚印,小小一串,很像小朵小朵的梅花。祝知希蹲下来,猫着腰看了看附近的车底,没发现雪球的踪迹,一扭头,却愣住。立柱的位置有一点残留的血迹。
  他心头一颤。
  沿着脚印的方向,所有人继续寻找,原以为希望渺茫,可四十分钟后,祝则然的电话响起。
  “找到了。”祝则然手拿着手机,看向祝知希。
  雪球躲在了负一层最西侧的垃圾桶背后,蜷缩着身体,毛发已经变得灰扑扑的,蓝色项圈也弄脏了。
  看到它时,祝知希心跳几乎都暂停了一秒。手心倒计时发出的光芒闪了闪,但没有因此而停止。
  找到它的人把它抱了起来,转过脸看向祝知希时,脸色却忽然变得很差。
  “这只小狗好像没有呼吸了。”
  “什么?”祝知希立刻从他手里接过雪球,检查它的呼吸和心跳。
  真的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怎么办……
  他抬眼看向傅让夷。他很无措,而傅让夷的眼神则出现了一种罕见的迷惘。
  梁苡恩忽然靠近,在祝知希开口前,挨到他耳边轻声说:“别怕,小羽说,雪球现在只是灵魂和身体分离了。只要灵魂回归,就有希望。”
  他口袋里的小仓鼠冒了半个头,望着他,似乎在说“没错”。
  “至少找回雪球的身体了。”梁苡恩说,“它的灵魂不可以脱离身体太久,迟早要回来的。”
  这算好消息吗?
  祝知希低下头,有些难过,但并非是因为倒计时。
  他轻轻揉捏着雪球的小爪子。是错觉么?他怎么比第一次遇见时瘦了这么多,好小,好轻,像一团脏脏的棉花。它看上去吃了好多好多苦,爪子磨破了,嘴边还有血,肚皮微微发紫,是不是为了保护他,扑到肖响身上,结果被他狠狠踹开了?
  灵魂和肉体因此直接分离了吗?
  所以倒计时才会突然飞快流逝……
  肖响那时候没有直接下手,是和上次刺破车胎时发生了一样的事吗?
  被迫剥离的小狗灵魂,还在努力地扯咬他的裤子,阻止肖响伤害他。
  为什么这么傻?
  小狗找到了,其他人也离开。
  祝知希劝梁苡恩回去休息:“你这两天为了我累坏了,病房里也睡不好,快回家休息吧。”
  梁苡恩还是有些不放心:“我在沙发上就能睡。”
  “放心,我会陪着他的。”傅让夷说,“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走之前,梁苡恩想到什么,又折返:“对了,婆婆她愿意做手术了,我去和傅老师汇合前,看着她签了字。手术时间是明天下午。”
  祝知希有些惊讶:“怎么突然愿意了?”
  “傅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婆婆就在旁边,不小心被她听到了。她担心你,我说你很希望她能健康长寿,她好好的,你也能平安。后来她想开了,说自己现在这条命也是你救的,为了你也要试一试。”
  祝知希听完,心里有些忐忑:“希望手术顺利。”他说着,晃了晃怀里的小狗,“雪球,你要保佑婆婆,好吗?”
  祝则然看着弟弟,一反常态地不吭声。他以为小狗死了,弟弟伤心得都恍惚了。
  “走了。明天下午接你回家。”他捏了一下祝知希的肩膀,“好好睡觉,别多想,爸明天也回来了。”
  “知道了。”祝知希点头,送走他们之后,带着雪球回到病房里,独自去洗手间洗漱。
  出来时,他看见傅让夷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右手吊在胸前,左手轻轻抚摸着雪球,从它的耳朵、到额头、眼窝、鼻子……雪球安静地蜷在一个小小的窝里。祝知希仔细看了花纹才发现,那是傅让夷的衬衫堆的。
  “你也很想他吧?”祝知希轻声开口。
  听见他的声音,傅让夷的手顿住,抬头看向祝知希,静了一会儿才说:“它和小时候,好不一样。”
  这句话无端地令他眼眶发酸。
  倒计时一秒一秒走着。他意识到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实。无论最终是何结果,是他离开,又或是雪球消失,傅让夷都是最难过的那个人。他始终在失去,总归要失去。
  他甚至连难过都是静默的,所以总被忽略。
  祝知希走了过去,站在沙发边,抱住了他。傅让夷一开始有些困惑,后来也将脸埋在他身上,鼻梁蹭了蹭,用仅剩的手环住祝知希的腰身,一开始是松松的,后来手臂收紧,很紧。
  病号服被浸湿了,很小一块。祝知希察觉到,但没有揭穿。
  “还有多久时间?”傅让夷的声音很沉闷,带了些许鼻音。
  祝知希很诚实地说:“4天零13小时。”
  傅让夷听完,喃喃重复了一遍,牵起了祝知希的手。新的婚戒磕碰出细碎的声音,他们十指交扣。
  “够的,它会回来的。”他的语气好像在哄他自己。
  气氛太过伤感,祝知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足够轻快。他说:“我也觉得。说不定雪球有个自己的遗愿清单,它做完所有想做的事,一个一个打勾,清空,然后就回来了。”
  “忘了说,我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很有耐心。”祝知希微笑着说,“我会乖乖等着雪球回来。”
  “而且,小羽不是说了,不到最后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祝知希安慰他,“也有可能,这个倒计时不会影响到我,到最后只是虚惊一场,就像今天这样。”
  傅让夷始终没有抬起头。
  祝知希蹲下来,手扶着他的膝盖,半蹲着,亲了亲他吊起的手臂,又仰起脸,到傅让夷跟前,和他对视。又往上凑了凑,亲了亲他的鼻梁、嘴唇。
  伤心的傅让夷亲起来是凉凉的。
  他现在闻起来一定很苦。
  祝知希将他的手环摘了下来,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他希望傅让夷的信息素落在自己身上,将他包围。他想替他分担一些苦涩。
  傅让夷不想让他一直这样蹲着,于是起身,将他也拉起来,带着他回到床上。他们挤在小小的一张病床,好像两个刚刚经历过海难的幸存者,胆战心惊地缩在唯一一片小救生船里,颠簸,摇晃,谁也不敢合眼。
  “其实我也有一个清单。”祝知希忽然开口。
  傅让夷看向他。他发现祝知希平日粗心大意,却总在一些细微处表现得格外贴心,比如他主动隐去“遗愿”两个字。
  “里面有什么愿望?”他问。
  “太多了,数都数不清。”祝知希笑着说,“我很早就写过。”
  傅让夷捋着他的头发丝:“很早是多早?”
  “小时候。”祝知希垂眼,仿佛陷入回忆中,“妈妈走的第二天。”
  傅让夷的手指微微一停,驻在原地。
  “第一条就是: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交很多很多朋友。”
  祝知希抬头,笑着说:“因为她走之前对我说,人死掉之后,其实没有消失,会变成其他的形态。她不会离开我,只不过会变成我身边的一棵小草、一片云,一只蜻蜓。”
  “我在哪儿,妈妈就在哪儿,我的眼睛就是妈妈的眼睛。地球太好了,太大了,她还没有看够。所以,她让我多出去,去很远的地方,带着她一起见识这个世界。”
  傅让夷听着,却不说话,固执地假装没有听懂。他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哪怕只是这样隐晦的道别。
  “很多时候我真的觉得妈妈就在我身边,有时候看到一些跟着我的小猫,我会觉得那可能是妈妈。所以我总是在捡小动物。以前我觉得这是很小众的爱好,后来我遇到小恩,发现他竟然也会这么想。”
  傅让夷轻声说:“怪不得你们能做朋友。”
  “如果是你,你想变成什么?”祝知希忽然问。
  “我?”傅让夷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但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树吧。”
  “树?”祝知希抬眼看向他,“为什么?”
  因为树的根系深扎在泥土里,哪怕孤零零一棵,也不会漂泊无依。
  “就是喜欢树。”傅让夷随意回答,又问,“你呢?”
  祝知希想了想:“蝴蝶吧。”
  “因为蝴蝶好看?”傅让夷问。
  祝知希摇头:“因为蝴蝶的生命周期很短。”
  他看向傅让夷,语气很轻:“说实话,我有点不甘心。我很喜欢现在这一世,因为遇到你,我觉得很幸福。可它如果真的这么短,只剩下四天,那以后的每一世,我都只想变成蝴蝶,几天,或者几周就死掉。”
  说着,他声音变低了很多:“没有你的话,几周都很漫长了。”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傅让夷的想象。它太轻盈,像几句玩笑,同时又太沉重,比誓言还重。祝知希说得那样孩子气,天真到几乎有些残忍。
  他以后遇到蝴蝶,可能都会怔愣。
  “别说这种话。”傅让夷眼睛红了。
  “好吧,那你还想听我其他的愿望吗?”祝知希抚摸他的眼角。
  傅让夷点了点头,脸侧过去,吻了吻祝知希的手指。
  祝知希的语气仍旧轻快:“我想给我爸爸和哥哥做一顿饭,你知道的,我根本不会做饭,所以你要帮我。”
  “没问题。”傅让夷说,“明天怎么样?等爸爸落地,回到家里,就可以吃了。”
  祝知希笑着点头:“要做一桌子好吃的菜,我要坐在桌子上听他们大夸特夸,看着他们全部吃完。”
  傅让夷甚至已经想象到他坐在桌边,托着腮,得意的样子了。
  “还有呢?”
  “我想……给企鹅织一件毛衣。”祝知希说,“我之前报名过一个公益环保项目,因为石油泄漏,很多企鹅的皮毛上都会沾上石油,它们舔毛的时候会误食,很危险。企鹅保育中心收到毛衣之后,会给它们穿上,直到恢复。可是我不会织,那个图纸好复杂,你要帮我。”
  傅让夷很想知道他都是在哪儿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项目。
  “好,我帮你。”
  “你觉得四天够织出一件吗?”祝知希问。
  “可以。”傅让夷说,“相信我。”
  祝知希点点头:“还有就是,看着自己准备这么久的文物展顺利开展,这一点,应该可以做到,毕竟后天就开了。”
  “我会去的,帮你拍视频,记录下来。”
  “好。”祝知希搂住他的脖子,靠近了许多,小声说,“你好像我的神灯啊,摸一摸就可以许愿。”说完,他摸了摸傅让夷的脸。
  傅让夷抵上他的额头,蹭了蹭鼻尖:“还有吗?小主人。”
  祝知希眼神渐渐地湿润了,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神色从玩闹的姿态,一点点变得认真:“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只有你能帮我完成。”
  “廿廿,我想治好你的病。这是我最迫切的愿望。”


第75章 生命感知
  接到傅让夷的电话,贺雪尧不算太意外。但他没想到的是,之前对此并不感兴趣的傅让夷,如今竟一反常态的急,竟然都说出“越快越好”这样的话。
  和祝知希通过电话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要治病。
  “放心。”贺雪尧宽慰他,“如果确认了是亲父子,别说是用腺液治病了,以他对亡妻的态度,就算是摘天上的星星,他说不定也要试试呢。”
  接这通电话时,祝知希在博物馆里为第二天的展览做最后的准备,傅让夷也在一旁帮忙,他特意躲开了些,低声对贺雪尧嘱咐:“如果真的是父子,你能不能提一句,傅老师现在的生活很稳定,他也很喜欢他的工作,我不希望认亲这事最后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贺雪尧也是聪明人,很快会过意来:“嗯,我明白。你不用担心,毕竟霍先生身份也很敏感,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他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否则反而是把傅让夷架在火上烤,万一被政敌知道就更麻烦,这一点,他一定考虑得比所有人都周全。”
  “那就好……”祝知希想了想,又道,“雪尧哥,我知道你人其实很好,傅让夷治病这件事,还要麻烦你帮忙,多多跟进一些。”
  那头静了片刻,忽然道:“怎么了?说这些话,搞得像托孤似的。”
  祝知希笑了几下,掩饰过去。他将自己左肩的白色绒布单肩包换到右边,里面是雪球。
  “听说……你昨天在医院?小希,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好得很。”祝知希笑笑,“嫂子真关心我。”
  “又来了。”贺雪尧叹了口气,“你说的事我会放心上的,不过别轻易相信别人是好人,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好人?记住了。”
  挂断电话后,祝知希站在角落喃喃自语:“帮小傅治病就是好人。”
  他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给李峤打了通电话,把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请他陪同傅让夷一起,无论是鉴定还是治疗。李峤二话不说就应下,挂断之后才突然给他发消息。
  [木子山乔:那你呢?]
  一分钟后,祝知希才回复他的消息。
  [世界上最长寿的Beta:如果有空的话我当然会去啦,一次都不会落下的。]
  李峤回消息总是很快。
  [木子山乔:算你有点良心,你不知道,小傅为你生殖腔的事操了多少心,而且前几天我们所开了个研讨会,有个国外的生殖科大佬聊起一个新的案例,有个SA也是和Beta发生了关系,并且有过类似终生标记的行为,后来发现,那个SA也出现了反标记现象,这种现象一般只会出现在少部分AO之间。]
  [世界上最长寿的Beta:反标记?什么意思?出现了会怎么样呢?]
  [木子山乔:简单讲,就是A会因为永久标记了某人,对他产生严重依赖。这种情况以前几乎没有在AB之间发生过,毕竟B没有信息素,所以这个案例很有研究价值,现在那个B并不想结婚,要分手,结果A直接信息素崩溃,精神失常了。]
  [世界上最长寿的Beta:精神失常???]
  [木子山乔:嗯,现在还在治疗中。反正这种反标记现象是很危险的,我总觉得傅让夷对你太患得患失了,已经到生理性焦虑的程度了。不过不一定是病理性的,没准单纯是因为标记不了才焦虑。傅让夷还是挺理智的。]
  [木子山乔:而且你们都结婚了,一直在一起,出不了什么大事,也就是你得多吃点儿苦头了。没办法,谁让你和SA结婚呢~]
  看到这些消息,祝知希蹲了下来。
  [3天23小时29分01秒]
  他长叹了一口气,将脸埋在膝盖里,手指插进发丝间,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
  怎么办怎么办……千万不要出现这样的事啊。
  “这是在干嘛?”脚步声靠近,停在他跟前。
  一只宽大的手落到他的头顶,轻柔地顺了顺他的头发,滑下来,捏了捏他的耳朵。
  祝知希顺势用脸颊去贴他的手心。
  “老公。”他睁开眼,冲傅让夷眨眼睛。
  “嗯?”傅让夷用手托着他的脸,望着他。
  你可别疯了啊老公。祝知希喉咙哽了一下,没说出口。
  傅让夷盯着他:“叫完之后呢?没有其他要说的?”
  祝知希笑嘻嘻摇头:“就想叫一叫啊。”他说着,蹲着往前蹦了一下,蛙跳式的,凑到傅让夷跟前,搂住他脖子:“老公,老公。”
  他脑中冒出一个点子,一个能让傅让夷有事可做的好办法。但这需要时间和道具。他现在还不能说。
  “嗯。”傅让夷应着他的随便叫叫。脖子有些痒,他稍躲了躲,抬起能活动的左手,慢条斯理地把祝知希乱蓬蓬毛茸茸的头发理顺,像只热衷于给小猫崽舔毛的大猫。
  小猫最后回报给他一个吻,落在侧颈。
  该做的工作几天前都差不多结束,清点完所有展品,专门的清洁公司上门做最后的场地清洁。于是他们也离开。最后几天的时间,被傅让夷规划得满满当当,现在他们要回家,划掉清单上非常重要的一项:为爸爸和哥哥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他们第一次一起去逛了超市。傅让夷问他会不会挑水果,祝知希点头,随即拿起一颗橙子,放到鼻尖前,然后努力地闻。
  傅让夷无奈道:“你是动物吗?靠鼻子确认成熟度?”
  “熟透了的味道会更香。”祝知希换了一颗,“你不懂。”
  “我鼻子比你的好使。”傅让夷说。
  “对哦。你是Alpha。”祝知希笑了,将手里那颗举起来给他,“你闻闻,香吗?”
  傅让夷嗅了嗅:“不香。”
  “为什么?”祝知希不解。
  “你每天回来身上会有这种味道的信息素,我不喜欢。”傅让夷没表情地说,“你的橙子味助理。”
  祝知希大惊:“这你也不高兴?那怎么办,我就是很吸味儿啊。可能我上辈子是一片试香纸吧。”他把手腕伸到傅让夷跟前,“这样,你甩甩我。”
  傅让夷:“甩你干嘛?”
  祝知希:“散味快点儿啊。”
  傅让夷被逗笑了,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调了手环后,伸出左手,拉住他手腕,把人拽到怀里,知道祝知希怕碰到他受伤的手,会想躲,因此还特意用左臂圈住他,低头亲了一口他的发顶。
  “不甩甩?”祝知希抬起头问。
  都抬脸了,傅让夷顺便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手也往上,掐住了他的脸:“甩什么?你现在身上都是我的味道。”
  他说完,又很快收回了手,单手推着购物车往前。祝知希笑起来,追上了傅让夷。
  两人叫了一辆车回祝知希家,难得地肩并肩坐在后排。车厢摇摇晃晃,祝知希低头把手机的备忘录打开,编辑了一些,又删掉一些。忽然肩头一沉,转过脸,他发现傅让夷竟然靠着他睡着了。
  是不是病床不舒服,没睡好呢?祝知希心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垂下眼,视线落在他吊着的手臂上。想了一会儿,他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小心翼翼地在石膏上画画。
  他画的树明明很明显,但直到进厨房,开始做第一道菜时,傅让夷才迷迷瞪瞪发现。
  他本来是在给祝知希挽袖子,袖子挽了一只,就忽然定住,歪了歪头,视线挪到了自己的右臂上。
  “这是什么?”傅让夷问。
  “丝柏啊。”祝知希学他歪头。
  傅让夷喃喃重复了一遍:“丝柏……”他看向祝知希,“另一只手。”
  “你都不夸我画得好看?”祝知希把手递给他。
  傅让夷懵了一下:“好看,画得很好。”他身残志坚地单手给他卷袖子,还帮忙戴围裙。
  十分钟后,他终于醒盹儿,开启了严格教学模式,在祝知希的胡闹厨房游戏里充当定海神针,每一次调味都亲自品尝,直到达到能吃的标准。
  锅里咕嘟咕嘟炖着肉,傅让夷拿勺子搅和着,忽然开口:“忘记买罗勒了。”
  “罗勒?”祝知希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我家有种!”
  傅让夷很意外:“种?”
  “有一小片地,专门种各种香草的,我爸说是我妈以前让种的,就在后院。”
  西厨的后门正好就连接后院,推开玻璃门,两人一起钻进院子里寻找罗勒。
  “右转,蓝色小栅栏围着的那一片。”
  午后的光填满了枝叶的缝隙,祝知希明明才是熟悉路线的那个,却偏偏要跟在傅让夷身后。
  穿梭在小树林里,他抬起头,发现向前的每一步,光线都不同,时隐时现,忽明忽暗,好像一个人绵长的呼吸,低下头,柔润的草地被踩出清晰的足迹,他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落在傅让夷的脚印里,仿佛在拓印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蒸米饭的香味,番茄和柠檬的酸涩,半透明的嫩叶,虫鸣,漂浮尘埃,云层,青草味,爱人不回头却向后伸出的手。
  他忽然发现,原来“活着的感觉”是如此具体、清晰。现代人忙碌庸常,每个人都活着——这显而易见,可是有多少人能意识到、感受到?
  这瞬间,祝知希感觉自己好幸运。他可以。心脏在用力搏动,每一个毛孔都享受着风的轻抚。连他厌恶又畏惧的倒计时,此刻竟然也像是生命的节拍器。
  滴答,滴答——
  这个可怕的失误,竟令他获得了一种被打通五感的超能力,大千世界凝缩成一块蛋糕,任他细细品尝。
  傅让夷忽然停下脚步,回头,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朵浅粉色的小花。他把花别到了祝知希的耳朵上,微笑说:“很适合你。”
  “这是什么花?”祝知希问。
  傅让夷一看就不知道,他对花花草草毫不熟悉,几秒后,他淡淡回答:“祝知希戴上很漂亮的花。”
  蛋糕上的草莓,是傅让夷的心。
  祝知希尝到酸涩的味道。
  “那你给我和我的花拍一张照片。”
  傅让夷照做了,拿出手机,认真地有些好笑,照片里祝知希闭着眼仰脸笑,牙齿圆润光洁,脸颊被阳光浸得和花朵一样饱满明亮。
  给祝知希检查过后,他将这张照片悄悄地放进名为“兔子”的相册里。这个相册不久前还被李峤吐槽过:叫这个名字,居然连一只真正的兔子都没有。
  真正的兔子也不会这么可爱。
  找到罗勒时,太阳也快落下了,红红一枚,悬在粉紫色的天空中。两人背对着太阳回到家里,煮完了剩下的菜。
  一向忙得回不了家的祝禹和祝则然,这次居然意外地积极,提前了十几分钟就回来了。
  祝则然也是个从不进厨房的,但一回来就洗手帮忙端菜,嘴上还开玩笑:“你是不知道,爸听说你下厨,催的啊,老汪油门要踩烂了。”
  祝禹也进来:“谁说的?我们是文明行驶哈,别听你哥跑火车。”
  “老祝你敢发誓你没催?是谁说我宝贝第一次煮饭开快点不然菜都凉了。”
  傅让夷被逗笑,看向祝知希,却发现他背过身去假装拿碗,偷偷抹了抹眼角。
  他没有揭穿,费了一番功夫用一只手给他解开围裙系带,然后摸了摸他的后背。
  这顿饭吃得喜气洋洋,父子俩每吃一道菜,都发出夸张的惊叹,筷子头在半空中戳着菜盘,眼睛睁大,好像下一秒就要问“你们往里面加了什么”似的。
  祝知希觉得他们太夸张了,尤其是自己吃过之后。
  “完了,这个炒鸡蛋我放了两次盐。”
  “刚刚好啊。”祝则然说。
  祝禹也连连点头:“放一次还淡了点,这样正好,太聪明了我的宝贝。非常有天赋。”
  祝则然一脸无语:“过了哈老祝。”
  “你闭嘴,学学弟弟,你连厨房都没进过,你说说你会煮什么?下面都下不明白。”
  祝则然嘀嘀咕咕了一句:“我会煮饺子……”
  “煮给鬼吃了?”祝知希故意挑拨,“我可连饺子汤都没见过。”
  傅让夷坐在他身旁,原本一直静静看着他们拌嘴,忽然间很想笑,于是笑了出来。
  祝禹立刻道:“看看,让夷都笑你。”
  “行行行,我就是全家的笑话。”祝则然投降。
  傅让夷第一次发现,原来在家里吃饭,是这种感觉。没人谈心烦的话题,没有隐形的逼迫和催促,所有人都记得他不爱吃什么。
  最重要的是,最爱的人会笑着笑着歪倒在他肩头,又因为他的伤,猛地起来,摸他的手臂。一惊一乍,很是可爱。
  吃完饭,祝知希自己躲进了房间,傅让夷读懂了他的情绪,特意留在客厅陪祝父说话,过了半小时,才上二楼敲门。
  “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祝知希打开了门。傅让夷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架起的三脚架,上面还有手机。
  是在给父亲和哥哥录像吗?
  “你来啦。”祝知希抬眼看他,眼睛红红的,更像兔子了。
  傅让夷摸了摸他的眼角:“今晚住在这儿吗?”
  “不了。”祝知希摇头,“明天一早就要去展览那边,准备好的一些手册还在家里呢。”他说着,又拖出一个大箱子,“这个也要带回去。”
  “这是什么?”傅让夷好奇。
  “这是……”祝知希神秘兮兮地说,“安抚玩具。”
  傅让夷直觉认为这和自己有关,但祝知希决计不透露更多,他也没办法套出真相。何况现在的他自己也有任务在身,还要瞒过今晚的祝知希才行。
  好在这顿饭似乎真的耗尽了电动小兔的所有电量,一回到家,祝知希就累得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最后还是傅让夷抱他回到了房间里。
  他收拾了祝知希的房间,给他点了安神的香薰,关上门,抱着雪球来到书房,将自己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清点了一遍之后,继续没做完的部分。
  幸好手指没有受伤。虽然别扭了一点,但没有多大影响。当时傅让夷是这么想的。
  然而第二天,肩膀的酸痛就滞后地前来报到了。
  他也借口迟到了一会儿:“我临时有点工作,你先去,我一会儿打车过去。”
  “好吧,那你快点哦,记得带上我们雪球。”祝知希着急开展,脱下睡衣,胡乱套了件蓝色外套,亲了亲他的脸就离开家,开车去往博物馆。
  乘坐电梯上一楼时,他无比忐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或许是在这里工作了两个月,祝知希对这座博物馆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又或许,这座容纳古老物品的建筑和他一样,都面临着很可能消失的命运,所以才感同身受。
  一楼到了。
  电梯门向外打开,祝知希抬起头,愣了愣。
  还以为自己看错时间,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表。
  “这不是……才开始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排队。
  他懵懂地走出电梯,四处张望着,人群越来越密集,每个人的脸上竟然都写着期待和欣喜。他被这份情绪包围了。
  “知希。”
  他听见周铭的声音。一扭头,就看见笑着的周铭。他走过来,说:“昨天你走之后,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今天的预约昨天下午就已经满了。”
  “真的?”祝知希太惊喜了,“难怪这么多人……”他松了口气,“我还担心没人来,都不敢看预约页面。”
  “还是你太用心了,宣传也做得很好。”周铭感叹道,“如果说这真的是闭馆展,也非常非常圆满了。”
  作为策展人,祝知希穿梭在观展的人群之中,像一条忐忑的小鱼。他悄悄听着大家的对话,又在需要时贴心地予以帮助,为他们讲解,也给出提醒。
  两个小女孩儿站在一处装置前,小声碎碎念:“这个真的能摸吗?”
  “不知道诶。”
  “可以摸的。”祝知希微笑着过去,“这是我们管考古队借的陶片哦,是真的挖出来的碎片。”
  “哇。”两个女孩轮流摸了摸,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这是多少年前的?”
  祝知希回忆了一下傅让夷当时的话:“嗯……六百多年前了。”他刚说完,袖子被抓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个小朋友。
  “哥哥,我也要摸。”
  “没问题,哥哥抱着你摸啊。”祝知希将孩子抱起来,“摸到了吗?”
  忽然,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拍。他还以为是其他人也想摸,心想这个小环节居然这么火爆,早知道多做几个。
  “等一下啊,一个一个来。”他一扭头,却愣住了。拍他后背的是一个陌生的阿姨,手里拿着一根小竹签,顶端挂着透明鱼线,线的尽头拴着一只雪白的折纸蝴蝶。
  “你是小祝?”阿姨问。
  “对啊。”祝知希点头。
  阿姨笑得温柔,将竹签递给他:“你做得真好,我很喜欢这个展。这个,送给你了。”
  祝知希有些惶恐,放下小朋友,双手接过来:“谢谢……您……”他还没说完,阿姨就走了。
  奇怪。
  祝知希往前走了走,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需要帮助的游客,可没多久,迎面走来两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活力满满地跑上来,一人塞给他一只同样的纸蝴蝶。
  “哥哥你真厉害!这里好多布置都好有趣,一点都不无聊。”
  “对啊,这是我来过最好玩儿的文物展,我还和我同学说了,他们明天来预约!”
  “谢谢你们……”
  祝知希懵了,盯着手里三只一模一样的蝴蝶。
  这些蝴蝶就像是有丝分裂一样,越来越多。祝知希在一楼转了一圈,听到了十几个人叫他“小祝”,夸奖他,给他蝴蝶。
  拿着一把竹签,祝知希一头雾水。他是进入什么规则怪谈了吗?
  忽然,手机震动起来,是傅让夷的电话。
  “你来了吗?”祝知希接通后立刻问。
  “嗯,刚到,路上很堵,你在哪儿?”
  “我在一楼,就在……”祝知希回头,看了一下最近的展柜,“就在这个青铜大鼎这儿。你记得吧?”
  然而傅让夷说:“是吗?我也在这附近,怎么没看到你?”
  “没有?”祝知希很惊讶,转着圈找人。怕他在人群里找不到,还蹦了几下,晃了晃手里新鲜热乎的收藏品,“看到了吗?我手里还有一大把的蝴蝶呢!”
  “嗯,看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过我只看到一只蝴蝶,蓝色的,还在蹦呢。”
  作者有话说:
  小傅老师受着伤在病房叠了一晚上蝴蝶,又回家叠了一晚,凌晨五点就把东西打包好送去博物馆,跑回家小祝还呼呼睡着呢。


第76章 来信碎片
  连着两个晚上,傅让夷才折完纸蝴蝶,一共29只。如果手没有受伤,他认为自己一定能做得更快,也更多。
  其中三只不够漂亮。纸沾了水,折痕变得毛茸茸,不够锋利。他剔除了,留下26只。
  开展前一天,他悄悄和祝知希的橙子味策展助理联系,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他为了这场展览,真的付出了非常多的时间和心血。所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助理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有。我做了一些小礼物,希望可以通过观展游客的手,送给他,送的时候,最后能请他们对祝知希说一些看完展的感想,夸一夸他。他是很喜欢被夸奖的人。”
  助理欣然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凌晨时分,天际线微微泛白时,傅让夷就带着做好的所有蝴蝶,悄无声息离开家,去往博物馆,又抓紧时间回来,好在祝知希还没醒来,睡得很香,对此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傅让夷回来后,坐在床边,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他抚摸着祝知希的脸颊,自言自语似的,用很轻的声音讷讷说:“你不是试香纸。你是我的海绵球。”
  吸饱了阳光、水汽、全世界所有好闻香气的小球。
  你真的会变成蝴蝶吗?
  可是树长得真的很慢很慢,要到第几世才能让你停在树梢呢?
  可以反悔吗?虽然你画的丝柏真的很可爱,但我不想做树了。
  不想再原地等待好多好多年,才能见到你了。
  “我等了你十五分钟哦。”还没走近,祝知希就摆出一副假装生气的表情,手里拿着他做的纸蝴蝶。
  傅让夷挂断电话,在他面前站定,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只纸蝴蝶,递过去:“我很喜欢这次的展览,很有人情味,也很有创意。抛开所有的身份,单纯以一个观众的立场,我也要说,祝知希,你做得真的很棒。”
  祝知希眼睛一下就红了:“干嘛这么正式……”
  他接过最后一只蝴蝶,晃了几下。展馆内的光影投射下来,落到木签上,又淌过透明鱼线,最后在折痕留下阴影,一切影影绰绰,如梦似幻,都被他攥在手心。
  “谢谢你。”他伸出手臂,拥抱了傅让夷。
  作为策展人,祝知希忙碌地穿梭于博物馆的人群中,忙着解答游客的问题,解决临时出现的小疏漏,不一会儿,又开始拍摄新的vlog素材,忙得团团转。
  傅让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工作状态的祝知希很不一样,轻快得像一片羽毛,跟着风飘来飘去,浑身仿佛散发着微光,银器泛起的柔柔的光辉。他看上去那么快乐,那么幸福,充满了活力和自信。
  可是傅让夷却感受到一种抽丝般的痛。这是一种强烈的预感。透明的鱼线岌岌可危。蝴蝶要飞走了。
  尽管如此,每一次祝知希回头,他都强迫自己微笑,不让他担心。
  午间,在等待祝知希休息吃饭的时候,傅让夷收到了两通电话,一则是来自梁苡恩。他原本是要打给祝知希,但祝知希的手机在他这里。
  “婆婆手术很成功,状态很不错,各项指数也都比较稳定,医生说只要今天晚上能平稳度过,就基本算脱离危险了,明天说不定能醒过来,晚一点可能是后天。”
  傅让夷很沉默地听完,说了“好”。
  第二则电话是贺雪尧打来的。他听上去状态兴奋,和平时很不一样,因此刚开口,傅让夷就猜到了后面他要说的一切。
  无非是,鉴定结果出来了,你的确是他的亲生孩子,他想和你见一面。
  事实证明,的确大差不差。
  傅让夷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波澜,像块等待被送入壁橱的圆木。因此他麻木地说:“见面的事,能不能晚几天?”
  “晚几天?”贺雪尧很明显不明白他为什么拖延,“具体几天?我好对那边复命。”
  几天?
  傅让夷打开手机的倒计时。这是他得知倒计时固定,又找祝知希套了准确时间,自己悄悄设置的。偶尔看一看,仿佛现在的他也有了一个倒计时。
  [2天19小时17分12秒]
  不,从遇到祝知希开始,这个倒计时就悄然种下了。
  “起码三天。”傅让夷说完,又改口,“不。再久一点吧,我突然想到,三天后可能也要处理很多事,没时间也没有心情去赴约。”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最后说:“行,我来沟通。”
  傅让夷说了谢谢,又坦诚道:“我不是想要治病和认亲,才同意这次鉴定的。”
  “因为祝知希?”贺雪尧这样问,语气却很确切。
  “对,我只是想让他放心,所以,关于治病的事,你……能不能晚上就回他一通电话?告诉他刚刚你说的那些好消息,然后说,对方已经同意为我的治疗捐献腺液,并且会请最顶尖的专家会诊,康复基本没有问题。”
  贺雪尧听完,莫名叹了口气,又笑笑,说:“好。”
  尽管在这件事上,贺雪尧更多的是为他自己,但他的确是个很守信的人。电话在下班时就打了过来,祝知希是在回家的路上接到的。他开心异常,对着电话说了许多个谢谢,中奖了似的,抓住他的手,晃了好几下。
  傅让夷盯着他的手,听见他叫“雪尧哥”,却没有任何醋意萌生。
  这个时候应该笑了。应该对祝知希说“是啊,太好了”,或者“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治疗的”。但最后,傅让夷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扭头看窗外的风景。
  天灰蒙蒙的,总感觉又要下雪了。
  这个冬天好漫长。
  回到家里,祝知希声称自己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我不能进去陪你吗?”傅让夷问。
  祝知希露出撒娇的眼神:“就一会儿。”
  “好吧。”傅让夷同意了,帮他关上了门。
  他离开走廊,站在客厅发呆,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这几天过得一团糟,曾经井井有条的生活秩序也都被打乱,竟然连洗烘机里的衣服都忘了取。
  于是,趁祝知希忙碌自己的事,傅让夷用一只手抱出衣服。他发现一件异常糟糕的事。某一件的口袋里夹了纸巾,所有的衣服都粘上了白色的碎屑。
  他找了找,果不其然,源头是祝知希的风衣外套。
  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每次他三令五申,依旧效果不佳,祝知希解决不了这种问题,总是靠撒娇解决他本人。每次他也都咬一口脖子当做教训,事后告诫自己,下次洗衣服之前,一定要摸干净祝知希每件衣服的每一个口袋。
  又失误了。
  这一次,傅让夷还是坐在沙发上,和往常一样,细致地揪掉那些白花花的碎屑,拽着衣服一抖,细小的纤维漫天飞舞。
  思绪莫名飘远,毫无缘由的,他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了解到了一种职业,叫遗物整理师。
  当时的傅让夷想,他这样的工作,与之也有相似之处吧。
  他是人类文明的遗物整理师,挖掘的是遗物,研究的是遗物,复原的是遗物。在死亡留下的残片中复原一个又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找寻人、物、历史的起源,复原失落的文明。
  他盯着指尖的白色碎屑。忽然意识到一件极为恐怖的事。
  这些絮状的星星点点,再也不可能被复原成祝知希口袋里的一张纸巾。无论他多努力,多认真。
  傅让夷无端有些崩溃。为什么?不知道。检索一遍也找不到无法稳定运行的那个错误节点。
  他第一次在易感期之外,感受到这种强烈的失控,不断地靠近,越来越近,像一辆呼啸着驶来的火车,他是迎面站在轨道中央的人。
  点的晚餐送到时,祝知希也出来了。他吃得很香,说了很多很多话。
  “周馆长说这次展览的火爆程度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第二天的预约也基本上都满了。而且听说文旅局的人也来了,这可能是一个信号,有可能会拨款,到时候博物馆说不定就不用闭馆了!”
  傅让夷对他笑,然后说:“要是这样就太好了。”
  “还有哦,婆婆也醒了,幸好说服了她做了手术,这么大的年纪还能扛过一次大手术,太厉害了。”
  傅让夷点头。他发现自己有些手抖,于是放下握着勺子的手,垂下来。
  “是不是不方便吃饭?”祝知希偏过头看他,“就说了我喂你嘛。”
  傅让夷又笑了一下:“我吃饱了。”
  [2天16小时57分01秒]
  祝知希坐在沙发上,很认真地给企鹅织毛衣。
  “这样对吗?”他两只手捏着针,凑到傅让夷面前,“你帮我看看,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好像这两行线绞在一起了。”
  傅让夷认真看了看,最后还是让他拆掉了这一排。为了避免再出错,他提出要求:“你坐在这儿,方便我看。”他说的“这儿”是指自己怀里。
  “哦。”祝知希乖乖坐进去,“我没有压到你的手吧?”
  “没有。”傅让夷半环抱着他,扶着他绕线的手,确认每一针都不出错。
  “我们好像在打游戏啊。”祝知希仰起脸冲他笑,“两只手扶着就更像了,是不是?”他说完,用鼻尖蹭了蹭傅让夷的侧脸。
  “专心一点。”傅让夷说。
  “知道了,这么严格……”祝知希嘀咕了几句,重新低下头去。他的后颈很白,最近一次的咬痕也变得很浅。明明让他专心,傅让夷自己却分了心,低下头,鼻梁抵在他后颈。
  他闻了闻,亲了一下,没有咬。其实他知道,每一次祝知希都很疼。
  如果没有倒计时,这简直就是最寻常、最温馨的一个夜晚。他们熬了夜,拆了补,补了拆,最终还是勉强完成了这件毛衣。祝知希填好了申请表,给这件红色的毛衣拍了证件照,上传到项目网站上,接下来只需要寄出就好。
  “困了,傅老师我们睡觉吧。”
  他明明这么说了,却在半夜悄悄起了床,轻手轻脚地坐到了书桌边,拿出笔和纸,安静地写写画画。他以为傅让夷没有醒,但傅让夷从始至终就没有睡着过。
  这一晚他沉默地听着写字的沙沙声,掺杂着数不清多少次吸鼻子的声响,看了无数遍手机里的倒计时,终于,天快亮时,他转过脸,发现祝知希困得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傅让夷很轻地起床。他虽然很想知道祝知希在忙什么,可这样直接看,似乎又有些侵犯他的隐私,因此他最后只是从帐篷里拿出那张兔毛毛毯,披到了祝知希肩上。
  祝知希睡迷糊了,嘴里黏黏糊糊念着什么。傅让夷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发现他说的是:“……冻草莓……”
  记忆一下子被拉到了婚后的第一次易感期,他吃过的,被冻得硬邦邦的草莓。
  于是他离开了房间,走到厨房,拉开冰箱冷藏室的门,所幸找到了半盒草莓。
  “冰的吃那么多,不好。”
  嘴上这么说,可傅让夷还是把草莓洗干净,用厨房纸擦干,放进保鲜盒,最后转身打开冷冻室,把草莓放进急冻层。
  急冻层的下面,就是雪人的领地。
  好久没有看它了,傅让夷半蹲下来。他甚至不知道祝知希有没有发现。
  要不要今天告诉他呢?倒计时很快就是1开头了。
  他拉开透明抽屉,打开蛋糕盒子,雪人依旧完好无缺地活着,很安全。
  傅让夷将那雪人拿出来,与那两颗蓝莓眼睛对视了许久,连后脖子上的创可贴都好好的——那是他之前做雪花标本时,为了采样“初雪”,用小刀刮过的地方。雪人为此受伤,所以应该贴上创可贴。
  正想着,不知是不是粘性不够了,贴在雪人身上的便利贴忽然落了下来,落在地上。背面朝上。
  上面写这一行粉色的字迹。
  [来信碎片2:
  请不要给我供奉芹菜和香菜,我很讨厌>_<]
  傅让夷盯着看了很久很久,将雪人放回盒子里,推回去,关上冰箱门,大步走回了祝知希的房间。面无表情地站在仍趴在桌上熟睡的祝知希身边。
  他拿走了祝知希写的那一堆纸片,回到自己房间,去往浴室,关上门一张一张看过去。
  那是祝知希写给每个人的信。父亲、哥哥、梁苡恩、甚至是小羽和雪球的主人,都有。他们的每一封开头是To某某某,结束是再见和画出来的一张笑脸。
  一页页长长的信,傅让夷没能一一看清,只是扫过一些片段。
  他对父亲说:
  [爸爸,谢谢你的邀请,这世界我来过了,是以最幸福的方式被刷新出来的,这场游戏我玩得非常开心,现在游戏结束,我要帮你去陪妈妈了,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转达这二十几年你没能亲口说的话,而且我一定会帮你润色的啦。下辈子记得再拉我组队哦。你的宝贝希希永远都爱着你。]
  对祝则然:
  [哥哥,你的定位系统可以定位到天堂吗?这样你就会发现我过得非常快乐,每天都在不同的位置,像小狗到处撒欢。我已经提出申请了,下辈子我要做你的哥哥,变本加厉地管教你,哼哼。对了,记得看我给你和爸爸录的视频,我录了好多遍呢。别哭,你哭起来真的很丑。这不是故意找茬,是真的,你相信我。最能和你吵架的人走了,你以后不要随便和人吵架了,会把喜欢你的人赶跑的,知道了吗?]
  [小恩,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世界上心肠最软的Alpha,我们的流浪动物站也已经成立四周年啦!怀念和你一起去截停抓狗车,去捉小猫的日子,但我现在要请一个长假了,希望站长可以批准。哦对了,给你留了一笔罐头基金,密码是你的生日哦。]
  [小羽,你放心,等我上去了,我会帮你跟你的领导求情的,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天使,为了我做了很多,而且我会据理力争,争取取消这个该死的倒计时机制,我要上去闹改革了,等着吧!希望你早日返岗,万一我被抓起来了,你救救我orz]
  唯独给傅让夷的,没有结尾,和冰箱里的那张便利贴一样,标着[来信碎片1],画着一只兔子。
  [To 廿廿: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写信是这么难的一件事,给你的这一封我真的写了好多遍,也撕了好多遍。后来我想,原来不是不够好,是太多了,写起来零零碎碎,可你读完只需要十分钟。所以,我不要给你一份完整的信了。这封信,我拆成很多句,藏在了家里的很多个角落,这招你绝对想不到吧?我想让你在未来的很多天,就像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百元大钞那样,收获惊喜。
  交代完啦,这是第一个碎片:
  廿廿,我这几天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人死之后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我搜索了很多,最后发现了一种说法,说在天堂里的人其实也需要工作,他们工作是为了攒一种积分,积分够多了,就可以排队,积分高的,可以变成看不见的灵魂,下来看看还活着的亲朋好友,积分少的,排的就是托梦的队伍,可以在梦里和想见的人见一面,但梦醒之后,对方就会慢慢地忘掉。
  虽然我真的有点懒,但为了见你,见你们,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请你耐心地等待我,好好睡觉,说不定哪天,我就排到了。排队很辛苦的,如果你醒着,我可能就浪费一个名额了。我会很伤心的。
  每一晚都是有可能见面的夜晚哦。晚安廿廿。
  下个碎片见。]


第77章 梦中留言
  在读完这张纸片的瞬间,傅让夷觉得自己像一条河,被活生生地抽干了。
  裸露出来的河床在顷刻间被曝晒到干涸、龟裂,那些裂痕和他手臂上的伤疤一样,深深浅浅,无法填平。
  不行。快停下。这不正常。大脑开始想办法挽救情绪的土崩瓦解。第一个策略竟然是逃避。愚蠢的念头操控了他:把这些纸片都藏起来就好了。看不见就不存在。不存在就无从消失。
  他像个无头苍蝇,攥着这一沓纸,在浴室里咣咣地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
  直到打开了存放信息素香薰蜡烛的那一格。里面整整齐齐、一颗一颗被包装好的,都是他耗在手作店里的时间和耐心。
  这本来也没什么特别。但傅让夷偏偏看见了贴着抽屉内壁的一张纸片。而他偏偏又控制不住地拿了出来。
  [来信碎片9:
  请每天为我烧一枚,闻到你的信息素,我会加倍努力工作的!]
  眼镜明明好好的,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他耳边嗡嗡响着,又一次失去了气力。镜子里的他晃了一下,向后,直直地靠在了对面的墙壁上,没受伤的左手扶着冷硬的瓷砖,但依旧阻止不了身体颓软的下坠,沿着墙壁滑下去,坐在了地上。
  人在伤心时,意识根本不受控制,竟然会联想到无数个曾经以为过去了的伤心的时刻——好可怕的大脑机制。
  他回到福利院,趴在窗边望着又一次离去的车辆,回到傅家别墅里,听着傅廖星对钢琴老师说“他不是我哥哥”,回到往返于医院和高中的日日夜夜,回到自残时痛楚带来的清醒时刻,回到小花宠物店的门前。
  这些过去,早就为傅让夷锻造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隔绝了一切靠近、触摸、拥抱。他是无历史收编但可供展示的走失遗物。
  然而,记忆最后回到他写下[兔子豢养手册]的第一天。
  祝知希砸碎了玻璃,在这件物品上留下擦拭不掉的指纹,就好像,标记了他一样。
  然后他轻轻放下,笑着说再见,说我给你留了很多好东西,你记得去找,留下来一样一样找到。
  傅让夷陷入一种极大的困惑。这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吗?存在吗?
  有没有什么,能像一根又长又尖锐的钉子,凿上来,将他牢牢地钉死在这个地球上?否则这片河床只会急速地风化,变成流沙,一吹就消失无踪。
  每一个夜晚都是有可能相见的夜晚?概率是多少?醒来之后呢?
  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任由这些数不清的夜晚将他磋磨?
  为什么非得听话,一天一颗地点燃这些仿冒品?
  这究竟是供奉,还是某种献祭仪式?
  快停下来。
  已经错乱了。快点冷静。傅让夷告诉自己。
  一切都是未知。或许会有奇迹发生。他现在理应控制住情绪,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到祝知希手边,假装一无所知,对他笑,让他放宽心,陪着他做还没有做完的事,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在心里对着一只小狗的灵魂祈求。
  他深深地吸气,反复尝试,一分钟后,他试图将视线从那些令他感到疼痛的文字移开,惘然地看向这个封闭空间的其他地方,好转移注意。
  可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曾经也出现在这里。小小的,黄色,就在浴缸外的角落。站着的时候视角被遮挡,是看不到的。
  别去拿,别去找,大脑下达了指令,身体执行起来却太过滞缓,等他反应过来,这东西已经来到他手心,被他翻了个个,宽宽的底部朝着天花板,上面粘着一张新的纸片。
  看到来信碎片后面的编码是10,傅让夷甚至笑出了声。
  [你好啊,还记得吗?我是小黄鸭护士铃,实习护士小祝现在已经离职了,因为他实在有点不靠谱,不会照顾人,只会帮倒忙,但他把这个留下来送给你了。如果你不开心,就捏两下出出气吧。他能听得到哦。
  如果你讨厌看到我,就把我埋起来吧。]
  读到最后几个字,傅让夷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可还有一种密集的电流穿透他的皮肤、肌肉,从指尖一路麻到了脸上。
  埋起来……
  他讷讷地默念着这几个字,就像走投无路的人去求佛念经。
  这一秒他甚至有些想要恨祝知希了,简直不可理喻。可他真这么想,如果不出现就好了,至少自己能像从前一样稳定地、自洽地运转。在这之前,没被爱过,没学会爱人,也无从学起,他模模糊糊、亦步亦趋地跟着祝知希,模仿、修正,接收反馈,再尝试……看到祝知希幸福的样子,他以为自己知道什么是爱了。忽然间他笑了出来。原来还没有,还不够。直到现在,脑中闪过恨的这一秒,傅让夷终于恍然,自己真这么爱他。
  他很轻地捏了捏那只鸭子。因为太轻,它发出的叫声像濒死之人最后的抽气,胸腔里发出的一声嘶鸣。
  然后那声音不断地被拉长,被秒针斩断,分割成孤立的一个个带声音的点: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倒计时的声音塞满了傅让夷的脑子,无休无止,无法控制。
  于是他彻底地过载,失声痛哭。他开始胃痛,渐渐地发现那根源并不在胃里,仿佛是后颈、是耳后,是胸腔,检索不到了。
  痛的级别是被划分过等级的。听说排在顶端的一种,是终生标记的死亡剥离。结成永久标记后的Alpha和Omega,在另一半亡逝时,会因为标记产生巨大的痛楚,需要封闭治疗。
  那个素未谋面的生父,是不是经历过这样的痛?
  可我的妻子甚至连信息素都没有,我现在这样,算什么?
  剧烈的痛感随泪水蔓延开来,淌遍周身,硫酸一样腐蚀了每一寸皮肤。模糊的视野里闪现的是祝知希站在全世界不同角落的笑脸,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去的那些地方。
  滴答滴答滴答……
  他痛得蜷缩在地,因为一只黄色的鸭子。太可笑了。
  涔涔而下的冷汗和泪混到了一起,傅让夷几乎无法呼吸了,喉咙被痛觉逼出一种诡异的渴望、一种全人类在恐惧和痛苦下的生理本能——他想叫妈妈。可是妈妈……
  没能实现。他先闭上了眼,遁入真空与黑暗中。
  倒计时的声音终于消失。
  这之后的他身体变得格外轻盈,像水蒸气蒸发那样,漂浮起来,离开了黑暗,来到一个充满光亮的地方,很不清晰,一切都是毛茸茸的,没有具体的线条,只有彩色的混沌色块,蓝色、金色、大片大片无止尽的青绿色。
  还有一枚小小的白色,就像笔尖滴上去的一个小点,四处滚动,来到他身旁……
  中途他隐约地听到祝知希的声音,如同天外来音,但还是没能将他从那片毛茸茸的乌托邦里捞出。他好像哭了,上气不接下气,语气格外地焦心。令傅让夷很想抱一抱他,意识却毫无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个小点滚远了,他也跟着跑去,最后重重地摔了下去,垂直堕回黑暗中。猛一挣扎,傅让夷醒了。
  他睁开眼,蓝色的色块变成白茫茫的天花板,到处都是消毒水味,耳边没有滴答声,是医疗仪器发出的声音,持续而细微。
  接着,是祝知希的啜泣。
  原来是真的在哭……哭得好可怜。
  傅让夷抬不起头,但本能地伸出手,想碰一碰他。
  “你醒了?”祝知希忽然就扑了上来,抓住了他的手,攥得极紧,他哭得更厉害了,含糊地叫他的名字,夷字的尾音都哭得变形了。
  “醒了?”另一个人也出现,竟然是李峤。
  他用手捂住了额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接着就是一顿劈头盖脸,语速快到傅让夷几乎跟不上。
  “傅让夷你真是命大啊!大清早的在浴室里休克了,要不是小祝他醒了到处找你,你真的……你送来的时候信息素失控、连手指甲都紫了!”他说着,气势汹汹地拽起傅让夷的手腕,“你看看你的手,到现在都跟个爪子一样,你试试分开你的大拇指和食指呢?你分得开吗?”
  傅让夷张了张嘴,想让他别说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些话祝知希听了会担心。可他发不出声音,他还戴着氧气罩。
  “你干嘛啊!”祝知希哭着把李峤的手掰开了,“醒了就好了啊,你干嘛凶他?”
  “你!”李峤气不打一处来,“反正你们俩我是一个也管不了。”
  他坐回椅子上,一连按了好几下护士铃:“你现在很虚弱,刚刚医生给你急救的时候注射了很多信息素稳定剂……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你们家小祝睡着呢,是谁把你刺激成这样了?”
  傅让夷始终沉默,不多时,医生进来了,扒开他的眼睑检查了瞳孔,又检查了信息素监控仪的指标:“还是不稳定,要留院观察。”
  李峤跟着医生一起出去:“等一下张医生,我咨询您点事儿……”他的声音被一起关在门外。
  傅让夷感觉到祝知希伏到了他的身上,于是他伸出手,抚摸祝知希的头发和后颈。
  “没事……”他哑声说。
  “怎么可能没事……”祝知希的哽咽都埋进被子里,“吓死我了。”
  死。
  傅让夷的记忆忽然被关键词找回些许。
  之前做过的梦,都是醒来之后,随着时间越来越模糊,最后全然消失在记忆里。可他昏迷时的梦却截然相反,那些色块不断地被细化,愈发清晰,蓝色的是天空,青绿色的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坪。白色的小点是雪球。
  模糊的话语也变得清楚连贯。
  小狗竟然会说话。它说:我终于终于来到你的梦里了。
  它还说了好多好多,一切都像海水倒灌回大脑。
  傅让夷突然摘了氧气罩,手攥住病床边缘的栏杆,强撑着起来。
  “你干什么?”祝知希眼睛都睁大了,脸上挂着泪珠,“别起来啊,你要好好休息。”
  傅让夷摘掉了那些黏在后颈和耳后的电极片,仪器发出连续的警报声。
  他没力气说话,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吐出三个字:“……雪球呢?”
  “在这儿。”祝知希拿起一直放在膝盖上的袋子,“我带来了,怎么了?”
  傅让夷点点头,艰难地说:“我,去找他……”
  “什么?”祝知希拉住他的手臂,“现在去哪儿找?外面还下雨了,你先躺好,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傅让夷还是固执地下了床,起来时,病房门又一次打开。李峤回来了,亲眼看到傅让夷闹着要出去,还因为乏力倒在了祝知希身上。
  “快、快帮帮我。”
  可这次李峤反倒没那么激烈了,只是快速上前架住他,语气缓和到反常的程度:“你想要什么,你和我说,我去帮你弄,你就乖乖躺在这儿,行吗?”
  傅让夷熟悉李峤这种话术和语气,他在面对他那些精神有问题的病人就是这样说话的。
  他略过李峤,抓住祝知希手腕。
  “时间……不多了。”他一字一句,“雪球,在等我。”
  祝知希忽然就明白了。
  在他的说服下,李峤最终还是妥协,给傅让夷注射了一针加强稳定剂之后,架着他离开这里。上车之后,他坐进驾驶座,扭头问:“你想去哪儿?”
  几秒后,傅让夷哑声说:“我们高中……”
  李峤和祝知希都愣了愣。
  车开出去没多久,祝知希就给梁苡恩打了电话,在李峤的帮助下,对着电话那头报出了完整的地址,约好在那里集合。
  过程中,傅让夷一直想看手机,想看倒计时,但手机不在这里,他只能偏过头看窗外,在心里默默计算。算着算着,他的意识忽然清醒了不少,大脑也活泛起来。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密集地拍打着玻璃窗,“梦”里的一切越来越清晰。
  快抵达时,他的手指终于可以动了,也有力气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他其实很想对祝知希说,我知道死亡大概是什么感觉了。
  但他没说,临时换成了下一句:“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个梦,梦里它回来找我了。”
  祝知希抓住了他的手:“你说雪球?”
  傅让夷点点头。
  “到了。”李峤解了安全带,扭头,“小祝,你脚边有伞。”
  三人下了车。在加强针的作用下,傅让夷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能独立行走了。祝知希为他打伞,他很不适应,主动接过了伞,走了几步,伞面就开始倾斜。
  但祝知希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没有发觉。
  李峤快步走在前面,和门卫沟通了一会儿,做了登记,领着他们进去。
  校园里的风景罩了一层雨幕,变成朦胧潮湿的青色调,除此之外,和过去几乎没有分别。傅让夷对这里没有丝毫留恋,甚至有几分厌恶,因此毕业后,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他们沿着湿润的路途向前,一步一步,穿过教学楼的长廊、林荫路,踩过深深浅浅的水洼,来到他最抗拒的单人宿舍楼,最后,停在了宿舍楼下的垃圾桶旁边。
  这里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枝叶繁茂,挡住了不少的雨,当初的雪球就是因为躲在这里,才没有完全被雨水淹没。
  “我来了。”傅让夷抱着小小软软的小狗身体,轻声开口,“是我。”
  忽然间,树下起了一阵风,雨丝倾斜,傅让夷黑色的裤腿也动了动,牵扯出不寻常的褶皱。
  他感到一团融融的暖意,靠近,最后盘在了他的脚边,一点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的重量,啪嗒一下,搭在他的鞋面。
  傅让夷蹲下来,将雪球的身体放到快要接近地面的位置。
  耳边是梦里的声音,再度出现。明明他在梦里愉快地和雪球玩耍着,做着从未陪它做过的事:丢飞盘,拔河,抱着他轻柔地抚摩,揉搓他的耳朵,可雪球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却都是难过的、焦虑的。
  [小狗的灵魂和身体分离太久了,记忆快要消失了,我好想来找你们,可是迷路了,我走了太久的路了,爪子磨破也找不到你……]
  [可是我感觉到了,你好痛,快要死掉了,所以我拼命想办法,终于联系到你了。你怎么会这么痛呢?为什么?我真的好着急,怎么办怎么办……]梦里,大草坪上的小狗急得团团转。
  [糟了……我的记忆都要消失了,我也要消失了,你现在能不能来找我呢?就在你一开始找到狗的地方,你记得的,对不对?]
  [你来找我,好吗?你快点来。不要哭。]
  手掌搭建的巢穴里,沉睡的小狗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小狗已经活够了,你不要痛,我把他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
  雪球本来已经没有力气了,也因为记忆剥离渐渐地变成游魂小狗,可是一察觉到傅让夷巨大的痛苦,耳朵一下子支楞起来,突然打起了精神,想办法给爸爸托梦,让爸爸去找他,呼哧呼哧跑到最初见面的垃圾桶旁边,乖乖等待。
  第一章,还有前几章,雪球都是在垃圾桶旁边被发现的。


第78章 命运归位
  灵魂归位后的雪球恢复了正常,乖乖窝在傅让夷的怀里,摇着尾巴舔他的手。
  它吐着舌头,虽然有些气喘,可看上去非常幸福。
  “这不会就是你以前上学时候捡到那只小狗吧?”李峤不太敢认,“是吗?都长这么大了?”
  傅让夷点了点头。
  “真的?”李峤的脸上浮出一丝惊喜,摸了摸小狗的头,“那你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也喂过你呢。”
  摸完之后,他叹了口气:“那会儿我们都没来得及给它起名字,就叫他小狗。”
  傅让夷垂着眼:“他叫雪球。”
  “雪球?”李峤笑了,叫了几声,小狗听见,尾巴摇得更欢了,“真可爱,你现在岁数不小了吧?我俩都这么大了。小时候你吸奶瓶可有劲儿了,一看就知道以后肯定是只长寿小狗。”
  祝知希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原以为找到了雪球,自己会如释重负,毕竟这意味着自己不必再惴惴不安,一切可以恢复正常。
  可现在的他却并未如此,心依旧沉甸甸的,有些难以接受。
  原本他早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如果提前的死亡无可避免,他就要好好地享受最后一秒,一行一行划掉遗愿清单上的内容,给爱的人留下最后的叮嘱。
  他甚至很多次,对着手掌心,在心里与雪球交谈。
  [如果说,我们的寿命真的交换了,你能不能回来陪着傅让夷呢?他以前救过你,是你的小主人,他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这个要求会不会有点过分?因为你之前是婆婆养的嘛,如果你讨厌,就偶尔来看看他。他真的是非常善良的人。]
  [再过几天,你就会变成世界上最幸运的小狗,别的小狗朋友都只能陪主人十几年,你可以活很久哦。希望你的病也能痊愈,癌症很痛的,我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的寿命原本有多久,你能看到我的倒计时吗?希望久一点。我很怕他会过度伤心,做出傻事,因为他以前就做过,哦对,你记得多舔舔他的手臂。你呢,经常装一装病,这样他就会很担心你,想到要好好照顾你,就不会舍得离开了。]
  这些话,他并不知道雪球是否能听见,但还是一股脑说了出来。偶尔他也会想,这些心愿,对一只小狗来说是否太过沉重?雪球已经做了太多太多。
  因此,在昨晚写信的时候,祝知希又在心里,将那些叮嘱都撤回了。
  他把脸埋在左手手心,只给雪球留下了一句话。
  [好狗狗,你是最好最好的狗狗。]
  可现在,雪球的灵魂回到身体里。祝知希很恍惚,那一缕小小的灵魂在他身体里寄住了几十个日夜,在的时候无知无觉,可离开的那瞬间,他却真切地感受到失落。
  雪球的生命被具象化成他眼中的数字,一分一秒,不断流逝,他看得好清楚。他是唯一一个看得如此清楚的人。
  如注的雨势逐渐变小,变得淅淅沥沥,好像痛哭的人逐渐失去气力,最终只能微微啜泣。他的手机响起,是梁苡恩打来的电话。校外人员无法进来,他们三人带着小狗出去,回到车上,等待汇合。
  小羽是以人形现身的。在看到雪球的时候,他就轻声说:“时间不多了。”
  李峤是这其中最懵的一个:“什么时间不多了?”
  傅让夷看了他一眼。
  他现在觉得自己精神失常也就算了,别到时候看到超自然的现象,觉得自己也不正常了。
  于是他很生硬地提要求:“李峤,我想吃学校北巷里面那家桂花米糕。”
  李峤一脸莫名,不过很快,他又露出看自己病患的那种虚假但也没办法的笑脸:“你确定还开着?这么多年了。”他说完又嘀咕了一句,“你以前也根本不爱吃啊,都是我在吃……”
  傅让夷却说:“那我自己去买吧。”
  “哎哎哎,我去。”李峤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下车前对祝知希嘱咐道,“看好你老公啊。”
  “嗯。”祝知希点头,又忽然降下车窗,在忽然间变嘈杂的车厢里,对李峤大声说了一句谢谢。
  李峤撑着伞,低头站在原地拿出手机,打了什么,又回头,冲祝知希扬了扬手机。
  没多久消息就传送过来了。
  [木子山乔:真的得看好他。我刚刚和主治医生也聊了一下,问了问他信息素紊乱的状况,他没准儿真是我说的那种情况,AB之间的反标记现象。]
  祝知希盯着那一行字,更是心事重重,但很快,小羽就开口,对他说:“握住雪球的左前爪。”
  他没有立刻照做,而是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倒计时。
  [1天23小时01分23秒]
  然后,他微笑着对雪球说:“雪球,握手。”
  雪球一听到指令,立刻将自己的小爪子放在了祝知希的手上。它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微微张着嘴,吐着舌头,好像还在笑。肉垫小小、软软的,很暖。
  莫名其妙地,祝知希忽然鼻尖一酸,抿住了嘴唇。傅让夷察觉到了,抬起左臂,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肩。
  当初在那个雨夜,在派出所附近的垃圾桶旁捡到他时,也是这样。祝知希还记得那一幕,他轻轻地握住了雪球的爪子。
  “它还记得吗?”祝知希问,“我捡到过它。”
  小羽却说:“记忆是附着在身体上的,它的灵魂和肉身分离了好几次,也分开太久,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记忆了。”
  “时间不多了。”他说,“得尽快换回来。”
  一旁沉默的梁苡恩忽然问:“你的力量够交换吗?”
  小羽看向他,没立刻回答,但最后还是说:“差不多。”
  梁苡恩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很安静。
  但小羽却轻声道:“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我需要负责。”
  这话听得祝知希差一点要松手:“你会因为我们死掉吗?”
  小羽摇头,宽慰他:“放心,我们不是生命体,没有死亡的概念。”
  最后,他没能说出口,将剩余的话改成心声,只对梁苡恩一个人开口。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你可以给我力量,力量的来源到底是什么?我只告诉你,和延缓倒计时是一样的原理。我没有骗你。力量的来源是爱。所以小恩,谢谢你。]
  就在这瞬间,火种般的光芒出现,从一个小小的点,不断扩大,就在祝知希的手和雪球的爪子之间。金色的光芒很快就笼罩了整个车厢,将这里的每一处都照得亮堂堂、暖融融。眼皮变得有些沉重,祝知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雪球也一样。人类的发丝和小狗的毛发都向上飘动,仿佛和风自下而上拂过,尘埃轻盈地飞舞。
  滴答,滴答,滴答……
  这声音忽然变得模糊,像是有人关上了窗,雨水落下的声响被隔绝在外。渐渐地,雨停了,他不再能听到这折磨人的声响。
  可就在这一秒,他眼前竟然闪过无数个画面,视角很特殊,和他平时看到的世界非常不同,很矮、很低,一双双脚步密集地朝他走来,斑马线从未那样近,草丛高得仿佛树丛,蓄积的水坑像一小片湖泊。
  很快,一双脚步在他眼前停下,蹲下来,伞柄落在了地面。视野忽然上移,他看见了最熟悉的脸孔,比现在稚嫩许多,没有戴眼镜,但戴着止咬器和颈环,眉宇间透着些许忧郁,看上去并不快乐。
  是少年时代的傅让夷。
  “还活着……”他眉头微微蹙着,拇指擦拭过来,视线变清楚了些,”你是老鼠吗?”
  这是走马灯?
  祝知希忽然明白,原来到最后,雪球留下的记忆只剩下这一幕了。
  到最后,傅让夷的脸也逐渐模糊。金色的光芒湮灭了,车厢恢复成之前的模样。他们也是。
  祝知希睁开眼,雪球依旧朝着他兴奋地摇着尾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视野里、左手掌心之中,那跟随他一整个冬天的倒计时消失了。
  一只手伸过来,指节拂了一下祝知希的脸。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流泪了。
  “好了。”小羽低声说,“现在倒计时回来了。”
  祝知希张了张嘴,正要问,小羽就先一步回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剩下的时间,没有清零。它能看到的。”
  话音刚落,雪球就呜呜了一声,然后继续吐舌头微笑。交错的命运就这样归位,平静得像一场最普通不过的梦。
  雨彻底停了,灰蒙蒙的云层微微散开,天空中浮现出一道很淡的彩虹。李峤也恰好回来,手里拎着两大袋热腾腾的桂花糕,脸上挂着笑,还哼着歌。
  “算你小子有口福,人家店还开在原地呢,就跟等着你来似的。”他拉开车门钻进来,“老板还认出我了,说记得我特别爱吃这个,没想到还能见面,太有缘分了。”
  “你们都尝尝,真的很好吃的,我买的是刚出炉的。”李峤转身把米糕分给他们,“哎那个白头发帅哥,你头发是漂的吗?这得花多少钱?”
  祝知希拿出桂花米糕,往嘴里塞了一个又一个,把自己塞得像一只仓鼠,才嚼了几口,他又掉了眼泪。
  李峤见了,吓了一跳:“不是,你怎么……”他从中控台拿了抽纸,塞进傅让夷手里,示意他帮忙擦眼泪,“有这么好吃吗?”
  祝知希点点头,低下了头,雪球竟然爬到他怀里,试图站起来拜拜,又仿佛想要帮他舔眼泪。
  好操心的小狗。
  “那我们、我们现在……”他脑子很乱,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该说什么了。
  “把它送回去吧。”傅让夷用纸巾轻轻沾他的眼泪,“婆婆找了他那么久,为了它不敢做手术,现在看到雪球回来了,会很开心的。最后的时间,应该留给照顾了它一辈子的人。”
  他语气云淡风轻,说完,掰下来一小块米糕,吹凉了,放在雪球面前,直到他的小爪子捧住那一小块,他才转过头,看向窗外。
  车坐不下,梁苡恩和小羽还是单独打车。
  祝知希扭头盯着车窗外两人的背影。他看到小羽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朝梁苡恩的手靠近,像是试图和他牵手,可即将碰到的瞬间,他的手变成透明,好像消失在流动的空气里。
  车厢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个。李峤选好导航,瞥了一眼后视镜,问傅让夷:“你自己不吃吗?”
  “嗯。”
  “那你让我买。”
  “祝知希没吃过。”傅让夷说。
  李峤很是无语,也是,小时候就不爱吃的人,长大了怎么会突然想这一口:“……你真行。”
  祝知希又开始安静地掉眼泪。
  李峤叹了口气:“也不值当感动成这样吧?一个桂花糕而已。”
  祝知希哭得嘴都瘪起来了:“你别管了……快点开车吧李峤。”
  “好好好。”李峤很没办法。
  就这样,在奇怪的氛围中,他们回到了医院。傅让夷还没完全恢复,有些喘不过气,但时间宝贵,他没有犹豫一秒钟,带着祝知希去了婆婆的病房。
  手术完的婆婆已经清醒过来,但反应有些迟钝,在看到雪球时,她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仿佛很恍惚似的,但很快,她意识到不对,虚弱地叫了一声“雪球”。
  尽管雪球的记忆消失了很多,可这一声他听了一辈子的呼唤,唤醒了它对主人本能地爱,它在祝知希的怀里抬起了头。
  “雪球?是你吗……”婆婆手握着栏杆,支起身子,“雪球啊。”
  雪球的脑袋慢吞吞地歪了歪,反应了几秒后,忽然挣扎起来,发出急切的“呜呜”声。祝知希知道它认出了主人,因此将它小心地放回到婆婆的怀里。
  婆婆喜极而泣,抱着雪球亲了好多下,抬头时脸上挂着泪珠:“是你们找到它了?在哪儿找到的?太谢谢了,谢谢你们……”
  祝知希轻轻摇头:“是雪球自己来医院了,它肯定很放心不下您。”
  婆婆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她检查了一遍雪球的身体,又抱着它轻轻晃着,仿佛抱着一个婴儿。
  “谢谢,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祝知希摇头,忍着眼泪微笑说:“找回来就好。”
  婆婆伸手,拉住祝知希的手,对他说:“孩子,你真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孩子。这么好的小孩,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祝知希心绪难平。他从没有这么复杂的时刻,好像那个倒计时依旧没有离开他似的,他依旧害怕清零的瞬间,因为知道它一定会到来。他也知道,如今找回雪球的快乐和幸福,在那一刻,会化成更加沉重的痛,落到婆婆孱弱的肩上。这是爱的重量。
  不知怎么的,明明窗户紧闭着,房间里莫名起了阵风,更奇妙的是,和风带来了一片雪白的羽毛。
  祝知希愣住了,伸手捉住了那片轻盈的飞羽。
  这瞬间,他心里冒出熟悉的声音。
  [祝知希,雪球有话要对你说。]
  祝知希看向雪球,雪球窝在婆婆的怀里,黑溜溜的眼珠也望向了他。
  [希希。谢谢你。延长了我最后的时间,如果不是你,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婆婆离开人世,看着坏人欺负我的小主人。你给了我好多机会,让我可以实现所有的心愿。
  但我只是一只小狗,你要做的事情太多啦,我帮不了你,你要自己陪着他哦。
  不要装病,他会担心。
  希希,你是最好最好的人。你的一生会和我的一样,很幸福的。]
  作者有话说:
  ——雪球的心路历程——
  1、离开主人,不要让她花那么多钱给狗狗治病
  2、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死掉,脏脏的、高高的大桶附近就很安全
  3、还没死?那……狗狗想去看看那个给了狗狗第二次生命的小主人,不知道他在哪儿呢
  4、发现了一个超级超级好的人,把这个人带去给小主人认识
  5、怎么倒计时消失了?那狗先去公园里大跑特跑,滚滚草地,之前一直要牵绳
  6、跑累了,去小主人找到狗的地方玩一玩,差点被学校保安抓住,好危险
  7、倒计时去哪儿了呢?
  8、闻到了危险的味道,两个主人都有危险!
  9、太好了,超级好的小希救了婆婆,他果然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10、去小花宠物店看看,咦?这里已经不是宠物店了诶
  11、坏人!咬死你!好痛……
  12、倒计时原来在小希身上……好痛,狗狗要躲起来,不能被坏人打死。
  13、小主人为什么心情一天比一天差呢?好伤心。狗能闻得到,他苦苦的
  14、婆婆可以治好病了吗?她的心跳不一样了!
  15、到底怎么才能回家呢……狗的家在哪里……
  16、小主人要痛死了,怎么办!狗要去救救他!谁能救救他?
  17、换回来了,呼……放心了。小主人闻起来没那么苦了。
  18、嗯?是我的主人!我回来了!快带我去公园玩球球!
  19、所有人都幸福的话,狗狗就会很幸福啦。


第79章 温暖巢穴
  傅让夷的信息素紊乱症状还在反复,情况时好时坏。于是当晚,李峤就帮忙将他安排到单人特护病房,接受半封闭治疗,期间尽可能地避免与人接触。
  祝知希是唯一可以随意进出的人,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性别,无信息素,只要进去时做好携带信息素的消除工作就好,每次他都猛猛喷消除剂,甚至还想买几瓶放家门口。
  但后来他才知道,其实是因为他是傅让夷出现反标记现象的源头,也是治疗里最重要的一环。
  “我和之前那位大佬聊过了,傅让夷这个情况属于典型的反标记现象,但还好,不算特别严重,也没有像之前那个Alpha一样出现精神失常的状况,这可能是因为傅让夷自身的精神力和痛苦耐受力要高于一般人。”
  李峤的最后一句,像一根细细长长的针,没入祝知希的心口。
  痛苦耐受力……他宁愿傅让夷没有这样的东西。
  李峤并不知道傅让夷这次出现意外的原因,但他是清楚的。在倒计时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傅让夷表现得平静、镇定,一直在想办法满足他的心愿。祝知希甚至都相信了,他可以接受这件事,可以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
  说不定再过几年,这段婚姻、这短短几十天的陪伴,也都可以被放下。
  直到发现傅让夷休克,祝知希头脑瞬间空白,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傅让夷根本不可能放下。
  他只是习惯性用沉默应对痛苦的侵袭,直到崩溃为止。
  “那怎么办?”站在病房外,祝知希问李峤,“有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呢?那个大佬那么厉害,应该有办法的吧?”
  “AB之间的反标记现象在临床上是特别罕见的,如果是Omega就好办很多,提取信息素作为药物进行反复剥脱,有点像针对A的‘标记清洗’,但是B没有信息素啊,想要彻底清除是不可能的。”李峤说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也别担心,你们的情况和那个案例又不同,你们又不打算离婚,人专家说了,短期内半封闭治疗,先把信息素指标稳下来,重点在于减少和反标记对象的分离,多接触,多安抚。”
  那这不是和易感期差不多?只是焦虑抑郁大于对欲望的需求吧。祝知希听完,松了一大口气。
  “包我身上!”
  住院第一晚,傅让夷睡得并不好,尽管他一声不吭,可睡在小床上的祝知希能感觉到,他呼吸声很沉,一直辗转反侧,检测仪器中途发出好几次中度警报。
  后半夜祝知希睡着,却模模糊糊感觉到一只手抚摩他的脸颊、鼻梁,还有眼皮,时间很久。他醒不过来,却觉得那就是傅让夷,因为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那触感不会错。
  是害怕这一切都是梦吗?所以放心不下,半夜也要下床来检查?
  可是一到白天,傅让夷又格外正常,没有表现出丝毫焦虑,甚至还会劝他回家补觉,问他在展览期间请假是不是不好,吃饭时坚持自己动手,还帮他擦嘴角,甚至会开玩笑。
  在祝知希回来时,傅让夷说:“你喷得太少了。”
  “什么?”祝知希一听,立刻抬起手臂,东闻闻西闻闻,就好像他真的能闻到信息素似的,“没消除干净吗?”
  “嗯。”傅让夷用一只手掰着胶囊,一本正经,“一股甜腻腻的黄油味。”
  “真的?谁啊,谁的信息素这么没礼貌留我身上?真烦人。”祝知希甩完锅,立刻起身,准备回到门口隔离区补喷,没想到被叫住了。
  傅让夷轻笑了笑:“嗯,没礼貌的奶油红豆鲷鱼烧。”
  “啊?”祝知希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嘴角,“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吃了这个……”
  傅让夷下巴抬了抬:“小票露出来了。这么好吃吗?买了十个,一个也没带回来?”
  祝知希低头一看,还真是。
  “那是因为我突然好饿,一下车就闻到了,排了一会儿才买到的,一口气全吃完了。本来我是要给你带的,但是李峤说不可以。”他把小票塞回去,人也坐回到椅子上,肩膀一松:“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傅让夷坐起来些,靠近他,朝他嘴角伸手。祝知希还以为自己嘴上还沾着红豆馅,但下一秒,傅让夷的食指就戳上他的唇边。于是他的嘴角就被动上扬了。
  “不好笑吗?”他微微歪头,望着祝知希,“你好久没有大笑过了。”
  祝知希忽然有些委屈,下意识瘪了嘴。但很快他就调节过来,拉住傅让夷的手晃了晃,冲他笑:“你好起来,我就会很开心,开心就会笑啦。”
  然而第二晚,傅让夷状况也并没有好太多。祝知希知道,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天亮之后没多久,雪球就要离开了。
  因此他也睡不着。
  傅让夷不能离开病房,也不能再受刺激。于是一大清早,祝知希自己悄悄离开,回到婆婆住院的地方。原以为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应该还睡着,谁知去了他才发现,婆婆竟坐在病床上陪雪球玩球。
  但雪球已经没有力气咬拽了。
  “我知道它快不行了。”婆婆说,“我能感觉到,所以不敢睡觉。”
  她说着,又问:“你怎么来这么早?要好好睡觉啊。”雪球也跟着发出呜呜声。
  祝知希笑着说:“我就是……突然特别想雪球啊。”
  明明倒计时已经消失,可他却好像还能隐约听见那声响,一分一秒,流沙般逝去。越是靠近,他越难过。
  “小希,你能不能帮我去买一份早餐?我突然有点想吃汤包。”婆婆说着,从枕头下面拿出钱包,抽了一些纸币塞到他手里。
  “现在吗?”祝知希有些为难,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要不再等等?我……”他望着雪球逐渐浑浊的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现在吧。”婆婆看向他,露出平静的微笑。她仿佛一个寓言故事里的先知和智者,对一切早有预感,不会受困于迷津。
  “小希,都会有这一天的,人也一样。”她银白的发丝在灯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微光,“正是因为有死亡,人们才能意识到,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很宝贵的幸福啊。”
  于是,在这个凉爽又美丽的初春清晨,祝知希又哭着吃掉了十颗汤包。每咬一口,新的人生领悟就像滚烫的泪水一样溢出来,被他吞进身体里。
  见过动物大迁徙,也看过企鹅从冰川上排队跳下,帮受伤的母豹接生过,也给小猩猩喂过奶粉,但这些充满生命力的体验,都没能消除他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
  然而,一场荒谬又奇妙的的生命倒计时体验,一只小狗的离世,却给祝知希带来了缺失二十年的死亡教育。
  妈妈你看,这是一只很好的小狗。它是新来的,你要帮我照顾它哦。
  那天上午他回了一趟家,给雪球摆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铺了它曾经待过的白色毛绒袋子,摆上了小狗零食和水果。
  然后他收拾了好多东西,大包小包,搬家似的回了傅让夷的病房。
  傅让夷看上去比他平静多了,竟然还倚在床头读文献。不过祝知希一回来,他也被这架势给唬住:“这是干嘛?”
  他看到了熟悉的卡其色的帐篷布。
  祝知希仰起脸,笑嘻嘻说:“你在病床上睡不好,所以我把你的巢搬来啦!”
  傅让夷还是很懵,但本能地要下床帮忙,被祝知希摁住。
  “你就一只手,昨天还在用呼吸机呢,你省省心吧。”祝知希袖子一卷,三下五除二就搭好了帐篷,又把行李箱摊开,从里面取出兔毛毯子和衣服,一一铺在里面。
  最后,他拉着傅让夷钻进去,陪着一起躺下来,搂住傅让夷,笑得很甜:“欢迎回家。”
  这里的帐篷缺了星星灯,比在家时昏暗,病房里亮堂堂的白昼,此刻变成了一个卡其色的“夜晚”,在昏沉的视野里,祝知希清楚地看到了傅让夷凝视他的双眼,柔软得像水,小狗一样的眼神。
  “喜欢吗?”祝知希往他怀里蹭了蹭,鼻尖快要贴上,“这样会不会比较安全?”
  傅让夷没有回答,蹭了蹭他的鼻尖,吻了他。
  这是倒计时消除后的第一个吻,轻得好像蜻蜓点水。仅仅一两秒,虚弱的蜻蜓就打算离开,但祝知希勾住了他的脖颈,手指轻轻拂过腺体。
  “要多进行令Alpha有安全感的接触……李峤说的。”
  傅让夷盯着他,说:“接吻前就别提他了。”
  第二个吻也轻轻落下,比刚刚更久一点。他们像是回到了暧昧期,借着续命的由头,一步一步突破亲密的界限,亲吻,拥抱,只是安抚的对象颠倒过来。
  断断续续地亲了好多次之后,傅让夷将脸埋进了祝知希柔软的颈窝,深深地吸嗅,然后呼出长而深的气息。
  他沉声说:“倒计时停止的时候,正好是早上的8点25分。好巧。”
  祝知希怔住了:“和你的生日一样的数字……”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倒计时停止的具体时间?
  傅让夷抵着他的锁骨:“那个时间天已经大亮了,刚好有一道光斜着照了进来,就落在我身上。”
  “可能是它在和你说再见。”祝知希拍着傅让夷的后背,轻声说,“不要伤心,看到你难过,它在天上也会着急的。”
  傅让夷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其实已经很好了。”
  “嗯?”祝知希没明白。
  “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它了,以为它也不会记得我。”傅让夷抬起脸,看着祝知希,“可是它竟然一直都记得,最后还能见上一面,看到它长大的样子,还陪着它玩了很久,虽然是梦里。这样就够了。”
  祝知希听得心头一酸,抿了抿嘴唇。
  傅让夷吻了吻他的额头:“而且,你还在这里。”
  他的语气听上去理智又豁达:“接受别离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课题。天平的两头都是我希望留下的,但万事难两全,所以小狗跳了下去,它好像在告诉我,这是一场演习,让我好好珍惜。”
  人生在世,失去是必然,但死亡会将活着的人栓得更紧。
  祝知希点了点头,又问:“傅老师,你有看过《晦涩悲伤词典》吗?”
  傅让夷摇头。这一听就是会百分百吸引祝知希的书名。
  祝知希解释说:“我们平时不是会有很多伤心的时候吗?情绪是很复杂的,现有的词汇根本不够表达。于是有一个人,他结合了各种语言,创造出来很多精确表达各种悲伤情绪的词。其中一个,我印象特别深刻。”
  “是什么?”傅让夷问。
  “一种咒语,用来纪念深爱的人或事物的离去,念出来,就好像在正式地和它们告别,把这些美好的记忆留存在过去,然后走向新的生活。”
  祝知希说完,清了清嗓子,声音很低、很轻地念了出来:“Solla, Solla, Solla.”
  傅让夷眼角微微泛了点红。他靠上祝知希的额头,学着他的样子,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这咒语:“Solla, Solla, Solla.”
  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孩提时代,褪去成人的故作坚强,变回两个畏惧死亡的孩子,这个温暖的巢穴相互依偎,互念咒语,完成了一场特殊的庆祝仪式,然后拥抱,沉沉睡去。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们睡过最安稳、最香甜的一觉。
  护士进来做检查时,看到病房里的帐篷也吓了一跳,还以为走错了房间,靠近后,弯下腰,她看见了面对面搂抱着的两人,松了口气。
  “手不会麻吗?”她小声自言自语,不忍心叫醒,决定晚点再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天都黑了,祝知希还窝在傅让夷怀里呼呼大睡,直到护士小姐进来,轻声把他叫醒。他脑子都是懵的,头发也睡得乱七八糟,就这样晕乎乎地离开了帐篷,跟着护士小姐出来。
  “是有什么事吗?”他关上门,轻声问。
  还没等护士开口,他就听到一个声音,吓得肩膀都抖了抖。
  “还问有什么事?我倒是想问问你。”
  一转身,他就看到祝则然拧成麻花的眉头:“大祝,你吓我一跳。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怕吵着病人,祝则然直接拉过脑袋睡得跟鸟巢一样的傻弟弟,到走廊尽头靠窗的位置,才继续道,“你给我发的那个邮件什么意思啊?我这几天忙得头昏脑涨的,才看到,那视频你什么时候录的?什么倒计时,死不死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嗯?”祝知希抬手,抓了抓脸颊,“视频……”
  祝则然继续叨叨:“还让我给爸看,你想让我吓死他啊?神神叨叨的,祝知希,你不会是信了什么邪教吧!”
  视频!
  祝知希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我忘了取消那个定时邮件了!”他追悔莫及,抬手拍打自己的脑瓜子。
  祝则然愈发看不懂了,但还是伸手抓住了弟弟的手腕:“停停停,本来脑子就有点问题了,还打,真打成智障了。”
  祝知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胡编乱造,试图糊弄过去:“那个……我前段时间去报名话剧选角来着,那个角色吧,马上要死了,然后试镜的情景就是临死之前给亲人留一个视频……”他说完,挤出一个笑脸,露出小兔牙,“怎么样,我演得好吧?”
  “好个屁。”祝则然不客气道,“演点儿吉利的吧。”
  祝知希连连点头:“行,我去演善财童子,你演我的财神爷!”
  祝则然气极反笑。看他这样,也松了口气,看到视频时他吓得不轻,二话没说就找了过来,还以为自家傻弟弟这是没了小狗,大受打击,直接精神失常了。
  看来还没到这程度。
  “你吃饭了吗?”祝则然没好气问。
  “没呢。”祝知希摇头,“你快给我点,我要吃牛排。”
  祝则然:“……我欠你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打电话给助理,让他订了祝知希爱吃的西餐,餐厅没有外卖服务,需要等助理取了餐再送来。
  “再去别的餐厅买点清淡的,病人适合吃的。”
  挂了电话,祝则然朝病房的方向瞥了一眼,说:“我那个体弱多病的弟婿,还好吧?”
  “他哪里体弱多病了?”祝知希立刻维护起来,“他胸肌比你大。”
  “胸大就健康?”祝则然冷笑一声,“庸俗。”
  “你不庸俗。”祝知希翻了个白眼,“嫂子不长那样你上赶着拿你的脸碰瓷人家手掌心?”
  “祝知希你!”
  祝知希吐吐舌头:“别这么生气啦,气坏了身子更抓不着狐狸啦。”想到反标记的事在AO之间更常见,他忍不住提醒,“你可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别跟我家傅老师一样,突然厥过去都没人知道。”
  “管好你老公就行。”说到这个,祝则然又想起什么,冷笑一声,“你猜我昨天接谁电话了?”
  “谁?”祝知希眨眨眼。
  “傅让夷他爸。”
  祝知希莫名:“他给你打电话干嘛?”
  “让我帮忙约叔叔出来吃饭,他们傅家的企业最近好像出了点事儿,想找咱叔帮忙解决,这事儿我之前就听说了,傅家还忙着转移财产,想把小儿子送出国去。”祝则然说着,眼神中透出一丝轻蔑,“没想到他电话都打我这儿了,多奇怪啊,我也没惯着,直接就说:呦,出这么大事儿呢,怪不得你家老大都住院了也没人来看一眼。”
  祝知希听完,也和祝则然摆出一模一样的表情:“然后呢?你帮他们了?”
  “我说了个活话,说可以帮忙问问,毕竟他们是傅让夷的爹妈。”
  祝知希却说:“那也不必,以后别管了,事情只要不牵扯到傅老师就行。”
  兄弟俩正聊着,走廊忽然走来几个人,穿得倒是普通,可仪态却很不寻常,步伐惊人得一致,尤其是领头那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模样板正,表情严肃。
  祝知希只是瞥了一眼,但一回头,发现祝则然一直在盯着看。
  “你看什么呢?”
  祝则然眯了眯眼,语气有些惊讶:“这不是……孙秘书吗?”
  “孙秘书?”祝知希并不认识,但他知道,能让祝则然诧异的人,绝对是大人物。
  “穿着便服差点儿没认出来……他怎么来这儿了?”祝则然很是纳闷,嘀咕着,见对方在其中一间特护病房前站定,抬手准备敲门。
  他愣住了:“那不是傅让夷的病房吗?”
  作者有话说:
  天堂的雪球挥舞着小爪子:所有人,Solla,Solla,Solla!


第80章 重获新生
  从祝则然的口中,祝知希得知,这位孙秘书原来就是霍平的生活秘书。的确是个大人物。
  “他爸来找他了。”
  “爸?”祝则然又懵了,“不是,他哪个爸?”
  来不及多解释,祝知希小跑着回到病房前,向来人解释了傅让夷现在半封闭治疗不能探望的状况,一口气说到最后,他才忽然想起来还没自我介绍,于是又补充道:“我是傅让夷的伴侣。”
  孙秘书见到他,表情立刻没了方才的严肃,伸手同祝知希握手:“你好,祝先生。”
  祝知希一听,有些惶恐:“您知道我?”他回握住对方的手,看到祝则然也过来,于是介绍说,“这是我哥。”
  孙秘书点头,微笑着和祝则然握手。
  “小贺提过。贺雪尧。”孙秘书解释说。
  “提过我?”祝则然眼睛都睁大了,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不属于他的清澈感。
  祝知希却很想翻白眼。当然是我啦。笨。
  孙秘书笑了,用手掌指了指祝知希的方向:“我的意思是,他提过傅先生已婚的事。则然,我们不是之前就见过几面吗?”
  祝则然为自己的一时犯傻感到无语,只好假笑敷衍过去。
  孙秘书看向祝知希,继续道:“贺雪尧强调说,是因为祝先生你,傅先生才愿意接受这件事。我们也是通过他得知住院的事,但霍先生事务繁忙,只能委托我第一时间赶过来,我不知道这是半封闭治疗,唐突了。”
  “不不不,您太客气了。”祝知希连连摆手,“您叫我小祝就行,不然叫我哥则然,叫雪尧哥小贺,又叫我祝先生,我感觉都差辈儿了。”
  孙秘书听完笑了:“好的,小祝。”
  他回过头,低声让跟随他来的人把带来的补品放下,又道:“是这样的,霍先生这次让我先过来,一是看看情况,和主治医生聊一聊,了解一下病情,另一方面,他还是非常希望能见一面,但怕直接过来傅先生会觉得冒犯,所以先让我过来动员动员,如果他愿意,霍先生会立刻安排好时间来看他。”
  尽管都是极其礼貌的表述,可祝知希听下来,已然感觉到一个父亲迫切又紧张的拳拳之心。
  见孙秘书表情有些为难,祝知希立马说:“放心,我来帮您动员他!”
  孙秘书立刻松了口气,笑着道谢,还要把跟着的人都留下来,守在病房门口,祝知希觉得实在太夸张,最后讨价还价,只留了一位,还是个Beta。
  Beta居然能长这么高……
  孙秘书离开时,祝知希想去送,然而祝则然拦住了:“你进去吧,万一我弟婿见不着你着急就不好了。我帮你送孙秘书。”
  祝知希在心里翻白眼。这家伙八成又要谈生意了。自己刚刚不小心脱口,提了一嘴“他爸”,加上孙秘书说的那些话,祝则然这么鬼精一人,估计是已经起疑了。
  可令他意外的是,祝则然快步走到和孙秘书并排,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刚刚您提到贺雪尧,他最近还有在和您联系吗……”
  没救了。祝知希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旁边穿着便服的警卫员瞥了他一眼。
  “没事。”祝知希笑了一下,解释说,“我这是在拍我家祖传的恋爱脑基因。”
  警卫员:“……好的,您小心。”
  都好客气啊……祝知希都不好意思开玩笑了:“那您站岗辛苦了。”他甚至有点想敬礼了,又怕姿势不标准,干脆鞠了个躬。
  结果下一秒,他就收获了一个隆重又标准的敬礼。
  回去时,傅让夷还没醒,祝知希钻回帐篷里,发现他抱着自己的衣服,还是半蜷着,脸埋在衣服里,睡得很香。他也挨着躺下来,很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脸颊,谁知熟睡的傅让夷竟条件反射地伸出胳膊,把他揽进怀里。
  “傅让夷,你好粘人。”祝知希的语气也变得黏糊起来。
  也不知道这话他有没有听见,总之他含糊地回了几个字,但实在听不清。
  明明一开始嘴巴那么坏,后面怎么就变得没我就活不下去了?祝知希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傅让夷的心口。
  不一会儿,他的手被攥住了。
  傅让夷把脸埋在他肩窝,含混着说:“……小色鬼。”
  “我不是摸你的胸!我是在摸你的心跳!”祝知希压着音量发火,气得仰起头,“真是的……刻薄鬼。”幸好心不长在屁股上。
  但醒来的傅让夷对这段小插曲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睡得很懵,慢吞吞吃饭。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吃白切鸡的时候,傅让夷忽然一本正经地问:“你和梁苡恩联系过吗?我那个天使儿子怎么样了。”
  祝知希差点儿呛到。要是有个起外号大赛,傅让夷一准拿冠军。
  “其实倒计时交换的当天,我就很担心,打了好几通电话,小恩说,他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是第二天他给我发消息,说小羽跟他说了,他会回来的。”
  他把梁苡恩发来的照片翻出来给傅让夷看。照片里,梁苡恩的掌心上放着一片羽毛。
  “这是他留下的?”傅让夷问。
  “嗯。”祝知希双手合十,“希望我们小羽不要成为背锅的基层,拜托拜托。”
  吃完没多久,两人面对面躺在病床上,他的手就伸过来,摸了摸祝知希的肚子。
  是不是又要说什么刻薄话?祝知希下意识吸肚子绷腹肌:“干嘛?”这两个字说完他感觉自己都快漏气了。
  “没什么。”傅让夷揉了揉他的小肚子,“感觉最近都没有好好照顾你。本来你就在二次发育,身体都没养好,情绪波动也大,还要照顾我。”
  祝知希没料到会是因为这个。他像个迅速泄气的气球,变成皱皱巴巴的一小团。
  “哪有……”他抓住傅让夷的手,扣住,“伴侣不就是要相互照顾吗?”
  傅让夷点了点头。他没戴眼镜,少了几分平日的距离感和严肃气质,又穿着病号服、吊着胳膊,面色苍白,看上去的确有些“体弱多病”。或许是因为罕见,心疼之余,祝知希竟然觉得他脆弱的样子也很好看。
  不过还是不要生病比较好,所有病都要治好。
  想到这,祝知希立刻开始了正题,之前他没说,是怕傅让夷听了不开心,吃不下饭,反正这会儿已经吃完。
  “傅老师,今天有人来看你哦。”他挠了挠傅让夷的手心。
  傅让夷握紧了他使坏的手指,捏了捏他指腹:“嗯,然后呢?”
  “你不好奇是谁?”
  傅让夷平淡说:“肯定不会是傅家的人,他们来了你也不会这么开心,我生病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也排除同事和学生,祝则然有可能来,但多半是来看你。会让你这么问的,估计就是霍上将那边的人了。”
  好聪明。祝知希抿了抿嘴唇:“被你猜到了。”
  不过他甚至用的是霍上将这样的称呼。
  “他怕直接来会让你觉得不舒服,所以派了属下先来探望,不过你现在半封闭见不了人嘛,所以我替你小小地社交了一下。”祝知希笑着说。
  傅让夷瞥了他一眼,道:“谢谢你,社交花蝴蝶。”
  怎么感觉这话不太像夸奖呢?祝知希啧了一声,但没和他计较,又问:“那你愿意和他见面吗?其实如果你实在是……”
  他还没想好怎么措辞,意外的是,傅让夷竟然直接同意了。
  “嗯。等我出院之后。”
  祝知希眼睛睁得圆圆的:“你怎么突然愿意了?我还在想要怎么说服你呢。”比如色·诱之类的,床上的傅让夷比较好说话。
  没想到病床上的也是。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他又问。
  傅让夷沉默了半晌,最后抬眼看向祝知希:“因为你。”
  祝知希更意外了:“我?”
  傅让夷:“休克那天,我想到了他。虽然连一面也没见过,但我突然就……和他共情了。失去自己最爱的人是什么感觉,我体会到了,可我们毕竟不一样,你没有真的离开我,所以,我感受到的,可能也只是他的万分之一吧。如果见到我,会让他的痛苦释怀一点,也不是坏事。”
  祝知希听完,揉了揉傅让夷的手。这个看上去不近人情的家伙,其实也有最柔软的心肠。
  他并非是为了自己,也没有多想找回自己真正的亲人,或许十年前的傅让夷还有这样的执念,但现在已经放下。真正让他做出决定的,竟然是怜悯之心。
  “霍先生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祝知希说。
  “嗯。”傅让夷点了点头,凝视祝知希的眼睛,温柔地理他的头发。
  祝知希用脸颊蹭了蹭傅让夷的手心,又说:“你是他最爱的人留给他的宝贝,而且是失而复得,想想都很幸福。”
  失而复得。傅让夷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和自己无限接近的字,体会到了祝知希所说的幸福感。
  祝知希说完,蹭着床单靠过去,挨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干什么?”傅让夷用指尖点着他的鼻子,“明明只闻得到消毒水味。”
  他反倒拿鼻尖顶手指:“那你说,你现在的味道是什么样的?是冷冷的,还是苦苦的?”
  傅让夷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指尖往下滑,落到上唇,轻拨了拨他的下唇。
  “花的味道。”
  祝知希听完,咬了一口那越过安全地带的指尖,然后勾住他的脖子,小声说:“你都答应要见面了,那是不是得做点什么,尽快出院呢?”
  傅让夷垂眼盯他,可湿润的指尖还在继续往下,滑过祝知希的喉结和锁骨。
  “别在这种地方勾引我。”他沉声说,“我好歹是个大学教授。”
  “到底是谁勾引谁啊?”祝知希蹭着他的下巴,晶亮的眼珠子望着他,“花香味的教授,我的生理课教授。”他说完,直接抬起脸,接吻。
  亲上去的瞬间,祝知希感觉到一种久别的颤栗,从身体里往外扩散,明明才是个开始。他能感觉到傅让夷的嘴唇微微张开了,磨蹭着,湿润的舌尖探出来,勾住了他的。欲望像野火似的,一丁点火星子,迅速地烧过整片荒原。
  他没忍住,很轻地哼出了声,边亲边揉着傅让夷此刻本就敏感的腺体,还故意往后躲,果不其然,傅让夷被勾得追着吻上来。他舔了舔某SA的齿尖,边亲边含糊地言语刺激他:“犬牙都出来了……还装正经……”
  他当然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傅让夷直接翻身起来,把他压在身下,更深也更具攻击性地吻了上来,耳边塞满了水声和沉重的呼吸,祝知希头脑眩晕,手也开始乱摸
  正亲得难舍难分之时,敲门声忽然响起。
  祝知希吓得肩膀一缩:“唔……”他听到了护士的声音。
  “要做检查了……”他拍了拍傅让夷的肩膀。
  傅让夷拧着眉,狠狠咬了一口祝知希的嘴唇,翻身躺回去,胸口还在起伏。
  “请进。”这两个字多少都带了点怨气。
  祝知希本想下去,眼珠忽然一转,在护士进来之前,直溜溜地往棉被里一缩,钻了进去。
  傅让夷好像很意外,手摸进来掐了一下,但祝知希躲得太快,没掐着脸蛋,还反被他捉住咬了一口。
  隔着被子,他能清楚地听见护士的声音,觉得很刺激,但也不敢随便乱动。幸好被子够厚。
  而且他发现,傅让夷还特意支起一只腿,被子也因此有一些缝隙,不至于太闷。
  “诶?你家可可爱爱的Beta呢?”护士小姐笑道,“又回家给你带东西去啦?”
  傅让夷低声说:“不知道去哪儿了。”
  祝知希听完,在被子里戳了一下他的腰。
  他听到了仪器的滴滴声,很快,是护士疑惑的单音节:“嗯?”
  “你的信息素波动怎么这么大……刚刚做什么了?吃药了吗?”
  傅让夷:“吃了。”
  “嗯……”护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刚刚还在是吧?”
  傅让夷不吭声了。明晃晃的数据摆在这儿,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偏偏被子里那位还愈发的变本加厉。他能感觉到一只热热的手从病号服下摆探进来,手指很不安分地往上蹭。
  她对此见怪不怪,非常直接:“你们确实需要多多接触,对你恢复是很有帮助的,不过不要同房哦,因为你的指标太不稳定了,成结会很危险,怕直接进入易感期。”
  听到不要同房,手指在腹肌上画了个大大的叉。但还是没停。
  “好了,还不错,明天还要再输一天液,再养几天就能脱离半封闭环境了。”护士说完,把圆珠笔的笔尖怼回去,放进口袋,然后笑了一下,离开前说,“诶,小祝今天的鞋子还挺好看的。”
  已经摸到胸口的手指停住了。
  门被关上。傅让夷无奈地掀了被子:“露馅了吧?祝知希,你真的很……”
  没等他说完,闷到脸红的坏蛋就直接攀上来,毫无预警地和他深吻,黏黏糊糊地说:“老公,咬我,标记我……”
  坏兔子。
  监控仪的警报声和缠绵的水声相互拉扯,注入信息素的瞬间,仪器甚至发出短暂的蜂鸣。傅让夷甚至幻想,会不会下一秒就会有人冲进来为他急救。最好不要,祝知希现在的样子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他喘得好厉害,连被他咬后颈标记时痛出的呻吟都像是一种勾引。明明痛得浑身颤抖,却还要扭过头和他接吻。
  “我的血是甜的。”他笑着,又稍稍往上,用后颈蹭他的嘴唇,“还要……标记。”
  “很疼。”他说。
  祝知希却说:“不疼,喜欢被你标记。”
  这些天的平静不过是伪装,焦虑像个透明塑料袋,始终罩在他头上,时不时收紧,令他难以呼吸。可这一刻真实的意乱情迷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这层薄膜。在祝知希的吻里,他活了过来。
  他大口大口、近乎贪婪地呼吸着祝知希的气味。在他的味道里,傅让夷能感受到波光粼粼的大海,青草味的山谷,潮湿美丽的雨林,赤道充沛的阳光。全世界的美好都隐藏在这流动的气息里。
  不知过了多久,傅让夷抬眼,望着跨坐在他怀里的祝知希,很突然地说:“我爱你。”
  祝知希脸上出了层薄薄的汗,额角的碎发黏着,脸也红红的,听到这三个字,他也有些懵,忘了要使什么坏,手还撑在傅让夷小腹上,胸口剧烈起伏。
  傅让夷抬起身子,亲了亲他眼皮上的痣,轻而郑重地重复说:“宝宝,我爱你。”
  说完,他搂紧了怀里的人:“好爱你。”
  竟然说了三遍。傅让夷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好像在念什么说出来对方就无法离开自己的邪门咒语。
  然而这咒语又被重复了一遍。
  “我爱你。”祝知希小声说,“非常非常。”
  后来的几天,他们几乎每天都会“标记”,但傅让夷严格遵循医嘱,他不希望自己刚能出院,就被迫让祝知希承受新一轮的易感期,何况祝知希已经约好了和他的生父见面。
  他计划好在出院之后飞去首都,速战速决后回学校上班。但他没想到,出院当天,祝知希提到的孙秘书就早早地等在外面。
  “所有手续我都已经办好了。”孙秘书微笑说,“霍先生一大早就来了,现在人在酒店等着,如果今天不是很方便见面的话,明天也没关系。”
  两人都有些意外。祝知希是个人精,立刻道:“应该是我们主动过去才对,怎么好让长辈过来呢,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的。”孙秘书笑笑,看向傅让夷,“霍先生真的,非常期待。”
  傅让夷静了一会儿,最后说:“那就现在见吧。”
  两人跟随孙秘书上了专车,孙秘书坐在副驾驶,一直扭头对他们说话:“霍先生还想和你们一起吃顿饭,当然也不是必须。”
  “对了,我们这边已经联络上之前李医生介绍的主治医生,霍先生这边也找了战区医院的名医,针对这个易感期恶性综合征的病症,我们开过几次会议,基本确定了方案了。因为想要尽快展开治疗,霍先生来之前,就已经取过一次腺液了。”
  傅让夷有些意外,更准确说是迷茫和无措。
  祝知希却很是兴奋:“那太好了。霍先生真是大好人,是吧让夷?”
  傅让夷点了一下头:“谢谢。”
  “别这么客气。”孙秘书笑着说,“他见到你,会很开心的。”
  专车很大,座位是分开的,傅让夷的座椅前方有一个可旋转的屏幕,上面的壁纸是世界地图。他在不安的时候总会习惯性找个什么盯着,地图就很好。
  快抵达时,他伸出手,拉了拉祝知希的手,也将屏幕拉过去给他看,小声问:“你喜欢哪里?”
  这个问题显然难倒了祝知希。他抿着嘴,看了半天,点开好几个,放大又缩小:“我喜欢……我都喜欢。”
  “你选一个。”傅让夷说。
  “现在?”祝知希不明白,他看了一眼窗外,都要到酒店了。
  “嗯。”傅让夷坚持。
  “这个吧。”祝知希点开一个小岛,“这里我一直想去来着,听说海水蓝蓝的像果冻,很适合浮潜,有很多超级漂亮的珊瑚。”
  傅让夷点点头,盯住了那个名字很长很怪的小岛。尽管记忆力很好,但这件事不一样,傅让夷打开备忘录,把小岛的名字编辑到《小兔豢养手册》里——昨晚他悄悄改回了这个名字。
  提问之前,他还隐隐担心祝知希会选择赤道的大草原,或者南极,又或者是哪个幽深的峡谷禁地。
  他倒是不介意,但是宾客怎么去呢?
  珊瑚?珊瑚很好,结婚三十五年就是珊瑚婚。
  小岛也很好,适合办婚礼。


第81章 迟来婚礼【正文完】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盘旋,终于抵达酒店。祝知希是知道这里的,高官政要来S市下榻时的首选,私密、安全。
  在一行人沉默包围之下,他们来到套房。祝知希本不想进去,想给多年未见一面的父子空间,可傅让夷却拉着他的手腕,不说话,也不松手,仿佛小孩,他则是小孩紧张时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的安抚玩偶。
  “好吧好吧,我陪你。”于是祝知希也一起进去了,穿过套房的玄关、客厅,来到会客书房。
  孙秘书在前面,推开门:“霍上将,他们到了。”
  书房里拉着窗帘,灯光暖黄,某个瞬间犹如一个温馨的冬日夜晚。这位上将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在开门的瞬间站起身,绕过桌子向他们大步走来,几步后,却忽然停下,静静地望着他们的方向,眼睛迅速红了。
  他伸出手,沉声说:“坐,快坐吧。”
  祝知希怕冒犯,并没有长时间地直视他脸上的疤痕,但只是一瞥,就好像看到了惊心动魄的战场,烈火中死里逃生的人影就这样浮现在脑海。一定很痛。
  脱险之后,好不容易回到祖国,得到的却是挚爱惨死的消息,该有多么生不如死呢。
  “霍先生,你好。”傅让夷礼貌地开口,介绍,“这是我的爱人,祝知希。”
  祝知希认认真真鞠躬,抬头时笑盈盈的:“霍先生好。”
  霍平点了好几下头,微笑着,抬手挡了挡自己烧伤的那半边脸,又放下,说:“本来是考虑要戴个口罩,或者帽子,怕吓到你们,但又觉得这样不够郑重……”
  祝知希很是意外,没过脑子就摆起手来:“怎么会吓到呢,这是您的勋功章啊。”
  霍平略微一怔,最后笑了出来,朝傅让夷瞥去,发现他垂着眼在笑。
  第一次的见面很是生疏,父子俩性格也很像,话不多,偏偏双方的经历都很坎坷,聊天也都很小心,怕触及彼此伤口,但祝知希能看得出来,为了让这个分离三十年的孩子对他有好感,霍平真的做出了很多努力,毫无架子,甚至有些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
  吃过饭后,他们一同在酒店的后花园里散了步。天色已晚,外面有些凉,祝知希打了个喷嚏,傅让夷就停下脚步,要去给他取毛毯。
  一旁的霍平背着手,笑笑,他被陈伤覆盖的脸埋没在阴影中,另一半还能看得出往日的英俊,和傅让夷的确非常相似。
  “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他声音温和。
  祝知希笑了一下:“他是很好的人,霍叔叔,您别看他话少,好像有点冷淡,其实他只是有点不适应,以后多见面,慢慢地您就会看到他其实是特别柔软特别善良的人,他也会对您很好的。”
  霍平望着他,即将落幕的天光洒在他坚毅的脸庞。
  “看到你们这样,我总会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霍平轻声说,“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了。”
  祝知希犹豫再三,还是好奇询问了父辈的往事。
  他知道这是沉重又痛苦的记忆,因此也说:“您可以不用说的,我只是想知道他的父母是怎么相爱的。”
  然而这位上将却很慷慨。但相爱的过程并不多,三言两语道出的,几乎都是别离。
  他这才知道,原来傅让夷的父母幼年就相识,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一个参军,一个成为了政客。那次战役打了很久,在奔赴战场的前夜,霍平终生标记了他,并承诺,自己一定会活着回来娶他。
  但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年。一年里能发生的实在太多,政变,暗杀,家族被陷害。而战场上也一度传出霍平牺牲的消息。
  最后,他带着奇迹与军功回来,看到的却是爱人的残片和悬案。
  祝知希听完,内心不禁涌上一阵悲恸:“所以,您和您的伴侣,其实都没有结婚……”他说不下去了。
  霍平却很平静,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结婚吗?我和他的骨灰盒办过一场小型的仪式,就在他家的后院。”
  祝知希最终还是落下了眼泪。他侧过脸,悄悄擦去。
  霍平继续道:“我一直以为,他什么都没有留下。现在看到让夷,我一方面很开心,因为这是他的孩子,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流着他的血,另一方面,我又很心痛,这意味着我不在的时候,他吃的苦,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他躲了那么久,根本没有露出踪迹,后来怎么会突然出现。现在我明白了,是为了这个孩子。他独自分娩之后,知道自己迟早会被盯上,所以在安顿好孩子之后,故意暴露行踪,拿自己作为保护他的诱饵。”
  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只有避免任何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才会是安全的。
  祝知希甚至不敢去想象,傅让夷的妈妈当时心会有多痛。丧夫,弃子,自己也将不得善终。
  这一家人都太苦了。
  霍平道:“看到他长这么大了,他应该也安心了。”他说罢,轻轻叹了口气,抬眼望了望天空,“我把他找回来了,我们的孩子和你一样聪明,是个很优秀的考古学教授。”
  不多时,傅让夷就回来了,他把毛毯披在祝知希身上,裹好,又塞给他一瓶温牛奶。
  霍平见了,脸上挂着笑意,可下一秒,他就愣了愣,因为傅让夷又从臂弯拿起一张深灰色的羊绒毛毯,递给了他。
  “您也保重身体。”傅让夷低声说。
  “好,好。”霍平的语气都变了,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又抬起来。
  祝知希却撞了撞傅让夷:“你给爸爸披上呀,笨。”
  父子俩都愣住了,昏暗的花园里,只有祝知希一个人在笑,笑声清脆、明晃晃的。
  “爸爸,你说,他是不是和您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啊?”
  一口一个“爸爸”叫出来,霍平脸上的笑意都难以压制。他看向傅让夷,很认真地思索了半天,最后说:“眼睛还是像他妈妈多一些,比我年轻时好看。”
  “那妈妈是大美人了。”祝知希仰着脸,冲傅让夷笑,“下次我们去家里,看妈妈的照片,好不好?”
  傅让夷有些没办法,点了头:“好。”
  霍平听了,眼神中透出一丝惊异,很快又转化成柔柔的温情:“说好了,以后要多来。”
  分别前,他站在车窗边,轻声道:“你妈妈的信息素是苦柚味的。”
  苦柚的果实埋进土里,历经生命轮回,最终还是开出了新的花。
  然而后来的很多次,依旧是霍平前往S市。他说傅让夷是老师,不宜多奔波,怕影响到教学工作。为了治疗易感期恶性综合征,他数次抽取腺液,参与每一次会诊。
  后来,傅让夷才从李峤口中得知,原来抽取腺液非常痛,且不能注射麻药,对Alpha的身体也有损伤。
  “霍上将的私人医生后来都来了,看样子好像是劝阻过,但是你猜他说什么?”李峤描述会诊时的场景,“他好像没听见似的,给你的主治医生报了一堆药名,都是他吃过的,还问,他之前做过11次封闭治疗,会不会破坏腺液纯度?会不会影响你的治疗……”
  傅让夷听完,心情极为复杂。坐在诊疗室里,他盯着空白的墙壁,渐渐地,墙壁前出现了一个孩子的身影,背抵着,手局促不安地交握。
  笃笃——门被敲响,他一扭头,是霍平站在门口。那“孩子”也跟着扭头,像是听到了游乐场“走失招领”的广播,跑了过去,躲在高大的父亲身后。
  那天,他终于将盘旋心头的话问出了口。
  “爸,你有时间,参加我和小希的婚礼吗?”
  婚礼的筹备花了将近三个月。
  就像对待一场展览一样,祝知希格外认真,事无巨细,连婚礼的请柬他都设计了好多版本。
  最终,他选定了自己亲手做的花瓣种子纸,纸张凹凸不平,里面掺杂着柚子花瓣和苦艾种子,墨水里混了丝柏精油。请柬里夹着一张两人的宽幅拍立得,是他们在家里的柚子树开花时,在花枝下拍的。
  制作请柬期间,他收到了婆婆送来的一盒礼物,里面有一个相册,纸上印着雪球的爪印,还有一个丝绒首饰盒,打开来,竟然是两枚钻石。
  [小希,这是雪球的骨灰做成的钻石,送给你们作为新婚礼物。]
  傅让夷将钻石镶嵌成一对耳钉,一人一枚。祝知希则将雪球的爪印拓印在每一份婚礼请柬上,挨着他和傅让夷的手写签名。
  请柬的最后一句话是:[请将我们的心意埋进土里吧,它会长大,变成一小片春天。]
  傅让夷则和他不同,更像是执行策划。
  他一遍遍模拟着婚礼现场的流程,甚至会将每个环节都精确到分钟,尽最大努力减少出错的可能性。尤其是请柬上的签名,明明是手写,他的字却更像是打印出来的,每一个笔锋都一模一样。写得不够好的,全被他挑了出来。
  “纸就这么多了!”祝知希嚷嚷着,“够好了,这张这么漂亮。”
  “不行,再写一次。”傅让夷在某些时候极其固执。
  就像他非要参与婚礼现场的选花——任谁看都觉得这工作并不适合他,毕竟在婚前,鲜切花在他的公寓从未出现过。
  祝知希颇为头疼:“那你想选什么?你告诉我,我和花艺师一起设计讨论一下。”
  傅让夷没有立刻回答,他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去往书房,回到餐桌前时,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变出一束花,递给祝知希。外层的花瓣是奶白色的,越往花心处,越透出淡粉色,层层叠叠,甜美可爱。
  祝知希开心地闻着花:“你想要白玫瑰啊。”
  傅让夷却说:“这不是白玫瑰,是小白兔。”
  “嗯?”祝知希抬头眨眼。
  傅让夷强调:“它有名字,小白兔玫瑰花。”
  祝知希笑了,抱着花笑得肚子都疼了。但傅让夷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不过后来,他也为自己的固执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这款玫瑰花出了名的“铁头”,很难从花苞散开变成盛放的姿态。
  祝知希两手叉腰:“你订的,你负责。”
  于是婚礼前一天,其中一位新人忙着安排宾客住宿,忙着社交,另一位则忙着和9999只“小白兔”花苞周旋,想尽一切办法醒花。
  “你们怎么都和他一样难搞……”傅让夷使劲了浑身解数,最后在一屋子花苞里悄悄讲了坏兔子的坏话。
  不过好在它们也和祝知希一样,不会真的为难人。第二天,绝大部分玫瑰都绽放出最好的状态,被分批送往了露天婚礼的现场,点缀在森林中、餐桌上,每个角落,仿佛一场大雪降临于夏日海岛。还有一小部分,被扎成了一只雪人,在现场入口迎宾。
  现场的地址祝知希挑选了很久。
  他们最早抵达这座绿色的岛屿。两人手牵着手,花了两天时间把这里转了个遍,最后没有选在海边,而是一片树林深处。充沛的阳光如同蜜酒一样泼洒进来,将枝叶染得透亮,地上开满了粉色的月见草,风一吹,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晃动着,将这里衬得如童话世界。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棵很大很美的树,充满自然的灵性。听当地人说,这棵树有近百年的历史。
  “不要海边了,就选这儿。”祝知希望着大树,手抚过树皮上每一道痕迹。
  “好的,我们会和您的婚礼策划师沟通。”
  傅让夷听完,笑了笑:“不用了,他就是策划师本人。”
  策划师将这场一生一次的婚礼变成了一场幸福的展览,每一个确定前来的宾客,都收到了一个小小的入场券。那是一枚刻有他们姓名的亚克力拼图。
  婚礼现场的入口,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磁吸展示板,对照着名字,大家就能将属于自己的拼图碎片放上去。
  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拼图渐渐地完整、显现出真实的模样,是他们两人手牵手的背影,下面写着:感谢你们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
  再往里走,是签到处,但和平时的婚礼很不同。他们签到的地方竟然是一片巨大的世界地图,地图下的展示标题是——《他的足迹之下》
  地图上标注着许多被画圈的地方,钉了粉色钉子,悬挂透明文物袋,里面装着化石、或是一些打印出来的文物碎片。袋子上上贴着傅让夷的手写标签纸,上面登记着祝知希去的日期,以及相关的古物信息,一个个看过来,这些串连起来的足迹,成为考古学层面的文明线索。
  右侧的展示板上,同样是是傅让夷亲手写下的寄语。
  [这些都是勇敢小希去过的地方。请您在想让我们去的地方签上姓名,我们蜜月之旅将由大家决定。]
  难题被抛给了他们,于是大家都在这张巨大的地图前犯了难。
  梁苡恩选中祝知希之前一直想去,但还没去过的某个岛屿,听说这里长着世界上最奇怪的树,风景像想象中的外星球。
  选完后,他找到了祝知希。两人一见面,祝知希就抓住了他的手,紧张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喝酒吗小恩,你给我倒酒。”
  “谁给谁倒?”梁苡恩笑了。
  祝知希一拍脑袋:“我给你倒,等我一下啊……”
  “别了,我一会儿吃饭再喝。”梁苡恩把自己的任务先交代了一遍,“流浪站的狗狗们我带来了,多亏你哥的私人飞机。不过已经被领养的小狗,很多都来不了了。”
  祝知希笑着摆手,放下杯子:“没关系没关系,它们有自己的家就是对我最大的祝福了。”
  梁苡恩点点头,又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戒指、捧花,别出错啊。”
  “没有捧花。”祝知希说,“我不想弄大家抢捧花这个环节,所以给每一个来参加婚礼的客人都准备了手捧花。”他穿着雪白的西装,眼神明亮,悄悄对梁苡恩说:“但是你的不一样哦。”
  梁苡恩有些好奇。落座时,他看到很多熟悉的人,祝知希的父亲、哥哥,李峤医生,甚至还有雪球的主人。雪球的照片摆在她座位的旁边,有专属的小椅子。
  收到捧花,梁苡恩特意和四周围的人对比了一下。
  原来他这一束,里面多了很多雪白的羽毛。
  祝知希也在他的座位旁边,安排了一个空位置,椅子背上粘着一对雪白的羽翼。
  婚礼在下午的5点20分开始,仪式很简单。没有从父亲手中交接的环节,也没有司仪。湿润的空气里流淌着钢琴曲,而在旋律之中,又多了一点特别的声音。
  滴答、滴答……
  一行倒计时被投影在树下悬挂的丝绸上,光影摇曳,影影绰绰。如梦似幻的场景下,隔着一小段距离的两人一步一步朝彼此走去,最终,在倒计时即将归零时,一起站在了那棵巨大的树下。
  祝知希没有拿花。他们两人的手腕上都绑着腕花,是捧花的迷你版。他们穿着配对的白色西装,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但佩戴了雪球的钻石耳钉。傅让夷的耳洞都是特意打的。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祝知希微笑着说,“现在,我们要交换已经戴了很久的戒指啦。”
  台下一片笑声。两人一起转身,从一旁缀满鲜花的架子上拿下两样东西,但并不是戒指,而是两把刻着他们名字的手铲。
  他们交换了手铲,蹲下来,当着上百名宾客的面,在树下挖土,直到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里面是妈妈留给他们的戒指。
  “可真行。”祝则然笑了一声,往旁边一看,自家老爸哭成了泪人,再往右一看,傅让夷那个医生朋友也稀里哗啦。
  这都什么情况……我是不是也得挤点儿?
  他摸了摸身上,没找着眼药水,再一抬头,却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就靠在某棵树下。他愣了一秒,立刻起身找过去。没走几步又回头,拿走了座位上的捧花。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快接吻!”
  祝知希冲着傅让夷露出甜甜的笑,傅让夷神色柔软,双眼微微泛着红。他靠近,珍惜地捧起了祝知希的脸,亲吻了他。
  就在这时,梁苡恩看到了祝知希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松开”的手势,于是,收到指令的他按计划解除所有小狗的禁锢,它们飞快地扑向了这对新人,送上了毫无保留的毛茸茸的祝福。
  在小狗过分热情的包围之下,两人都笑得像孩子一样,被摄影师记录下来。
  然而梁苡恩却愣住了。因为他发现,粉蓝色的天空之中,忽然降下了数不清的羽毛,纷纷扬扬,大雪般落下。
  李峤起了头,欢呼着把捧花抛到天上,于是众人也跟着一起,学他的样子快乐地抛起捧花来。
  “大雪”中的两人看到羽毛,露出惊诧的神色,祝知希眯着眼睛伸手,试图去抓翩然落下的羽毛,傅让夷则低下了头,在树下又吻了他一次。
  这个吻很轻、很短促,因为他们同时发现,羽毛海中,一只粉白色的小蝴蝶飞来,萦绕在他们身侧,久久不愿离去。
  “这是雪球的灵魂,它回来观礼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苡恩猛一回头。消失数月的天使微笑着,歪了歪头,继续说:“我特别申请的。”
  眼泪在拥抱中决堤。
  粉蓝色的天空逐渐滑入更深邃的紫蓝色,林中亮起繁密的灯光,星星点点,如同萤火虫的海洋。长长的露天餐桌尽头摆着一座用苹果糖堆起来的小塔,糖衣被灯光照得晶莹剔透。
  桌上,所有人都在聊天、喝酒、享用美食。忽然间,倒计时的声音再度出现。
  “还有?”梁苡恩有些惊讶,看向祝知希。
  “没有了呀。”祝知希饿了一天,刚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块披萨,很费力地咽下去,然后四处张望。
  然而,上一秒还在帮他擦嘴角的傅让夷,此刻站了起来。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香槟杯,颔首向众人行礼,然后从前襟的口袋里,拿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写稿。
  “各位好,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专程为我们而来,为这段感情送上珍贵的祝福与见证。”
  祝知希鼓着腮帮子,愣愣地望着他。
  之前没说过还有致辞啊。
  一个恨不得万事都按计划进行的人,居然在这时候,不按常理出牌了。
  傅让夷垂着眼,手指攥紧了一瞬。他想要直接开口,却又忽然哽住,最后红着耳朵,垂眼笑了笑:“抱歉,我之前虽然做过无数次报告,但说真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餐桌上忽然爆发出掌声,祝知希也悄悄地拉了拉傅让夷垂着的那只手。
  “通常来说,致辞应该是好友进行的,但……我很想自己说点什么。不作为祝知希的丈夫,而是他诸多好友之一,聊一聊,这段婚姻为我们带来了什么。”
  傅让夷扭头,牵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再看向稿纸,继续道:“坦白来说,曾经的我,对婚姻充满了逃避、困惑与不信任,将其视为一种社会关系的捆绑,一种集体的自我欺骗。爱是激情迸溅出火花的一瞬间,可婚姻如此漫长。一个人真的需要另一个人长久的陪伴吗?还是说,只是为了变得合群,被动选择了这种常见的生活方式呢?很长一段时间,我找不到答案。”
  “我一度认为自己很难爱上某个具体的人,讨厌的倒是很多,就像我厌恶如今这个社会和时代。很多时候,我当像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一个无动于衷的躯壳在扮演温厚有礼的人类。因为我的职业,我永远在回头看,通过破碎的骨头和陶片,去追溯逝去文明的踪迹,但作为一个具体的人,我却没有历史,没有归属。”
  祝知希听完,有些难过,他看见了坐在另一头的霍平。他仅仅露出一双眼睛,却流露出和他一样的眼神。
  “但是,在遇到祝知希之后,我竟然找回了作为具体的人的感受。”傅让夷说着,又一次看向了他,语气也变得极为柔软。
  “他是世界上最耐心的老师,教会我表达自己的伤心、嫉妒和快乐。同时,他也是最好的艺术家,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祝知希的手中,被塑造成点点滴滴的日常。爱是他送给我的雪人,为我写下的每一行文字,是他的坚定的选择、坦荡的维护、轻盈的笑容、沉重的泪水。
  或许你们之中有人还不够了解他,祝知希是一个……会将自己得到的爱原原本本、加倍奉于他人的美好个体。他勇敢、真诚,热爱着全世界,爱身边每一个具体的人和物,同时又对他人的痛苦充满体谅与共情。他是个小小的爱神,毫无保留地播撒爱的火种,也拨正了我看待世界的视角,让我放弃了所谓的宏大叙事,专注当下,甚至愿意去想象未来,因为未来有他。”
  傅让夷翻下下一页,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继续道:“在他的陪伴下,我勇敢了一次,敞开了自己,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美,也感知到锥心刺骨的疼痛,切身地体会到生命的重量。如今我们站在这里,接受各位的祝福,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时刻。因为祝知希,我意识到,原来生命中美好的回忆是陶片、化石,是一个能存活好久好久的雪人。世间一切残忍的分离,都会在爱意里倒退,退回最美的那一刻,形成永恒。”
  “那么现在,请容许我将时间退回到命运交错的起点。”
  话音刚落,灯光熄灭,长桌上方悬着的丝绸忽然被投影出一行长长的字符,是倒计时在飞快地逆转,最终停留某个瞬间——它曾经出现在祝知希的手心,也被镌刻在他们的婚戒内壁。
  [56天20时5分20秒]
  祝知希双眼酸涩。
  傅让夷侧过身,将他牵起来,面对他,放下了手稿。
  “这是1214宇宙的某间咖啡馆,你走错了桌子,坐在另一个Alpha的对面,说实话我有点不开心,但没关系,我想说的是:你好,我叫傅让夷,处女座,30岁,是个很普通的Alpha。是的,我知道你是Beta,我们之间甚至不存在匹配度,但那不重要,我不需要爱的赝品。
  我性格古板,吹毛求疵,过分挑剔,言语刻薄,没你有趣,也不够勇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有一颗愿意为你修正和改变的心。祝知希,你真的很好,我也很幸运,没有错过你。
  在充满偶然和随机性的世界,谢谢你选择了我,成为我生命中永远的最高优先级。但这并不意味着从属关系,你永远自由,请继续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如果可以,让我陪伴你,在你累的时候,肩膀借你靠一靠,给你拍照,和你一起大声地对着镜头说……”
  他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祝知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话筒递给他,轻声鼓励:“不哭了宝宝,要说什么?”
  尽管从未排练过,尽管祝知希早已哭成泪人,却还是准确无误地接了下来:“妈妈你看……”
  傅让夷为他沾着眼泪,拇指抚摩他的脸颊,拿回话筒,微笑着说:“妈妈你看,世界真美,我好爱他。”
  在这场婚礼的最后,他一再隐忍的泪水,终于如钻石般落下,滴在了爱人的手背上。
  “祝知希,Ya'aburnee.”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最近这几天的天气又回到了冬天,真的有种倒计时逆流的感觉,我现在还能想起刚发出第一章时的忐忑心情,和大家毛茸茸的热情。
  整本书的诞生可以说是“一时兴起”。在我完结上一本之后,心态有了非常大的改变,创作欲望处于一个非常活跃的高点,休息的时候脑子里也有很多想法,某一天又突然想要写写先婚后爱,之前没有尝试过这种类型,于是立刻询问了大家的意见,收获了巨大的期待,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始着手这本书的大纲。通过亲密接触延长倒计时的想法其实在前几年就写在备忘录里,当时就觉得这个故事特别适合先婚后爱,所以就结合在一起。倒计时的出现、解决又需要一个背景,所以就从备忘录的灵感合集里找到另一个没有写的故事梗概:关于一个负责接管动物灵魂的天使流落人间,被人类捡到的故事(没错,就是小恩和小羽这对),于是我将两者结合到同一个世界观里,写出了这个具备一定奇幻色彩的爱情故事。
  祝知希和傅让夷乍一看还是属于小太阳x冰山的大类型,但他们和我写过的很多角色又有内核上的差别,尽管祝知希很可爱,但他的内核其实非常非常的强大,我更想用“慷慨”去形容他的本质。这是一个无私地把爱分享给每一个人的孩子,当然,他也有无法面对的事,会恐慌于死亡的临近,会害怕分别,但这些从未改变过祝知希的本质,即使在死亡前的最后时光里,他依旧发光发热,有一种要把自己全部的饱满的爱留在这个世界,然后赤条条面对死亡的痛快。
  与之相反的,就是傅让夷。他看上去很理智、强大、冷静,像冰山一样坚固,甚至还很刻薄,非常擅长言语攻击,但其实这些都是表象,他的内心其实依旧是一个被反复抛弃的小孩,脆弱、敏感,渴望爱又抗拒敞开自己,反复被伤害,却又葆有一颗纯粹善良的内心。要用一个关键词形容傅让夷很难,因为他自己的核心是“漂泊感”,面对祝知希则是“毫无保留”,结合起来其实很好品,一个迷惘的、常年流浪漂泊的人,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部双手奉上。这是一种表达上近乎献祭的爱。
  很多人看不到真实的傅让夷,但祝知希可以。他一眼就能看透这个人的本质,揭穿他难以展示自我、表达自我的障碍,也从他身上得到了非常柔软、体贴、丝丝缕缕的爱。年下对年上的“引导”,年上对年下的“呵护”,都能从两人的日常中得以体现。
  之前我从来没有写过婚礼。因为总是有种举办了婚礼好像就尘埃落地,故事终结的感觉,我不太喜欢那种感觉。但或许是因为这一本不太一样,祝知希和傅让夷的爱情环节是极度错位的,上来就登记,然后开始熟悉,做朋友,求婚,暧昧,恋爱,经历惊心动魄的巨大危机,又求婚,又遭遇生离死别,这样的错位让终结感减少很多,也让我觉得,这对“旧人”的的确确需要一场浪漫的婚礼。所以在大纲基本拟定之后,我就决定,婚礼要作为正文完结的终章。
  从一月到三月,这么多天的时间,真的很感谢大家每一个人的陪伴。虽然这话已经被我说得有点烂俗了,但是我还是想说,没有你们的支持,不会有这本书的结束。我是一个很没有自制力的人,真的是凭着大家的留言、订阅,想到要对得起大家,才能日复一日地更新。前段时间我在短视频平台刷到了这本书,当时看到评论有一千多,还很惊讶,点进去一看,竟然全是贩卖盗文txt的引流评论和对他们的回复,说实话那时候真的非常伤心,有一种心血被啃食的感觉,赶紧关掉,回来读了好多章节的段评才缓过来hhh。所以我说连载期的各位给予我强大的精神支柱,真的一点也不夸张,没有你们,就没有完整的小祝和傅老师,没有这场婚礼。所以大家每一个人,都是这场婚礼的“来宾”。
  祝知希&傅让夷:谢谢大家共同见证我们的爱情,我们在甜甜蜜蜜的番外里再见吧!
  (更多的话在全文完结的时候再说吧!爱你们!!番外将采取隔日更的模式哦,明天开始,后天休息一天,大后天再更,以此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