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下山 作者:缘何故 文案: 伟大光明先进的二十一世纪 一个在山里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古董 为了重振宗门,借了具肉身,揣着银两和大洋 下山进城了 然后他发现,重振宗门这件事,场地、盖房、装修、人工、社保……桩桩件件,当代创业真的很艰难 钱也不好挣,工也不好打,肚子饿的时候,只能靠吃孤魂野鬼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 卫家爹不疼娘不爱的大儿子在失踪数月后被送了回来 突然性情大变,喜怒不定,武力值超标,看谁不爽就打谁,日天日地 孙子也不好好当了,戏也不好好拍了,成天风里雨里搞封建迷信 这怎么了得? ———————— 一个大师的致富经,主角日天日地万人迷,锅碗瓢盆孤魂野鬼山珍海味什么都吃,非常奢靡不要脸 本故事纯属虚构,专业知识全是扯淡,神经病风水文,主受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平步青云 打脸 爽文 第一章 山大王和他的小弟 这里树影憧憧,薄暮的夕阳穿进丛林,映亮一条金红色的溪涧。 目光所及之处,浓荫夹道,无尽云海翻腾在身边脚下。竖耳细听,也只能听见气若游丝的虫鸣,和偶尔才有的几道野兽嘶吼,来自远处已经陷入夜色的密林。 此处俨然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峰。 诡异的是,如此深幽的位置竟也盖着一座房屋。 称它为房屋实在是很给面子,这建筑充其量就是个茅草棚,不知道主人有多不讲究,盖得很有些放荡不羁:饥荒的细木头杆子精疲力竭地撑着一头凌乱的稻草,歪斜的站姿仿佛下一秒就要给人下跪磕头,又低又矮的篱笆扎得稀稀拉拉,野鸡不用扑腾翅膀就能从缝隙钻进去,院子当中随心所欲搁了张奇丑无比的木头桌,结合桌上横七竖八的砧板菜刀和半米外糊得倒人胃口的灶台来看,应当是做厨房和餐厅来用。而此时,茅草棚漏风的竹门大敞着,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看到里头架了张床,床头蹲着一匹鹿、一头黄鼠狼和一只野狗。 这奇葩的组合齐聚一堂,却并不撕打,院外偶尔也出没其他动物,都聚精会神地在捕捉棚里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声。 下一秒,远处的树叶忽然沙沙作响。 那点微弱的动静在野兽听来却不啻于天敌的咆哮,栅栏外探头缩脑的动物们霎时间炸着毛轰然散开,不过转瞬,一道清瘦的身影就夹裹着浓郁的血腥味劈开暮色。 来人个头不算太高,半长的乱发只用布条松散地拢在脑后,他穿一身补丁叠补丁的道袍,挽起的袖子下伸出形销骨立的胳膊,皮肤苍白得不见血色,形象十分瘦弱,宛如饿了三天,即刻要从桥洞启程往过街隧道要饭的乞丐。 然而他那看似羸弱的手掌中,却正拎着一头体型快赶上棕熊大的野猪。 野猪喉咙被又准又狠地划开,血迹长长拖了一路,死得獠牙大张,凶相毕露。入夜的山风拂来,吹起猎人蓬乱的头发,他抬手不耐烦地拢了一把,露出半张沾染血迹却又难掩俊秀的面孔来。 卫西提着今天的猎物回来,眼睛一瞥就知道屋里是什么状况。他皱着眉头踹了脚栅栏门,茅草棚里的讲经顿时停下,片刻后,卫得道苍老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徒弟?” 卫西将野猪丢到灶前:“你又把什么东西放进来了?” 屋里听经的三只动物立马乖觉地退了出来,临走前那匹雄鹿很懂看人脸色地朝卫西点了点头,黄鼠狼和野狗对上卫西的视线,屁股一夹拔腿就跑。 卫西进屋洗脸,卫得道穿着一身比他还破的袍子,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叹气:“师弟师妹都被你吓跑了。” 卫西没搭理他,洗完脸找了把剪刀剪头,他剪头发的技术鬼斧神工,转眼就将自己的脑袋修了个坑坑洼洼。 卫得道嘻嘻一笑,双手摸索到桌上,给他倒了杯冷茶:“累了吧?喝茶,喝茶。” 卫西和他对视了一眼,卫得道双眼睁得老大,毫无焦距地盯着虚空,毫无察觉。 这老头是个瞎子。 以前应该是不瞎的,卫西听卫得道吹嘘自己行侠仗义的事迹听得耳朵起茧,其中几十年前带着宗门弟子出山杀敌那一章,更是没完没了,反复提及。说到兴起,还非要拉着卫西去看后院架子上挂的那一串人头。人头总不会是假的,一个瞎子怎么上阵打仗呢?可见以前他并不瞎。 可卫西对他大部分故事的真实性也只是将信将疑,好比他说自己的宗门在修行界赫赫有名,弟子成百上千,又说自己修为造诣高深,通天晓地。可这么多年,卫得道一直居住在这处连兽窟都不如的茅草棚吃糠咽菜,赫赫有名的宗门仙山和成百成千的宗门弟子,卫西是一个也没见过,这老头说自己修为高深,怎么现在还又瞎又老呢? 卫西一肚子嘲讽,却懒得吐露,他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实际上对其他事情也都兴致缺缺。卫得道不支使他干活的时候,他通常就在院子里静静坐着发呆,肚子饿了,才出去随便抓点东西果腹。 他跟这老道士的缘分也说来话长,卫得道说卫西是自己从前捡到的野鬼,一直精心呵护,视如己出,在他开了灵智后,又将他收作关门弟子,这份恩情,可谓如山高海深,无以为报。前者卫西无从反驳,他跟这老道士活了不知多少年,有意识以来自己就是现在的模样了,对于以前的事情,记忆也是支离破碎,难以梳理。不过后面精心呵护,视如己出这句显然是屁话,卫得道成天到晚除了讲经就是吃睡,要没他每日当牛做马,这老头子至今还在挖草根吃呢。 卫得道又开始老调重弹。 “我太仓宗开宗立派上千年,在修行界德高望重,宗门弟子无数……你是我关门弟子,未来继承衣钵,成为第六十二代掌门后,一定要以光大门楣为己任……”老头说着又在床底掏来掏去,摸出个灰扑扑的布包,里头放满了一片片一坨坨的银块。银块表面已经发黑,片状圆银块上应该是人像的雕刻锈得一塌糊涂。卫得道分出元宝状的银块放到一边,又朝片状的银块吹了口气,举到耳畔倾听,“……也不知道仗打完后,外头现在换了哪个皇帝坐江山。管他了,反正天下太平,银子肯定能派上用场。这些钱可得收好,这都是咱们派出世后东山再起的关键……” 卫西放下杯子,起身就走。 “等等。”卫得道丢开大洋叫住他,“今晚吃什么?” 卫西:“烤野猪腿。” 卫得道对伙食向来意见很多:“煮红烧肉不行吗?” 卫西答:“不行。” 卫得道抓住他,讨好地塞红包:“煮红烧肉吧,烤猪腿不好消化,野猪当然要拿来红烧。” 卫西拿起一看,才发现卫得道递给自己的是他往常从不离身的玉佩,这玉佩通体莹白,丰润得像块凝固的膏脂。卫西仿佛天性里就知道这是个好宝贝,这也是那么多年来唯一让他觉得这老道士的过去或许不完全是信口开河的佐证,现在却被这抠门老头为吃一口红烧肉随随便便送给自己。 他皱眉盯着这枚玉佩:“这不是你的掌门印?” 卫得道面不改色:“你还真信啊?我吹牛逼的。” 卫西视线凝在他脸上,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快死了。” 卫得道吹胡子:“你可真会聊天,我活了五百多岁,可到底是凡人,凡人哪有不死的?” 卫西不想同他争辩,面无表情地将玉佩递回去:“我没有肉身,出不了这座山,你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卫得道却不接,只嘿嘿笑着爬回床上,惬意地在稻草席上瘫成片状。他歪头望着卫西的方向,失明的双眼在这一刻居然好似有了焦点,看上去神采奕奕:“自从一百二十年前,天道陷落,灵气溃散,修行者境界纷纷跌落,我就知我辈早晚会有这天。可几十年前,我还是陪着你师兄师姐离开宗门,入世回乡,大开杀戒。修行者本不应干涉凡间事,所以我瞎了一双眼,你师兄师姐们也都不知去了哪里……但我至今仍不后悔。徒儿,你可知,修行是什么?” “是狗屁。”卫西问,“你还要不要吃饭?” “罢了,反正你早晚会知道。”卫得道也不强求,他看回虚空的头顶,凝聚的瞳孔又失去了焦距,只剩充满信念的喃喃自语,“我要吃红烧肉……” 耍赖完毕,他终于罢休地闭上眼睛,躺得四仰八叉,如同睡着了那样安静。 卫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踏出房门。 他提着刀注视自己傍晚拖回来的野猪。 自从有记忆以来,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肉身的原因,他时常感到饥饿,且胃口很大,几乎不曾吃饱。因此往常类似的猎物,他分条腿给卫得道后,剩下的也就一口生吞了。 可今天,他却碰都不想碰。 灶台彻夜燃烧,红烧肉的香气飘散在这片山谷。 直到黎明破晓,屋里也没传出卫得道催着要吃饭的声音,卫西盘腿坐在灶台前看天,看到哔哔啵啵的炭火声熄灭。他才回过神,沉默地站起。 他在后院找了个顺眼的位置,用铁锹锹了口坑,然后回屋将已经冰冷的卫得道抱了出来。 卫得道往常没有一刻不絮叨的嘴识相地紧闭着,卫西放下他后想了想,又在旁边给他挖了个小坑,拖来后院的架子,将上头悬了不知多少年,老头子引以为傲的那些个已经风干的人头一股脑倒了进去。 骷髅们质地光滑,浑圆可爱,眼眶大睁,在深坑里咕噜噜滚动,看上去十分可口。 但卫得道一向不让他吃这些。 卫西站在两个坑前,忽然饥饿又茫然地怔住。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到栅栏外来了足有上百只野物。豺狼虎豹,鸡鸭牛羊,都是平日里爱来听卫得道讲经的那些。卫西看到它们,顿时更饿了:这座山不见人烟,因此开灵智的动物不少,明明方便又大补,可卫得道却也不许他吃。卫得道闹腾起来烦人得很,因此他平常都要跑老远去找普通的猎物。 最前头那匹犄角健壮的雄鹿接触到他眼神,明显腿肚子发抖,却还是撑着朝卫西点了点脖子,然后才踱到卫得道的坑前,放下自己衔来的野草。 卫西盯了它们一会儿,终于走开,任它们上前祭拜。 谁也没空手来,就连野狗嘴里都叼着只山鸡。卫西盘腿坐在破烂的栅栏前,看着这群在卫得道的约束下自己垂涎多年却始终没吃进嘴的口粮来了又走,心头沉寂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直到供奉完鸟蛋的黄鼠狼走到跟前。 卫西脑袋靠着栅栏,目光由上往下,懒洋洋的:“找死啊?” 黄鼠狼尾巴一炸,本能转身逃命,逃开两步后却又放慢速度,走得一步三回头,贼眉鼠眼里迸发出无限渴望。 这是要带路的意思,卫西原本不欲搭理,可看到卫得道堆满瓜果的坟茔,又茫然得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身后跟着饥肠辘辘的老大,黄鼠狼跑得迅如闪电,不一会儿就把卫西领到了一处山壁前。卫西一眼认出这里是此座山的边缘,也是他几十年来狩猎范围的终点。他到过这里无数次,每一次都因为没有肉身而被无形的屏障阻拦在内。 这座山的结界是保护山里生灵不受外界侵扰的门神,也是困住山里生灵魂魄无法正常轮回的枷锁。 这里独立于世,连鬼差都从不踏足,因此死在此地的魂魄,倘若找不到人讲经超度,就只能日复一日枯守,成为执念难消,寻找替身的缚地灵。 不过山里的凶魂厉鬼本来就少,卫西开灵智初期还偶尔能捉到几个吃,后面就再没见过了。 真是可惜,厉鬼阴气重,饱腹感其实比山鸡野猪之流强得多…… 卫西思绪一转,这才回神思索,黄鼠狼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前方的黄鼠狼忽然停下脚步,憋着劲长长地叫了一声。 卫西知道它带自己来这做什么了。 前方山壁的结界处,向来只有野草丛生的位置,此刻竟静静地卧着具死尸。 这是找到了好吃的,来给老大上供啊。 第二章 这里陡峭荒凉,凡人难以攀登 卫西挑眉打量着自己得到的供奉。 那死尸样子很奇怪,穿着一身破烂,上衣少半截袖子,下裤少半截裤脚,分明是穷到衣不蔽体了,袒露在外伤痕累累的胳膊和腿却又白又嫩,似乎常年活得养尊处优。 一抹新鲜的生魂正软绵绵地抱着腿坐在自己死到不能更死的身体脑袋上。他听到外界的动静,反应却很迟钝,老半天才慢吞吞地抬起头。 卫西看到他的模样,顿时一愣,还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他不由上前两步,翻过尸身,仔细一看,才发现这身体跟自己确实有八九分相似。不过少那一分两分,就已有天壤之别。这尸身虽同自己一样英俊,却是软弱之相,平常没什么主见,容易被外界影响动摇。他眉头亲缘浅薄,应该是母亲早逝,和父亲的关系也不相容。腮骨姻缘多舛,即便找到合心意的对象,对方也不忠诚关系。额头黑气笼罩,犯小人又走霉运,加上他性喜逃避,明显是自缢之兆。 卫西仰头看着面前直上云霄的山壁,此人应该是从上面跳崖自杀,误打误撞掉进了结界,可鬼差从不来这地方勾魂,他死在这里,注定无法转世超生。这倒霉鬼的背字真是走到了家,临了还得做他山大王的口粮。 新出炉的倒霉鬼还没搞清楚状况,被卫西的动作吓得从自己尸身的脑袋后退到两腿当中,把头埋进裤裆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像一只即将引颈就戮的小公鸡。卫西抓住他提起来抖了抖,这小鬼阴气浓郁,却跟卫西以前吃过的那些浑身漆黑的缚地灵不同,通体澄澈,是不曾作恶的表现。 卫得道也不许他吃这个的。 卫西怔了怔,忽然胃口全无。 他嗤笑一声,将那只已经抖成了筛糠的小鬼丢开。为免自己意志不坚,索性掐了个决,就地超度。 念往生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估计是脑子饿残了才会干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逃过一劫的小鬼似乎也意识到对方是在帮自己,虚影跪在地上连磕了好几个头,又在消失之前硬是从自己尸身上摸出个东西,恭恭敬敬地献给卫西。 卫西在超度完小鬼后拿起这玩意儿翻看,发现是个牛皮做的扁袋。袋子没有盖,从正中叠成两半,内侧有许多凹槽,凹槽里插了许多不明用途的长方形硬片,最里头则是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纸上图案栩栩如生。 卫西抽出一张红色的,上面画的是个他从未见过的老头。 纸上不画美人画老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皱着眉头把这堆没用的玩意儿丢开。 献宝不成的黄鼠狼畏惧地缩在尸体边,卫西瞥了尸身一眼,这玩意也是卫得道不许他吃的! 死老头怎么他妈的那么多事! “挖个坑把他埋了!”卫西烦躁地开口,吩咐完又阴恻恻补了句,“你要是敢偷吃,我就吃了你。” 黄鼠狼几乎逃出残影。 卫西在恢复安静的山壁边坐下,强烈的饥饿感几乎将他吞没,他却懒得动弹,只是望着远方的云海发呆。 了无牵挂的自由在脚边阴魂不散,他疲惫得只想长眠一场。 *** 半梦半醒间,卫西觉得自己嘴里掉进了什么东西。 他正好饿着,于是顺势嚼了嚼,立刻停下了动作,歪头就吐。 呸呸呸吐出了好几摊泥土。 卫西:“…………?” 他火大地爬起来,想看看是谁那么胆大包天,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个土坑里。 土坑很浅,挖和填都做得不太走心,他下意识去扒开盖在自己身上薄薄的泥土,目光却倏地凝住。 少了半截裤腿的黑色裤子下,一双白皙细瘦的腿有力地曲起着,正在扒拉泥土的那只手,胳膊也袒露在外,没有衣袖遮掩。 呜呜的威胁声忽然响起,他转头看去,一头黄鼠狼正站在土坑边,鸡贼的眼睛震惊又垂涎地盯着自己。 卫西这下是真的沉默了。 黄鼠狼警惕地看着眼前忽然诈尸,坐起身后又径自发呆的人类。 野兽没那么多规矩道德,虽然老大吩咐了不许他吃,可好容易找到那么细皮嫩肉的猎物,只是看看岂不可惜?它本来想先佯装掩埋几天再偷偷吃掉,不成想煮熟的鸭子竟又莫名活了过来。 黄鼠狼眯起眼,窄小的瞳孔中盈满凶恶,它后退两步,倏地扑上前去! 活鸭子可是会飞的,反正老大不在附近,区区一个凡人,哪里是自己的对手,倒不如先弄…… ??????????? 被快准狠掐住脖子提起来的时候黄鼠狼整个鼠都很困惑。 下一秒,熟悉的拳头和嗤笑声接踵而至—— “我的话也敢阳奉阴违。小畜生,活腻了吧?” *** 卫西将被揍得神情恍惚的黄鼠狼丢到树下,出了顿气后,情绪倒是好多了。 无缘无故进了具福薄的肉身,他实在谈不上愉快,可出又出不来,这么坐着也无济于事。 他慢慢站起,盯着自己动作间不断出现细微变化的腿部肌肉,情绪复杂难辨。说来奇怪,这肉身死了那么久都不见腐败,他醒来之后,身上原本的伤口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他行走坐卧如常,也依然和从前一样饿得难受,唯有从未感受过的眩晕,能让他真实确认自己拥有了躯体。 卫西回到茅屋,野兽们已经都走了,地上的祭品和锅里的红烧肉没有被碰过。 小院里空空荡荡,卫得道睡得一脸安详,再不像从前那样一波三折地喊自己“徒弟”,然后嚷嚷着要饭吃。 他不会再醒了。 巨大的空茫让卫西难以消化,接下来每天都该干些什么? 他视线忽然顿住,落在卫得道胸口,那里躺着自己早上跟人一起放进去的玉佩。只一会儿没见,它仿佛遭受了重创,凝白如脂的表面已经变得黯淡无光。 卫西看了一会儿,俯首将它捡起,又把堆在坑边的泥土扒拉进去,直至盖住卫得道讨人厌的脸蛋。 然后他说:“我走了。” *** 一道人影在山林里飞快穿行。 他跑得矫健极了,身姿轻盈,林地中虬结的树根和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烂泥枯枝在他脚下空若无物,他背着一个巨大的竹篓,身上道袍的衣袖和衣摆行动间都在随风烈烈飞舞。 那道结界果然对肉身不起作用。 但密林里遍布阵法,卫西这一路走得也不算太轻松。 更何况他还背了一整篓的行李,比如卫得道积攒多年的银两。 他顺手抓到条胆大包天试图攻击他的毒蛇,咬掉脑袋直接塞进嘴里,一边美滋滋吃着,一边停下观望路径,整理整理自己被山风吹乱的衣袍。 这具身体原本的衣裳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明明布料上乘,摸上去光滑柔顺,却偏偏缺斤少两,做得袒胸露腿。卫西倒不排斥穿成那样,毕竟他在山里为图方便什么都不穿的时候也有,可出来遇到人迹,却少不得引人侧目,因此他还是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还有件奇怪的事情,出了结界之后,他越往外走,山里的猎物就越少。几天下来,除了几只山鸡野兔和刚才的蛇之外,稍微大点的口粮他竟一样都没碰到。 豺狼虎豹不说,怎么连野猪都会没有呢? 卫西抬头眺望,再往上就是峰顶了,那里云雾缭绕,方位比自己居住的山峰还高。他吃完了手上的毒蛇,决定今晚就露宿在那里,顺便抓点东西果腹。 他攀着树干一跃而起,爬了近半,耳畔忽然听到些许模糊的动静,像是重物踩在地面的声响。 吃的! 卫西顿时加快了速度,心想这还差不多。卫得道说过,这座山陡峭荒凉,凡人难以攀登,因此方圆几十里都很难找到村落。老头子当年瞎着眼睛,风餐露宿了将近两个月才找到现在的安身之所,这样的地方,怎能没有凶兽? 果然越往上走,响声就越真切。那脚步规律又沉重,一道接着一道,卫西从未见过行走动静这样大的野兽,不免在心中猜测对方的大小,这得有一座山包的重量了吧? 习惯了手撕喉咙的山大王终于也警惕起来,抽出了绑在腰带上的菜刀。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了。 他抓住最后一块岩石,推敲着脚步的规律,然后抽准时机,一跃而起—— 像是穿破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世间庞大的喧嚣霎时间倾注而来。 “过去一点过去一点,在鹰嘴峰上给我也拍一张!” “挤什么挤?有病啊?没看到下面是悬崖啊?挤你麻痹啊!” “艹你妈!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那么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著名的凤阳山鹰嘴峰了,大家看这边,断崖的形状是不是酷似一个鹰嘴?不过美虽美,断崖下的山脉可都是未经开发的区域,非常危险,许多专业人员都不敢轻易进入,大家千万不可以擅自脱团前去探险哦!那么言归正传,鹰嘴峰上最著名的当然就是凤阳山神庙了,晚些时候大家烧完香,可以一起到我这里团购护身符……” 卫西:“???” 他双脚踏在坚实的地面上,神情木然,一只手还摸着菜刀柄,却已经失去了抽出武器的想法,因为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脚步声震如雷的猎物—— 几步开外,人群之外,两个衣不蔽体的年轻男人各执一柄木槌,正奋力敲打眼前的石舂。一旁同样穿着稀少的女人发现到卫西的注视,笑眯眯开口:“年轻人,打糕要不要?十块钱一碗。” 话音落地,她才注意到卫西风格迥异的穿着,眼角猛地一抽。 几乎同时,黄金周出游的其他旅客也发现了这位不知道从哪出现的异类,立刻引发了一阵围观热潮。 “你们看那个小孩,秋老虎的时候穿那么多不热吗?” “你懂什么,cosplay呢,年轻人身体好。” “在凤阳山扮道士?砸场子的吧?而且他衣服是不是太还原了点,又脏又旧又带补丁,怎么着,扮的还是穷道士啊?” “哎哟,你这么一说,脸上也是灰扑扑的呢!” 叽叽喳喳,吧啦吧啦,卫西霎时间成为夜空中最亮的星,引得万众瞩目。 第三章 “我乃,太仓宗第六十二代掌门人,卫西。” 说好的人迹罕至呢?!卫得道骗我! 卫西在这些灼热的视线中缓慢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绵延无际的山川。他来时的路隐匿在广阔的森林里,早已难觅踪迹,而不远的侧面,一架前所未见的宏伟建筑却拔地而起,夺尽眼球。 粗厚的绳索从望不见尽头的山下延伸出来,直入巅扩云海的山峰,衔接进那座建筑的尽头。绳索上,一串接着一串骇人的囚笼正载满了人逆向朝峰顶飞速滑动,从囚笼透明的缺口,还能看到拥挤在其中密密麻麻的人群。 卫西一时间竟不敢轻举妄动。 一旁忽然有人靠近,他下意识躲开,才发现上前的是刚才叫卖打糕的女人。 放眼望去,皆是白花花的胳膊和大腿,几乎所有人都衣冠不整。 卫西的目光在触碰到那女人胸口的时候迅速刹住,不再向下,而是警惕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这孩子。”女人被躲开也不生气,只是好笑地问,“大中午的穿那么多不热吗?还站在太阳底下,小心中暑哦。进我们棚子里躲一下吧。” 她说着还伸手好奇地提了提卫西的破道袍,察觉到她似乎没有恶意,卫西强忍住打开她动作的念头,被拉进了阴凉的小吃棚。 女人给他倒了杯水,问:“吃打糕吗?” 卫西肌肉还紧绷着,视线扫过敲打完成陈列在摊位上的打糕,糯米蒸腾的热气带着香味弥散在这个角落。他这几天都没能猎到像样的食物,确实饿得厉害。 他还记得对方刚才的叫卖,外面的食物是要给钱的,想了想,声音干涩地开口:“十块?” “对,十块一碗。” 卫西得到回答,却也跟没得到一样,十块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表现得太异常,于是在短暂的思索过后,迟疑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 卖打糕的女人:“????” “拿错了。”看来不是十两银子,卫西面不改色地迅速收回银锭,换成大洋。 对方:“………………?????” 先是一块铁,后又是游戏币,那女人扫了眼卫西补丁叠补丁的道袍,也看出这年轻人估计真没钱了,可能是出来穷游的大学生。她有些头疼,但瞥到对方似有无措的俊俏眉眼,又生不出气来,只好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要钱了,你拿去吃吧。” 长得那么好看的小男孩平常也不多见,年纪又跟自己儿子差不多,请他吃点东西也没什么。 卫西在对方看见大洋露出表情的那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又弄错了,他立刻戒备起来,但没想到对方最后会免费将东西送给自己。 他抿了抿嘴唇,审视对方的动作,还有些不敢相信。女人却只是一边给他端东西一边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什么出来玩也不能一点计划都没有,什么穷游也不能穷到让自己吃苦头,絮絮叨叨的劲头跟啰嗦的卫得道如出一辙。她眉目敦厚,神情温和,虽然眼中有些小精明,但为人并不悭吝,总体说是个相当普通的面相,额角却有几缕黑气若隐若现地爬向眉心。 卫西终于垂下眼,沉默地接过对方递来的纸袋。端详了一会儿袋里软绵绵的打糕,他忽然问:“你们不回去?” 女人顿时笑了,像看不晓事的孩子那样看着他:“做生意哪能那么早回去哦,我们一般六七点才收摊,大人赚钱很辛苦的,你以后就懂了。” 卫西也不说话,凝视她片刻,掏出样东西来。 老板娘本以为是钱,还要推拒,定睛一看发现是张灰扑扑的符纸,这才哭笑不得地收下来。她在香火旺盛的山神庙前摆摊,装神弄鬼的事情见得不要太多,因此也不怎么在意,随手揣进兜里:“行了行了,阿姨说好了请你吃的,你也不用给我这给我那的了,就在这坐着休息吧,渴了记得自己倒水。” 旁边恰好有人来询价,她说完这话,也顾不上卫西了,赶忙上前招呼顾客,等卖完了东西一回头,才发现棚子里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 老板娘愣了愣,问丈夫和儿子,父子俩忙着干活,老大个活人什么时候走的愣是没看到。她只好失笑地摇了摇头,将这件小事抛诸脑后。 不过很快她也没功夫多想了,因为前头鹰嘴崖上忽然有两个游客打了起来,好像是因为争抢拍照场地时互相问候对方父母引起的。 山顶上打架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鹰嘴峰没有护栏,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周围热心的游客纷纷上前劝架,却拉不住两个打红了眼的青壮男人,老板娘一看见了红,顿时焦急起来,擦了擦手赶忙也上去规劝。 “艹你妈!你再骂一句试试?!” “你他妈先挤的我,你他妈还有理了?!” “出来玩一趟多不容易,庙里的山神菩萨都看着呢,大家各退一步,闹成这样何必。” “快停手!差不多就得了!” 老板娘也抓其中一个的袖子:“年轻人,这里太危险了,要打架也不能选在山上啊!你们家里人万一知道该多担心?” 那么多人都来劝架,争执的双方本来情绪已经平静了一些,可其中白衣服的那个这时候又负气说了句什么,另一个绿衣服的顿时怒了,再度挥拳打到对方脸上。 白衣男不甘示弱地回以踢腿,动作一大,劝架的群众就显得碍事,两人同时不耐烦地挥开那些拉扯自己的手:“不用你们管!” 混乱中的老板娘忽然不知道被谁挤开,立刻头重脚轻地踉跄了几步,脚下忽的一空。 人群里爆发出一波惊慌的尖叫,她茫然间回首,只能看见摊位上的丈夫和儿子双双面无人色地狂叫着奔来—— “娟子!!!!!!” “妈!!!!!!!” “啊啊啊啊啊!!!!有人掉下去了!!!!!” 失重的感觉令人眩晕,原本抬头才能看见的蓝天出现在了眼前,山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如同祭奠死亡的号角。 老板娘终于明白这是唱给自己的了,她绝望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却不知从哪儿袭来一股大力,推在了她的后背上。她被推得浑身一轻,仿佛生出了羽翼,径直朝前扑去,等到意识回炉,双脚已经踩回了坚硬的地面。 老板娘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愣愣地呆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双腿一软,直接跪坐下来。 这一系列的画面反科学地不可思议,尖叫的人群全部呆若木鸡,打糕摊的父子俩扑到老板娘身边,已经吓得泪流满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个冲动的年轻人也懵了,被自己险些闹出人命这件事吓得不知所措,赶忙也围上来:“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俩也不互殴了,惶恐地上来搀扶受此无妄之灾的老板娘,面对父子俩的怒目而视也表现得逆来顺受。因为万分愧疚,他俩不仅低眉顺眼地把人搀扶回打糕摊,还出钱买下了摊上的所有东西,最后凑了凑,又凑出一千块压惊费,要塞给老板娘。 老板娘不肯要,她握着丈夫和儿子剧烈颤抖的手,还在恍惚,这是怎么回事?她分明是摔下去了,记忆不会作假。 看热闹的游客们里这时候才有人反应过来,几个老人家立刻满脸激动:“这是凤阳山神显灵啊!山神菩萨显灵啊!” 山神显灵?老板娘听到这话,呆呆地抬起头,却感到腿上一阵异乎寻常的灼热。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只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轻薄的灰烬。 灰烬…… 她忽然想起什么,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下山的路径。 “不是的!”森严的感激与敬畏刹那间涌上心头,她一瞬间找回了说话的力气,摊开手掌展示到人前,亢奋得嗓子都在发抖,“是刚刚!!刚刚那个穿道袍的大师,他给了我一张保命符!!!” 游客们啧啧称奇地围观那张已经化为灰烬的“保命符”,没几天又有人将事情透露给媒体,本地媒体纷纷来到凤阳山找到老板娘采访,导致老板一家因祸得福,打糕摊收入猛增暂且不提。此时此刻,在山顶诸多游客口中已经化身成隐士高人的卫西,早已走到了山脚。 打糕很好吃,他将装打糕的纸袋也仔细地收了起来。 下山的路走得也非常轻松,因为他脚下已经不再是深山里潮湿粘腻的泥土,而是景区里修葺得光滑坚固的阶梯。 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完成如此浩瀚的工程,但一路下来,他看到了更多难以置信的风景。 人多到不可思议,放眼望去,却皆是衣不蔽体。少数女人的衣着,甚至能少到露出半片胸部或是臀部。但他们又明显是生活悠闲富足的,眉眼当中看不出穷困的痕迹。卫西从自己模糊的记忆和卫得道曾经的陈述中,根本找不出任何城池拥有如此放浪不羁的风气。穿得严严实实的他,反倒变成了其中的异类。 路上的人许多都拿着各式各样的方片玩耍,有的抓在手里观赏,有的举到耳畔自言自语,更多人把它们高高举起,卫西错身而过时看了一眼,方片内里居然显现出了前方山水人群的影像!且分毫毕现,栩栩如生。 卫西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几次想抢一个来细究,可不确定这些拥有厉害法宝的人实力深浅,从前又听过卫得道三令五申不能在俗世作恶,到底是没有轻举妄动。 除此之外,还有那条仿佛通天彻地的缆绳。 他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力气才能举起绳上如此之多的囚笼,和囚笼里如此之多的人类,并叫它们朝着上方逆向滑动。 卫西暗自分析,倘若举绳那人来跟自己打斗,自己恐怕很难有十成胜算。 因此山大王终于乖乖收敛了自己的本性,一路都走得十分乖巧,就连看到路边树上攀了松鼠,都忍住了没有去捉。 谁知他不去惹事,顺着人流到达山脚的时候,却被人主动拦下了。 山脚处盖着巨大且质地坚硬的顶棚,顶棚下又立着形状奇怪的栅栏,那栅栏十分低矮,根本防不住人,他随手一撑就能跳过去,可下山的行人却都十分规矩地在栅栏缺口处排队,然后有序地离开。 所以卫西也排了,可轮到他的时候,栅栏却忽然发出滴滴滴的锐响。 卫西瞳孔一缩,下意识举手要劈,谁知一旁忽然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唉,挤什么挤!刷了票再过去。” 卫西转头,就见一个带着帽子的中年男人朝自己走来,同时看到旁边几个栅栏里的人,手上都拿了张细长的纸张。 他们把那张纸贴在栅栏两旁的扶手上,然后前方的小闸门就会悄无声息地打开,放人通过。 卫西想了想,他好像见过这个纸,在倒霉鬼被超度前供奉给自己的皮口袋夹层里,被他翻看几遍后丢掉了。 中年男人已经走到了面前,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看到他奇怪而破烂的衣服时眉头一皱,问:“你票呢?票拿出来。” 卫西说:“丢了。” 对方的态度显得咄咄逼人,卫西思索着现在杀了他或者打倒他后离开的可能。 然而这念头刚刚冒出来,他仿佛就已经听到了卫得道喋喋不休的唠叨,于是一时还是没有动作。 中年男人却似乎不肯轻易罢休,他按了按帽子,开始追问:“丢了?你哪儿来的?干什么的?身份证拿出来,叫什么名字?” 身……身份证……? 是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卫西忽然记起来卫得道好像给过自己这样的东西。 四周那么多人,他也不想在没搞清楚对手深浅时贸然出手,于是还是配合地从背篓里掏了出来,又想起对方问他从哪儿来和干什么的问话。 说实在的,这问题令他有些恍惚。 于是片刻之后,凤阳山景区游客安保部的小队长得到了一卷破旧枯黄的纸张。 他莫名其妙地摊开纸,入目是无数大大小小簇拥在一起的文字,仔细一看还是繁体字。 他费力辨认了几个:“路……路引?” 与此同时,眼前眉清目秀,打着耳洞还烫了卷头,却背着背篓,还穿了一身破衣服的年轻人,用一种奇异的厚重而缥缈的语气,缓缓开口—— “我乃,太仓宗第六十二代掌门人,卫西。” 保安队队长:“………………………………” 第四章 寡淡无味的野兽 这讨饭的居然还是个神经病! 保安队长气得火冒三丈,将那张纸揉成一团,直接丢开,伸手指着卫西:“妈的,敢耍老子。” 卫西看着滚到自己脚边微微晃动的那团纸,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耳后。又搞错了? 此时一旁站岗的一个小保安匆匆跑来,目光在卫西脸上狐疑地停留了一会儿,拉住自家领导:“吴队吴队,算了,我礼拜五的时候见过他,这人确实买了票的,放他过去吧。” 保安队长一把甩开下属:“你他妈放屁,你礼拜五见他,今天都礼拜三了,他一上山上六天,上去干嘛?自杀啊?” 小保安这么一听,也被问得答不出话,更何况这年轻人虽然长得显眼,可记忆里对方那天似乎也没穿成这样。 “行了你闭嘴。”队长见下属不说话了,便冷笑一声。他最近家里不顺,却还得照常上班,景区里人多事杂,本来就非常烦躁,正愁没有可发泄的渠道。穿着光鲜的旅客他不敢惹,碰上个小要饭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小保安迟疑道:“还是让他报身份证号查一查……” “滚开!”队长一把推开他,抬手指着卫西,“出来!没有票就交完三百块钱罚款再走!” 卫西盯着他的手指,又转到对方脸上,缓缓摇头:“我没钱。” 他眼神幽深,保安队长一触之下,竟生出几分瑟缩。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更加生气了,手上的防暴棍敲了敲地面,目露凶光道:“那你就别想走了。” 卫西盯着满脸怒容的中年男人,挑起眉头。这人面皮偏黑,又不见血色,双眼下方挂着青黑色的眼袋,眉头稀疏又眼泛三白,目露凶光,是典型肝火旺盛的面相。这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印堂凹陷,耳后见腮,风脸清须,代表心思狭隘,反复无常。眉心有挂有悬针,固执己见,阴沉急躁。眼尾夫妻宫黯淡,在家庭里估计也一言不合就动手。这样的人,发起脾气是讲不通道理的,不过刚好卫西也不怎么精通讲道理。 那就打一顿好了。 卫西有点高兴,这可不是自己主动惹事,卫得道知道了也没话可讲的。 然而他要走出队伍时,一旁却忽然有人叹气:“等等。” 卫西转头看去,出声的是排在他身后一个弱柳扶风的中年女人。这女人长得很美,面色却很灰暗,眉目忧愁,身体似乎很虚弱,她的丈夫在背后很小心地揽着她。 那女人看到气势汹汹的保安队长手中的棍子,又扫了眼瘦弱到似乎不堪一击的卫西,有些不忍地说道:“门票搞丢的人又不是没有,刚才那么多个都放过去了,怎么偏偏只说他逃票呢?更何况这山里哪有可以逃票的地方?” 她这话一问,保安队长顿时也有些气弱,他在这工作多年,对凤阳山能不能逃票这件事当然心知肚明——凤阳山陡峭崎岖,虽然前方通往车水马龙的大都市,可景区后方绵延的山脉,可都是未经人工开发的原始森林。能够进入景区的路唯有大门一条而已,后头那些邪门的森林,从前开发部门派出的好几队专业勘探人员都难以全身而退,普通驴友想要通过显然是无稽之谈,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弱鸡崽儿似的小要饭。他用此名目教训对方,也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心思被直接戳破,他有点恼怒。不过说话的女人虽然羸弱不堪,衣着却很讲究,她身后的丈夫也是通身气度,让人不敢得罪。他只好涨红了脸嘴硬:“能不能逃票我怎么知道,你得问他啊!反正景区规定了,没有票就是可以罚款,不交三百块我不放人,你投诉到旅游局去我也不怕的。” 卫西闻言老老实实地挽起袖子朝他走去:“我没有钱。” 那说话的女人看见他细细白白,瘦得跟柴禾似的手腕,急忙抬手拦住,又被保安队长耍赖的话语气到,急喘了好几口。 她丈夫立刻关切地握住她肩膀,女人拍拍丈夫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又对卫西道:“你不用出去。” 卫西疑惑地看着她,不是打一架就能走了吗? 女人却对保安队长说:“罚款我替他交总可以吧?” 保安队长打量她手指上闪闪发光的戒指和手腕上的钻表,脸色变了变,不情不愿地回答:“你愿意给钱有什么不可以的?” 女人就冷着脸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纸币拍在扶手上,推了卫西一把:“走吧。” 卫西此时终于明白对方是在帮助自己了,后背贴上对方的手,他竟也没有本能地生出警惕,只是疑惑地看着对方似有怒色的面孔。 这女人气质清贵,双耳带珠,乐善好施,但细一看,竟是个愁绪缠生的面相。 对上她温和的目光,卫西想要打斗的兴致不知为什么就减弱许多,因此沉默片刻后,只是回头朝拿了钱后神色讪讪的中年男人道:“你要妻离子散,倒大霉了。” 这人眼尾的夫妻宫黯淡得即将熄灭,一路牵连到额头的子嗣缘,只些许变动,阴鸷暴躁的眉眼就变成了孤苦终老,无人赡养的面相。 保安队长听到后登时双眉倒竖,女人赶紧将卫西给拽走,离开景区后才没好气地教训道:“你还挑事,就你这小身板,上去不够人家一棍子打的。” 骂完后却又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钱,上下看了圈卫西的破衣服,似乎觉得无从下手,最后叹了口气塞进了他的背篓。 她说:“一分钱没带也敢出来玩,现在的小孩真是越来越没数了。” 卫西被教训了也不生气,他奇怪地想,外面的女人为什么总是白送自己东西呢? 先是好吃的打糕,后又是钱。 他思绪忽然一顿,骇然地抬起头,一头大约两人长的野兽正从前方驱驰而来。它通体漆黑,双目圆睁,低声吼叫着,满脸凶相。 卫西抬手就要打,野兽却忽然停下了,从里头钻出来个年轻男人,上前打招呼:“林总,林太太,回去了吗?” 这野兽居然是被人驱使的! 那女人,大概就是林太太了,温柔地朝来人颔首,然后朝着卫西告别:“车来了,我们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她话音落地,却被卫西抬手拦住,卫西看了看车,又看了看她的额头:“不要上去。” 林太太愣了下:“怎么?” 她身边从始至终没搭理过卫西的丈夫见状也皱起眉头:“你想干什么?” 卫西没理他,只是看着林太太问:“你家中近来,可是琐事缠身,诸多不顺,导致你身体也每况愈下,精神不振?” 林太太脸色顿时一变,她看了眼卫西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道士袍,态度立刻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你、您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对夫妇头顶都黑得发亮,跟卫西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一样,是乌云罩顶立马要大难临头的倒霉相。这样的倒霉相在那个刚刚从叫“车”的野兽上下来的年轻男人身上也有。 卫西正要解释,林太太的丈夫却已经皱着眉头打开了车门,将妻子二话不说地扶进了车里:“走了走了走了。” 林太太:“……林瀚洋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干嘛?” 林先生一阵无语。他一向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架不住家里的女人们愿意相信。加上家里这些年确实不顺,妻子始终怀不上孩子又体弱多病不说,最近公司也开始走背字。虽然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正常的身体不好和市场经济变动,可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查的,非说这是老家的祖宅出了问题。以至于在黄金周将他们夫妇俩千里迢迢召唤回这座小城,又是烧香拜佛又是捐款消灾,还请了一堆“大师”说要择日做法,今天更是安排他俩到凤阳山上这座据说非常灵验的山神庙祈福。 林瀚洋这些天陪着虚弱的妻子往返奔波,又在祖宅里看了不知多少故弄玄虚的“大师”,现在一听这些就头痛。 卫西察觉到他的警惕,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就见林太太在关上门后急切地摇下车窗,要跟自己说话。 林先生想来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劝告了,卫西在打晕他然后抢走林太太这个选择前犹豫了片刻,在看清林太太那虚弱得好像经不住任何惊吓的身体后还是打消了念头。带出来的符纸在山上时已经给了那个卖打糕的女人,他想了想,扯下一片衣袖,在布料上比划了两下,递给了林太太。 正因为打不开门而着急的林太太一脸茫然地接下:“???” 卫西指了指篮子里林太太方才塞进的钱:“就当是这笔钱的报酬。” 这下别说是林太太了,就连坐到了妻子身边的林先生都跟着一脸懵逼,他探头扫了眼篮里孤苦伶仃的两张百元大钞,心想这套路不太对啊。 不过甭管怎么说,能脱身就是好事儿,他现在实在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封建迷信的话题了。 女人啊——唉,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都相信。 临出发的时候,车身忽然猛震了一下,林先生吓了一跳,立刻扶住妻子,问司机道:“怎么回事?”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挠了挠头道:“没事,可能是路面的石头崩开了。” 深黑色的轿车缓缓朝公路开去,景区道路上的行人避让时偶然回首,都一脸奇怪地让自己同伴回头:“你看那辆卡宴,尾灯怎么不见了?” 卫西目送林太太离开,然后开始端详自己手中刚刚从那头野兽身上掰走的“眼睛”。这野兽果真强悍,受此重伤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行走。 他将这枚眼睛递到嘴边咬了一口,仔细嚼了嚼,立刻皱起眉头,目光变得很嫌弃。 寡淡无味,韧劲太足,没有打糕味道好。 算了,凑合吃吧。 第五章 唯物主义开始迷信的第一步 景区出口的保安队长被卫西临走前的那句话气得火冒三丈,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卫西又被那对看似很有钱的夫妇早早带走,他不敢追上去造次,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将怒火变本加厉地发泄到下属和其他旅客身上,凶神恶煞地斥骂着那些衣着寻常的,因为不常出来玩不太懂景区刷票方式导致拖慢了出闸进度的旅客。 小保安劝了几次反倒被骂后也不敢上前了,只能听着自家领导声若洪钟的训斥响彻在耳边。 没一会儿其中一处出口的游客又拥堵了起来,他上前查看,发现原来是两个年轻男人找不到票了。 两人衣着都很脏破,就像在地上狠狠地滚过几个来回后又疯狂撕扯过一样,虽然比不上刚才那个穿道袍的年轻人那么奇怪,落魄程度却也相去不远了,脸上还带着伤口。 他俩看起来都有些暴躁,一边掏兜还一边指责对方,白衣服的那个说:“他妈的,都是你,肯定是在鹰嘴峰打架的时候弄丢了。” 绿衣服的那个就回:“我的票也不见了好吗,更何况要不是你当时嘴贱,我俩还打不起来呢。” 小保安听得一头雾水,刚要上前询问,就见自家领导快步走了过来,一看他俩的狼狈样,神情立刻变得很不耐烦:“你俩堵这干嘛?票呢?票拿出来。” 那俩人回答:“票丢了。” “他妈的。”保安队长一听就大骂,“今天一个个怎么都说自己丢票,少废话了,都过来给我交罚款!” 俩人当然不肯,开始还打商量,说可以拿身份证进系统查一下购票记录。可惜保安队长本来就是想找出气筒,看他俩的样子似乎很好欺负,当然不肯,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非要俩人掏钱才肯放人。 谁知这俩人穿得破破烂烂,脾气却很嚣张,一看这保安非但故意难为还问候自己父母,二话不说,上去就干架,配合得堪称天衣无缝。 毕竟是两个成年男人,发起火来哪怕保安队长再不讲道理,也招架得够呛。他拎着防暴棍,硬是只跟两人打了个旗鼓相当,最后被小保安叫来的同事们分开的时候,两边都已经伤得站不起来了。 这还不算完,保安队长进医院后被要求请家属来陪护,思来想去只好打电话给已经回了娘家的老婆。老婆来倒是来了,却还带来了一大帮亲戚,全是来给自家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的孩子撑腰离婚的。 保安队长震惊得要命,根本想不通自家明明被打了几十年都逆来顺受的老婆为什么这次忽然那么强硬。 他又气又急又疼,想让一起来的儿子劝劝母亲别犯糊涂,刚刚大学毕业的儿子却上来又给他补了一拳,眼中的恨意浓郁得令他浑身发冷。 “不知道吧?就是我亲自劝她跟你离婚的!我妈为我忍了你那么多年,现在我终于可以赚钱养活她了。等着吧,你这个人渣,善恶到头终有报,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病房里乱七八糟的大骂声哭泣声拳脚相加的肉搏声听得人触目惊心,送领导来医院的其他景区保安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听着同事紧接着开始的各种八卦领导这些年做过的缺德事的小保安忽然怔了怔。 他想起了几个小时前景区门口那个穿着破道袍的年轻人,和对方离开时回首面无表情却又斩钉截铁说的那句“你要妻离子散,倒大霉了”。 小保安心里咯噔一下,打了个哆嗦。 不是吧,这么邪门?那人还真是个铁口神算的大师?那他当时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太仓宗,估计也真的是个相当厉害有名的门派了! *** 与此同时,一辆少了边后车灯卡宴飞驰在路面上。 林瀚洋处理完手机上的工作后看了眼妻子,见对方还在翻来覆去地摆弄那块破布,顿时嫌弃地皱起眉头:“行了,脏不脏啊,你看看上面的泥上面的灰,你身体不好,上头不知道多少细菌,赶紧丢了。” 妻子还在生气,当然不听,还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刚才要不是你捣乱,我早把人家大师请回家了。说不准人家真能解决咱们家现在的情况呢?” “一个你,一个我妈,叫我说什么才好。”林瀚洋很无奈,“你们这些女人啊,就爱信些鬼鬼神神,这世上怎么可能真有什么大师?姑且真的有吧,可你看他那个落魄的样,还这么年轻,可能会有真本事吗?外头活跃的那些有名的道士和尚,哪个不是七老八十了?” “可他算得真的很准,看一眼就知道咱们家遇到麻烦事,而且我还身体不好!” 林瀚洋依旧很坚持:“他那是猜出来的,你也不想想咱们去的是哪里。凤阳山最著名的就是山神庙,去拜庙的人哪个不是麻烦缠身?你身体不好,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他能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充其量只能说是很聪明而已。做这一行的想骗人,哪个没有点观察入微的本事?” “可他哪里骗钱了?就那二百块钱还是在算命之前我主动给他的呢!” “这就是他良心未泯咯,你那么漂亮,又那么善良,还帮他不被那个凶保安打,他心里感激你不忍心再骗你而已。” 林夫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又辨不过丈夫,气到把头一扭,看向窗外。 小城市的道路上车子不多,只寥寥几辆,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一辆载满木材的大货车从右边车道轰隆隆地超了上来。 林夫人看到那木材堆集的高度,立刻叹了口气:“肯定超载了,这些人真是太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了。” 司机车技娴熟地避开大车,让对方开在前面,林瀚洋知道妻子一贯爱管闲事还悲天悯人,无奈地笑笑,他还惦记着妻子捏在手里的那片破布,伸手去拿:“他们也是为了赚钱,别人是死是活咱们操心不了。行了,你身体不好,别跟我生气,赶紧把这东西丢掉。” 林夫人不肯,紧紧地抓着那片小小的布头,她这会儿不知为何感到心神不宁,只有抓着这块布似乎才能让自己安心一点。 夫妇俩相互争抢起来,老婆这么固执,林瀚洋有些生气,正要训斥她愚昧,谁知恰在此时,车外却忽然响起一连串惊天动地的撞击声。 几乎同一时间,驾驶座传来了司机惊慌失措的喊叫,他下意识抬起头,电光石火间看清了前车窗外的场面,当即目眦尽裂。 前方的路面上,那辆运送木材的大货车或许是超载太过,捆绑货物的绳索竟然绷断了!高速行驶的作用下,那些滚落货厢的粗大木材如同恐怖的洪流,以雷霆万钧的声势疯狂朝着后方砸去! 他们的车恰好位于侧后方,根本无从躲避,一瞬间的功夫,林瀚洋就清晰看见了木头横截面密密麻麻的年轮,直冲自己面门扑来! 刹那间,他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却下意识朝一旁扑去,牢牢护住妻子瘦弱的身躯。 然而钢筋铁皮都无法对抗的力量,又岂是他一届凡躯可以阻挡的? 车辆失控地斜飞出去,林瀚洋抱紧老婆,恐怖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黑暗降临之前,他失重地腾空而起,只听到自己的车辆被木材砸穿的巨响,以及妻子和司机颤抖的尖叫。 再度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只是从一场噩梦里惊醒。 然而妻子的啜泣声和身下变形的车辆,却告诉他自己确实逃过了生死劫数。 车已经整个侧翻了,他恍惚又本能地解开安全带抱住妻子上下摸索,发现对方只有手肘磕到椅背淤青了一块,而自己也只有后背一点撞击擦破的闷疼。 前方传来司机惊魂未定的问候:“林总?林总?林太太?你们没事吧?” 他愣愣地应了一声,司机虚脱地舒了口气:“阿弥陀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又难以置信地惊叹:“天啊,这怎么可能?我们怎么可能还活着?!” 林瀚洋知道他在不可思议些什么,因为车辆的前挡风已经被两根树干齐齐穿透了。在这样恐怖的撞击下,即使是贴了膜的玻璃也已经碎得不留全尸,可那两根树干却就这么停住了,如同忽然力气尽失的旅人。 林瀚洋迷茫地看着一根几乎和自己脸贴脸的树干,那里末端的纤维皮开肉绽地盛放着,就像被阻挡在了什么坚不可摧的物质外一样。 怀里的妻子忽然哀叫:“啊!好烫!” 他浑身一凛,撒开胳膊,就见妻子忙不迭地松手将什么东西抛向空中。 那是片陈旧的布料,边缘还带着部分补丁,微弱的火苗凭空从它不规则的边缘燃烧了起来,转瞬间将它吞没成一抹尘土。 灰尘扑打在脸上,轻若无物,却叫林瀚洋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还未从侥幸逃过一劫的庆幸中回神的年轻司机,下一秒便看见自家老板手脚并用地护着老婆从车里爬出来。老板双眼发直,如同喝了敌敌畏那样精神振奋,张口就喊:“快去找车!我们回凤阳山!回去找刚才那个大师!快点!” 司机这会儿脑子还是木的,闻言顿时一阵迷茫。什么大师?刚才不还跟老板娘说那是骗子吗? 男人心真是摸不透的海底针啊。 ** 此时此刻,卫西已经顺着人流步行到了山脚的小镇上。 这一路他看到了无数跟林夫人驱使的如出一辙的坐骑。 这些坐骑形态各有不同,最小的只有两只圆脚,只能让主人勉强乘坐,大的则如同一座小山包,肚腹里少说都能搭载好几十人。跟这样的坐骑放在一起,林太太的那一头明显就有些不够看了,想来是他们夫妇实力有限,还不够格圈养更凶猛的猎物。 不过这猎物不太好吃,费牙口还一点滋味都没有,因此卫西发现这些猛兽似乎没有主动攻击自己的想法后便对它们不太感兴趣了。 他一身奇装异服,又背着自己的大竹篓,沿途收获目光无数,为了避开人群,就选了一条偏僻沿河的路走。 全程他都在谨慎地观察周边景致,越看越感到心惊。这里的楼高到前所未见,路面平坦整洁,两畔的花草树丛井然有序,俨然是座富可敌国的城池,或许是某个国家的都城也不一定。 但即便是都城,他也想不起记忆里究竟哪一个国家拥有如此庞大的财力。 身旁的河水安静流淌,卫西俯身鞠了一把,有些浑浊,他不太想喝。 站起身来,举目眺望,周围尽数是陌生的场景,他孑然一身,也无处可去。 重振太仓宗,又要从哪里开始呢? 他正迷茫间,忽然听到一声闷响,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从前方跨越河道的恢弘道路下跳了出来,神情凶恶地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这衣衫褴褛的健壮男人张开双手,语带威胁地低吼:“小子,你背后篮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卫西一脸平静地朝他眨了眨眼。 十分钟后。 凤阳镇一桥的丐帮扛把子鼻青脸肿地蜷缩进自己桥洞小窝的角落, 他打劫不成,反挨一顿胖揍,只能畏惧地看着前方那道强占自己凉席的清瘦背影。 扛把子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啜泣了一声,大气也不敢喘,委委屈屈地掏出一袋饼干,拆开后刚要张嘴,又猛地抬起头来。 盘腿坐在凉席上的那个漂亮年轻人此时已经回过头,视线盯着自己的双手,目光近乎是天真的。 他问:“这个好吃吗?” 第六章 嚣张挑衅又无甚本事还口感奇差的法器 林瀚洋开始找卫西的时候,卫西已经掏出了扛把子所有的存粮。 扛把子一开始还捂着伤口躲在角落很畏惧地躲避他,后来见他吃东西吃得双腮鼓起的模样,慢慢又不那么害怕了。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就连吃东西都像是在做赏心悦目的事,哪怕身上穿的是灰黄暗淡的旧衣,也丝毫无损漂亮脸蛋和挺拔身段带来的美感。更何况卫西吃得实在是很认真,一个生活在桥洞底下的流浪汉能有什么好东西可吃?拿出来无非只是些廉价的饼干面包而已,他却每一口都像吃山珍海味那样尊重,丝毫没有露出半点嫌弃的神色来。 这对时常被路人视作洪水猛兽的扛把子来说也算是十分稀奇的经历了。 因此他看着看着,就生出了攀谈的欲望:“哎!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 卫西拿着肉松饼的包装袋扫了他一眼,虽吃相可爱,睥睨的眼神里却一点找不出可爱的元素。扛把子被看得抖了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目光跟看手里那袋肉松饼时没什么两样。 他好容易燃起的气焰顿时又熄得一干二净,结结巴巴地换了种语气:“大,大哥,我叫团结义,之前没在凤阳见过您,那什么,您刚来的吧?怎么称呼?” 卫西将吃完的包装袋叠好放进背篓里,振了振袖子:“我乃太仓宗第六十二代掌门人,卫西。” “……”团结义干笑了两声,“是,是嘛,你们太仓宗是干什么的?” 这还真把卫西给问住了,卫西顿了顿,脑子里一瞬间全都是卫得道无边无际的唠叨,他回忆了很久才不太确定地回答:“除魔卫道。” 团结义笑得更尴尬了,他仔细看了圈卫西的衣服,心想怪不得穿那么奇怪,原来是当神棍的啊?他从小在凤阳镇长大,因为凤阳山上有个出名的山神庙,这么些年装神弄鬼的事情看了不少,也了解不少,毕竟大家都是搞诈骗的嘛。 只不过看卫西的样子,似乎是混得不太好的那一拨。不过难怪,他那么年轻确实很难取信于人,就跟身强体壮的自己上街讨不过隔壁街瘸了条腿的老拐子一样。这么一想,团结义便心有戚戚起来,觉得俩人遥远的关系拉近很多,语气也亲密了不少:“挺好挺好,咱俩也算半个同行了,怪不得我一见大哥你就觉得亲切,想打招呼。” 只不过这“招呼”差点打掉了他半条命,团结义说着那么不要脸的话,却丝毫不以为忤,还笑眯眯地套交情:“现在咱俩也算认识了,可见真的是很有缘分,大哥你放心,我团结义这辈子最讲的就是义气,往后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你在凤阳镇但凡遇到麻烦事,我一定义不容辞。” 他拍完胸脯,心想这下总不会再被打了吧,抬头一看,却发现卫西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那目光从头到脚,还带着点审视,锋利得好像刮过皮肤时都能带起刺痛的触觉。 团结义顿时忐忑起来,几乎想要捂着被打肿的脸缩回去,卫西却在此时收回了视线,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也好。” 然后身姿轻灵地起身宣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太仓宗的大弟子了。” 卫得道以前说过,壮大宗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广招门徒,只有徒弟够多够优秀,才能在偌大的修行界中地位稳固。团结义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眉眼也不太正派,可面相却很坚定,不是会轻易作恶的人,额头当中还隐隐有丝若隐若现的贵气。 虽然一时看不出这屡贵气源于哪里,但这不重要,对方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弟子人选,找来的食物又好吃。他既如此诚恳,自己收下也不妨碍什么。 团结义:“…………????” 等一下大哥,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还有大弟子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太仓宗原来只有你一个人的吗? 卫西:“起来,把我的背囊背好。” 团结义磕磕巴巴地说:“那,那什么,那个,我不是……” “闭嘴。”卫西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聒噪,目光遥遥望着桥洞通往路面的一处,“准备一下,我们该启程了。” 话音落地,前方已经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眨眼功夫就有一群人匆匆出现,为首的林瀚洋几乎瞬间发现了站在桥洞下的卫西,激动得眼珠子都亮了。 对方依然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脏道袍,可林瀚洋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这样落魄不靠谱了,反而怎么看怎么出尘,怎么看怎么缥缈。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大师,不慕名利,不图权贵,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 他上到近前,还没开口,就首先一揖到底,结结实实鞠了个躬:“大师,对不住,先前多有得罪了。” 卫西想了想,不知道他得罪了自己什么,不过也懒得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劫数过去了?” “还要多谢大师出手相助。”林瀚洋满脸感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大师移驾寒舍,让我们一家招待一二。” “你夫人给过我钱了。”卫西很不会聊天,“你找我不是因为家里的事么?” 林瀚洋:“……………………” 他头一次碰到这种连客套都不客套一下的人,磕巴得不知该怎么接话。他震撼于对方一眼就看出自己真实来意,心里上蹿下跳地忐忑起来。听到卫西说自家老婆给过钱的事儿,想到那二百块钱,他以为对方是在追究自己的冒犯,后悔得一塌糊涂。自己先前对对方的态度实在称不上尊敬,现在又前倨后恭地来请人家回家解决问题,实在是卑劣得可以。 可他此前也不知道世界上真有那么不科学的东西啊!就那么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他原本的世界观已经坍碎得找不到渣了。 但即便臊得一塌糊涂,人还是得请的,因此他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大师神机妙算,内子已经在家里备好了酒宴,不知道大师愿不愿意赏脸……” 他此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奋力一搏而已,没想到面前的大师却半点没有迟疑,听完他的话后立刻颔首:“走吧。结义!” 卫西示意自己的徒弟一起去吃酒宴,林瀚洋此时才发现桥洞底下居然还站着一个年轻人,定睛再看,顿时被对方蓬头垢面的样子吓了一跳:“这,这位是……?” 卫西随意地摆了摆手:“这是我的大弟子团结义。” 团结义:“我……” 林瀚洋脸色顿时一变,再不觉得对方邋遢了。他此时正为卫西的不计前嫌感激得一塌糊涂,只觉得高人果然是高人,就连收的弟子都是同样的潇洒不羁,他打断团结义的自述:“原来如此,幸会幸会,团先生也请。” 团结义:“……” 卫西上车后才知道自己看了一路的野兽内里居然是这样的,他在山里放肆惯了,警惕了没一会儿,觉得对自己没威胁后便懒散地靠进了松软的椅背里昏昏欲睡。 他坐没坐相,忽略那身衣服,慵懒漂亮的模样简直就像哪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公子。驾驶座跟随前来的朋友偷瞄了好几眼,忍不住小声问林瀚洋:“你搞什么啊,大张旗鼓的就为了出来找那么一个小孩?” 林瀚洋赶忙制止他,满脸谨慎:“你快住嘴,这可是真正的高人!” 朋友:“……” 这平常挺理智一个人啊,怎么现在说疯就疯了? 林家的老宅在凤阳镇边缘,挺多年的建筑了,翻修几次仍能从制式上嗅到时光的古老。林瀚洋在这里长大,创业成功带着家人移居北京后老宅就空落了不少,可今天,此处门庭冷落的宅院门前却车马喧闹,人声鼎沸。 院子里摆着齐全的香案法器,纸钱元宝,客厅坐满高谈阔论的大师,林老太太仔细地张罗着他们,林夫人却频频看向大门,神情期待而紧张。 林家在凤阳镇称得上财大气粗,请来的大师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物,他们修的法门千奇百怪,但都是同样的满面高深,姿态孤傲。跟一并被请的其他客人切磋驱邪法门时,内心里也都对对手的实力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因此见林家迟迟不开宴,有人便不满起来。 一个手拿罗盘,脸蓄长须,仙风道骨的道长皱着眉头看手表:“吉时将到,这家主人到底在磨蹭什么?” 他身边那个在凤阳镇相当出名的女神婆笑了笑说:“听说林老夫人从北京也请来了相当有名的仙师,估计是在等他们吧?” “北京来的?”此言一出,立刻有人追问,“难不成是陆家的人?” 那神婆点头:“不错,不仅是陆家的人,听说还是陆家嫡系的子孙呢。” 一听这话,现场原本还不动神色的其他人顿时也满脸惊诧,接下去的话头立刻从如何引风入水转换到了世家八卦。凤阳镇地处南边,与首都相隔千里,小镇上的修行人对首都那些传闻中的大师级人物心头多少有所向往,更何况神婆提到的还是人才辈出,赫赫有名的陆家。 他们虽被身边的小镇乡民捧到天上,可距离陆家的水平依旧差得老远,不禁嫉妒地感叹:“林家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 但羡慕归羡慕,他们对能见到如此遥远的人物,并同这样的人一并行法事还是充满期待的,因此一听到门口有了动静,就纷纷引颈张望。 那位前些天对他们态度平平的林家男主人迈步进门,总是平静无波的面孔上挂满罕见的笑意,他一面殷勤地朝着身后解释什么,一面伸手摆出邀请的手势,林家女主人和老太太也满脸惊喜地上前迎接,而后人群终于散开了些许,出现在正中央的—— 竟然是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身后还缀着个形容更加奇葩的跟班,乱糟糟的头发跟胡茬不知道多少天没修过,背着个半人高的竹背篓,邋遢得简直没个人样。 众人大惊失色,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毕竟是大名鼎鼎的陆家人,为首的年轻人虽然道袍破旧,模样却出奇得好看,一举一动间自带鹤立鸡群的气场。而他身后的跟班,邋遢之余也体态健壮,被人群这样热情地包围,神情却依旧恍惚萧索,看不出对林家富贵的惊叹憧憬之色。 还是不太一般的,众人点头心道。 林瀚洋恭敬地介绍:“大师,此处就是寒舍了,玄关有台阶,您小心提步。” 卫西一进这屋就感觉阴凉,与室外蒸笼般的气温大相径庭,这种阴凉却并非高阔檐瓦带来的,他几乎瞬间就将目光转到了不远处的一道房门上。 他嗅到了食物的香气,不仅仅来自前方的餐桌上。 这叫他心情愉快,于是点头:“很好。” 林太太一见他就泪盈于睫,上前就连声道谢,林老太太虽知道的不多,但也从儿媳口中听到事情的经过,对这位出乎她预料年轻的大师并不敢怠慢,礼遇有加。 一番感谢之后,林太太擦了擦眼泪,忙不迭地呼唤保姆:“王阿姨,李阿姨,去酒柜把我上次带的红酒拿来,准备开饭!” 林老太太有些犹豫:“陆大师他们还没到呢……” “不等了不等了。”林家夫妇这会儿哪有心情管什么陆家,整颗心全挂在了卫西的身上,“卫大师,快请上座。” 卫西一边若有若无地注意那扇阴气浓郁的房门,一边带着总是发呆的徒弟缓步进屋。他目光扫视周围,发现这座城池的百姓生活果真是他前所未见的富裕。莫说屋内光可鉴人的地板,摆放齐整的家具,单只头顶那串如葡萄结籽般繁密的水晶灯,就是他前所未见,不知多少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寻得的宝物。 他这样思索着走到内间,目光忽然警觉地看向左侧。 手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架乌黑的器物,样貌倒不怎稀奇,稀奇的是竟有人声从内里传出! 屏幕上面容姣好的女子徐徐播报:“十一国庆期间,出游旅客增多,本台温馨提示各位游客出行不忘安全第一。今日我市著名风景区凤阳山就发生一起惊心动魄的……” 里头竟然有人! 卫西浑身一震,当即诧异地停下脚步,伸手朝那器物后方探去! 谁知指尖却紧跟着一痛,胳膊也立刻麻了,宛如被什么毒物狠狠咬了一口。他迅速抽身,当即大怒,竟敢攻击我! 一下就将那器物的边角给掰了下来! 那器物表面说话的女人立刻不见了,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卫西搓着自己被咬痛的指尖,发现自己没有中毒,心头却依旧愤愤。愤愤之余,却又感觉委屈,山外头的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此时身后传来了林太太温柔的招呼声:“大师,您坐啊,一个人站在旁厅干什么?” 卫西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瞥到墙上被自己打坏的法器,一时不知该怎么遮掩,索性将手上的法器边角塞进嘴里。 似曾相识的寡淡无味,难吃。 卫西嫌恶又鄙夷地朝那嚣张挑衅又无甚本事还口感奇差的法器哼了一声。 林太太请走人后亲自去厨房端菜,再度路过旁厅时却愣了愣。 她靠近两步,拍了拍墙上的电视:“怎么突然关了。” 再定睛细看,顿时满脸迷茫,开始到处翻找—— 电视这角怎么没了啊?!还松下呢,什么破质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松下:微笑 第七章 见年轻人被林家人特地指引到主位落座,桌上的其余大师顿时更加笃定他的身份了,看出他不喜攀谈,便眉眼乱飞地交换了一遍神色,最后还是坐在卫西右方的长虚道士率先开口:“陆先生,久仰大名了。” 卫西瞥了他一眼:“你叫谁?” “咦?”长虚道士被问得愣了愣,“您不是林先生请来的陆家嫡系子孙么?怎么不叫陆先生?” “什么陆家,什么陆先生。”卫西皱起眉头,“我乃太仓宗第六十二代掌门,卫西。” 太……太仓宗?那是什么宗门? 在场众人交换眼神,发现原来大家都没听过,脸色顿时一变。 长虚道士皱起眉头,莫名其妙地问:“你不是陆先生,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卫西提起筷子,扫了眼桌上的菜,又看向不远处那道香气扑鼻的房门。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来吃东西。” 然后果真一点不掺假地吃了起来。 看到他这旁若无人的样子,众人顿时无语极了。他们在这落座,不过是干活前的养精蓄锐而已,谁会真的为了吃饭而来?可卫西不光吃了,还专心致志,落筷精准,甚至不忘招呼身边的跟班儿:“愣着干什么?” 莫名其妙做了人家徒弟的团结义依旧是懵逼的,卫西见他迟迟不动筷,忍不住皱起眉头。自己新收的这徒弟哪里都好,就是忒呆了些,一路下来不仅不见先前的油滑机灵,还频频发愣,魂不守舍,不知是不是被轻易拜师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 不过他这个师傅确实做得比卫得道合格,非但没叫徒弟出去打猎供养自己,还本事颇大地带着徒弟出来吃喝,徒弟进了这样的师门,乐得不知所措也在所难免。 真该叫卫得道好好学学的。 桌上的其他人意识到他并不是大伙心心念念等候的“陆家人”后已是大失所望,再加上对方口中提到的“太仓宗”名不见经传,不知是什么野鸡门派,上前攀谈的兴致当然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长须老道的态度也不如刚才客气了,皱着眉头嫌弃地坐开了些许,朝自己旁边的神婆摇头抱怨:“这样的人竟也能叫林家奉若上宾,简直不知所谓。” 他摇身一变,仿佛桌上的带头大哥,谁知卫西却理都不理,只顾闷头大嚼,转眼就吃光了桌上一半的菜色。老道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真是岂有此理!” 神婆却忍不住打量卫西瘦削的身板和平坦的腹部,难以置信这一桌子的酒菜竟然能被他轻易吃光,随着剩下的半桌子饭菜也慢慢消失,她眼神逐渐从羡慕转成了震惊。 这还是人吗?足足三十多道菜啊!光只那道红烧猪肘就少说有三斤多重,他吃下去之后到底塞进哪儿了?根本不科学! 与此同时,距离林家不到五十公里的凤阳镇高速路上,一辆外形张扬的越野车正飞速疾驰。 驾驶座上的陆文青口中惬意地哼着歌,音响里的摇滚乐却放得很轻,坐在副驾驶年纪稍长的表哥李睿无奈地叹气:“文青啊,你八字阴气太重,真的干不了家里的行当,本专业不是学得挺好的么?何必强求不适合自己的?” 陆文青脸色一变,歌也不哼了,凶巴巴地盯着表哥:“谁不适合了?我看你是懒得陪我来凤阳才对。你也不想想这是谁的错?北京本地那么多好生意,报酬又高,是你非得给我接这穷乡僻壤的单子的。” 李睿为他的不讲道理咋舌:“你还要不要脸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水平,北京的单子家里谁敢让你接?接来让你砸家里招牌不成?你不想干便宜的生意,那你就约束自己不要那么倒霉啊。” “……”陆文青嘴硬,“谁倒霉了!” “你那破八字还不够倒霉?”李睿翻着白眼给他掰手指,“平常出门丢钱上山摔倒抓鬼被鬼追着咬那些我就不说了,这次来趟凤阳都能在路上碰到车子抛锚。抛锚,朋友,你开的奔驰越野哎,找不出原因的抛锚!山区里手机还没信号!要不是朔宗先生恰好在附近,咱俩都要倒大霉好不好!” 他这话一出,陆文青也是哑口无言,不禁转头看向脑后。 后侧座位,他们口中的朔宗先生正支着窗户闭目凝神。他生着一张好脸,鼻梁高挺得仿佛历经雕琢,锋利如刀的眉眼暂时敛阖着,模样里有种辨不清年纪的英俊。这倒没什么稀奇,毕竟世上的好姿色那么多。奇怪的是在这样炎热的时节,此人依旧是一身长袖穿着。他坐姿沉稳,就连支着脑袋的角度都显得一丝不苟,如此看来又像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学究了,然而偏偏又有丝丝缕缕的图腾纹样从他上衣异常高的领口延伸出来,自修长的颈项一路攀爬到左耳耳根,仔细一看,就连右手的整片手背也不曾幸免。 那图腾花样晦涩,既不像街头大哥镇宅的左青龙右白虎,又不像恋爱青年你侬我侬的非主流忧伤,而是仿佛无规律可循的扭曲符文一般,乍看之下,总叫人纳罕。然而细一观察,那图腾又莫名地戾气难消,诉说着一种你再多看一眼老子就要你狗头的奇异胁迫。 简直是场疯狂又理智的矛盾综合。 综合体不曾睁开眼睛,周身的气势却没有丝毫减弱,他好像不用看都知道身边发生的一切,平静启唇:“看路。” 陆文青打了个寒噤,立刻坐正了身体,将已经轻到近乎耳语的音乐也换成了广播。 车载广播的主持人徐徐地播报着今日凤阳镇著名景点凤阳山上出现的一起意外事故,事故过程非常诡异,主持人也陈述得相当亢奋,内容里频频提到名叫太仓宗的门派,据说是从景区保安的口中了解到的。陆文青这会儿没心思听,注意力全牵在了后头。 有关于这位朔宗先生,陆文青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在自己家里了。 那时跟随在对方身边的是自己现在已经掌管陆家大半生意的父母,那么多年过去了,自己长大成人,父母也渐见迟暮,对方却如同停滞了时光,从始至终跟记忆里没有半点不同。 作为陆家唯一一个常驻的外姓人,外人总以为朔宗先生是陆家的表亲或者远友,陆文青作为陆家嫡系子弟,却清楚地知道对方跟自家长辈的关系远比猜测里复杂得多。 不提在对方面前永远谨小慎微的父母,就连陆家常年不出山的老祖宗见到此人都得毕恭毕敬的。比起亲人,陆文青觉得他们对朔宗先生的态度更像是供奉在家的珍奇宝物。而朔宗先生也确实很有异于常人之处,不提对方的实力和面孔,单只那份得天独厚的鸿运,就是倒霉了二十多年的陆文青这辈子也企及不到的东西。 这次他们开来凤阳的车半路在高速上抛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手机又没信号,本来已经绝望地接受要在高速危险步行的现实了,谁知朔宗先生竟意外地就在附近,双方碰面后对方一句话没说,打开车门往里头一坐—— 车奇迹般就点着了火。 陆文青八字轻,阴气重,小时候连路边的野鬼都敢把他往死里欺负,哪怕能分得这人半点的运道呢—— 这一想就想远了,他赶忙回神,才发现自己发呆那么久,车子依然开得笔直如线,前方空空荡荡,看不到半点阻碍。 估计又是托车上坐着朔宗先生的福。 副驾驶的表哥李睿此时小声开口:“哎,说归说,你心里也有点数,林家是你接的第一个单子,总得自己独立完成吧?我也不能永远手把手带你啊。” 陆文青顿时更愁了,每到这种时候他就算再不情愿都只能承认自己于阴阳一学确实不够天赋。爹妈和家里的哥哥姐姐教了那么多年,他也只是在风水筹算上搞出点学问。但可能是小时候被野鬼欺负得多了,他心理上的阴影总是迈不过去,一旦遇上的麻烦不局限于风水范畴,他心理上首先就能把自己吓个半死,更别提出手降服对方。 陆文青咬了咬牙:“他家说不定只是陈设摆件出了问题。” 李睿坏笑:“未必吧,你没见过那两夫妻死气缠身精疲力竭的样,啧啧啧,简直像被厉鬼盯住了似的。” 陆文青一听那两个字,就感到阴风阵阵,握着方向盘的手臂起来无数鸡皮疙瘩。 李睿见弟弟吓成这样,心里也有些不落忍,反而安慰起来:“哎呀,吓唬你而已,我跟你一块呢你有什么可怕的。再不成,不还有朔宗先生嘛!到时候朔宗先生随便送你样法器,够你在魑魅魍魉跟前大发神威的了。” 李睿觉得自己真是机智得不得了,一边说一边嘻嘻笑了起来,后座始终安静的朔宗先生终于掀开眼皮,双眼锐利得不见丝毫睡意。李睿在对方平静的视线里,笑声就越压越低,越压越低,直至最终消失,变成尴尬的咳嗽。 陆文青也是很无语,他怀疑表哥是不是已经智障了,居然说出如此不合逻辑的话。 朔宗先生怎么可能送他东西啊,先生不跟他要这次修车的钱就不错了。 果然心念一转,那道盯消了李睿念头的目光就转到了自己身上,视线比厉鬼吹起的阴风还凉。 唉,果然躲不过去。陆文青随父母一起跟在对方身边二十来年,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立刻硬着头皮道:“先生放心,这次修车的费用我回北京就打给您。” 后背上重如泰山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 陆文青泫然欲泣,几乎哭出声来。 请朔宗先生出手的价码可不便宜,这趟凤阳绝对白来了,说不准自己还得倒贴不少。 头回接单就做了亏本生意,这叫什么事儿啊! *** 林家老宅,托卫西的福,宴席迅速开始又迅速结束了,长须老道筷子慢了些,从头到尾没吃上半点东西,饿着肚子下了桌。 绕是他再不在乎饭菜,此时也糟心得可以。 说好的时辰眼看要到,邀请的陆家人依旧不见踪影,林老太太有些着急,长须老道脸色漆黑:“我等时间宝贵,没有一直等下去的道理。” 林老太太见他态度强硬,也不好再拖延了,只能示意家里的佣人们离开,带着儿子和儿媳依言坐在了客厅。 林翰洋夫妇目光频频看向卫西,私心里他们是想请卫西出手的,屋里的其他法师不过碍于母亲的面子不好遣散而已,可不成想其他人都七手八脚地摆开自己法器的时候,卫西却手拿一听可乐,带着团结义悠闲地坐在了廊厅的角落。 老道士指挥徒弟放置香案,看到这一幕,面上的不屑更加明显。 卫西却同样不懂这群人乱糟糟的是在搞些什么,抓群小鬼而已,哪需要费那么多功夫,有那精力还不如到时候多吃几口。 他想到这里,又喝了口手中奇怪的酒水,一瞬间被口腔中那种冰凉蹦跳着的甜蜜熏得昏昏欲醉,简直是他此生所尝美妙滋味之最。 卫西暗叹,神仙佳酿也不过如此了。 团结义刚才也没吃到什么,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再恍惚也拉回神了,他蹲在卫西身边,看对方滋滋有味地咂摸那听可乐,环顾了这幢刚才没来得及看的屋子一圈,心中有些佩服:“大哥——” 卫西看向他。 “……师傅。”叫就叫呗,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团结义一向心宽,“师傅,看不出来啊,您还挺厉害的!” 同样都是搞诈骗,自己溜门撬锁装瞎子要饭顶天了也就偷个电瓶车,对方一骗却就骗到了住别墅的,这得是多大的一头肥羊啊! 卫西头回遭遇马屁,依然面不改色,只是悄悄把脊背挺直了一些。 非常的有城府! *****第二更****** 客厅中央的法师们已经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跳大神的、唱经书的、撒狗血的、拿公鸡祭天的,神婆也严肃地站在大门口手舞足蹈,好一会儿后又搞了香灰符水让林家人喝下,然而一通下来,众人却依旧神情凝重,显然没什么收获。 站在旁边的长须老道此时才哼了一声:“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现眼,全部让开罢!” 众人都对他的嚣张不爽,可老道士确实有几分本事,在香案前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后,就举着桃木剑指向了卫西一直留意的那扇房门,示意徒弟们上去打开。 ? 他掏出一张符纸,双手夹住吹了口气,符纸便悠悠飘起,朝着房间方向飞去。 团结义仔细观察这是什么诈骗新手法,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哪里挂着鱼线,他搓了搓胳膊:“师傅,您有没有感觉好像又降温了。” 卫西没理他,双眼定定地看着敞开的房间。 符纸飘进屋里的瞬间,竟然无火自燃了起来,紧接着一股阴风凭空出现,直接将燃尽的符灰吹回了客厅。 屋里的其他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大惊失色,长须老道却胸有成竹地露出微笑:“果然在这里。” 他话音落地,视野里的空气就开始扭曲,无数细碎的灰烬开始朝一个方向聚拢,直至聚拢成一团模糊难辨的黑影。 团结义:“?” 那黑影凄厉地嚎叫了一声,倏地朝老道士扑了过去! 团结义:“????!!!!” 老道立刻举着桃木剑和黑影开始打斗,那场面真是飞沙走石惊险万分,黑影左冲右突,虽然没有实形,却难缠得很,老道士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它斩散在桃木剑下,自己也脸色煞白地吐出口鲜血。 但那团黑影终究被他斩碎了,他擦了擦嘴角,面色骄矜:“不过如此。” 在场众人看完现场,皆是惊骇不已,就连以往从来不信鬼神的林翰洋看他的目光都多了十分敬畏:“这……这就解决了?” 老道士轻哼一声,他徒弟们脸上则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得意地解释:“那当然,这点小麻烦对师傅来说算得了什么?林先生尽管放心,你家中不顺不过是野鬼作祟,现在野鬼魂飞魄散,你的困境当然也就解决了。” 林老太太大喜,立刻上前端茶倒水地慰问感谢,其他术士也都自愧不如地前去道喜。老道士扫过众人尊敬的眼神,又瞥到孤零零坐在墙角没有动作的卫西,心头冷哼,只道这刚才不知礼数坐在首座的小子定然在自惭形秽。 团结义大概是在场唯一状况外的人,他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懵逼:“这……这他妈……刚刚那他妈……那他妈是什么东西?!”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卫西,却发现卫西并没有要给他解答的意思,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大敞的房间,眼神里似乎还多了刚才不曾有兴奋。 团结义不知为何心头咯噔了一下,生出浓浓的不妙。 那老道兴许也察觉到了什么,在诸多奉承的声音里倏地将头抬起。 众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这座刚才开始喜气洋洋的屋子,就再度陷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气。 说话声瞬间消失,空荡的屋子里却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道:“嘻嘻。” 那笑声又娇又媚,也不知道怎样天姿国色的美人才能发得出来,在场的人却没有欣赏和遐想的胆量,胆子最小的林老太太已经被吓得脸色发青了,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林翰洋结结巴巴地问:“王,王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老道士没有回答,只是神情凝重地重新拿起桃木剑,目光定在了一处方位。 大门敞开的房间里又一次显现了模糊的形状,但这次跟上一次却不一样,显现出来的不止一团黑气,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修长,直至最终,显露出一个仿佛女人体态的窈窕身形。 老道士脸色顿时就变了,笃定地喊它:“凤阳仙。” 周围窸窸窣窣了起来,有人问:“凤阳仙是什么?神仙吗?” 神婆不愧是老八卦,立刻如数家珍地解释起来:“什么神仙,一个死在凤阳山上的女鬼拉,不过她资历很深了,给个尊称而已。听说为了变人,她十年前吞掉过一整个村子村民,搞得凤阳镇政府那段时间风声鹤唳,请来好多周边城市的法师来开研讨会呢。不过那之后她立刻就躲起来了,看样子变人没成功啊。” 一、一个村子的居民!众人听得已经快尿了:“这、这、这王道长能顶得住吗?” “肯定没问题的,大家要相信他。”神婆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先走了。” 然而她哪里哪里走得掉,凤阳仙目光一扫,就阴测测地笑了起来:“我在这住得好好的,对什么都挺满意,你们这群人突然闯进来,又是鸡血又是狗尿,弄得到处臭烘烘,还杀了我的洗脚婢,现在想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我这里是电梯么?” 说罢抬手一招,风声呼啸而过,数十条跟刚才被老道士宰杀得如出一辙的黑影聚集在了她的身后,像是要给老大壮声势一般,张口齐声咆哮。 神婆顿时满脸煞白,老道士就更别说了,他刚才杀死那条小鬼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可哪里知道,刚才自己打得精疲力竭的玩意儿竟然只是对方的小弟之一。 他立刻举起桃木剑,同时掏出了兜里所有的符篆,却压根抵挡不住凤阳仙的手段。那女鬼只一歪头,长发就如同灵蛇般游荡打来,完全无视他开了光的桃木剑,将他团团缠住,扯进了房间。 屋内众人被这一幕吓得魂不附体,尖叫的尖叫逃跑的逃跑,满地乱爬的高人里愣是没有一个敢上前支援,能动弹的全都疯狂地冲向距离案发现场最远的墙角。 团结义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原本就和屋里的神棍格格不入,此刻现场观看特效大片,更加头晕目眩,头脑空白。他在一众蜂拥而来的人群的尖叫里安静得像是只已经被做成了标本的鸡,可恰在此时,肩膀却袭来一阵巨力,将他提得腾空而起。 老道士被卷进房间后,又感觉自己被重重砸在了地上。凤阳仙的长发密密麻麻,勒到他几乎窒息。他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到外头人群的尖叫,想也知道没人派得上用场了。那瞬间他头脑跑马灯掠过了自己的生平,不禁长叹一声——吾命休矣。 然而等待片刻后,迎接他的竟然不是凤阳仙的利齿,而是对方恼羞成怒的叱骂。 “大胆!” 包裹住他的头发也忽然松开了,老道士趴在地上茫然缓了缓,抬起头来,第一眼就看到周围那些呆若木鸡的黑影团子,紧接着再看,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那个浑身破烂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进了房间,正死死地骑在凤阳仙身上,双眼发亮,抱着凤阳仙的脑袋,像拔萝卜一样使劲儿地朝上拔! 老道士:“?????” 凤阳仙的小弟们也是懵逼的,唯独凤阳仙自己气个半死,她脖子被扯得老长,几乎如鸡脖子一般,身上那人却还不松手,许是觉得坐着不太方便了,居然还站起来一只脚踩在她背上继续拔! 她窈窕的身段被踩得又扁又宽,偏偏身上的人力气极大,她一时竟逃脱不得,挣扎的动作稍大了一些,身上这人便提拳就打。 那拳风古怪得很,打在她魂魄上竟也有拳拳到肉的知觉,凤阳仙气得简直快要崩溃,满头长发霎时间漫天飞舞,要取这大胆狗贼的性命。 卫西被她发怒那瞬间弥散开的煞气馋得口水都要淌出来了,可这厉鬼偏偏韧性很好,脖子怎么扯都扯不下来,他折腾了老半天也饿得着急,索性抓住凤阳仙攻来的头发,强迫对方抬起面孔,直接照脑袋上啃了一口。 凤阳仙被他一口咬掉了半张脸颊:“………………????” 不是,你等等,朋友你在干什么?你的桃木剑呢?你的黑狗血阴阳符呢?你清醒一点啊!这不是你应该走的程序! 魂魄直接撕裂,鬼也是会疼的,凤阳仙懵逼之后顿时感觉到了无法忍受的痛苦和恐惧,疯狂地嚎叫着挣扎了起来。 卫西却根本不理会她的嘶吼和反击,按住她打滚的身体抓着脑袋就是一口接一口地咬。偶尔对方挣扎的动作大了,他感觉吃得不方便,就抡着胳膊给对方来上两拳。如此凶残的一幕吓得房间里的长须老道和小鬼们险些生活不能自理,纷纷抱在一起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几个开了灵智杀人如麻的小厉鬼更是怕得动弹不得,只能张嘴发出绵羊一般无助的尖叫。 卫西啃到凤阳仙的下巴时,凤阳仙已经没有脑袋可以嚷嚷了,这教他吃起来顺当了很多,可他又忽然想到什么,停下了动作。 卫西抬起头来,发现刚才被自己一并带来的团结义果然还站在门口,正神情恍惚地注视着自己。 被这样盯着,卫西难得感到心虚,总觉得自己似乎步上了卫得道的后尘似的。因此衡量片刻后,他还是用力一扯,扯下了凤阳仙的半边胳膊。 “结义。”卫西按住身下剧烈弹动的厉鬼,然后将这支胳膊朝自己嘴甜的大徒弟递去,宠爱地招呼道:“过来吃罢!” 话音落地,哐当一声,团结义已经两眼翻白地倒地不起。 卫西愣了愣,不分青红皂白,抡圆了胳膊朝着凤阳仙哐哐就揍。 他大怒道:“你竟敢伤我徒弟!!!” 没了脑袋无法反驳的凤阳仙:“………………………………” 第八章 你他妈怕不是个傻子 徒弟受人欺负,当师傅的当然得出头撑腰。卫西生起气来,打得更凶了,只抽空在凤阳仙反击的时候咬上几口。 屋外,终于驱车赶到的陆文青老远就觉得不对劲,前方那幢房子虽然门口停满了车辆,却阴气森森,丝毫不见人气,仿佛盛夏里出现的冰山,不合时宜却又自成一界,与周围的景致格格不入。 傍晚的斜阳映红霞光,小城镇的秋风吹得四周树叶簌簌作响,陆文青打了个寒噤,问一旁的李睿:“哥,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 李睿的表情很严肃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腕。他手腕上带了枚手表,从样式到品牌都看不出特殊之处,此时表面的指针却在疯狂旋转着,最长的那根则直勾勾指向前方。 李睿道:“坏了。” 哪止是不太对劲,这是相当的不对劲好吗? 陆文清看到他的表情,马上给林家留下的联系方式打电话,听到提示说对方不在服务区,腿立刻软了,心说他妈的我怎么就那么倒霉,接个拿区区十万块劳务费的活儿都能做得百转千折! 扑面的阴煞之气厉如疾风,连李睿都有些拿不准了,兄弟俩一时都忍不住赖在车里磨蹭,同时将目光朝后座那人身上瞅。 朔宗先生不假寐了,却依然坐得八风不动,神情平静,半点没有想出手帮忙的意思。 陆文清想起对方出手的规矩:天灾、巨祸、钱给够。 眼下三样都不符合,他咬了咬牙,只得硬着头皮下车。 他给自己壮胆:不怕不怕啊,打不过难不成还跑不过? 又偷偷瞥了眼朔宗先生立在自己身后那两条大长腿,妖魔鬼怪看在这人的面子上也不敢太放肆的吧? 他胆气立刻足了,摸出七八张符纸贴在身上,举着法器就朝那飘摇的别墅走去。 越走近大门,周围的阴气就越浓郁,踏进院子那瞬间气温更是冷到叫他直接打了个哆嗦。 陆文清此时才隐隐听到内里传出的惊呼,听到屋里还有人,他也顾不上害怕了,抛出一张爆破符直接轰开了怎么打都打不开的房门。烟尘骤起中,他看清了屋内玄壁角蜷缩的那群人,窥见屋外的天光,这群人仿佛饥荒了半年的难民,一边嚎哭着一边争先恐后朝外拥挤。陆文清拦住一个神婆装扮的中年女人问怎么回事,神婆哭得鼻涕都挂了出来:“有鬼啊啊啊啊!!!” 陆文清汗颜地看向她手上挥舞的九天玄女令,往屋里看去,顿时瞳孔一缩,远处某个大敞的房间门口竟趴了个人! 他立刻奔了进去,李睿蹲下一摸:“没事儿,晕倒而已。” 二人这才有空观察屋里的情形,往房间一扫,头皮齐齐炸开了! 只见前方十几平方大的房间已经被塞得鼓鼓囊囊,至少几十条野鬼拥挤着贴在房间的角落。这还不是群普通野鬼,当中不乏黑中泛红煞气浓郁之辈,一看就是吃了不少人才能修炼出的色泽。此时它们身贴着身,头挨着头,各个都抖如筛糠一般,叠罗汉的站姿跟刚才涕泗横流跑出房间的人群如出一辙,仔细再看,里头竟还混着一个长胡子老道! 那长胡子老道满脸恐惧之色,跟身边一条小鬼紧紧相拥,场面宛若相依为命的孤儿寡母,简直催人泪下,感人肺腑。陆文清心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转头想问问表哥的意见,不料扫到朔宗先生时,却发现对方正一脸凝重地看向屋里那唯二的活人。 与此同时,这个背对他们的人类也警觉地转过了头,目光扫来,锐利得像一阵冷风。 陆文清看到对方的五官,忍不住愣了愣。 下一秒,不等他反应过来,朔宗先生已经闪身消失,房门传来砰地一声。 陆文清看着在眼前关上的房门:“……这是几个意思?” 李睿也摸不着头脑:“帮你吧?里头那么多鬼呢,加上我也搞不定啊。” 朔宗先生居然不要钱地主动帮自己忙?!陆文清受宠若惊又觉得不可思议,定了定神才接着道:“那什么,哥,你看清屋里刚才那人没有?我怎么觉得他长得有点脸熟?” 李睿:“谁?” “卫西啊,哦你可能没见过他。就是卫家那个大儿子。”陆文清越想越觉得像,“他大学跟我同一个大学城,隔壁学校表演系的,毕业之前经常在各种活动上碰到,应该不会认错。” 李睿一听卫家就有印象了,稀奇道:“不都说他失踪了吗?这都好几个月了,怎么会出现在凤阳,还穿得那么……” 他想了想刚才惊鸿一瞥时看到的画面,找个了形容词:“破破烂烂的。你不会认错了吧?” 陆文清也很迷惑,他以前在各种跨校的聚会和京城朋友圈活动上见过卫西不少次,应该不至于记错那张出色的面孔,但记忆里对方一直温吞平缓,也确实从没有给过他刚才回首时那样凌厉清晰的印象。 “对了。”李睿问,“我之前还犯嘀咕呢,卫家大儿子为什么失踪来着?而且他家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担心的样子,都没见托人找过。” 陆文清一听他的问题,表情立刻变了变,神情尴尬得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半晌他才小声道:“那什么,听说他本来在家就不太那啥。你也知道啊,卫天颐现在的老婆不是他亲妈,俩人还生了小儿子的。至于失踪原因……你没看娱乐八卦吗?” 李睿莫名其妙:“我看那个干嘛?” 陆文清只好解释:“那你也没听说他失踪之前,被人爆料是……是基佬那个事?当时闹得挺大啊,王家小女儿哭着喊着要家里取消婚约,他爸给他找的剧组也不肯用他了,这都还没来得及红呢。听说他家里也大闹了一场,不知道怎么闹的,反正后来他留了封信就消失了。” 李睿:“……基佬?我操那么劲爆的吗?” “他自己倒是不承认。”陆文清回忆了一下,“我看着也不像啊,你不知道他当初追王家小女儿追得多认真,那姑娘好像叫王悦,跟我同学校同系不同班,我天天听学校的姑娘在那羡慕,说他送花送早饭送夜宵,整整四年都随叫随到。叫我说他两家本来就有婚约,追不追反正都得在一块的,他要真是个基佬,干嘛费这力气啊。奇怪的是当时他在咱们圈的朋友没一个替他澄清的,只有同学出来说话,可那些普通人说话能顶屁用啊?” ** 屋内,卫西警惕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男人。 对方身上阳气很旺,旺到气势都呈现隐隐金色,让屋内的鬼怪都难以负荷。卫西吃鬼魂,图的就是鬼魂身上浓重的阴气,因此不止阴气,阳气他也是吃的。正常情况下,此人绝对是个叫他垂涎的好口粮,可卫西偏偏又能清晰地察觉到对方的不好惹。 因为他根本无法从对方的面相里看出前身后事。 这样的情况本就相当罕见,更别提对方此时还正用一种几分审视、几分探究、几分难以置信,总之复杂到让他看不懂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卫西遍寻记忆,认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一时不能判定是敌是友,双方气氛悄然变得紧张。 然而此人注视他片刻之后,却又忽然转开了目光,表情看起来像是很不爽的样子,视线扫了一圈,似乎是想找个出气筒。 然后他就看到那群被卫西生嚼厉鬼的一幕吓到精神失常缩到墙根的小鬼了,脸色一沉,抬手挥去,口中念了几句什么,顷刻卷起一阵烈焰般的炽温。 被那股炽风刮到的小鬼根本没有抵抗能力,瞬间被分成了两部分,普通的那些忽忽悠悠飘到了半空然后平静地消失不见,另一部分颜色混杂做过恶吃过人的,却好像遭受了烈焰焚身般的巨大痛苦,疯狂地扭曲嚎叫却偏偏发不出半点声音,随后就在这样剧烈的挣扎中一点点撕裂开,化成灰烬。 卫西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我的储备粮!!! 里头好多都是可以吃的,他本来想留起来慢慢吃的!!!! 这个人怎么这样!! 他对对方的印象一下就变得很不好了,身下已经被吃到只剩半副躯干的凤阳仙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拼命地挣扎了起来,舞动自己仅剩的左手,试图引来注意。 哪里来的大仙,快给我个痛快吧! 对方果然注意到了她,然而目光才刚刚落下,卫西就急得直接跳了起来,扑上去就打:“你不要欺人太甚!” 对方也不说话,皱着眉头就跟他对打起来,招招式式凌厉非常,卫西没打多久就意识到了此人的难缠,索性把心一横,张嘴朝他的脖子咬了过去—— 卫得道不许他吃人,他咬咬总行吧? 然而刚一下口他就感觉到了更大的不妙,浓郁的阳气扑面而来,罩得他通体舒泰,可偏偏他的牙却像是咬在了什么坚不可摧的物体上一样,丝毫奈何不了对方! 卫西打有意识以来,还是头一次碰上自己咬不动的东西,登时愣住。 对方此时也停手了,似乎是很无语眼前的场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如低沉的钟鸣:“松开。” 卫西当然不听,扒拉住对方的肩膀,还换了边腮帮子用力。 “……”对方索性站直了身体,卫西略矮一些,又叼着他的脖子,顿时只剩脚尖着地,却依旧顽强地不肯松口,还偷偷舔了舔,吸走几口阳气。 朔宗脸色一沉,伸手去扒,他力气很大,果然将卫西掀了下来,卫西却一歪头,又咬住了他来掀自己的手掌。 朔宗摸了把自己湿漉漉的脖子,又看向叼着自己手不放的卫西,卫西抱着他的胳膊,抬眼丝毫不惧地瞪视他。 眼珠子又大又圆,亮得跟小狗似的。 朔宗直接气笑了,懒得再管,随便他咬去,目光一扫,直接落在了屋里的长须老道脸上。 老道士又害怕又无语,心说您二位可算是看见我了,又看见过卫西生吃凤阳仙和朔宗一挥手满屋小鬼尽灭的场面,也不敢偷瞄卫西抓着朔宗的手啃来啃去的样子,颤颤巍巍站起来朝着朔宗行礼:“多谢这位大师相救——” 朔宗打断他的道谢,平静地问:“你看见什么了?” 这话一问,老道士顿时泪盈于睫,扫到地上已经被吃得破破烂烂的凤阳仙,满肚子的槽竟不知该从何吐起。他看了看卫西,腿肚子还在转筋,畏惧地抽泣一声,就要跟这位如神兵天降一般的高人倾诉刚才的场景。 然而他才要开口,一股大力却忽然袭来,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朔宗一只手任由卫西啃着,另一只手掐着老道士的脖子,丝毫没有顾忌这是个老人的意思,直接将对方掐得差点双脚离地。 他依旧是那个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单纯的询问:“你看到什么了?” 老道士惶恐地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来的不是救星,而是另一个杀神。 他嘴唇发紫,脸色发青,被扼得喘不过气,只能大叫:“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朔宗盯了他一会儿,这才缓缓松开桎梏,也不管跌坐在地的老道,目光转回卫西。 他身上阳气旺,卫西已经咂摸出了门道,嘴上啃得有滋有味,还时不时试图嚼一下他的手指。 疼是不疼的,但又麻又痒的感觉依旧非常强烈。 “……”朔宗神情阴晴不定,半晌后才啪的拍了下对方的额头,然后在卫西递来的凶恶眼神里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他妈怕不是个傻子。” 第九章 去他娘的黑狗血 骂人的话卫西还是听得懂的,他咬手指的力气立刻重了些。 朔宗沉着脸,视线阴鸷,又是一番对峙之后,他转开眼说:“松口,我不动你的东西。” 咬又咬不动,打起来又棘手,卫西衡量了一番,瞥到地上还在试图让自己打滚翻过身的凤阳仙,最终也退让了。当然,在那之前他抓紧多吸了几口阳气。 朔宗抽回自己的手指,上头还残留着湿润的凉意,他下意识捻了捻,指尖的触感和舌尖迥然不同。 他低头,入眼是一路蔓延到中指第二指节的纹路,纹路当中嵌了几枚新鲜的牙印,是小而整齐的半圆形。 他突然皱起眉,仓促地在裤子上揩了揩,不再看了。 卫西这一次吃得很快,原本还想着太久没尝到阴气要好好品味的,谁知会突然来个不速之客,搞得他储备粮都没了。他心里不满,又警惕对方再出什么幺蛾子,索性将凤阳仙叠了几叠,再用吃剩下的胳膊捆了几圈,便叠成一团结结实实厚包,几口吞进了肚子。因为记恨对方伤了团结义的事,他叠的时候不忘多给了几拳,最后囫囵咽下的时候心里还很是惋惜,这么吃真是一点滋味都没有。 凤阳仙倘若没有魂飞魄散,此刻恐怕要爬起来烧香拜佛载歌载舞,终于他妈的能死个干净了! 卫西再不死心地环顾一圈,终于确定屋里真的不剩什么了,只能阴鸷地扫一眼那嚣张的男人,筹算着日后找机会吃掉对方。 然而这一来又不免想到刚才咬不动对方这件事,精神很是郁郁。 他正要去开门,对方又忽然出声:“等等。” 卫西不爽回首,要打架他也不怕的。 对方却只是上下看了看他,然后抬手利落地脱下了上身的衣服,兜头罩了过来:“穿上。” 卫西看了眼自己,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本就破烂的袍子已经被凤阳仙彻底撕坏了,从肩膀到腰腹一览无遗。 ** 陆文清和李睿在房间外等候,时不时还听到一门之隔传出来的激烈打斗。他俩被这一波波的响动弄得很是紧张,都认定这回遇到的鬼怪格外难缠,陆文清心中一直念叨亏了亏了,这么麻烦的单子自己居然只收了林家十万。好在那吓人的动静最终还是消失了,紧闭的房门也在那之后缓缓打开。 他俩精神一震,立刻看去,就见刚才那个面目俊秀的年轻人阴着脸走了出来。他生的好看,穿得却比刚才更奇怪了,原本破烂的长袍褪下半边用袖子在腰上随便束了一扎,上半身则换了件黑色长袖。 这上衣穿在他身上略显宽松,袖子盖住了半边手背,高领也在纤细的脖颈下瘫软堆叠,露出他精致又清晰的喉结。 兄弟俩看清之后当即瞪大了双眼,却并不是因为对方靠着出众的气质将这一奇葩混搭穿出了另类时尚的美感,而是因为——这衣服太他妈眼熟了好吗! 随即房门开大了些,朔宗先生也跟着出来了,没了上衣的他身上只剩一件黑背心,遍布胳膊和肩背的纹身此时毫无遮掩地袒露在外。这样已经很嚣张了,再配上他肌肉线条分明的上臂和情绪捉摸不透的面孔,换个场面,活脱脱就是个即刻要拎枪搞事情的黑道老大。气质跟平日里简直大相径庭。 陆文清平常就很怕他了,换成这样,更是怵得头皮发麻,朔宗只拿目光一扫,他双腿就打了个抖:“先、先生。” 朔宗说:“去把外面的人叫回来。” 他们在这说话,卫西并不好奇,目不斜视地错身就走。 陆文清一直偷看他,擦肩而过那一瞬福至心灵地喊了句:“卫西?” 卫西回头。 见到这个反应,陆文清反倒愣了愣,随后才难以置信地说:“还真是你啊?!” ***** 卫西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叫的是谁,也终于想起现在用的这具身体并不是自己的了。 不过那个被自己难得善心大发超度掉的小倒霉鬼不光跟自己长得很像,而且名字都一模一样倒叫他难得有几分惊讶。 进了别人身体这种事情本来就一堆麻烦,更何况小倒霉鬼原本的面相明显是个富家子弟。卫西出山的时候就做好了会遇到对方故人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早。 他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也知道山外头的凡人碰上了类似鬼上身的事情会是什么样的反应,甭管他是不是主动愿意的,到时候都有得头疼。他总不能将认得这张面孔的人全给吃了吧?真这么干,卫得道第一个得从地底下刨出来撒羊角疯。 因此面对陆文清的寒暄,他态度就很是平淡,轻易不多开口。 陆文清毕竟跟原来的卫西也不熟,没看出什么,只暗自感叹一段时间不见对方高冷了不少,想必是被先前的那波打击刺激得大发了。 但他也没空细究,一则让他提心吊胆的朔宗先生在旁边,二则这会儿林家人跟那群神棍们都涌回来了。 长须老道被搀扶着出来,看见卫西和朔宗双腿就发抖,尤其在卫西面前,更是怕得连头都不敢抬。朔宗好歹只是威胁了他几句,卫西那可是当着他的面一口口活吃了个厉鬼啊! 老道士现在一闭眼脑子里全是对方扯下凤阳仙长发的英姿,这辈子估计都不想吃意大利面了。 林瀚洋带着老婆亲妈战战兢兢地回来,整个人现在是完全服气了。 他从小学到研究生,接受了将近三十年的唯物主义教育,但一切物质与意识的辩证关系在亲眼所见的画面之前都成了纸老虎。 林瀚洋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林瀚洋了,当初他信誓旦旦自己的倒霉全是市场经济正常变动,如今却连踏进自家门槛都想边走边撒纸钱。进屋后看见卫西,他顿时就一阵羞愧,老实说在看到凤阳仙发威拖走老道士之前他心头还是抱着侥幸的。 他看看卫西,又看看后来的陆家人,猜不出凤阳仙是谁解决的,只能问已经腿软得站不稳的王道长,王道长心惊胆战看看向其中一个。 林瀚洋带着老婆妈立马亢奋地团团围住了卫西。 “卫大师,那女鬼真的被解决了?不会再回来了?” 卫西想了想:“不会。” 长须老道瞥到他人畜无害的样子,一脸菜色。 林瀚洋跟其他人都缩在玄关墙角,对屋内的事一概不知,只当凤阳仙已经被卫西度化,林老太太双手合十立刻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陆文清没法再问了,又听到这对话,顿时惊奇地问朔宗:“先生,里面的鬼不是你解决的吗?” 朔宗想到自己进去时那只已经被啃得坑坑洼洼的厉鬼,沉默了一下:“不全是。” 陆文清以为这是卫西帮忙解决了一部分的意思,又惊又妒,哀叹自己几十年都没能有所突破的人生:“我靠,要不要这样,几个月不见他居然就学会捉鬼了?!” 朔宗看了他一眼:“你认识他?” 陆文清还当他只是好奇,就如此这般地把刚才跟表哥谈到的八卦又提了一遍,讲到基佬这个词的时候,还生怕对方听不懂地加了注释。朔宗听完后什么都没说,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人群中的卫西。 卫西这会儿已经开始谈待遇了,不过这是林家人率先提出的,林瀚洋也没有请人做法的经验,按照母亲给其他大师的标准又生怕会给少,恭恭敬敬地让卫西自己提:“林大师,不知您寻常做一场法事,是收多少费用?我这就让家人去准备。” 多少费用? 卫西被问得又茫然了。 他免费来饱餐一顿,原本是没有要收钱这个概念的,可看样子林家还要再给自己一笔钱。卫西联系到自己现在身无分文的状况和重振宗门的目标,还是决定不拒绝了,但应该收多少合适? 这个国家的银钱跟他概念里的完全不同,他仔细将自己下山这一路的见闻翻找出来寻求线索,打糕是十块钱一碗,山脚那妻离子散的男人跟他要的是三百块钱,态度还非常强硬,可见这对对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钱。 一个一百足可以买十碗打糕,确实是不小。 因此他衡量了一番,觉得做活儿的价格应该比这高,开口便道:“五百。” 朔宗:“…………” 在场众人:“…………” 卫西看林家人愣愣地盯着自己不说话,心道不好,要高了。正要再降价两百,一旁的朔宗已经走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同时沉着脸朝着林瀚洋道:“照市价给他。” 卫西一嗅到味就想趁机咬他,刚张嘴朔宗的手就撒开了。 林瀚洋正不知所措,甚至七上八下地揣度卫西是否还在不满自己最初拿两百块打发他的事,听到这话立刻如蒙大赦,赶忙叫家人照着给陆家的标准再拿十万。又看着朔宗:“这位是……?” 陆文清立刻回神解释:“这是朔宗先生,陆家的权威顾问。” “啊!”林瀚洋惊了惊,瞥到对方俊美非凡的面孔和胳膊上桀骜不驯的纹路,暗自汗颜,“果,果然与众不同。” 接这场法事拿了足足三万的长须道士心中则开始了强烈的自我怀疑,一时间恍惚得神不守舍。 朔宗把卫西拽出来后,又示意陆文清去刚才出事的房间,取出一个外形质朴的陶盆,说:“那女鬼从前就躲在这里,这盆你们从哪来的?” 林家人一听,全都面色大变,林老太太险些又晕过去:“这,这是我前几年有次上街,在一个工地上捡来的!当时好多人都去抢呢,说是挖地基时从地里刨出来好多古董,我就抢到这个,拿回来之后找朋友鉴定,都说这是有年头的真货,我赚大发了啊!怎么,怎么会……” 当时知道是真货,老太太还很窃喜,觉得自己真是有眼光有运气,一分钱没出竟然都能捡回来好东西。可眼下听朔宗那么一说,她才猛然发现,自家儿子生意出问题和儿媳妇身体不好,似乎真的是从这个陶盆进了家门开始的。 林瀚洋也是知道母亲性子的,她年轻时过得艰难,虽说现在宽裕了,可总改不了占便宜的心态。被他接到北京之后也是,明明家里不缺钱,可偏偏要拿老年卡挤高峰期公交跑老远买菜,买回来的还尽是些打折促销的蔫儿菜叶。出门吃饭,薅餐厅卫生间的高级洗手液卫生纸,上街逛个街,非得排队好几次去抢人家商家免费派送的小礼品,就连出国旅游,都死抠着不肯给该给的小费,还想方设法要在各种景点偷拿点枯枝烂叶之类的“纪念品”,阻拦她她还要争吵,时常搞得他和妻子十分尴尬。林瀚洋十分无奈,奈何对方是养育了自己几十年的亲妈,再怎么不是也只能劝妻子当看不见。然而这一次,他再好的脾气也有点受不了了,毕竟母亲贪小便宜的行为差点给自己一家带来灭顶之灾。 他叹道:“妈,不是我说你,你平常就劝不听,贪这点小便宜家里真能发大财吗?” “我还不想给家里省点钱嘛!”老太太刚开始还嘴硬,再一想到自己造成的后果,又呐呐的了,“这,这东西真那么玄?放在家里就倒大霉了?那,那我们要是没发现,最后会怎么样?” 朔宗看了她一眼,懒得开口,身后的陆文清赶忙解释:“工地挖地基有时会挖到墓穴,挖出古董当然就是墓里的陪葬品了。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拿回家呢?殉葬品这种东西,多少都有点不干净的,倘若埋的墓穴风水不对,就更不好说了。至于你们说的那个女鬼……” 陆文清没见过那个女鬼因此说不上来,朔宗却只扫了林太太一眼,就朝林瀚洋道:“尊夫人身上的生气已经被吸走不少,因此才体弱多病。照此继续下去,那女鬼最后应当会吃了她,然后化成她继续跟你生活。” 林瀚洋这下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老太太一听自己居然差点要跟女鬼做家人,也吓得面无人色,再不敢嘴硬了,连连保证自己从今往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不乱拿东西。 这家人现在看到这个陶罐就浑身发冷,碰都不敢碰,躲得远远的:“那,那这玩意该怎么处理啊?” 陆文清想了想,这种东西还是很难解决的,送博物馆说不定日后还会作祟,可想损毁却又没那么简单。毕竟它浸淫墓穴里几百年,后又被厉鬼拿来藏身过,本身已经跟普通的陶器不一样了,普通摔打是绝对摔不烂的,得先化解一番。 因此他想了想,便依照经验罗列出一串黑狗血加朱砂之类的复杂原料,以及将邪物浸泡于内七七四十九天之类的解决办法,刚要开口。 手上忽的一轻,他朝旁边看去,卫西已经自顾自取走了陶盆,举到眼前端详。 陆文清正想提醒他小心,就见眼前的青年双手贴着罐子,两边一掰—— 卫西一手一边:“好了。” 陆文清:“???” 他懵逼了片刻,就看对方在丢掉碎片之前,举着两瓣陶片,突发奇想似的递到嘴边啃了一口。 陆文清:“!!!” 这种东西怎么能放嘴里?!他大惊失色,刚要阻拦,卫西已经自己呸呸呸地吐了起来。 噫!挥之不去的泥巴味,口感也渣渣的,非常难吃。 陆文清:“………………” 去他娘的黑狗血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西:我上门做法一次,明码标价,至少要五百块钱! 第十章 恶兽现世 玄门中人处理邪祟都有一套自己的章程,比如这种沾染晦气的物件,那都跟供神养鬼一样有执念的。主人家拥有它的那一刻就是同它签下契约,事后倘若发现不妙想要丢弃,就会常常出现恐怖片里类似的场景。比如砸碎它后第二天对方已经恢复如初,丢掉它后一转眼对方又摆回了家里。想要彻底摆脱,势必要费不少力气。 见识丰富如陆文清,自然懂得该用什么手段解决,可从来也没见过像卫西那么简单粗暴的。更重要的是,蹲下一看,那陶盆还真就那么被毁了,碎得干干净净,死无全尸。 林家人高兴坏了,陆文清满脸的一言难尽,觉得自己一定是这趟来凤阳的姿势不对。 好在事情解决,总算可以离开此地。十一黄金周期间凤阳山人山人海,山下的镇子也全是旅游大巴,好点的酒店都被订满了,呆着也没意思,不如早点回去。 临走前,陆文清叫住卫西:“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卫西:“去哪?” “肯定是北京啊。“陆文清以为他不愿意,看他落魄的穿扮,忍不住又劝,“你不回去,跑外面吃苦受罪又能干什么?凤阳镇毕竟是小地方,你呆在这不说别的,能不能吃饱穿暖都是个大问题。” 他说着还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李睿当然附和自家表弟,朔宗先生则是双手揣兜,仿佛什么都不关心一般转开头。 卫西却很吃惊,小地方?这里华丽至此,竟还不是都城么? 不过抛开这个不说,下山的不易卫西已经深深体会到了,此时不禁有感而发:“吃饱真的很难。” 陆文清刚刚完成人生的第一笔订单,却在赶来的路上就奠定了这趟亏本的结果,此时借由这个结果,他仿佛又看见了自己未来赤贫到负数的存款余额。因此听到卫西的话,他也深受感触,只觉得自己跟这个上学时经常会碰到但从没有私下交集的同龄人竟然出乎意料的同病相怜,不由望着天空一起叹息:“是啊,还是家里好,要吃有吃,要喝有喝。” 话音落地,身边忽然安静了,一束如有实质的目光打在侧脸,他转头看向盯着自己的卫西:“?” 卫西一挥手,掷地有声:“走。” ** 陆文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劝回了卫家的出走儿童。 林瀚洋一家得知卫西要走都非常失落,毕竟是个自己亲眼确认过有真材实料的高人,林瀚洋还想请卫西多留两天再看看风水呢。然而卫西目光在林家扫了一圈,却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不好的陈设,用不着多改。” 风水嘛,卫得道以前没事儿就爱给黄鼠狼他们开课,好与不好,除非房前门后大刀阔斧地改动,屋里寻常的陈设用得方便舒服就好,出点差错其实都不妨碍什么。更何况林家老宅依山傍水,运道并不差,因此关键还是得看里头住的是谁。 林夫人心善,面相就很有余福,这样的人通常一眼看去给人的印象就很舒服,否则凤阳仙也不会选择她来偷梁换柱。林瀚洋嘛,虽然为人现实势力,还有点自私,可他重视家人,心怀牵挂,真正伤阴德的坏事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去做。至于林家老太太,确实斤斤计较又固执己见,可估计是这次被吓到的原因,她周身隐隐压过儿子儿媳的气势一下就减弱了很多,从今往后大概都不敢随便拿主意了。 没什么可改的,可看林瀚洋得不到建议后反而很不安的样子,卫西只好给他添了句:“你要真那么想改,就去做善事。现在你家厄运已除,你夫人身体也会转好,福报够的话,最迟明年就能走子嗣运了。” 他本以为这是无关紧要的小甜头,可谁知听到此话,林家人竟喜得直接懵了。惊醒后林家夫妇就开始狂抹眼泪,还非要再给卫西塞个红包。 ** 卫西这时才想起自己刚收的大徒弟,团结义先前被陆文清兄弟俩抬到了沙发上,可人还昏着没醒。卫西把他从头摸到脚,确定他身上没有凤阳仙留下的痕迹后才放心下来。 陆文清在旁边欣赏他对这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疑似流浪汉动手动脚,觉得非常辣眼睛:“朋友你在干嘛?” 卫西说:“我要带他一起回去。” “!!!”陆文清大吃一惊,不由联想到对方离家之前甚嚣尘上的传闻,“他,他是你的……?!” 我操啊早听说了基佬爆料的源头是卫西暗恋一个男人,可他妈的这男的胡子多到脸都看不清,卫西口味是不是那么重? 不远处十分卖力地表演孤僻的某位大佬也淡淡瞥来视线,卫西接收到后不明就里,一边抱起团结义朝外走,一边介绍:“这是我大徒弟团结义。” 朔宗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听到这话后就连眉头都跟着皱起,似乎很不理解他居然会收徒弟的样子。 卫西用稀薄的智商分析了一下,觉得这是小看自己的意思,牙根有点痒痒。 陆文清则因为这个答案显出几分尴尬,跟在背后连连干笑:“啊!哦,徒弟,哈哈,原来是徒弟啊,我说呢。” 同时大为赞叹卫西的力气,居然能公主抱起一个体型比自己壮硕了好几圈的男人,还走得轻轻松松。 然而到了车边,看到车里有限的座位后他又不由一愣:“不过,这五个人该怎么坐?” 后座来时是朔宗先生一个人坐的,给陆文清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让此人跟脏兮兮的团结义挤在一起,因此衡量一番,他正要提出对方坐在副驾驶。 朔宗目光已经从卫西抱着大胡子男人的画面上转开,平淡又理所当然地宣布:“后备箱还能再塞一个。” *** 于是卫西就跟不久前才大打出手的陌生人成为了邻座。 朔宗上车后找了件外套披上,随即开始一言不发,卫西也自顾自拆开林家给自己的两个红包研究,双方谁都不搭理谁。 两个红包里各装了一张薄薄的纸,跟卫西这一路下来所见到的钱币长得都不相同,纸面上许多歪歪曲曲的符号,竟然还有明显手动书写的痕迹,越看越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是两百元钱吗?自己刚才价格果然开得太高。 陆文清被这静默搞得快要睡着了,忍不住开始找话题,同表哥李睿聊了几句后就将注意力转到了卫西身上。李睿是个自来熟,直接掏出手机套近乎:“小卫,咱哥俩加个微信呗。” 卫西仔细地收好那“两百块”,扫了眼李睿手上自己下山后总是看见的小方片,沉默了片刻:“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微信?不可能吧。”李睿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哦,你手机弄丢了?” 卫西抿着嘴:“嗯。” 旁边的朔宗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 “我靠,肯定是被偷的吧?怪不得出来那么久都没被找到。”李睿问,“那钱包呢?证件呢?身份证银行卡那些还在吗?” 卫西听到身份证三个字,立刻再次摇头。 “天啊……”李睿喃喃着打量卫西的穿扮,也不知脑补了什么,满脸同情,“外头的贼也太嚣张了,居然什么都没给你剩下,那么长时间你没钱没手机又没证件,得吃多少苦头啊!” 朔宗支着额头靠在了车窗上,一副快要听不下去的样子。 卫西也是半懂不懂,索性不搭腔,只闷闷地点头。 陆文清见他从碰面开始就张扬锐利的气质居然都因为这个话题委顿了下来,顿生不忍:“没事没事,都过去了,证件那些东西都好说,等回北京以后我找人帮你补办。” 卫西脑子再不好也知道他们是在帮助自己,乖乖回答:“谢谢。” 朔宗又看了他一眼。 谁也没注意到这茬,陆文清还在那嘿嘿笑:“客气什么。叫我说你这回吃的苦头也算因祸得福。哥们,你老实说,是不是在外头碰上了什么奇遇?是掉落山崖捡到秘籍了?还是碰上高人收你做了徒弟?居然变得那么厉害,林家那么多小鬼,都能帮朔宗先生一起灭得干干净净。” 卫西一听这个立刻记起自己插翅而飞的储备粮,额角跳动地扫向旁边。 “对了。”说到兴起,陆文清胆子也变大了一些,想起了车里始终不曾开口的某人,“朔宗先生,我之前就一直很奇怪,您怎么会那么巧也在凤阳镇附近啊?” 朔宗闻言,缓缓转过头来,却不看陆文清,直接对上了卫西的目光。 他视线一瞬不瞬,面无表情:“我算出这附近将有恶兽现世。” “恶兽?!”前方的兄弟俩齐齐大惊,“什么恶兽?!干什么的恶兽?恐怖吗?厉害吗?” 朔宗一字一顿:“所过之处,人鬼俱灭,寸草不生。” “我了个大槽,那么恐怖?!”兄弟俩是知道朔宗一向不说大话的,顿时吓得膀胱颤抖,看都不敢朝后看,“先,先生,那你抓住它了没?” 卫西也有些紧张,人鬼俱灭、寸草不生,那么凶残的大能,碰上了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哦! 他因此跟着悄悄竖着耳朵,想多听些情报,朔宗却只是再瞥了他一眼,就转开头继续缄默了。 卫西七上八下地等了好久,一见他这样,还以为是在耍自己,当即大怒! 朔宗掏出手机,一眼就看到了上头发来的微信—— 【钱包:到了没?】 【钱包:什么情况?】 【钱包:找到他了吗?是不是算错了?】 【钱包:[对方转账100000元]】 【钱包:人呢?!还活着吗?!】 朔宗先收了那十万块钱,才缓缓回复:“找到了。” 对方几乎秒回: 【钱包:!!!!】 【钱包:要死 】 【钱包:完蛋了】 【钱包:现在怎么样?撑得住吗?闹得大不大?死了多少人?你赶紧联系当地部队和有关部门,带上武装队伍,不要单打独斗!】 【钱包:也别激怒他!!他一向六亲不认理性稀薄,凶残得很!杀人不眨眼的!】 朔宗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转开,略微一动,就看见已经被激怒的卫西正……抓着自己一只胳膊啃咬。 此人咬咬手臂,咬咬手腕,又咬咬手掌,最后似乎还是最喜欢手掌的口感,努力用两边腮骨试图嚼自己的大拇指,还时不时以为自己不知道地吸两口阳气,这时候眼珠子就会悄悄斜向一边偷看自己有没有发现。 【钱包:人呢?人又哪儿去了?】 【钱包:[对方转账100000元]】 朔宗点击收款,沉默片刻,发给了对方一连串省略号,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钱包:???】 【钱包:省略号是几个意思?】 【钱包:说话啊!人呢?!】 【钱包:拿了钱就跑,道德呢?】 【钱包:你是个畜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杀人不眨眼的卫西:【很凶】啊呜 第十一章 好肥的狗 前座的兄弟俩被朔宗的话吓到心慌意乱,倒没能看见后头发生了什么。 临近清晨,车终于驶入市区,卫西此时已经没心思啃人了,他撒开那只阳气满满的胳膊,开始趴到窗边,看得眼睛都挪不开,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这、这是什么地方?! 怎么会有楼建得当真比山还高! 道路居然无端端飘在空中? 无尽的路面如同织纵的丝线那样密密麻麻遍布一切可见之处,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陆文清为什么说凤阳是小地方了,跟此处一比,凤阳果然如沧海一粟那样渺小! 这里的野兽也是他前所未见的多,各种大小毛色,齐齐汇聚在路上,一个个后方的双眼都凶恶地发出红光,行走却极为缓慢,似乎在与身边的同类对峙,老半天都不肯让步往前挪一挪。 前头一片大红,偶尔还能听见隐约的浑厚咆哮,仿佛战局已经蓄势待发,它们即刻就要上前扑咬对方。 汇入这样的争斗,一旦撕打起来,就连卫西都不敢说自己能有几成胜算。前方的陆文清却分毫不惧,只是略显烦躁地拍打方向盘,口中骂骂咧咧:”妈的,天天堵车,从高速路口堵到四环,现在才几点啊!还能不能好了!“ 他旁边的李睿则笑:“北京哪天不这样啊,你呆了二十多年居然还没习惯。” 二十多年,天天这样争斗?! 卫西又吃了一惊,可见他们这样镇定,还是略略放松了一些,此时又听到车里忽然响起一声长长的呻吟。 他立刻回头,果然见团结义从后备箱坐了起来,捂着脑袋,迷茫地四下打量:“我这是在哪?” 此时天光微亮,外头的车灯打在脸上,团结义表情跟自己还在做梦似的,前方陆文清回头看了他一眼:“哥们,你说这是哪,你看看外头堵的车,肯定北京啊。” 团结义:“……?” 团结义愣了愣:“……什么?” 团结义茫然:“等一下。” 团结义摇了摇脑袋:“不是。” 团结义崩溃了:“什么北京,我不是在凤阳吗?怎么到北京来了啊!” 卫西看了他一眼,对他的慌张毫无同理心:“当然是我把你带来的。” 团结义抓着头发,一脸震惊:“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北京?” 卫西满脸封建家长的理所当然:“你是我徒弟,我到哪里,当然要把你带上。” 团结义:“……………………” 你说的真是好有道理啊。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记起自己昏倒的原因,对着卫西那张脸,一阵的头晕目眩,万万没想到一次普通的抢劫竟会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他鼓了半天气,可想到对方轻轻松松扯下女鬼手臂的英姿,终究是不敢反抗,只能无助地抱住壮壮的自己,蜷缩进了越野车后备箱的角落。 团结义望着车顶,为自己的人生潸然泪下—— 这他妈到底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奇葩人物啊! *** 车挪啊挪的,挪到天光大亮,可算挪到了二环,陆文清来前找朋友要来了卫家的电话,提前通知过卫家的人。 但他开到卫家别墅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卫家的主人。卫家的院子安安静静的,一个男管家带着两个保姆上前给他开了院门。 男管家抱歉地说:“先生十一去参加一个博览会,太太十一之前也去北欧旅游了,二少昨晚跟朋友出去开趴,大家都不在,怠慢了。” 陆文清和李睿闻言,顿时同情地看了卫西一眼,虽然一早知道对方在家没什么地位,可这都失踪了三个月家里人还能跟没事儿似的出去玩,为免也太淡漠了一点。 卫西倒是一点感触都没有,只顾着打量院子里的陈设。这附近的楼盖得普遍没有他一路看到的那些高楼阔气,小倒霉蛋的家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只一幢大约两三层的房子,房外院子的范围决计不超过三亩地。这几亩地被布置得凄凄凉凉,不见深林阔木,不见奇花异树,地面全是绒平的青草,只在靠近屋墙的地方掘了口大坑,里头蓄满了水,映着日头波光荡漾。 卫西从前就知道山外的一些讲究的大户人家喜欢在院子里挖湖养鲤鱼,湖大一些的,偶尔还可以用来泛舟垂钓,可眼前这样小的湖哪里能泛舟呢?湖心甚至连亭子都盖不了,充其量只能用来假装自家有湖吧? 不过虽派不上用场,风水倒是挺不错的。他同情地摇了摇头,心道小倒霉蛋家原来也只是略有薄产,想在这里吃饱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此时忽然一阵犬吠声响起,众人回首看去,就见一只哈士奇正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也没栓项圈,盯着下车的卫西呲牙狂叫,满脸的凶神恶煞。 它生得威风极了,体型硕大,姿态昂扬,尾巴高傲地翘起着,浅色的瞳孔锐利得寸步不让。 “我靠!”陆文清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这群陌生人进来吓到了它,谁知男管家又是一脸的不好意思,“抱歉抱歉,这是二少养的狗,不知道怎么的,从小就爱朝大少叫,让各位受惊了。” 陆文清愣了愣,立刻看向卫西,见卫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大狗,瞳孔深黑,神情莫测,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非常的不好受。 狗仗人势这话一点不假,畜生恐怕是家里最能分辨成员地位的了。卫西平常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连弟弟养的狗都能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这下该多伤心啊,自己把他送回来真的是正确的吗? 思及此,陆文清满心忧虑,想到卫西手机弄丢了,赶忙从车里找出纸来写下自己的号码,交给对方:”这是我的电话,你在家要是碰上事情了,可以打电话联系我,我不在的话找我表哥也是可以的。“ 卫西被他的动作打断,暂时收回了盯着狗看的目光,却在接下那张纸后又迅速转回原处,眼神波光闪烁。 好肥……好大只……好多肉……真漂亮…… 吠叫声忽然停了。 男管家莫名地瞥了过去,就见自家二少那条被全家宠到无法无天,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小霸王喉咙莫名发出婉转的呜咽,紧接着慢慢夹住尾巴,朝地面趴下。 男管家仔细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麦克!不可以在门槛上尿尿!” 作者有话要说:  麦克:谁懂我心里的苦 第十二章 大逆不道的大少爷 管家一脸头痛地叫人过来清扫地面的狗尿,卫西则平静地目送那条肥狗扭着屁股跑开,一转角逃出自己视线。 他遗憾地转开眼。 陆文清兄弟不好多留,放下他跟团结义就走了,离开时卫西忽然察觉到了车后座递来的目光,敏锐看去的时候,朔宗却又一语不发地转开了头,神情复杂而凝重。 留下的只剩抱着背篓一脸懵逼的团结义了。 他的外形和穿扮十分另类,属于走在街上都会让人下意识捂自己钱包的高手,管家忍住叫保安的冲动,偷瞄了他好几眼,卫西解释:“这是我大徒弟团结义。” 突然来了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他倒是一点不害怕,就连早上刚进入北京的时候,情绪也是警惕多过畏惧,毕竟他对自己的食物链定位非常明确,眼前这些陌生人对他来说跟土豆没什么区别。 用对付黄鼠狼那套对付他们就好,反正从此都是他山大王的小弟了。 卫西泰然自若地吩咐:“去给我和他找个能休息的房间。” 管家:“……………………?” 管家姓周,在卫家工作了近二十个年头,几乎看着卫家兄弟俩长大,记忆里他从没被自家大少这样颐指气使过,二少用这种语气说话还差不多。 这并不奇怪,生母去世父亲另娶,又以极快的速度拥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之后,卫西这个卫家大少在卫家的地位就一直不尴不尬着。他父亲卫天颐虽然是卫家一把手,可忙于事业,很少关心家里两个儿子的生活,继母舒婉容平常对他不错,可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私下里的提防和隔阂一直没少过。在卫家,从来只有他弟弟卫承殊能真正无所顾忌地生活,就连养的狗都能横行霸道而不受拘束。反观卫西,则像是很小就懂得了看人脸色,个性十分忍让谦和,对他们这些家里的帮佣也一直客客气气,就算平常被怠慢了,被狗吓到了,也多是笑笑,从不追究。亦或者是没有底气追究。 周管家同样不能免俗地对家里两位小东家区别对待着,此时听到卫西的话,顿时就有些适应不良。然而认真算来,对方又确实是他的老板之一,客气或不客气的吩咐都没有容他拒绝的余地,因此他也只能笑着照做:“好的,我这就叫人去给团先生收拾出一间客房。” 他在前方带路,卫西气定神闲地跟着,目光扫视周围,神情晦暗莫测,与从前笑脸迎人见到谁都不忘问好的作风已是大相径庭,过路遇到的人不主动跟他打招呼,他连眼神都欠奉一个。 周管家先是莫名,而后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几次回首偷看间偶然撞上卫西的目光,后背竟不知不觉发出了一身冷汗。 他倒没生出什么脑洞大开的怀疑,毕竟卫西气质虽凌厉了很多,五官却和以前没什么不同,驱使他时表现出的态度也并不生疏,只是他心中仍不免揣测对方消失的这几个月之中发生了什么,居然把一个随便揉搓,性格面团儿似的年轻人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这会儿顶着满身冷汗,也不敢不上心了,甚至主动为卫西推开房门,口中还解释:“您几个月没回家,也没人敢进您房间,屋里可能落了点灰尘,我这就叫阿姨来打扫。” 他说的当然是瞎话,主人不在就几个月不打扫房间这种事情换到卫家其他人身上决计不可能发生。好在卫西不清楚这个,只随便嗯了一声,继续非常自然地发号施令:“带我徒弟去休息,顺便送点吃的过来。” 在房间里吃饭也是这位循规蹈矩的大少爷从未有过的要求,周管家擦了擦汗,连连答应了好几声,安置完团结义后忙不迭地就朝楼下跑,逮住家里搞卫生的阿姨就是一顿教训:“你看看大少的屋子,都灰成什么样了!那么长时间偷懒不打扫,你还想不想在这干了!” 那阿姨莫名其妙,心说我这几个月没打扫那房间的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干嘛现在突然跑来骂人呐? ** 卫西打量自己进来的房间,有些东西他看得懂,比如面积不大,朝南,色调浅淡,整体陈设上可以看出屋主人不欲人争的性格。但也有许多东西他看不懂,例如墙边桌上那台与林家率先挑衅又被他斗败的法器极为相似,只是形状略小的器物。 卫西对这玩意印象很不怎么样,为提防对方忽然咬人,嫌恶地避开来走,踱步到窗边的一处书柜旁,随意抽出了一本书。 他识字,兴许是卫得道教的,总之有意识以来就懂这些东西。 但这本书不知怎的,虽字体写得清晰整齐,格式上却缺胳膊少腿,虽然大体上跟原字有迹可循,可还是让人看得十分头痛。卫西看了几页觉得内容不感兴趣,又换了一本,这次是一本纸张雪白的册子,上头不写文章,全是黑白色的涂画。那涂画笔触简单,却绘得栩栩如生,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每幅画的右下角还都记录有文字和符号。符号卫西认不得,不过结合上下文大概能猜出是用于统计数量的,因此卫西连猜带蒙,看出最后面那一幅上写的大概是—— “2018年5月17日,悄悄画给美术馆前望着天空的王悦。悦悦,你的笑容比盛夏的阳光更加耀眼,此时此刻,距离我们订婚还有338天。” *** 卫西把那本莫名其妙的书又塞回去了,接着又在屋里找到了一间更加奇怪的小房间。房间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砖石,墙上还挂着一面前所未见的镜子。这镜子照得比水面和铜镜都要清晰,卫西倾身上前端详了很久自己略变的外表,看着看着,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头毛。 小倒霉蛋的面孔跟他自己的非常相似,他对此没什么可不满意的,只是脑袋上的头发不知为何却一卷一卷,凌乱蓬松,怎么扯都扯不直。他顶着这头卷毛,看着就跟刚睡醒似的,凌厉威武的霸气顿时大打折扣。 卫西瞪着自己乌溜溜的眼珠,思索片刻后决定自己拿个什么东西把头发给绞了,然而目光四顾,却没能找到趁手的刀剪,镜子下方桌面突兀的凹陷处两侧全是些稀里糊涂的瓶瓶罐罐。他随手碰了碰,掌心就多了一坨乳白色的稠液,稠液香气扑鼻,他好奇地探头舔了舔,顿时从舌尖到脑门都被香得七荤八素。 卫西一个激灵,随即满脸为难之色,这东西也不算难吃,可尝起来却又怪怪的…… 又不知碰到了什么,桌子凹坑上方的一根形状奇怪的管子忽然咕噜叫了声,哗啦啦淌起了水! 卫西又惊又奇,开始绕着那柱水来回转,几次之后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碰到了管子旁的一处手柄,只要手柄朝上,那水就会自动开始冒。 卫西哇了一声,立刻趴过去开开关关玩了个不亦乐乎。想他当初为了给卫得道喝水,时不时就得去溪边蓄满院里的水缸,可这么一搞,哪还用得着那么麻烦?山外头的人可真聪明! 思及此,他连忙俯身喝了几口,喝完后砸吧砸吧味道,觉得有点腥锈,比不上山里的清泉。不过他平常吃东西也不怎么讲究口味,对此还是能接受的,于是便愉悦地决定以后就到这喝水了。 原来这是喝水的地方! 他这么判断着出了小屋,此时周管家已经带着人来打扫了,桌上摆了卫西要求的食物,他看了看,发现是一碗清粥连带些许小菜。 周管家呐呐地解释:“先生太太们不在,家里就没准备什么吃的……” 早上陆文清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按照以往的照顾水平也忘了叫人给回家的大少准备些好点的早餐,现在一看简直是大失误。 卫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道卫家的生活果然如他猜想的那样不太好,周管家没能从他的反应上辨出喜怒,心理压力越发大了,好在楼下的电话铃声这时响起,他急忙借故匆匆离开。 卫西三两口喝掉了粥,又剥开咸鸭蛋整个塞进嘴里,觉得这点分量还不够塞牙缝,看来想吃饱还得自己出去找才行。 周管家才走没多久又匆匆跑回来,站在房门外叫他:“大少,先生的电话,听说您回来了,让您去接。” 卫西当然没听懂,但听不懂也知道不能瞎问,于是淡定地跟他下楼。 周管家把他带到客厅,又拿起一个放在沙发边小灯桌上东西递了过来,那东西灰不溜秋,模样很是奇怪,手柄细细长长的,顶着两头圆溜溜的球,底下还用一根九曲十八弯的线连接在一个山包形状的盒子上。 卫西没看到管家所说的先生,顺手接过对方递来的东西,掂到眼前看了看,没看出究竟,下意识问周管家:“干什么?” 谁知下一秒,周管家没开口,他抓着的手柄一端的圆球却轰响起来,钻出了一个怒气勃勃的浑厚男声:“干什么?你还有脸问我?你有本事走现在又回家干什么?干嘛不死在外面算了?!啊?我也好当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孽种!” 那声音突如其来,充满怒火,听得卫西当即大惊,又很是委屈,它怎么无缘无故地骂人! 他立刻不高兴地呵斥道:“闭嘴!” 那器物果然安静了片刻,但很快就如同被什么激怒到了,咆哮得越发歇斯底里:“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小兔崽子你……” 卫西见没能吓住对方,更加戒备,想把手上的东西丢开,谁知一不小心力气使大了,直接将手柄掰成了两段。 卫西:“?” 不过手柄断开后,那嚣张跋扈的骂声也跟终于着停了,卫西想了想觉得自己也算解决了问题,平静地将东西递还给了周管家,示意自己罩着的小弟不用害怕:“给你,我叫他安静了。” 周管家:“…………………………” 周管家一脸菜色,本能地接下,等到看清手里拿到的是什么后,立刻陷入了迷茫。 等,等等……刚才发生了什么? 大少刚刚是叫先生闭嘴了吗?! 然后又因为先生不肯闭嘴,干脆直接弄坏了电话吗?! 周管家意识到事情经过,整个人都快不好了,他在卫家的这十几年,从来只知道卫家大儿子在父亲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何曾见过如此大逆不道的场面?! 他哆嗦了一下嘴皮子,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卫西却自觉自己罩住了小弟,吩咐得越发理所当然:“行了,不用怕它,你去给我准备洗澡水罢。” 他想给自己洗漱一下,却不知道热水在哪里打。 周管家心说浴室不就在房间里吗为什么放个洗澡水都要使唤我帮忙?但此时此刻面对自家忽然变得胆大妄为的大少却实在没胆量说出拒绝的话,愣愣地答应一声,放下电话走了。 被呵斥闭嘴又被挂了电话的卫家老父亲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新生活已经开启,他在电话的另一边难以置信地暴跳如雷着,卫西此时却决定先给自己找点吃的。 他嗅着味道去了厨房,厨房空无一人,只一个放在墙角的高大立柜散发出些许食物的气息。 卫西打开上面一层,只觉得冷气扑面而来,里头放了些瓶瓶罐罐和瓜果蔬菜,没一会儿就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吃完上头的,又边啃着最后一颗土豆边打开下面的柜子,这里冷气更甚,柜壁甚至结了冰霜,里头塞满了冻得硬邦邦的透明袋子,卫西扯出一个打开嗅了嗅,发现是只生鸡。 哎呀,肉! 他立刻高兴了,盘腿在柜前坐下,抱着那只硬邦邦的鸡就津津有味地啃起来,吃得咔咔作响。 然而冷柜里的冻肉虽然废牙,分量却不多,吃了没几口又慢慢见底了,卫西不由一阵发愁。 此时玄关处一阵响动,他循声抬头。 卫家的小心肝麦克在应对天敌的本能惧怕下夹着尾巴缩到了别墅墙根儿,躲了很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张望,院子里那个让它憋不住尿的家伙已经不见了,于是哈士奇的脑回路告诉它一切危机都已经过去辣! 它理所当然地继续自己为非作歹的日常,先是糟蹋了一遍院子里的草坪,而后又站在院门口朝过路的车辆咆哮,咆哮完毕,再从狗门钻回别墅,开心地拆起了沙发。 但此时此刻,过长的反射弧终于让它意识到了一束从遥远餐厅打来的如有实质的目光。 谁在看我!麦克抖了抖毛,站直身体,呜呜了两声,威风地回头。 下一秒,濒临破烂的抱枕从它口中无助地跌落。 周围终于没有碍事的旁人了,卫西咯吱咯吱嚼着口中的生鸡爪,垂涎地朝那只表情异常丰富的肥狗招了招手。 “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麦克:我他妈预感到这家的好日子要完蛋了 第十三章 好日子完蛋第一波 卫承殊昨晚喝了不少酒,日上三竿才从朋友家醒来,头痛欲裂地刚掏出手机,就接到母亲舒婉容从遥远欧洲打来的电话,劈头一句:“你哥回家了。” “多稀罕呐。”卫承殊其实愣了一秒,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揉了揉太阳穴,“说实话他能在外头呆三个月还没饿死我已经很惊讶了。” 舒婉容为儿子漫不经心的口气有些不满:“承宗,你不要总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最聪明,他毕竟是你哥,你爸名正言顺的大儿子……” 卫承殊打断她,啧道:“行了,别又来那老三套,卫西什么样是我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的胆量,你天天这样累不累啊?再说你那边这会儿还是半夜吧,他回趟家也值得你半夜爬起来找我?” 舒婉容叹了口气:“不是我特意爬起来找你,是你爸刚刚来电话过来吵醒了我。他跟我发脾气骂你哥,说你哥不仅在电话里吼他,还挂他电话,家里的座机现在根本打不通,你周叔说座机已经被你哥给砸了。” “………………”卫承殊沉默了一会儿,推开了趴在自己身上的妹子,“哇哦,那我真是要给他鼓个掌。” “别闹了,你爸很生气,我还是第二次看他那么生气,上一次也是看到你哥跟阮时行的照片才发那么大的火。”舒婉容叹道,“你哥在你爸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卫承殊:“你这不废话,那是他糟糠之妻的亲儿子,比你儿子名正言顺多了。” 舒婉容大怒:“卫承殊!” 卫承殊:“干嘛?” 外人都说卫家的小少爷阳光开朗年轻有为,是虎父无犬子的典范,只有亲妈舒婉容知道儿子私下里是个什么德行,也拿自己野马般难以驯服的儿子根本没有办法,她气了半天,还是只能缓和下语气:“你爸这会儿还在气头上,你一会儿打给他聊聊天,跟他说说你论文获奖的事情。” 卫承殊挂完电话还是满脸冷笑,被推开的妹子娇滴滴地爬回来,他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下去,别来烦我。” 妹子僵了僵,窥见那张被落下的额发遮掩掉大半的英俊面孔,被他的阴沉吓到一时间竟不敢动作。好在此时房门被人打开,几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女走了进来,为首的邢凯看到屋里的情形立马就笑:“哇,大早上的就这么火辣?卫少今天还出得了门吗?” 卫承殊瞥了他一眼,掀开身上的妹子爬起来:“有点事回家,今天不跟你们聚了。” “别呀!”邢凯立刻急了,“说好了的,这回的场子连阮时行都要来,阮家少爷唉,听说他可有个陆家的发小儿,你不认识他不觉得可惜吗?” 卫承殊一听这个名字就笑了,边系皮带边牵着嘴角着看向对方:“我哥惦记他的屁眼,你不怕我也惦记?” 对方被这话震得一脸懵逼,卫承殊穿好裤子后却不急着穿衣服,而是专程叫了声他的名字:“邢凯,我听人说,当初那张我哥偷亲阮时行的照片是你拍的,真的假的啊?” 邢凯嬉皮笑脸的神色立刻变了:“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 “哦~”卫承殊也不回答,意味不明地套起T恤来,“我就说呢,这事儿一出,他剧组泡汤不说,王悦都闹着不肯嫁他了,你跟我哥以前关系那么好,虽然没出来帮他说话,可再怎么下作也不至于背后给他捅刀子啊。” 邢凯沉默了一阵,尴尬地笑道:“是啊,我害他又没好处。” 顿了顿又说:“我不帮他说话也是因为事儿是真的没法反驳,不过没想到你们兄弟俩关系还挺好,他都失踪几个月了你还惦记着。” 卫承殊已经穿好衣服,闻言笑起来:“惦记什么,我就随口那么一提。” 说完径直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又脚步一顿:“哦,刚才忘了告诉你,他已经回来了。” 卫承殊已经走得不见人影,屋里的一群人却还愣在原地,邢凯回过头,对上身后同样脸色难看的几个朋友。 有人小声问他:“真的假的?卫西回来了?他回来没联系你么?” 邢凯半晌无话,好半天才脸色难看地开口:“先别管这个了,赶紧给王悦打电话,把卫承殊不去今天的趴和卫西回来的事情告诉她。” **** 卫家,卫西一脸凝重地把团结义拎回了自己屋。 这种忍饥挨饿的日子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团结义已经把自己拾掇干净,换上了周管家给他准备的新衣服,剃去胡须的形象跟当初蓬头垢面的样子判若两人,只是在卫西面前依然战战兢兢着。 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他这会儿已经认命了,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在地毯上落下面积可观的暗影,浑厚的嗓门怯怯喊道:“师父。” 卫西摸了摸他比自己手掌大了好几圈的脑袋,递过去一个包装袋:“你先吃点东西,我们再来说重振宗门。” 那是一袋小饼干,精致的骨头造型,外包装写满了英文字母,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样子。团结义饿了将近两天,再害怕也抗拒不了本能,拆开吃了一片,觉得味道说不上来的奇妙,进口饼干果然跟他平常吃的便宜货不同。 卫西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当一个好师傅当真是不容易,从前他光棍一个,有多少吃多少都吃不饱,现如今有了牵挂,还得从牙缝里省一份出来喂徒弟。 本来根本不至于饿成这样的,卫西想到原因就一肚子气:“要不是那个朔宗坏我好事……” 团结义耳朵一动:“朔宗?师父你说的是把我们带来京城的那群人里的一个?” 卫西嗯了一声:“你认识他?” 团结义早上在车里的时候迷迷瞪瞪的没多注意,现在听到这个特殊的名字却越想越熟悉,他索性掏出手机搜索,没一会儿惊讶得差点跳起来:“还真是他啊!” 卫西这才知道自己的徒弟竟也有这个让他一路惊疑不定的法器,立刻抢到手中翻看,果然看见了朔宗那张让他恨得牙根痒痒的面孔。面孔下头下方写着蝇头小字,跟他在书上看见的一样缺斤少两,内容全都是xx集团xx公司之类的叫人摸不清头脑的话。 团结义却显得很激动:“我靠,我就说那张脸怎么那么熟悉呢,我玩的手游就是他们分公司搞的啊!当初论坛好多女玩家八一八都是在花痴他,我怎么当时就没想起来呢!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那么牛逼的人!” 卫西听得很懵:“很厉害么?” 团结义:“那肯定啊,他年年上财富排行榜,手底下产业多到数都数不清,赚的钱多到这辈子恐怕都花不完,还有张好脸,当初第一次看到这种人生赢家履历我连做了一个月噩梦都缓不过来。” 卫西听不懂他的骚话,皱起眉头:“他伤了你?” 团结义很沧桑:“是啊,我情缘叫他老公,我怎么能不伤。” “……”卫西隐隐觉得弟子似乎受了委屈,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大头,“无妨,为师会替你报仇。” “啊,不用不用,后来我发现那情缘其实是个人妖,已经分手了。”团结义说,“亏他每天在网上嘤嘤嘤,脱了裤子估计屌比我还大。” 卫西:“……?” 团结义有点不好意思:“更何况我现在也管朔先生叫老公的。” 卫西陷入沉默,犹豫了一下是否要立即打死这个背叛师门的孽徒:“就因为他有钱?” “还因为长得帅啊,长得不帅的统一叫爸爸。”团结义听出卫西的不赞同,心说富家子弟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叹气道,“唉,这年头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哪样不需要钱,您想壮大门派不也要钱吗?普通人没钱可不就寸步难行。” 卫西在山里呆了那么多年,虽然总看卫得道扒拉那些存来重建门派的银两大洋,但对金钱说实话当真没什么概念。眼下听团结义这么一说,顿时愣住:“壮大宗门,也需要很多钱吗?我带你出去外面找个山头……” 团结义闻言茫然了一下,他转头看了眼窗外远处低矮精致的屋顶树从,心说这里是京城没错吧?山头?香山?景山?八达岭?卧槽,自己随便一认就认了个这么牛逼的师父么? 他满脸震惊之色,喃喃地看着卫西:“老公……” 卫西:“?” 团结义使劲儿摇了摇头,咽了口唾沫:“师,师父,方便透露一下吗,咱们宗门到底有多少启动资金?” 卫西心说这关钱什么事,打赢原本的山大王不就好了么?可还是看向自己躺了下山以来赚到所有钱币的竹篓,俯身数了一数:“四百。” 团结义:“……………” **** 团结义心说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他算是看懂了,自己这个师父估计是从小被家里人真空保护着长大的,吃穿不愁,半点不懂普通人的疾苦,怪不得离家出走几个月就能把自己弄成那副衣衫褴褛的样子。 而且还爱开玩笑得厉害,拿着两张支票非逗自己那是二百块钱,他团结义虽然生活底层,可平常也是看电视剧的好么。 但十来万块钱在北京也不够干什么啊。 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给这位明显没租过房子的大少爷解释清楚京城的房租均价是多少,听得卫西一愣一愣:“这么贵吗?” ”不止。“团结义心想搞门派嘛,他虽然没经验但看起来跟自主创业也差不多,在知乎搜了个合集,一样一样给对方解释,“你看,除了房租,其他乱七八糟的多着呢。登记注册,是吧?不然就是非法经营,工商局要来查的。家具工具办公设备又是一笔,装修,装修特别贵,还有人工,京城平均工资可高了,听说大学生动不动一个月就几千上万,哪怕您收徒弟不给工资,现在国家也要求交五险一金的……” 他每说一样,就仿佛一尊巨大的山峰从头顶压下,卫西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听到最后也显得很慌张,喃喃自语:“世道怎么会如此艰难?” *** 卫承殊顶着疼得几乎裂开的脑子踏进家门,看见爱犬后阴沉的脸色才好转些许。 “麦克。”他抬手招了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麦克今天看上去精神萎靡。 卫承殊以为它是为自己昨晚没回来而生气,耐心地揉了它一圈,揉着揉着忽然发现对方脑袋旁边的毛少了一块,伸手指蹭了蹭:“这怎么秃了?” 得皮肤病了吗? 麦克一听这个问题,当即呜哩哇啦地嚷嚷起来,仿佛有着无穷的委屈想倾诉。 “二少。”周管家听到动静出来迎接,看到他后立刻快步上前,“大少回来了。” 卫承殊点了点头:“人呢?” 周管家道:“大少在楼上,要我去叫一声吗?” 卫承殊皱着眉头盯着楼梯口,半晌后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他也不知道自己急着回来到底是为什么:“用不着,给我弄点吃的,喝完酒头疼死了。” 卫家保姆在大少回来的时候消极怠工只煮了点粥,碰上二少要求,却一个个殷勤得不像话,做饭阿姨不等周管家指挥就立刻答应着冲到厨房,打开冰箱后却立马傻了:“菜呢?!” 冷鲜柜里空空荡荡,她早上采购回来的生蔬水果全部都不翼而飞,隔板上只剩一堆皱巴的塑料袋和空空荡荡的酱料瓶。她心说做不成蔬菜那就炖点鸡汤吧,可打开冷冻柜,又发现冷冻柜也空了,别说生鸡,就连冻着的金华火腿也被拆封吃了个精光。 周管家听到她的惊叫上前一看,顿时也急了:“你怎么搞的?连菜都不知道准备?” 保姆又惊又怕,口中解释:“不对啊,早上明明都还在的……” 周管家下来跟她说大少要用餐的时候她还打开冰箱看了眼,里头明明要什么有什么,当时她懒得伺候大少,食材一样没碰,只拿了个咸鸭蛋出来,不可能记错。 周管家当然不相信,训斥起她平常工作的懒散。 卫承殊知道家里没菜可做时整个人也是懵的,但他饿得厉害,这会儿叫外卖明显需要时间,无奈之下只能翻箱倒柜找出一包落灰的泡面。 宿醉回家还得喝方便面汤,卫承殊坐在被麦克挠烂的沙发上整个人都憋屈得不行,偏偏麦克今天还很不懂事,好像很饿似的,一直扒拉他面碗,被拍下爪子,就站在茶几旁边扯着嗓子跟他吵架。 他被吵得实在吃不下去,问周管家:“今天给麦克喂粮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还想坚持不给麦克加餐,毕竟这狗已经够胖了。麦克却显得非常不服,甚至大发脾气,摸都不给他摸了。 没办法,自己宠成这个样子的,打又不舍得打,卫承殊只能服软,掏出一包小饼干给它。 然而哄回自己的狗并没能让他显得高兴一点,卫承殊还是沉着脸,端了半天的面碗,却一口都吃不下。 他气得要命,却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大哥在家时他天天看到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只是生气,可大哥离家出走,他却几乎要气疯了。 他越想越气,啪的一声撂下了筷子。听到楼梯口传来的些许动静,当即怒气勃勃地站起身来,他刚想大骂你他妈还知道回来啊,一看之下,却险些呆滞。 他那个往常没有一刻不周到得体的大哥,此刻竟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形容诡异,不修边幅,甚至赤着脚,手里还拎了把榔头,走得大摇大摆,活像路是他开的。 周管家朝他问好,他只是不疼不痒地嗯了一声,路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更是连眼神都没多给一个。 前路忽然被一个面色阴沉的年轻人冲上来拦住,卫西险些下意识举起榔头砸对方脑门上。 好在他一瞬间看清了对方的面相和小倒霉蛋有亲缘牵绊,这才忍下了这份冲动。但他对人类着实也没什么耐心,于是只面无表情地睥睨着对方,问:“干嘛?” 卫承殊死死地盯着自家大哥这副不像话的样子:“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卫西推开他,“让开,我还有事要做呢。” 卫承殊怔怔地被推开了,眼睁睁看着自家大哥拎着榔头错身而过,他没得到像以前一样温和的问好,自然也没能在那问好之后照旧不屑地轻哼离开。 记忆里的卫西一直是笑着的,不论微笑苦笑还是无可奈何的笑,总归都不会用现在这副不耐冷淡的样子示人。 他虽从母亲的电话里知道了对方如今有变化,甚至敢砸掉以往说话时声音都不敢抬高的父亲的电话,然而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沉默中忍无可忍的短暂爆发,万万没料到这变化竟会如此的天翻地覆。 难道大哥这些年的隐忍之下,藏着的竟然是这样一份本性么? 周管家悄悄附耳上来:“二少,大少回来开始就这个样了,不是针对你的,估计是这三个月在外头过得不太容易,刺激到了。” 卫承殊听得愣了一会儿,忽然追出了几步:“你干嘛去?!” 卫西觉得小倒霉蛋这个弟弟的问题真的好多,可吃又不能吃,只好耐着性子回答:“我去门口钉宗门招牌啊。” 他其实也很不乐意,想去找个山头的,谁知道京城的房租物价人工居然会那么高,他手头的钱根本就不够包山头,出去租房子也很紧张,找来找去,也只有卫家现在这幢不要钱的小房子最合适。 卫承殊满腹的怒火被这个答案弄得愣了一下,满脑袋都是问号。 周管家一脸苦笑:“二少,大少刚才就让我们去找斧头木板,说要在家里开个叫太什么宗的门派。” 卫承殊第一次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意思?你要在家里做生意?爸不会同意的。” 卫西已经把这里划分进了自己的地盘,理都不理:“管他屁事,这里以后就是我太仓宗的洞府了。” 卫承殊被大哥提起父亲时半点不放在眼里的语气弄得险些失去思考能力,忽听呜呜狗叫,自己的哈士奇跑进了余光里。 团结义被刚才那波冲突弄得有些紧张,忍不住想找话题说话:“师父,你给我那包饼干还挺好吃的,什么牌子的啊?” 卫西淡淡回答:“不知道,麦克给我的。” 团结义心说麦克是谁,这名字还挺洋气,好像在哪里听过,就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刚才跟师父吵架那人的叫声:“麦克!”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入目就是一只早上见过的,正在迅速地朝自己方向奔跑而来银灰色巨犬。 卫承殊以为自己的狗又要跟以前一样去大哥面前发疯狂叫,经过方才那番冲击,下意识想要制止。 谁知刚才还跟自己大发脾气叽叽歪歪的狗儿子冲到卫西跟前,竟然一个趔趄停下了,随后就迈着小碎步开始疯狂摇尾巴,又扒拉开玄关的鞋柜,衔出了一双拖鞋,无比精准地放在了卫西赤着的脚边。 卫承殊望着自己平常智障到握手都无法配合的狗儿子:“…………” 麦克俯下身体撅着屁股,摇尾巴摇到整个腚都在疯狂晃动,卫西俯首淡淡地注视了它一会儿,终于施舍般的伸出只手。 刚才还闹着不给卫承殊摸毛的麦克顿时如同得到了莫大的恩赐一般,大脑袋立刻主动朝着那只手的手心顶去,顶到之后,整个狗都乐疯了,在原地龇牙咧嘴歪着舌头地疯狂蹦跳,而后忽然想到什么,被按下暂停键般静止了身体,掉头就跑。 不过两三秒时间,它如同闪电那样回来了,嘴上还叼着一袋东西,讨好地朝卫西献去。 卫承殊望着那袋自己不久前才给出去的狗饼干:“………………” 卫西神情自若地接过,顺手递到了旁边:“喏,你不是说好吃吗?” 团结义:“………………” 我真是造了什么孽哦。 作者有话要说:  团结义:【娇滴滴】老公 卫承殊:我也觉得这个家的好日子快完蛋了 第十四章 好日子完蛋第二波 卫承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狗儿子屁颠屁颠跟在卫西身后出了门。 没一会儿院子外面就传来了叮铃哐啷的敲击声。 周管家早前听到卫西说要在大门口挂招牌又准备工具的时候就很是崩溃,现在见二少竟也没能拦住大少,着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办,先生回来要是看到家里被弄成这幅样子,肯定会气得大发雷霆啊!” 卫承殊闻言犹豫片刻,还是跟了出去,立刻看见了在院门位置忙碌的两个人。卫西拎着那个狰狞的铁锤正在一脸认真地审视方位,时不时在自己看中的位置上锤上几锤,他千挑万选,终于找到了最满意的地方,头也不回地吩咐他身后那个身材健美的小白脸:“徒儿,去把我写好的牌子拿过来。” 不过根本不用此人动作,一直炯炯有神注视他行动的麦克已经瞬间原地起跳。 它精准无比地找到了卫西需要的牌子,那是一块木牌,上头用墨水龙飞凤舞地写了太仓宗三个大字,卫承殊下意识品鉴了一番,觉得字迹还挺好看的,然而这木牌为什么越看越熟悉呢? 周管家欲哭无泪地从屋里冲了出来,口中念念有词:“怎么把家里门板儿都给拆了啊!” 卫承殊:“……” 门板儿的大小重量让麦克叼起来非常吃力,只能咬住边角然后在地上奋力拖行,然而麦克却丝毫不肯放弃,仿佛这活儿是个什么不得了的甜头,面对上前试图阻拦的周管家非常抵触,气势汹汹地龇牙咧嘴,瞪得老大的蓝眼睛里无处不充满着智障的气息。 周管家不敢惹这个霸王,只能绕道去劝阻卫西,拉着卫西的胳膊,愁得恨不能给他跪下:“大少,大少,使不得啊大少,你拆门也就算了,可挂在外头像什么话?先生回来看见了肯定要生气的啊!” 卫西充耳不闻:“你来得正好,这大门晃得厉害,你压着这里固定一下。” 周管家跑回去求卫承殊:“二少,你快想想办法,您忘了上次太太让人换了客厅沙发之后先生发了多大的火吗?” 卫承殊当然没忘,头疼得比刚刚宿醉醒来时还厉害了,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那么无语的时刻:“我能有什么办法。” 周管家这下是真的要哭了,眼看卫西已经开始吩咐团结义往院门上扭铁丝,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掏出手机拨通了卫天颐的电话。 卫天颐正在参加博览会,这个点正是开会的时间,他早上被大儿子忤逆的行径气了个半死,这会儿接到管家不合时宜的来电非常不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现在打电话!” 管家顾不得道歉,陈述完家里的混乱,卫天颐听起来像是立刻要崩溃了:“什么!叫那个小兔崽子立刻给我停手!” 周管家拿着手机看向自家二少,卫承殊沉默片刻,接过手机朝卫西走去,阴沉地说:“爸有话要告诉你。” 卫西看了看他,接过他递来的手机,觉得跟团结义的那个不太一样,看起来似乎更加精致。 他问卫承殊:“他要告诉我什么?” 卫父听到他的声音立刻炸了,于是卫西很快听到一个熟悉的怒喝从手机里传出来:“卫西!” 卫西立刻明白了,学着路上看到的人们那样将这玩意贴到耳边,同时认出了这道声音,对这个不久前才无缘无故骂了自己的人有些不满:“怎么哪都有你?” 卫父被这话气得一个倒仰:“你!你!你要气死我吗?!小周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要在我的院门上钉什么?!” 卫西心说这怎么会是你的院门呢?明明是我的呀:“自然是钉我太仓宗的牌匾。” 卫父气急败坏:“赶紧把那破板子给我拆了!听见没有!好好的大门上钉这玩意像什么话!” 卫西听到这话也深有同感,木招牌确实一点气势也没有,正经的宗门哪个门前放的不是巨大的石碑?更厉害些的甚至能用整片山壁篆刻门规,可惜这些他都没有。团结义说得对,没钱真难。 他难得给了对方赞许的语气:“你说得对,不过你放心,用这木匾只是权宜之计,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会用石碑来替换的。” 卫父窒息地大喊:“谁跟你说这个了!!!!!” 嗓子劈到站在一旁的卫承殊都能感受到他歇斯底里。 卫承殊也觉得很窒息。 随即他就又听见了一连串父亲颠三倒四的斥骂,听语序像是已经被卫西气得脑子不清楚了。卫西也觉得这越来越尖锐的声音听得耳朵难受,移开那器物学着自己看见过的动作在屏幕上戳戳,戳到了一个红色圆点,尖叫声果然消失了。 声音不见了,器物却没坏,屏幕依旧散发出蒙蒙光亮。 卫西意识到自己已经触摸到了操纵此物的技巧,不由眯了眯眼,对它兴趣大增。 于是理所当然地将手机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卫承殊还沉浸在大哥和父亲方才鸡同鸭讲的对话中,看到他的动作,阴沉的眼神里透出迷茫:“……你干什么?” 卫得道说不能劫掠凡人的财富,可卫家人不是普通凡人,而是他新收的小弟,对山大王来说小弟的财宝当然就是自己的财宝。卫西觉得自己的逻辑非常有道理:“这是我的了。” “……”卫承殊匪夷所思地看着自己昧下管家手机的大哥,“你自己的手机呢?” 卫西倒是还记得自己跟陆文清的那番对话:“弄丢了。” 卫承殊:“…………” 卫西见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还以为他不服气,顿时皱起眉头。虽然卫得道三令五申不能吃人,可对待对不听话的小弟打一顿还是可以的。 然而对方并没有如他所想地扑上来,只是看了他一阵,就默默地转头走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卫西竟从对方离开的背影中看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萧瑟。 卫承殊失魂落魄地走到大门,被焦急等待的周管家拉住:“二少,大少怎么还在动工?先生也没能劝住他吗?” 卫承殊心说你先生估计已经气到脑溢血了。 周管家看懂他的眼神,难以置信地松开手,然后在自家二少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忽然想起什么:“那,那二少,我的手机呢?” 卫承殊:“你自己去找他要。” 周管家:“啊?”“ 卫承殊疲倦地挣开他的手:“别问我,什么都别问我,” 他自己还想找个地方静静呢。 *** 屋里的小弟们终于不出来捣乱了,卫西接着指挥团结义和麦克挂招牌,工程正进行得热火朝天,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名字:“卫西?” 卫西回首,就见一个外貌儒雅的中年男人站在自己身后,此人穿着一身休闲服,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虽然眼角皱纹不少,可看上去还是非常的精神。 对方看到卫西的正脸,惊喜地呀了一声:“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你说你这孩子,不声不响怎么跑出去那么久?赵叔叔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你家里人该多担心啊。太不懂事了。” 卫西立刻明白这人是认识小倒霉蛋的,含糊地嗯了一声。 赵叔也没多纠缠,念叨了几句回来就好,目光扫到卫家一片狼藉的院子,被院门铁栏上伤眼的牌匾弄得一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卫西道:“钉牌匾。” 赵叔不明所以,一字一顿地念出牌匾上的文字:“太仓宗?你搞的?” 卫西点头。 赵叔哈哈笑道:“你这孩子,之前还闹着拍戏,一转眼居然弄起公司了,做什么业务的?” 卫西一时没听懂,团结义已经凑了上来:“抓鬼驱邪,风水算命,什么都干。” 团结义说完,见卫西看着自己,附耳小声解释:“师父,别小看左邻右舍,创业初期适当的地推和宣传都是需要的。再说这都是隐形客源,说不准还有钱赚呢。” 卫西闻言若有所思,赵叔却被团结义的回答搞得一头雾水,他看向卫西,见对方居然认同地点了点头,顿时失语,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啊……”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卫家不是干电子零件的么?怎么大儿子还当上神棍了?尴尬地笑了几声,打趣道,“挺好挺好,没想到居然还学会算命了,你要不先给我算一个?” 团结义朝卫西小声道:“瞧,我说得没错吧,客人这不就来了?” 卫西对给人算命没有兴趣,不过没关系,他现在对钱感兴趣得不得了。 因此听到赵叔的玩笑,他立刻摊开手:“卦钱。” 赵叔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感兴趣,反倒很不满意好好的年轻人工作不做居然去搞诈骗。他提出这个要求,也是想当场臊臊对方,为免邻居家的孩子一时不慎真的误入歧途。因此见卫西竟真的敢答应,立刻就问:“多少。” 卫西看了团结义一眼,团结义也没经验,笑道:“您看着给就好。” 赵叔从皮夹里抽了五百块钱,递到卫西手上,递过去的时候心里还在盘算一会儿该怎么数落这孩子。 谁知卫西收了钱,第一句话就让他大惊失色:“你最近刚刚生了一场急病?” 赵叔倏地抬起头来,镜片后盯着卫西的目光从文质彬彬转变成了无比犀利。 他上个月确实生了一场大病,病情又急又凶,发病当天就被推进了ICU。可为了避免公司内部人心生乱,他生病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封锁得严严实实,除了心腹之外,连两个身处海外的亲生儿子都不曾透露,直到他出院之后都还被瞒在鼓里呢。 卫西是怎么知道这种辛密的?莫非卫家在他们公司里安插了眼线?! 卫西又问:“几个月前,是否家里还有亲近的老人去世?” 赵叔又懵了,他父亲确实在六月份去世了。老人早早移居多伦多,国内并不剩什么亲戚朋友,即便是有,也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葬礼是直接在国外办的,公司也没对外出过通稿,按理说这个消息卫西也不该知道的。 莫非是也是他父亲告诉他的?卫家的眼线真的厉害到了这个地步? 赵叔一时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可比起玄之又玄的算命,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这是人力办到的。哪知卫西却一点不给他消化的余地,霹雳啪啦地就继续了下去:“你出生时难产,五岁时也遇过劫数,十六岁学业失利,二十八岁工作也遇上问题。于是你去到南边经商,不过过程也很不顺利,直到三十五岁才得以发家。可惜家中亲缘平平,膝下的子嗣都很有野心却不够能力。” 赵叔这会儿已经听得懵逼了,出生难产这件事他曾经听母亲提起过,五岁的时候他也确实摔下田埂磕掉了一颗牙,小时候成绩差家里又没钱,他十六岁就开始出来做工,二十八岁时呆的国企整改了,才不得不下海去做生意。做生意并不简单,他年轻时人又单纯,总是被各种欺骗,直到三十五岁那年,苦苦经营的公司才终于拉到了融资,从此一飞冲天,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过去的辛酸如今想起依然历历在目,他到现在还记得签完融资合同之后自己回家抱着妻子如何的失声痛哭,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应该是外人能知道的! 他的发家过程倒还好说,毕竟曾经受采访时他自己也提到过不少,可出生的难产五岁的劫数卫西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学业失利,他当初对没能上成学一直耿耿于怀,下海之后立刻把自己包装成了文质彬彬的儒商,始终不忘维持人设,就连他的妻子,都一直毫不怀疑自己的丈夫是个大学生! 他愣愣地抬头,对上卫西平静的目光,一瞬间只觉得有股冷气从脚底窜了上来,整个脊背都冻得透心凉。 他咽了咽口水,回过神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掏出钱包,把里头剩下的所有现金都抽了出来,塞进了卫西的手里:“对不住,刚才好像给少了。” 这一叠钱少说二十多张,简直是卫西见到过的最大笔的现金了。他本来只是提醒对方小心,可一见对方出手如此大方,想了想,还是说了句等等,便回屋取来一样东西。 他将东西递给赵叔,说:“你命数太轻,是大器晚成之相,因此年轻时才会经历这么多磨难。只不过虽然现在富贵了,八字还是不够硬,连续碰上至亲去世和大病初愈,火气已经压得很薄了,最近可以把这东西带在身上,可以避开一些麻烦。” 赵叔已经约等于半个智障,连连点头地接了下来,这才发现卫西递给自己的是一本书,低头一看—— 《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还他妈是大学教材版。 赵叔翻开封面,辅页上还留有卫西的大名和似乎无聊时画下的涂鸦:“…………??” 团结义悄悄问:“师父,你怎么还送他书啊?” 卫西回答:“你不是说过偶尔要给大客户优惠活动吗?他给钱挺大方的。”小倒霉蛋屋里也只有这本书比较特别了,竟泛着淡淡的信仰之力,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被很嫌弃地随便塞在了书架角落。 团结义心说这促销礼品还真是与众不同。 回去时赵叔感慨颇多,忍不住拍了张卫家大门的照片发上朋友圈,庆祝卫西门派开业。 远在外地参加博览会的卫天颐被大儿子气得半死,吃了助理连哄带劝喂的下一堆药才感觉脑子清醒了些。想到自己今天接二连三遭遇忤逆,他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至少要早点回京,阻止大儿子搞事,不能丢脸丢到左邻右舍。 他躺在床上休息,吩咐助理买机票,手指顺便滑动,点进了微信朋友圈。 三秒钟后,哐当一声,手机砸在了鼻梁上。 助理循声抬头,当即大惊:“卫董?!卫董您还好么?怎么忽然流那么多鼻血!?” 卫天颐:“……” 作者有话要说:  卫天颐:突然苍老 第十五章 好日子完蛋第三波 赵良发完朋友圈,回去的路上难以置信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卫西给他的东西,确定那本书确实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没错。里头没有夹任何东西,普通得不能更普通,上头甚至还有荧光笔画出的考点,看上去像极了卫西曾经用过的教材。 赵良望着封面上硕大的文字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才有些不确定地想,自己果然是被骗了吧? 将近四千块钱就买一这? 但这个猜测浮上心头,却又很立不住脚,毕竟卫西刚才给他算出的结论确实准确得不可思议,以至于他到现在想起那些话都还汗毛倒数,难以平静。什么样的商业间谍会千辛万苦埋伏到他的身边打探出他生病和父亲去世,甚至五岁的时候摔了一跤这种陈年旧事,就为了骗个几千块钱?这怕不是个傻子。 赵良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出头绪,无奈之下,也只好将那本莫名其妙的教材不当回事地塞进包里,去做他的正事。 身为一个企业家,平常要处理的工作就已经多到焦头烂额了,更何况他之前还病了大半个月,攒下了大堆旧务,因此等跑完最后一场商业应酬,外头的天色早已经到了月上柳梢。 商业伙伴们把他送出餐厅,见他司机不在,疑惑地问了两句,赵良笑着伸手打车:“好歹是十一黄金周,人家小刘也要陪女朋友的。我让他早点回去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自己单独出行了,在小区门口下车时看了眼头顶阴沉沉的天色,觉得这么走回去吹吹晚风也不错。 还别说,今天的晚风还真的格外凉爽呢,一点也不像秋老虎。 头顶的天黑得不见星光,看着是快要下雨的样子,赵良拢了拢西服外套,熟门熟路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这处别墅区位于二环南面,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发得相当细致,绿化覆盖率高到少有,他当初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择了买下这里。 夜风将身边的树木吹得簌簌作响,他惬意地抬头欣赏着路灯下摇摆的枝叶,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不对。 这路未免也有点太长了吧? 他的别墅位置离小区大门不远,平常开车从车库十几码的速度来回最多也就开个一两分钟,可现在他都走了十多分钟了,却始终没有看到自家熟悉的院门。 赵良转身看了看,刚才路过的保安岗亭倒是已经看不见了,掏出手机,显示时间是深夜十一点三十五分。 四下万籁俱寂,除了树叶沙沙作响外,甚至连虫鸣都没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活物。 他心中升起一些微妙的不安,按捺住后又往前走了片刻,终于确定这不是错觉,立刻就想给家里打电话。哪知电话根本就没人接听,连换了好几个人都只等到自动挂断。赵良盯着又一次嘟到快要结束的手机,正要怒骂这些人大半夜不知道死去了哪里居然不接电话,不经意间扫到了顶端的时间,当即如遭雷击。 十一点三十五,他折腾了那么久,时间却一分钟都没有朝后跳。 那瞬间难以形容的寒意窜满四肢百骸,他激灵了一下,连天灵盖都凉了,怔楞两秒,掉头就朝后跑。 然而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不仅走不到前方的家门,连刚才路过的保安亭都不知道跑去了哪。 任凭商场上多镇定,眼下的赵良都不可避免地被这诡异的场景吓得毛骨悚然。他扯着嗓子大叫起保安,可回应他脚步声和喊声的,依然只有身边簌簌作响的夜风。 得不到回应的赵良头脑一片空白,然而不论他怎么奔跑,周围的环境都依然没有半点改变。眼见跑出去没有希望,又联系不到外界,他跑得精疲力竭,喊到嗓音嘶哑,终于承受不住越来越重的恐惧,崩溃地跪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有人吗!!!有人吗!!!” 没有回答。 这是什么?鬼打墙么?莫非从今往后自己就永远困在了这里? 赵良抱紧自己的包,眼中的期冀终于缓缓熄灭,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寂静中绝望地安静了下来。 然而正在此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公文包好像暖和得有点不像话,尤其有身边吹来的冷风对比,简直成了自动发热的暖宝宝。 赵良愣了愣,下意识打开包,立刻就看见了里头那本先前自己随手卷了卷塞进去的书。因为塞得过于随意,书页的边角此时已经被压得全部翘了起来,赵良伸出手指碰了碰,指腹触到柔润的温热。 电光石火间他脑中闪过了卫西那句:“把这东西带在身上,可以避开一些麻烦。” 赵良惊愕地瞪大了眼——不,不会吧? 但身体却已经快于头脑地有了动作。 抓住那卷书的瞬间,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妙变化轰然而至,好似有什么东西迎面打了过来,将他的脑袋推得朝后一仰。 他眼前一黑,再睁开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家小区的保安岗亭旁边。 初秋闷热的空气笼罩着他的身体,岗亭的保安站在旁边一脸奇怪:“赵先生?赵先生?你站在这里很久了,有什么事情找我们么?” 赵良眨了眨眼,很短暂的时间里,他甚至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低头看到的画面却叫他浑身一震,他的右手,正死死地抓着那卷原本该放在包里的书。 夜风扑面,又潮又热,他却被吹得抖了抖,浑身的毛孔一根一根地竖立起来。 嘉万花园的小区保安正在腹诽这位呆伫在岗亭旁边的业主到底想干什么,下一秒胳膊就被牢牢抓住了,西装革履的业主用一种蜜汁惊恐的语气要求道:“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烦你们送我到家门口?” 这要求非常奇葩,但谁让这小区物业费高呢?工作人员还是很有服务精神的,小保安立刻就答应了,心里还想原来那么精英的成功人士也会怕黑啊? 他这么想着,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转头一看,才发现那位精英人士竟一边走一边摊开了一本书。 小保安:“??”这么晚了还要走在路上看书,有钱人都那么用功的么? 谁知奇葩远不止此,下一秒,这位满脸儒雅精明的成功人士竟然张开嘴,开始大声朗读—— “实践是人类世界的基础!” “世界统一于物质!” “物质决定意识!” “一切从实际出发!” 他读得抑扬顿挫,津津有味,仿佛已经全身心地沉浸在了其中,无法自拔。 小保安:“………………” 这他妈不是用功,是有病吧? **** 卫天颐完全呆不住博览会了,很快就带着助理一张机票飞回了京城。 真正目睹到周管家对他口述的院门变化时他头顶沸腾的怒火被激发上了又一个巅峰,冲进家门的那一瞬气得脑子都是糊涂的,站在玄关顾不上换鞋,扯着嗓子就开始咆哮:“混账东西!你给我滚出来!!” 他以往在家里说一不二,发起脾气来别说两个儿子了,就连妻子都只能小心翼翼伺候着。这当中更以大儿子卫西最为怯懦,看到他稍稍皱起眉头的样子都能吓得不知所措。 可今天,他却并未能如愿以偿地看到大儿子眼泪婆娑过来请罪的画面,唯有周管家提着扫把上前迎接:“先生,您怎么提早回来了?” “我再不回来,这个家还不被那小兔崽子给拆了!他人呢?把他叫出来,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卫天颐怒气冲冲,又不免狐疑地问他,“你提个扫把干什么?” 周管家闻言,长长地抽噎了一声:“我去扫院子,大少说以后招牌附近的卫生就由我负责。” “……??”卫天颐满腔的怒火被这个回答打得懵逼了几秒,“什么?” 此时另一道熟悉的身影闯进余光,卫天颐转头看去,小儿子卫承殊提了个水桶面无表情地朝着外头走,看到他时停住淡淡地叫了声:“爸,你回来了。” 周管家解释:“二少是负责擦招牌的那个。” 卫天颐:“……” 他勃然大怒道:“不许去!一个都不许去!混账东西,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他也不等周管家去叫人了,自己踢开鞋子蹬蹬蹬地就朝楼上跑,反了反了,反了天了!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他气得头昏脑涨,砸儿子房门砸得格外精神:“小兔崽子,你给我滚出来!” 里头隐约传出一阵悦耳的音效,随即是卫西懒洋洋的声音:“谁啊?” 卫天颐气炸:“谁?你说是谁,我是你爹!” 他本以为这足够吓死对方了,谁知房门竟过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打开。卫西也没穿上衣,套了条裤子赤脚站在门后,头发凌乱蓬松地支棱着,眼睛依然紧盯着手里拿着的手机。 看到那个手机,跟在卫天颐身边的周管家再度长长抽噎了一声,泪水里充斥着被支配的恐惧。 卫西却理都不理,只抽空扫了眼卫天颐阴云密布的面孔:“小声点,我都听不见小鳄鱼的声音了。” 卫天颐看了眼手机屏幕,被上头那只似笑非笑的等待洗澡的鳄鱼气得眼前发黑,气极反笑,阴测测地问:“好玩么?” “好玩呀!”卫西立即开心起来,又想起什么,“哦,你回来得正好,以后我们太仓宗招待客人的事宜就交给你了。” 卫天颐:“??????”我是来跟你谈这个的吗? 他大吼一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负责干什么?” 卫西为难起来,对方看起来似乎对自己的分工有意见,团结义说过要悉心听取下属对工作岗位期许的,因此他也没有因为卫天颐的大吼而不满,反倒耐心询问:“你要不想招待客人的话,不如跟承殊换换,去擦招牌如何?” 卫天颐:“……………………” 他终于发现自己在鸡同鸭讲了,气得双眼发直,喘声如牛。周管家连忙上来搀扶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同时朝老板伸出手指对自己的太阳穴点了点,小声道:“先生您别生气,大少他从回家开始就这样了,可能是在外头久了,那什么,您懂的。” 卫天颐扶着他的肩膀好容易站稳,闻言差点一口血喷出来,顿时对自己没有早点派人把儿子找回来而后悔万分。但后悔归后悔,气却一点没消,见卫西还是那副你不满意我再给换活儿干的体贴样,他咬着牙,索性狰狞地笑了。 “好,擦招牌,我让你擦!” 他说罢甩开周管家,转身走就。 周管家愣愣地看着自家先生河豚般的背影,卫西又低头开始盯着手机屏幕,口中淡淡解释:“他去为我待客了。” 待客,我待你妈个头! 卫天颐怒气冲冲地踏进院子里,一边朝大门走一边挽袖,心说小兔崽子,让你爹擦招牌?我现在就把你那破招牌给拆了!让你知道这个家到底是谁在做主! 谁知绕出大门,他刚要动手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立刻放下胳膊上的袖子:“老赵,怎么是你?” 老赵还是那副儒雅的样子,怀里抱了一本书,客客气气道:“我来找卫先生。” 这一片儿住的企业家们多少都有点交情,卫天颐跟这位姓赵的邻居平常生意上也多有往来,因此面对对方,还是得按捺怒火表现出体面的姿态,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谁找你了!”赵良拉下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同时伸长脑袋朝屋里看,语气又变得客气起来,“那什么,卫西,卫大师在家么?” 卫天颐:“……” 老赵见他沉默,高高兴兴地分享道:“你不知道,我昨晚念了一夜卫大师给我的马克思,现在大有领悟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脸色大变,蹲下拼命摇晃面前软倒在地的朋友。 “老卫?!老卫?!”他焦急地大喊,“你怎么了?是不是中邪了?怎么都开始翻白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天颐:我他妈没中邪,倒是快中风了:) 第十六章 请你吃饭 卫天颐的晕倒搞得卫家上下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赵良在旁边摇了半天也不见效果,周管家更是心急如焚,大喊大叫地让家里的保姆们帮忙叫救护车。 卫西终于通过了游戏最新关,在一片嘈杂声中慢悠悠地过来了,只随便扫了扫,抡起胳膊哐哐就是两拳。 所有人:“……” 五分钟后,卫天颐顶着两个乌青的眼眶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周管家战战兢兢地拿着煮好的鸡蛋给他热敷。 气氛很尴尬,卫西安慰他们:“不用担心,气血不畅罢了,他是健康长命相。”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如此吉祥的话卫天颐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额角甚至还爆出了两根青筋。周管家噤若寒蝉,卫家二少卫承殊沉默地看了自家大哥半晌,干脆起来找水桶出门擦牌匾了。 这个家真是一秒钟都叫人待不下去。 赵良亦觉得哪里不太对,可他这会儿带着粉丝滤镜,怎么看卫西怎么眼带柔光,赞扬地也格外真情实感:“厉害厉害,大师出手果然不同凡响,瞧这眼圈,打得多匀称,两边都一样圆呢。” 卫天颐:“……………………” *** 但甭管怎么着,拆招牌这事儿到底是泡汤了,太仓宗开业势在必行,大客户赵良不光补上了一笔感谢费,事后还送来了两个花篮。 有他不懈宣传,朋友圈很快便都知晓了卫家大儿子开了个叫太仓宗的公司,公司的业务范围还非常玄幻的事儿。刚开始大家还都把这事儿当乐子来讲,可这乐子的风向渐渐就奇怪了起来,开始有人猜测卫家这小子是不是出门的那几个月时间碰上了什么奇遇。 因为同属京城商圈的另一位姓林的老板从自己的家乡凤阳镇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了一则在遥远的南方亦引起了不小讨论度的新闻。 新闻主要还是在说十一长假景区人流太多,劝诫出行的旅客戒骄戒躁不要在美好的路途上因为一时之气争执冲突。这样的新闻每次长假都会有,主题上当真是没有任何吸引人之处,可奇就奇在新闻里的当事人信誓旦旦自己当时已经被挤下山崖,却被一个偶然遇见的大师给的符纸救了回来。 记者非常能搞事情,还去采访了当时景区的保安,不料又从保安口中得到了一个大料。说是当时景区值班的保安队长前脚跟这位年轻人起了冲突,后脚就倒了大霉,不光进了医院,老婆闹着跟他离婚,这几天还被人匿名举报了平常靠着罚款丢票旅客中饱私囊的事儿,景区方面因此正在考虑择日辞退他。 视频里买打糕的妇女摊主一家对着镜头边哭边朝不知名的救命恩人道谢,小保安接受采访的时候也讲述得一脸敬畏。太仓宗这个门派在采访过程里被反复提及,加上如此难以用常理解释的背景故事,真的可以说是相当的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也只有地方小电视台才敢仗着审查不严随便播出。 底下留言的相当部分都是当地网友,热评里有不相信的人嗤笑:“太仓宗是什么鬼?我们凤阳镇最出名的明明是山神庙好吗?还看相救人,拉着几个保安讲故事讲的跟真的一样,XX电视台真是为了博眼球连脸都不要。举报了。” 底下立刻有熟知内情的反驳:“楼上的你知道个屁,说人家讲故事你有凭据吗?新闻里说到的那个保安就是我家隔壁邻居,这几天他家真的乱成一锅粥,他老婆已经带着娘家人和儿子跟他打官司分房产了。该,叫我说这贱男人早该倒霉,天天喝得醉醺醺回家打老婆儿子,我们这一幢的邻居看到他都是绕开走的。” 从这条评论往下,当地人纷纷现身说法,以此证明新闻里的故事并不是胡编乱造。 邢凯神情复杂地关上这条公众号,看了眼左侧熟悉的转发人头像,跟他凑着头一起看完新闻的朋友一脸迷茫:“卫西现在是丢了饭碗,转行做起网络营销了?” 另一位朋友却有点怕怕的:“我看不像,要真是网络营销,请乡下人当托儿倒还好说,林瀚洋又是怎么回事?听说他最近运气好得不得了,刚回北京就连签了两个之前谈了很久都没进展的大单。” 这人说完之后,一脸担忧地看着邢凯:“凯哥,我看真有点玄,你看卫西这次回北京那么多天都没有联系你,他是不是知道咱们干的事儿了啊?” 邢凯咬了咬牙:“不可能,当时他跟阮时行都喝醉了,咱们只是玩真心话大冒险借角度拍了张照片,又不是我们亲自动手,谁能猜到是我们拍的?你没听前几天阮时行在我们跟前怎么骂他的?阮时行都猜不出来,他从哪儿猜去?” 可这人依然忧心忡忡:“万一呢?阮时行骂人那是以为卫西暗恋他,可暗不暗恋的卫西自己心里肯定有数啊!” 说完垂头丧气地抱怨:“叫我说事情本来就不该做那么绝的,你表妹不想嫁人让她自己跟家里闹不就好了?非得那么多年把人吊着,再搞这么一出让自己名正言顺退婚,真的挺过分的。卫西那么喜欢她难不成能押着她去民政局?把人家逼到绝路上有必要么?” 邢凯打断他:“你懂个屁!这婚事是卫西他妈当初活着的时候定下来的,你当王悦不想嫁就能不嫁?更何况你还真以为卫西有多喜欢她?” 那人愣了愣,一脸的不敢置信:“那还不叫喜欢?卫西在你表妹面前跟个孙子似的,就差把她捧到天上了好吗?” 邢凯听到这话一脸阴沉:“他那是冲着王悦家的钱!没可能继承卫家的产业所以必须得抓住一个有钱的老婆。要不是王悦碰巧发现他爸一点也不重视他,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说完之后,车里一片寂静,几个朋友都神色各异。 邢凯也顾不得他们怎么想,沉默片刻后,抬手发动了汽车。虽然说得底气十足,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担忧的,因此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去探探底。 *** 卫家,卫家二少已经把招牌擦了个锃光瓦亮,听到身后的汽笛声,他一回头就看到了母亲匪夷所思的表情。 卫承殊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水桶和抹布,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阴沉地跟母亲对视着:“妈。” 舒婉容刚结束旅行回家就看到这样叫人费解的一幕,停好车后脑子还有点懵,她特地跑到门口又看了眼悬着的招牌:“这不家里的房间门吗?” 卫承殊看着那扇颜色和形制跟自己房间一模一样的门,再度陷入沉默,半晌后才简短地说:“这是牌匾。” 舒婉容脑袋上冒出三个问号:“啥玩意?” 卫承殊这次解释地丰满了一些:“大哥的牌匾。” 舒婉容脑袋上的三个问号顿时变成了一百个,但儿子一副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想说的态度,她再疑惑也只能按捺住大部分的问题,挑选了一个比较简单的:“这不胡闹呢么?你爸呢?你爸也不管管他?” 这问题按理说挺好回答的,但卫承殊听到之后表情却变得更奇怪,瞥了她一眼就沉默地拎着那个铁皮小水桶进了家。 舒婉容猜不透野马一般的儿子,只当自己暴躁的丈夫估计是不在家才让卫西这样胡闹,谁知一进家门,就看到了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卫天颐。 卫天颐听到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回来了?” “啊。”舒婉容刚想问招牌,立刻被另一件事引去关注,“这都几点了,你在家戴什么墨镜啊?” 卫天颐:“……” 他抖了下报纸:“哪儿那么多问题。” 舒婉容敏锐地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狐疑地皱起了眉头,此时听到隐约的动静,抬头就见卫西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卫西穿得很不像个样子,一点看不出从前的乖巧正经,走路也吊儿郎当的,手里拿着个手机低头打游戏,气质叫人陌生极了,好在面孔一点没变,舒婉容一下认了出来,笑着喊了他一声:“小西!” 卫西果然抬头看向了她,但那目光大约只维持了短短半秒,随即就嗯了一声,头转到楼梯的另一边:“饭准备好了吗?” 舒婉容被他的漫不经心弄得当场愣住,记忆里他们虽然关系僵硬疏离,可表面上从来都是很过得去的,卫西家里家外的对她也一直表现得很尊重,再怎么不满,也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表现出来。 可舒婉容转头看向丈夫,却发现丈夫依旧在看报纸,专心致志极了,半点没有要表达意见的意思。 她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笑笑转开话题:“你这孩子,出门那么长时间也不联系家里,太胡闹了,不知道我们会担心么?” 卫西听到这话,终于停下脚步,看着她说了一句—— “唔……你回来的正好。” 舒婉容敏锐地发现丈夫和儿子听到这话都抬头朝自己看了过来,一时迷茫不已,就听卫西沉吟完毕,缓缓说出了后半句:“不过门派里现在也没什么杂活,你先等几天罢,等我在院里种上了东西,去侍候花草就好。” 舒婉容:“???” 一旁忽然传来丈夫的怒喝:“你说什么?你还要在我的院子里种东西?我不许!” 这怒气吓得舒婉容都惊了一下,谁知卫西却似乎一点都不当回事,只淡淡地回答:“不忙,到时候你要是有兴趣,自己私下换活儿干就好。” 卫天颐站起来报纸一摔,喘着粗气,看起来像是气得快昏过去了,但喘了半天,居然愣是没有发作,硬生生地捡起报纸又坐回了原处。 像一头怂怂的小猪。 舒婉容:“????” 她顶着一千个问号满脸迷茫地看向儿子,卫家二少避开母亲的目光,神情像是已经历经沧桑。 她于是只好带着无尽的疑惑直到开饭,又在桌上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长得还挺好看。这小帅哥对她客气地笑了笑,她扯了扯儿子的袖子:“这是谁?” 卫承殊的回答依旧简短:“大哥带回来的。” 舒婉容想了想,顿时大惊失色,外头都说卫西是……是那个什么,难不成是真的?可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居然直接带男人回家?! 她立刻想问丈夫怎么不插手管管,谁知定睛一看,却看到了更加诧异的一幕。自己的丈夫居然提着筷子在周管家上菜的过程里拼命地朝碗里夹菜,半点仪态都不讲,速度快得不得了,没一会儿就把手里的小碗堆成了一座小山。 再一转头,儿子居然也是同样的动作,虽然表情非常复杂,可手速半点不弱于父亲,甚至还夹着一块肥嘟嘟的猪蹄膀,拼命试图将它平稳地呆在菜堆的尖尖上。 舒婉容脑袋上的问号已经多到她的脖子快要支撑不住了,卫天颐见妻子震惊地看着自己,端着饭碗顿时觉得无比的羞耻,只从牙缝里憋出一句:“别看了,你也快点夹。” 舒婉容一瞬间觉得家里可能风水出了问题,不然她怎么会才出去几天,丈夫和儿子脑子就坏掉了呢? 接着就见卫西拿起了筷子……十分钟后,她神情恍惚地坐回了客厅沙发,捂着没吃饱的肚子陷入了迷茫。 卫西也跟她同病相怜地感叹:“根本没吃饱啊。” 舒婉容看向他,一瞬间目光甚至是畏惧的,卫天颐拿报纸遮住脸装作听不懂卫西的画外音,卫承殊回忆着那块只吃到一口的肥嘟嘟的蹄髈肉陷入了沉思。 时间似乎一脚踏进了六十年代,整个卫家都陷入了食不果腹的惨淡。 卫西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非常失望地继续玩手机游戏了,邢凯一行人登门拜访的时候,撞见的就是这样饥饿的一家。 客厅充斥着尴尬而贫穷的沉默,让原本就忐忑的几个人顿时更加不知所措了,邢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对朝自己看来的卫西露出微笑:“卫西,你这小子,回来了居然不联系我们!太不够意思了!” 卫西平静又冷漠地回以目光。 邢凯被他看得愣住,一时心头充满七上八下的忐忑,却又难以判断对方的目光是什么意思,只能强装若无其事地招手:“一走走那么多月,连个电话也不打,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你。走,哥们请你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话音落地后,邢凯总觉得卫家全家都似有若无地投来了目光。 他被看得一阵发毛,就见卫家二少卫承殊似笑非笑地抬起脸,语气也是饱含深意:“我劝你还是不要。” 不要什么?什么不要? 但还没等他想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卫西的声音已经到了,比刚才的眼神有温度了太多,语气甚至可以说是柔和的:“你要请我吃饭?吃什么?吃多少?” 邢凯觉得不对劲极了,这一家人都是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地回答:“吃什么你定啊,想吃什么吃什么,带你去国宾馆规格总够了吧?至于吃多少,那不废话么,肯定吃到你吃不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西:好开心鸭! 卫家:贫穷 第十七章 好吃好喝 肚子正饿着呢,吃饭那么开心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答应! 卫西立刻跟这几个一脸倒霉相的家伙出去了,对方说座位不够的时候还瞬间抛弃了本想带去的团结义。 卫家人目送他们出门,同情的视线在邢凯几人的背影上草草掠过,下一秒卫天颐关上门就开始大喊管家:“小周!小周!叫外卖!叫外卖!” 舒婉容:“……” 这个家真是越看越觉得古怪了。 ** 卫西上了车就没再说话,窝在后座继续通关,真是非常的专心致志! 安静的车里只有游戏的音效声四下回荡,邢凯开着车,被这种难言的沉默搞得坐立不安,他心里有鬼,因此还特地找理由撇开了对方本想带来的跟班,此时试图找话题跟卫西闲聊:“你怎么几个月不见变成网瘾少年了,玩什么手游呢那么专心?” 卫西道:“小鳄鱼爱洗澡。” 邢凯:“……?” 他反复回忆这是哪个公司新出的大制作,硬是想不起来有跟鳄鱼相关的,只好尴尬地笑了两声:“啊……好玩吗?” “好玩啊。”卫西头也不抬,“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纸扎的。” 邢凯被他天马行空的思路搞得愣了愣:“纸扎的?那不烧给死人的吗?你要烧给死人啊?” 卫西听到这话,语气里竟然带上了笑意:“那臭老头乡巴佬,肯定没玩过那么好玩的东西。” 邢凯实在是听不懂,因此找共同话题的打算只好泡汤,好在等车开进了饭店之后,卫西放在游戏上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了回来。 这里亭台楼阁,风景如画,又灯火通明,宛如现代化城市当中一隅过去的缩影,让卫西终于在山外这个日新月异的陌生世界找到了一些熟悉的共鸣。 邢凯看他打量周围,一边朝里带路一边自得:“怎么样?哥们花了大功夫才预定到的位置,给你接风算是有诚意了吧?” 他之前反复猜测卫西回京城又不联系他的原因,虽然跟兄弟们说得浑然不惧,可心底虚不虚也只有自己知道了。因此生怕卫西戒备,为了找个好环境打探虚实可谓是煞费心机,国宾馆虽然位置难定,可它够贵够装逼啊! 到时候佳肴一上,小酒一灌,卫西孤身赴宴,喝醉之后又向来迷糊随心口无遮拦,连当初玩儿大冒险指挥他去咬阮时行他都敢答应,到时候岂不是他问什么就答什么? 国宾馆的酒可不便宜,想灌醉人势必要小出笔血,可他们一行才几个人,那点酒钱对他邢家少爷来说也不算什么。 卫西果然很满意地点头:“不错,饭菜在哪里?” 邢凯觉得这位老友今天似乎对吃饭格外的上心,不过他也没当回事,笑着回答:“急什么,马上到包厢了。” 谁知走到半路,迎面竟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他吃了一惊,喊道:“阮少?” 阮时行跟一个面生的年轻人正从里头出来,见到他后淡淡的点了点头,目光转到卫西时顿了顿,而后认出了这张脸,神情立刻变得而有些冷淡。 邢凯觉得自己今天当真是走了大运,立刻上前围着阮时行攀谈起来,那面生的年轻人见状笑笑走开了,阮时行也滴水不漏地不肯透露对方的底细。卫西被留在原地,没看到等待的饭菜,疑惑地歪了歪头,就见挤出包围圈的陆文清满脸惊讶地走向自己:“卫西。你怎么在这里?” 卫西道,“有人请我吃饭。” “接风宴啊?”陆文清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想了想提醒了一句,“不过刚才那几人,我看面相不善,而且额头发黑,像是今晚要倒大霉的样子,你还是离他们远些。” 卫西闻言心里有点慌张,他是看出这几人要倒霉,不过怎么会那么快呢,今晚就倒霉的话,会不会耽误请自己吃饭呀! 阮时行终于打发走了邢凯几人,上前时也没听到卫西和陆文清两人的对话,看向卫西的目光依然是那种冷淡中带着厌恶的,他朝陆文清道:“陆哥,不好意思,刚才碰见几个熟人,我们走吧。” 陆文清刚要为他引荐卫西,就看阮时行扫向卫西满脸不耐的神情,疑惑地问:“你们认识啊?” 阮时行不想解释,卫西偷亲他时被拍到的照片掀起了不小的波澜,阮家花了好大力气才没叫外人知道照片里的另一个主角是自己,被男人暗恋这种事情真是叫人说不出的难受,现在对方刚回来,就跟自己在国宾馆碰面,阮时行实在很难相信这只是简单的巧合。 他烦躁地抱怨:“真是像鬼一样阴魂不散。” 他生怕被卫西借故纠缠,谁知卫西却只是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朝着陆文清开口:“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你没有教过他吗?” 陆文清尬笑道:“他家是党员,党员你懂的。”陆家的生意对圈外人也不怎么招摇,他这个嫡系子孙还老老实实上播音系呢,加上学艺不精,在外头并不敢卖弄。 卫西似懂非懂地啊了一声,上下扫了圈阮时行,阮时行被看得毛骨悚然,还以为他想干些什么,正要发脾气,谁知卫西只是从兜里摸出个东西,不怎么熟练地说道:“VIP客户充值有优惠赠品,你要先办张会员卡吗?” 阮时行:“…………???” 卫西见推销无效,很是遗憾地走了,毕竟吃饭比赚钱更加重要。留下的阮时行满脸莫名其妙,见卫西赚不到钱就离开得那么干脆,再一想自己刚才生怕对方因为暗恋纠缠骚扰自己的担忧,莫名生出一种自作多情的羞辱感。 他因此十分愤愤:“神经病,什么晚上不说鬼,鬼鬼鬼鬼,我说了又怎么着?” 话音刚落,他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在国宾馆光滑如镜的大门口路面摔了个狗吃屎。 陆文清:“……” 他不知为何浑身一个激灵,默默地避远了些,又怕鬼怕得厉害,忍不住给家里打电话想要寻求安慰,谁知跟母亲聊了几句后,忽然得知朔宗先生也在家里。 一想到朔宗先生,他立刻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缠闹着母亲非要跟对方说句话。 朔宗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什么都尽在掌握:“你遇上了什么事?” 陆文清听到这把声音,浑身立刻暖洋洋了起来:“先生,我在国宾馆遇上卫西啦。” 朔宗一顿,语气立刻变得警惕起来:“国宾馆是吃饭的地方,他在那里做什么?”去吞掉整个饭店吗? “当然是吃饭啊!”陆文清一点也不懂他的担忧,情绪十分轻快,“他说有人请客吃饭,我估计是给他摆接风宴。不过请他吃饭的那几个人看起来都满脸晦气,似乎要破大财,其中一个甚至还有血光之灾,面相真的是太奇怪了,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啊。” 朔宗:“……………………” ** 卫西进包厢时还在可惜那单没能谈成的生意,直到看到餐桌上的碗碟,这才振奋许多。邢凯意外碰上阮时行,这会儿心情好得不得了,一见他就热情地喊:“卫西,你跑哪儿去了,害得我们好等,来来来,过来点菜,那么久不见,咱们哥儿几个非得喝个不醉不归不可。” 他为了让卫西无从推拒,特意要来了国宾馆最贵的国宴菜单和最珍惜的窖藏酒水单,卫西打开一看,琳琅满目的菜品图片,双眼顿时亮了:“想吃什么都可以点么?” 邢凯心说一桌菜的钱算得了什么,哪怕最贵的,点个十来盘充其量也就几万块钱,大手一挥:“随便点!” 十分钟后,邢凯神色仓皇地跑出了包厢,拉着自己的一个哥们头大如斗:“你信用卡带身上了没?” 卫西的声音传出来:“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全部也都要。” 服务员:“76年的茅台么?这个只剩十瓶了。” 卫西:“嗯,那就来十瓶罢。还有这个这个。” 服务员:“拉菲?要多少呢?” 卫西:“有多少全都上来罢。” 邢凯双腿一软,面无人色。 那哥们也听得汗毛倒竖,掏出钱包哆哆嗦嗦地说:“哥,我,我这点信用卡,加在一起也不够刷他的拉菲啊。” 邢凯咬了咬牙,阴沉地回答:“先别管这些了,他怎么可能喝得完那么多酒,没拆封到时候也可以退的,当务之急,是先把他灌醉。” 那哥们一想也是,底气立刻又回来了,回包厢后看了眼那些堆叠在一起价值连城的酒水,咽了口唾沫,开始依照原计划一起朝卫西劝酒。 卫西酒量不好,因此在外头很少会愿意碰这些,这么多年来也就在他们跟前喝醉过一次,喝醉后安分老实的模样别提有多好摆弄了。 再半小时后,邢凯和他带来的几个哥们缩在包厢角落,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凯,凯哥,你看他这样像是喝醉了么?” 邢凯沉默地看着那个蹲在桌子上一手酒瓶一手烧鸡的俊秀青年,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人也跟着看去,觉得非常的不对劲,费解地挠了挠脑门:“那我们谁先去问他问题啊?” 桌上的卷发青年倒了倒手中的红酒瓶,发现似乎是喝完了,眯着眼观察了瓶口一阵,抬手丢开,跳下桌子又从箱里抽出了一支,简单粗暴地在瓶颈咬了一口,又将碎裂的玻璃和木塞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邢凯恍惚地看着他恐怖的动作,目光又转到不远处又一个空掉的存酒箱:“………………” 他迟疑地上前,也没心思问问题,伸手拦道:“卫,卫西,差不多就得了,哪有一直喝酒的……” 就见卫西抬起头,直勾勾的眼神看了过来,双颊酡红,又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后悔了。” 邢凯精神濒临崩溃,按捺了一整晚的怒火终于憋不住了:“后悔个屁,你他妈是在耍我吗!!!?” 话音刚落,一道呼啸的风声钻进耳朵。 **** 朔宗带人匆匆赶来,踢开门看见的就是三个抱作一团缩在墙角嘤嘤哭泣的大高个,其中一个额头鲜血淋漓,神情也最为惊恐。 地上全是空瓶,屋里最细瘦的年轻人顶着蓬松乖巧的卷发蹲在餐桌上,一手酒瓶,一手猪腿,回首看来的目光充满好奇,无害极了。 好友快步进屋,见状沉默良久:“这就是你说的惨案?” 朔宗:“……” 下一秒,那卷毛年轻人撒开猪腿,张开双臂腾空扑来,扑进朔宗的怀里,照着朔宗的脖颈一通糊蹭。 好友:“……这就是你说你找到的凶兽?” 朔宗:“……” 好友怒不可遏:“畜生!把我给你打的钱还给我!” 第十八章 鬼司机 好友痛心疾首:“你这个畜生啊!畜生啊!我那么多年辛辛苦苦攒的钱, 全都是被你坑走的!” 脖子上先是肌肤相贴的光滑触感, 随即又湿湿热热地麻痒起来, 显然是卫西开始啃了。朔宗抬手一摸,全是湿腻的口水跟菜油,指尖颤了颤, 从桌上摸了个鸡腿,塞进正在卖力吭哧的卫西嘴里。 卫西明显不满意,但鸡腿真的很香, 想了想还是抱着先啃了起来。 “别嚎了。”朔宗不耐地打断好友的控诉, “说得跟你不是个畜生似的。” “嗨呀你人身攻击我!” 此时人群当中满头鲜血那小子似乎终于承受不住过大的打击,两眼一翻倒下了。 正在叽叽歪歪的那人脸色一变, 立刻闭嘴上前查看,摸了把邢凯的脖子才终于放松脸色:“没事儿。晕了。” 又笑眯眯地问醒着的那几个年轻人:“谁来告诉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呀?” 那边的卫西啃完鸡腿的肉, 咔吧咔吧把骨头嚼碎吞了,幸存的两人听到声音, 惊恐得像是立刻就要晕过去,磕磕巴巴半天才把事情讲清楚。 大意就是卫西认为上前阻拦的邢凯反悔了请他吃东西,于是将人拳打脚踢之后关在屋里看他吃喝。这操作简直骚得无话可说。 邢凯刚开始还闹着让大家一起上找回场子, 全挨过一遍打后大家都老实了, 除了抱在一起哭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好主意。 “太过分了——”那人一边控诉一边满脸鼻涕地指着自己脑袋,“他就这么打我,哐哐哐的,打得我好痛好痛,脑子现在还嗡嗡叫。我要报警, 这是故意伤人!” 他本以为突然出现的这俩人是来提供帮助的,谁知哭诉完后,不远处那个看起来严肃正经的帅哥竟然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夏守仁,让他闭嘴。” 蹲在面前这个自称叔叔笑的春意融融的男人便眉眼弯弯地站了起来,语气冷酷得跟面孔完全对不上号:“真是可怜,脸都肿了呢,可惜你说来说去,也没老实说摆这场鸿门宴的目的。面相悭吝懦弱,为虎作伥,小恶不断,破财倒霉也是应该的啦。” 说罢抬起手,又准又狠地劈了两下,屋里此起彼伏的抽咽声立刻消失了。 夏守仁打晕这两人后,忍不住啧啧赞叹:“你说现在的小孩怎么那么厉害,什么人都敢瞎几把算计哦。” 朔宗没理他,在屋里环视一圈后,打碎了两个隐匿监控,又推门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提起卫西的衣领:“走吧。” 卫西不肯,立刻就要打架,朔宗被他挥了两拳,铁青着脸提起了屋里仅剩的几瓶茅台,卫西这才抓起餐桌上最后一只烤乳猪乖乖被他拎走。 他喝得烂醉,倒一点儿也不忘吃东西,打包的酒肉没一会儿就吃空了,左顾右盼没看见吃的,又盯上了朔宗,趴在朔宗腿上到处乱啃。朔宗忍无可忍,抬手拍了他脑袋一下,卫西正要生气,嘴边就忽然多了根手指,立刻含住不说话了,眼珠子偷摸朝一边瞄着,鸡贼地偷了好几口阳气。 夏守仁满脸惊奇地凑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蛋,问:“这哪里是凶兽,分明是个小崽子嘛,真是他吗?” 话音刚落,卫西似乎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皱着鼻子吸了两口,很满意似的,忽然吐开朔宗的手指,啊呜一口咬了过去。 这个也有阳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夏守仁撕心裂肺地叫起来,“是他是他!还是一样的疼啊啊啊啊啊啊!!” 朔宗冷冷地盯着他被卫西咬在齿间的手指:“五十万。” “畜生啊!”夏守仁迅速屈服了,“给你给你给你,他妈的手指要断了啊尼玛!!” 朔宗这才将他救出火坑,夏守仁抱着抱着自己差点断掉的大拇指哭哭啼啼:“凶兽果然好他妈凶啊,那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妈的你怎么就一点也不疼啊,长毛的就是比不了带鳞片的……” 朔宗忽然打断他:“我要闭关了。” “好端端的你闭个屁的关……”夏守仁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啊!你是要……” 朔宗低头继续盯着嘬自己手指的卫西,一副默认的警戒姿态:“总得有人在旁边盯着他。” “你撑得住吗?”夏守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表情一下就变得靠谱了起来,“别忘了天道崩落那次……一百多年了,你的伤可都没好呢。要不是我也魂魄不全,说不准还能帮到你一些,现在洞府都没了,那些天材地宝,也不知道该去哪找。” 他说着说着,语气变得非常感伤,谁知朔宗一句话便打断了美好而忧伤的夜色:“五十万你给我打了吗?” “……”夏守仁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机,“畜生!” 又不忿地看了眼朔宗任由卫西吸阳气的画面:“就知道跟我要钱,他吸你阳气,你怎么不跟他要?以前碰上都要打斗的,今天却也没看你打他。早听人说天道塌陷那天看到过你出现在他的洞府,你伤成那样跑去找他干嘛?我知道了,你俩私底下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py交易……” 朔宗充耳不闻,低头收了钱,从窗外看到卫家别墅,才沉声示意他:“闭嘴。” 话音落地,夏守仁也觉得有问题了,将车停下后安静地看着前方那幢古怪的别墅:“……你看,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朔宗神情凝重。现在时间还早,他们一路过来看到的小区全都灯火通明,唯独卫家,每个房间都黑漆漆的,只在边角的一扇小窗户透出灯光,窗帘大门全都闭得严严实实,似乎在拼命掩藏什么不欲人知的真相。 他跟夏守仁对视一眼,又同时都将目光落在啃手指啃得津津有味的卫西身上,同样的猜测让他们瞬间起身,跳进了卫家的院子。 这一家的主人连带帮佣,加在一起可是十多条人命!倘若消息传出去,外界势必要动荡一番! 朔宗一边迅速思考对策,一边飞起一脚踹开卫家大门,再度陷入了:“………………” 卫家客厅角落,电视和落地灯都亮着,入眼果然大片尸身残骸……是小龙虾的。 蒜泥的香味扑面而来,十几人团团围在茶几旁,端着外卖饭盒饥饿的样子让人几乎怀疑自己进入了什么工地现场。他们循声朝大门看了过来,瞬间就看清了朔宗手里提着的卫西,顿时脸色大变。 被朔宗提在手里的卫西嗅到味道,皱了皱鼻子,欢呼一声,挣开被朔宗抓着的衣领朝他们扑了上去—— 现场当即大乱,有人问:“他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有人骂:“混账!把饭盒还给我!你还喝酒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子!” 有人长长抽泣:“大少,大少,小龙虾的头要去掉的,你怎么能整个一起嚼……” 有人冷漠抱怨:“妈的,邢凯那群废物。” 唯独一条狗兴高采烈地在旁边呜呜大叫。 一塌糊涂的争吵声里,没人有功夫注意门口呆伫的两个人,朔宗在夜色里沉默了很久,在一旁夏守仁恍惚的神情里,镇定地把门重新关上了。 ** 卫家乱了一整夜,京城的另几户人家也不太平。 隔日圈内不少人就听到了风声,阮时行出来时就听到大家都在说笑,随口问了一句。 一个朋友道:“这么好玩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么?唉你脑袋怎么了?” 阮时行摸了下肿痛的额头,神情非常阴沉,随口搪塞:“不小心撞到电线杆了。” 其实哪里是撞到电线杆,分明是被走在路上从天而降的柚子给砸的,他妈的不知道谁那么没有公德心,居然在路边种那么大一株果树。 而且他身上的伤远不止这一点,整个人现在都腰酸背痛,因为昨天晚上睡到一半的时候,他家里的床忽然塌了。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的假冒伪劣。 倒霉到这个份儿上也是没谁了,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还被粥里的石头硌了下门牙,阮时行这会儿烦躁得不得了,就连最近泡了很久的小模特坐在身边都没能得到他的好脸色。 众人只当他走路不小心,哈哈嘲笑起来,不过见他脸色阴沉,笑声慢慢也就熄了,转聊起刚才的话题。 一人道:“其实也没什么,就邢家那小子呗,昨晚他家可是天下大乱,说是他带着几个朋友在国宾馆吃了四百多万。我操!我他妈当时一听都惊呆了,这是猪吗?四百多万!咱们一伙人去吃上一年也吃不了那么多啊!” 另一人狂笑:“是啊,听说他跟几个朋友喝得倒在国宾馆不省人事,还把自己给弄破相了,醒来之后刷光了所有的卡都不够,国宾馆一个电话打到他家里要钱,他爹气得当时就炸了,一开始还骂国宾馆搞敲诈,吵着要举报找媒体曝光他们。” 先前那人乐不可支:“后来一查,才发现他儿子居然点了七十多瓶拉菲,十多瓶罗曼尼康帝,还有茅台路易十三那些,把国宾馆的窖藏喝了个干干净净,你说邢凯到底带了多少人去装逼啊?点那么多酒,难不成想泡哪个女明星?自己兜里有多少钱没点逼数吗?罗曼尼康帝都敢开了。总之他爹最后看到账单无话可说,只能交完剩下的钱把他拎回家去,别说了,肯定是一顿好打,我家住得离他家近,昨晚的惨叫声听得我压根睡不着觉,真是太惨了。” “而且那么多酒,他到底怎么喝下去的?听说全给开封了,一瓶都没剩下。他醒来之后估计是知道要完蛋了,还耍无赖说自己受的伤是被一个带来的朋友给打的,闹着不肯给钱要报警追究责任,结果警察来了之后一查监控,哪有人家的事儿啊,明明是他们一直在给那小子灌酒。后来喝上了头,他还把包厢里的监控给砸烂了。好嘛,这下又得赔监控的钱。” 阮时行烦成这样,听完故事也是一脸的震撼,四百多万吃顿饭,又不是搞宴会,真真是前所未见的大手笔了。想不到自己昨晚离开时错过的竟然是这样历史性的一幕。 不过想到昨晚,他就连带着想起卫西,看热闹的心情顿时大打折扣。 此时周围的朋友又说起最近自己爹妈朋友圈转发的那条凤阳镇新闻,引申到卫家莫名其妙开了个叫太仓宗的公司的事儿,阮时行一听卫这个字,脑袋上的伤口就忍不住隐隐作痛,只觉得自己那么倒霉肯定是被卫西的乌鸦嘴给咒的,忍不住打断道:“装神弄鬼的骗子有什么可说的。” “什么装神弄鬼,世上玄乎的事情那么多,万一是真的呢?林家最近就很走运,林瀚洋连签了好几个大单,听说他老婆身体也好多了,夫妻俩到处做慈善,这要没点效果,他们能舍得?” 另一人也不赞同:“是啊,听说高峰电子的赵总也天天抱着本从太仓宗买来的书研究。人家建国后第一批高知儒商都那么认真,肯定是一本了不得的书了。” 阮时行听得火大:“神经病!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我们党员不信这个!” 骂完拿了个水果啃完几口,觉得嚼起来不对,低头一看,果肉里蠕动着半条胖乎乎的白虫。 阮时行:“……” 他吐到神情恍惚,叫朋友们也说不下去了。 姑娘们闹着要去郊区玩耍,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没到郊区车队就停下了,阮时行还没泡到手的小模特指着前方的一幢房子很激动地问:“你们看,这就是那个最近网上很红的鬼屋吗?” 大伙都新奇地下车查看。 最近网上又出了个新奇的乐子,说是京郊新开了一家相当有意思的鬼屋,众人都看过相关的推送,立刻就有人上前查看招牌:“还真是嘿!我听说好几次了,没想到居然在这碰上了。听说这鬼屋的场地用的是一幢著名的闹鬼别墅,这么一看还真是阴森森的。” 阮时行循声看去,果然看见面前立着一幢旧式的小洋楼。这洋楼有些年岁了,不知道是不是开鬼屋的公司故意做的效果,外院的铁栏杆全都锈迹斑斑,房子的墙壁连带屋顶还布满了爬山虎。爬山虎长得十分茂密,房子二楼往上的所有的窗户都有大半被掩盖在了枝叶中,玻璃窗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散发出一种不祥的预兆。 不知道为什么,阮时行看到那几扇窗户,浑身都像是被冷风吹到似的打了个抖。 门口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热情地上前招揽起来:“小哥哥小姐姐,是来玩的么?现在开业酬宾只要三百块钱一个人哦!” 到底是年轻人,大家都很有冒险精神,立刻意动了。 阮时行抿着嘴,想到自己最近的倒霉事迹,没来由地有些想离开,那工作人员此时又道:“不过大家要确定自己的胆子够大哦,我们家的恐怖程度可是目前全国鬼屋里排得上号的,怕鬼的人进去,万一吓尿可就要丢脸了。” 众人闻言大笑,阮时行身边的小模特也笑着问:“你怕鬼吗?也要进去玩吗?” 阮时行一摸口袋,发现自己的钱包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了。他脸色阴沉,被这一连串的倒霉催气得无比暴躁,沉默片刻,咬牙切齿地说:“去,有什么不敢去的,我他妈还真就不信了!” 鬼屋门口的接待人员是个面无表情的侏儒,看过票后冷冷地扫视过阮时行一行人,默不作声地推开了身后沉重的房门。 他的态度搞得大家心里都有点怕怕的,进去时还在说笑:“果然好恐怖,从门口就开始全身发凉了。” 又有人道:“屋里也挺吓人啊,你们听说过这个鬼屋的故事吗?说是零三年住在里头的全家一夜之间忽然死得干干净净,从那以后这房子就没人住了,有些人晚上路过这里,还能看到里头进进出出的人影。” 阮时行扫视这间屋子,发现光源大部分被黑布遮住了,别墅内里老式的装修风格在昏暗的灯光下莫名的渗人。 他冷哼道:“装神弄鬼!” 沿路隐约能听到阴恻恻的说话声,模糊不清又如影随形,客厅里的老唱片机反复播放着一首诡异的圣诞快乐歌,欢快的音乐却反倒让气氛更加恐怖。 阮时行听得难受,索性上前将唱片针抬开,音乐声果然消失,他在众人称赞的夸奖中气定神闲地回头,心说靠着音乐搞氛围而已,也不过如此,哪知才迈开几步,消失没多久的旋律在脑后再度摇曳起来。 阮时行脚步一顿,缓缓回头,唱片机仿佛永不停歇地转动着。 大伙的说笑声瞬间停下了,阮时行又挪了几遍,但不管他用什么方式关闭,那唱片机片刻后都会缓缓恢复成播放的状态。 有人见状搓了搓胳膊:“卧槽,我有点害怕了,要不要接着走啊?” 阮时行咬了咬牙:“改装过的自动开机装置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他说着回到队伍,抓住带来那姑娘吓得冰凉的手,浑然不惧地迈开脚步。 一路上各种关卡吓得众人鬼哭狼嚎,四散奔逃,阮时行却始终不为所动,一路走到临近出口,他想到卫西那句“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心头越发不屑,什么民间俚语,都是无知蠢货拿来自己吓自己而已。 小模特也似乎对他颇为依赖,一直软软地贴着他行动,直到将到大门,才小意温存地开口:“我们再留一会儿好不好?” 朋友们看到大门一个个惊慌失措地争抢着出去了,有人看他站在原地,出声询问,阮时行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走,不耐烦地问道:“有什么好留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小模特声音柔柔地问:“你觉得不好玩吗?” 人已经走光了,朋友隔着大门喊他:“阮时行!快出来啊,你还在里头干什么,吓死人了!” 阮时行喊:“黎小曼还没玩够!” 他被磨蹭的女伴搞得有些烦躁,正要抓着对方强行离开,外头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再次传来朋友发颤的声音:“你,你在说什么啊!黎小曼说自己怕鬼,刚刚根本没有跟我们进去啊!” 阮时行:“……” 他头皮一点点发起麻来,难以置信地转头朝身边看去。 娇俏的小模特仿佛没听到这话似的,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皮肤冰凉如水,笑得温柔可人:“我觉得挺好玩的,再陪我进去呆一会儿好不好?” **** 陆文清找到卫西的时候,卫西正在叉着腰指挥家里人干活。 卫家院子里的草坪已经被挖了个皮开肉绽,到处都是泥土,一只满身是泥的哈士奇如获至宝地疯狂帮忙刨着地。 卫天颐戴着墨镜,站在自家的门槛上气得七窍生烟:“混账东西!草坪全给你糟蹋了!快给我停手!!!” 卫西充耳不闻:“这个坑再挖深一点,到时候要拿来种树。” 又招呼旁边穿戴雍容的美妇一起看:“你看好了,这是帝休的巢坑,往后你侍弄它,要记得浇水充足。” 美妇一头雾水地听完,脑袋上挂满了问号。 陆文清瞠目结舌地站在大门口,一个正提着小水桶擦招牌的年轻人瞥到他,阴沉地开口:“你找谁?” 陆文清指了指卫西。 那年轻人神情立刻古怪起来,半晌后才抿了抿嘴,朝院子里的卫西喊:“哥,找你的。” 陆文清诧异地又看了他一眼,这就是卫家传闻中那个聪明睿智光芒万丈肖似父亲颇受重用的小儿子? 颇受重用…… 他看着对方手里的抹布。 卫承殊阴郁地跟他对视着。 卫西看到陆文清,愣了愣,走过来问:“怎么是你?” 陆文清看到他,立刻什么疑问都忘光了,感动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哥们,江湖救急,帮个忙啊!” 阮时行听说跟朋友去了个劳什子鬼屋,回来后就大病一场,陆文清刚听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伤寒感冒,紧接着就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据说是等在门外的所有朋友察觉到不对劲一起冲回去,才将魇着了的阮时行死活拖出来的,拖出来之前他还一脸恍惚地朝着鬼屋深处走呢。 阮家全家都根红苗正,不信这些,阮时行碍于面子,也不肯找之前被自己diss过的牛鬼蛇神。他例数身边的交际圈,只有陆文清似乎懂些门道,因此找上门来,想请陆文清帮忙想想办法。 陆文清身为他的发小,当然不能不管他死活,可一听内情立刻就吓炸了,这可不是普通风水问题,明显是见鬼了! 见鬼这种事,他比阮时行还要害怕啊! 偏偏这个时候,往常带他做业务的表哥李睿还接了西北的单子不在京里。他孤立无援,思前想后,也只能想到卫西,毕竟卫西虽然做这一行没多久,实力却并不弱,当初在凤阳,还胆子大到能帮朔宗先生一起驱鬼呢。 卫西一听有业务,立刻来了兴致。说起来他宗门开业也有段时间了,可除了赵叔的生意之外,并没有碰上什么新客户。没有生意,就没有进账,卫家平日里买菜扣扣搜搜,上次那几人又没有再来邀他赴宴,国宾馆那次之后,他就再没有那么尽兴地吃过饭了。 不过那天是怎么回来的来着?只记得自己醒来后满口都是阳气的甜香,卫家的人却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卫天颐连续骂骂咧咧了好几天才肯作罢。 卫西想不起来就不想了,问道:“给钱么?” 陆文清汗颜:“给,给,当然给的。” 卫西便立刻点头,叮嘱周管家和麦克他们按着先前的吩咐继续好好挖地,带着团结义迅速动身跟陆文清走了。 “地儿在郊区,我车牌限号,咱们打车过去吧。”陆文清拿手机叫了辆网约车,卫西无可不可地坐在车里玩游戏,团结义在一边给他查攻略,俩人安静地听陆文清叙述前因后果。 “……事情就是这样了,阮时行从那之后就一直生病,晚上还睡不好觉,我给了他一张符他才精神了点,现在估计已经跟朋友在郊区等我们了。” 陆文清说着说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总觉得车里前所未有的阴凉。他搓了搓胳膊,问驾驶座西装革履的司机道:“师傅,您这车里空调开的多少度啊?” 那司机没回答,看着前方微笑着,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帅哥,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假的啊?你朋友真的撞上鬼了?” 卫西盯着游戏的视线抽空瞥了他一眼,撞上后视镜同样递来的目光,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陆文清觉得这个司机态度看起来怪怪的,但闻言还是回答:“千真万确,以后你假如遇到要去郊区鬼屋别墅的客人,还是帮忙劝劝,不过那家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出事第二天就被阮家摁住停业整顿了。” 司机长长地哦了一声,眼睛还是笑眯眯地:“你们年轻人也怕鬼的么?” “鬼谁不怕啊!”陆文清莫名其妙地回答,目光看向车外,立刻愣了,“这不是去南郊的路吧?师傅您这朝哪儿开呢?别是在给我们绕路呢吧?” 外头天渐渐暗了,车外的风景已经从林立的高楼变成了静谧的树影,在路灯跟微弱天光的笼罩下分外不详,驾驶座的司机听到这里,嘿嘿地笑了起来:“我怎么会绕路呢,当然是送你们去该去的地方啊!” 一边说一边缓缓转过头来,笑得格外阴森可怖。 陆文清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忽然意识到那种从上车起就感觉到的不对劲是什么了,这个司机的笑容的弧度竟然从头到尾没有一点点改变,整张脸都僵硬得像是被人捏塑出来的。 他从小阴气就重,碰上过无数怪事儿,立刻意识自己打到了鬼车,头皮轰的就炸了。伸手在兜里一摸,才又想起自己的护身符咒已经在不久前交给了阮时行。 陆文清绝望地瞪大了眼,失声叫道:“啊啊啊啊啊!鬼啊!!” 团结义:“什么??!” 司机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吓到他们这件事情非常自得,周围的温度越发低了,将车辆完全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当中,此时后座忽然传来一声欢快的音效:“飞机!” “不要!”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飞机划过音效】 司机:“…………” 他默默转头,微笑地盯着后座玩手机的卷发年轻人,同时看清了对方手机界面上还在进行的欢乐斗地主。他眼中划过一丝怒意,脑袋忽然像是安上了弹簧,倏地从脖颈处长长地弹了出来,直冲后座而去! 团结义:“啊啊啊啊真的有鬼啊!!” 陆文清:“啊啊啊啊啊好恐怖啊!!” 卫西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面冲来的僵硬鬼头。 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车掉了个头,开始朝来处开,汇进了车水马龙的高架。 驾驶座上的司机笑眯眯地捂着脸:“呜呜呜呜呜——” 他哭得满脸是血,卫西已经跟陆文清换了位置,坐在副驾驶安静地盯着他,直盯得他整个鬼都在发麻:“你,你不要再看我了……” 一边又嘤嘤哭泣:“我就是想吓吓你们,又没干什么坏事,你们怎么这样啊,把我的胳膊还给我,我一只手怎么拿方向盘呜呜呜呜……” 卫西审视了他很久,最后也只能遗憾把胳膊还给他,这个鬼确实没开过杀戒,属于卫得道三令五申不许吃的那种。 鬼司机拿回胳膊忙不迭地给自己装上,整个鬼都非常委屈地缩成一团:“我真是倒了什么大霉,好容易放个假出来玩玩……” 陆文清懵逼地坐在后座,还沉浸在卫西刚才揪着对方的脖子跳起来一顿暴打然后还扯下对方胳膊抡动的画面,刚才的那五分钟他遭遇了打记事起最不可思议的震撼,现在满脑子只盘旋着一句话——原来抓鬼不止用符咒桃木剑,还可以这样的吗?! 团结义毕竟对这行了解得不多,加上之前凤阳仙的惨状也让他对鬼怪这一物种先入为主地缺少了一些敬畏,因此见师父打败了对方,很快就不害怕了,还一脸好奇地跟哭哭啼啼的鬼司机聊了起来:“你们也放十一长假啊,假期不是已经过了吗?” 鬼司机晃了晃胳膊,发现阴气好像少了一点也不敢计较,憋屈地看了眼卫西,没好气地回团结义道:“谁放十一长假了,我们放的是寒衣节,万圣节加寒衣节,我们一连可以放二十多天呢!” “啊……”团结义有点懵,“万圣节你们也过啊?” 司机很没好气:“废话!” 卫西见他凶自己徒弟,抬手就是一巴掌。 陆文清瞪大了眼崇拜地看着他——哇! “呜……”那司机捂着脑袋又哭了起来,眼眶里滑下两行血泪,“你们,你们圣诞节不也出去买东西吗?我就出来开开车,混口饭吃啊!” 团结义看他因为自己被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你们也挺不容易。抱歉啊,因为我以前听过鬼车的传说,不过都是鬼公交鬼出租什么的,第一次亲眼碰到,没忍住就多问了几句。” 那司机抽了抽鼻子,因为他道歉而心情好了点,忍不住长叹一声,出言倾诉:“现在公交和出租审核那么严格,我们哪儿开得了啊,也只有这个平台稍微给点活路,我偷了张身份证就注册上了。” “对了。”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又不敢跟卫西说,转头看着最好说话的团结义,“我刚才真没想伤你们,只是闹着玩而已,万圣节嘛,是吧?一会儿到地方,我不要你们车钱,可以给我一个五星好评吗?” 团结义:“……” 陆文清:“……” 司机再次凄凄切切地哭了起来:“星级降低补贴会减少的,求你们了,帮个忙吧。” 第十九章 简单粗暴的驱邪方式【一】 那司机哭得满脸是血, 脑袋被打成了原来的两个大, 做鬼做到这个地步, 真的可以说是混得非常凄凉了。 团结义有些犹豫,陆文清想到的却是自己刚才被吓得差点尿裤子的经历。他从小被鬼欺负,从没有这样扳回一城的体验, 看了眼神情冷漠的卫西,一时间竟然有了说不出的底气,恶向胆边地坐直了身体:“你恐吓乘客, 还想要五星好评?!做梦!” 鬼司机:“嘤嘤嘤嘤嘤……” 陆文清双手捧心地偷瞄着卫西, 几乎醉倒在正面刚的爽感里。 鬼司机也不敢瞎几把求情了,生怕差评之后再被投诉, 车到了郊区之后还主动殷勤地下来开车门,服务态度可以说是非常的无可挑剔。 阮时行跟之前的那波朋友已经等在了鬼屋别墅附近, 陆文清过去的时候好几个还迷茫地伸着脖子朝他背后看:“你们那司机怎么回事?怎么满头是血啊?” 陆文清付完车费含糊道:“路上出了点小事……” 朋友们:“???”撞成这样还小事儿?更窒息的是血流成这样居然还把乘客送到目的地了,这到底是什么感动中国的好司机? 陆文清不愿多说, 眼看大家都开始劝自己给五星好评了,赶紧转开话题:“你们在这等多久了?他情况还好么?” 大伙儿这才转回正题,惶惶不安地看向被保护在中间的阮时行。阮时行脸色很难看, 眼睛下头挂着俩硕大的黑眼圈。他从鬼屋出来之后病到现在, 医院也查不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就是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哄诱的声音。更可怕的是,有时候躺在床上久了, 他竟然还会莫名地失去对肢体的控制,就好像被什么人死死地压在身上似的。 因此最近几天他连床都不敢躺了,困到极致,才在白天挑几个小时坐在沙发上眯一眯。 家里人都说他是压力太大,才会幻想自己遇到了这些。他以多年来学到的科学知识解释也觉得像,可偏偏内心深处又隐隐有着更多的疑虑,才会死马当活马医地去请陆文清。 听到陆文清的问题,阮时行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目光径直落在跟对方一起来的卫西身上。两边的交际圈几乎不重合,朋友们也很是好奇,询问陆文清这人是谁,团结义上前分发完名片,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个最近时常听到的太仓宗公司的负责人啊。 卫西看到阮时行,似乎有话想说。 阮时行不禁猜测,这个一直暗恋自己的人到了这种时刻到底会说些什么呢?就见对方终于张口了—— “你现在愿意办会员卡了吗?” 阮时行:“……” 熟悉的羞辱感喷涌而出,他默默地转开了头:“我们走吧。” 鬼屋别墅在出事之后已经被责令关停整改了,但外形上依旧是老样子,甚至因为天色和原本的工作人员不在的原因,整体的气氛变得比之前更加阴森诡异。阮时行远远看着这幢旧屋,越往前走就越觉得心里没底,每晚闭上眼睛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声音就在哄劝他再来这里玩一玩,现在当真又回到这里,他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此时他余光里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不禁被吓得倒退一步:“啊!” 同行的人群也很快看见了,薄暮的晚霞之下,前方别墅院门锈迹斑斑的墙头上坐了个清瘦的背影,顿时也吓得哇哇大叫起来。墙头上的背影似乎听到了声音,缓缓朝他们转过头来,众人这才发现坐在那里的竟不是鬼,而是个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青年。他模样生得非常漂亮,眉眼就像是用笔精心勾勒出的,双眼狭长锋利,神情不耐而冷淡。 有人颤声问他:“你你你……你谁啊你!大晚上的坐在那里吓死人了!” 青年闻言单手一撑,轻巧地从两三米高的门柱上一跃而下,身手灵活得有些不像话。 他瞥了开口那人一眼,目光扫过卫西,很快又平静地转了回来:“听说这里有鬼魂作祟,我来看看。” 众人终于看清他全貌了,齐齐都震惊了一把,倒不是因为他漂亮的外表,而是因为他简单白T外露出的两条胳膊上,竟然纵横遍布了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伤疤。 那伤疤非常陈旧,仔细一看,连脖颈上都有,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人乱刀狂砍了一通,配上他出色的气质和外貌,更加显得突兀可怖。 众人静默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战友,赶忙上前攀谈询问,得知对方名叫陆阙。 陆文清心说这跟我还是本家呢。 团结义悄咪咪地朝卫西道:“师父,你有没有发现,这人长得好像我老公啊。” 这陌生人阳气冲天,卫西盯得根本没空理他,陆文清却听到了,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上下打量团结义高大强壮的身躯:“你还有老公?” 团结义:“就朔宗啊!” 陆文清:“……” 人群中的陆阙不知为何也默默转头看过来:“……” 团结义很尴尬:“随便叫叫嘛,又没什么大不了。” 陆文清也不知该说什么,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又仔细看了看陆阙,小声说:“……还好吧?眉眼确实有点像,不过他比朔宗先生年轻多了,朔宗先生身上也没伤疤啊,应该是纹身才对。” 更何况听家里说,朔宗先生最近在准备闭关,肯定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不过这种事情不能对外人讲就是了。 说话间那边不知谈成了什么,最后的结果变成阮时行出钱雇佣这位新出现的陆阙一起进鬼屋查看。 陆文清对此没什么意见,对方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多个人毕竟多份力量嘛!卫西当然也没意见,他盯着陆阙,已经快馋哭了。 阮时行的朋友们并不跟他们同行,有几个姑娘看着紧闭的大门,吓得惶惶不安:“太危险了,万一里面真的有那什么,你们怎么办啊?” 卫西对山外头的女人们还是很有好感的,难得解释了一句:“无妨,抓住它们打一顿就好。” “……”阮时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看向陆文清,“驱邪这么简单的么?” 陆文清看了眼两手空空的卫西,忍不住摸摸自己袋子里的法器,想到刚才被暴打的鬼司机,深感羞辱地转过了头。 鬼屋被责令整顿,大门当然也紧锁着,团结义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根铁丝,兴高采烈地招呼卫西:“开锁嘛,这我老本行啊!师父你过来,我教你怎么搞定这个,三秒钟就可以了。” 卫西探头过去学习新技能,谁知忽听轰的一声,陆阙已经上前将大门踹开了。 团结义被吓了一跳,抬头朝对方看去,陆阙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团结义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浓浓的责备,不由感到莫名其妙。 陆阙却好像很戒备他,一直避得老远,踹开大门后自顾自地进去打开了灯。 阮时行跟朋友告完别,跟在卫西和陆文清身边也谨慎地踏进屋子,发现这里依然是他上次进来的老模样,昏黄的灯光照得四周的陈设模糊而诡异。 四周安静得吓人,他毕竟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立刻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都是氛围,氛围,商家营造出的恐怖氛围。 谁知下一瞬,屋里却忽然咔哒一声,响起了那首圣诞快乐的旋律。 刹那间阮时行毛骨悚然地震了震,跟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缓缓转向了那台开始工作的唱片机,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们……你们谁打开的?” 陆阙平静地回答:“没有人过去。” 阮时行被这诡异的一幕快吓尿了,脸色发青地解释,“就!就是这台唱片机!那天我进来的时候它就在唱这首歌!” 他说完之后求助地看向身边的陆文清,谁知却看到陆文清更加慌张地抓着自己的胳膊:“卧槽!好恐怖啊!” 阮时行:“……” 他突然觉得这个发小是不是有点不太靠谱…… 此时卫西缓缓踱步过去,似乎对唱片机挺好奇的,抬手碰了碰读碟的唱片针,针被挪开,音乐声一下停住。 阮时行因为陆文清的反应情绪有点崩:“没用的,关不掉的,你把针挪开,它自己还会跳回去。” 他当时还笃定这是什么自动电子装置,可换成现在的思路,已经怎么看怎么诡异了。 话音落地,就听咔嚓一声脆响。 阮时行:“……” 卫西抓着被自己掰下来的唱片针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又把转动的唱片取下来,掰成两半。 没被攻击,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有精怪的样子,他等了一会儿,问阮时行:“它什么时候会跳回去?” “……”阮时行为他的简单粗暴目瞪口呆,一旁的陆阙神情复杂地说,“……永远都不会了。” 第二十章 简单粗暴的驱邪方式【二】 卫西不明所以, 跟他们继续进屋的时候忍不住舔了舔手里的唱片碎片, 发现是苦的, 随手丢开。 不知道为什么阮时行总觉得周围恐怖的气氛似乎有一点维持不下去,害怕的心情也变得有点怪怪的。他无语地照着上次的路线开始给众人带路,同时陈述上次进来时听到的有关这幢别墅的故事, 陆文清知道曾有全家一夜惨死在这里,吓得已经面无人色:“你知道这种故事居然还敢进来?” 阮时行有点不服,说那么多人进来怎么偏偏就自己出事?陆文清刚开始也奇怪, 可听到他提起自己之前特别倒霉的事情, 立刻恨不得打死自己作死的发小:“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因为之前口无遮拦冲撞了什么, 之后是会有段时间运势变低的。你说你,本来捱过那一阵事情就过去了, 邪祟也没那么容易影响到正常人。可你非得在特殊时期来这种地方玩,一群人里你运势最低, 不缠你缠谁啊?” 阮时行听得脸色苍白,陆阙闻言,却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全家横死, 应该是厉鬼作祟, 可这间屋子并没有那么重的煞气。” 事实上他们在这间房子转悠了一整圈,卫西连厨房冰箱都打开看过了,没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阮时行病还没好,加上睡眠不足精神不振,此时体力已有些坚持不住了, 没办法,众人只能决定让陆文清留在客厅陪他休息,卫西跟陆阙带着团结义继续查探。 陆阙在前面走了一阵,忽然停下脚步,冷冷地回首看来:“你走前面。” 卫西很是可惜,他盯着陆阙的背影看了一路,越看越觉得好吃,上一个让他这么合胃口的还是那个打起来很难缠的朔宗呢。要不是顾虑着这是个人,不想卫得道哭天抢地,他早扑上去一口吞了。 团结义跟着卫西上前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再次感到了陆阙很有针对性的戒备,一头雾水的同时又忍不住留意对方的美貌,看完之后小心翼翼地跟卫西确认:“师父,我真没看错,他长得超~像我们朔宗老公啊!” 话音落地,后背一阵恶寒,团结义忍不住回首。 陆阙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像是恨不能砌道墙将他隔开了。 幸亏在团结义几乎以为对方会突然上前一脚将自己踹出屋子的时候,陆阙终于有了发现,停下了脚步打开了一扇房门。 团结义探头一看,屋里是类似书房的布置,书柜书桌一应俱全。书柜上的书不多,书桌上放了台电脑,看起来跟普通的书房没有任何不同。 里头空空荡荡的,也称不上很阴森,他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这书房怎么了?看起来挺正常的啊?” 陆阙不太想搭理他,回答得也很冷淡:“就是太正常了。” 团结义刚开始没听懂,片刻后脑子忽然激灵了一下,这屋子看起来确实太正常了,简直像是常年有人居住似的,可偏偏又不像是鬼屋工作人员的办公室! 他忍不住往自己师父的背后缩了缩,卫西却非常兴奋,因为他也隐隐约约嗅到了食物的香气,他问陆阙道:“在这里面?” 陆阙看了眼他亮晶晶的眼睛,犹豫片刻才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话音落地卫西已经冲进了屋子,开始粗暴地四处搜罗起来。 他将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起来观察,观察无果就随手一丢,看起来简直像个入室抢劫的恶霸,不过几分钟时间,书房里的台灯矮柜就已经倒的倒歪的歪尸横遍野,书柜上的书被扯出大半丢在了地上,就连抽屉里的东西都被翻了个一塌糊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团结义总觉得自己在虚空中听到了隐隐的啜泣声,同时整个房间的气氛也变得非常悲伤。 陆阙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总之只是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窗外,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卫西翻遍整个屋子也没有结果,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最后一片净土——桌面上。 那是一台很简单的书桌,深黑色的电脑安静地伫立着,前头摆了个纯白色的游戏键盘。 卫西从第一次被咬之后一度对类似的法器敬而远之,可现在的卫西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卫西了,而是学会了玩手机卫西! 他理所当然一个箭步打倒了那架显示器! 显示器连着电线咕噜噜掉在了地上,屏幕碎成了一片蛛网,团结义本以为是幻觉的啜泣声立刻就变得清晰了。陆阙闭了闭眼,终于上前,当着抱着屏幕在考虑从何下口的卫西的面,伸手从屏幕的碎裂处抓住一团虚影来。 那虚影越拉越长,还在不断的挣扎,但终究不敌他的力量,被彻底抓出了显示器。 团结义这才看清他抓在手里的东西——竟然是一个胖墩墩的男鬼! 这男鬼被陆阙抓着头,手脚拼命地扑腾着,嘴里哇哇大叫,形状倒是清晰得很,连没穿上衣都能看得出来,团结义目测了一下,胸围绝对超过b罩杯。 他扶着门哇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哇鬼还是哇对方的胸围,不过这个鬼看起来比凤阳仙软和多了,他仗着自己师父在,确实也不是很怕。 他师父已经目露凶光地朝男鬼扑了上去,陆阙伸手一捉,也不知道年纪轻轻哪儿来的力气,竟然真的提着后领口把卫西拎在了半空。卫西哪里肯罢休呢?立即凶狠地朝他攻了过去。他打架阴狠极了,毫不留情,招招冲着毙命而来,相比起他,陆阙却仿佛留有顾虑,因此一时不查,竟还是被卫西一把扑中男鬼,张嘴咬了上去。 男鬼:“哇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情况!!!驱鬼就驱鬼!这位朋友怎么还动嘴啊!! 陆阙见状也是面色一厉,谁知卫西咬上去后,竟自己停住了动作,半晌后睁开眼睛看向自己手里抓着的脑袋。 男鬼吓得已经僵直了,双眼含泪战战兢兢地对上他的目光。 卫西盯着他,目光越来越不满,神情越来越不甘心,直看到男鬼双股战战,才没好气地将对方一把丢到地上:“混账!” 这鬼身上的气息纯粹极了,模样又清透,除了长得格外胖之外,竟是个没有杀过生的! 卫西神情阴晴不定,恨不得直接将对方一口吞了,可偏偏又顾虑卫得道,束手束脚咬不下去。 陆阙本想上前阻挡他进食,见状也愣了一下,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目露探究地看着他:“……你怎么不吃?” “吃个屁啊!”卫西终于放弃了,凶神恶煞地上前给了男鬼一脚,“你不是伤人的厉鬼吗!” 男鬼实在是有些胖,被他踢得连打了好几个滚,才凄凄切切地抱着自己被踢中的部位爬起来,委屈地抽泣:“谁……谁是厉鬼了……” 卫西脸色阴沉,看起来还想打它,团结义有点看不下去了,上来拉着他的胳膊劝架:“师父,师父,算了算了。” “……”陆阙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目光从卫西身上转开。他看着墙角哀哀哭泣的小胖子,总觉得这一幕诡异的眼熟,似乎不久前才在国宾馆包厢里见到过,于是冷冷地问:“……你说自己不是厉鬼,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 男鬼被问得更委屈了:“这是我家,我肯定在这啊。” 团结义唉了一声,满脸奇怪:“这间屋子最后一家主人不是一夜暴毙了么?怎么又成了你家?” 男鬼愤愤地道:“暴毙的就是我啊!怎样?不行吗!” 卫西抬手拿了个随便什么东西就朝他砸去:“你找死!竟这么跟我太仓宗大弟子说话!” 团结义感动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扯着师父的袖口站近了一些,陆阙:“……” 男鬼倒没有被东西砸中,那玩意穿过它的身体直接落地上了,可他怕得厉害,还是被喝得浑身一抖,瘪着嘴解释:“我,我就是打电动打太久了,好几天没睡觉,忽然就死了。” 原来还是个猝死鬼……团结义同情地看着他,但还是觉得不对:“可外头不是说是全家一夜暴毙么?” 男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太宅了,还没女朋友呢,我们全家就我一个人。” 团结义看了看他白胖的胸口:“……” 这么一看的话……找不到女朋友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一旁的陆阙却在此时问道:“你既然不是厉鬼,这座鬼宅又是怎么回事?” 男鬼哦了一声:“这个啊,这不是营销嘛。我一个光棍,死了又没人烧纸钱,就跟周围几个野鬼商量了一下,决定自己创点业。这么大一幢房子,空着多可惜,他们就说还不如拿来做鬼屋,刚好还能提供一些工作岗位。你们不知道,京城无人供养的野鬼可多了,贫富差距也大得很,市场经济条件特别落后,有些过得比我还不如呢。” 陆阙一阵沉默,团结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那些晚上路过时有人看见的人影……” 男鬼挠了挠头:“创业之前肯定要开动员会的嘛。” 陆阙沉着脸道,“你可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来?” 男鬼怔了怔,目光扫过自己被卫西打砸得稀巴烂的房间,捂着还在疼痛的胳膊,战战兢兢地看着屋里最凶的卫西:“是……是查我们偷税漏税么?这个我们肯定认错,但,但领导,这个税率应该按多少缴啊?而且我们刚开业,其实也没赚多少……” ”……“陆阙听不下去了,沉声打断,”有人在你们这个鬼屋撞邪,鬼怪一直跟随到他家里,搅得他不得安宁,这你也不知道么?!“ 小胖子立刻面色大变,指天拍腿地辩解:“不可能!不可能!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做!顾客就是上帝啊!”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了陆文清的大叫:“阮时行!阮时行!你醒醒!!” 男鬼目瞪口呆,陆阙顾不上他,立刻转身出门,卫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带着徒弟赶去,刚到客厅,就见阮时行紧紧地抱着陆文清,陆文清则六神无主地挥舞着手里的桃木剑,场面基情四射,不可描述。 团结义大惊:“怎么回事!” 陆文清一见他们,立刻大声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阮时行在这坐着坐着忽然就要起来要进去,我肯定拉着他啊!结果他居然跟我打架,我一掏出桃木剑,他立刻就抱着我——啊!!” 他惨叫一声,原来是被阮时行一口咬住了肩膀,感觉到疼痛,顿时挣扎得更厉害了。阮时行笑了起来,英俊的面孔无端端笑出了温柔妩媚,口中轻声细语地重复着:“我们进去玩啊~” 陆阙沉下脸:“附身了。” 小胖子鬼在旁边难以置信地念叨:“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就见卫西快步上前,一脚踹在了阮时行的背心。 被附身的阮时行被踹得大叫,恨恨地转头,看清楚卫西的模样,表情立刻变得狰狞起来:“哪里来的黄毛小儿……” 话音未落,哐的一声,卫西的拳头已经贴上了他的面孔,这一拳凌厉非常,饱含了刚才没吃到小胖鬼的不甘,竟将阮时行整片脸的肌肉都打得朝一边歪去。阮时行顿时痛呼不止,松开了紧紧抱着的陆文清,专心跟卫西打斗起来。 陆文清重获自由,因为不忍伤害发小儿的肉身,被咬得满肩是血,恐惧又担心地将桃木剑朝着卫西抛去:“卫西!我的桃木剑借给你!” 卫西果然接过了桃木剑,紧随其后的动作却是—— 一剑抽在了阮时行的脸上。 陆文清:“……” 阮时行被抽得倒飞出去,卫西丢下剑,骑在他身上就开始狂殴,拳拳到肉,丝毫没有顾虑这身体其实是个人的想法。 阮时行哪里打得过他,眨眼睛之间就被砸了不知道多少拳,衣裳发型一塌糊涂,脸都打歪了,鼻孔长长地淌出鼻血,张嘴疯狂地嚎叫着,想要去咬卫西,谁知反倒被抱住了脑袋,拼命地朝上扯! 阮时行:“啊啊啊啊!” 卫西扯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其实是个人,愤愤地放弃了扯下对方脑袋的念头,张开手掌霹雳啪啦对着那张脸一通掌掴,然后趁着阮时行被打得头晕目眩,抬手一扯,直接从阮时行的身体里扯出了一道黑影! 这黑影形状诡异,叫声十分凄厉,面孔吓人得很,果然是厉鬼无疑。 陆文清本就受了伤,十分虚弱,一见到它,当即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吃的! 卫西不顾对方叫声多么惨烈,抓住对方的一只脚在地上疯狂地摔打了起来,直到摔晕了那条鬼,才搓吧搓吧,一口咬下了它的脑袋。 在场众人:“……” 围观全场的小胖鬼:“……” 那鬼被咬下了头,身体却还在疯狂挣扎,卫西撕下一片,大叫团结义:“徒儿!徒儿!” 团结义知道他想干什么,这次倒是没有吓到晕倒,然而还是一脸菜色,浑身都写着抗拒:“我……我不要吃……” 卫西啧了一声,他的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挑食这一点让人很不满意。 卫西道:“你拜入我门下,怎么还这么任性,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团结义被指责得很崩溃:“不是,我我我,师父,哪有人吃这个的啊!” 卫西皱起眉头,心说是这样吗,目光扫到一旁神情冷漠的陆阙,眼馋对方的阳气,又想到对方这次没有跟刚才碰见小胖鬼似的阻止自己,于是伸手:“你尝尝?” 陆阙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审视他这个举动的用意,确定他是真的在分享食物后,终于伸手接了下来,虽然满脸嫌弃,却还是意思意思地咬了一口。 团结义:“……” 难……难道不正常的人原来是我么!? 卫西正要借此教育团结义,忽听地上传来一道呻吟,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阮时行悠悠醒了过来。 他这张脸眼下当真是没有一处好肉,脸颊肿的老高,嘴也歪向一边,鼻孔还哗啦啦淌着鼻血,不管怎么睁眼,眼睛也始终只能眯成一道细缝。 团结义:“……”说实在的这看起来比被鬼上身了还惨啊。 阮时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记忆,睁开眼的瞬间,看到的就是骑在自己身上的卫西抓着一只不停扭动的黑色物体面无表情睥睨下来的画面。 他看得沉默一阵,张了张嘴,不知为何,竟觉得自己此刻心如鼓擂,缝隙般的小眼睛里波光涟涟:“卫西,你……” 卫西:“你要办卡了吗?” “……”阮时行沉默了一下,“不,我是……”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脑袋一歪又晕了过去,卫西疑惑地看着突然上前打人的陆阙。 陆阙沉默了一阵,收回劈向阮时行脖子的手,皱着眉头催促:“你快点吃,别被人看见。” 卫西立刻将那厉鬼搓得细细的,啊呜一口咬掉了大半,只剩下两只抓在手里的腿还在弹动了。 一旁围观全程的小胖鬼被这一幕终于吓到崩溃,生怕下一个吃到自己,痛哭流涕地跪了下来,指天发誓:“大师!大师!你们相信我!我跟观音菩萨起誓,我真的不知道这家伙是谁!招聘的事情不是我负责的!更何况我们才开业没多久,这厉鬼肯定没过试用期,只是个临时工啊!!” 卫西卡巴卡巴咀嚼着看着他满身白花花的胖肉。 小胖鬼浑身一个哆嗦,以为他不肯相信,哭得几乎虚脱:“我就是个肥宅!平常打打游戏已经很快乐了!连女客人的嘴都不敢偷亲,怎么可能去害人啊!!您一定要相信我!!” 团结义:“……” 看起来他同事平常还会偷亲女顾客的嘴哦…… 第二十一章 混账!包小白脸包到家里来了! 小胖鬼话一出口也觉得暴露了什么, 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团结义瞠目结舌:“我靠, 你们还能不能好了, 到底开得什么野鸡公司啊?员工不专业,偷税漏税,日常还骚扰女顾客?” 小胖鬼抽泣声一顿。 团结义又问:“那你们办营业执照了没?” 半晌没得到回答后, 他了然地拖长了声音:“原来还是无照经营……” 小胖鬼:“……” 这么一听确实是很不正规的样子。 可一群半路出家的野鬼能有什么商业经验?更何况现在时代日新月异,他们这个年纪的鬼能想到上网营销公司的历史背景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他们团队里不乏民国时期的叔叔阿姨。小胖鬼有点委屈:“我真不知道这些东西要怎么搞, 还有招聘, 这儿工资又不高,一般都是大家互相介绍认识的, 谁知道会混进来这么个东西……” 团结义最近翻了很多知乎,觉得自己在事业规划上已经大有长进, 不由对这家管理混乱的公司啧啧称奇,就听旁边那个名叫陆阙的青年冷冷道:“你们这样阴煞的环境, 出入全是孤魂野鬼,即便不主动寻找,也会引来心怀叵测的阴煞, 很奇怪么?” 小胖鬼满脸的恍然大悟, 随后又发起愁来,要真像此人说的那样,鬼屋这生意以后还怎么开下去啊?这才营业一个月不到就出了事儿,万一下回再冲撞个老爷子老太太,估计光索赔就能赔得他们团队倾家荡产。 他垂头丧气:“那怎么办呐, 前期市场调查的时候客户问卷里也没提到这个,创业可真难。” 又突然想起什么,双眼闪闪发光地看着似乎懂得很多的陆阙:“大,大师,您不是会抓鬼吗?要不您顺便给我们做个法吧?” 第一次被鬼请求做法的陆阙:“……” 团结义惊奇道:“这鬼屋你们还想开下去啊?!” 小胖鬼理所当然:“那肯定啊,资金都投进来了,我们装修和上热搜花了好大一笔呢!总得回本才行。” 此时卫西吃完了最后的那条鬼腿,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嗝,抬起头来。 小胖鬼又瞬间怂了,鹌鹑似的缩着脑袋,生怕对方将自己也搓成同样的意大利面。 卫西没搭理他,吃又不能吃,长那么胖有什么用?看了都叫人上火。 他反倒对身边的陆阙更有兴趣,毕竟对方刚才不仅不阻挡他用餐,还没有出手争抢他的食物,更重要的是,此人浑身稠密的阳气,看得实在叫人眼馋极了。 他思前想后,这人会打架也不贪吃,估计不大好收服,索性问对方:“你可有拜入师门?” “……”陆阙看他左眼写着“我要当你师父”右眼写着“来给我打白工吧”的样子,沉默了一阵,在卫西的注视下还是摇了摇头。 卫西当即宣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太仓宗的二弟子了。” “……”陆阙懒得理他,转向小胖鬼道:“我若做法,只做超度之法,你想轮回转世?” 小胖鬼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大变:“不不不!我买了那么多装备,虞姬都还没练好呢!更何况在北京还有房子,轮回图什么啊!” 陆阙神情更加莫测了,沉沉地盯了他一阵,才在小胖鬼忐忑的视线中平静地用下巴示意了下卫西:“那你还是请他为好。” 小胖鬼:“???” 卫西:???请自己做什么?吃吗? 半小时后,这座京郊新开的鬼屋迎来了全新的控股股东。 卫西莫名其妙拥有了百分之五十一的技术股,同时接见了小胖鬼联系来的股东和员工,其实也没多少,也就十一二个鬼,其中有几个刚才扒在窗户外头看到了不少,站到他跟前时都抖得颤颤巍巍。 卫西审视过一圈,发现全是些胆小如鼠的小喽啰,莫说作恶,怕是连老鼠都不敢抓活的。而且死状各有各的奇葩,有洗澡触电的、开车撞树的、吃饭噎着的,竟还有下雨天走着路掉进窨井里摔死的,他看到最后一个布衣长衫营养不良的民国鬼断了一半的脑袋上眼眶含泪的模样,终于大失所望地皱起眉头,怎么一个也吃不得? 小胖别看宅,眼力见却不缺,见他面露不满,立刻狗腿地上前介绍:“老板,这是老张,他是负责躲在楼梯角落把脑袋丢出来吓人的,惊吓效果可好了。您别看他这样,当初可是因为打仗的时候保护爹娘老婆才被枪打中脖子死的。不过他家人最后也没保下来,又没留下后人烧香供奉,所以他现在还得养活家里的三口鬼,干活特别卖力。” 团结义听到这鬼的死因,赶忙想帮着扶下脑袋,虽然手直接穿了过去,可还是得到了民国鬼一个泪汪汪的感激。 卫西一想,一家四口每天得吃多少啊,也觉得确实挺不容易。 团结义小声跟他道:“师父,我看这生意不错,你想啊,场地是现成的,雇鬼又不用给五险一金,工资还没有大学生那么高,每个月人工支出咱们就能省下不少。” 卫西前段时间听团结义科普过各种创业花销,已经知道了员工工资支出在企业日常成本里占据了多少,闻言也觉得很有道理,又想到自己日后负责这里的人事问题,说不准还能逮到送上门来的食物,于是颔首到:“嗯,不错,他既然负担重,日后就叫他家里人也来上班罢。” 民国鬼闻言,顿时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团结义给他们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又想到什么,义正言辞地朝小胖叮嘱道:“往后你们可不许再偷亲女顾客了!” *** 事儿就这么定下了,太仓宗忽然便多了门生意,卫西对给自己白捞了一笔的陆阙顿时印象更好,不由朝团结义道:“你看看你,这不吃那不吃,那么不听话,你师弟比你能干多了。” 陆阙:“……” 团结义一头雾水,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这就成师兄弟了?师父这收徒弟的方式是不是有点草率啊? 时间已经不早,卫西遣散了自己的新员工后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宣布道:“走罢徒儿们,回去吃饭了。” 说罢上前端详起躺在地上的阮时行,似乎在考虑着该从何下手,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拉起对方的一只脚朝外头拖去。 他拖得十分粗暴,也不看路,团结义就听阮时行的后脑勺不断在地面和家具之间来回磕打,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团结义心想这样是不是不太行啊,刚要上前劝阻,一旁晕倒的陆文清此时听到声音也被吵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还带着迷茫惊恐,待到看清卫西的动作,立马惊得清醒过来:“卫!卫西!快住手!” 卫西停下看着他。 陆文清满头大汗地扑了过去,再一看阮时行被打得足有原来两圈胖的面孔,汗流得更快了,小心翼翼地去掰卫西抓着阮时行脚踝的手:“要,要不还是我来吧?” 卫西立刻松开了,毕竟这又不是他们宗门办了卡的vip客户,于是阮时行大腿砸在地上,再度发出一声闷响, 陆文清:“……” 肩膀处被咬到的伤口恢复了疼痛,他才记起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一切,害怕地环顾了一圈所在的别墅:“这,这是已经解决了吗?” 何止解决,还直接达成并购了呢,卫西点了点头,陆文清的眼神立刻就变得崇拜了起来,他可还记得卫西凶狠地将那团厉鬼一把从阮时行身上拽出来的样子呢,可真是太帅了,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简单粗暴又有效的抓鬼方式! 卫西简直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惹! 他这会儿对卫西崇拜得不成,得到回答后便不再追问,扛起阮时行立刻跟在了对方的身后。 踏出大门的时候阮时行眉头一跳,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瞬间除了外头扑面而来的月光,唯一感受到的就是自己浑身遍布的疼痛。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发现自己整张脸都已经肿了。 外头等候的朋友看见门口有人出现,立马团团围了上来,第一眼看见被搀扶的阮时行几乎没认出来,待到认清这人是谁后,顿时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变成这样了?!里面发生了什么?!” 卫西想了想,简短地指着阮时行解释了一下:“刚才他在里面被附身了,抱着陆文清打架,还咬了陆文清一口。” 认真说来确实是这样没错,自己被咬的位置现在都还疼得厉害呢,陆文清点点头。 朋友们都吓坏了,端详着阮时行那张几乎没了人样的脸,一个个都后怕得厉害,这得是多厉害的鬼啊,居然能把人弄成这样?!阮时行借着朋友递来的化妆镜也看清了自己的伤口,一阵眩晕。 这他妈……居然是跟陆文清打架打出来的? 他对被附身时的一切完全没有记忆,不禁眼神幽怨地看向了自己的发小儿。 陆文清:“……” 你看这口锅,它又大又圆。 他刚想说不不不事情不是这样的请听我解释,阮时行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一旁置身事外的卫西,他还记得卫西之前威风凛凛骑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不禁眼神微动,迟疑地朝对方开口:“卫西……” 卫西看起来不太想搭理他:“嗯?” 阮时行小声道:“谢谢你。” 卫西:“嗯。” 阮时行看到他这个态度,心里很焦急,有些后悔之前对对方那么冷漠了,踌躇一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鬼迷心窍地张口:“……要不我办张会员卡吧?” 话一出口他就想把自己就地锤死,说的什么瘠薄东西。 谁知原先还冷冷淡淡的卫西竟然一下转过头来:“真的?!” “……”阮时行磕巴了一下,“……当,当然是真的。” “你充多少?我们会员卡作法有礼品赠送。”卫西连话都变多了,转头叫,“结义!结义!” 团结义一个箭步:“您支付宝微信还是付现啊?” 阮时行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地摸向口袋:“我,钱包手机之前被偷了,刷卡行么?” 团结义:“啊?!” 师徒俩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此时身后忽然传来淡淡的一声:“可以。” 大家都转头看去,就见最后的陆阙平静地走了出来,漂亮的面孔上半点表情都不见,伸手从背后一掏,掏出了一台…… 移动POS机。 众人:“……” 阮时行:“???” 这人不是说自己是来查探鬼屋的么?为什么随身还带着这个? 但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又叫人不知道该怎么质问,阮时行神情恍惚地将银行卡递了过去,听到对方问:“刷多少?” 他:“……随,随便吧。” 话音落地,对方就熟练地滴滴几下,将POS机转了过来,示意他输密码。 阮时行看了眼金额。 一百万。 “………………”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卫西一眼,太仓宗的会员卡可真是够贵的。但此时此刻,他又不能讨价还价,于是最后还是把钱给付了。 刷完一百万的阮时行有点恍惚,卫西对他的态度却好了不少,还让团结义把开卡的赠品掏了出来。 阮时行低头一看,崭新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这是团结义去图书市场批发来的。 随便吧,随便吧,他头晕目眩地想,爱怎么着怎么着。 卫西这会儿也明白陆阙的举动是在为自己收钱了,颇为欣赏地朝团结义说:“看看你师弟。” 团结义泪流满面地反省了一番自己做得不足的准备工作,离开的时候屁颠屁颠地朝着师弟凑了上去:“师弟……” 谁知他刚一靠近,陆阙平静的面孔就立刻掀起了波澜,又嫌弃又戒备地拉开了距离:“你离我远点!” 团结义被喝得停下脚步,更加悲伤了,凄凄切切地回忆着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师弟从第一次起见面起就对自己充满排斥?不就是说了一句他长得跟朔宗很像么?人家国民高帅富老公,长得像他难道不好么? 再抬头一看,师弟果真视他如洪水猛兽,已经走得只剩下个影子了。 ** 团结义抹了把眼泪,心里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从今往后的自己要从伺候一个祖宗变成伺候两个祖宗。 回去的时候陆文清站在路边打了半天都没看到空出租,掏出手机犹豫好久,才战战兢兢地打了辆网约车。 上车之前,他还绕着车周围查看了好久,又拍下车牌照,这才踌躇着上了车。 司机被他的态度搞得很纠结,忍不住问团结义:“你这个朋友也太谨慎了吧?” 团结义感叹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故事……司机正汗颜着,后座的陆文清已经一惊一乍地跳了起来:“师!师傅!您这是在朝哪儿开?!我们来的时候不是这条路!你想对我们做什么!!!” “……”司机被他一嗓子叫得魂都差点吓跑,赶忙把方向盘打了回来,在陆文清“你要谋害我!”的目光里羞愧的解释道,“对,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绕下路……” *** 试图绕路的司机在陆文清凶恶的喊叫声里悬崖勒马。卫家,花园里还是那副泥土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样子。 陆阙进门的时候看到周围的一切,想起自己上回来看到的院子,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卫西道:“我从你师祖那里带出了不少植株树种,将来都要种在这。你跟结义是我的弟子,无需管这些杂务,这些东西日后自会有门人打理。” 说罢他高喊了一声:“婉容!给你指的巢坑都挖好了么?!” 屋里立刻传来卫家可怜老父亲的怒喝:“混账东西!还有点规矩没有!你叫你舒阿姨什么?!你再叫一遍试试!” 卫西理都不理,这次语气里带上了些充满压迫感的不悦:“婉容!” 紧接着一个浑身绫罗珠宝的美妇就从屋里出来了,她拢着衣襟,精明的眉目里还带着些许不甘,站在大门台阶上犹豫地看着卫西:“小西,你……” 卫西打断她:“坑都挖好了么?你过来,我教你如何施土。” ”……“那美妇显得有点垂头丧气,穿着一身的爱马仕香奈儿慢吞吞过来了,脚步里写满了抗拒和不情愿。 卫天颐带着小儿子紧随其后地出现,怒骂道:“不许去!回来!你还惯着他了!” 美妇犹豫了一下,眼中泛起了些许的期冀,就见卫西冷淡地看向自己怒气冲冲的丈夫:“你来得正好,今天宗门里可有客户上门?” 卫天颐听到这话气得一个倒仰:“上你个头!我是在跟你说这个么!我问你!你刚才叫你舒阿姨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还有这里不是你的狗屁宗门!是卫家!你到底要在家里胡闹到什么时候!我警告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再这么胡来,信不信我现在就断了你的生活费,让你自生自灭!” 卫西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半点感受不到他的怒火,只听到自己想听的重点,咦了一声:“原来你还给我钱的么?” “……”卫天颐一听之下顿时气弱起来,忽然想起自从照片事件之后自己已经冻了大儿子的银行卡很久了。 他沉默一阵,色厉内荏地吼叫:“那又怎么样!你别忘了我是你爹!我还管不得你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 卫西问:“你的眼睛好了?” 卫天颐下意识推了下墨镜,然后回忆起了什么:“………………” 卫西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承殊,今天可有客人来?” 卫承殊阴沉地站在父亲身边,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最后发现家里没精打采了一整天的麦克已经跟见了天神似的欢天喜地朝大哥冲了过去,神情恹恹地回答:“没有。” 卫西哦了一声,似乎是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自己今天的收获,又恢复了精神,摸了摸冲上来撒娇打滚的麦克,指向花园:“去刨土吧。” 麦克俯着身体呜呜地叫了两声,尾巴摇得几乎要飞出去,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就像离弦之箭那样扎进了院子,前爪疯狂地挖掘起来。 舒婉容本来还期冀丈夫能帮自己出这个头,见卫天颐也不再说话了,只好失落地拿起一个小花铲,跟着麦克一起刨地。卫承殊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闷不吭声地上前给母亲搭把手。 卫西面露欣慰地点了点头。 陆阙一言难尽地站在旁边看着这家人,感觉像看神经病似的。 卫天颐摸着自己还一片乌青的眼角,咬了咬牙,似乎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这是谁?你怎么又往家里带人?” 卫西道:“我的徒弟,陆阙。” 卫天颐:“你的徒弟不是团结义么!” 说着非常不满地扫了大儿子身后一副健身教练样的高壮小白脸。 卫西:“这个是二徒弟。” 卫天颐瞪视团结义的同时看清了另一个小白脸的样貌,顿时脸色大变,想起大儿子跟阮时行的那张照片,怒气冲冲道:“这个也是徒弟,那个也是徒弟,你把你老子当傻子吗!我不许!” 卫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旁边战战兢兢的周管家:“晚饭准备好了吗?” 周管家听着自家老板几乎把嗓子扯出来的“我不许!”“你这个混账!”“你听见没有!”“看着我!”的怒骂,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大,大少,今天菜买得有点多,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 卫西倒是没有因此发怒,只是失落地唔了一声,目光瞥到一旁安静的二弟子,对方依然是那副浑身充盈着冲天阳气的诱人样子。 他拿出为人师尊的底气,踮着脚凑到对方的颈边嗅了嗅。 二徒弟面无表情地斜眼看着他。 卫西理直气壮道:“家里没饭吃,师父吸你一口阳气怎么了?” 陆阙还没说话,前方的卫天颐已经暴跳如雷了,几乎连戴着的墨镜都给甩下来,指着他俩一副“我发现了你们别想骗我”的样子大骂道:“干什么!你们俩挨得那么近干什么!分开!卫西!你给我离他远点!你这个小兔崽子!还说他是你徒弟!当我是驴吗混账东西!包小白脸居然敢包到家里来了!!!” 他骂了那么多,卫西一句也没听懂,不在意地朝着二徒弟摆了摆手:“无需理他,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陆阙:“………………” 卫天颐气得头昏脑涨啊啊大叫起来:“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西:你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第二十二章 卫家日常【一】 卫天颐简直咆哮到声嘶力竭。 卫西却觉得这人真的好奇怪, 他到卫家以后最大的感受就是小倒霉蛋的父亲看起来很不正常, 说话时候的声音总是扯得特别大, 生怕别人听不见不说。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不好用,还经常胡言乱语讲一些像刚才那样奇奇怪怪叫人听不懂的话。加上此人虽然面相是个长命相,身体却动不动看起来就是要昏倒的样子。这种门人, 要不是看在小倒霉蛋的份上,他平常根本连收都不会收。 不过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也已经习惯此人的前言不搭后语了,因此根本不予理会, 直接带着两个徒弟目不斜视地进屋。 “混账!站住!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没有!”被这样无视, 卫天颐脑门一跳,整个人差点原地爆炸, 竟然忘记了这些天来的教训,想像以前那样抬手打人。 卫西看他的动作简直就跟开玩笑似的, 目光淡淡瞥着他半空落下来的胳膊,心想着此人若总是那么有活力的话, 要不自己还是把腿脚卸下为好。 但实际上并不用他拆迁,身后已经迅速伸出一条臂膀,挡住了卫天颐的巴掌。 一声宛如车祸现场的沉闷撞击。 二徒弟面无表情地对上卫西的视线, 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伤疤遍布的胳膊, 他好像对此丝毫没有感觉,打人的卫天颐反而哀嚎一声,抱着自己通红的手心哇哇大叫。 卫天颐觉得自己的手好像打在了钢棍上一样,落下去的瞬间整片手心都疼得木了,就像是半夜起床迷迷糊糊磕在门框上的大脚趾。 卫西看了看原地蹦跳的卫天颐, 目光又转向徒弟被打到的位置,眼神渐渐变得阴鸷。 脑袋上忽然盖下一只大手,带着暖洋洋的温度,二徒弟将他的脑袋缓缓旋向屋内,低声道:“别看了,进屋。” 卫西依旧不甘心,脑门却被轻拍了一下,他瞪了眼没大没小的徒弟后,只得作罢地转身离开。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卫天颐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气得七窍生烟,抓着周管家的衣领来回摇摆咆哮,“他还摸他的头了!摸他的头了!还敢跟我说这只是徒弟!在我面前都敢这样!他当他老子是个傻子吗!” 周管家被他晃得想吐,欲哭无泪地挣扎道:“先生!先生!您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啊!” 看不见大儿子的背影之后,卫天颐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大敞的屋门。 舒婉容丢下手里的花铲,从满地泥泞里穿行到丈夫身边,看着自己糊满了泥土的拖鞋,忍不住伸手抓住丈夫的袖口:“天颐,这样吵下去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带着小殊先搬走吧。” 这种吃不饱饭还被指挥着刨土的日子她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谁知丈夫却非常固执:“凭什么!这里是我家!要搬走也是那个混账搬走,老子凭什么给他腾地方!传出去万一给人知道,我丢人丢得还不够多吗!不孝子,我立马就叫他麻溜给我滚蛋!” “……”舒婉容看他底气满满一副即刻要将大儿子踹出家门的样子,觉得非常的一言难尽。 卫承殊也拿锄头撑着地面,朝天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他妈就放嘴炮吧,去说一个试试?还嫌自己墨镜戴得不够久么? **** 屋里,卫西去厨房审视自己的晚饭了,他新收的太仓宗二弟子终于掏出了自己震动了一整天的手机。 页面上全都是夏守仁的未读微信和未接来电。 【钱包:你没在陆家啊?】 【钱包:接电话啊!】 【钱包:你这种人拿手机有什么用!】 【钱包:你他妈不会真去找那个谁了吧!?】 【钱包:还有,还钱啊畜生!什么时候把钱还我!】 【钱包:……人呢?】 【钱包:艹】 【钱包:[对方给你转账100000元]】 【钱包:测试一下人在不在,十分钟后撤回转账。】 陆阙……或者说是朔宗,非常迅速地收了钱后慢吞吞打过去一句【我在卫家】。 夏守仁估计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抱着手机不撒手的,电话瞬间打了过来,刚一接通,耳机里就传出他丝毫不亚于卫天颐的咆哮:“朔宗你个畜生!!!又坑我十万块钱!还给我!!!还给我!!!那不是给你的!!!” 朔宗:“……” 夏守仁见他完全没有想要还钱的想法,忍不住失声痛哭:“月底真没钱了我下个月还要还花呗的呜呜呜呜……” 他哭得这样可怜,可怕的朋友却郎心如铁,充耳不闻。 夏守仁抹了把眼泪,也认清了现实,结束自己并无卵用的日常哭诉:“你还真跑卫西身边盯着了啊?情况怎么样?卫家真的没死人吧?” 朔宗抬头看了一眼,卫西因为偷吃晚饭的食材被几个卫家厨娘忍无可忍地请出了厨房,手里还抓着一颗吃了半拉的大白菜,他沉默一阵,平静地回答:“没有。” “那就好。”夏守仁长舒了口气,像是放下心来,“我就说嘛,卫家最近没听说有出什么大事,卫天颐前天还活蹦乱跳地去了慈善晚会呢,戴着个时尚大黑超,别提多精神了,卫西估计没对他们做什么。” 朔宗转头,就见对方话里提到的卫天颐正站在门口底气十足地咆哮着什么,隐约可听到几句“让他滚出去”“我没这个儿子”之类的话,可能是身体动作大了点,他鼻梁上的黑超忽然滑落下来,露出了下面比墨镜还黑的一对乌眼眶。 朔宗:“……可能吧。” 夏守仁:“卫天颐没认出你?” 朔宗:“他认不出来。” 夏守仁哦了一声,也没多追问,他们这样的人,在更新迭代迅速的现代社会总是要想方设法让自己长久的存在变得拥有合理性的,因此提醒完好友初一十五记得小心一些之后,还是呐呐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个……你真不能把钱还给我吗?以前那些就不说了,刚才的十万块钱只是测试你在不在的,不是真的转账给你的意思……” 此时卫西抱着那半颗白菜走了过来,见自己的二徒弟陆阙拿着手机,问道:“徒儿,有什么要紧事么?” 就见二徒弟慢吞吞地放下电话:“没有。” 话音落地,手机叮的一声,再度进来了一条微信,朔宗拿起一看—— 【钱包:畜生!畜生!那真的是我要拿来还花呗的钱!!!还给我!!!】 卫西探头看了一眼,看到满屏的感叹号,问:“是谁?” 朔宗顺手将这个微信号暂时拖进了黑名单里,语气平缓而自然:“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 这一顿的晚饭菜量还不如以前多,这叫卫天颐看着桌上稀稀拉拉的餐盘非常不满,问家里的保姆道:“怎么回事?叫你们买的菜呢?” 从自家先生疯狂的摇晃里捡回一条命的周管家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一旁正在迅速给自己两个徒儿分菜的卫西,悄悄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同时捋了把被晃得凌乱不堪的刘海:“……王阿姨她们说,大少刚才在做饭的时候去厨房把萝卜白菜和西红柿都吃光了。” 他知道后也头疼得厉害,大少最近特别能吃他是知道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连生萝卜白菜都不放过。 卫天颐也觉得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对上妻子“你刚才说什么了”的视线,硬是憋了股劲儿,张嘴想照刚才跟妻子放的狠话那样叫大儿子搬出去住,谁知话未出口,恰对上卫西淡淡瞥来的视线,表情跟当初把自己眼眶揍青时没有丝毫不同。 他眼角一痛,气焰不知为何就缩了下去,推着墨镜闷了许久,反把自己气了个半死。最终为免饿肚子,他还是只能端起碗,在卫西动筷之前给自己夹起菜来,落筷又准又狠。 哼,老子多夹一点,叫你这个小兔崽子没菜可吃!你还真当你老子治不了你了! 舒婉容看着丈夫一脸阴狠从自己筷子下面抢走的鸡腿:“……” 卫承殊白眼差点翻到后脑勺,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卫西吃了个厉鬼,今天倒没有觉得非常饿,还有空在给徒弟分菜的时候吩咐周管家:“一会儿去给陆阙收拾间客房出来。” 周管家还没回答,卫天颐已经竖起了眉头,他把鸡腿塞进自己碗里已经快要装不下的菜堆上,一家之主摇摇欲坠的地位再度蠢蠢欲动:“什么!你还要让他住在家里?小周!不许去!家里没有客房可以给人住了!” 卫西脑子不好,当然不知道他这话是在严词拒绝,因此也没有生气,目光看向周管家:“真的没有客房了吗?” 周管家冷汗涔涔,看了眼目光中写满“搞清楚你是在为谁打工”的老板,迟疑地点了点头:“是。” “哦——”卫西不疑有他,想了想,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无妨,那就让他跟我一起住,陆阙,你觉得如何。” 领地意识跟自己人没关系,更何况新徒弟阳气旺又会赚钱,卫西好喜欢的! 二徒弟端着菜已经堆到摇摇欲坠的饭碗,闻言漂亮的眉眼定定地看过来,眼神复杂难辨,看不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然而在他表态之前,卫天颐脑门上的头发已经一根根竖了起来,拍案而起:“不行!!!!!” 舒婉容也知道继子性向成迷,站在丈夫这边尴尬地开口:“小西,你也太胡闹了,住在一起成什么体统,我看还是听你爸的,让他……” 搬出去比较好。 但她下半截话尚未出口,丈夫的暴喝声已经接踵而至,卫天颐终于拿出了自己一家之主的气势,抓住了周管家的领口:“赶紧的!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就现在!!!让他赶紧搬进去!!!” 舒婉容:“……” 卫西咦了一声:“不是没有客房了吗?” 周管家不敢接话,被摇到发型凌乱转身就跑,卫天颐冷哼一声,霸气落座,瞪着大儿子道:“我是你爹!这个家里我想要什么还能没有?” 说罢他朝儿子那个一副小白脸样的新徒弟瞥去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阴沉沉的。 卫天颐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却不以为意,还自觉扳回一城,重新获得了对这个家的掌控,心情大好地转向妻子,洋洋得意地说:“这小兔崽子,我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他以为能当着我的面耍花头,但他别忘了,这个家做主的到底是他老子!” 舒婉容:“……” 这智商……舒婉容绝望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第二十三章 阮时行:真香! 近来京城本地的各大论坛微博颇具热度的消息, 就是京郊新开了一家超级恐怖的鬼屋。 这鬼屋虽然开业不久, 名头却很大, 场地已经有了许多年历史,屋里还暴毙过一整家的主人,背景听起来就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其实刚开业的时候这鬼屋也没真引来什么关注, 虽然网络上各大营销号都推得厉害,可毕竟偌大个京城,好玩的东西多了, 这种在普通游乐场里就有的设备并不能真的吸引到多少年轻人。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却出人意料, 先是这鬼屋开着开着,突然被宣布关停整改。大家本以为是消防安检或者营业执照方面不过关, 谁知之后又隐隐流出消息,说关停整改的理由竟然是有客人进去后被吓得病倒了, 这位病人家里财富惊人,这才让家人一怒之下关停罪魁祸首撒气。 这一下事情立刻就变得非常吸引眼球, 当地不少年轻人都纷纷转发这则新闻,感叹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鬼屋,居然能恐怖到把人都给吓病。 底下还有去过的人现身说法, 说那鬼屋真的很与众不同, 跟游乐园里的开玩笑似的鬼屋完全不一样,气氛渗人得很,好几个女孩儿甚至说自己当初走到一半的时候感觉还感觉面孔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碰到了似的,可是仔细观察, 身边分明什么东西都没有。 因为这种言论太过诡异,自然就有不相信的人嗤之以鼻,觉得这都是鬼屋自己请来宣传的托儿。 这种猜测在鬼屋关停整改一段时间又再度重开后更加有依据了,加之鬼屋这次还换了全新的招牌,改名成了太仓鬼屋,有人就说看吧,果然是在给自己造势呢。 但同样也有不少被吸引的顾客,整日逛街蹦迪的年轻人们想要寻求刺激,许多都想去亲眼见证一下这间吓病了富二代的鬼屋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亦有不少试图亲自戳穿无良商家们为了炒作夸大其词宣传的网络博主。 但这些人最新发出的动态却纷纷从跃跃欲试变成了:“啊啊啊啊啊!!!” “妈的!!鬼啊!!!” “艹!一个血呼啦的脑袋突然丢到了老子的脚底下!还他妈眨着眼睛看着老子笑!!!!老子去抓抓到了一手空气,它却还在那里,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神仙道具!全息投影吗!!” “我靠……走出鬼屋的一瞬间,阳光真美好。” “腿都吓软了……里面有个女鬼演技真的好好,从天花板直接掉在我面前,都不带用缓冲垫的,嘴里不知道塞了什么道具,舌头一下变得比我胳膊还长……” “跪下了!这个太仓鬼屋到底是哪个公司开发的!跟游乐园里那种假模假式的鬼屋完全不一样!” “敲刺激!!我还要带朋友再来玩一次!好久没碰到那么有意思的项目了!” “三百块钱一张票根本就不贵!这家鬼屋不知道投了多少钱,制作太精良了!全程的出现的工作人员全都是投影,还能跟你互动,就跟真的在你面前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逼真的投影!” 如此口口相传,京城本地的年轻人朋友圈立即疯转起有关这间鬼屋的宣传,京郊鬼屋一时客流如织,真正成为了年轻人眼中的探险圣地。 黄珏在同学会上刷到前女友前往鬼屋探险的朋友圈,恨恨地给那套九宫格自拍点了个赞后,突然觉得有点耳熟,不由问老同学道:“这个什么鬼屋,是不是之前阮时行去过之后生病的那个?不是听说让他家搞得停业整顿了,怎么又重新开了?” 毕竟毕业久了,平常走动也不多,老同学也不知道多少内情,笑着猜测道:“估计也就是闹着玩吧。你还真信他去完鬼屋会生病啊?肯定是这鬼屋拿他的名目炒作而已,连他的名字都没提过。” “阮时行生病了?严重么?”另一个同学听到他们的讨论,一脸担心地凑了过来,对此事一无所知。 黄珏点了点头:“是啊,病了一场,不过症状就是鬼压床睡不好加幻听,估计不太严重。” 那人惊奇:“这还不严重?不会真是是撞上脏东西了吧?” 黄珏摆手:“什么脏东西,估计就是压力太大了。更何况阮时行什么人你不知道,他一个党员,从来都不信这些的。” 话音落地,门口进来一道人影,阮时行西装革履一副精英派头走了进来:“老远就听到我名字了,又在集体说我坏话呢吧?” 老同学们看到他都狂笑起来,此时说话那同学多看了黄珏一眼,有些担心地开口:“可别说他了,你看看你自己,怎么脸色那么差?不是平常天天健身的吗?” 黄珏大学时跟阮时行是室友,俩人亲密地打了个招呼,随即苦笑:“唉,我也跟他差不多,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做梦老是梦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人在我面前哭啊什么的,还有我女朋友,都说好要结婚了,婚房都买好了,结果忽然又闹着分手。唉,算了,不说了,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他话音落地,就见阮时行站在了自己身前,目光炯炯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黄珏不明所以,尴尬地笑道:“小问题而已,就跟你之前差不多,可能这波烦心事过去了就好。” 谁知阮时行闻言,表情却更加严肃了,还拉了张椅子坐到他身边。黄珏更加忐忑,以为对方是因为自己把事情说得太玄乎而不满。毕竟阮时行唯物主义得有点霸道,当年在宿舍住的时候,夜聊提起学校里的各种神秘传说,就经常显得很不屑一顾。 谁知阮时行一手搭上他肩膀,张口却是:“老三,有些事情问题虽小,却不能掉以轻心。” 黄珏:“?” 就见阮时行从裤兜里掏出钱包,递过一张名片来:“我认识一个大师,对这方面很有研究,要不要带你去见见他?” 黄珏:“……” 阮时行补充:“驱邪抓鬼很在行的,我是他们的VIP。” 整个同学会现场都寂静了。 *** 阮时行带着满脸恍惚的老同学找到卫家的时候还有点忐忑,他回去之后病没几天就好了,除了心理还有些阴影之外,再也没做过那些让他睡不好的梦。这变化连祖辈相传彻底唯物的家人都觉得非常神奇,还跟风去庙里烧了两柱香,更别提亲身经历过鬼屋驱邪的他自己了。 因此虽然后来除了原本费用之外又刷了一百万的VIP钱,他也不觉得很心痛,跟正常生活相比,钱又能比得上什么? 只不过手拿vip卡,他依然觉得烫手,主要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想起卫西,偏偏想归想,他又没什么正经理由可以来上门找人。 好在同学会上遇到的黄珏给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黄珏到现在都还是一脸懵逼:“老,老大,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党员吗?怎么现在也开始信这些怪力乱神了?” “党员怎么了?”阮时行理直气壮的,“又不涉及宗教信仰,更何况你又知道这是怪力乱神了?你知道人家VIP办卡送的礼物是什么吗你就瞎说?” 黄珏:“……送什么?” “《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这是有社会科学依据的!” 黄珏擦了把汗,觉得怎么好像越听越不靠谱了。 这种不靠谱的感觉在站在卫家院门外头的瞬间达到顶峰。 只见里头院落的草坪已经被扒得干干净净,挖出的泥土一坨坨堆在旁边,一只浑身是泥的哈士奇在泥堆里甩着舌头开心地滚动,整个院子一片狼藉,要不是前方的那幢房子,看起来简直像是还在装修。 公司的太仓宗三个字倒是遒劲有力,可惜却写在一块奇怪的木板上,随随便便挂在院门口,黄珏仔细看那块木板,越看越像卸下手柄的门。 阮时行按响了门铃,片刻后一个冰凉如水的男声阴沉地传出扬声器:“谁啊?” 阮时行问:“这儿是太仓宗吗?” 那男声停顿片刻,拔高了声音喊了一句:“爸,该你了。” 随即一阵模糊而嘈杂的骂骂咧咧,片刻后院门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擦着汗跑了出来,另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则气咻咻地站在他背后。 黄珏:“……” 真的不是他多疑,这个公司看起来确实很不对劲啊! *** 卫西拎着自己的竹篓下楼,便看到阮时行带着一个陌生人拘谨地坐在客厅,卫天颐坐在他们旁边单独的沙发上,抱着胳膊大马金刀一副非常不满的样子。 他倒是一点都不吃惊,目光从那陌生的年轻人身上一扫便转开了,喊了一声:“婉容!” 舒婉容慢吞吞地从角落里出来,发型完美,手上挎了个爱马仕铂金,眼神很犹豫:“小西,我跟人约好了做spa……” “你取里头一个红色的小包袱,打开来之后,将里面的泥土均匀洒在院外的土层上。”卫西丝毫不予理会,将竹篓递了过去,“将你分内之事做完再去。” 舒婉容:“……” 卫天颐黑着脸一副想骂人的样子,最后还是卫承殊沉默地上前接手,到手就被沉了个趔趄,喊来周管家连带两个阿姨才将篓子勉强拖了出去。 卫西很欣赏他,朝着身后的二徒弟道:“这是咱们宗门里最勤勉的门人了。” 朔宗:“……” 沉默归沉默,他目光还是随着那篓子里一缕奇妙的气味追随了出去,那气味很熟悉,他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阮时行和黄珏也是第一次看见挎着爱马仕拖竹篓的女人,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就听卫西问:“你们找我?” 阮时行回过神来,面对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咳嗽了一声才点头说是,目光转向卫西身后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的青年,愣了愣:“咦?陆阙?你怎么也在这?” 朔宗扫了眼他微红的耳尖,不想理会这个人。 卫西对VIP还是很友好的,解释过自己跟二徒弟的关系后,目光扫了眼桌面,看向卫天颐:“怎么连茶水瓜果也没有。” 卫天颐的脸彻底黑了,拉得跟老黄瓜似的,阮时行反倒不好意思地摆起手来:“别别别,伯父对我们很好,已经让周管家给我们倒茶了。” 卫西因为卫天颐的消极怠工有些不满,但见客人都没意见,还是坐下了,坐下后目光扫了眼两人,最后落定在一脸尴尬的黄珏脸上:“说罢,遇上了什么事。” 黄珏心里还是不信这个的,更何况阮时行带自己来的这个太仓宗怎么看怎么奇怪,出来一个那么年轻的大师,屋里众人的相处氛围也非常诡异,看起来甚至还不如普通的道馆庙宇靠谱,因此便有些抗拒,不过他还是很惊奇对方一眼就能看出是自己要寻求帮助的,笑了笑道:“一些小事儿而已,可能是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有点睡不好觉。” 卫西倒也没说什么,接过周管家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无可不可地打量他,忽然问:“办卡吗?” 黄珏还以为他会说什么装神弄鬼的话来游说自己,听到这样具有生活气息的推销,顿时愣住了:“什么?” 卫西解释:“单卡单人,阮时行的vip优惠不能给你用。” “……”黄珏无语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什么连锁发廊,待到看清卫西和两个徒弟,尤其是那个名叫陆阙的徒弟相貌后,这种错位感更加严重了,汗颜地回答道:“不,不用了。” ”哦。“卫西看起来有点失望,态度就有些懒怠,“你家至少三个邪祟,驱起来可不便宜,你确定么?” 黄珏本来被搞得起身想走了,听到这话顿时浑身一震,缓缓地转过头来:“你……你说什么?三个什么?” 卫西:“客鬼啊,你梦里没数过吗?” 黄珏一瞬间全身的汗都冒出来了,鬓角的汗珠跟打开了水龙头似的往下淌,他听到自己咽了一口唾沫的声音,哆哆嗦嗦地问:“你……您怎么知道的?” 侵扰得他睡不好觉的梦影通常都是形单影只的,可有时也会集体出没,他曾经在醒来后记下自己梦到的细节,最多时确实出现的是三个没错。可这件事情他对任何人都不曾提起过。 黄珏来时这一路关于骗子的想法瞬间一扫而空,心里疯狂地打起了突突,难不成还真有那么邪乎的事儿?一算就算出三个,倘若是猜出来的,也未免猜得太准了吧? 卫西却一点不懂他的震撼:“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一个月前可是搬了新家?做梦也是在那之后发生的吧?” 黄珏听到这话,浑身立刻被冷汗浸透了,小心翼翼地坐正了身体:“您,您说得对,我最近本来打算跟女朋友结婚的,可北京的房子实在太贵了,一直买不起。家里就有个亲戚就照顾我,卖给我一套学区房,我刚刚装修好,上个月才住进去。” 这学区房还是相当好的学区,售价比市场价格低了将近三分之一呢,那亲戚说是本来打算买给儿子做婚房的,黄珏和他父母因此都非常感激对方。 他搬家的仪式也特别简单,除了女朋友和父母之外,朋友同学里就连大学同寝关系最好的阮时行都没通知过。 黄珏这下彻底服气了,这可不是可以猜出来的事情,因此他看着卫西的目光顿时变了,跟看一根救命稻草差不多,毕竟一个多月睡不好觉这种事情,换到谁身上都坚持不住。 他战战兢兢地问:“大,大师,您既然能算出来,可有办法化解?” 大师依旧是初见的样子,只是在此时的黄珏眼里,对方不靠谱的形象俨然已经成了神圣冷淡的高岭之花。高岭之花看着他,目露睥睨,缓缓开口—— “你真的不办我们的vip吗?有开卡礼送。” 黄珏:“……” 您说的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阮时行:真香! 第二十四章 太仓宗养生美容会所倒计时 黄珏被推销得很魔幻,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还, 还是算了吧, 那个书我家里也有,毕业之后都收着呢。”他最后还是很艰难地拒绝了,想了想, 又不好意思道,“而且你们宗门的vip实在太贵了,我刚买完房子, 一百万一时半会儿真的拿不出来。” 卫西听到前半句时内心警钟大震, 听到后半句时,顿时更加发愁了。这明显是个有办卡意向的客户, 怎么能轻易放过,团结义说过了, 企业想发展成功,客户的粘着性是非常关键的。 他看向团结义, 团结义也有点着急,想了想道:“那你要不先办张普通会员卡?” 黄珏啊了一声,看了一眼阮时行:“不用一百万吗?” 团结义:“不用, 你这个是普通的, 他那个是金卡。” 黄珏表情有点懵:“有什么不一样吗?” 团结义又想了一会儿,这才有些迟疑地回答:“……普通卡的话,《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就不送了吧?” 他批发也得二十五块钱一本呢。 黄珏:“……” 阮时行:“……” *** 黄珏于是还是恍惚地拿到了一张团结义从附近图文打印店随便定做的会员卡。 卫西郑重地朝自己的徒弟们道:“你听到他说话了吗?我觉得我们的开卡礼不够吸引人。” 团结义忧心忡忡,立刻提出有空要带卫西去书店转转,挑一些大学辅导教材之外的书籍, 朔宗则对此保持沉默,目光一转,忽然落在了正在花园里忙碌的舒婉容身上。 舒婉容一脸不情不愿地在朝泥地里撒东西——就是卫西放在背篓红布包里的土。这土看起来没什么特别,黑漆漆的,也不知道卫西撒它们能有个什么屁用。好在这土并不脏手,味道也不难闻,反而沁人心脾,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密度比较大的原因,一小包的分量出奇的重,捧得她胳膊无比酸痛。 她觉得自己真是有神经病,居然光鲜亮丽地干起这种事情,卫西眼看着是不肯走了,当务之急还是得找个机会说服要面子的丈夫带着自己和儿子搬出去。 她长叹一声,分外后悔起自己以前的不知足。以前的继子虽然让她警惕公司日后财产的归属权,可毕竟温温吞吞的,又热爱讨好丈夫,除了跟她面和心不和之外,从来没有跟她当面真的起过冲突,她在对方面前,好歹是这个家里颇具话语权的当家主母。可出去一趟之后回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她捧着死沉的布包,想到当初的自己居然还因为继子做出丑事惹怒丈夫离家出走而暗自窃喜,不由觉得当时的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舒婉容真是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叫那群贵妇好友们知道后会作何感想,撒土的动作越发忧郁。 余光一闪,她忽然看见有人靠近过来,抬头看去,才发现原来是继子带回家的那个模样格外俊俏的新徒弟。 舒婉容被那张漂亮的面孔看得有些狼狈:“怎么了?” 谁知对方却根本没有理会她,视线只径直盯着她手中小布包里的黑泥土,锐利的目光里内容极为复杂,还伸手来捻走一小撮,举到眼前仔细观察。 朔宗刚才嗅到那股气味的时候只觉得似曾相识,现在看到实物时终于感到难以置信了,他仔细地观察着指间松散的土壤——竟然真的是灵土! 天道已经塌陷了!无数天材地宝灵川洞府在那一刻悉数湮灭,既然如此,这里为什么还会出现灵土?!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卫西。 卫西对上他的视线,却只是毫无所觉地招了招手:“走罢,栽种的事情无需你插手,婉容,做完分内之事再去玩耍哦!” 舒婉容:“……” *** 舒婉容真是气死了,撒完那点泥巴,她累到简直像做了三小时瑜伽,好容易干完了活,她才挎着自己的铂金包匆匆赶去跟姐妹淘们汇合。 贵妇们日常逛街麻将做spa,此时早已齐聚在会所,见到她出现,纷纷笑骂她迟到。舒婉容坐下后笑着说了句抱歉,家里有事耽搁。 大伙儿也没细究,继续相互奉承恭维起来,夸奖其中一个太太新做的发型。那位太太被夸奖到发型,却并不显得高兴,反倒叹了口气,抚着自己的头发道:“做这发型还不是因为的头发越来越少么,年纪大了脱发越来越厉害,蓬松一些才能显得茂密点,唉,岁月不饶人啊。” 贵妇圈里的女人们年纪确实都不小,听到这话颇有感触,立刻就有人道:“唉,你已经显得很年轻了,也不看看我,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到了,皮肤松弛越来越厉害,别说那些贵价护肤品,超声刀都不好使。” “是啊。”前一位太太摸了摸自己下垂的嘴角,忧心忡忡,“我之前被推荐去打了水光针,毛孔也没见变得多小,皮肤还干巴巴的,最近连妆都不太服帖。睡眠也越来越少了,真是老了。” 舒婉容因为最近家里的烦心事,一时没法快速进入她们的话题,一边心不在焉听着一边搓弄手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自己施土的那只手一直滑腻腻的。 谁知一声惊叫,满口感叹那位太太忽然凑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搓动的手,连声高呼:“婉容,你这个手是怎么回事?” 舒婉容闻言回神:“怎么了?我的手怎么了?” 就见自己的姐妹淘跟找到了宝贝似的,视线波光闪动:“你最近是不是换新手膜了?还是去做了什么医美?怎么手上的皮肤忽然变得那么细?” 舒婉容愣了愣,跟着对方的视线看去,立刻也愣住了,只见自己被对方捧起的那只手果然细腻白嫩,充满光泽。 她心里咦了一声:“没有啊,就是普通涂护手霜而已。” 其他贵妇凑过来一看,也都啧啧称奇,都不相信她的解释,此时第一位太太又发现了什么,满脸狐疑地抓起了她另一只手:“左手怎么又那么干燥?” 大伙再看,舒婉容的左手果然比右手肤色暗沉许多。 其实左手也是普通保养过又上了点年纪的妇人的手的样子,可跟格外水润的右手放在一起比较,却立刻被衬得像是历经了世间沧桑。众人见状都一脸无语:“你怎么回事啊?到底去干什么了?保养手哪有只保养一只的啊?” 舒婉容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手,拼命回忆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脑子忽然一闪——她想起来了。 那只白嫩的右手可不就是刚才拿来撒土了么?而平淡无奇的左手刚才只托着布袋,因为嫌弃黑土太脏,她一直小心地没有直接接触。 美容保养的手段对贵妇们而言简直比怎么避免老公出轨更加具有吸引力,大伙立刻将舒婉容团团围住逼问这是什么神奇的医美手段,超声刀?蛋白线还是打肉毒?舒婉容被问到焦头烂额,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时口不择言:“……真的没有!真的没有!我最近怎么可能有空做什么医美,肯定是因为在家挖那些土……”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赶忙住口,可这又怎么瞒得住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大伙都听得愣了愣:“挖土?挖什么土?你在家怎么还要挖土?” 挖土干农活吗? 舒婉容:“……” 怎么办!她一阵慌乱,在家被继子指挥着干活的事要瞒不下去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但说出去的话肯定是没办法收回来的,因此面对一双双写满问号的眼睛,她也只有拼命试图挽回颜面,慢吞吞找补:“……额,我,其实是……嗯……就是家里最近打算换一批绿化,所以亲自动手布置一下……” 啊……亲自动手布置家里的绿化啊…… 大家虽然依旧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也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问的依旧是她们关心的话题:“所以你挖了什么土?火山泥吗?” “……’舒婉容陷入长久的沉默,“……应该不是吧,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土,就老卫大儿子带回来的……” 话音落地,四周的目光立刻灼热到几乎将她烫伤。 舒婉容坐立不安:“……怎……怎么了?” 卷发妇人包包一甩站了起来:“那还等什么,赶紧带我们回家陪你一起挖啊!” 舒婉容:“……” 舒婉容试图挣扎:“我不是说好做spa的吗?我套餐都选好了……” 话音落地,周围的姐妹淘们已经众志成城地递来了目光:“这时候还做什么spa!你是不是傻!” **** 大儿子出门,卫天颐生完闷气,又觉得自己好歹能轻省一会儿了,于是上楼开始办公。 谁知电话会议开着开着,他突然听到院子里一阵恼人的嘈杂,像是有人突然朝自家赶来了五千只野鸭。 他停下电话会议,烦躁地大喊:“老周!老周!家里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那么吵!” 周管家片刻后擦着汗上来,一脸的欲言又止:“先生……是太太回来了。” 卫天颐:“她回来了跟外面那么吵有什么关系!” 周管家:“……太太她,还带了她朋友们一起回家。” ??? 卫天颐莫名其妙:“那又怎么样?她们在干什么?开派对吗?” 周管家沉默片刻,辛酸地看向窗外。 卫天颐压抑着怒火,心道周管家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踱步到窗边一看,立刻:“……………………” 只见窗外,自家的院子里,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们正赤着脚踩在被挖得乱七八糟泥地里。她们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脏,还欢呼着在泥巴堆里到处打转,手上拿铁锹的拿花锄的拿什么的都有,勤勤恳恳地挖掘着地面,还时不时停下捏一捏自己挖出的泥巴,看模样像是恨不能把自己的脸都给埋进土坑里。 “婉容!”其中一个卷发贵妇高声喊道:“你不来一起吗?我已经挖好两个坑咯!你来看看是不是挖得这么深啊?” 卫家的女主人舒婉容在诸多好友欢快的召唤声中,只是沉默地站在院子的小径上,恍惚的面孔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卫天颐:“……” 周管家:“先生……” 卫天颐抬起手:“……别跟我说话,我准备发脾气了。” *** 卫西走着走着,忽然挑着眉头笑了笑。 前方带路的黄珏不禁擦了把汗,抬头环顾周围,这地方很好笑么? 此时一个路过的邻居对上他视线,他刚想打招呼,邻居看清他后却脸色一变,匆匆离开了。 阮时行皱起眉头:“你这邻居怎么回事?太没礼貌了吧?” 黄珏道:“谁知道啊,这小区的人都挺冷淡的,我刚搬过来的时候跟楼上楼下打招呼,他们问完我家的门牌号,都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样子。” 阮时行仔细一看果然如此,这是一处老小区,在外闲聊磕牙的老街坊挺多的,可遇见的住户们却没有一个主动跟黄珏问好,某些三五成群下象棋的老头老太太瞧见黄珏,还各自低声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着什么。 黄珏像是已经习惯了:“唉,别纠结了,估计是看不起我是个外地人吧。” 他家住在三幢七楼七零二,昏暗的电梯升得很慢,打开家门的时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有点小,装修得也很粗糙,别见怪啊。” 京城的房子实在吓人,尤其这里还是二环的好学区,即便亲戚降价卖,均价也超过八万一平,一百多平方的小屋总价很可观了。 屋里果然没怎么仔细装修,还带着些许老住户的痕迹,完全是按着婚房的结构设计的,墙上还贴着大大的囍字,红艳艳的色泽在略微有些昏暗的室内显得抢眼极了。 黄珏见大家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有点难堪地将那张囍字撕了下来,高声朝屋里喊:“爸妈,你们怎么又把这个贴上去了?妙妙已经跟我分手了!” 一对富态的老夫妻闻言从房间里出来,看了看他手上的东西,显得很冤枉:“我们没贴啊。” 黄珏一进家门情绪就显得有些焦躁,也不相信他们的解释,扒了扒头发朝卫西道:“不好意思,大师,他们就是这样,这玩意我都已经撕了好多遍了,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每次又都趁着我不注意重新贴回去。” 话音落地,卫西已经接过了他手上的红双喜,沉默地跟二徒弟对视了一眼。 黄珏:“怎……怎么?” 朔宗缓缓道:“未必是他们贴的。” 什么鬼?黄珏一时没搞明白,又听父母询问来的这些人是谁,就简短地解释了一遍。 他父母听完之后显得有点吃惊,老太太拽着儿子的袖子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自己压力太大神经衰弱吗?怎么还信起这个了?更何况这几个人是不是有点太年轻了?要做法也得去寺庙道观找大师啊,你小心被骗。” 就见自己以往从不烧香拜佛的儿子一脸紧张地制止道:“妈,不要对大师无理。” “……”黄母跟丈夫交换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越发确定儿子这是被骗了,谁那个说话的年轻人却将目光转向了自己二人,问道:“这囍字是否你们来时就贴着?” 老太太:“是啊,说好的要结婚,我跟他爸来的时候黄珏他自己就贴上了。” 黄珏闻言一愣:“怎么可能,你们来的时候我都跟妙妙吹了,贴这个干嘛,不是您跟我爸不甘心天天往上贴的嘛。” 近段时间因为黄珏休息不好脾气暴躁总是没办法好好沟通的一家人终于说开了各自的误解,一时间却没有误会消失的轻松,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黄家父母咽了咽口水,脸色终于变了,环顾了屋子一圈,难以置信地问儿子:“不,不,不会吧?” 黄珏崩溃了,他最近天天为这个囍字跟爹妈发脾气,却根本没料到真的是自己误会了父母,被这诡异的真相吓得浑身汗毛都霎时间竖立起来:“不是你们,不是我,那那那,那这玩意儿到底是谁贴上去的!” 团结义一副黑心医生见到病人马上有钱赚了的开心脸:“四不四傻,肯定鬼贴的啊。” 黄家人顿时抱作一团:“哇哇哇哇哇!” 朔宗:“……” 朔宗一言难尽地看了眼自己名义上的师兄,想到此人似乎还会撬锁,默默拉着卫西挪远了几步,可别跟着学坏了。 阮时行也是一脸汗颜:“不是,你们怎么那么明显的征兆都能发现不了啊?平常除了睡不好之外,就没有感觉到别的问题吗?” 老头老太太这会儿也想起来了,回忆道:“有时候冲马桶的时候发现水红红的,这个算吗?” “……”阮时行,“肯定算啊!” “呜呜呜呜——”老太太哭哭啼啼地趴在了自己儿子的肩膀上,“我以为是自己得痔疮了呢呜呜呜最近大便老是很干燥那么大年纪了都不好意思说只好天天变着花样的吃蔬菜原来不是痔疮这真是太好了——” 阮时行沉默了一阵,心说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吧:“老三,你们买的这房子肯定有什么问题。” 黄父却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这可是从黄珏他大伯手里买的,比市价低了三分之一呢!” 阮时行:“……他为什么要白白给你们便宜好几百万,你们都没想过么?” 黄父气弱地回答:“我以为是因为我们感情好……” 哇。 阮时行感叹,忍不住想要拍拍手——你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这么6的理由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太仓宗养生美容会所开业倒计时…… 第二十五章 女鬼:不好意思啊 其实到了此时, 黄家父母也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只是不愿意相信关系那么密切的亲戚会出手坑自己罢了。 可到了现在, 他们再不相信也只能接受现实了,只能战战兢兢地问儿子带回家的这群大师:“大,大师, 那你们说,这能解决吗?” 对付鬼怪嘛,这还不简单?卫西扫视了屋里的桌椅板凳一圈, 开始撸袖子准备砸东西, 反正管他躲在哪里,砸完之后总能找到的。 朔宗想到鬼屋里小胖那间被被砸到看不清本来面目的书房, 无语地抬手按住他,目光转了转, 也没发现这间屋里有什么不得了的邪气,皱起眉头道:“当务之急, 还是先问清楚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说着理所当然地朝团结义抬了抬下巴,团结义心说嘿你小子竟敢这样使唤你师兄,转头就去了邻居家门口敲门。 701的邻居在家, 是个中年阿姨, 打开门看到他们后显得很警惕,一听说是对面702来的人,立刻就要关门。 结果团结义一抬脚就把门缝给挤住了:“嘿我说阿姨,不至于吧,都是隔壁邻居, 住得那么近,你明明知道什么还藏着掖着,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阿姨立刻慌张起来,大喊着你叫谁阿姨呢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团结义被她嚷嚷得脑仁疼,就听背后传来自己师弟凉凉的声音:“你好。” 那阿姨声音瞬间停下了,目光一探,看到朔宗的面孔,又瞥了瞥朔宗身后朝自己看来的卫西,喊声当即一顿:“你,你们也是702的人?” 朔宗嗯了一声。 那阿姨迟疑了一会儿,才没好气地说:“702之前有个女的跟男朋友吵架跳楼了,听说还是个孕妇!你们买房之前不知道问清楚的吗?” 团结义收回脚,那邻居跟躲瘟神似的,立刻把门关得严严实实,隐约还传来反锁的声音。 团结义委屈地看向师弟:“凭什么我问就要报警,你问她就告诉你啊?” 朔宗瞥了眼他一米九的身高,浑身肌肉都写着不好惹的样子,懒得搭理,转头朝着卫西道:“应当就是这个宅鬼作祟。” 团结义因为被区别对待愤愤了一会儿,问黄珏道:“跟男朋友吵架的孕妇?你们知道是谁吗?” 黄珏想了想,看向自己父亲道:“爸,我记得大伯说这房子是给他儿子做婚房的……” 他父亲天真烂漫的老脸也终于变了:“你堂哥之前确实有个女朋友,听说从高中起就谈了,不过最近问起来,你大伯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老爷子心理上有点接受不了自己被大哥坑的现实,整个人的情绪都变得很低落。 卫西没什么经验,是鬼就好,抓住打一顿就可以了嘛,朔宗却觉得有问题:“不对,倘若宅鬼是因他而死,应该跟随他离开才对,怎么会反来骚扰你们?” 但这问题根本无解。 黄珏说他白天在屋里一般没什么事,晚上入睡才会出现状况,老太太也说自己是晚上起夜才发现的马桶水发红,因此众人商议了一会儿,都决定等到晚上再说。 老小区入夜之后静悄悄的,黄家人受此打击都没心思吃喝,唯有卫西翻腾出了黄珏藏匿的所有零嘴,坐在他房间的飘窗上卡巴卡巴吃薯片。 他吃薯片还不忘徒弟,问两个徒儿:“你们要不要?” 团结义感动地吃了一片,转头看向自己的师弟,就见师弟舒展着长腿倚靠在飘窗墙壁上,一手支着曲起的膝盖,静静地看着师傅不说话。 为了引鬼出动,房间里没有开灯,卫西抬起头就能看到二徒弟倒映着灯火的瞳孔。那双眼黑白分明,面孔漂亮的轮廓笼罩在月色下,让他脖颈手臂上纵横交织的伤疤都变得很朦胧。 卫西忽然生出好奇,伸手摸了摸对方手臂一道长约五寸的伤疤,那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砍中留下的痕迹:“陆阙,你这些伤怎么来的?” 二徒弟看了眼他手指触到的位置,沉默了一阵,淡淡回答:“我自不量力,自作自受。” 卫西没听懂,想仔细摸摸,手腕却被一把抓住,二徒弟的声音比他掌心的热度低得多:“别看了。” 半坐在床上的黄珏有点紧张,之前他是不太怕的,可知道真相之后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大,大师,这样真的没事吗?跳楼的女鬼唉,听起来那么恐怖,不会伤人性命吗?” 他出声的瞬间二徒弟就把手给松开了,卫西嚼着薯片想了想:“伤人性命才好。” 那样他就可以直接吃掉了。 黄珏:“……???”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也没被安慰到,反而更加的害怕了。 他躺下装睡,此时屋内忽然不知从哪儿钻出了一股冷风,吹在了他的头脸处,黄珏浑身打了个寒颤,立刻感觉自己的肢体跟之前一样僵硬了起来。 手脚好像一下失去了控制,他试图睁开眼睛,眼皮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无尽的黑暗中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紧接着,一团模糊的黑影出现了。 那是个女人,长长的头发,身段窈窕,穿着一身白衣背对着自己。 他听到对方细细的哭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扭捏低沉,边哭边幽怨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靠这就是那个传说中跳楼的女人吗!黄珏差点吓尿,谁知对方这样还不算,竟又突然转过了头,面目被鲜血覆盖得一塌糊涂,根本分辨不清五官,总之就这么狰狞地一脸血扑了上来,用那种细细的声音尖叫:“你这个负心汉——” 黄珏动弹不得,吓得狂叫:“大姐你认错人了啊啊啊啊啊!” 谁知女鬼的尖叫落地,他僵硬的四肢却忽然有了力气,一个弹动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立刻连滚带爬地缩到床头角落,睁眼看去,就见灯已经开了,屋里蹲守的其他人全都围在了床边,为首的卫西手上抓着一道人影,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啊啊啊啊啊!!!”黄珏看清那被他抓着的人影的样子,膀胱立即疯狂的震颤,拔高声音大喊,“大师!那是什么啊啊啊啊!” 被卫西抓在手中的人影也跟他一起大叫:“啊啊啊啊!大仙大仙!!饶命啊啊啊啊啊!” 出口的竟然是个粗犷的男声。 卫西抓鬼的时候兴奋极了,咬了一口之后才发现不能吃,他掐着小鬼的脖子在地上泄愤地摔几下,非常的不满意,问自己的二徒弟:“不是说是个女鬼吗?” 说着还伸手去扯男鬼的裤子,想要看个究竟。 男鬼捂着自己的裤裆非常惊慌,一副生怕被凌辱的样子,卫西见他不配合抬手哐哐就是几拳,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朔宗:“……” 团结义:“……” 黄珏:“……” 朔宗制止了卫西扒裤子的动作,将嘤嘤哭泣的男鬼抓在了手中,沉声问黄珏:“你在梦里看到的可是这个?” 黄珏擦了把汗,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不太怕了,看清对方的模样后连连点头:“是他是他,白衣服长头发,刚才在梦里他还想抓我,这就是那个跳楼的女鬼吗?” 男鬼被卫西打了个头晕目眩,朔宗沉沉的目光刚一扫去,他立刻就怂了,连连高喊:“我说我说!我全都说!大仙明鉴啊!我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干过,平常就是做做中介掮客混口饭吃,因为这个负心汉做了亏心事,那女鬼才雇我来复仇的!” 黄珏:“???” 团结义哇了一声:“这个也可以雇?你老板要不要那么牛逼,复仇都不自己来的吗?” 男鬼道:“这也是没办法啊,她刚生完孩子还在哺乳期,想来也抽不出空,不过偶尔有空的时候还是会过来一下的。” 黄珏:“……” 难道这就是他梦里的鬼影有时形单影只有时成群三个的原因吗…… 男鬼挨完打又被朔宗抓住,深感自己倒霉,哭哭啼啼地说:“呜呜呜,早知道这个单就不接了,本来就很难做,现在还受了工伤,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给我赔偿。” 团结义骂他:“你还委屈上了?你吓得人家家宅不宁挨打难道不应该吗!” 男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副受到了莫大污蔑的表情:“我?吓得他们家宅不宁?你讲讲理好不好!他们家人哪里家宅不宁了?!我每天晚上蹲在厕所等他家人上厕所,他家老太太便秘哎!上完厕所臭的要死我说什么了?我还不是兢兢业业地搞事情?可是他家老太太每次看到我搞的马桶,怕都不怕的,就在那念叨什么粗纤维,还当着我的面上痔疮膏!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我天天朝墙上贴纸,这家人天天往下撕,撕完之后表情都没有的!照吃照睡照看电视,还抽空吵个架!朋友你知道我这个单经费才多少吗?我天天买囍字,一张就要十块钱!买到最后都自己动手剪了!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家宅不宁,我最多就是让这个负心汉睡不好觉而已,可他那么缺德,睡不好觉怎么了!” 团结义:“……” 团结义听到这番感人肺腑的哭诉,不仅潸然泪下,拦住了师父因为自己被吼想出手殴打的胳膊:“师父,他也不容易,您还是别打了。” 黄珏又同情又崩溃:“不是,哥们,我很抱歉,但是你找错人了啊你知不知道!我不是你说的那个负心汉啊!” “唉?”男鬼闻言立刻抬手从兜里找出一张纸条翻开,又忽悠一下伸长脖子探到窗外看了眼,一脸严肃地反驳道,“不可能。就是这家地址,你别想糊弄我!” 黄珏差点被他伸长的脖子再度吓尿,欲哭无泪地解释:“朋友,我上个月才刚搬进来好不好,你们搞事情之前能不能先看看清楚!” 男鬼愣了愣:“不会吧?我上次跟主顾一起过来,她也没说什么啊!” 黄珏心说我这到底是倒了什么惊天血霉,朔宗冷冷道:“多说无用,你把她一起叫来。” 男鬼本来觉得不合适,毕竟这不符合职业道德,然而卫西才动手没打几下,他立刻就屈服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叫!我叫!大仙你饶了我啊啊啊!” 他抽泣着撕下一片衣摆,折成一只胖胖的纸鹤虚影,满怀负罪感地抛向了半空。 片刻之后,关了灯的屋里再次袭来一股冷风,一道幽怨的女声缓缓飘了出来,这次跟那女装大佬的伪音不同,黄珏一听就知道是真正的女声了。 那女声悠悠地喊:“黄凤秀……你怎么对得起我……” 紧接着灯光大亮,那女鬼也被捉住了,黄珏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原来是个容貌清秀的年轻女鬼,手上还报了个黑漆漆的鬼婴儿。 鬼婴儿没有眼白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本该稚嫩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不说话也不动,无处不昭示着浓浓的诡异。 说实话看了那么多个鬼之后这个婴儿其实是最恐怖的,黄珏一瞬间被吓得脑子都木了,谁知此时却见卫西一个伸手,直接将鬼婴从女鬼的怀里抢了出来,抓住双脚倒提着抖了抖:“哇,他好小哦。” 鬼婴:“……” 女鬼被抢走孩子,立刻凄厉地惨叫了起来,浑身怨气沸腾。此时她已经明白到发生了什么,尖锐的目光凶狠地盯向黄珏,滚滚血泪从眼眶中滑落下来,在朔宗的手中疯狂挣扎,狰狞大喊:“黄凤秀!!!你这个负心的畜生!!!你逼死我不算!!还要找人收了我和你的亲儿子么!!你还是不是人!!!” 黄珏背着这口天降大锅,忍无可忍地大喊:“嫂子!!!你看清楚好不好!!!我不是黄凤秀!!!我是黄珏啊!!黄凤秀他堂弟!!他把房子卖给我了!!!” 女鬼的尖叫声当即一顿。 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眯着眼睛伸长脖子,脑袋抵着黄珏的面孔仔细端详起来。 黄珏吓得连动都不敢动,卫西忙着玩那个不哭不闹的鬼婴,朔宗也没制止女鬼的动作,好在那女鬼看了好久,可算是看清了,缩回了脑袋开始挣脱起朔宗的手。 “啊……怎么是你啊。”女鬼满脸尴尬,不敢对上他的视线,转开眼窘迫地说,“我那什么,跳楼的时候眼镜摔花圃里找不到了,近视两千多度呢,看不太清楚,不好意思啊。嫂子也不是诚心的,你跟你堂哥实在长得太像了。再说你怎么不早说呢,胆子那么小,每次看到都只会哇哇大叫!害得我跟你侄子白白忙活了那么久!” 女鬼说着说着,好像是忽然觉得自己有道理了,端起长辈的架子训斥起来。 黄珏:“……” 对不起,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第二十六章 婉容,你做得很好 黄珏到底是谈过女朋友, 非常懂事, 道歉道得很利索。 谁知道那女鬼被朔宗撒开之后, 听到他的道歉,反而再次哭起来。 被卫西倒提在手上的鬼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丝毫没有共情, 紧接着屁股又被拍了一下,没有眼白的乌眼仁转了转,又木讷地慢吞吞看回卫西。 “他怎么不说话?”卫西奇怪地问自己的二徒弟, “会不会是个傻的?” 鬼婴:“……” 在外头等候的黄家父母以及阮时行听到哭声终于大着胆子进了房间, 看清卫西手里拉着脸的黑漆漆小婴儿,还不等受到惊吓, 就听女鬼哭哭啼啼地骂道:“你们黄家人全都是王八蛋!” 她哭得满脸是血,场景本来应该很恐怖的, 但屋里的气氛实在太诡异了——事不关己站在旁边的朔宗、他提在手里蔫头耷脑的中介鬼、跟黄珏一起耐心蹲在床边安慰女鬼的团结义,以及一个还在啪啪啪打鬼婴屁股想听哭声的卫西。 这种走错摄影棚的感觉实在是叫人害怕不起来, 阮时行擦了把汗,莫名觉得自己进来前的紧张很尴尬,就见原本跟在身边的黄珏父亲居然也站了出来, 一副不满的样子看着那个女鬼:“你就是凤秀的女朋友吧?我记得你。” 女鬼眯着眼看了他的方向一会儿, 实在没认出来是谁,应了一声,还以为对方跟黄珏一样想安慰自己。 谁知道黄父张口就开喷:“还真是你!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先不说你无缘无故跑来家里吓唬我们家人,搞得我家黄珏睡不好觉神经衰弱影响上班工作,我听说你是跳楼自杀的?你也太不懂事了!吵个架说跳楼就跳楼, 你想过肚子里怀着的孩子吗?想过你父亲母亲吗?不孝女!他们养你那么大,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知道你自杀之后会多伤心!” 女鬼:“……” 黄父:“还有,你凭什么说我们黄家人都是王八蛋!你跟黄凤秀的矛盾是你们俩自己的事情,我可是从小就教育我们黄珏要老老实实做人尊重女孩子的!你吓唬他不算,还无缘无故骂他,我儿子干什么了就要被你骂王八蛋,你好歹算他半个嫂子,有点礼貌没有!” 女鬼:“……” 女鬼骤然被喷,整个鬼都惊呆了,阮时行也是一脸呆滞,心说黄珏他爹胆子真是够大的,怎么连女鬼都敢骂啊? 谁知一旁黄珏的母亲竟也满脸赞同地点头:“就是就是!” 阮时行:“……” 这一家人……到底是胆子大还是神经真的粗到没边了…… 鬼也怕恶人,女鬼被骂得低声呜咽,也不敢再迁怒:“叔叔我错了……” 黄父这才冷哼一声:“行了,事儿都已经做了,再道歉有什么用?说吧,你跟黄凤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鬼有点怕他,抽泣了一声,想起自己的死因,这才恢复愤怒:“黄凤秀那个王八蛋!我跟他在一起将近十年,跟他一起赚钱凑这套房子的首付,他说要跟我结婚的,可我孩子都怀了,却发现他在外面勾三搭四,傍上了他们公司老板的女儿。我那天知道之后,跟他大吵一架,问他到底在干什么。可他非但不认错,还提出要跟我分手,叫我滚出这个家,说这房子当初买的时候写的是他的名字,跟我没有关系。我当时整个人都气疯了,就想让他也不好过,告诉他要去他公司把我们的事情说给所有人听。谁知道那个混蛋听到之后,居然打我!他居然打我!” 她说到这里继续崩溃大哭:“我就跟他对打,但是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反而被他一脚踹在地上。我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让他不要踹肚子,他却一点也不在乎,还让我快点去打掉,不要缠着他。他说得那么难听,我实在是失去理智了,就想去阳台拿晾衣杆把他赶走,谁知道阳台东西堆得太多了,前一天又下了雨,我踩在纸盒堆上脚下一滑……”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掉下了楼。 女鬼说到这里抽抽噎噎地感叹:“唉!当初真的不应该贪小便宜攒那些快递盒子卖的。也不应该舍不得花那点包阳台的钱,我后来到处飘,钻到隔壁家的时候,发现他们阳台包起来之后利用率大多了,可以拿来做小书房,种种花种种菜什么的,房间里灰尘还少。北京的灰尘实在太难打扫了。” 众人:“……” 她这才发现似乎跑题了,赶忙说回正事儿:“黄凤秀这个畜生!我死了也不能让他好过!” 她执念缠身,死后也没能超脱,反而日复一日徘徊在这幢自己曾经拼命为之努力工作的房子周围。因为找不到眼镜,她也看不清世界,只知道自己的死确实引发了轩然大波,甚至连警察都反复上门调查死因过。一开始她确实是觉得很解气的,毕竟男友确实因此被搅合得不得安宁。可她的死确实是个意外,警察调查之后也无法追究男友什么,而男友在那之后竟也没有表露出丝毫愧疚,很快就迅速投入了正常的生活,还接来父母,请回那个傍上的老板女儿,向对方夸耀这套房子是他自己打拼出来的结果。 那时候她就挺着大肚子坐在阳台上,听里头传来的酒杯碰撞和一家和乐,被自己的恨意折磨到五内俱焚。 她想,既然不能指望世道戳穿对方的真面目,那不如就自己来算了。 因此她开始夜夜给男友和男友的父母入梦,诉说自己的愤怒,嘿,还真别说,这家人没多久就闹腾了起来,吓得天天爆发争吵。 不过此时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眼看濒临生产,没那么多精力去亲力亲为,就经过介绍,用自己死时戴着的订婚戒指,雇佣了一个据说什么都干的掮客,小区里的野鬼都叫对方申叔。 “唉。”她叹了一声,“申叔之前跟我说家里没人的时候我也没多想,还以为黄凤秀是受惊吓带着父母搬出去住了一阵,没想到他们居然把房子卖给你们了,他爹妈以前见面的时候还觉得挺好的,没想到知道我的死因之后帮着隐瞒不说,居然连熟人都坑,太不是东西了。对了,这房子他卖给你们多少钱啊?” 黄珏道:“比市价低点,不过也将近一千万呢。” “呸!”女鬼愤愤地吐了口唾沫,“跳过楼的房子还卖你们那么贵,真是够不要脸的,这家人比鬼还黑心。” 黄珏平白无故受了这番乌龙折磨,也觉得非常气愤,跟她同仇敌忾地开始骂自家大伯。 阮时行在一边听得实在无语,忍不住出声打断:“这件事先放在一边,你以后到底打算怎么办?这么飘来飘去的总不是办法。” 团结义赶紧插嘴:“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太仓宗的无痛超度?我师父和师弟的技术都很不错,会员买套餐还有优惠哦!” 朔宗:“……” 女鬼却不为所动:”超度什么?孩子还小呢,更何况我事儿都没做完,难道就任凭黄凤秀那个负心汉拿着买房子的钱迎娶白富美出任CEO走上人生巅峰?” 阮时行:“……那你是打算接着追到他家里去报复他了?” 女鬼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唉,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又躲到那里去了,北京那么大,我视力又不好,挨家挨户不知道要找多久。” 黄珏对此也爱莫能助,毕竟他跟堂哥一家平常也不怎么走动,此时人群里一声冷哼,大家转头看去,就见黄珏的父亲已经掏出手机,拨起电话来。 片刻后电话被接起,那边传来一把男音:“喂?叔叔?怎么那么晚打电话给我?” 女鬼一听就瞪大了眼睛,黄凤秀! “凤秀啊。”黄父平静地问道,“你现在住在哪儿呢?” 黄凤秀被他这么问,表现得有点警惕:“……您问这个干什么?” “哦,是这样的!”黄父沉稳地说,“你弟弟已经搬进新房了,你们那么便宜把房子卖给我们,我们心里都很感激,刚好我前段时间去国外出差,买了点礼物,想给你寄过去。” 电话里的黄凤秀声音立刻就变了,高兴道:“那怎么好意思,叔叔您也太客气了。那什么,家里怎么样……没,没什么不习惯的吧?” “哈哈哈!怎么会呢。”黄父也跟着一起发出老实巴交的笑声,“一切都很顺利,你记得把要把家里的地址发给我。” “好好好!” 黄父挂断电话,脸上慈爱的笑容顷刻间消失了,手机叮的一声,他打开看了两眼,随即丢给儿子:“你念给她听。” 众人:“……” 黄父受到瞩目,只是冷哼一声:“那小兔崽子,始乱终弃家暴女朋友还帮着爹妈一起坑长辈,不给他点教训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阮时行怔怔地看着他老脸上恢复如常的天真烂漫,想到刚才影帝般的演技,总觉得自己现在应该鼓个掌。 女鬼非常受宠若惊:“谢谢叔叔。” 黄父对她依旧没有好脸色,开口就斥:“我帮你这点忙你就感恩戴德,你父母培养你二十多年,你感谢过他们吗?跳楼到现在那么久,有没有回去探望过一眼!” 女鬼又羞又愧,被他骂得再次痛哭起来。 黄珏尴尬地想要解围:“嫂子,你现在眼睛看不清楚,找上门万一又认错人就糟糕了,要不我还是给你弄副眼镜吧?” 女鬼抹着眼泪感激道:“麻烦你了,方便的话隐形也烧几副吧,强生的最好,我带博士伦和海昌都滑片。” 黄珏:“……好。” 女鬼:“还有,我前段时间来的时候发现你老是喜欢躺在床上玩手机,以后别这样了,对眼睛不好,别跟我似的做鬼都当个近视鬼。” 黄珏:“………………好。” 女鬼想了想,又转头朝着卫西一行人拜了拜,抬起头凄楚道:“黄凤秀那边的事情结束,我想回去探望一下父母,孩子还小,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也不知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我已经没钱再雇人了,不知道几位大仙,到时候是否能帮忙照看一下?” 话音落地,那个始终神情木然的鬼婴眨了眨眼睛,下一秒竟然张开猩红的嘴大哭了起来。 女鬼听到哭声,表情一变,高兴道:“哎呀!他居然哭了!他从生下来开始就不张嘴,我还一直担心他是个哑巴呢!” 朔宗沉默地看着她在那谢天谢地,又瞥了眼旁边正在弹鬼婴小jj的卫西。 团结义一脸无语地跟阮时行道:“这女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 女鬼跟黄珏一块开始翻淘宝挑眼镜后,众人才将关注转回给一开始被逮住的那个名叫申叔的男鬼。 申叔撩着自己那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小眼睛鸡贼地转动着,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鬼。他小心翼翼地问:“大仙,事情都解决了,您看我也没做什么坏事,能不能把我放了啊,我后面还有不少工作呢。” 团结义对他的职业很好奇:“你怎么还有工作?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申叔苦逼道:“我就是开了家中介,带人接几个单子混饭吃而已,平常帮光棍鬼介绍介绍对象,自己打点零工,赚不到多少钱,每天得跑好几个场子呢,现在这个点钟才刚开工。大仙啊,给个活路吧,我下面还养着好几个员工呢!” 朔宗并不理会他的哭诉,这老鬼业务水平这么马虎,被雇佣之后也不知道核查清楚报复对象的具体信息就敢兴风作浪,这样的麻烦精还是趁早超度掉为好。 团结义跟申叔聊了几句后,却觉得相当有门儿,悄悄凑到卫西身边说:“师父,这老鬼商业眼光不错啊,能白手起家在京城开出一家中介所,证明管理手段也还行,咱们太仓鬼屋那边不是还缺个能管事儿的人嘛?小胖那个死宅就知道打游戏,事业规划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滴。” 卫西觉得很有道理:“你说的不错。” 又对朔宗招手:“徒儿,你把他给我。” 团结义就见自己师弟冷飕飕地扫了自己一眼,目光就跟正宫皇后看进谗言的奸妃似的。 他被盯得打了个哆嗦,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好涩情哦,用的啥几把比喻啊哈哈哈哈…… 申叔刚才被啃了一口又被摔来摔去拳打脚踢,怕卫西怕得不得了,被他提在手上立刻双手抱头:“大,大仙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 团结义安抚他:“你放心,误会已经解开了,我师父一向温柔慈爱,不会再打你的,我们反而要给你介绍个工作。” 温柔慈爱…… 申叔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卫西写满了“我真想一口吃掉你”的眼睛,双腿立刻疯狂颤抖,哆哆嗦嗦地问:“什……什么工作?” 难不成是要把自己炼成鬼牌驱使奴役吗?修道人的一些残忍手段他以前还是听过的。 谁知团结义只是掏出手机翻了翻,找出个页面递了过来,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我刚刚听你说自己开了中介,你们那个中介想必是非法经营的吧?经营模式那么不正规,难怪赚不到钱。你看看我们太仓宗开的鬼屋,正规透明,依法纳税,还有营业执照,网络上客户评价也很好,虽然才开业没多久,可发展前景那是相当不可限量的。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待遇水平非常丰厚,员工升迁机制也十分完善,还有宗门特持的独家福利,可以让你白天也能参加工作,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申叔:“……” 团结义一个电话call给小胖,小胖兴高采烈地从手机听筒的缝隙里挤出来,因为肉太多,硬是挪了好久才挪出全身,吓得屋里的众人大惊失色。 他倒是一点没有吓到人的自觉,相当自豪地拿着个账本找卫西邀功:“掌门,结义师兄推荐的热搜套餐果然好用,最近好多慕名来的客户都成了回头客呢,因为口口相传,现在外地很多顾客都知道我们的名声了,昨天下午我们还招待了一波从南京组团来的学生,据说是从朋友圈看到消息特地跑来玩的呢,结束之后在顾客意见书上打分也很高,都夸奖我们的环节道具精致,下次还要再带别的朋友来玩儿。照这么下去,再过不久咱们说不定就可以开分店了。” 卫西赞赏地点了点头,此时小胖看到一旁的阮时行,认了出来,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阮时行见到他从电话里爬出的壮举,想也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个什么了,脸色煞白地看着他跟卫西互动:“你,你是——” “你不记得我啦?是哦当时那个情况你应该也没注意到我。”小胖拍了下脑袋,赶紧递了张名片给他,“您好您好,算起来您还是我们的第一批顾客呢,多谢您选择支持我们,什么时候有空带着朋友多来啊,我们十一月有个新的单身狗主题,非常好玩的。” 阮时行看清手上写着太仓鬼屋欢迎您的名片,难以置信地看向卫西,这鬼屋的名字是几个意思? 就见卫西跟他对视完毕,想了想后朝着小胖道:“这位阮先生是我们宗门的VIP金卡客户,以后出示会员卡,同行的客人购买鬼屋门票,就打个……九九折吧!” 小胖双眼放光地看着阮时行:“原来是金卡贵宾!幸会幸会!” 阮时行:“……” 他妈的!原来太仓宗不光管捉鬼,现在还跟鬼合伙做起生意了吗!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 小胖跟申叔相处得蛮好的,加上聊了几句后发现对方都跟自己一样被卫西咬过,更加的同病相怜一见如故。 申叔看过小胖出示的营业执照和纳税证明之后也觉得这公司比自己的草台班子正规,更何况公司创业阶段,凭他的能力进公司就能进入管理层,他思考了没多久,就果断决定带着自己手上目前的员工入职了。 他跟小胖不同,在外头摸爬滚打多年,结识了不少鬼脉,到时候筛选一下,估计还能找到不少有意向的员工。 小胖大喜,现在公司进步稳健,其他的都不缺,最缺的就是人手了,申叔的到来可谓是解决了它目前最大的燃眉之急。俩人没一会儿就勾肩搭背起来,商讨起各自的生意经。 跟没什么大志向的小胖不同,申叔一个没房没车真正白手创业的野鬼,这些年来思考过不知道多少赚钱的门路,得知小胖他们现在果真白天也可以开店后,立马拍着大腿可惜得一塌糊涂:“嗨呀!这么好机会你们怎么就拿来开鬼屋了!鬼屋一张门票才能赚多少钱,还得场地人工那么多的开支,你知道我当初最想做的是什么吗,可不是这些鸡零狗碎的小委托,我是奔着当私家侦探去的!” 小胖听得一愣一愣:“那是什么?” 申叔道:“听说过狗仔队吗?跟那个差不多。现在有些结了婚的活人好日子不过,天天在外头沾花惹草偷鸡摸狗,有些家里有钱的阔太老板,就会找私家侦探去盯梢对象,要是能拿到对方出轨的证据,或者私下转移财产的证明,离婚可就简单多啦!不过这个证据可不好找,得合理合法,还不能侵犯隐私,活人在公共场合盯梢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换成咱们,可不就得天独厚么!” 他说罢,脸色又悲伤起来:“曾经我也是有梦想的,可架不住工作时间太不正规了,每次盯梢的时候客户都已经进了酒店,你不知道有多辣眼睛啊……” *** 黄家遇到的鬼没一个正规的,卫西兴冲冲地来,饿着肚子回去,只吃了几包并无卵用的虾条薯片,心情并不大好。 夜色下的老小区安静了不少,黄珏一家恭恭敬敬地送他们出来,态度好得不得了,那女鬼也抱着孩子对卫西千恩万谢:“多谢大师了,要不是您出手,我跟我小叔子的误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宝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出声。” 她怀里的鬼婴已经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捂着被弹的小jj,哭声响亮到像是野兽的咆哮。 卫西见女鬼一脸欣慰,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善事,摆摆手道:“无妨,以后有业务尽管来找我。” 正寒暄着,就听身后有人迟疑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他回头看去,就见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不远处,驾驶室的人探出个脑袋来,看到他后又惊又喜:“靠!真是你啊!你这个混蛋你什么时候回北京的?微博不上朋友圈不发就算了,怎么电话都不给我们不打一个?好歹大家也是同学哎!” 这人顿了顿,又看到卫西身后的一群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开门下来给卫西塞了张名片,笑道:“算了,你有事儿是吧?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咱们下次有空再聊也行。”说罢压低声音在卫西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哥们,有难处别一个人憋着,同学们都在呢,会给你想办法的。” 说罢摆摆手,又跟出现时一样笑着上车走了。 卫西沉默地盯着他的车尾,团结义上前问道:“师父,这人是谁啊?” 卫西不知道,因此没有回答,只是暗自思索。 刚才离开那人,眉眼间的运势看起来可不太妙。 好在这只是一小段插曲,告别黄家众人之后,他带着两个徒弟回到了卫家。 团结义路上还在思考刚才遇到那人说的话,心想着天啊我师父居然还有微博?结果一进院门整个人都惊呆惹。 他们出门前还一片凌乱的花园泥地早已经被收拾得焕然一新,大大小小的土坑井然有序地罗列在道路两侧,散碎的泥土被干干净净地堆在土坑旁边,工程进度简直就像是忽然召唤出了神灯的一千八百个仆人。 泥地里放了不少的小马扎,七八个灰头土脸的女人正坐在里面优雅地喝咖啡,团结义使劲儿眯着眼,才认出其中一个手腕上泥环似的东西居然是一枚钻表。 她们狼狈成这样,居然还非常开心地叽叽喳喳。一个满头是泥的指着另一个满脸是泥的道:“哇,你好狡猾,刚刚肯定偷偷抹在脸上了!” 被指着的那个就不甘示弱地回嘴道:“你还不是装作不经意地挠在头皮上治脱发吗!” 团结义:“????” 这是怎么回事? 卫西欣慰地点了点头,看向人群中神情最木讷的那个女人:“婉容,你很聪明,做得很好。” 舒婉容慢慢回过头来看着他:“……” 谢谢你,真是谢谢你的夸奖了,我挖了一天的泥巴,真是好开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妇们:我们也好开心压! 第二十七章 太仓宗休闲会所真的开业啦! 不过不管太仓宗这位元老员工的工作积极性如何, 她的朋友们都是真的非常能干, 完全将院子里的土地搅拌翻掘成了卫西想要的样子, 效率甚至比马屁精麦克还高。 朔宗俯身掬起一捧,松散的灵土细碎地混杂在普通的土壤中,其貌不扬, 却散发出阵阵清幽。 他由此想到许多过往,不由眼神微黯。 其实许多许多年以前,灵土并不是多么稀缺的宝贝, 至少在他看来不值一提, 有规模些的仙山大派,甚至还能特地搜罗到开辟一块灵田用于栽种药材。 可今时不同往日, 天道塌陷以后,世间的许多规则就变了, 灵石灵土和无数天材地宝,早已随同那些曾经兴盛至极的修行宗门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们曾经隐藏在护山大阵里的仙山洞府,也因为不够灵力失去隐藏的能力,暴露在凡人眼中, 成为了游客如织的旅行圣地。 既然如此, 卫西又是怎么保存下的这点灵土? 他看向卫西,就见卫西已经愉快地回房里拉出了自己的小背篓,伸手一掏,掏出一把—— 灵山深处才有的,可以忘忧安眠的薲株…… 朔宗看着那堆被他对待野草似的乱糟糟抓在手中, 因为放在背篓里太久不照顾已经有些发枯的薲株:“……” 卫西招呼众人:“既然已经翻掘完土坑,来来来,婉容,趁着你朋友都在,我们顺便将种苗也给种上罢。” 舒婉容:“……” 贵妇们一阵惊奇,问舒婉容:“咦?这就是你大儿子吗?怎么直接叫你名字的?” 舒婉容沉默片刻,艰难开口:“……我们家关系比较平等,不分这些,大家都互相叫名字的。” 由于他指挥得太过理所当然,这群才休息了没多久的贵妇又莫名其妙被驱使着种起地来,一时间卫家大院的场景宛如春日播种的田头,充斥着淳朴的乡土气息。 贵妇们都很迷茫,我们刚才不是在喝咖啡吗?为什么开始做起这个了? 不过借着灯光看到自己翻动在泥土里白皙的手指,这点冒头的疑问很快又被更重要的问题取代了。毕竟卫家的泥土真的很神奇,虽然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成分,可强大的保养功效已经足够昭示此物的非凡之处了。她们在这挖了一整天的土坑,虽然出于灵土被稀释的原因,触碰到泥土的皮肤并没有变得像舒婉容的左手那样光滑白嫩,可即便如此,这种仿佛做完一场昂贵水膜,每一处毛孔都充满了水分清透的感受就已经足够叫人满意了。她们有得是钱,什么样的美容手段没尝试过?除了常规的医疗美容手段之外,有些人甚至会为了火山泥浴定期飞往罗托鲁瓦。可即便是罗托鲁瓦颇负盛名的美容火山泥,也从没给过她们这样肉眼可见的效果。 因此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干活,大家比起反抗被奴役之外,更想做的还是询问卫西这些泥土是从哪里得到的。 假如能直接飞到发源地美美地泡上一场澡,效果岂不是更加显著? 卫西被问起泥土的来历,却表现得非常状况外——泥土当然是从地里挖来的啊。 卫得道那个臭老头虽然眼睛看不见,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矫情挑食,却也不是真的什么事情都不做,除了给山里的野兽们讲经外,他还在峰顶开辟出一片不小的花圃,种种蔬菜药材什么。 毕竟卫西只懂打猎,对辨认蔬菜很不在行,又什么都吃,毫不忌口,卫得道最后一次从他带回来的植物里挑出断肠草之后,就严令禁止徒弟狩猎后顺便带野菜回家了。 可惜他的身体一直在衰弱,栽种维护植物的工作进行得越来越艰难,卫西虽然非常嫌弃他,可天天被念叨也不是什么愉快的感受,因此卫得道每次拿锄头支着身体有气无力地装可怜的时候,他多数还是会进去帮下忙的。 这种帮忙当然不会毫无代价,仗着卫得道看不见,卫西帮着栽种时可偷吃了不少。 那老头可太笨了! 卫西想到这还颇为得意,因为每次偷吃的时候他悄悄回头观察,卫得道都只是笑眯眯地站在身后,毫无焦距的眼睛里一派温柔,肯定什么都没发现呢! 不过得意归得意,他还是很讨厌干这些活儿的,每次都做得不情不愿。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出来前背着背篓路过花圃的时候,他却盯着地里那些卫得道不久前撒下去的种苗发呆了很久,脑子里还莫名其妙钻出许多卫得道平常絮絮叨叨的啰嗦,怎么赶都赶不走。 因此毫无缘由的,他就这么装了一大堆死沉又没有用处的玩意儿出来,在山林里跳跃的时候别提多烦躁了。 至于为什么让舒婉容把这些土撒进院子里——老实说,他想做就做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眼下被主动来帮工的女人们问起,他当然照实话说:“从山里带出来的。” 贵妇们兴奋极了,还要追问是哪座山头什么景点,卫西也不知道自己跟卫得道呆的那座山峰叫什么,刚要回答,二徒弟清冷的声音已经在那之前响起:“这是喜马拉雅山脉木卓巴尔山峰上才有的矿物土。” 卫西:???? 众人也循声看去,出声的俊美青年正舒展地靠在院墙上,静静看着自己夹在指间的一株植物。 啊…… 女人们都看得呆了呆,瞬间无条件地相信了,至于那个卓巴尔山峰是什么地方,能不能亲身前往一探美容功效,众人掏出手机一搜—— 卓巴尔山峰,别名南迦巴瓦峰,由于布满冰川,难以攀登,葬身了无数登山爱好者,因此还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名字,叫杀手山峰。 贵妇们互相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要……要不还是算了吧。 *** 栽种可是件大事儿,最后除了躲在书房负隅顽抗的卫天颐外,卫家所有的人都跑出来帮忙了,再加上一只埋土埋得十分利索的麦克,满院子人干了好几个钟头才终于大工告成。 佣人们还好,一向养尊处优的贵太太们却苦不堪言,下午时敷着泥巴喝咖啡聊美容的欢快不知道飞去了哪里,要不是舒婉容一直闷不吭声地干着活儿,她们也不好意思告辞,说不准早就溜走了。 好容易将最后一个角落的土坑都埋进了树种,阔太们累得险些连腰都挺不直,见卫西竟还毫不客气地想指挥自己做别的,哪里敢再多留,都叠声说自己家里有事要走。 舒婉容此时已经完全木然了,朋友们被继子指挥得团团转这件事情比起丈夫被打出的两个黑眼圈也不知哪个给她的打击更多,团结义却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悄悄问自己师父:“师父,这些人来咱们这帮了一整天的忙,咱们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啊?” 表示表示? 卫西一想也对,这些女人虽然被舒婉容带回家干活,却并不是他们太仓宗的门人,确实应该给些酬劳。 可太仓宗还在起步阶段,又没做几桩生意,资金有限得很,让他给钱他又觉得舍不得。 因此他四下看看,索性摘了几根草叶,上前分发给预备离开的贵妇们,嘴里客气地说:“辛苦了,这些薲株还请大家收下,放在家里可以静心安眠,排除烦恼。” 收下他递来的韭菜叶似的玩意儿的贵妇们:“……是么。” 舒婉容沉默地目送自己的朋友们离开时那近乎仓皇的背影,夜色下终于忍不住长长地抽泣了一声,完蛋了,自己从今往后在社交圈里真的没脸见人了。 此时肩膀却被卫西拍了拍,转头看去,就见卫西满脸欣慰对自己点头—— “婉容,你的朋友们很好,干活很利索,以后有空,可以常请来坐坐。” 舒婉容:“……” 呜…… ***** 刘太踏进自己家门,被佣人接去手袋的那一瞬竟有种逃出生天的感动。 她捶打着自己酸痛得不得了的老腰,想到在卫家渡过的一天,忍不住再打了个寒噤,舒婉容家那个大儿子真是太恐怖了,指挥客人干活竟然指挥得那么理直气壮。舒婉容也真是宠儿子宠得有点过头,居然连劝都不出口劝一声,搞得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埋头跟着工作。 楼梯处传来丈夫震惊的问话:“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摔泥坑里了吗?身上脏成这样?” 刘太累得不想说话,无语地摆摆手:“说来话长,这一天真是太荒唐了。” 丈夫快步跟上,看清楚她的样子,越发的不可思议,又看到她捏在手里的东西,问道:“你抓根韭菜在手里干什么?” 刘太看了眼自己抓在手里的草叶,无语之色更浓,进房间后顺手搁在了床头柜上:“舒婉容她大儿子给我的,说是可以帮助睡眠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谁知道说些什么胡话。我路上闻了一下不像是韭菜,不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别管了,我先去洗澡,一会儿再跟你慢慢说。” 丈夫哦了一声,掀开被子坐在床上,打开笔记本敲打起来。 刘太拿好衣服,进浴室前看到这一幕,眉头不禁皱起,开口劝说:“你别看电脑了,本来就睡不着觉,一会儿小心越看越精神。” 丈夫抬手捏了捏鼻梁,无奈地笑了笑,却难以掩饰眉宇间的疲倦:“行了,我心里有数,你洗你的,我一会就好。” 浴室门一关,刘文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眼中浮现出浓浓忧郁之色。 他知道妻子的劝告是为自己好,可睡不好觉这种事情哪里是自己能控制的呢?工作压力太大了,他闭上眼睛脑袋里就全是各种生意数据和人脉往来,这些庞大复杂的困境宛如泰山压顶,让他片刻都不敢松懈,他已经不知多久不靠安眠药自然入睡超过四个小时了,心情也因此越来越糟,各种抑郁症状纷至沓来,让他每时每刻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养家真难啊!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压下头脑中最近总是出现的一了百了的念头,胡乱地在键盘上打下一串数字。此时鼻间忽然嗅到一阵隐约的香气,那香气缓缓钻进鼻腔,充盈大脑,一时间竟让他久违地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像春天盛开的繁花、像夏日潺潺的溪流、像漫山遍野的枫叶、像一望无际的雪山。 他迷茫地转头看去,床头柜的台灯旁边,静静地躺着那根还沾着些许泥土的韭菜叶。 刘太又累又气,洗澡也洗得忧心忡忡,就连在浴室里发现自己碰过泥土的面孔皮肤似乎也跟着细腻了一点都没能调动她的情绪。她丈夫刘文是做投资生意的,摊子铺得很大,虽然赚了不少钱,责任却也成倍递增。这两年市场经济不太好,刘文天天早出晚归,工作时间超过十四个小时。每天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丈夫就在工作,闭上眼睛的时候丈夫还在工作,将近一年的时间,她竟然从没撞到丈夫睡过觉,有次还在抽屉里翻出一瓶吃了大半的安眠药! 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得了。 她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打开浴室门,决定过会儿要下去给丈夫泡杯助眠的热牛奶,谁知房间的冷气扑面而来,她却没有听到本该有的键盘敲打声。 咦? 刘太放轻了脚步,缓缓朝屋里探头,下一秒擦头发的毛巾失手堆叠在地。 房间里的台灯还开着,电脑亮着屏保落在床边的地毯上,她进浴室前还在工作的丈夫此时已经躺被窝里睡得四仰八叉,张着大嘴,发出规律而均匀的小呼噜。 丈夫从被窝里伸出的左手,正紧紧捏着一根其貌不扬的小韭菜。 *** 刘文这一觉睡了足足十二个钟头,要不是公司下属见他迟到生怕他出意外打来电话,他估计能就这么睡上一整天。 睁开眼睛的那瞬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鲜亮的,心情高亢飞扬,如同窗帘缝隙中漏进房间的阳光。 他应付完下属后看了眼手机屏幕才意识到自己睡了那么久,惊得猛然从床上爬起,这才发现妻子一直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他发现自己迟到了,心情却一点也不糟糕,还笑着问妻子:“怎么回事?今天没有约人打牌么?” 刘太嗔怒地看了丈夫一眼:“我是看你那么久都不醒,怕你出事情好不好!” 刘文恍惚了一下,迷茫地看着房间的天花板,喃喃自语道:“是啊,好久没睡得那么沉了,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候什么压力都没有日子,连梦都没做。太神奇了。” 刘太闻言一阵沉默,目光缓缓落在丈夫捏了一晚上的那株草上。那株昨夜还十分鲜嫩的草叶现在顶端已经开始枯黄了,刘太看着它的目光却反倒从不屑一顾变成了惊叹有加:“昨天卫家小子把它给我的时候,说过它可以安眠解压,你说,会是这东西的作用吗?” 刘文举起那根神似韭菜叶的野草,此时也万分惊讶:“假如是的话,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 刘太于是很快又动身去了卫家,到卫家后才发现,原来好几个小姐妹已经提前来了。 卫家客厅里充斥着贵妇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刘太原本还不知道她们来做什么,落座后听了几句,顿时就惊了。 原来这几天睡得好的并不止自家丈夫,其他拿到了卫西给的草叶的朋友们家里也是一派安眠,深受脱发困扰的郑太表现得比她还要兴奋:“哎哟,你是不知道,我从更年期开始就一直失眠。你也知道,睡不着觉脾气就不好,所以天天在家里跟我老公孩子发火。结果这几天每天一觉到天亮,我心里头什么火气都没了,连发际线都长出很多新头发,说不定还有那些泥巴的效果呢。” 另一位姐妹淘也说:“是啊,我反正不失眠,就把那草给了我婆婆,我婆婆最近心情好的哦,天天要拉着我上街给我买衣服买包,我跟我老公结婚那么久,她什么时候给过我那么好的脸色?我这次来,就是想跟卫西买点那个什么草,寄到国外给我儿子用。他在国外学业压力重,听说也很久没睡上好觉了。” 刘太听到众人的议论,震惊极了,此时此刻终于肯定了自己来前还有所怀疑的猜测。 舒婉容被朋友们集体夸奖,却一点看不出开心的样子,因为团结义此时已经在旁边笑眯眯地推销了起来:“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师父听说之后也很高兴呢。不过我师父说了,薲株虽好,摘下之后却容易枯老,薲株这东西一枯就派不上用场了,大家老是来买,到时候会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不如这样,我跟师父建议了,想在家里的院子搞一个放松喝茶的角落,各位阿姨只要买了我们太仓宗的会员卡,就能带人进来喝茶闲聊。花园里可有不少我师父搜罗来的奇珍异草呢,有些植物的功效比薲株还神奇,在里头待久了对身体有好处,说不定到时候不靠外物都能根治症状呢。而且到时候拿这个会员卡来买薲株,还有九折优惠,买得多了,以后说不定还有福利送呢。” 太太们一听,当即大喜,拍案叫绝。 打折啊,还是九折,还有会员优惠,还能在花园里喝茶聊天,这简直是太好了! 舒婉容:“………………” 晚间卫天颐下班回家,推开门就是一阵沸腾的尖笑。 他站在院门口,沉默了一阵,不由自主地退出两步,看了下门牌号,确定这里是自己家没错。 “……”卫天颐问一旁脸色蜡黄的周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周管家:“……是这样的,大少在家里,开了个休闲……休闲会所。” 卫天颐闻言当即大怒:“胡闹!太太都没有阻止他吗!” 周管家:“……是这样的,大少休闲会所的第一批会员,就是太太的朋友。” 卫天颐:“……” 反了反了,全都反了! 第二十八章 蠢货学符咒自然是要先看书的 卫天颐大怒:“一个个的, 越来越不像话了!” 好好的舒婉容居然也成了猪队友! 讲实话, 卫天颐超级想发脾气的, 听到周管家的回答后脸色立刻变得非常不好。 可他向来要面子,在外形象沉着风光,而现在院子里坐着的女人全是周围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甚至不乏同小区的邻居,他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在这些人面前发火, 因此也只能拼命叫自己憋着。 院子里传来的女人说笑声震得他心态遥遥欲崩, 卫天颐沉着憋成酱紫色的脸,心说一群蠢货, 听到养生会所几个字就连脑子都没了。卫西现在这个德行,不打人就不错了, 他能给人养什么身?也就只有跟舒婉容一样人傻钱多的全职主妇,天天待在家里没事可做又眼界短浅, 才会相信他的鬼话。 此时身后忽然嘎吱一声,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院子大门被人推开了。 卫天颐回头一看,立刻转变情绪正色朝来人打招呼:“刘总, 汪总, 郑总,怎么是你们?” 外头站的这几个男人都是他生意上有所来往的朋友,各个身家不凡,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也都颇有一番名望。 几位老总似乎也是刚下班,身上穿着的西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看到他也表现得很高兴,刘总笑着回应道:“哎呀,卫总您也在家啊?” 卫天颐听这话觉得有点不太对:“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 刘总哈哈一笑:“没有没有,下了班了怎么好意思打搅,我跟我老婆刚买了你们太仓宗养生会所的会员,特地过来保养一下罢了。” 卫天颐:“……” *** 卫天颐心态直接崩了,好几天不肯跟卫西说话,还耍小情绪收拾东西搬到市区的房子里住了几天。结果那几天他不知道是不是认床,夜夜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干瞪眼,一回到家里却又莫名其妙的沾枕头就着,睡眠质量比以往几十年加起来还要好。如此一来,他越发觉得自己不争气,为了睡好觉却不得不勉强住回家里,不过他还是做了抵抗的,比如每天定好闹钟,天不亮就气哼哼地收拾好东西跑出去上班,力求不跟家人碰面。 让这群混账东西好好反省去吧! 但他的抗拒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东西,家里的休闲会所眼看着越开越大,顾客盈门。 太仓宗也渐渐在周围的圈子里有了些许名气,毕竟这个公司终于有了销售的产品嘛,跟之前玄之又玄不知真假的法事不同,薲株的效果是大家肉眼就能看得见的。哪怕压根不相信鬼怪乱谈的人,放一根在床头枕边也能好梦安眠。生意人们谁不背着点压力?尤其人到中年,别看在外头风光耀眼,私下里公司发展家庭不顺以及自己的中年危机麻烦可多了去了,压力大到睡不着觉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因此薲株的销量很快与日倍增,不少人除了买回去自己用之外,还会拿来送给交好的亲戚朋友。 门派的收支终于变得漂亮了许多,团结义却依然觉得不太满意。 因此他捧着账本,又去朝师父进谗言:“师父,知乎上说了,企业要是想持续发展,就不能满足眼前的成就,要时刻改革创新,同时保持现有的优势,让顾客充满粘着性又时不时有新鲜感,才是我们的发展之道啊。” 卫西咔嚓咔嚓啃着巧克力,门派终于有钱给他买零食了,有钱的感觉确实挺好。 二徒弟一边处理自己俗世的业务一边凉凉地回头看了眼自己有名无实的师兄,听到院子里传进来的喧哗声,恨不能将这个根本不知道卫西危险性的搞事精一脚给踢出去。 然而奸臣当道,人心不古,昏庸的掌门却沉迷零嘴,靠在二徒弟身上颇为认同地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团结义一下就来劲儿了:“那师傅,您说,咱们宗门除了薲株之外,还有什么新产品可以开发的吗?” 卫西脑子本来就笨,一下被他问住了,张着嘴想了很久,想到捏在手里的巧克力都快融化了,他才急忙咬了一口,慢吞吞地说:“要不咱们再种点无条?老头子说这东西劈开晒干后吃下,可以叫任何活物都顷刻暴毙。所以之前怕麦克乱吃,我就没专门种。” 团结义:“……??” 卫西:“做生意不是有很多竞争伙伴么?他们应当很需要这个的,而且一茬可以种出许多,又方便又有赚头。” 团结义:“……” 团结义满头大汗地看了眼自己师弟,就见师弟看起来似乎也忍无可忍,板着脸打断了卫西的规划,指挥团结义道:“你叫人摘下荨棠的叶子,像炒茶叶一样炒干后泡水来卖,这东西炒干后香气特殊,可以疗养身体。” 团结义这才如蒙大赦,问清楚荨棠的长相后忙不迭跑了,总觉得师父有时候好像挺可怕的。 他刚一离开,朔宗就放下工作,严肃地转身盯着卫西。 二徒弟阳气重,卫西很爱黏着,吃巧克力的时候还靠在对方身上偷吸了几口。现在对方一转身,他也跟着歪了一下,坐正身体后见徒弟盯着自己,想了想,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手里的零食:“徒儿你也要么?” 朔宗:“……” 朔宗沉默一阵,意思意思地咬了口他送到嘴边的巧克力,把火气朝着别处发了:“团结义整日游手好闲,就知道兴风作浪!” 卫西虽然不明白团结义到底兴风作浪了什么,可对这个阳气旺盛的徒弟向来宠溺,重新找了个姿势枕在对方大腿上:“嗯。” 朔宗低头看着他,脸色终于变好了一些,望着窗外已经招呼着周管家等人开始采摘荨棠的团结义道:“是时候教他一些道法,让他有事可做了。” 正在院子里干活的团结义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在题海里挣扎,他莫名打了个哆嗦,打完后拢了拢外套,小心翼翼地采下一片荨棠的叶子,放进盛装的小竹篮里。 院子里正在聊天的客人们看到他和周管家等人的动作,都表现得非常好奇:“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团结义很有企业家精神,无时无刻不沉浸推销,立刻回答:“这是我师父研发出的新产品,制作完毕之后可以像茶叶一样泡着喝,味道相当不错,对身体还有好处,会员卡购买可以打九折,各位要来买一点回去尝尝么?” 大伙儿看了看他采下的叶子,觉得也没什么神奇的,因此感兴趣的不多,唯独刘太开口:“新产品肯定要捧捧场的,给我来一份吧。” 丈夫刘文的严重失眠被太仓宗的薲株治好,或许是因为睡眠充足,连这些年来越发沉默忧郁的气质都变了,整个家庭的气氛焕然一新。她这会儿感激太仓宗感激得不得了,买点茶叶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客户签单的工作卫西现在是交给立下大功的舒婉容来负责的,舒婉容至今仍觉得现实很迷幻,试图挣扎一番:“你要不要再想想……别的不说,这个茶叶树的长势那么快,你都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吗?” 她看着不远处那排现在已经长到胯部高的树苗,眼神颇有些惊疑,前段时间种下去的时候还只有一点点小呢。 她这话一出,桌上的姐妹淘却纷纷摆手:“你犯什么傻呢,你儿子往里头撒的泥巴可是喜马拉雅山上的泥巴,郑太的头发都能长出来,树怎么就不能长快点了。” 舒婉容:“……” 不过话虽如此,出于价格因素,在场的客户们对太仓宗的新产品茶叶兴趣依旧不是太高。茶叶嘛,先不说她们这群太太为了追赶潮流现在一般都喝咖啡,就说好茶叶,哪个家里没屯着几两一斤的龙井碧螺大红袍?卫西这里的再好,还能好过这些珍品? 荨棠还没长成,团结义就没有多采,确认了购买的客户只有一位后,便掂着篮子里的一小点进去了。说实话他黑心推销归黑心推销,自己心里也在犯嘀咕,荨棠的叶子长得有点像柳树叶,看起来平凡极了,除了格外碧绿些外,凑到鼻子前面连气味都闻不到,就这玩意,他实在没信心能跟薲株似的成为自家门派的主推品。 周管家刚才采摘的时候也听他提过几嘴,知道这叶片采摘之后还要制作,想到刚才团结义报出的价格,觉得此物估计颇为珍贵,态度就有些谨慎:“团先生,茶叶需要炒制的话,我是不是现在叫人立刻去买些炒茶设备?” 团结义被打断思忖,心里还是觉得没底儿,目光在厨房转悠了一圈,好说话地摆了摆手:“不用不用,随便找个菜锅洗干净给我就好。” 周管家:“……” “对了。”就见团结义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请求道,“我也不会炒茶,所以还是不用手了,麻烦您再给我找个锅铲行么。” 周管家:“……” 紧接着就见他熟练地开火上灶,把那篓树叶一股脑倒进了锅里,拿锅铲跟炒鸡蛋似的来回翻搅。 周管家看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收那么贵价格的茶叶,制作过程会不会太随便了一点啊! 然而没想到的是,团结义这鸡蛋炒着炒着,一塌糊涂的锅里竟然还真的缓缓传出了一股闻所未闻的香气,嗅得他精神一震。 伴随着炒制的时间流逝,荨棠越焙越干,这股奇妙的香味竟也越来越浓,越来越醇,逐渐飘出了厨房,传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太太们说笑的声音渐渐就消失了,许多人都开始似有若无地张望起来,互相对视询问:“哪里来的味道?” 这香气可真是叫人舒坦极了,简直像置身于那些闻名遐迩的天然氧吧里似的,让人情不自禁舒展精神,沉醉其中。 “婉容。”有人终于找到源头,摇了摇同样满脸奇怪的舒婉容,“好像是从你们家里传出来的。” 舒婉容还没反应过来,家里的大门便从里头打开了,那香气随着打开的房门猛然便浓,让众人竟然情不自禁站起身来。她们回头看去,就见团结义笑眯眯地提着一个小纸袋从屋里走了出来,这似乎正是那奇妙香气的来源之处。 “不好意思啊,让您久等了,这个茶叶制作工艺比较繁复,所以就拖延了一会儿。”团结义将纸袋递给刘太,同时道,“我刚刚称了一下,里面大概是六十来克,您都要吗?还是先买一部分尝尝?” 刘太捧着那个香气扑鼻的袋子,看起来整个人都愣住了,还不等回答,就听一旁的小姐妹插嘴问:“小,小团啊,这个茶叶还有多余的吗?味道那么好闻,给我也炒一份好了。” 谁知团结义听完后却看了看那株小树,抱歉地回答:“不好意思啊,因为这个是新品,而且现在树也没长好,现在只是尝试制作,没有多余的了,目前就刘太手上的这些,其他的正式销售可能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现场沉默了一阵,紧接着,数道视线缓缓地落在了刘太手中的纸袋上。 刘太平静拢紧了的手上的纸袋,转身朝大门走去:“……我家里还有点事,你们聊,先走了。” 舒婉容:“……” 同桌的姐妹们全都追了出去,她神情木讷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无言地起身回了别墅,一进屋就看到了呆在厨房里正练习颠锅挥铲的团结义。 大家都变成神经病了吗? 前所未有的,这一刻的她无比怀念曾经正常而平静的生活。 *** 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太仓宗炒出了第一锅新品不锈钢茶叶的元老级大弟子其实过得也不怎么顺心。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算出这笔账赚了多少,就被自家师父和师弟拎到书房,告知了一个不知道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通知。 师父,终于决定传授他本事了。 团结义一开始简直高兴极了。说实话师父从收徒仪式之后每天除了奴役他工作和带他见证各种抓鬼吃鬼现场之外,一直没提过上课这件事其实让他还挺不安的。他除了偷奸耍滑和当街要饭之外根本不懂得其他生存技能,在师父身边一直跟得战战兢兢,尤其后来又多了个长得漂亮又有本事的二师弟,就更加显得他这个大师兄没用极了。 因此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师父,您要教我什么?我一定好好学,决不让您失望!” 卫西看到弟子这样勤勉,不禁欣慰地摸了摸他大到有点过分的脑袋:“那我就先教你画符咒好了。” 团结义想到师父的本事,兴致勃勃地问:“好!师父,我们先从什么原理学起呢?” 就听卫西理所当然地回答:“嗯?什么原理?没什么原理,该怎么画就怎么画好了。” 团结义闻言,激动的心情稍微冷却了一下,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学符咒原来是这么学的吗?总觉得好像有点简单粗暴,没什么章程啊。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了,因为一直以来对他温柔和善的师父开始打人了。 *** 桌面上铺着乱七八糟的黄浆纸,一汪鲜红的朱砂盛在角落。 “笨!你怎么就那么不开窍!”脑袋上啪的盖下一巴掌,团结义泪汪汪地捂着头,就见师父气急败坏地骂完自己之后,随手拿笔沾了点朱砂墨,抽出一张黄纸,挥笔一气呵成,然后没好气地将那张完成的符咒迎面砸来,“就这么画啊!那么简单的招福咒怎么都学不会,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学!” 团结义盯着那张花里胡哨的天书委屈得不行:“师父啊,我真的很认真了,可你总得告诉我这个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啊,这个点和这个框框到底为什么在这里啊!” “它应该在这里当然就在这里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卫西教得简直想清理门户,大徒弟怎么这么笨,连这些小问题都要问为什么?画符不就是按照想要的效果画?他生来就知道的东西,这蠢蛋竟学了那么久都学不通。 说话间团结义又画错了,卫西气到在他脑袋上拍了好几下,这个不开窍的哟!要不是自己收的徒弟,笨成这样,他非一口吞了不可。 团结义呜呜地哭:“太难了啊啊啊啊!这怎么可能学得会!” 卫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召唤一旁安静围观的二弟子:“陆阙!你来!你画给他看!” 团结义就见自己师弟沉默出列,随手拈了支笔,不动声色地画了张完美的符咒。 卫西这会儿简直想找根棍子来敲大徒弟的榆木脑袋了:“你看看你师弟!你看看你师弟!这么简单的事情!” 朔宗:“……” 朔宗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被夸奖也不是很开心,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教徒弟的。他忍无可忍地拦下了大发雷霆的卫西:“……师门里没有什么用作启蒙的功法吗?” “为什么要看那个!”卫西怒气冲冲,“咒术难道不该天生就会吗?你是怎么学会的!” “……”朔宗干巴巴地说,“天生的。” 卫西:“这不就是了!你师兄这个蠢货!” 朔宗真的觉得很累,也放弃跟卫西解释人类与他的不同之处了:“……你既然知道他蠢,这不就得了,蠢货学符咒自然是要先看书的。” 团结义听得放声大哭,心说原来我真的是个蠢货。 卫西觉得二徒弟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却忍不住更生气了,真是的,本来还以为大徒弟是个聪明相呢,结果出山后第一次收徒,竟然就收了个那么笨的! *** 不过卫西也不知道从哪里能弄来启蒙的书,好在他的二徒弟很有办法,出去了一趟后,就带回来一摞足有人高的书籍。 卫西实在是不想再教笨蛋了,启蒙的责任自然而然转嫁到了二徒弟身上,团结义就见自己师弟随手抽了本砖头厚的书丢给自己,冷冷地吩咐:“你先一个月之内将这本书背下,学符咒的事情等背会了再说。” 团结义一看那本《易经》就懵逼了,翻开之后,更加懵逼,怎么一句都看不懂? “一……一个月,背下这本书?”团结义心力交瘁地询问师弟,“你说的是认真的吗?” 就见师弟平静地看着他:“那不然还是跟他先学符咒?” 团结义捂着被师父打得好痛好痛的脑袋,认认真真地考虑了很久,才委委屈屈地决定保命:“……不,我觉得我还是先背书好了。” 这本易经简直要了团结义的小命,他背得头昏脑涨,只在偶尔的空隙才有喘气的时间,一时间对除了学习之外的一切事情都充满了热衷,做生意做得越发积极了。 好在这个时候,一对出人意料的访客终于出现在了卫家门外。 第二十九章 故人来访 院子里的太太们正在讨论一件最近在北京本地相当惹眼的新闻, 各大社交媒体和论坛都有知情人出面爆料, 说是某家公司老板的千金最近忽然跟即将谈婚论嫁的未婚夫分手了, 双方闹得十分难看,最后那千金的前未婚夫甚至被公司老总开除了刚刚升迁的职务,直接扫地出门。 一开始网民都感叹这肯定是个穷小子和小公主被棒打鸳鸯的悲情故事, 谁知之后的故事发展实在是出人预料。先是那未婚夫歇斯底里地反复登门挽回,而后又有公司员工目睹千金小姐当众跟他大吵一架,爆料者说未婚夫的精神状态看起来真是可怕极了, 争吵的时候双眼遍布血丝, 还仿佛失去理智一般要当众跟前女友动手。后果当然不必说了,他才抬手打了几拳, 就被闻讯前来保护老板千金的公司保安团团摁倒在地,拳打脚踢一番后丢出了写字楼。 据说千金的父亲听说女儿被打后异常愤怒, 直接放言出去,要让这个叫黄凤秀的年轻人从今往后在本地找不到工作。 而后更是公布了对方的过往, 向外界宣布自己是因为发现了女儿的男友曾经的斑斑劣迹后才坚决反对这门婚事。他所说的劣迹很快就被神通广大的网友们扒了个底朝天,一则很久之前没能引起什么波澜的年轻女性跳楼自杀的老新闻也被高高地顶上了热门,该小区不少邻居出来现身说法, 将黄凤秀在同居多年的女友跳楼死后不久就带着千金回家吃饭的这件事情抖搂得干干净净。 一时间网络各处都是天道好轮回的声音, 然而这毕竟是些关系遥远的网友,对事件内情得知得远不如本地八卦贵妇们那么清晰。 要说事件当时人里的那家千金,在场还有不少人都认识呢。 有人说:“你们知道吗,那男的当初我都见过,装得可好了, 乍一看去,又高又帅人又靠谱,谈吐还彬彬有礼,据说还靠着自己在北京本地奋斗了一套房子,坞总当初对这个未来女婿满意得不得了,还说过百年之后要把公司交给他打理呢。” 这太太顿了顿,声音紧接着就压低了不少:“可世上的事儿就是那么玄乎,听说闹成这样,最开始居然是因为坞总的一场梦。他有天睡觉,突然梦到一个年轻女孩,说自己是那男的跳了楼的前女友,就这么坐在那安安静静地给他讲故事,讲了一整个晚上。坞总刚开始醒来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被害妄想症,谁知道叫人一查,居然全是真的!他女儿本来还不肯相信,谁知道那男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忽然变得神经兮兮了很多,整个人的情绪都很暴躁,随便搞了点事情,居然就撑不下去暴露了。大家都说那女鬼估计天天缠着他报复呢,现在他工作也没了,据说人也病了,看那个状态说不准还得卖房子去治呢,你们说可怕不可怕!” 众人纷纷称奇,就有太太不禁叹息:“孩子结婚这件事情确实不简单啊,又怕挑不好对象,又怕他们乱挑对象。对了婉容,你家大儿子,我记得你以前说是跟王家的小女儿定了婚?婚事什么时候办啊?” 王家要退婚的事情外头大多数人家现在还都不知道,舒婉容听人问起这件事,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卫西闹出了那种事情,听说王家闺女在家里哭得厉害,说自己被骗伤透了心,死活都不愿意再嫁了。可王家之前来家里提出退婚的时候,大儿子却表现得非常抗拒,还几度上门寻找那姑娘想解释,可惜对方怎么都不肯见他。 舒婉容想到自己大儿子离家出走前最后一次从王家回来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天之后,他就留下一封信,带着被父亲打出的伤悄悄离开了,再回来时,就成了这副将全家搅合得不得安宁的霸王样。 舒婉容此时仔细回忆,才忽然想起大儿子好像回来以后从来没有提过自己未婚妻的名字,简直就像是忘记了还有这个人似的。 不过这念头只不过稍稍一转,紧接着就被来访的一对客人打断了。 **** 林瀚洋小心地扶着妻子,被周管家带着穿过院子。进门才看到卫西,林太太眼眶里的泪水就憋不住了:“大师!大恩大德,我们夫妻无以为报!” 卫西对这个出山后毫无缘由帮助过自己的女人印象不错,目光上下扫了她一眼,就了然地问道:“你怀孕了?” 林太太掩饰不住面孔上的激动之色:“刚刚查出来的,已经一个多月了。我跟瀚洋盼这个孩子盼了十几年,要不是有您帮忙……” 卫西好奇怪地说:“你们自己捐钱做善事有了孩子,关我什么事。” 他是单纯觉得林太太的感谢很奇怪,林家夫妻却以为他是不邀功,一时更加叹服了。 他们夫妇俩解决完凤阳镇的事情之后,回到北京就发现公司转了运。林瀚洋每天处理那些以往谈了很久都谈不下来的合作处理得脚不沾地,但夫妇俩与此同时也没有忘记卫西离开前的提醒,因此这段时间每遇上慈善活动,都会到场捐赠一笔。前几日夫妇俩刚刚出席完一场为癌症孩子募捐的酒会,回来后林太太就开始大吐特吐,林瀚洋还以为妻子好不容易好转的身体又出了问题,惊恐地把妻子送到医院检查,谁知随之而来的,就是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天外之喜。 林瀚洋拉着卫西又塞了个红包,口中如此这般地感谢了一通,这才介绍自己身后带来的客人:“卫大师,这是我的老同学邱国凯。” 邱国凯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头顶的毛发有些稀疏。他笑呵呵地看着卫西,眼中却颇有疑虑,还悄悄将林瀚洋拉到身边,附耳小声质疑:“这就是你说的大师?怎么看起来那么不靠谱啊?” 人长得年轻不说,他刚刚进来时看到的住处就很奇怪了,院子里那么多坐着闲聊的女人,这哪里像个大师的住所,明明是个生意红火咖啡茶馆嘛。 林瀚洋闻言却脸色微变,一副你侮辱了我信仰的表情:“不许胡说!” 邱国凯沉默一阵,实在想不通自己曾经理智唯物的老同学怎么变成了这样,不过话虽如此,他却不是个唯物主义者,记起同学曾经说起的这位大师对付自家作乱鬼怪的实力,再加上最近身边实在怪事连连,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大师,事情是这样的。” 邱国凯最近总觉得怪怪的。 他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家中娇妻幼子一样不缺,按理说生活已经美满得无可挑剔,可偏偏最近好几次在家里看到奇怪的影子。 一开始是有一次他提前结束出差回家,当时家里没开灯,他开门的瞬间觉得眼角过去了一道黑影。那黑影速度很快,几乎一恍就不见了,他回头寻找时除了空空荡荡的院子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当时吓得不轻,叫醒了家里的所有人,可家里的佣人和睡眼惺忪的娇妻都说自己是看错了,邱国凯那段时间压力挺大,也就没多想。 谁知此事一发不可收拾,那道黑影之后,他就时常遇到稀奇古怪的困扰,从躺在家里玩手机听到空气里似有若无含糊不清的痛骂声,到认真工作的时候忽然觉得脸上一痛,就像被什么人打中一拳似的。这种遭遇在最近变得越发离奇,比如他好好呆在家里时关闭的电视机无端端打开开始播放电视剧,同时一边播放电视剧,一边听到骂声和感觉脸被殴打。 邱国凯实在被搞得怕的不行,周围的人都说他这是幻觉,可他脸上的疼痛绝对是真真切切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脸都被打得肿了一圈,虽然妻子一直坚定地说那是他本来就胖的原因。 邱国凯摸了摸自己胖到快要挂下来的脸颊,明显因为这个安慰显得垂头丧气。 卫西看了他一圈,小声地问自己徒弟:“你们说他跟小胖谁更胖一点?” 二徒弟瞥了一眼没理他,大徒弟团结义却因为来了生意不用背书非常兴奋,仔细地打量了邱国凯一圈,朝师父道:“那还是他更胖一点,小胖虽然胖,可脸上哪有他那么多肉,跟倭瓜似的。” 卫西一看确实,邱国凯的脸型分明就是个倭瓜嘛! 他不禁啧啧赞叹起来,心想着这么大的块头吃下去该多顶饱啊。 就听二徒弟冷冷地问大徒弟道:“你书背得如何了?看不看得出此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刚在自喜似乎讨到了师傅欢心的团结义立马蔫儿哒哒地低下了头,不过师弟的吩咐他也不敢不照做,仔细看了来人面相一圈,他毫无头绪地挠了挠头发:“看不出来啊,好像没什么恶相,除了有点胖然后桃花有点烂之外其他都挺正常的。” 说罢他也不等师弟回答,就自己呜呜地拿起了书:“肯定是我还学艺不精,我再多背背,说不定就能看出什么了。” 朔宗:“……” 就见卫西转头看着自己:“我怎么没看出什么?他除了胖点,其他地方好像都挺正常的,最多带点桃花。” 朔宗沉默一阵,觉得这对师徒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真是够叫人糟心的。 林瀚洋夫妇听到邱国凯的诉说,都觉得有点害怕,林太太忧心忡忡地问卫西道:“大师,您说他会不会跟我们一样撞上厉鬼了?听起来比凤阳仙还凶啊,凤阳仙还只是躲在家里作乱,他遇到的这个怎么光天化日就打人的?” 邱国凯见有人支持自己,越发来劲,还挽起裤腿倾诉道:“是啊,你们看,这鬼怪作起乱来可凶了,我最近忽然发现腿上多了好多这样的痕迹,我怀疑就是被它给掐出来的。” 众人跟着看去,卫西也看到了他腿上那些密布的血管,目光一凛。 就听一旁传来二徒弟冷漠的声音:“你被打的事情先不提,身上这些痕迹跟鬼怪作乱没有关系。” 邱国凯:“咦?” 朔宗:“是你体型太胖,缺乏锻炼,血液淤滞,导致的下肢静脉曲张。” 众人:”……“ 团结义听到这话,立刻嗅到了金钱的气息,上前推销起来:“邱先生,长时间不运动对身体健康可是非常不利的,我看您平常肯定工作很忙,未必能有时间经常去健身房,考不考虑办一张我们太仓宗的会员卡?金卡会员做法事九八折,日常休闲会所消费也有九折优惠。我们旗下更有即将连锁的鬼屋和即将开业的私家侦探所,凭借会员卡消费,都有不同的折扣哦!” 邱国凯:“……” 等,等一下。 静脉曲张那么科学的诊断先放在一边,会员卡休闲会所和鬼屋私家侦探所是怎么回事? 这个大师的事业涉猎范围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啊? 第三十章 真相 团结义一通忽悠, 愣是没忽悠得下邱国凯办卡。 因为邱国凯越发觉得这个公司看起来不太对劲, 说实话他来时对林瀚洋的推荐就不怎么信任。毕竟太仓宗这个名字他以前从未听过, 好像也是近段时间才突然出现在的京城,怎么看怎么像是半路出家骗人捞钱的神棍,要不是先前拜的几个寺庙的大师都说他看起来不像是受到鬼怪咒扰, 他也不至于死马当活马医跟着跑来这。 不过静脉曲张先放在一边,他被打这件事情确实是挺古怪的,卫西一时看不出问题出在哪, 还是决定跟着邱国凯去家里看看。 临启程时邱国凯看到双手空空的一行人, 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怀疑,问了一句:“大, 大师,你们不用带什么东西吗?” 卫西听得一愣, 团结义反应却快得很,赶忙说自己忘了, 又把师父拉到一边:“师父,我看师弟给我的那些书上说过,许多高人做法都会带上法器的, 什么桃木剑啊阴阳钱之类的东西, 咱们派里有吗?” 卫西道:“我们用不上这个。” “我觉咱们还是应该准备一点。”团结义道,“师父您不知道,创业小妙招里说了,公司做活动时的硬件设备一定要准备到位才行,得让客户觉得我们专业靠谱实力雄厚。有些时候仪式感也很重要的。” 卫西想了想, 觉得也对,就带着徒弟们上楼翻找出一个合适的背囊,见背囊空荡荡的,想了想,又塞了几包抽纸和几条巧克力进去。 朔宗:“……” 结果邱国凯看见鼓鼓囊囊的背囊后还真的一副放心了许多的样子,他不由更加沉默了,卫西这群客户到底是什么成分? 出去时院子里的贵妇们看到卫西,态度也很热情,纷纷开口打招呼:“小西这是去哪儿啊?” 团结义帮着笑眯眯回答:“师父接了这位丘先生的法事,上门做法去。” 做法…… 众人听得脸色各异,等卫西出门后,忍不住问舒婉容道:“………我还以为太仓宗名片上印的业务是开玩笑的,结果你大儿子还真做法啊?” 舒婉容:“……”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神情木然,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 路上才知道这位邱先生原来是做影视投资的,不过几辈以前就家境殷实,因此也算个富N代。 可能是出于紧张,他一直絮絮叨叨个没完:“唉,周围的人都羡慕我,说我有祖产,不用白手创业,可现在市场经济发展那么快,守成又哪里有那么简单?影视投资也不好做啊,我们公司最近投的一个项目就让我操心得头发都差点掉光,要不是我老婆一直在背后支持我,我哪里还能坚持得到现在?” 团结义最近被师弟摁着背书,有机会也愿意实践一番,看着邱国凯的眉眼猜测:“丘先生是二婚吧?” 邱国凯咦了一声,终于觉得自己找来的高人好像有点本事了:“是啊,我跟我前妻是商业联姻,七八年前吧,她要出国发展,我俩就离婚了。后来认识了现在的老婆,是我以前投一个项目时遇到的,比我小了十多岁,跟我特别恩爱。” 说着还翻出妻子的照片给团结义炫耀,明显对此颇为自豪,团结义看了眼照片上年轻窈窕的大美女,再看看邱国凯,顿时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不过他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放大看了几遍,不确定地说:“您太太桃花挺旺的吧?” 邱国凯得意地哈哈大笑:“是啊哈哈哈她长得那么漂亮可多人羡慕我了!” 朔宗瞥了眼照片,又看看他,真是无话可说。 到了丘家老宅,邱国凯捂着脸还有点心理阴影,不太敢踏进家门:“我都好几天没回去了,回去就总是听到那种奇奇怪怪的声音,前几次电视莫名其妙打开之后我就带着老婆孩子搬到了公司去住,没想到昨天开会的时候居然还能感觉被打。” 林瀚洋忧心忡忡:“这么阴魂不散,说不准是奔着要你命去的。” 邱国凯一时更害怕了,朔宗冷冷道:“你住到公司都没用,躲在外面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林瀚洋一想也是,就让司机先把妻子先送回去,自己留下鼓励着邱国凯开了门。 邱家看起来一点也不阴森,房子的采光和通风都很好,白天踏进家门甚至还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气息,装潢上可以看出不少殷实长辈留下的痕迹。 邱国凯进门后先是给墙上的爹妈上了柱香,合掌拜了好几拜:“唉,要不是家里的长辈冥冥之中保护我,我说不定早就被这鬼给害了。” 林瀚洋安慰了他几句,卫西带着徒弟们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邱家墙上挂了许多的肖像,有照片拍摄的,也有油画描绘的。 家里的帮佣们被放了假,邱国凯亲自给众人煮了一壶茶,介绍道:“这是我爷爷,这是我太婆,这是我太婆的父亲……我们家是个大家族,最早的祖先从清末就出海经商了。” 家里一时看不出问题,他解释道:“白天一般是没什么事的,那东西……太阳落山后才会出来作怪。” 卫西嗯了一声:“无妨,那就先等傍晚吧,我也有事要做。” 邱国凯也懂些规矩,疑惑地问:“是要趁着这个空档开坛祭法吗?” 民间法师做法之前许多都会提前祭告天地,也算是一种相当普遍的仪式了。 “搞那个干嘛?”卫西却自顾自掏出了手机,“我的斗地主网友这个点钟应该上线了。” 邱国凯:“……???” 结果卫西居然就真的这么坐在了沙发上,不再搭理他了,屋里响彻着飞机顺子和炸弹的音效声。 邱国凯一脸的他在干什么,林瀚洋安慰道:“别这样,大师现在看起来已经靠谱多了,当初到我家做法的时候还穿着乞丐装只顾着吃东西呢,人家不拘小节,业务能力够就行。说不定玩游戏是想让安慰你你放松些呢。” 是……是吗?邱国凯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点没有被安慰放松的感觉,可到了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只好忐忑地干等着,也不敢看那个会莫名其妙自己打开的电视,一直等到天色将晚,实在是坐不住了,掏出兜里的手机。 林瀚洋问:“你干嘛?” 邱国凯说:“我怕我老婆担心,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晚点再回公司。” 林瀚洋也是个老婆奴,对老同学的这个做法非常赞许,谁知邱国凯刚一翻出通讯录,就忽然面色大变地停下了动作:“我好像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众人立刻朝他看去,卫西输了一下午,也放下了手机,跟一旁的二徒弟对视了一眼。他俩什么都没听到。 邱国凯脸色煞白地僵硬了一会儿,手指点在拨打键上,犹豫片刻,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想了想还是把没打成的电话继续打出去。 几乎在同一秒,窗门紧闭的房间里忽然刮起一阵阴风。 卫西和朔宗倏地站起,这次他们听到了,从楼梯方向隐隐约约传来到了一声非常愤怒的——“你敢!!” 不过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里似乎也只有邱国凯听见了,且邱国凯听得还没那么清晰,只是隐约听到了动静,不过这已经足够把他吓个半死了,拨通的电话都撒手掉在了地上:“又来了!!!” 地上的电话片刻后被接通,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喂?老公?” 就见一道缥缈的影子忽悠一下从楼梯方向飘了过来,朝着电话里的女人破口大骂:“不要脸的%¥#&*¥#@! 朔宗听得一阵沉默,卫西也终于看清了此鬼的样子,困惑地皱起眉头,竟是个寿终正寝的胖老太太。 不过这老太太此时叉腰竖眉,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和蔼,骂完了电话里的丘夫人之后又站在那开始骂起了邱国凯:“你个蠢货¥%#@&@……” 寿终正寝的人死时没有执念,寻常人只要不是阴气太重一般都是感觉不到的,邱国凯隐隐听见声音,赶紧挂断电话惶恐地看向空中:“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平常骂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又唱歌,又吓人又难听!” 话音落地,那老太太鬼勃然大怒,抡起胳膊啪的就扇去一记耳光。 邱国凯捂着脸更加惊恐了:“哇啊啊啊啊!!!” 朔宗见他已经被吓得快到尿崩了,虽然颇觉莫名其妙,到底逮住了那个老太太,不过顾虑对方年纪大,动作还是颇为客气的,可谁知这鬼竟彪悍非常,回头看了他一眼,嘴里竟仍在骂骂咧咧,卫西当即怒了,你敢骂我徒弟?敬酒不吃吃罚酒嘿! 抬手一道印就封住了这老太太的声音。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背后轰隆隆一阵响动,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大群魂魄,哇呀呀叫着扑了上来,仔细一看,全是老弱病残。 打群架卫西根本就没在怕,见状立刻聊起袖子就要上,此时二徒弟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伸手拦住了他:“你看清他们的模样。” 卫西撸袖子的动作一顿,这才忽然反应过来,徒弟提在手里这个老太太怎么长得跟邱国凯刚才拜的遗像一模一样啊。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群鬼魂已经飘到了身边,倒也没敢找卫西的麻烦,一窝蜂全围在了邱国凯的身边,疯狂地开始打骂。有个老头鬼还气到用拐杖在邱国凯脑袋上狂敲,边敲边骂:“不孝子!不孝子!管不住老婆就算了,居然还敢带着人回来欺负你妈!!!” 邱国凯被打得满地打滚,只觉得原本只能听到嗡嗡响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非常嘈杂,又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惊恐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就要崩溃了。 卫西:“搞什么???” 朔宗也沉默了一阵,松开老太太伸手掐了个诀,在场诸人只觉得眼前似乎有面纱一揭而过,待到视线变得清晰后,齐齐都大吃了一惊。 团结义跳得老高:“哪儿来的那么多人!” 邱国凯捂着脑袋,也看清了殴打自己的是谁,脸上的惊恐瞬间被空白取代了:“……爸?” 老太太一解开封口咒,就钻进鬼群开始劝架,此时见儿子终于看见了自己,忍不住眼泪掉下来:“你这个蠢蛋哦!头上都绿得发光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 邱家的客厅气氛顿时变得非常古怪。 邱国凯钻在母亲怀里呜呜痛哭,林瀚洋表情抽搐:“……所以说,最近缠着老邱,在他身边说话的那个鬼,其实就是叔叔阿姨你们吗?” 拄着拐杖的老头鬼横眉竖目:“谁缠着他?我才懒得管他!只有他妈一天到晚没事干追着他跑,生了这么个蠢货,丢人现眼的,我还不如打死他算了!” 看来打人的是他没跑儿了,团结义暗暗坐得离他远了点。 林瀚洋也沉默一阵,又觉得有问题:“唉?不对啊,老邱根本看不见你们,也听不清你们说话,可他又说有次出差回家看到了一道黑影,那道黑影难道不是你们吗?” 此言一出,邱家那群列祖列宗脸上立刻浮现出难堪的神色,老头鬼恨恨地说:“趁他不在家大半夜找来家里的,你自己用脑子想想是谁!” “妈!!!”老太太鬼怀里的邱国凯立刻爆发出一阵痛哭,“萱萱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爸气得都追到公司打你了,我跟你爷爷奶奶也想方设法地想提醒你,你说你怎么就是一点都没发现!”老太太鬼又气又心痛,骂完之后忍不住摸着儿子胖嘟嘟的脸蛋一起垂泪:“不哭了啊,看看你这小脸,最近受了不少苦吧,都瘦成这样了。” 林瀚洋:“……” 林瀚洋努力让自己不去看老同学胖嘟嘟的脸,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你们给他什么提示了啊?我没听他说起过啊。” 老头鬼拐杖一杵地面:“不给他放电视了吗!” 林瀚洋:“???” 老太太鬼出声解释:“我们给他放的《昼颜》,次次都放呢。” 林瀚洋:“……啊。” 邱国凯此时被母亲安抚得镇静了一些,却仍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瀚洋也理解他,说实在的现在得到的真相还不如他家里真的有厉鬼呢。 不过接下去该怎么办啊?妻子出轨这种事情,说到底也没证据,直接去问,对方也肯定不会承认的。 就见邱国凯一抹眼泪,抽着鼻子愤愤地坐起身,转向事件了结后百无聊赖继续玩手机的卫西。 “不行,一码归一码,哪怕离婚,我也得把孩子的抚养权抢过来。”他这么说着,又抽抽噎噎地继续问卫西,“大师,你们之前说的私家侦探所的会员折扣,现在还作不作数了?” 第三十一章 转发此道招福咒,你可以实现近期最强烈的愿望 邱国凯伤心得不得了, 不过这会儿也不敢质疑太仓宗的业务能力了, 毕竟全家长辈都乌央乌央在这坐着, 他脑门还被亲爹的拐杖敲得乌青。 团结义一边给他办会员卡一边觉得长见识,朝卫西道:“师父,我以前一直以为人去世之后都会投胎呢, 没想到居然还能住在自己家里。” 卫西也不太懂这个,朔宗却皱起眉头,团结义说得不错, 邱家几代同堂的现状确实是非常反常的。 就听邱国凯他爸冷着脸哼了一声:“投胎哪有那么简单, 这几年人间人口爆炸又老龄化严重,出生率降得有多厉害知道么?你以为下头的情况就很好?因为这个, 现在连政策都跟着变了,以前是作恶多端死后要投胎六畜, 现在开不出无犯罪证明都得被卡。真是懒政!” 陪邱国凯正在记录信息的邱母也叹息了一声:“是啊,我认识的几个熟人运气好的投成猫猫狗狗给人当宠物, 运气不好的被卡了十几年之后不甘心被人养着投去做了野生保护动物,谁知道没几个月就又回来了,说是刚出生就被当地人逮住卖给了大老板, 连带一窝的兄弟姐妹全给当补品炖了, 听说死之前还受了不少罪,鳞片都给扒干净了。他们拿这个事情去跟相关单位闹,结果人家理都不理,拿一句这老板到时候下来也得投六畜胎,就把他们给糊弄过去了。” “下头排队的多, 住宿情况也不怎么好,所以这几年老是靠放假鼓励良胎出来旅游减轻人口压力,搞得现在连万圣节都成法定节假日了。土地又不够用,我们在下面的阴宅都靠人口分配,不大够住,所以也经常回来度假,一般来说只要不违法乱纪影响人间被举报,下面就不会管。所以我们以前也是很安静的,最多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出来吃吃国凯给的香火供奉看看电视,要不是那天发现了……萱萱的事情,他还被他老婆那么轻易糊弄过去,家里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邱母说到这里,不禁叹息一声,又解释:“至于我们什么时候投胎,我看且有得等呢。家里也只有国凯他太太婆和太太公因为排队得早,七八年前就排上了,可他们自己不肯去,就把名额顺延给了后面的人。” 团结义听得满头黑线,总觉得地府的工作模式跟他想象的不太相同,不过仔细一想也明白过来,毕竟改革开放了嘛。 可他又觉得奇怪:“投胎那么难排,怎么排上了反而不去投呢?” 在座另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头鬼听得脸色不好,他身边一席旗袍的老太太就慈祥地摸了摸旁边另一个小老头的脑袋:“还不是放心不下我生的这个小冤家,他没排上队,我跟他爸怎么放心走哦。” 邱母闻言点头:“是了,他太太婆放心不下他太公,他太公又放心不下他爷爷,他奶奶也担心我跟他爸出差错,我到时候也是要等国凯去了下头,才能真正放心走的。” 朔宗觉得照这情况这家人估计几千年内是走不了了,团结义也沉默了一阵,建议邱国凯道:“我觉得你应该把家里的房子再扩建得大一点。” 邱国凯拿着自己的会员卡,听到这话却一点也不害怕,还颇为依恋地拉着母亲的手:“妈,以后有空就多回家呆着吧,我给你们弄几个房间,再把保姆都给辞退掉,一会儿问问大师他们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你们白天也可以出来看电视。您不知道,您跟我爸走了以后,我经常做梦都想起您,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像您一样对我好了。” 母子俩抱头又哭了起来,邱国凯他爸气得吹胡子瞪眼:“混账!你做梦想起你妈,那我呢?” 邱国凯的其他长辈见状都是一脸好笑,母子俩却不搭理他,只丘母边哭边恳求卫西:“大师,白天出来活动先放在一边,您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我碰到锅铲?这孩子瘦成这样,一看就是我死之后没好好再吃过饭。” 团结义:“……” **** 从邱家出来之后林瀚洋满脸恍惚地告辞走了,他得回去好好跟老婆描述一下自己奇葩的经历。 团结义发现师父好像有点不开心,还以为他是饿了,赶忙掏出随身带的巧克力给他,却见卫西居然没什么胃口似的,只把巧克力拿在手上把玩。 这下连朔宗都觉得不对了,猜测他是否是因为多次没能如愿吃到厉鬼而心情不虞,担心他怒极之下说不定会不管不顾直接推翻克制大开杀戒,一时连卖符咒给邱国凯之后银行不断发来的到账短信都顾不上看,不断谨慎地关注着卫西的言行。 不过卫西始终也没做什么,一路安安静静回了家。 晚间朔宗放心不下,察觉到他在外走动,就跟着出来查看。 便见卫西盘腿坐在门槛上静静地看着天空。 卫家的院子已经不是原来的院子了,有灵土滋润,他栽种下去的植株都长得非常迅速,尤其种在边缘的那排荨棠,已经长到寻常人腰高,生得郁郁葱葱,十分茂盛。 临近十五,月亮也越来越圆,明晃晃一轮挂在天际,托空气治理成效不错的福,看起来十分显眼。 卫西看着那轮月亮,身体连晃都不晃,朔宗一开始以为他在想什么,可他的表情又似乎只是发呆。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卫西很快回过头来,看到身后的来人是自己的徒弟后,眼中的警惕很快就消失了。 “陆阙。”朔宗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点不真切的疑惑问道,“我是不是对你师祖太凶了,怎么他死了之后,不像邱国凯的家人那样来探望我?” 他蓬松的头发被夜风吹得轻微地摆动着。 朔宗沉默片刻,伸手摸了一把,在他身边安静地坐下了。 **** 米嘉阳找上门的时候内心还是很忐忑的。 他之前碰巧在家里的小区遇上卫西,当时本来想多询问一下对方的情况,可惜对方身边有人,因此也只能留下名片暂时离开。 可惜过去了那么久,卫西一次也没主动联络自己,他等对方电话等得实在焦心,索性联络了另外几个同寝室的哥们,询问大家该怎么办。 大伙一听卫西回了北京顿时也十分关切,毕竟卫西之前可是实实在在地失踪了好几个月。大家都是大学时同寝四年的舍友,卫西还因为年纪最小排在最受照顾的老幺,先前那件破事儿出来之后,他们就很是愤怒,纷纷在身边和网络上出言力挺。只可惜他们人微言轻,没什么影响力,一番努力之后仍然没能挽回困局。几个月来他们自责又担心,偏偏怎么样都无法联系到当事人,卫西的手机号从关机到不在服务区,至今仍旧未能打通,社交网络上也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动态。 米嘉阳觉得这明显不是走出来的样子,其他几个哥们也同样有此顾虑,毕竟卫西在他们看来本来就是相当沉默内敛容易钻牛角尖的性子。 因此众人聚会后一番商计,还是决定让米嘉阳出面,找上门亲眼看看卫西的状况。即便有困难了也该大家一起想法子才对,哪有一个人默默扛的。 卫西复杂的家庭情况他们多少知道一点,这也是米嘉阳第一次登门拜访,被小区保安领到卫家门外的时候,他最大的感想就是自己是不是找错门了。 卫西他爸不是个挺有钱的生意人吗?怎么家里布置得像个茶馆? 此时带他进来的保安小哥也好奇地问:“这位先生,你也是来太仓宗养生的吗?” 米嘉阳听得颇为魔幻,只好询问门口一个正在擦招牌的小哥:“小哥,请问卫西是住在这里吗?” 那小哥模样英俊,虽然提着个铁皮桶,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茶馆的员工,反而更像那些开着豪车招摇过市的公子哥。只是态度不怎么好,看人时的视线阴沉沉的,心情很坏似的。 好在此时一个路过的客人听到了他的声音,主动解答:“你找小西啊?他在屋里呢,我刚才还看见了。” 米嘉阳赶忙朝她道谢,又跟着对方进屋,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那个服务态度很差的小哥:“他怎么这样啊。” 脾气那么坏也能当服务员的吗? 就听给自己带路的那个贵妇回头看了一眼,朝身边的另一个人哈哈笑了起来:“承殊怎么那么乖啊,周末还帮家里擦招牌。” 米嘉阳:“……………………” 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回首的目光更加惊愕了。 承殊??卫承殊??这就是卫西那个在家颇为受宠且很得父亲器重的弟弟?! 米嘉阳想起自己比起对方来从不受家人问津的小可怜室友,忍不住想卫家器重儿子的方式真是好特别啊…… 不过见到卫西之后他就顾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了,张口就骂:“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给了你名片你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发微博?为什么不上微信?” 团结义听得吓了一跳:“师父,是来砸场子的吗?要不要打?” 卫西皱起眉头,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不等他轮胳膊,来人眼眶就先红了,紧接着便哽咽道:“你这么做,知道我跟老大老三有多担心你吗?” 卫西撸袖子撸到一半,听到他哽咽的哭声,忽然没来由地一阵犯怵,这感觉怎么跟听卫得道唠叨的时候那么像? 他因此居然难得地没跟对付卫天颐似的动手揍人,仔细一看,才发现来人居然是之前在黄珏家楼下碰见过,似乎是小倒霉蛋朋友的家伙。 他放下袖子安安静静的模样让团结义颇为吃惊,心说这场面倘若叫师父他爸看见,非得气得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大骂不公平不可,米嘉阳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卫西以前就是个相当孤僻安静的性格,遇事儿总爱藏在心里,一天到晚都未必能憋出十句话。 不过他也没真的多生气,骂完几句后,担忧就代替怒火掌控了情绪,仔细看了卫西一圈,见朋友面色不错,身上也没淤青,心好歹放下一半:“你爸最近没再打你吧?” 卫西警惕地看着这个似乎很能唠叨的家伙:“他怎么可能打我?”这个人的问题好奇怪,卫天颐不挨打就算不错的了。 “那就好。”米嘉阳终于放下心来,“其他人呢?你后妈,你弟弟,他们有没有再在你跟前阴阳怪气地说话?” 卫西想了想:“不会,他们都很乖。” 米嘉阳觉得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索性也也不追究了:“这样就好,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的事业该怎么办?你总不能一直这么颓废下去,你家里什么情况你也有数的对吧?” 卫西越发奇怪了:“我家里什么情况?我事业很好啊?宗门每天都很蒸蒸日上。” 米嘉阳脑袋上冒出了三个大问号:“……宗门?” 就见卫西看了旁边的大高个一眼,那大高个迅速地递了张名片过来:“这位先生,您是我师父关系很好的老朋友吧?失敬失敬,考不考虑办张卡?以后您在我们宗门还有旗下产业消费,一定给您提供最高折扣。” 米嘉阳茫然地接下来一看,看到名片上“看风水”“做法事”的字样,当即双眼一黑:“你在想什么?居然还当起神棍了?!” 团结义不高兴地说:“先生,您怎么能怀疑我师父的道行?别说他了,我都能看出来,您双眼眼下青黑,最近显然诸多困扰,不过好在瞳孔聚光,马上就要交好运了!” 我信了你的邪! 米嘉阳心说我最近破事儿一大堆担心卫西不说工作还没进展,上哪儿交好运去,伸手就要去拉卫西:“起来,我不能看你就这么颓废下去了,我经纪人今晚给我弄到了一张千秋影视的邀请函,说是千秋的大老板也会出席,让我跟他争取一个角色,你也跟我一起去!” 话音落地,就听哇的一声,一道肥胖的身影划过身侧,直直朝着坐在沙发上的卫西扑去。 此人扑到中途就被一起进来的一个英俊青年拦住了,青年力气极大,拽着此人的衣领,竟然硬生生止住了这个体型足有自己四五倍宽的大胖子的动作。 “大师!”大胖子被拦住去势,声音却没停下,他看起来伤心地不得了,一副立刻要就地崩溃地架势,带着哭腔倾诉,“天啊,申叔之前查出来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结果我儿子居然真的不是我的!我现在连公司的晚会都不想去了!她怎么能这么对我!我一分钱都不要分给她!” 米嘉阳就见拎着他的青年一脸冷漠地将他丢开,然后扫了自己一眼,冷冷地问卫西道:“这人是谁?” 他此时却已经没时间去关注卫西的回答了,完全震惊地看着那个还在痛哭流涕的大胖子:“邱……邱总?!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就是他刚才提起过的千秋影视的董事长吗?! 邱国凯这才发现屋里还有陌生人,状态一下就正常了,擦了擦眼角,伸出右手,唯独声音还带着点嘶哑:“你好,你是……” 米嘉阳赶紧跟他握手:“您好您好,我是X工作室的艺人米嘉阳,之前争取‘尖叫’剧组角色的时候跟您见过的,您说我那个角色能不能定下来还要公司继续商榷。我本来想在今晚贵公司的晚会上跟您再自荐一下的。” 邱国凯想起了他:“哦,是你啊 。你怎么在这里?” 米嘉阳立刻想为卫西争取工作:“是这样的,邱总,卫西是我的好朋友,我觉得他的个人能力也非常强,您能不能考虑……” 然而话未说完,邱国凯却立刻出声打断了:“您跟卫大师是好朋友?” 米嘉阳:“……?” 他回头看了眼卫西,大师? 就见邱国凯转向卫西,看到卫西也没有反驳的意思,立刻笑着伸手拍上他肩膀:“哎呀,你当初怎么不早说,那角色我差点就给了别人。这样吧,你让你经纪人明天把你的资料再给我们公司发一份,然后准备准备进组。这都已经开始拍了。对了,你刚才听到的话,出去之后不要乱说,知道了吧?” 米嘉阳:“………………” 他愣愣地坐回沙发上,看着邱国凯转头去跟卫西商量什么侦探所的事情,一句话都没钻进耳朵里。 脑袋里只剩下两句话,一句大师,一句交好运。 卧槽。 他懵逼地想,卫西牛逼啊。 团结义凑过去跟他说话:“先生,我师父还真有微博啊?粉丝多不多?加V了吗?” 米嘉阳头脑空白地说:“有啊,加了,粉丝还行吧,十来万个。”不过有一部分是那场闹剧之后上涨的,都是来围观笑话和跟卫西粉丝掐架的傻叉,没什么卵用。 团结义不知道内情,闻言立刻思索起来,十来万粉丝也不少了,更何况还加了V,这可是个相当不错的宣传渠道啊。知乎上说过,这个年头想要创业,一个足够影响力的宣传口也是非常重要的! 他立刻就磨着卫西要号码。 卫西哪里知道什么微博号码,统一推说自己忘了,好在米嘉阳还记得,帮他登了上去,听说卫西手机丢了,还修改了一下绑定手机号。 那微博刚一登录,叮叮咚咚就响起了无数的信息提示音,足足几千条消息。团结义更高兴了,看起来人气真的很不错啊,结果点开一看,除了少数亲亲抱抱么么哒之外,剩余大部分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嘲笑,他看了两句也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回头朝着卫西看去。 卧槽,师父还这么有故事呢!微博认证是演员,而且居然搞过基! 他同时瞥到了师弟俊俏到不似人间的面孔,不禁恍惚地想,自打从邱国凯家回来起,师弟跟师父的关系就亲近了不少,偶尔还会看到他们单独坐在院子里,这是为什么呢…… 噫!不要再想下去了! 不过话虽如此,这账号粉丝足有十六七万,虽然有点问题,可抛弃了实在可惜,刷那么多僵尸粉都得不老少钱呢。 于是团结义犹豫片刻,还是拿着手机去问卫西,卫西又不懂这个,当然是随便他搞。因此团结义立刻点动手指,修改了此微博原本的备注,然后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发些什么,索性拿出一张被师弟这些天来摁着脑袋学会的招福咒,拍了张照片上传了上去。 ok,这就是他们太仓宗以后的官博了,师父肯定也没意见,只不过还得找个时间把这个认证改过来才行…… 他这么思考着,同一时间,许多正在刷微博的人叮咚一声,刷出了一条全新的动态。 一看头像,咦?!这不是消失已久的那个卫西吗?闹成那样居然还敢出来?他出来干什么?还想替自己澄清丑闻吗?!莫非又有什么惊天大八卦要放出来?! 大伙这么一想,顿时兴致勃勃地试图吃瓜,谁知定睛细看—— 卫西V:【图片】太仓宗责任有限公司开业啦,主营业务除魔卫道,风水观测。现诚招会员,会员卡可享旗下诸多优惠,金卡会员以上更有开卡礼送。门派常年收徒,有意者可私信详谈。注:转发此道招福咒,你可以实现近期最强烈的愿望。 吃瓜群众和原本想给爱豆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粉丝们纷纷转发:“?????” 第三十二章 我真的没有主动打脸 吃瓜群众们被首页这画风惊人的动态弄得非常囧, 不会是太长时间没上微博主页被盗号了吧? 这个太仓宗是个什么鬼公司谁也没听说过, 更何况经营范围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这年头连这样玄学的行业也要来盗号营销吗? 点开文字下方自带的大图一看, 普普通通的桌面上搁着张平平无奇的黄纸,黄纸上被红色颜料画得歪七扭八,图案伤眼不说, 拍得也太随便了点,黄纸旁边居然还隐约可见桌面上的遥控器以及半个吃剩下的苹果核。 一时众人纷纷激情评论,有不少纯粹看笑话的—— 【妈呀我还以为卫西缩了那么久之后终于要重出江湖了, 没想到233333】 【说不定是他出来偷偷发广告呢, 没戏拍也得挣钱养活自己啊。】 【想多了这位朋友,现在谁还会找他做广告, 这明显是被盗号啊,太惨了太惨了。】 也有不少卫西原本的粉丝, 虽然数量不多,可语气都十分义愤—— 【泪流满面, 刚才看到特别关注差点从床上摔下来,还以为是失踪人士回归,结果居然……】 【西西到底去哪里了啊!!好歹出来报个平安啊!】 【盗号狗滚粗!@微博小秘书, 盗号盗得那么无法无天到底管不管了?!】 【姐妹们举报起来!】 团结义发完微博一看转发, 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回复,立刻惊了,举报可还行?师父这粉丝也太彪悍了。 他一想这可不成,赶忙开始翻找手机,好歹翻出一张偷拍的卫西教他画符时的照片, 转发原微博贴了上去。 正在激情嘲笑和举报的粉丝们点开新动态里的照片一看,赫然是卫西拧着眉头俯身桌面提笔绘符的模样,这一下才是真的炸了锅。 主页的活粉不多,嘲笑的那波人一看照片更笑尿—— 【天啊噜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这是搞什么啊我的天,以后要走玄学人设了吗?!】 【我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娱乐圈这么艰难的吗?】 仅有的粉丝们却立刻停下的正在举报的小手,痛哭流涕—— 【西西!】 【啊啊啊真的是西西,一点也没变,就是头发更长了!】 【受到美颜暴击+1】 【不要看那些sb评论啊!不过有心情出来发段子也好,虽然段子真的一点也不搞笑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转发了!西西的招福咒保佑我实现心愿!】 由此终于有了转发,可团结义却觉得更不对了,为什么自己发的公司广告会被人说成是段子?他看着那个第一个转发的名叫小鱼的网友,十分地想要撸起袖子跟对方好好辩解一番了,不过还不等他的企业荣誉感派上用武之地,评论里卫西的粉粉黑黑已经自己掐了起来。黑子嘲笑卫西简直是个大奇葩,还没红名声就先黑了不说连微博段子都能编得那么不搞笑,脑残粉居然还真的相信所谓招福咒,简直是不知所谓。 稀少的粉丝们却以众敌寡,尤其那个名叫小鱼的网友,完全一副死忠样子,连转十条不说,更不甘示弱地舌战群儒站在掐架的第一线上,怒骂我的账号我乐意转就转,我愿意信就信,哪来那么多太平洋警察管得那么宽。 不过非常悲伤的是,此账号的关注粉实在太少了,十几万里也不知道有多少是僵尸号,就连这种剑拔弩张的掐架规模都小的可怜,宛如村长干架,只在这方寸之间相互嘲讽,圈外人却一点风声也瞧不见,真正转发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团结义看到那甚至没到三位数的转发数,一时为自家公司宣传口的影响力忧心忡忡起来,心道难不成还得花钱买个热门。 好在恰在此时,这起袖珍的战争被一起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 那位名叫小鱼的粉丝忽然消失了片刻,再度出现时,状态是从文字上都能看出的恍惚—— 【大家……先别吵了……我来……还愿……了……】 立刻就有人嘲她:【还什么愿?迷信迷得失心疯了吧?】 与此同时,微博某个规模颇大的美妆大V发布了自己耗时长达一个月,因为涉及奖品数量巨大且金额甚多,因此受到了诸多粉丝强烈关注的微博抽奖结果—— 【恭喜用户@小鱼,获得【XX奖品大礼包】本次活动由专业抽奖平台进行监督,结果公正有效。】 此博主粉丝数量惊人,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呐喊的声音就塞满了评论区—— 【啊啊啊啊啊抽中奖品的永远不是我QAQ吸欧气吸吸吸吸吸吸!】 【实名羡慕了,这次真的实名羡慕了,我的XX手机,XX相机,XX品牌贵妇面霜水乳……】 【奖品总金额都得好几十万了吧?这位中奖的博主上辈子肯定拯救过地球。】 【等等,大家要不要点进这个@的主页看一眼,我看到了她的最新微博,怎么忽然觉得她中奖可能不是拯救了地球的原因……?】 团结义被忽然密集得可怕的消息提示音吓得差点把手机丢出去,拿稳后仔细一看,短短几分钟时间,招福咒的转发数竟然就逼近四位数了?! 列表里全是【啊啊啊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转了转了蹭一口欧气!】 太仓宗的微博下方,方才兴致勃勃跟粉丝们掐架的一部分账号:“……” 卧槽,卧槽,不会真的这么邪门儿吧? *** 团结义看着正在迅速增加的转发数字,立刻高兴地给自己师父展示成果。 卫西看不懂粉黑掐架和路人的拜大仙,却看得懂他发的招福咒,抬手就抽了下他的脑袋:“蠢货,那么多天了,你居然还在学这样的低等符?” 团结义震惊地说:“这都能实现心愿了,怎么还叫低等符?” 朔宗瞥了眼他拍完照后搁在茶几上的招福咒,凉凉地说:“本来就是低等符,招福咒并不能替人实现心愿,况且你技艺不精,能力有限,画的这道符顶多只能叫心诚之人得些气运而已。” 卫西闻言立刻瞪了眼不争气的大徒弟:“你师弟说得对。” 你们就这么对待有功之臣吗!还有你这个师弟是怎么回事,从拜入师门开始就一直很不尊敬师兄!团结义愤愤的目光不由朝师弟扫去,结果刚对上眼神就怂怂地转回了头,师弟也好可怕啊呜呜呜呜。 算了!他阿Q地想,你以色侍人,我才不跟你斗! 于是委委屈屈地解释:“这只是营销手段啊师父,我们传播企业文化总得先找一个定位吧,您看热度这不就上来了吗?我看效果比小胖他们找营销号买热搜还好。以后咱们微博有了粉丝,您推广新产品也更方便了,说不准咱们太仓宗的名字可以传进千家万户呢您说是不是?” 卫西顿时不生气了,而且听得好动心,呆呆地重复:“千家万户?新产品……” 他又想把无条拿出来种了,他喜欢无条的气味,而且那东西收成真的很好,又能杀人于无形,外头有仇家的人肯定超级多的…… 朔宗森森地瞥了奸妃一眼。 团结义还沉浸在被师父赏识的快落中:“嘿嘿嘿嘿。” *** 紧接着他就陷入了被师弟摁头学习的痛苦里,每天背书背到痛不欲生,做梦都想能好好出去推个会员卡。 好在没过几天,师弟主动请了假,说自己有事要做,得离开两天。 团结义心说求求你离开两个月好不好,结果对方出门之前还给他布置下一大堆作业,其中就有练习新学的清心符一百张。 太不公平了!哪有师弟给师兄布置作业的道理!团结义愤愤不平却又不敢不练,结果师弟离开没多久,师父那个最近总是见不着影子的爹又回来了。 卫天颐为了让家人反省,已经连续多日期强迫自己早出晚归。天知道他最近的睡眠质量为什么那么好,每天一沾枕头就睡得昏天黑地。睡得正香的时候被闹钟叫醒无疑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可为了让家里的这些混账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他还是拼了。 结果赶在休息日白天回来,家里的客人反倒更多了,他先是撞上大门口兢兢业业擦招牌的小儿子,后又碰上院子里给植物浇花的老婆,被气到头昏脑涨地踏进家门,对上大儿子的视线。 对方竟然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把头转开了! 只有周管家还记得自己的老板是谁,上前嘘寒问暖:“先生,您好久没那么早回来了。” 卫天颐扶着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很可能下一秒就会脑溢血倒地,结果闭上眼睛之后却始终站得笔直,还觉得家里的空气格外清新。 说来奇怪,京城入冬以后就又干又冷,供暖之后空气质量也开始下降,可家里的情况却跟外头迥然不同,院子里令人舒适的湿润感简直像是在这座城市里单独开辟出了个小世界似的。 但他这会儿内心烦躁,也实在没心情去追究原因,见卫西果真没有一点主动搭理自己的意思,只能憋屈地开口跟周管家吩咐:“你去叫这个孽子把自己收拾干净,一会儿跟我出去参加本地商会的活动。” 卫西此时正在跟团结义规划自家公司的新产品,当然被二徒弟明令禁止种植的无条是不可能的。 团结义拿着那些自己练笔画出的清心符:“师父,这玩意画完之后就收在家里实在是太可惜了,我觉得也可以拿出来卖啊。” 卫西皱着眉头打量他手里的符纸:“你画得这么丑,卖给会员们岂不是自砸招牌?” “管他丑不丑,管用不就行了?”团结义虽然嘴硬,可想了想也觉得这玩意高价卖给会员实在太黑心,便换了个思路,“您看要不这样,最近咱们微博人气也还行,我要不顺便开个淘宝店?卖得便宜点也行,好歹也把符纸和朱砂的成本赚回来不是?再说您也不管管师弟,加上这次的作业,一张清心符他都叫我练了快三百张,咱们公司的日常办公用品耗费也太大了。创业初期这样用资金可怎么行?” 创业艰难,卫西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钱字儿,立刻被他说得深思起来。 周管家过来转述自家老板的意思,他被打断思索,朝着卫天颐看去。 卫天颐心说你个孽障现在果然是窝里横,一听到出门就怯场了吧? 就听卫西问他:“活动上有吃的吗?” “……”卫天颐摁住自己额角蹦跳的青筋,不允许自己的自尊回答这个问题,“这次本地商会的聚会规模很大,大家都会带着家人出席,我要不是担心外人闲言碎语……总之你给我老实一点知道吗!” 他不提有没有吃的,卫西顿时不太想去了,结果团结义发现了商机,立刻凑到他耳边游说:“师父,这种活动,肯定会有很多陌生人到场,这都是咱们的可发展会员啊!” 卫西立刻双眼一厉,改变了主意:“去将名片和会员卡带上!” 他执意带团结义去,卫天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他如今也觉得大儿子可能是出去一趟脑子不太灵光了,毕竟做事真的变得非常的不讲逻辑。更何况眼看商会在即,他实在不敢跟对方起冲突,好容易才养好了黑眼圈不用戴墨镜呢。 去的路上卫天颐气还没消,死活不肯跟叛逆的家人们说话,舒婉容只能跟自己越发阴沉的儿子交流,卫承殊话少,她最后说无可说,只能将话题转到卫西身上:“小西啊,这次商会悦悦肯定也是会去的,你……哪怕再放不下她,也得冷静一点,不能跟在家里似的。” 虽然最近都没再听对方提起王悦,可她只要一想到继子过去对未婚妻的执着,就十分担心卫西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卫西听到这话抬头朝她看去,表情非常平静,舒婉容一时也看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态度。 卫西心里却想,她说的这人是谁? *** 作为京城颇具影响力的名利场,本地商会的规模向来可观,众多商圈名流都有意借此机会相互结识,同时也可以为意图培养的接班人们铺路,因此带着自家的家人晚辈到场早就是不成文的规则,但凡少带了哪个,隔天势必会传出不少风言风语。 在如此规格的盛会里,卫天颐这个圈子的商贾就很排不上号了,与卫家半斤八两的王家当然也是如此。 车流汇入入场口的时候,王悦还在忧心忡忡地跟一同来的朋友们诉苦:“我听邢凯他们说,卫西前段时间回了京城,这次估计也会跟着他爸来,唉,他一会儿要是纠缠我可怎么办啊。” 她生得肤白貌美,实在是非常抢眼的漂亮,朋友们闻言也都一起安慰她:“不怕不怕,我们都在呢,他就是敢来纠缠,我们也会帮着你的。” 这都是同圈差不多条件人家的姑娘,跟她关系有亲有疏,因此也有人不知道她过去的爱恨情仇,安慰的内容不太相同:“别担心了,他跟你本来就是父母辈定的联姻,不至于执着成这样,更何况这种场合大家心里都有数的,他肯定也不会做得太出格。” 王悦虽然担心会被纠缠,可听到这种话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爽,仿佛被看轻了魅力似的,不由为自己辩解道:“你不知道,他对我真的很狂热,以前追我的时候,粘我粘得赶都赶不走,他只要来,肯定就会一直找我跟我解释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甩开他。” 众人闻言,许多都难以置信:“真的假的?你俩不是一直有婚约吗?他多此一举追你干什么?” 王悦淡淡地转开头:“我哪知道?之前我要退婚的时候,他也天天上门要来纠缠我,唉,我真是快被他纠缠出心理阴影了。” 姑娘们沉默片刻,不由互相对视,表情各异,但不管怎么说,许多人心里还是不太相信的。 王悦看出她们的态度,越发不高兴起来,下车后远远在出场口看到卫天颐一家,心中除了恐怕又要被卫西纠缠的烦躁外,竟然又隐隐生出些许期待。 因此她非但没有躲避,还主动示意身边的朋友们朝着卫家看去:“天啊,他真的来了!” “悦悦。”舒婉容也看见了她,立刻转头看了眼继子,表情尴尬地朝王悦打招呼道,“好久没见了。” 因为之前在车上听了许多卫西追求王悦的事迹,即便对此有些怀疑,王悦的朋友们还是立刻上前不经意地保护住了她,警惕地看着被卫天颐带在身后的卫西。 “卫叔叔,舒阿姨,承殊。”王悦打过一遍招呼后,才将复杂的目光放在自己的未婚夫身上。 卫西打量了这群突然出现的女孩们一眼,立刻听到一旁的卫承殊冷哼了一声,转头看去,又发现对方正没好气地看着自己,脸色阴沉沉的。 他疑惑地想自己宗门内的先进标兵这是怎么了,就听那个之前打了招呼的姑娘又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卫,卫西。” 卫西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躲在身边的朋友身后,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闪避。 卫西不认得她,本来不想搭理,但又觉得她一脸倒霉,可能是个潜在顾客,因此还是耐着性子嗯了一声,转头打量起了周围路过的其他潜在客户。 王悦:“???” 卫西居然就嗯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卫西突然觉得现场静默了一会儿,那姑娘在静默中眼神变得非常诧异,就连舒婉容和卫天颐都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一旁的卫承殊更是满脸的古怪。 卫西被卫承殊复杂而探究的视线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我们就站在这里?” 舒婉容连哦了两声,才回过神来,一边压抑自己的震惊,一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朝王悦笑道:“那悦悦,时候不早,我们就先进去了啊,你跟你朋友们好好玩,一会儿阿姨有空,再去找你妈妈叙叙旧。” 王悦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更加令她震惊的是,卫西居然真的就这么跟着舒婉容和卫天颐他们走了,连眼神都没多给自己一个。 她这一刻的心情不仅难以置信,甚至还感受到了难言的屈辱。以往卫西追在她屁股后头的时候她不屑一顾,可现在现在这个态度,却更令她无法接受。结果意识回神,她才发现到自己居然主动叫住了对方:“卫西!” 卫家的脚步被他叫停,齐齐地回头看来,卫西当然也看了,眼神甚至是有些不耐烦的:“你叫我?” 王悦呐呐地看着他仿佛在看陌生人的眼睛,只觉得匪夷所思:“你……你怎么……” 就见卫西打量着自己,表情居然带着点莫名其妙,紧接着就毫不留恋地转头走了。 王悦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隐没进人群,她原本应该觉得放心的,但此时浮上心头的竟然是巨大的空茫。 好像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忽然间天翻地覆地改变了,且这剧烈的变化毫无预兆,令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那个追在自己身后,每天嘘寒问暖,晨昏定省,随叫随到的卫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想不明白,然而回过神来,却发现还有更大的麻烦正在等待着自己。 身边那群原本做保护状的姑娘们已经疏散开了,除了两个关系非常亲密的闺蜜同样满脸迷茫,其他人都在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 王悦被她们看得愣了愣,就听其中一个女孩扯着嘴角满脸一言难尽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纠缠你纠缠到让你有心理阴影的未婚夫?” 她在“纠缠”这两个字上下了重音,王悦立刻就听出不对劲了,脸色顿时一变:“你什么意思啊你?” 那女孩捂着脸干笑了两声,也不跟她多说,拉着几个关系不错的找自己家人去了,王悦听到她们离开时发出窃笑的声音:“天啊,王悦是不是太自恋了啊,你记得她刚才在车上怎么说的吗?” “记得啊,说她未婚夫粘她粘到甩都甩不开,说得跟人家像狗皮膏药似的,好像真的爱她爱到不行了。我真是瞎了眼,居然还相信她,刚才还想保护她,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想跟她说话。她看起来反倒主动多了,还主动去叫人家名字。” “天啊丢死人了,居然还敢带我们过来,都不怕自己被当场戳穿吗?” “你知道吗,她以前还跟我说她未婚夫大学的时候天天翻墙给她送早餐呢,现在看来全都是吹牛皮。” “你别说,她未婚夫还长得挺帅的,估计她天天做梦以为自己是公主吧,所以白马王子围着她转。” “不行不行,太好笑了,我要赶紧去跟我哥说说,让他们也跟着乐乐。” 王悦听到这里,顿时眼前一黑,可偏偏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这才意识过来,自己从今往后恐怕要变成这群人的笑柄了。 第三十三章 他一点也不危险 团结义说的不错, 此地果然人流甚多, 不过卫西仔细观察了周围一圈, 却发现到场的人大多是一身洪福,很少有像刚才门口碰到的那姑娘似的一脸倒霉相的。 他的大弟子也认真观察周围,大约看出了什么, 口中羡慕地喃喃道:“怪不得能做成功人士啊……” 这一个个运道旺得,他都恨不能去请教经验了。 卫西却觉得嗨呀真是没想到,早知道刚才应该多跟门口那姑娘说几句话的, 尽忙着进来找客户, 结果居然把真客户给错过了。 因为这个,他一时有些郁闷, 结果就听自己手底的先进员工再度冷哼出声。他转头看去,就见卫承殊细长的眼睛斜斜地瞥着自己, 眼神冷淡又语气复杂地说:“你可算出息一回了。” 卫西没听懂他说什么,不过也不惯他那臭毛病, 抬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怎么跟掌门说话呢! 卫承殊最近被打习惯了,因此也没发火, 只是捂着自己被打到的位置翻了个白眼把头撇向了一边。 好在卫西遗憾的情绪立刻得到了安慰剂, 穿过周围密集的人潮,他看到大厅边缘位置安置着一张几乎环绕了半个会场的长桌!上头堆放了满满的食物! 酒水和食物的香气霎时间盖过了一切的喧嚣! 带着团结义走向酒水桌的路上,一道声音叫停了他的脚步。 陆文清老远就看见了卫西的面孔,自打从鬼屋回来起,他对卫西的感情就变得复杂得不行, 每每午夜梦回,总会想起对方狂揍阮时行,然后粗暴地将厉鬼从阮时行胸口抽出来的画面。童年经历落下的对鬼怪的恐惧是很难战胜的,他从小因为阴气重被鬼往死里欺负,十几年的家学渊源,人生中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狂虐厉鬼的场景。他这会儿既羡慕卫西的天赋实力,又崇拜卫西的胆量手段,因此内心殷殷切切,又不敢登门造访,此时好容易碰上,立刻跟家人们告罪离开了。 “卫西。”陆文清过来后又不知该说什么,看了卫西身后一圈,笑道,“怎么没见你新收的徒弟?我都听阮时行说了。” 卫西望着摆满食物的长桌:“他有事没来,我去给他带些吃的,你怎么在这里?” 带吃的?陆文清一时没听懂,不过听到那句问话,想到自己上学时一直没向外界透露过家境,就解释道:“我们家一直是本地商会的组织组成员,今年的活动就轮到我们家组织了。” 团结义从认识他起,几次见面都见他在办法事,闻言非常吃惊:“你家不是修行的吗?” 陆文清汗颜道:“什么修行……现在国家讲究破除封建迷信,大家都不太信这个了,哪还有那么多单纯修行的。外头游荡的半吊子和专业的道观寺庙另说,很多人改革开放以后都转行了。我家现在主业做生意,副业接接单做法事,我大学还被家里逼着学的金融呢。” 团结义一直跟在师父身边,属于半路出家,此前也没机会接触过这个圈子,现在听到陆文清这个业内人的解释,不由叹息了一声:“唉,原来是这样,行业凛冬啊,怪不得我们太仓宗创业也那么艰难呢。” 陆文清听着他的用词觉得怪怪的,不过想到卫西毫无根基,确实很难融入水深又隐蔽的玄学界,不由关心地问道:“你们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团结义赶忙摆摆手:“还好还好,现在也摸索出一点门道了,等回去之后搞几个微博抽奖转发,到时候曝光率高了,淘宝店开了,知名度估计就能上去了。” 陆文清:“…………???” 曝光率……微博转发……淘宝店……等一下,你们门派的经营方式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啊。 此时会场内一阵骚动,周围隐约可听见有人说:“来了来了!” 他被打断困惑,跟着众人回首看去,看清楚发言台周围的人潮,立刻意识过来,笑着跟卫西解释:“这次的商会的媒体发言人是朔宗先生哦,他分公司的新型号手机马上要上市了,有他在,明天财经频道肯定能力压娱乐频道上头版头条。” 卫西跟着他的指引看去。 就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在万众瞩目下被邀请着登上了讲台,他穿着一身严实的西装,英挺的五官在会场的水晶灯照耀下辉煌得像是能发出光来,他眼帘不经意地一抬,扫过场内,似乎在自己这个方向停顿了两秒,随即很快转开了。 此人似乎颇受关注,刚一出现,宾客变得安静不说,讲台前一直徘徊游离的许多工作人员也莫名挤成了一片,手里拿着奇奇怪怪的机器和短棍,同时朝他放射出此起彼伏的强光和脆响声。 卫西莫名觉得他的气息有些熟悉,不过又没那个脑子深思。 因此他丝毫不感兴趣地走开了,这家伙吃又吃不得,打又打不过,之前在凤阳镇还坏过他好事,他一点也不喜欢。 阳气重又如何?他太仓宗的二弟子也不遑多让呢。 唯有团结义仍旧痴痴地望着舞台,虽然吸取教训没有当众叫出老公,可还是忍不住摇头感慨:“真人果然很帅……我那情缘死得不冤啊……” 陆文清与有荣焉的神情顿时一变,想起在鬼屋时的一些经历,戒备地跟这个gay里gay气的家伙拉开了距离。 **** 王悦苍白的脸色一直到朔宗发言结束都没缓过来,她目光远远追随着卫西的背影,发现对方入场后竟也没有过来跟自己说话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去到餐桌边吃了起来。 一旁忽然传来邢凯的声音:“悦悦?” 王悦回过神,按捺下心中复杂的情绪:“表哥。” 邢凯追着她刚才的目光扫去,看见卫西后脸色也跟着一白,忍不住回忆起某些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托卫西的福,他上次在国宾馆刷完卡之后就被亲爹拎回家一通暴揍,小腿到现在都还没好利索呢。更憋屈的是当时他顶着一脑袋的血回家告状,家里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脑袋是卫西打的。卫西往常无害的形象深入人心倒也算了,可国宾馆的监控竟也坏得那么邪门,他没有证据,无处说理,还被痛斥他花销奢侈的亲爹断了信用卡,这段时间过得可谓是苦不堪言。 想起自己惨痛的经历,他担忧地询问王悦:“他又来缠着你了吗?” 王悦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摇了摇头。 邢凯放下心来,又觉得疑惑:“那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王悦咬住嘴唇,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情绪里泛滥着空落落的焦躁,这焦躁却似乎又不全因那些不远处窃笑着指指点点的女孩而起,她沉默良久,忍不住问:“表哥,照片那件事,卫西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邢凯被问得一慌:“当然不可能了!阮时行都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从哪儿打听去?” 王悦皱着眉头道:“那为什么今天见面之后,他一句话都不对我说?”明明几个月前还天天登门试图跟自己解释的。 “真的假的?”邢凯先是一愣,又反应过来,“这不是好事儿嘛!他不来纠缠你,你赶紧趁热打铁把婚给退了啊!” 王悦听得很烦躁:“可他之前不是不同意吗!” 邢凯道:“那就再试试呗,我陪你一起去说,上次他虽然摆了我一道,可全程都没提到过你,我看退婚这事儿还是有门的。” 谁知话音落地,表妹却并没有感谢的意思,反倒瞪了他一眼,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邢凯一阵莫名其妙,心说女人心真是海底针,怎么好好的说生气就生气了。 **** 卫西正带着徒弟在餐台边吃得开心,一边吃一边把自己觉得味道不错的餐点留一份到盘子里,就听一阵脚步声,刚才在宴会场外遇见的那个女孩靠近过来。 他这会儿正为找不到目标客户而发愁,看见这个方才错过的客户,眼睛一下亮了:“是你!” 王悦捕捉到他跟刚才见面时大不一样的神情波动,低落了许久的情绪竟然不知道为什么也开阔了起来。她踟蹰一阵,难掩开心,又觉得委屈,或许是这些年已经被对方宠坏了,委屈的情绪一上来,她原本的心虚就立刻被怒火盖过了。因此也不再靠近,只怨恨地站在那盯着卫西的眼睛:“你现在又愿意理我了?” 就见卫西脸上的神情果然松动不少,甚至主动靠近过来。 王悦紧抿着嘴,心说刚才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对我,我非得让你好好赔礼道歉不可。谁知卫西靠近之后,开口竟是:“我看你印堂发黑,眉尾下垂,眼纹深重,皮肤暗沉,恐怕要影响未来的气运。” 王悦:“???” 卫西盯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客户,赶紧趁热打铁地推销道:“你办一张我们公司的会员卡,我就替你解决此事。” 王悦:“……” 卫西看清她脸上的震惊,还以为是自己的狮子大开口吓到了她,赶紧开口:“或者这样也行,你给我二十万,我卖一张转运符给你。” 王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发现他竟然不是开玩笑的表情。 就听又一声追问:“那么,你刷卡还是转账付现金?” 卫西话音刚落,就见眼前这姑娘眼眶泛红,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捂着脸呜咽着跑开了。 他愣在原地,转头追随她的背影,心里一阵着急,怎么回事啊,客户怎么就跑了啊! 团结义一个箭步走上前来,恨铁不成钢地跺脚道:“师父啊!您怎么回事!咱们推销也讲究技巧的啊!你怎么能说一个姑娘眼纹深重皮肤暗沉!你看人家听得气都气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再来买我们的东西!” 卫西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做生意果然还得靠自己大徒弟! *** 卫西吸取了教训,也不乱说话了,安静地吃起东西。 他吃东西的速度奇快,没一会儿就把方圆半米内的桌面吃空大半,会场工作人员一看这可怎么行!又不敢阻止他吃,只好擦着汗一直在后头跟着补充,场面堪称一绝。 好在正常宾客都是来这结识人脉拉关系的,实在没人会跟他这样躲在角落里一直吃,因此餐桌边上并没有多少人发现到他的壮举。 不过还是有人知道他是谁的,卫天颐正衣冠楚楚地端着酒杯,便见对面正在叙旧的老朋友谭富频频打量自己身后,然后终于憋不住似的面色古怪地开口:“老卫啊……没想到你大儿子还挺能吃的……” 卫天颐回头一看,看见跟在儿子身后那一大串端着托盘正在补充餐点的工作人员,脸立刻绿了。 他尬笑几声,额角青筋直跳,嘴角抽搐着上前阻拦:“别吃了你!” 卫西一口黑森林还咬在嘴里,被他按住夹餐点的右手,当即就是一怒,谁知回头一看,就看到了卫天颐身边的谭富。 团结义一见谭富也愣了:“师父,这人眼袋为什么那么大啊?” 谭富的眼袋真不是一般的大,几乎都要挂到脸颊了,看起来还一片青黑,显得他整个人都很没精神的样子。 就听卫西理所当然回答道:“因为他是我们的客户。” 吸取到刚才气走客户的教训,卫西也不再胡乱推销,咽下蛋糕后竟表现得出奇礼貌,主动朝谭富说了句:“你好。” 还学着会场里其他人打招呼的样子,朝对方伸出了一只右手。 谭富见他模样漂亮又彬彬有礼,立刻把他刚才狂吃糕点的画面抛到了脑后,笑眯眯地跟他握手:“哎哟,那么多年没见,长大了不少。” 卫天颐看着眼前的画面,一瞬间仿佛坠入了不似人间的梦境,他抱紧内心几乎缥缈的幸福感,心说这孽障可算还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要给自己长脸。 下一秒,就听卫西开口:“这位先生,太仓宗的会员卡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卫天颐:“……” “???”谭富迷茫地看向卫天颐,“你儿子现在开健身房了吗?” 团结义赶紧上前递名片:“您误会了,我们是专业替人消灾解厄的,承接算命相面风水驱邪多种业务,除此之外,还有养生保健私家侦探以及鬼屋游乐项目可供选择,您可以了解一下。” 谭富:“算命……驱邪……?” 卫天颐黑着脸死死地瞪着自家大儿子:“不用理他,他最近也不知道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不用听他瞎说八道。” 谭富看到他的脸色,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老朋友家什么不可说的禁忌,沉默一阵后尴尬地笑了起来。他收起名片,笑着对卫西道:“叔叔祝你事业兴隆啊,不过会员卡还是算了,我也不需要这些。” 卫西跟他对视了一眼,目光几乎穿透他暗沉的瞳孔,谭富被看的愣了愣,笑着继续道:“你现在都二十多了吧?上一次见你时还在上高中呢。唉,时间走得可真快,一转眼变那么大了。我跟你爸好多年没见了,这几年逢年过节也没时间拜访,来来来,叔叔补个红包给你和承殊。” 他说着摸出钱包,递了张卡过来,笑着道:“臭小子拿去花吧,里头也没多少,就五十来万,给女朋友买个包还是够的,记得分一半给你弟知道吗?” 一旁的卫承殊闻言默默地抬头看向自己大哥。 卫西把卡交给团结义,对上对方的目光,眼神里写着你看我做什么? 卫承殊又阴沉地把头转开了:“……” 五十万虽然够不上门派金卡,不过也不算少了,因此卫西虽然被拒绝了办卡要求,收下钱后沉默片刻,还是示意团结义掏出一张普通会员卡来,递给对方。 谭富看着那张粗制滥造,还绘了不知什么奇怪纹路,仿佛是在路边小打印店定制出来的灰色卡片:“……这是什么?” 卫西:“会员银卡,你收下它,贴身放着吧。” 谭富迷茫地伸手接下,接到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竟震了一下,最近一直十分疲惫的双眼也仿佛轻松了一点,他回过神来,觉得这是错觉,又稍稍不安地觉得这错觉为免太真实了一点。因此怔怔地看了圈手里的卡片,他还是没来由地觉得玄乎了起来:“没想到还真有会员卡啊……银卡,是纯银做的吗?” 卫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当然是路边打印店里定的了。” 谭富顶着他那对巨大的眼袋沉默地看着他:“……哦。” **** “那边没事吗?”宴会厅角落,夏守仁看着不远处跟卫西交谈的大眼袋男,戳了戳自己靠在墙上的好友。 朔宗上台前被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已经拨散开了。他靠在墙上,一边扯开领带,一边淡淡地看着不远处的场景,眼帘微垂,不以为意:“没事。” “你居然觉得没事!”夏守仁难以置信,“哥们,他差点把我手指头给咬断你忘了吗?还有你有没有看见他刚才到底吃了多少东西!这像是没事儿的表现吗?他大嘴一张可以吃完整个宴会厅的人啊你清醒一点!” 朔宗不紧不慢地解着衬衫顶端的扣子,闻言皱起眉头,瞥了朋友一眼:“小声点。” 话音落地,那边的交谈结束了,满脸隐忍的卫天颐带着满脸茫然的谭富以及神情阴沉的卫承殊径直离开,留下卫西和他的大徒弟继续在桌边吃喝。 卫西端在手里的托盘东西已经堆到快要放不下了,他嘴里忙着嚼动,目光四下一扫,发现了角落这边的休息室,带着托盘走了过来。 夏守仁看见他就手指头疼,不止手指疼,尾巴也跟着疼,吓得连退好几步,惊慌失措道:“我靠!他进来了!他进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朔宗将手上的领带随手丢上桌面,拉开门让卫西进来,冷冷地示意夏守仁不要多说:“闭嘴,他没那么危险。” 紧接着便见卫西站住了脚步,端着那个巨满的盘子,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朔宗目光跟着一扫,才发现自己估计是最近被喂习惯了,加上刚才忙着演讲也没顾得上吃东西,对方进门的时候顺手就从盘子的顶端取下了一枚糕点。 他拿着那枚糕点,跟卫西沉默对视着。 下一秒,卫西将餐盘放上桌面,提拳就凶狠地扑了上来—— “这是我带给我二徒弟的!你好大的胆子!!” 朔宗:“………………” 夏守仁:“………………” 夏守仁无语地看着那边瞬间打得昏天黑地的俩人,果然是真的一点也不危险呢! 第三十四章 太仓宗终于有正经石碑啦! 休息室里的陈设被打砸大半, 夏守仁在漫天乱飞的玩意儿里仓皇地躲避着。 好在卫西终究是没能打过, 然而他诡谲的打架路数和连啃带咬的手段也给对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跳到对手背上拔脑袋被扯住衣领一把拉下来的时候, 卫西依旧浑然不惧,目光凶狠地盯着朔宗,打算拼死一搏。 不过对方并没有如他所想地趁着优势继续缠斗, 而是黑着脸用一种看智障的目光盯着他,眼神里仿佛有未尽的千言万语。 卫西只当他要放狠话,气势一刻不停地针锋相对。 朔宗最后却只是烦躁地捋了把自己凌乱的头发, 一把将他丢开:“你他妈真是……那么多年了脑子一点没长。” 卫西一看他居然还敢无缘无故地骂人, 顿时大怒。 这时候外头的团结义可算发现了不对劲,震惊又迷茫地冲进来劝架, 才好歹哄住了担心误伤弟子的他。 团结义不分青红皂白:“怎么回事啊?师父你被欺负了吗?”刚才进来的样子好像是打架输了,欺负自己师父的家伙哪怕是国民高富帅他也不会原谅的! 朔宗看到他后脸色却更加不好了, 看上去简直一秒都不想多呆,披上外套就没好气地喊了声夏守仁, 预备离开。 结果他开门之前,又被卫西一把拦住:“把我徒弟的糕点还给我!” 朔宗低头跟他对视片刻,张口就叫:“夏守仁!去把后台剩下的所有吃的全部打包给他!” 然后沉声问:“满意了吗?” 卫西不是得寸进尺的人, 得到这样的补偿也觉得够意思了, 收回了拦住对方去路的手。 朔宗却没有露出解决麻烦的高兴样子,反而看起来马上就要气死了,临走之前还伸手重重地拍了他额头一把。 卫西躲避不及,想反击的时候,对方已经披着外套脸色铁青地离开了。他走得头也不回, 唯有跟在身后的夏守仁频频回首脸色复杂地张望。 卫西被打痛的脑袋心想,这人怎么这样! *** 这边的动静当然没几个人知道,宴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几个人会来角落的休息室浪费时间?等到后半场想来的时候,才有人发现此处的休息室停止使用了。 也没人多想,毕竟偌大的场地并不止这一处休息的地方。 卫天颐更是一整晚都没休息过,满场喝过一圈,临近结束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跟谭富道别。 谭富是他挺多年的老朋友,意义跟在本地打拼认识的其他商人都不太一样,总是格外地看重些。 因此临别前他看着老友的脸色,他忍不住关心了一句:“你一看就很久没休息好了,咱们这个年纪啊,也不能只顾着工作,身体才是革命的金钱。” “你说这个啊。”谭富摸了摸自己的眼袋,自嘲地笑了一声,“唉,以前也没有那么严重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越长越大,可能真的是用眼过度了吧?眼睛确实累得厉害,有时候还会无缘无故地胀痛。” 不过今天倒是奇怪得很,他居然一整晚都没有感觉到胀痛,谭富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理作用,忍不住翻出口袋里卫西给的会员卡翻看,笑道:“几年没见,小西性格变了不少啊,开朗了很多,居然还做起生意了。” 卫天颐一听,顿时没好气地跟朋友诉苦起来:“你知道什么,这个孽子简直都快气死我了,做的这个什么狗屁神棍生意,居然直接把家里当成了办公场地,你看着吧,我早晚有一天得把他搞的那些破玩意给拆干净了。你也是,根本不用搭理他,他给你的这个破卡,你出去之后找个垃圾桶直接扔了就行。” 谭富笑着劝了越说越气的卫天颐几句,不过他也不太信这个,为了安慰老友,立刻承诺过会儿就将这卡片丢掉。 卫天颐可算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同壕战友,心说这世上果然还是有明白人的。 结果没高兴多久,临走之前,他又看自己大儿子手上多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购物袋,打开一看,袋子里装满了糕点。 这是吃完喜酒还要拿伴手礼吗?谁他妈来参加这种商会还连吃带拿?卫天颐简直要疯,然而大儿子一脸“你敢丢掉它我就敢打你然后让你一个月吃不饱饭”的表情,他又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车里,卫承殊一直沉默地盯着自家大哥,眼睛里写满千言万语。 一人一半的红包…… 卫西专注地数完糕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你看我干嘛?” 卫承殊转开眼,表情比来的时候更阴郁了。 **** 跟老友到别后,谭富一身酒气地离开宴会厅,下台阶的时候旁边正好有个垃圾桶,听到他跟卫天颐谈笑的助理便贴心地问:“谭总,要我帮您拿去丢一下吗?” 谭富愣了愣,看了眼垃圾桶,又看了眼自己手中那张平平无奇的卡片,当下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鬼迷心窍地将东西又塞回了口袋里:“不用,我们走吧。” 下楼的时候他绊了一跤,差点摔在开来接自己的车轮下,好在被助理及时给扶住了。司机慌张地下车道歉,谭富捂住眼睛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用紧张。最近他总是看不清楚东西,有一次开车的时候还错判了红绿灯,要不是路上的其他车子在他启动的时候疯狂鸣笛,他差点就径直开出去挨车撞了,刚才也是忽然觉得眼前的台阶是平地才一脚踩空的。 谭富叹了口气,因为这个原因他已经很久没碰车了,也觉得自己真的是用眼过度才会出现那么多的失误。 司机和助理在公寓楼下跟他道别,谭富一边揉眼睛一边走进电梯,可能是天色比较晚了,大堂除了物业的几个值班人员外看不见任何住户。 他走进电梯,按下自家的楼层键,电梯上升过程中眼睛又胀痛了起来,他难受地眨了很久也没有改善,索性掏出兜里刚才路过药店新买的眼药水,想给自己滴上几滴。 摸眼药水的时候袖子好像带出了什么东西,他听到一声东西落地的脆响。 谭富下意识要俯身去捡,谁知正在此时,脚下轰的一声,电梯忽然停止了运行,灯光也随同熄灭了。 他维持着弯腰的动作怔楞了几秒,电梯出故障了? 谭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解释,于是立刻伸手去按紧急通话键,结果对讲机那边一片宁静。 真是见了鬼了。他有点不高兴地想,现在的物业怎么回事,监控室没人值夜班不说,那么贵的小区电梯居然还能出这种故障,每平方几十块的物业费也不知道拿去做了什么。 谭富一边抱怨,一边掏出手机,打算给家里人打个电话直接跟物业说一声,这年头电梯里手机都是有信号的。 不过还不等他把电话打出去,头顶的灯管发出一阵刺拉拉的电流声,电梯熄灭的灯光忽然间又亮了起来,停滞运行的上升感也重新回来了,然后逐层上升,平稳停下,电梯门安静地向两边滑开。 妈的,又正常了,谭富心想,这故障居然还是间歇性的,明天一定得跟物业好好投诉一下,晚上故障倒还好说,万一白天上班时间坏了,这不耽误事儿嘛! 他这会儿眼睛胀痛得厉害,心情也不好,捏着眼药水瓶,一边抱怨一边下意识朝外走,结果脚下忽然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昏沉的脑子里紧接着划过一个念头,刚才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来着。 这念头突兀地出现,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的思绪,他立刻转头看向电梯墙壁,又意识到了其他的违和之处。 墙壁的显示器上跳跃着到达楼层的数字,三十八层,殷红的字体灯光不断闪烁着,谭富却觉得奇怪,他进来时按的明明是二十五层啊,刚才怎么会一点都没注意到就要往外走呢?这也太奇怪了,出去也不是自己家啊。 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刚才在宴会上喝多了吗? 不应该啊…… 他好像终于得到了清醒看待周围的能力,等一等,电梯门可以打开那么久的吗?为什么到现在现在都还没有关闭?而且外面是不是太黑了一点?连灯光都没有? 谭富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点冷。 不、不、不会吧…… 他手指微微地哆嗦起来,开始感觉到说不出的害怕了,眼前的一切明显都很不符合逻辑,居然全都凑在了一起。 这会儿再不信邪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赶忙掏出手机要给人打电话,谁知不等屏幕亮起,眼前一晃,黑暗的电梯门外忽然远远出现了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那身影是个瘦高的男人,缓慢地朝着电梯方向走来。 谭富终于看到了人,紧张的情绪登时一松,朝着对方喊道:“喂,你是住这一层的吗?外面的灯怎么都不亮?” 那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长得还挺帅,好像是笑了一下:“哦,可能停电了,你在电梯里很危险,赶紧出来吧。” 谭富觉得这邻居还挺热情的,下意识就要出去,此时又想到自己踩着的东西,低头一看,才失笑地发现刚才从口袋里掉出来的居然是卫家大儿子送给自己的那张会员卡。 结果他刚要去捡,电梯外的那个邻居却情绪大变:“出来!” 谭富愣了一下,这人的声音怎么忽然变得那么尖锐?结果抬头一看,顿时吓尿,对方刚才还远远地站在黑暗里的,现在却已经大吼着朝自己狂奔了过来,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孔一派狰狞。 卧槽尼玛啊怎么说发疯就发疯的! 谭富被他忽然转变的恐怖模样吓得浑身一颤,直接腿软地坐在了地上,手就这么碰巧地抓住了原本踩在脚下的卡片。 几乎是同一时间,电梯猛然一震,墙壁上的楼层显示开始疯狂地闪烁,电梯门发出停滞过时的报警声,然后缓慢地开始合拢。 电梯外的年轻男人见状,竟然绝望地狂吼了一声,然后破釜沉舟般一跃而起,朝着电梯方向扑来! 谭富缩在电梯角落:“啊啊啊啊啊!!!” 这个神经病好像要打我啊!!!!而且你怎么能跳得那么高!!朋友你是学体育的吗!!! 好在电梯关闭的速度给力,最后一刻还是把那神经病挡在了门外,大门合拢的最后一秒,谭富只记得自己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和仇恨的眼睛。 那之后就没再出什么意外了,只有楼层数字键还在疯狂闪烁,缓缓倒退,三十七、三十六、三十五……直到到达一楼,大门打开后,谭富才惊魂未定地朝灯火通明的大堂冲去。尼玛啊,这还高级公寓呢,小区里的住户群体要不要那么复杂!! 他又怕又气,一想到自己刚才差点挨打,就觉得真是倒霉得不行,跑到大堂就朝前台投诉:“你们怎么回事?电梯坏了居然也不通知!我刚刚被送到三十八层差点被一个神经病打了知道吗?!” 前台的工作人员一脸迷茫:“等等,您说您刚刚去了三十八层?” 谭富尤自愤愤:“是啊!我都还不知道你们这里还有那么危险的住户,也不贴告示提醒一下我们业主,哪天伤到了人怎么办?!” 谁知话音落地,却见前台的几个姑娘相互对视一眼,满脸莫名其妙地回答:“您在说什么,我们这里根本没有三十八层啊!” 谭富闻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跟这几人对视着。 手心忽然一痛,他回神看去,才发现刚才自己一路捏在手心的那张粗制滥造的会员卡,竟然从边缘出现了一道缝隙,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点裂开,分为了两半。 **** 太仓宗的二弟子在请假几天后终于回归了,门派内的气氛却有些不太对劲。 团结义小声地跟师父说:“师父,师弟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啊?” 要不怎么刚回来就给自己布置那么多作业?一百五十张清心符,还要求周末之前验收成果,强度大得他手都快断了。 卫西看了二徒弟一眼,也觉得不太对劲,刚才他把从宴会厅特地带回来的糕点拿去给对方吃,徒弟却一碰没碰,盯着糕点的样子就像看仇人似的。 徒弟好像不喜欢吃蛋糕啊…… 卫西心说那就我吃吧,于是拿回糕点袋子自己解决起来,结果他刚开始吃,独自坐在桌边的二徒弟就开始频频回首,眼神复杂难辨。 多可怜啊,卫西摸出块核桃糕递给团结义,心想早知道就带些酒水回来给他了,大徒弟那天可是跟着吃了不少呢。 团结义画符画到几乎吐血,忍不住继续猜测:“师父,你说师弟请假出去干什么了?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卫西闻言心头一凛,仔细再看,这才发现二徒弟握笔的右手上赫然多出了一列齿印!就像是被什么人咬到了似的! 朔宗正在写字,便听耳畔一阵风声,还没来得及转头,右手已经被卫西抓住了,笔尖的朱砂因为对方的动作颤落,滴在符纸上,一张即将完工的符纸就这么毁了。 卫西却丝毫未觉,抓着徒弟的手,对上面那列齿痕怒目而视:“陆阙,这是怎么回事?!” 朔宗:“……” 你问你自己啊。 朔宗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无语的事情,试图把手抽回来,语气淡淡地回答:“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究竟是谁伤了你!”卫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心痛地摸了摸那列齿印,气到眼神都狰狞起来,“可是在外头斗法吃亏了?!你告诉我这东西是谁留下的?我这就去要了他的狗命!” 朔宗对上他果真杀气腾腾的眼睛,沉默了一阵,清晰地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在那些快要消失的齿痕上划过,仔细地按揉观察着。 他郁闷的情绪不知为何就消散了许多,下意识把那只手反抓在手心,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必,我已经把他……收服了。” 卫西还是非常不爽,团结义跟上前来听到这这番话,看到那个齿痕也大惊失色:“被咬了吗?怎么看起来像是人咬的啊?有没有去打狂犬疫苗?那人随便咬人,说不定是携带狂犬病的!” 他完全是出于对师弟赤诚的关心,谁知听到这话,师弟却掀起眼皮凉凉地扫过来一眼:“清心咒画完了吗?一百五十张完成多少了?” 团结义:“……” 就见师弟恩将仇报完自己,又去跟师父任性:“你给我带的糕点呢?” 师父问:“你不是不吃吗?我准备跟你师兄分掉。” 师弟真的是很任性了,居然还冷哼了一声:“谁说不吃,拿来给我,不准分给他。” 团结义:“……”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针对我。 *** 二胎子女的忧伤还得靠客户拯救,谭富一登门,团结义就嗅到了金钱的气息。 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脸色苍白,双眼疲倦又不安,被周管家带进家门,看到卫西的那一刻脸上才露出笑容:“小西啊,叔叔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卫西皱着眉头看了他一圈:“你遇上了什么事?” 谭富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卫西的眼神难免变得有些敬畏,他搓了把脸,这才有气无力地叙述起来。说实在的昨晚跟物业人员争吵的时候他还认定了对方是在编瞎话糊弄自己,毕竟他当时明明确确地记清楚了自己确实停在三十八楼,物业的人却告诉他这幢楼只有三十七层。谭富觉得这实在是太可笑了,结果物业的人被他纠缠得不行,索性派出好几个保安进电梯陪他确认了一遍。 谭富当时就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既然自己这幢楼只有三十七层高,那自己当时到的那一层难不成是凭空出现的吗? 而且三十八楼出现的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最后电梯大门关闭时他脸色大变地扑过来,真的只是神经病发作想要打人而已吗? 哪怕再不信邪,谭富也知道这个解释是站不住脚的。大家都说他是喝酒太多出现了幻觉,他却很清楚自己的记忆不会作假,假如那真的是幻觉,那碎裂开后险些割伤了他手的那张会员卡又该作何解释呢? 到了这会儿他也想明白了,结合昨天晚上发生的一系列状况,明显是卫西给他的这张卡片将他救出了险境。电梯故障是在卡片掉出衣服口袋后才出现的,倘若之后没有踩到那张卡片,他恐怕已经迷迷糊糊地走出了电梯,谁也不知道电梯门外究竟会发生什么。 他越想越心凉,联想到自己近期频频遇见的各种状况,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身侧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 谭富说完自己的经历,便紧张地看着卫西,对方这会儿在他眼中就跟救命稻草差不多。 就见卫西果然表情很严肃地与他对视着,缓缓张口:“会员卡碎了,你要补一张吗?我们补卡费可能有点贵。” 谭富:“……” 谭富搓了把脸:“补吧。” 团结义这会儿对师父的关注重点也有点无语,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谭富,就见对方起身解起了皮带扣。 团结义被他当众耍流氓的举动又搞得沉默了一下:“谭先生……您干嘛?” 谭富看起来有点尴尬,解开皮带后伸手进裤裆里掏了一会儿,才痛呼一声掏出了两瓣卡片来,递给团结义:“……你们不是说要贴身放嘛,我遇上这事儿有点害怕,就放内裤里了。” 说起来他真的挺后悔的,要是早点相信卫西的话把会员卡贴身放着,也不至于掏个眼药水就掉出口袋,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卡片碎了,硌得慌不说,刚才拿出来的时候还夹掉自己几根毛。 团结义:“……”这人可真是够神的,贴身放是这个意思吗?他盯着那几根若隐若现的毛,死活没伸手去接那两张碎卡,谭富估计也看出了他的顾虑,自己将会员卡放在了茶几上。 团结义天马行空地想着师父他爹要是在场的话恐怕是要发疯的。 就听谭富诚恳地朝自家师父道:“小西啊,你看这个事情到底能不能解决,钱不是问题,你说,你要什么东西叔叔都买给你。” 卫西望着他沉吟了片刻:“什么都可以吗?” 谭富一边系皮带一边把头一甩:“尽管提!” *** 晚间卫天颐回来,打老远就看到老友谭富站在家门口,顿时又惊又喜,上前打招呼:“老谭,你怎么会来我家?站在门口等我的吗?” 就见谭富尴尬地朝他笑了几声,目光有些闪避,也不回答他的问题,伸手朝着远处招呼:“这里这里!” 卫天颐回头,就见一辆不大的卡车缓缓驶了过来,在自家门口停下,然后从驾驶室下来了几个工人,打开车厢,拿着绳索工具,似乎准备搬运东西。 卫天颐这下看明白了,忍不住拍了下老友的肩膀:“你真是的,来就来呗,还买什么东西!” 一时又觉得非常奇怪,谭富到底买了什么啊,居然大到要用卡车来装了。沙发?电器?家具?钢琴?难不成是哪里淘来的古董么? 他都猜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多年不见,可收朋友那么贵重的礼物像什么话?正想推辞,便见车厢一阵晃动,上去的工人们嘿咻嘿咻地扛了一个—— 巨大的石碑出来。 卫天颐看着石碑上龙飞凤舞的“太仓宗”三字:“???” 卫西高兴极了,太仓宗终于有正经石碑啦,而且还是信众主动捐献的! 卫天颐则迷茫地看着自己的老朋友。请问,你是专程过来添乱的吗? 第三十五章 双修是什么 卫天颐的双眼里写满了说好一起共建社会主义的呢! 谭富真的是不敢对上他那受到背叛的眼神。 不过比起好友的控诉, 他还是觉得目前的危机更加无解, 因此也只能偷偷提好裤子, 用刚刚补办升级的太仓宗金卡紧贴皮肤的安全感来安慰自己——没关系,那么多年的友情,他早晚会想通原谅我的。 三米多高的石碑落在卫家大门外, 顿时吸引了无数过路邻居和院内会员的目光,大家都跑出来看稀罕。对卫家的变故一无所知的那部分邻居另说,不少会员看到卫西这样看重这个石碑, 都纷纷恭喜他公司硬件升级。如今太仓宗常来养生的会员已经不仅仅是那些跟舒婉容玩儿的好的阔太了, 同小区许多退居二线的老头老太也开始时常出没。刚开始他们也只是听小辈们提起此地,不当回事地过来看看热闹, 结果他们发现卫家这块院子别的不说,空气是真的很不错, 因此打北京入冬空气质量下降以后,没事都愿意跑来坐坐。 卫西听到道喜, 心情也非常不错,夸奖谭富道:“还是得感谢信众虔诚。” 信众…… 老头老太太和贵妇们听着这个词儿不由汗了一下,他们以往更多的是把这里当成休闲娱乐场所, 心中并没有存着多少敬畏, 卫西这个回答,大概是第一次让他们意识到太仓宗公司业务里的营业范围好像是有那么点玄乎的。 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对此那么诧异,毕竟太仓宗又不是真的完全没有信众,隔壁那个之前靠社会主义走出鬼打墙的赵良听完这话就有种醍醐灌顶的通透。那次鬼打墙事件把他吓得不轻,之后就一直《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不离手, 还真别说,从那以后他就底气十足,再没有遇上这些奇奇怪的遭遇了。这会儿他绕着石碑走了一圈,也琢磨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转念一想卫西这里不就跟道观庙宇差不多么:“小西啊,你们这还缺不缺香炉,要不我也给你捐一个?” 香炉! 卫天颐脑袋一昏,差点晕过去。 卫家的其他人在旁边看得同样满脸呆滞,唯独卫承殊有所不同,他目睹那扇早上才擦洗干净的木牌匾被团结义从院子的大铁门卸了下来,一时恍惚地想,自己这是解脱了么? **** 卫西跟着有意捐赠的信众私聊去了,团结义心想这可真是抛砖引玉啊,美滋滋地就拿手机拍了张石碑的照片,然后登录微博准备发上去。 公司宣传口的日常人气维护也是很重要的。 卫西的微博粉丝自粉丝小鱼抽中大奖后结结实实地涨了一小波,门派的那条宣传微博转发已经过万了。刚开始时博下的黑子对这一盛况嗤之以鼻,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部分转发的粉丝在那之后居然真的遇上了一些好事,因此此时招福咒的那条微博的评论区原本的掐架内容早已经被覆盖了下去,顶端替代了不少还愿和许愿的—— 【天啊转发完之后商场购物砸金蛋我居然砸中了五百块的抵用券!】 【虽然没中奖可是我男神主动戳我聊天了!】 【科二科三补考过了谢谢师父呜呜呜呜呜……】 【啊啊啊师父看到我!师父保佑我下午面试成功!!!】 卫西原本的粉粉黑黑在这些虔诚的评论当中一脸懵逼——他们的称呼是什么鬼?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这里原本应该是一个十八线小明星的微博? 大概是那条微博里写了长期收徒的原因,除了评论区和转发列表里有人叫师父之外,私信列表里还真的有人发来了自己的个人介绍,只是那为数不多的拜师申请看上去多多少少有点儿戏。除此之外,其他私信也是品种诸多,发照片求看面相桃花的,咨询是否应该跟老公离婚的,粉丝亲亲抱抱举高高的,还有黑子质疑卫西装神弄鬼,请水军营销的,因为他们当中也有人转发了那道招福咒,却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好事情。 团结义看到这个就回忆起被师弟嘲讽技艺不精的恐惧,恼羞成怒地给自己挽尊,那是你转发的时候心里不够虔诚! 也不管那个被回喷的黑粉有多么无语,团结义随即便上传了门派的石碑照片,并编辑之前想好的抽奖微博发了出去,算算早上写好的那些,师弟已经罚他画了几百张清心符了,这些符纸还是得赶紧处理出去,浪费在家里怎么行。一部分就拿来当做抽奖转发的奖品吧。 **** 卫西带着徒弟们跟新任金卡会员谭富到达他家楼下的时候,竟意外碰上了陆文清,陆文清身边还跟着一对拿着法器的年轻男女。 两方人碰上对方都停顿了一下,小区物业的负责人看见谭富的表情,赶紧出面解释:“谭先生,我们收到您的投诉之后立刻派保安排查了整栋楼的安全情况,虽然没有找到您说的三十八层和那位试图攻击您的神经病人,可为了保障业主的权益,还是决定请人过来看看,至少要让您在这住得安心。” 其实事情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物业一开始都认为谭富绝对是出现了精神问题,他们在这里工作了那么多年,哪里听说过这幢楼有三十八楼?即便是看错楼层上到了顶楼,顶楼的住户也不是什么年轻男人,住的明明是一对年过六旬的老夫妻。 因此刚开始面对谭富的投诉,他们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可紧接着例行翻看监控录像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不对了。当晚谭富回家乘坐电梯上楼时,中间竟然真的出现了非正常的停顿,只不过监控里的画面跟谭富所说的到达三十八楼不同,电梯在短暂的故障后,停落在了三十六楼和三十七楼的中间,电梯门在停下后依然照常打开了。 监控里隐约可见外头黑洞洞的电梯井,可画面里的谭富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竟然抬脚就要朝外走去。 虽然他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了脚步,这行为依然叫看监控的工作人员胆战心惊,毕竟他只差一点就要踏出去了。 那可是三十多楼的高度啊,摔下去岂止是脑浆迸裂? 而后的发展更加离奇,他停下脚步不久后竟然开始朝着电梯外说话,好像外面有个人跟他交流似的,没过多久,他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满脸惊恐地被恢复正常的电梯送到了大堂。就好像真的是被外头的那个人惊吓到了似的。 可是电梯井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对方难不成会飞么? 然而谭富一系列的表现理智而镇定,甚至还尝试过求助外界,又真的不像是幻想症发作的样子,配合上如此巧合诡异的电梯故障,物业负责人立刻头疼欲裂——自家小区不会真的闹鬼吧?甭管是不是真的,现在的网民最喜欢围观的就是这些离奇的都市怪谈,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他们小区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因此他们开完会后,立刻拜访了京里小有名气的一家道观,请人来解决问题。 负责人还想替双方引荐一下,陆文清就笑着开口:“不必不必,大家都认识的。” 他上前跟卫西打过招呼,又介绍自己身边的那对男女:“卫西,这位是况志明,这位是许筱凤,他们夫妻俩是莲都观的负责人,都是我以前接单认识的朋友。这次我跟他们一起过来看看情况。你怎么在这里?” 卫西道:“这位出事的谭先生刚办了我们太仓宗的会员,我跟他回来解决问题。” 那对道士夫妇原本客气地点头问好,一听他居然也是来做法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奇妙,团结义对上他们怀疑的目光,心里也表示理解,你看看人家夫妻俩出来工作,都是一身法衣还带着罗盘法器,看起来多专业,自己这边却只有一个小书包,里头塞的还是零食和餐巾纸。 况志明看起来颇为书卷气,手里拿着罗盘,总之很有个道士样,听完陆文清的介绍后犹豫了一下,好奇地问:“太仓宗,是本地新开的道观么?以前似乎没有来往过。” 国内的宗教圈子不太大,他的莲都观在本地也有些名气了,法会禅会参加了不少,并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太仓宗的道观,可卫西的模样看起来又不太像是和尚。 卫西的大徒弟赶忙上前给业内大佬递名片:“见笑见笑,我们公司确实是新开的,经营范围比较复杂,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公……公司…… 况志明看了眼名片上的各种经营项目,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见递名片的大高个又殷勤地掏出手机问道:“这位道长,你们有官博吗?能不能跟你互关一个?大家以后互相宣传嘛。” 官博……宣传…… 况志明夫妇俩沉默着,看起来像是已经被问傻了。 团结义没得到回应,怏怏地跑回师父身边,心说果然不管哪一行的业内大佬都很高傲啊,自己这初出茅庐的小公司想混脸熟果然很难。 那边的况志明发了一会儿傻,回过神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呐呐地开口:“既然都来了,谭先生就带我们一起去现场看看吧。” 团结义有点记恨他那么傲气不加自己微博,悄悄跟在自己师父身边碎嘴:“师父,他不是个道修吗?出家人怎么一点也不守清规戒律?我加入宗门之后连情缘都不找了,他居然公开结婚娶老婆哎。” 况志明听到了,刚想解释,就听到卫西身后另一个模样相当出众的年轻人冷冷地回答:“闭嘴,各家教派不同,谁告诉你修行都不可以成婚的?” “唉?”团结义迷茫地看向卫西,“那我们宗门呢?能不能找老婆?” 卫西被问得愣了愣,这才想到自己似乎还没定下本派的戒训,不过比较大的宗门好像都要求得比较严苛的……然而还没来得及回答,二徒弟已经代替他开口:“谁有空管你。” 卫西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二徒弟,对上对方明显不愿动摇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退步了:“算了,随你找吧。” 就这两个捧在手心里的徒弟,还是别太约束了。 陆文清听到他们的话题也加入进来:“他们教派确实是可以结婚生子的,而且并不影响修行,他俩结婚以后进步还比以前大得多呢。” 团结义听完之后猥琐地嘿嘿笑起来:“真的吗?难道是因为……那什么吗?” 卫西:“什么?” 团结义害羞状:“哎呀,师父你真是的,还能是什么,就双修啊。” 卫西还是没听懂:“双修是什么?” 况志明:“……” 况志明耳朵一下红了,拉着妻子快步朝前走去。团结义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师父:“不是吧师父,您真的不知道吗?您都已经二十多了吧难道从来没有谈过恋——” 他话未说完,忽然脚下一个踉跄,朝地面垂直扑去,摔了个大马趴。 团结义挣扎着爬起来,挂着两管鼻血,一边擦一边一脸茫然地转头看向刚才走过的位置,却找不到究竟是什么东西绊倒了自己。 卫西没得到回答,索性抬头看向自己的二弟子:“双修是什么?” 二徒弟沉默了一阵,伸出一只手盖在他脸上,结结实实挡住了他充满求知欲的目光—— “是不好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卫承殊痴痴地看着被卸下的招牌:“我……我解脱了?” 小剧场二——有朝一日,二徒弟犹豫地看向师父:“……” 卫西:“不可以,是不好的事情。” 第三十六章 打成智障 况志明耳朵红扑扑地躲在妻子身后, 他妻子许筱凤看上去很有业务水平, 进电梯后拿着罗盘转了一圈, 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开口问谭富道:“你确定那天是在这里出的问题?” 谭富进来之后还是有点害怕,忍不住拽紧自己的皮带简单地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许筱凤听完后沉吟了一阵:“你当时假如没能反应过来,或者被他引诱着走了出去,现在恐怕已经粉身碎骨了。” 卫西一听超开心的, 居然站在外头引诱人踩出去摔死, 这不就是伤人性命吗? 好久没碰上这样可以吃的东西了。 他立刻跟二徒弟对视了一眼,二徒弟的表情还有点复杂, 看了他一会儿后沉声道:“应该是替鬼。” 况志明和许筱凤闻言对视了一眼,这家看起来不太正规的道观好像还是有点水平的嘛。 有些横死的鬼魂执念太过深重, 无法转世投胎不说,灵魂也会禁锢在自己死去的位置周围无法离开, 因此想要解脱,他们只能另求偏门,寻找其他的生魂代替自己留在此地。 谭富看到的那个鬼魂, 恐怕就是想骗他替代自己死去。 团结义如今也有了点专业知识储备, 闻言立刻询问跟随的物业负责人:“电梯井里以前出过事故吗?” 那负责人听得浑身一震,脸色发白地回答:“好像……很早以前,楼盘还在建的时候,是有过一些传闻。说是有群年轻人趁着没人施工的时候偷偷爬上来拍极限视频出了意外……可是开发商据说已经赔了钱了啊,而且小区从开盘到现在真的很多年没出过事情, 怎么会突然……” 谭富听得快要吓尿了,自己难不成是天选倒霉蛋么? 看来作祟的应该就是这个没错了,至于负责人说的原因,众人一时也无从解释。电梯到达三十七楼后,众人出去探查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况志明提议道:“带我们去最底层看一看吧。” 他说完之后犹豫地看了卫西一行人一眼,原本想提议对方如果害怕的话可以在外头先行等待,毕竟一个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还经营得奇奇怪怪的小道观看起来不像是真的会有本事的样子,谁知卫西听完他的话后,竟也毫不犹豫地点头:“走吧。” 况志明愣了愣,就听妻子也凑过来小声叮嘱:“一会儿万一碰上什么事情,你把法器留给我,先护着他们离开。” **** 电梯井底部充斥着一股潮湿的冷气。 负责人打开了所有的灯管,采光依旧不太好,四处满是简陋的混凝土墙壁,安静地伫立在电梯井外的地下室里,被灯光拖出长长的阴影。谭富紧跟在卫西周围,刚才听到他们的猜测,这会儿害怕得不行,一直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最近倒霉催的经历。什么平地摔倒出门撞电线杆都是小儿科了,他郁闷得不得了:“这小区落成了七八年都没听说过出事,怎么偏偏就被我碰上了,我最近肯定是水逆,从新南出差回来就哪哪儿都不顺,眼袋还越长越大,我老婆看了都嫌弃……” 况志明原本在观察周围环境的,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看了他几乎挂到脸颊的眼袋一眼,真的好大……简直跟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似的…… 朔宗打断他祥林嫂般的叙述,沉声宣布:“这样找下去无济于事,要把他们引出来才行。” 谭富的声音一下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问道:“怎……怎么引?” 朔宗平静道:“你昨晚遇上替鬼之前,不是弄掉了那张会员卡?把卡丢掉。” 谭富:“……” 朔宗看他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淡淡地瞥向一旁正朝鼻孔里塞面巾纸的师兄:“团结义,你去脱掉他的裤子。” 团结义:“????” **** 谭富最后还是哭哭啼啼地自己解开了皮带,看到他从内裤里掏出那张会员卡的时候况志明夫妇陆文清以及物业的工作人员都是满脸的一言难尽。谭富倒没什么惭愧的意思,会员卡一掏出裤裆他就开始没有安全感,捏在手里犹豫了半天,也不舍得递给别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脚边。 会员卡离身的那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刚才所没有的寒冷,身体也开始不对劲起来。 朔宗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怎么了?” 谭富倒吸了一口气,抬手捂在脸上:“眼睛又开始疼了。” 朔宗闻言皱起眉头,跟卫西对视了一眼,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谭富总说自己眼睛疼,是不是跟他遇上的这些麻烦有关系? 一旁的况志明夫妇也发现了这一点,迅速上前端详起谭富的脸色,问道:“你最近可有带回家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古董字画,或者捡来的钱财?” “怎么可能,我又不喜欢古董字画,而且最近倒霉透了,丢钱还差不多。”谭富拧着眼药水瓶懊恼地回忆,“也就上次去新南有人给了我一个护身符,说是在龙宫观求的,能保我好运,不过不知道到底哪里好运了。” 他话音落地,就见眼前众人脸色都沉了下来:“怎……怎么?” 朔宗沉声道:“那个护身符呢?” 谭富也意识到了什么,额角冷汗顿时冒了出来,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个东西来:“这里这里!” 那护身符是金黄色的,质地非常不错,中心纹了一个浑圆的图案。 况志明一眼认了出来:“我跟龙宫观交流过道法,这不是龙宫观的护身符。” 谭富的冷汗流得更厉害了:“那……那这又是哪里的护身符啊?” “不是护身符。”朔宗已经受不了他的智商了,直截了当地回答:“这是请替。” 民间有些邪道为了替人解难,会将此人原本的气运以各种形式转移到其他的东西上,以求寻找替身。这种手段最广为流传的承载其实是珠宝钱财,将珠宝钱财处理之后丢在路边等人拾取,可以将丢弃者的厄运转嫁到拾取者头上。 因此有些人捡到意外横财之后,没多久反而会破比这更大的财,不过这个方式也有法破解,将捡到的财物交还出去一般就不会有事了。 不过这种无差别攻击的手法效果有限,顶多叫人倒霉个一阵子而已,也没法真正替施咒人解决太大的问题。 与此相比,另一种请替就可怕多了,最厉害的甚至能转嫁自己的杀身之祸,只不过这种能力也不是毫无代价的,这样的请替施法方式会麻烦得多,且找到替身的条件也相对严苛,一般需要转嫁人亲手交到自己的替身手上。且请替对替身也有不同要求,或者是正确回答了某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走出施咒范围遇到的第几个陌生人,共同点只有一个,必须亲自完成交接。 丢在路边让人无差别拾取肯定是没有用的。因此许多懂得一些的人,倘若走在路上遇到有人无缘无故要送自己东西,通常都不会接受。 况志明就是懂行的,闻言脸色大变:“请替?你从谁那里拿到的这个东西?” 谭富的表情一下变得尴尬起来,看起来非常的不想说,好一会儿才恹恹地回答:“我……我,我在新南出差,微信摇一摇认识的女网友……” 众人:“……” 所以信息时代请替的条件已经升级到微信摇一摇了么…… 物业负责人也偷偷地想,在这里工作果然能听到不少成功企业家的八卦啊。 “那姑娘摇到我之后立刻约我出去喝咖啡,喝咖啡时给的我这个,我……我……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她挺温柔漂亮的……”谭富说着说着脸就哭丧了起来,“就是吃了顿饭,我们俩什么都没做,那天实在是太无聊了我才会同意出去的,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我老婆的事,你们千万不要告诉我老婆!” “……”况志明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看了眼老婆的脸色,沉默地理他远了些,以表示自己划清界限,“你遇上这些事情可能就是因为收了这个请替,所以周围的缚地灵才会选择纠缠你,你之前突然摔倒还有差点闯红灯之类的灾祸,恐怕也不是偶然,是其他厉鬼发现有机可乘,都想选你做替身。你只要死了,请替人的灾祸就能接除。” 谭富知道真相后简直要哭瞎了,他妈的,怎么会这样!他当时也就心猿意马了一下,想着在外出差偷偷撩个骚而已,可见对不起家庭的事情不论轻重,一样都干不得啊!这就遭天谴了! 况志明夫妇俩听着他悔恨的哭声都十分无语,好在正在此时,一直没有发现的电梯井终于出现了异状。 卫西倏地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一堵墙壁,那里传来了隐隐的碰撞声,与此同时,头顶的灯管也开始不断明灭。 灯光时有时无的环境配合突兀的响动着实叫人毛骨悚然,谭富立刻停住了痛哭,惊恐地抬起头来,紧接着双眼一阵疼痛。 他尖叫一声:“啊啊啊啊!我看到了!!好多!好多!!!” 陆文清差点给他吓尿,紧接着因为阴气重也看清了他看到的东西:“哇啊啊啊啊!” 况志明在他们的喊叫声中并指贴向太阳穴,念完开眼咒后定睛一看,同样看到了让他大惊失色的画面—— 只见不远处的一道混凝土墙壁拱门处,此时竟幽幽站着不知道多少道鬼影,这些鬼影高矮胖瘦,有眉目干净的,也有血污满面的,密密麻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在满脸渴望地直勾勾盯着谭富! 这数量远比物业负责人提到的要多,明显很大一部分都是被谭富身上的请替吸引来的!尤其领头那个白衣男鬼,面容清晰,一看就不容小觑! 谭富没了会员卡的庇护清晰看到了这一切,吓得几乎昏厥。况志明从业以来,也是第一次同时看到那么多的鬼,同样吓得不轻。可一想到身后跟着的一堆普通人和半吊子,他还是立刻汗流浃背地捏紧了自己手上的法器,朝着妻子大喊:“你带他们先走!” 妻子许筱凤却也如临大敌地举起桃木剑:“是你带他们先走!” 况志明哪里敢把妻子丢在这样的险地,接下去明显是一场硬仗了!他还是决定留下,因此一边思索对策,一边紧张地转向身边那群不知名道观的半吊子:“这里危险!你们快离开!” 灯光此时闪烁了一下,他依稀看清了站得最近的卫西的面孔,紧绷的情绪忍不住顿了顿,这人看起来怎么好像有点高兴? 结果光线几下明灭,他定睛再看,身边原本站着的几个太仓宗的人已经不见了。 况志明一阵惊慌,心说他们不会是被那些替鬼给抓去了吧,谁知下一秒,远处却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况志明夫妇惊了一跳,悚然看去,却同时:“……” 不远处的前方,太仓宗的那三个人……一个正凶悍地提着领头男鬼的脚踝做鞭子抽打鬼群,一个满脸冷漠地跟在他身边抓住那些试图偷袭的漏网之鱼,一个满场乱转明明满脸害怕却这一拳那一脚地到处添乱。被当做鞭子的领头替鬼凄惨地嚎叫着,其余气势汹汹的鬼群也已经被他们搞得溃不成军,小鬼们四散奔逃,大声嚎啕,这场面也不知道是鬼在抓人,还是人在抓鬼。 况志明呆滞片刻,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法器,同时按下了妻子高举的桃木剑。 还打什么硬仗,怕是要打成智障了。 第三十七章 鬼生不止眼前的苟且 眼看鬼群被这样狂虐, 况志明夫妇俩内心顿时就变得十分复杂。。 原本被吓得面无人色的谭富和陆文清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激励, 谭富头脑清醒后一把抓起会员卡塞回裤裆里, 陆文清也跟着恶向胆边生,前所未有勇敢地拔出了自己背上的桃木剑,哇呀呀呀地冲上前帮忙去了。 这位八字全阴的倒霉鬼从小到大只有被鬼欺负的份儿, 这会儿冲向鬼群时心理阴影面积也是大到无法计算。幸运的是这会儿四下的替鬼们都已经被卫西给打懵了,一心只想逃命,根本没空注意在场有没有软柿子, 横冲乱撞的结果就是被陆文清的桃木剑一剑一挑, 斩得鬼哭狼嚎。 陆文清见状激动得眼泪都快留下来了,翻身农奴把歌唱啊! ** 可另一边的卫西却很不开心, 他一开始超高兴地扑进来签收外卖,可签收完才发现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甩着鞭子抓来一个仔细看, 丢开。又抓住另一个仔细看,依旧丢开! 一个厉鬼都没有!为什么一个厉鬼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他气得脑子都不清楚了, 拽着男鬼的脚踝在地上甩得啪啪直响,听到男鬼和被甩到的替鬼们凄厉的惨叫,脸色阴鸷得比鬼还可怕。他随手掐住一个被鞭来的满脸是血的替鬼的脖子, 恨铁不成钢地斥骂:“你竟连一条人命都没害过吗!” 那替鬼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脑门上的头骨都凹进去半边,鼻子也是歪的,被他掐着脖子瑟瑟发抖地给自己洗白:“大师明鉴!我我我我……我是缚地灵啊,要是能害到人还至于在这吗!早找到替身走了啊!我真的还没来得及啊我!” 谁知卫西闻言反而泄愤地将他朝地面砸去:“没用的废物!!” 替鬼:“????” 大概知道他在为什么生气的二弟子则是:“……” 况志明夫妇此时回过神,也带着法器上前开始帮忙, 虽然太仓宗看起来战斗力很强悍的样子,他们也做不到真的一点不出力,毕竟眼前的鬼魂实在太多了,数量多到构成一个小军团都绰绰有余。 结果况志明加入进来后又有点呆,这群替鬼怎么只是抱头躲避啊,连反抗都没有的,这打得也太容易了…… 然而目光扫到还被卫西抓在手中凌虐的那只大概是替鬼头头的白衣男鬼,况志明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总之这场法事搞得他真的很无语,就连战事平息之后也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好烦哦,况志明怏怏的。 *** 片刻后人鬼两方泾渭分明,除了那只卫西还没撒手的,其他替鬼都哭哭啼啼抱头蹲成了一群,场面宛如被扫黄打非的KTV。团结义清点了一下,足足两百多只,什么奇形怪状样子的都有,不由十分吃惊:“这数量也太多了,野鬼害人不是都单打独斗的么?怎么还集体作案那么卑鄙啊!” 况志明恹恹地解答:“替鬼本来应该被执念束缚在自己死地的,应该是被谭先生那张请替吸引,又有领鬼带领,才会成群结队出现。” 领鬼,顾名思义就是鬼群的头领了,实力通常都是群体中最强悍的那个,也要有足够清晰的头脑率领鬼群。这种头领强大与否也跟率领的鬼魂数量挂钩,少则三五十条,多则成千上百,再高一个境界,还能修炼成鬼王鬼后,盘踞领地,号令一方,这在民间传说里并不罕见。 两百多的鬼群规模实在不小了,还都是对寻找替身执念深重的危险分子,倘若放在往日被况志明碰上,他不说调头就跑,也至少得联系一群本地道友共同做法才会正面迎敌,可现在…… 他看向那只被卫西拎着脚踝的,右腿已经在抽打中被拉得老长的,此时正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呻吟的领鬼。 况志明搓了把脸,转头不忍再看:“它们执念太深,又都是死于非命,恐怕不好解决,得一个一个单独超度。” 替鬼找替身的诉求也不同,有的是想投胎做人,有的纯粹只是想把执念塞给别人然后自己逍遥快活,一听要被超度,鬼群里就有人瑟瑟发抖地求饶:“高人,您消完我的执念以后直接放了我行吗,我实在不想投胎啊吗呜呜呜……” 况志明面露难色,他妻子却冷着脸说:“放你们出去为非作歹吗?不要痴心妄想了。” 野鬼可不好找,又无组织无纪律不受辖管,即便没了执念,也未必会安分守己。放走以后假如再惹乱子,天大地大,他们去哪里捉拿? 团结义灵光一闪,悄悄朝师父道:“师父,申叔前几天还跟我说最近侦探所业务多人手不够呢,咱们鬼屋开分店也在计划中了。” 卫西的怒火也因为这话稍稍平息下来,他思索片刻,征询二徒弟的意见:“陆阙,你觉得如何?” 二徒弟盯着师兄的眼神已经凉得可以冻西瓜了。 卫西没得到回答,还以为他没听见,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手被一把抓住,他的宝贝徒弟终于垂首下来,对视片刻,看清他脸上的跃跃欲试,沉默良久才不甘愿地说:“只要消除他们的执念,也并非不可行。” 团结义刚才被盯得汗毛倒数,不过他早就习惯被师弟针对了,听到这话立刻开心地朝况志明夫妇俩道:“况大师,许大师,不必劳动你们,把它们交给我们处理好了。” 况志明夫妇满脑袋问号:“你们要怎么处理?”这么多替鬼想要一一超度,可是个相当劳心费神的大工程。 谁知团结义一转身竟蹲到那被卫西拎着的领头男鬼脚边,伸手戳了戳,有商有量地问道:“喂,哥们,高薪工作岗位有没有兴趣?创业初期加入我们,未来发展前景很可观哦!” 况志明夫妇:“?” 男领鬼:“……?” 团结义如此这般介绍了一下自己公司的职位需求,鼻青脸肿的领鬼听得半懂不懂,还以为他是想炼化自己,铁骨铮铮地拒绝道:“要杀就杀!我绝不做你们的奴仆走狗!” 卫西不爽地给了他几脚,铮铮男儿不禁落下血泪:“你……你休想驱役我们!” “这怎么会是驱役呢,你想哪去了。”团结义啧了一声,“我跟你说的明明就是平等的雇佣关系,我师父给工资,你干活,工作岗位分什么三六九等?我们公司的福利那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同事之间关系也融洽轻松,谁有那空把你当走狗?而且你整天没个工作带着这些小弟飘来荡去的不觉得空虚么?不光空虚,还浪费社会资源,容易引发社会动荡。开心工作合法纳税是我们全体公民的权利和责任啊!” 领鬼被他劝得头昏脑涨,抽了抽鼻子,糊里糊涂地问:“怎么我……我现在还算公民么?” “那肯定啊。”团结义理直气壮,“你这不还没投胎到外国么?” “……”领鬼似懂非懂地想了想,也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抹了把眼泪,回鬼群跟自己小弟们商量去了。 鬼群骚动起来,不少鬼摄于卫西的武力,还悄悄转头惧怕地打量太仓宗的几个门人,片刻后才有几个鬼率先出面跟团结义讨论起工作福利:“工……工作的话,你们会给报酬吗?” 托公司来了个创业精申叔的福,团结义前段时间就跟申叔制定下了基本的员工管理制度,张口就非常正规地回答:“那肯定有,试用期每个月一百人民币等值的元宝和纸钱,转正后提高到每月三百,每天还包一餐工作餐,祭品三菜一汤,周末逢年过节还有酒水和水果。” 这可真是相当丰厚,无人祭奠的野鬼从死后就得饿肚子不说,即便有家人祭奠的鬼,每年也大多只有清明和重阳能吃上两餐饭。元宝纸钱就更不要说了,虽然下头现在冥钞金额越印越大,通货膨胀得厉害,可也没哪家人会每个月花好几百按时烧下来的。因此死后大多饥一顿饱一顿的众鬼心里都非常意动,立刻又有人问:“那,那你们包住吗?我是溺水死的,现在住在庆丰公园那边的通惠河,最近入冬河水太冷了,而且老有工厂半夜偷偷排污,特别臭。我们那一片的溺死鬼都气得想给环保局长托梦举报了。” 另一个鬼也愤愤道:“我也不想呆自己那儿了,我是掉楼死的,现在我家人把那套房子租出去了,搬来一家特别没素质的,不讲卫生不说,每天半夜都大吵大闹,吵得我什么都做不好。要不是看他家还有小孩,我早拿他们当替身了。” “这个暂时没有,毕竟公司才起步嘛,不过等以后资金充足了也会考虑的。”不过团结义也没想到公司员工的住房条件居然会那么艰难,“不过你们执念消除之后,应该也不用每天呆在原来的地方了……这样吧,我努力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尽量给你们找个集体的临时住处。” 溺死鬼一下高兴了:“王府井那边不有个海港城烂尾楼么?我看那就挺好,交通方便,晚上也热闹,周围都是步行街和大商场,平常还可以出去逛个街什么的。咱们尽快搬过去吧!” 王府井…… 团结义想了想二百多个鬼住到市中心之后是个什么画面,非常没有公德心地点头:“好好好,随便你们,反正不耽误上班时间就行。” 溺死鬼又问:“那你们公司年假是几天啊?” 说实在的从公司开业到现在还没有哪个员工问过这个问题,团结义一阵莫名其妙:“你们又没什么事情干,要年假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了!”溺死鬼颇为忧伤地憧憬着,“你以为我天天找替身图什么,还不就是图有个人帮我替下班么?我当人的那三十多年天天当牛做马地干活,又没闲又没钱,天天尽刷朋友圈看同事旅游,自己连食宿费都付不起,到死都哪哪儿没去玩过。当鬼之后,又倒霉催是个缚地灵,成天就在庆丰公园那一块打转,还不如当人呢。你想啊,我现在坐飞机不用买票,出国也不用签证,以后放年假了,就蹭个飞机,去北海道看看雪,去夏威夷踩踩沙滩。再远一点,说不定蹭游轮去南极北极都成,你知道去南极北极一趟要多少钱吗?我却可以一分都不花,那日子还不过得跟神仙似的?” 溺死鬼遐想到这,被水泡得青白的脸上满是幸福的微光:“唉,活着的时候哪敢想这些,每天只有眼前的苟且。没想到成鬼之后,居然有机会追求诗和远方了……” 众人:“……” 第三十八章 清心咒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还能怎么样了, 三百块钱一个月的工资, 也不能再苛求员工更多了。 这公司发薪水包吃喝还给年假,不抓紧机会入职还在等什么呢!追求梦想的替鬼们不必说,一部分指望着投胎还在犹豫的, 也被团结义用从邱国凯家人那里听来的地府投胎排队盛况给说得动摇了。 因此不过片刻时间,蜷缩拥挤着的鬼群就整整齐齐地排起了长队,挨个报上姓名八字登记个鬼信息, 等待共同建设社会主义, 场面变得空前和谐美好。 不远处的况志明夫妇满脸迷茫地转向好友陆文清:“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陆文清拎着他的桃木剑,沉默良久, 才艰难地回答:“招聘……吧?” “……”况志明疯狂挠自己的头皮,“所以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大家不是来斩妖除魔收服替鬼的吗?为什么你突然开始招聘了?!还有那个完整的薪资管理制度是怎么回事?! 况志明忽然觉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道观的人员构成可能非常可疑, 不会都是一群妖魔鬼怪吧?刚才展现出的武力值也是很不科学的样子!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结果才生出警惕, 就见那些登记完毕的替鬼在指引下乖乖地分列成队站做了几群,太仓宗那个模样格外漂亮的二弟子满脸不耐烦和嫌弃地朝他们掐了几个诀,平地一阵暖风, 便扫除了他们身上的执念。 这功力…… 况志明悲伤地靠在了妻子肩头, 原来不是妖魔鬼怪,真的是自己技不如人哦…… 不过替鬼虽然被扫除了执念,死时的模样却没法同时改变,工作岗位分配就有了区别,死得头破血流面目模糊的舌头拉出老长一条的统一划分到鬼屋, 模样干净清晰的才能进侦探所工作。 侦探所工作时间可以外出,明显比在鬼屋里吓人有趣得多,一时许多替鬼都哀怨连连,聚在一起后悔不迭。他们大多是自杀的,跳楼的脑袋瘪,上吊的舌头长,平常在周围的鬼群里难找对象不说,没想到连工作都要受影响。 众鬼对此愤愤不平,觉得这社会真是太肤浅了。 卫西却依旧在耿耿于怀自己没吃上东西,脸黑得吓人,压根不理会它们的诉求。 *** 谭富此时才捂着裤裆战战兢兢地出声询问:“事……事情是解决了吗?” 况志明终于回过神来,从妻子肩头拔起脑袋,勉强自己不去看卫西那边诡异的场面。他打量着谭富的模样,想了想道:“治标不治本吧,这些想找你做替身的替鬼被……被收服了,可请替在你身上,早晚会有别的替鬼盯上你的。” 谭富闻言浑身汗毛倒竖:“那!那我该怎么办啊!我把这个破护身符丢了还不行吗?” “没用的,请替跟你是否带着符咒无关,你从对方手上接下请替的那一刻,请替就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 谭富听到这个回答再次哭瞎,简直恨不能坐着时光机回到几个月前掐死自己,他妈的没事玩什么微信摇一摇!没事背着老婆出去聊什么骚!搞得现在惹祸上身老命不保! 况志明见状安慰他道:“你别这样,这也称不上死局。” 谭富闻言立刻激动起来:“有办法可以解决它吗?!” 况志明遇上自己专业范围的求助,低落的情绪终于提高了一些。请替这个东西,对别人来说几乎是无解的难题,可换做是他,却并非不能破解。莲都观在本地小有名气,这可不是招摇撞骗换来的浪得虚名,他对自己的道行颇有自信。 不过谭富得到的这个请替实在太过危险,又不知道上身后藏在了哪里,想要彻底摆脱也没那么容易,须得入观上香,开坛做法,再沐浴斋戒三个月。期间还要小心谨慎,不与任何陌生人接触,以免请替者得知此事后前来打搅。如此这般三个月后,还要再次开坛,以各种贡品供养请替,再加做法威逼,才能说服请替离开。 种种繁琐的步骤让况志明想到就头疼,不过麻烦总比被替鬼抓去做替身要好,因此他略加沉吟,便理清头绪,点了点头:“可以一试,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会十分麻烦。” 卫西已经被谭富的声音引了过来,看到谭富手上的请替,也赞同道:“这家伙看起来确实挺麻烦。” 况志明正要点头,就见他端详了谭富几眼,忽然抡起胳膊一拳打去! 谭富:“???!!!” 卫西左眼一拳,右眼一拳,把谭富打了个眼冒金星头昏目眩,这才收手,露出了然的表情:“果然躲在这里。” 况志明正震惊于他的举动,闻言转头一看,才发现谭富双眼被打得肿的老高,与此同时,那对原本非常明显的眼袋竟也不见了! 况志明:“……” 谭富捂着脸痛呼出声:“小西你怎么突然打人啊!” 卫西示意他找个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口中解释:“我猜测请替应该就躲在这里,没事了,现在已经被我打跑了。” 谭富摸出手机拿前置摄像头一看,发现自己诡异消失的眼袋,刚才被打的委屈立刻转化成了麻烦解决的狂喜,高兴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边狂喜一边疼,不由心有余悸地转向况志明:“况大师,你说得果然没错,这东西解决起来真的好麻烦啊,嘶……这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肿了。” 况志明:“………………” 意!难!平! **** “奇怪。”团结义好奇地问陆文清道,“况大师看起来怎么有点闷闷不乐?” 陆文清今天第一次斩到了鬼,心情正好,看到朋友情绪低落的样子也没多想:“可能是刚才跟那群替鬼斗法累到了吧。” 话音落地,团结义就见况志明再次转头幽幽地看了自己师父一眼。 这一眼可谓是爱恨交织缠绵不尽,团结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偷偷瞥了眼站在况志明身边的许筱凤,不由凑到自己师弟身边碎嘴:“陆阙啊,你说况大师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他都有老婆了,不会那么不要脸,对咱们师父起什么邪念吧?” 朔宗:“?” 话音落地,就听况志明开口道:“我们本地道观下个月底要开一个祈福法会,卫大师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团结义:“哇。” 朔宗:“……” 况志明紧接着便发现太仓宗的两个弟子都死死地盯着自己,一个目光森冷,一个视线诡异,搞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他不就是看卫西道行高深又派系不明想多多交流学习一下吗? 卫西倒是无可不可,随口就答应了下来,况志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加上实在意难平,也不想多留了,就捏着谭富的那张请替告辞道:“那我就先走了,这张请替也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待我把它带回莲都观跟其他道友共同探查完究竟,届时再将研究结果一并告知你。” 卫西点了点头,在他临走时又忽然出声叫停:“况道友……” 况志明脚步一顿:“怎么?” 就见卫西目光在自己脸上扫过,又转向身边的妻子许筱凤:“……你们平时怎么双修的?” 况志明:“……” 许筱凤:“……” 朔宗:“……” 况志明觉得太仓宗那个俊俏弟子森冷的目光忽然变得格外锐利,却没空理会,只目瞪口呆地盯着卫西。卫西却依旧用那种仿佛在做学术研究般认真而好奇的目光看着他等待解答。 况志明被他澄澈的目光盯得脸涨得通红,简直一刻都留不下去了,抓着妻子的手转身狼狈就跑。 卫西:“???” 他转头疑惑地看向自己的两个徒弟,团结义满脸的“卧槽师父你太牛逼了”,朔宗的表情则更加一言难尽,好半晌才黑着脸上前摁住他的肩膀:“……我跟你说了,那是……” “不好的东西?”卫西打断他的话,非常不赞同地分析,“这怎么可能,结义都说了,他俩修行进步神速或许就是因为双修。这么看来,双修明明是好东西,结义,我说得可对?” 团结义对上师弟似乎要冻僵自己的眼神,尴尬地开口:“哈!哈!哈!” 就听卫西轻哼一声,不甘地望向况志明夫妇离开的方向:“既然对修行有宜,待我探出他们的功法,定也要试试才行。” 朔宗:“…………” 团结义觉得自己已经快被师弟的目光凌迟了。 **** 况志明带着妻子仓皇地逃出老远,才心有余悸地回头偷看,面红耳赤地说道:“问的什么问题……这个太仓宗,简直从上到下都古怪极了,一点都不像正经门派。” 妻子许筱凤也是满头黑线,夫妇俩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从卫西抓鬼现场公然招聘,到他简单粗暴赶走请替的手段,俩人憋了一肚的话不知该从哪儿说起,忍不住掏出手机想搜索一下这个太仓宗究竟是何方神圣,谁知最顶端的搜索结果竟然是一条微博,点进去一看—— 转发这个太仓宗石碑,二十四小时开奖送清心符… 夫妇俩对视一眼,简直快被内心铺天盖地的吐槽淹没了。 这到底是什么神经病道派啊! **** 团结义刚回宗门,劈头盖脸就是师弟布置的一百张清心咒,天黑之前验收。 他听得差点没直接跪下,整个人都要不好了,预定的抽奖闹钟响起的时候,他已经画符画得即将秃头。 太仓宗的新石碑很是引发了粉丝们的讨论度,抽奖微博下方的留言除了祈福还愿的之外,许多都在夸奖新石碑看起来威严庄重,团结义这会儿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抽奖也抽得闷闷不乐。 桌上的清心符已经快堆成山了,他随便抽了十个粉丝,一人送一张。 中奖的粉丝好几个都是不久前转发了招福咒的,得知自己中奖的消息后乐颠颠地再次来还愿。 先前招福咒的转发就导致了小范围的热议,这次抽奖赠送的清心咒同样引发了不少人的好奇。招福咒嘛,顾名思义就是招引福气的,清心咒的名字听起来就抽象多了,开奖微博下方,许多人都一边吸欧气一边发言询问这个咒到底有什么用处。 便有看不下去的人发言嘲笑【你们还真把这种封建迷信当真了啊?明显跟你们闹着玩的啊!那个什么招福咒,玩儿得不就是概率问题吗?那么多转发的人里,总得有几个遇上好事的吧?你们还真以为是那个符咒的用处啊?】 团结义看得忍不住呜咽出声。 这人说得好对,招福咒根本就一点屁用都没有,看看他自己,都快倒霉成什么样了! 但话虽如此,事关门派信誉,他还是义正言辞地出面解释了一番,告知微博粉丝这个符咒缘起于某本道教书籍,随身携带可以洗涤佩戴者的杂念,增强佩戴者的意念,是一个非常古老厉害的符咒。 毕竟招福咒不说,清心咒他可是被师弟罚抄了近千遍了,每一张符咒里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和汗水,他可不愿意这样正经的东西被人称作是“闹着玩”。 然而解释的微博下方,却依旧是一片嘻嘻哈哈的打趣,团结义颇为无奈,只好放弃科普,继续罚抄作业了。 *** 渝翠正上着班,突然接到快递的电话,说自己有个包裹寄送到了。 她一时没想起来是自己网购的哪个东西,到前台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包裹竟然是个信封包,捏起来空空荡荡的。 前台的同事问她:“渝翠,你买了什么东西啊?” “我也不知道啊。”她摸不着头脑地打开朝里一看,才发现躺在信封包里的居然是一张单薄的黄纸,顿时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地取出来,“我说呢,前几天在微博上中了太仓宗一张符,我还以为他们是闹着玩的,没想到还真的给我寄了!” 同事表情古怪地看着她手里的符咒:“不是吧,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个?招财的符咒吗?” “不是,那博主说是什么清心咒,带着可以清心寡欲的。”渝翠自己也说得啼笑皆非,想了想还是将那张符折好塞进了兜里,“哎呀你放心,我也没真的当回事,既然收到了,就带着玩呗,反正又不要钱。” 她跟同事倚在前台笑闹了几句,又叹了口气:“唉,我刚才还以为是海淘的减肥药到了呢,出来的时候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同事不赞同地看着她:“减肥药不健康,你要真想减肥,还不如运动加少吃。我一早上就看你喝了三大杯奶茶,吃了一整包薯片,三餐还一顿不落,你这种吃法,什么减肥药都不管用的。” 渝翠心说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是想吃,就是嘴馋,就是胃口好,就是懒得动,我也没办法控制啊。” 说起来她也是懒癌重症患者了,健身房会员卡办了三四张,每张放到过期,都未必能去够十次。拖延症也十分严重,工作经常是明日复明日,踩着底线完成。要不是自制力那么差,她也不至于每天都过得这么紧张又浑浑噩噩。 渝翠长叹了一声,说起来早上经理要求的那个报表还没开始做,已经拖延了一个上午了,唉…… 这念头刚一闪过脑海,她胸口猛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以至于令她精神都陡然一震。 好想做报表啊!!!!好想做报表啊!!!!不做报表我简直连饭都没兴趣去吃!!! 正跟她聊天的同事还没想起下个话题,便见对面的渝翠忽然跟嗑了药似的,满脸兴奋地朝着工作岗位狂奔而去。 “……???” 第三十九章 买家真实反馈 渝翠的双手在键盘上疯狂地敲打, 她心无旁骛, 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 仿佛全世界最吸引她的东西就是眼前的显示器屏幕。 这样高效的工作方式带来的结果非常明显,以往几乎要拖上一整天的报表今天一个半小时就做完了。 按下最后一个回车键的瞬间,她精神倏地一缓, 头脑恍惚一下,这才回归理智。 此时经理路过外间的办公室,瞥到她的电脑, 眼睛顿时一亮, 俯身检查:“我最近总看到你在茶水间玩手机。还以为你偷懒呢,不错嘛, 很好很好,再接再厉啊。” 一向在项目组里得过且过当边缘透明小喽啰的渝翠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听到听到领导这样的鼓励了, 受宠若惊地送走领导之后,她又想不通地瘫软进办公椅里——刚才突然爆发的工作热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身上出现的古怪远不止这样。 中午结伴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发现橱窗里今天居然供应了难得的炸鸡猪排和蛋糕。她一向贪嘴, 最爱这些高热量的食物, 又缺乏克制力,每每碰上吃起来都从不节制。因此一边开心一边暗想完蛋了,减肥计划可能又要再次搁置,因为往常遇到这种好日子,她从来都是要把自己塞得撑到嗓子眼才肯罢休的。 可谁知这念头刚一出现, 她的头脑就瞬间冷却了下来。 端着餐盘再看那些菜色,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刚才那么不理智的垂涎了,思来想去,最后只刷了自己差不多能吃饱的分量,引得同行的同事们纷纷震惊:“天啊,渝翠你怎么回事?平常三块猪排都不够你塞牙缝的,今天是身体不舒服吗?” 渝翠也觉得奇怪:“不知道啊,就是感觉自己好像也不需要吃那么多吧。” 吃完那份不足以往午餐三分之一分量的东西,她发现自己居然也同样得到了饱足感,这种恰到好处的饱足感觉反倒还比以前撑到走不动路的程度舒坦得多。 同事们看到她难得慢条斯理吃饭的样子,震惊地互相交换眼色,这家伙什么时候那么能控制自己了? 可这只是叫他们吃惊的开头而已,午休过后办公室里有人提出拼单买奶茶,从来都是拼单主力军的渝翠竟然专注地盯着电脑上的工作,破天荒地没有加入:“我今天好像不太想喝,先搞定这个word再说啦。” 这下整个办公室的同事都惊了,下班时分,渝翠的表现更是骚到无话可说,竟然主动叫住了一个起身离开的同事:“唉小美,我记得咱们办的是同一个健身房的卡吧?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超想跑步的,你等我一下行吗,今天我俩一起去吧。” 众人:“!!!!” *** 从健身房精疲力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渝翠踩着月色回到家,瘫软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难以置信,她今天竟然坚持跑了五公里,跑完之后还去游了一圈泳。 更可怕的是,她出来之后遇到香气扑鼻的烧烤摊居然也毫不犹豫地走掉了,想的都是自己辛辛苦苦燃烧掉的卡路里。运动的过程中她也一刻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生出中途放弃去泡澡的念头,脑子里还塞满了必须要完成任务的信念感。 渝翠知道这种信念感,其实就是她长久以来在各种社交网上刷到的鸡汤软文里提到的自制力。 什么八点准时起床十点前入睡啊、每个月看一本新书啊,每天按时去健身房运动啊等等等等,这样的时间表确实在她家电视墙上贴着呢!可所谓道理都懂得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自制力这种东西她完全不曾有过啊!八点起床每天看书个屁啊!不赖床那还是人生吗?熬夜玩手机最棒了好不好!看名著哪里有刷电视剧有趣?那种恐怖的自制力难道不是传说中的主角人格才能拥有的本领吗! 渝翠想到这里,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了,是她日常刷剧玩手机的时间,可此时此刻她却只有洗澡睡觉的念头。 天啊我不会是被什么主角魂穿了吧?难道从此就要性情大变,走上成功之路? 她窃喜的同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却依然下意识脱衣服准备洗澡,脱衣服之前顺手朝口袋里一摸,顿时愣住。 她掏出自己摸到的东西,温暖的灯光下,一张画着不明图案的黄色符纸静静地躺在手心。 脑海中突然一个激灵,她怔楞几秒后,迅速掏出手机点开微博页面,数秒钟后,在首页找到了那条她之前看过但此时已经忘记得差不多的动态—— 卫西V:→_→右边,清心咒缘起《道本真经》,取意为“清心除念”,收到的弟子们请好好保存,随身佩戴,可以有清除杂念,坚定本念的效果。//@搞事情我第一:你们还真把这种封建迷信当真了啊,明显是跟你们闹着玩啊……//@年底之前一定要瘦:啊啊啊师父师父我中奖了!这个清心咒是做什么的吖! 清除杂念,坚定本念…… 渝翠看到这几个字,当即浑身一震,她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缓缓移开,再度看回自己的手心。 是了,自己今天最开始时那么强烈地想做报表,不就是从收到快递将这张符咒塞进口袋开始的吗! 但这怎么可能?符咒这东西不就是封建迷信闹着玩而已么?还坚定信念,靠一张符纸拥有自制力什么的……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渝翠这么一想,也觉得自己实在是脑洞太大了,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尴尬地笑了几声,将这张符纸随手放在了沙发扶手上。 符纸脱手的那瞬间,一股说不清的疲倦感突然席卷而来,渝翠觉得原本清醒的脑子也跟着木了,她站在原地看着浴室的方向,想要洗澡的念头也跟着顿了顿。 九点多……还早呢…… 那么早洗漱睡觉干嘛,还不如刷个剧再去,最近追的那部电视剧已经更新了吧…… 而且好想吃夜宵啊,虽然很想减肥,可是附近的那家小龙虾外卖真的很不错,偶尔吃吃小龙虾应该也没什么…… 她这么想着,同时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外卖APP,选择了三斤蒜蓉龙虾,直至下单的前一秒,才被胳膊上游泳游到酸软的肌肉惊醒。 我在做什么?一整天都克制得那么辛苦,怎么到了这个点钟又功亏一篑了! 手机的灯光照得渝翠一阵迷惘,她站在那沉默了良久,才机械地一点点转过头,目光难以置信地落在沙发扶手处那张轻飘飘的符纸上。 不!会!吧! **** 渝翠激动地登上账号准备叙述自己的经历时候,才发现早有人比自己快了一步到了,导致太仓宗那条抽奖微博下方的评论区爆得一塌糊涂。 清心咒开奖一共抽中了十个人,中奖者或多或少都得到了跟渝翠类似的经历。 拖延症是当代人群相当普遍的沉疴,毕竟生活中娱乐活动那么多,工作学习又枯燥而辛苦,除了意志力格外强大的少数人,又有谁敢说自己能抵御这些诱惑埋首在乏味的事物中呢? 因此学生党痛哭:【导师导师看到我:天啊佛了佛了师父我真的佛了,收到符纸的时候我还跟同学嘲笑画得难看来着,马上要考研了可我最近一直不在状态总是昏昏沉沉还恐惧看书真的很担心会失败,谁知道带上它以后我上课居然听得津津有味,还做了整整一本的题!感觉自己突然弄懂了很多听不进去的东西!谢谢师父!我现在有信心了,决定彻底闭关断网复习,等到考研成功一定会再次来还愿的!求师父保佑!】 工作党感叹:【中年油腻咸鱼:…………活了三十多年了,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少先队队员,以前脏衣服臭袜子攒两个月都懒得洗天天被骂,现在却每天睁开眼睛就元气满满想干活。我老婆看见我洗衣服打扫卫生都感动哭了,零花钱给翻了两倍,公司领导也天天夸我,还给我透了风声,说我工作认真的样子在整个项目组脱颖而出,前几天被大领导看中了,因为我年纪不小,可能会考虑月底人事变动给我往上调一调。这个清心咒到底是什么鬼,完全不可思议啊尼玛。】 然而这样的评论顶多是叫人惊叹几句再道声恭喜而已,真正引发网友热议的还是一个跟渝翠一样的常年减肥专业户—— 【年底之前一定要瘦:讲真首页的粉丝都知道我是个很没有自制力的人,念叨减肥念叨了那么多年,扣扣签名却还是“夜宵是我的生命”。然鹅从收到这张清心咒开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他妈居然一!顿!夜!宵!都!没!有!吃!下班之后只想健身房!只想撸铁!只想游泳!只想增肌!我那么讨厌运动的人啊!居然一点也不痛苦还乐在其中!吃健身餐也吃得超开心!今天腰围已经瘦到73cm!脸小了整整一圈!现在整个人都自信得不得了。我单方面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太仓宗的徒弟了!只要能继续瘦下去,永不背叛师门!】 这位减肥专业户是个在网络颇有影响力的搞笑网红,她在自己的首页详细说明了自己佩戴清心咒后出现的心理变化,还配上了自己因为高强度运动几天时间就有了肉眼可见变化的体态照片。有图有真相,她博下除了少数质疑外,其他粉丝全都沸腾了,朝着太仓宗官博蜂拥而至—— *** 团结义好容易画完了又一波师弟罚抄的新符咒,就被接连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惊得差点没拿住笔。 他打开账号一看,上千条消息宛如海啸扑面而至。 【啊啊啊求减肥符啊师父!!!!】 【师父!减肥符还会抽奖转发吗!!花钱买也可以啊!!!】 【这里的规矩是叫师父吗?那我也叫吧,师父!今天上称已经破二百斤了!救救孩子吧!!】 团结义:“……” 减肥符是什么鬼?他一阵摸不着头脑,等到看清发生了什么之后,顿时气傻了。 好好的清心咒怎么就成了减肥符?明明难学得要死,还被师弟罚抄了上千遍,结果那么有逼格的名字,被这群人随随便便就改了! 不过他气归气,对做生意还是很欢迎的,见销路打开,立刻就顺杆爬卖开了个淘宝店卖自己的囤货。 对此也不是没有质疑的声音,毕竟在科技年代,想让人相信靠一张符就能辅助人规律生活到底是天方夜谭了点。可那又怎么样?真正想减肥的人什么招数没尝试过?吃减肥药和节食莫非就很科学了么?除此之外,也有深受拖延症困扰,却始终没有足够自制力纠正的懒癌患者迫切地寄望改变生活。这些人不过稍作犹豫就下单购买了这根救命稻草,反正价格也没贵到哪去,哪怕被骗,也不过是多交一笔智商税而已. *** 太仓宗这家奇怪的公司在网络上逐渐为人所知。 线下的信众赵叔也把自己承诺的香炉送来了。 卫西原本以为他要捐赠的不过是个小香炉,谁知这位信众格外虔诚,搬来的竟是个足有一米多高的大铜鼎。 舒婉容看到这玩意运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差点没昏过去:“这,这东西不会要搬到家里放着吧?”那丈夫回来看到岂不是要气晕? 卫西端详了一下这物件的大小,也点头表示不可行:“放在屋里确实不太像话。” 舒婉容刚放下心来,就听他道:“这香炉如此气派,应该放在院门口受人香火供奉才对,就放在宗门石碑的另外一侧吧。” 舒婉容:“………………” 舒婉容绝望地看着工人把那个大香炉放在了院门口,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丈夫怒极攻心半夜吊死在家门口的惨状。 此时团结义联系快递发完了库存过来帮忙,就蹭在师父身边撒娇抱怨,提起了自己高逼格的清心咒被网友改名叫做减肥符的事。 卫西听得半懂不懂,只能安慰地摸摸他的头,二徒弟立马凉凉地看了过来:“清心咒本是帮助修行者坚定信念排除杂念的,用处大得很,普通人只注意到它辅助减肥的功效,是你练习太少功力不够的原因。再画五百张来,说不定就突破了。” 团结义一听师弟又要罚自己画符,吓得简直魂飞魄散:“不!我已经画得够熟练了!” 卫西也挺好奇自己在修行一事上格外笨蛋的大弟子到底学符学得怎么样了,见他这样抵制作业,索性摊开手:“你画的清心咒给我一张看看。” 团结义口袋里刚好塞着一片激励自己用心发货的,立刻掏出来给他,卫西拿着端详一圈,除了画得有点丑之外也看不出哪里还需要改善。 他左右看看,看见一脸恍惚站在门口盯着香炉的舒婉容,索性伸手一拍,将那张符拍到了舒婉容背上。 舒婉容立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振奋起来,目光也变得神采奕奕,好像非常急切地要去做什么似的。 卫西问他:“婉容,你现在想做什么?” 舒婉容听到他的问话,越发着急了,脚下竟原地小跑了起来,跃跃欲试地回答:“我……我要……我要去做spa!” 卫西:“…………” 卫西皱着眉头把符纸从她背上撕了下来,再次左右看看,这次看到了正一脸阴沉坐在人字梯上擦洗宗门牌匾的卫承殊,又贴在了卫承殊腿上。 卫承殊拎着抹布和自己更新换代的大铁桶,阴沉的神情也霎时一变,卫西问他:“承殊,你想做什么?” 卫承殊岔开双腿坐在云梯上,嘴唇嗫嚅,似乎很难以启齿,半晌后才憋了一口劲儿道:“……我想去飙车,去酒吧。” 卫西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撕下符咒还给大徒弟:“清心咒助人清除杂念,他们却不想着浇花擦招牌,只惦记出门嬉耍,可见确实是不太灵光。” 团结义:“……” 第四十章 太仓宗的供神 团结义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师父解释这个问题, 汗颜了一把后觉得可能还是继续去画符更轻松一些。 卫承殊莫名其妙被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后还是得爬着梯子继续擦洗石碑, 又看到卫西满脸的“我的门人们真是很懒惰”, 脸色比以前还阴郁了,舒婉容也从亢奋状态委顿下来,眼睁睁看着太仓宗的忠实信众赵良指挥搬运工人们将大香炉安置在了卫西想要的位置。 好好的院子门口左边放了块石碑右边立着个铜炉, 简直怎么看怎么不像话,舒婉容简直哭瞎,难不成日后家里还要香火萦绕么! 赵良既然决定了捐香炉, 近段时间也去了解了不少教派方面的知识, 知道不同教派供奉的神仙都不太一样,此时顺口就问卫西道:“小西, 你们宗门供的是哪个神仙啊?我香炉都捐了,要不要顺便再给你们捐尊神像?” 舒婉容一听之下几乎窒息, 好在卫西在她上吊明志之前出口回绝了赵良的好意:“不用了,你在外头买不到合适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古怪, 赵良心说难不成还得去专门定做么?朔宗也皱起眉头。事实上早在卫西答应赵良捐赠香炉起他就觉得奇怪,收石碑的举动还可以解释为卫西希望门派的门面更风光一些,可香炉是用作供奉神仙的, 卫西明显不可能信仰任何神明, 他的香火究竟打算烧到哪里? 就见卫西拒绝完毕后直接掏出一张写满了东西的符纸,念了道引火咒,抛进了空空如也的炉鼎中。 朔宗在他引火的时候看到了一点符纸上的内容,古怪地沉默了一阵:“这是生辰八字?” 谁的生辰八字?卫西自己的么?按理说无神供奉的炉鼎烧自己八字接受供奉也不是不可行,毕竟得来的都是信众的信仰, 过去更有神佛借此上位…… 却见卫西烧完那张纸后,心情极好地拍了拍手,下巴也微微扬起,一副不知道在跟谁得意的表情朝赵良道:“好了,这就是我派祖师爷得道天尊,既然是你捐的香炉,头一炷香就由你来上吧。” 朔宗:“??” 他遍数了一圈自己的记忆,也想不起哪有一个名叫得道天尊的神位星宿,赵良却是个半吊子,听到这话立刻满脸受宠若惊:“这可真是太好了!” 寻常人家买香炉一般是要去庙宇道观再买些开过光的香灰回来的,不过赵良给忘了,点燃香后看到香炉里空荡荡的,就问卫西:“忘记顺便带点香灰了……那这个香我点燃之后怎么上进去啊?” 有一种说法是头香插得不好,或是燃不尽,会触怒要求严苛的神灵。 卫西却非常不讲究:“没事,点燃之后丢进去就好了,他不会计较的。” 赵良:“……” 赵良有点犹豫,这样随便上香也可以的么?而且香就这么丢进去肯定燃不尽,要熄灭的啊。但看卫西一脸笃定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肯定没有对方内行,想了想,还是双手合十举着香,虔诚地朝着香炉拜了三拜。 他以前并不是信徒,又确实不知道卫西宗门供奉的这个得道天尊到底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该遵守什么规矩,便顺从本心地在心底念叨了一番神仙在上信徒请求保佑之类的话。 说来奇怪,入冬的京城气温明明已经很低了,他念叨完这些话拜下去的时候,却觉得脑门吹来一股暖风,烘得他身体暖洋洋的。 赵良被暖得愣了愣,睁开眼,却又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卫西看到他的举动也有点奇怪:“你在看什么?” 赵良没什么在道观庙宇上香的经验,无从对比,想了想之后还是摇摇头:“没什么。” 这大概就是正常上香的感觉吧,身体也没什么异常的反应,那风还吹得他挺舒坦的。 赵良这么想着,拜完之后,小心翼翼地将三炷香搁进了香炉的底部,心里还有点担忧,这没香灰横着放能行么?肯定没烧一会儿就自己灭了,多不吉利。 他琢磨着自己还是得看看附近有什么合适的道观,去买点香灰回来,另一边的团结义此时就接起了一个电话。 卫西看着说了几句后就把手机递给自己的大弟子,团结义小声道:“是莲都观的况大师,说谭叔叔身上那个请替的来历有眉目了。” 哦,是那个双修大师啊! 卫西赶紧接过来,这人不能怠慢,他还想探查对方的双修功法呢:“况道友,你找我?” 况志明之前被他搞得面红耳赤,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就犯怵,沉默了片刻后也不敢瞎寒暄,单刀直入地就开口道:“卫道友,我联系了几个本地道教协会的道友一并来莲都观看过了那个请替,几位道友都说请替里的法咒看起来比较偏门,不像佛道手段,比较像是修生教的手笔。” 卫西:“修生教?” 他对其他宗门教法实在是不熟悉,转头朝着自己弟子看去,大弟子团结义同样一头雾水,二弟子却明显知道内情,皱着眉头沉声解释:“是个新出来的教派,主要在西南地区渗透,主要手段是给信徒传授气功,没有被政府合法承认过。” “哇。”团结义道,“这岂不就是邪教?” “是的。”况志明道,“我们已经将这件事情通知给了警察局,算是告一段落,所以特地打电话告知卫道友你一声,让你不用再担心了。” 他这么说着,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呼唤他,况志明声音一顿:“道友稍等,有信众上门,我先去问问情况。” 他似乎就在莲都观里,电话那头一直传来非常嘈杂的人声,隐约可以听出是进观烧香的信徒们引出的动静,卫西看到自己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信徒烧香的宗门,听得真是羡慕极了。 然而没过多久,去跟登门信徒交流的况志明就回来了,声音里还多了许多复杂的内容:“卫道友……” 卫西:“怎么?” 况志明:“这个信众撞上了邪事,来请做法事的……” 卫西心说你告诉我这个干吗:“嗯?” “……他说的地址……”况志明声音越发纠结了,“是海港城的那座烂尾楼。” 卫西:“?” 团结义却想起来了,一拍脑袋道:“哎呀!师父,那不是咱们的员工宿舍嘛!” 况志明听到团结义的话后简直无语到了极点,员工宿舍…… 团结义却非常不好意思地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能是他们最近搬新家闹了点动静出来,你也知道北京那么大,大家都住得挺远的,有几个都住到通州了,一时半会真的没法搬完。我说好了实习期之内给他们放一个星期的白班,叫他们搬得谨慎一点,也没有烧家具,没想到还是吓到了人,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一定打电话严肃批评它们。麻烦您跟那位信众解释一下了。” 况志明心说我解释了人家估计要更害怕吧?一听又觉得不对:“你们那群……那群员工搬家,是在白天?” 团结义:“啊!那不肯定嘛,晚上搬家万一吓到下夜班的人多不道德啊。” 你叫二百多个鬼搬到市中心住难道就很道德了吗?况志满肚子的槽无处可吐,声音都恹恹了起来:“……我觉得你还是再问问吧,这位信众遇到问题的时间,是在晚上。” 卫西眉头一皱,新招的这群实习生还懂不懂规矩了! 他立刻示意唯一的信众留在外头,然后带弟子们进屋给申叔打电话,新进公司的鬼员工目前都在实习期,没分配到岗之前,统一是划分给申叔管辖的。 申叔撩着长头发从电话里爬出来,一听此事立刻表示冤枉:“不可能!我给他们分成了八个项目组,搬家的事情都是由项目组的小组长亲自盯着进行的,结果直接关系到它们每季度的绩效,它们上心得很呢。而且最近它们白天搬家也只是在搬以前收到的祭品而已,大家又还没分配房间住进去,再加上它们新入职,晚上我都统一在给它们开培训动员会,每个鬼都要签到,不可能有缺席的。” 申叔爬进电话回办公室又带回来签到本,卫西翻开一看,确实跟它说的一样。 既然没有缺席的,那大晚上的又是谁吓到了莲都观的那位信众呢? “不行!”卫西阖上签到本,皱着眉头严肃道,“事关我们公司的名誉,黑锅不能就这么背了。” 于是又把电话拨回给况志明,示意申叔亲自跟对方解释。 况志明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忽忽悠悠的鬼声:“………………” 据卫西介绍这是他们人事部的经理……太仓宗的人员构成真的……好奇怪啊…… 申叔是职场老油条了,不肯担一点责任,对着电话据理力争:“况道长,我们公司虽然刚刚起步,可是员工管理绝对是很到位的,您要是想看证据,可以对电话念个通灵咒,我现在就爬过去给您看我们的签到本,绝对一个员工不少。” 爬过来……况志明默默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不,不用了,我相信卫道友。” “那就好那就好。”申叔鬼气森森地笑了起来,“多谢您对我们公司的信任了,等哪天有空了,我一定请您喝茶。” 况志明听着他客套的话,这次沉默得更久了。 况志明没有再怀疑自己公司的意思,不过电话都打到了自己手上,卫西还是决定带着徒弟们跟对方去看看情况,主要是听况志明说找来莲都观的信众就是那幢烂尾楼的开发商,这么算来也算是自己员工宿舍的房东了,他在团结义整理的创业守则里看到过,刚起步的小公司跟房东的关系还是要搞好的。 出门的时候刚好撞上同样准备离开的赵叔,赵叔听说他要去做法事,也不敢耽搁他时间,跟卫西并着肩的出了院门。 临走前他目光下意识朝院门口的香炉扫了一眼,脚步一顿。 咦? 空荡荡的香炉里,他原先横放的三根香居然没有中途熄灭,反而全都燃尽了。 赵叔颇为惊奇,这样横放着也能燃尽啊?或许是在回应他的目光,一阵熟悉的暖风卷起点点香灰拂面而来,吹过他的肩膀。 赵叔被吹得心神舒畅,不由转头,目送被吹起的香灰越过自己朝卫西离开方向飘散。 他嗅着空气里残留的淡淡的香气忍不住暗想,请神烧香原来是这种感觉。 这么看来,卫西公司供奉的这个得道天尊虽然名气不大,可能还真的挺灵哇。 第四十一章 我们太仓宗规模超大的 卫西忽然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一眼。 他察觉到二弟子同样停下跟着回首, 问:“怎么了?” 风温柔地卷着香灰在脚边打了个旋转, 卫家绿植郁郁葱葱的宅院外,高耸的宗门石碑与古朴的香炉安静地伫立在原处。 卫西看了一会儿,最终皱眉摇了摇头:“没什么。” *** 莲都观坐落在京郊一个小景区里, 位置比较偏远,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被划分进了文物保护建筑, 离得老远就能看到墙面上挂着的介绍信息。 香火也十分旺盛, 非年非节的平常日子,路上都能看到提着贡品前往烧香的普通信众。卫西原本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就很羡慕了, 现在实地考察到同行单位的规模,越发觉得自家宗门的经营方式有待提高, 什么时候太仓宗也能吸引那么多人主动前来烧香供奉啊。 团结义安慰他:“师父,咱们这才刚起步呢, 哪能跟莲都观这种家族企业比,您没看这上头介绍说莲都观二百年前就成立了吗?您也不看看,人家在景区有房, 还是那么大一处宅院, 不一样,富二代,有爹拼,起点就比咱们公司要高。” 卫西看向比较靠谱的二弟子:“是这样吗?” 朔宗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嗯。” 团结义:“是吧, 师弟也赞同我吧!” 卫西心说原来如此,照这么说来,况志明家的这个宗门底蕴确实比吹牛皮的卫得道要深厚许多,也难怪手中能掌握连卫得道都没有传授过自己的双修功法了。 况志明出来接人的时候就发现卫西隐隐在用一种羡慕的目光打量自己,不由汗了一下,他这会儿看见太仓宗这波抓鬼都能抓成招聘现场的人就无语的要死,哪里能想出自己有什么可值得对方羡慕的地方。 不过虽然行事奇怪,太仓宗的实力毕竟摆在那里,他态度依旧客客气气的:“卫道友,劳烦您跑这一趟了。” 卫西答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朝内走去,突然又想起什么,伸手从团结义的背包里掏出一卷本子来:“况道友,这是之前我们宗门人事经理电话里跟你提到的签到本,虽说你愿意相信我们,可毕竟事关宗门清誉,还是得跟你那信众解释清楚的好。他倘若还有疑义,也可以直接把我们人事经理叫来这里当面对质。” 况志明:“???” 况志明看了眼卫西手中那本阴气森森的本子,封面上虽煞有其事地印着“太仓宗有限公司第一届员工培训大会”的字眼,可一看却就知道绝不是人用的东西。 又想到电话里那个人事经理提到的从电话里爬来道观的内容,他鬓角的汗流得更快了,忍不住转头看了眼自己身边供奉的天尊。天尊神相在袅袅烟雾后神色凶恶,怎么看怎么像正在怒瞪自己。 “不用了不用了。”他赶忙回绝,语气艰涩地道:“签到本也麻烦收起来吧,我这毕竟是道观,祖师爷们都看着呢……” 虽然平常从来都不显灵的。 这念头刚一升起,听身旁传来惊叫:“哎呀,这香怎么拦腰断了!” 况志明:“……” 卫西看到他面色发青,收起签到本后不由感叹:“你们这的天尊脾气可真不好,比我们宗门的天尊暴躁多了。” 话音落地,便听又一声惊呼:“哎呀!蜡烛也熄灭了!” “……”况志明哪里敢接话,匆匆解决了骚动的信众后背心都被汗水浸透了,好在信众们比较单纯,随便找个香烛质量不好的借口就糊弄了过去。 *** 那登门请做法事的信众还等在静室,见况志明脸色发青地带了一群陌生人进来,立刻起身迎接:“况道长,他们是……?” “这位是太仓宗的卫道长,这两位是卫道长的弟子,都是我在本地的道友,听说了你的事情,一起过来查探的。”况志明想到自己刚才跟祖师爷疯狂道歉才好容易安稳上好的香,身心俱疲地摆了摆手,“他们跟你请办的事情也算有点渊源了。” 那信众刚看清卫西几人的模样时还有些难以置信,现在怎么出家当道士也对颜值要求那么高的么?结果又听况志明说他们跟自己有渊源,不由好奇追问,奇怪的是况志明却怎么都不肯解释双方的渊源在哪里,他索性转头看向来人,对方队伍里却出来个笑眯眯的大高个子跟他握手,也不说别的,一个劲念叨以后还请多多照顾。 自己是来这请求帮忙驱邪的,能照顾到这群大师什么?他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此也只好将这疑问搁在一边,叙述起自己遇到的麻烦来。 这人名叫柏昊,是那幢在建商场港越大厦的开发商。 说起这港越大厦的开发过程,那也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故事了。这项目从批地算起,拖到现在已经盖了将近十年,工程进度慢到骇人听闻不说,最近几年索性直接就荒在了那。要知道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啊,如此成本惊人的烂尾楼盘房放眼全国都相当罕见,因此一直以来都颇受外界关注,对此开发商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么好的位置,拖了那么多年没盖,每天都是全新的亏损,我们心里也着急。六月的时候项目部门就把商场复工的计划提上日程了,公司也决定重新拨资金进来,想继续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把港越大厦尽快修建完工,然后打造出一个全新的购物圣地。为了这件事,我上个月专门带着新的设计项目组来到京城考察,跑遍了整个京城的商场学习经验。本来考察都已经快结束了,我们差不多已经有了商场区域规划和招商的筹算,结果前几天跟项目组的人吃完庆功餐,刚好路过那一片,我突然想到新商场的夜间灯光也应该贴合大楼外部楼体来设计,就决定趁着晚上再带人进去再看看,谁知道这一看就出事了。” 柏昊说到这里还惊魂未定,不由伸手搓了把脸。 当时还差一点就到午夜,时间挺晚了,天气又冷,还留在市中心逛街的人实在不多,说实话在这样的情境里,黑洞洞的烂尾楼看起来真的挺渗人的,项目组里有个叫小柯的建筑设计师就很害怕,说什么都不肯进去。 然而当时在场的人除了他外却都跃跃欲试,柏昊自小接受新时代教育,又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同样不相信那一套,见小柯怕成这样,还啼笑皆非地嘲笑了几句你一个堂堂大男人怎么还怕黑这样的话。 少数服从多数,大伙儿这样执意,小柯便也就没了办法,只能战战兢兢地跟在了他们后头。 夜晚气温低,大家丈量过外头的墙体,又决定再去大楼顶部看看,可不可以在顶楼的招牌灯光上再做些文章。 烂尾楼盘的建筑电梯早已经停用了,要上顶楼只能从楼梯步行,好在楼建得不高,爬起来并不费力。不过天色太晚,顾虑到小柯怕黑,众人都没有分开走,始终集结成群,谁知上楼梯的时候,小柯却突然一惊一乍地说自己听到了声音。 众人立刻停下脚步,当然什么都没听到,最近京城已经入冬,气温骤降,这样的严寒下,室外根本连虫鸣都没有。 大伙见状,当即就开始嘲笑起小柯来,说他怕黑居然怕到都出现幻听了。 小柯却肯定地说自己没有听错,一直有个声音在周围幽幽地飘荡着,不过当然没人相信他啦,众人还是执意接着上到了顶层,朝周围的商圈夜景拍摄起照片来。 柏昊当时忙着取景,结果拍着拍着,忽然听见身边有人问自己:“人都去哪了?” 他下意识回答了一声不就在这吗,紧接着才反应过来,问自己问题的是个非常苍老的陌生声音,自己以前从没听过。 他当时悚然一惊,立刻转头寻找,却发现上了顶层的众人早已经疏散开了,身边并没有其他身影。他又惊又怕,还以为自己也出现了幻听,结果扫视过人群一圈后,才发现小柯居然不见了! 他立刻大叫着集合了众人,结果其他人竟然也没意识到小柯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大晚上的闹出这种事情可一点都不好玩,几个组员都以为小柯是怕黑自己偷偷躲到哪儿去了,便有人不太高兴地给小柯打电话。谁知电话铃声倒是响起了,声源却并不在顶楼,而是隐隐约约,如同凄凉的鬼哭声那样从楼底传了上来,并且始终无人接听。 众人莫名其妙,纷纷下楼查看,不成想却惊恐地发现小柯居然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泊里。 大伙狂奔上前的时候,小柯还有点意识,他躺在楼底凌乱的木板堆上,身下全是氤氲开的红色,死死地瞪着眼睛,伴随着涌出来的鲜血,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鬼……有鬼……我看见了……” 说完这句话,就满脸怖色地一歪头晕了过去。 **** “小柯现在还在市医院ICU,医生说幸好发现得早,再晚个半小时估计就救不活了,现在虽然挺过了危险期,可还是一直昏迷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医院说他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也有损伤,应该就是从楼顶摔下来造成的。”柏昊说到这里再次重重地抹了把脸,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恐惧和悔恨,“是我错了,当时不应该大半夜提出进楼盘观察的,而且那个声音……那个声音……” 那个苍老又陌生的声音从出事那天起就萦绕在脑海中久久不散,他已经跟同行的所有人都确认过了,当时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说过类似的话。 这一下可真是柏昊吓得不轻,他一边觉得这是幻觉,一边又觉得小柯坠楼这件事情来得着实诡异,更何况对方晕倒之前说的那句话如此有指向性,让他实在无法再自己欺骗自己。 可小柯到现在都还没醒,他也没法确切问出对方坠楼之前经历了什么,只能整日担惊受怕,骇得连觉都睡不着。因此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求助一下非自然的力量,在网上搜索,选定了这处在本地小有名气的莲都观, 况志明听完之后神情变得很严肃,活人坠楼还差点丧命,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他立刻起身就道:“柏先生稍等,我叫上内子,这就跟卫大师他们陪你去楼盘看个究竟。” “能,能行吗?!”柏昊此时已经直接被吓得从坚定的唯物主义转变到了另一个极端,脸色苍白地问,“我……我后来去打听过了,当初商场楼盘在建的时候,公司里就传过港越大厦那块地几百年前是块乱葬岗,后来外包给建筑公司,项目也一直接二连三地出意外,公司还专门请人去驱过邪,改过风水,可是一直都没有解决问题。要不是这样,我们也不至于让它停工那么多年荒在那里。你说这要真是片乱葬岗,底下还不埋了成千上万的死人啊?小柯都被逼得跳楼了,万一这些死人一起显灵,那不就是个大军团吗?就咱们这几个人,怎么解决得了那么多啊?” 况志明闻言沉默了一阵,在柏昊惊惧的注视下,目光缓缓转向了一旁的太仓宗一行人身上。 柏昊:“?” 太仓宗大弟子立刻会意地朝未来房东露出微笑:“柏先生不用担心,打架斗殴我师父最在行了,再不行,咱们也可以拉外援啊,我们宗门员工好几百,到时候一起上,不可能吃亏的。” 员工好几百?这可是妥妥中型企业的标准了,柏昊望着卫西,想象着好几百个道士一起派兵列阵对抗鬼怪的画面,顿时一阵安心,又吃惊道:“卫大师真是……真是年轻有为,那么小的年纪,竟然就经营了这么大规模的道观。” 不过他也没了解过,现在道观庙宇也要招收那么多人的吗?他刚才进来莲都观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那么多的道士啊,这么一想柏昊又不由好奇地朝况志明问道:“况大师,您这里也有那么多道长吗?” 况志明盯着他,眼神一派复杂,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许久之后只能艰难地开口回答:“莲都观目前挂单十七人,出家九人,其他林林总总,不加短居俗客,共计四十五人。” 这人数在各个城市道观里着实非常可观了,放在本地更是数一数二,柏昊这个非信徒却没有概念,一听就失望了,才四十五人,太仓宗那边可是好几百呢。 话虽如此,这样直接的对比还是太尴尬了,柏昊也没表现出来自己的想法,赶紧笑着点头解围道:“啊啊,这样啊,没事没事,四十五人也挺多了,我看况道长您这香火不错,位置也好,还是名胜古迹,以后肯定还会发展的。” 不过早知道这样他当初就直接找这个规模更大的太仓宗了,本地论坛的网友们可真不靠谱,说什么莲都观数一数二,搞得他这个外地人还当了真。 况志明听着他诚挚的安慰,心里却一点也不开心,他咬着嘴唇踏出了门槛,只觉得无比屈辱,为什么自家莲都观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比了下去! 还不等委屈完,便听到里头又传来柏昊的声音:“唉卫大师,你们太仓宗的具体地址在哪儿啊?我之前在网上也没搜到,最近反正有空,到时候去你们那烧柱香呗。” 他话音落地,静室前头又传来信众的惊呼:“哎呀,这位道长你快来看看,怎么新上的香又断了啊?这个牌子的质量也不行吗?” 况志明:“……” 第四十二章 他们在干什么 卫西听说莲都观信众的香又断了, 一路都在感叹:“你们供的天尊脾气真的不行啊……” 况志明简直完全不想理他了, 跟在妻子身边一个劲儿地生闷气, 只用目光几度愤愤地瞥向卫西,卫西却恍然不觉。 搞得他出气不成,反而更加憋屈了, 团结义却还没忘记之前在谭富家成型的猜测,悄咪咪朝着师弟道:“唉你看,况大师又在偷看师父了, 他不会真对师父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朔宗:“……” 况志明瞥着瞥着就发现太仓宗那位二弟子居然也冒了出来, 不光挡住了他看向卫西的视线,还侧目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他被瞪得心虚气短, 差点没委屈地哭出声来,你们还有理了! 那边的团结义搞完事情又去给申叔打电话, 说了自己这边遇到的情况,请托道:“我跟师父先去看看情况, 万一真的很麻烦,再给你打电话。” 申叔满口答应下来,跟着打群架而已嘛, 有什么不行的。 见他这边三两句就搞定了人手问题, 柏昊更加安心了,跟在卫西身边拍马屁:“辛苦卫道长您了,那么晚还帮我们调动人手。” 卫西觉得此人应该是个有意向办卡的客户,对他的态度也不错:“无妨,正是他们上班的时候。” 柏昊听得一愣, 抬手看了眼腕表,心说天啊八点了都还没下班吗?道士们的生活真的是好清苦哦。 他还想追问,不过正巧到了事发地,他心理阴影面积很大,立刻就停下了声音。 停工待整的楼盘荒凉得不可思议,就这样颓废地袒露着钢筋水泥,黑洞洞的门窗在夜色中宛如张开的血盆大口。 柏昊从那天出事之后就再没回到过这里,此时再看到这一幕,不由浑身发冷,实在想不通自己当初到底是哪儿来的勇气坚持要进去的。 他盯着楼盘工地,卫西注意的却是其他地方。八点钟正是逛街的好时候,港越大厦又位处市中心,除了这块凄楚的烂尾楼盘之外,周围坐落的全都是灯火辉煌的高楼商厦。逛街的行人裹着冬装在其中穿梭,一对年轻男女拎着纸袋在不远处牵着手慢悠悠行走,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忽然手停下脚步,然后慢慢靠近,头颈交缠。 咦? 他看得有点久,团结义奇怪地问道:“师父你在看什么?” 卫西便迟疑了一下,缓缓抬了抬下巴:“你看。” 团结义顺着目光看去,顿时卧槽一声,津津有味地说:“那么劲爆的吗!” 卫西正要问大弟子他们在干嘛,脑袋上忽然盖下一只手,摁着他的脑袋转向了另一边。 团结义:“妈呀!还在亲!” 卫西立刻抬手抓住自家二徒弟的宽大的手掌,伸长了脑袋要看,这次被盖住的变成脸了,二徒弟捏着他的脸忍无可忍地转回来:“不许看。” 搞什么啊,卫西狐疑地看了眼自己似乎有点生气的二徒弟,那两人嘴贴着嘴到底在干什么? 但不等他询问,二徒弟已经踹了团结义一脚,冷冷地说道:“走了。” 与此同时,那边的柏昊也开口打断了他的狐疑:“大师,那里就是小柯摔下楼的地方。” *** 他指着工地外墙位置一处木板堆,周围已经清扫过,也拉上了警戒线,唯有木板上不详的暗色血迹,告诉来人这里此前曾经发生过什么。 况志明和妻子打量手电筒,上前去看那摊血,卫西站在他们身后,看得说实话挺嘴馋的。 那么多的一滩人血啊……就白白流在这里,真是可惜。 不过这会儿血液已经干涸了,里头的生气也消失无几,他砸吧了一下嘴,遗憾片刻后还是觉得比起这个,阴气和阳气更加好吃。 可是也很久没吃到阴气了……山外头的这些鬼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遇上的一个两个竟都那么没出息。 他想到这里,便转头看向自己的二徒弟。 二徒弟因为之前的事情看起来还有些生气,对上他的目光后皱着眉头问:“又怎么了?” 卫西:“师父饿了。” “……”二徒弟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抬手盖在了他脸上。 卫西凑近一些,因为是自己的徒弟,也不舍得咬,就这么贴着手心狠狠吸了一口,吸完还不算,忍不住意犹未尽地拿脸也蹭了下。 那只手被他蹭得一颤,竟然迅速地缩了回去。 卫西愣了愣,就见徒弟已经避开他的目光,捏着拳头二话不说地转身走了。 唉?他看着对方清瘦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奇怪地想,又生气了吗? 不禁大怒,这倒霉孩子,吸你几口阳气而已,这也值得生气,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第四十三章 混战 师徒俩短暂的交锋并没有引发其他人的关注, 况志明夫妇俩还在认真地审视着那摊血迹。 卫西隐约听到他们分析血迹形状和气息的声音, 都说不像是厉鬼作恶, 他一听不是厉鬼立刻就对这事儿没兴趣了,不满的目光便从二徒弟身上收了回来,在现场环顾了一圈, 又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他叫来跟在团结义身边的柏昊:“你之前说,这幢楼在建造过程中发生过不少意外?” 柏昊点头:“可不是嘛。这么好的一个项目,我们公司批下来也费了不少力, 要不是没办法, 谁愿意荒着不动?当初找来的建造商还是国外相当有名的一家公司呢,结果从开建起就一天都没太平过。刚开始是挖地基破桩伤到了工人, 后来建筑工期也一直拖延,不是脚手架莫名其妙松动, 就是吊塔上的钢筋没来由掉下来,好几次都差点出人命。现在时间长了估计没人记得, 当初可是隔三差五要上本地新闻的,搞得我们工地隔三差五被相关单位突击检查。后来同行单位都说这可能是妖魔作祟,给我们推荐了一个有名的大师, 花了好多钱来这里做法驱鬼, 还卖了两尊门神给我们,说是放在工地门口,就能邪魔不侵,结果他根本就是个骗子,一点用没有。” 卫西听得皱起眉, 柏昊说的情况确实不太正常,按照卫得道以前教的逻辑,绝对是风水出问题或者冲撞了什么煞气。 可这幢烂尾楼虽然在黑夜里看起来阴森可怖,制式上却当真没出现什么大毛病。 不过卫西琢磨片刻后也就抛开了,他来这本意只来也只是确认自家宗门的清白,柏昊一不是太仓宗的会员,二则法事是在莲都观求办的,跟太仓宗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又不是他的客户。 结果柏昊被他这么一问,居然缠着不放了:“卫大师,您问我这些,是不是有办法可以解决?” 卫西瞥了他一眼,转念一想这人虽不是会员,却也是自家员工未来的房东,还是没有断言拒绝。 他左右看了看,看到二弟子正靠在不远处的一根混凝土桩上,辨不清表情地注视着自己,思量片刻后还是叫了另外一个:“结义,你一会儿去给况道友帮忙。” 二弟子陆阙虽然桀骜不驯,可跟在身边这段时间表现出的专业知识却无疑非常过硬。比起这个小弟子,他一开始收下的大徒弟在各个项目里的表现反而逊色许多,学习能力又差,被师弟按着学了那么久才学会了两张符,他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悟到哪一步了,借着眼下的机会,刚好考校考校。 团结义这段时候做业务全靠躲,听到师父的吩咐不由有些害怕,可柏昊这会儿无条件地相信这个拥有数百员工的道观,却对卫西挑中的人选信任极了,立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赶巧况志明夫妇俩也商议出了结果,一行人在这呆了那么久,也没见有跟小柯坠楼有关的鬼怪出来骚扰,看来还是得主动出击。 驱邪嘛,还是得先知道是什么邪物,夫妇俩也很警惕,挑了个合适的位置,将带来的法器依次列开,又在前方的空地上撒了一把糯米,开始念念有词。 他俩是閭山道派,有撒米驱邪的手段,别看用的东西小儿科,仪式却相当讲究,因此看起来颇有一番高人的派头。 柏昊明显被镇住了,双手合十对着那摊米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保佑这事儿平安过去楼盘能顺利施工阿门阿门……” 况志明夫妇听到他杂交的念叨声,忍不住都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想好是否要出言纠正,就听楼顶方向传来一阵古怪的窸窣。 那声音又急又小,来得也突然,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一道破空声! 众人神色一凝,下意识抬头,黑暗中只见一样不明物体从高处极速坠落,正正朝着柏昊所在的位置! 卫西就站在柏昊身边,见状双眼一眯,刚要躲避,又想起大徒弟也在这里,只这么半秒不到的功夫,余光一道人影忽的迫近,随即一道金石相接的脆响,落下来的东西已经被人一脚踹开,砸在了地上。 废弃的安全头盔砸出一股烟尘,而后在地面咕噜噜地转动了两圈。 况志明等人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踢开了坠落物后脸色难看得吓人的太仓宗二徒弟,还没来得想明白这青年刚刚飞身冲来的速度和一跃近乎两米的弹跳力有多不科学,卫西就首先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哪儿来的孤魂野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伤了自己两个宝贝徒儿怎么办! 他也不因为没收钱就旁观了,上前就抢过况志明拎在手上的米袋,抓出一把凶恶地朝着黑暗中掷去,放声大骂:“哪个混账丢的东西!识相的自己滚出来受死!” 柏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动作,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才况大师撒米还要念咒走程序,卫大师这样边骂边撒原来也可以的么? 况志明也试图阻拦,驱邪撒米哪有这么撒的:“卫道友你理智点,这么撒没有用——” 结果话未说完,便听见黑暗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啊啊啊啊!” 况志明:“……” 柏昊前几日撞过阴,火气弱,也同时听见了,当即目瞪口呆地倒退两步:“卧槽!卧槽!!” 卫西听到动静越发来劲儿,随手从地上捡了根钢管就朝着声源冲了进去,痛呼声几乎立刻就混乱起来,混乱的尖叫还有零碎的斥骂声接踵而至—— “哇呀呀呀呀呀!”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哪儿来的黄毛小儿!” “松开我的脑袋——啊!松口松口松口!!” 什么情况?!烂尾楼里怎么可能会出现那么多的声音?!柏昊吓得脸色刷一下就白了,抓住团结义的衣袖双腿疯狂地开始打摆子:“大!大师!!” 况志明无语完毕也反应过来,抓起地上的法器就带着众人冲进楼里,定睛一看,也是神色大变。 烂尾楼里熙熙攘攘,宛如开集市一般,挤下了不知多少阴魂,场面丁点不比找上谭富的替鬼群逊色。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这些阴魂的样子并不像替鬼们那么恐怖,面貌都较为清晰,应该是自然死亡的,其中不乏年岁已高的老头老太。 卫西这会儿就正在殴打一个长胡子老头,扯着对方的长胡须一边打一边斥骂:“说!是不是你做的!” 老头被他打趴在地,气得要命,手脚拼命扑腾着,周围的其他鬼怪也不像替鬼那样畏惧卫西,虽不敢主动靠近,却也团团围在两人周围愤怒地斥责着卫西的粗暴。 况志明大惊过后立刻挽剑念咒,谁知做法的动静反倒惊动了正忙于声讨卫西的鬼群,一时外围不少老鬼纷纷回首,看到他后越发群情激奋,竟分出一部分骂骂咧咧着涌了过来,一副想要打架的样子。 怎么回事!不是厉鬼居然也那么凶! 况志明被吓得方寸大乱,柏昊更是直接尿了,一边尿一边哇哇大叫。卫西被自己迅速冲进包围圈的二弟子解了围,起身看到这一幕,当即朝着外围大喊:“团结义!” 团结义被喊得惊醒过来,立刻压住恐惧掏出手机:“幸好我早有准备!” 万分惊恐的柏昊瞬间泪目了,充满信赖地抱紧他的胳膊:“大师救命啊啊啊啊!” 鬼啊!全都是鬼啊!!! 想到自己面前飘荡的这些是什么东西他就恨不能直接翻个白眼晕过去。 不过他空白的脑子还是在满怀安慰的同时短暂的闪过一个念头——太仓宗到底在哪里?这么短的时间道士们来得及赶过来吗? 困惑的目光中,只见团结义朝着电话那头吼了一声快过来,紧接着将手机朝地面一丢。 柏昊:“?” 下一秒,他清晰的视线里,一颗梭黑的脑袋咻的从手机听筒里钻了出来。 柏昊:“……………………” 团结义跟出来的申叔说明了情况后意识到柏昊还恐惧地拽着自己的胳膊,转头贴心地想要安慰对方两句。 谁知双方目光刚一接触,他就感觉柏昊的手软软地松开了,神情恍惚地跟自己对视片刻后,白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卧槽!”团结义隐约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发生过,惊慌地扑上去掐柏昊的人中,求助地看向况志明,“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了!?” 况志明夫妇:“……” 此时太仓宗的实习生们已经尽数爬出了手机,相当有组织有纪律地排好了队形,听完申叔的简述后也都知道现场的这群老鬼是在自己的未来宿舍里搞事情了,这还了得?! 脸色青白的溺死鬼当即怒不可遏:“我就说呢!前天白天才搬过来的祭品昨天白天过来一看怎么就不见了!肯定是它们晚上出来偷吃的!那可是我省下来的公司午餐!” 摔得头破血流的跳楼鬼也气得要死:“我搬过来的元宝也少了好几个!我还以为是自己数错了呢,真不要脸!那么大年纪了居然还在咱们宿舍里偷钱!” 一时众人纷纷叙述起自己搬过来之后弄丢的东西,这么一统计才发现数目加在一起居然相当可观,纷纷对面前的老鬼们怒目而视。老鬼群们看到他们出现本来还在懵逼呢,结果一看他们算上帐了,也纷纷不干:“说谁不要脸呢!这是哪家的孩子,有没有点礼貌了!” “东西放在这谁知道是你们的啊!上头又没写名字,看见吃的元宝肯定都以为是自己家烧的啊!” “还有这里是我们家,谁准你们不打招呼搬东西过来的!好好的怎么就成了你们宿舍了!” 团结义两个大耳光扇醒了柏昊,听到这话顿时一愣,转头看向那个老太:“这建筑楼盘不是XX公司开发的吗?怎么就成你们家了?” 说话的老太太鬼双眼一瞪:“老身在这都埋了快一百年了,这不是我家是哪?你说的那XX公司在我这算他娘狗屁!” 溺死鬼还在生气自己被偷吃的祭品,闻言立刻呸了一声:“不要脸!要照你那么说整条通惠河都是我的了,七十年产权听说过没有?人家有土地证你有吗?” 老太太听到这话,气得嘴皮子都哆嗦了:“尔,尔等……黄口小儿,无理至极!” 溺死鬼:“呸!倚老卖老!偷吃贡品!” 双方一言不合,越说越气,骂着骂着,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转眼打成了一团,同时骂声不歇—— “厚脸皮!偷钱偷贡品就算了!你们还害人!” “信口雌黄!谁害人了!” “看你那么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敢做不敢当,人家都被你们害得跳楼进医院了!” 听到这声指责,混战中的某个老头当即怒不可遏:“谁害他了!老夫不过是看月色正好,出来天台打个太极,结果那蠢货看见老夫竟然转身就跑,自己踩空掉下楼去。老夫见他奄奄一息,怕他咽气,还专程去给他的同伴报了信!结果你们非但不感激,还恩将仇报,真是岂有此理!” “啊!?”团结义惊讶地看着苏醒的柏昊,“真的是这样吗?!” 柏昊神情呆滞地看着他,又缓缓转向一旁混战的鬼群。 “……………………” 第四十四章 金牌调节 自家的实习生们跟本地鬼打得不可开交, 卫西作为掌门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撒开手里的羊胡子老头刚要起身过去帮忙, 肩膀就被人一把按住了。 二弟子的声音里暗含薄怒:“刚才为什么不躲开?” 卫西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我躲开你师兄就要被砸中了。” 他以为徒弟只是随便一问,谁知回答之后,对方的目光竟更加灼烈了, 带着迫人的温度,又有一点难以置信:“你……保护他?” 即便卫西如今性情大变,也很难叫人相信他会跟“保护别人”这个概念联系在一起。 “那是自然。”卫西却浑然不觉, 非常自然地丢起了糖衣炮弹, “不光你师兄,师父也保护你啊, 你也是我的宝贝。” 转念一想,往常团结义经常说自己偏心师弟, 二徒弟问这话不会也吃醋了吧?一心要做个好师傅的卫掌门赶忙又出言安抚关怀:“刚才听你踢中那东西时动静挺大,伤着了吗?踢疼了没有?快给为师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诚恳地伸手去撩徒弟的裤腿, 结果话音落地,肩膀就被一把抓住了。 抬头一看,徒儿的表情似是困惑中又有些无奈, 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后, 才沉默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转开话题:“……这里的魂魄没有执念,无需超度。” 鬼魂跟鬼魂之间有横死和非横死的区别。 横死即是非正常死亡,比如太仓宗新来的这批实习生,心怀执念又无人超度, 就会在人间往来徘徊。非横死的魂魄则就不一样了,寿数到后或是生病或是老死,死后自会有鬼差照着勾魂表前来勾魂,带它们顺其自然地进行下一度轮回。 眼前的这群老鬼就是后者,因此寻常道门的超度手段对它们是一点都不管用的。 脑子不好的卫西立刻松开了抓着徒弟裤腿的手,同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原来如此,想必这里曾经是个乱葬岗的传闻是真的了,怪不得柏昊他们请来的那两尊门神没用,门神是守门的,盯的全是外头的魑魅魍魉,哪里管得了门里的住客。” 朔宗点头,卫西提到的也是个很叫玄门中人头疼的问题。部分人安家置业后,都想去道观庙宇请神像符咒保家里“干干净净”,可土地就那么大,放眼望去,那些灯火通明的商圈小区,多多少少地底都曾经埋有尸骨。这些尸骨即便魂魄不散,也和客鬼有本质的不同,客鬼是莫名其妙找你家麻烦的,属于入室打劫盗窃臭不要脸的那一类,解决起来不论怎么残酷都师出有名,叫它魂飞魄散都无话可说。可原本就在的那些魂魄,认真算来居住的年岁比人都长,往前倒个几百上千年,这块土地说不准还是人家的私产,你一个后来的住客,搬进人家家里不算,还想无缘无故地把人家赶出家门,这么一听,是不是相当的不讲道理?请回家的神灵也不乐意掺和那么过分的事儿啊。 因此只要不是真的遇上作祟,大多数玄门中人遇上这样的请求,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信众安抚过去就好。人人鬼鬼的,那么剑拔弩张做什么,人家对你也没恶意,同住屋檐下,彼此和平相处不行吗?遇上脾气好的老住户,说不准偶尔还会给新租户帮点忙。 前几年京城本地论坛就有个传得沸沸扬扬的帖子,发帖的一个宅女说自己一人独居,某次出门几天,回家后家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说,堆积如山的脏衣服都被洗干净了。她打电话给认识的亲人,亲人们都说没来给她帮过忙,她摸不清头脑,又觉得神奇,评论里的网友骂她胡编乱造,其实内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了,明显是屋檐下的老住户嫌弃这姑娘太邋遢,才出手整理的房间,鬼怪原本是无法触碰活体的,也不知道这老住户究竟是被逼成啥样了。 这一历史遗留问题也滋生出了不少民间传统,好比挖山修路盖楼这样需要挖掘的工程,施工之前总会进行某些仪式,开坛做法啊,供奉些香烛祭品,以此安抚长眠地底即将遭受打扰的亡灵。 正常的亡灵一般也很通情达理,大家都不容易,无冤无仇的,看见你诚意够了,就退一步不做计较。 像港越大厦的原住民这样出来搞事情的,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朔宗皱起眉头,一时也不知道这群老弱病残究竟想干些什么。 *** 那边混战终于打得告一段落,太仓宗虽然鬼数不占优势,却胜在年轻,替死鬼们又大多外形恐怖,普通的鬼看见了也害怕,最终大获全胜。 老住户们没打赢架,却依旧很不服气,那打太极的老头鬼愤愤道:“岂有此理,你们平白无故闯进我家,为非作歹,简直有伤天和!” 太仓宗实习生们也没消气:“你们在宿舍里偷吃我贡品,又很有道理了吗?还有伤天和,你们害人跳楼罪孽更深重吧!” 老头气坏了:“老夫说了!他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况志明夫妇已然是看呆了,双双盘腿坐在战局之外,看着唇枪舌战的两拨鬼说不出话来,想到这老鬼口中说出的小柯坠楼的真相,总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起身告辞了。 好在此时太仓宗的二弟子走了过来,脸色冷得吓人:“既然你们无心伤人,刚才又为什么从楼上丢头盔?” 况志明夫妇立刻回神,想起刚才的事故,脸色也凝重起来。 老鬼哼了一声不说话,明显是问不出什么的,况志明正想晓之以理,就见卫西凶恶地站了出来:“我管他为什么丢,总归都惊吓到了你和你师兄,我这就把他脑袋揪下来给你出气!” 卫西说着就要动手,老鬼简直惊呆:“你们道士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况志明:“……” 老鬼自知打不过卫西,也只能气冲冲地给自己辩解:“谁想伤你徒弟了!我要砸的是那个小子!” 他视线森森地盯着柏昊,柏昊这会儿虽魂不守舍,也本能地浑身一冷,打了个哆嗦。 团结义一听也愣了:“为什么啊?” 老鬼道:“不砸晕他,难不成还叫他回去带人过来继续动工么!他想得美!” 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要叫楼盘继续烂尾下去啊,这就很叫人想不明白了,京城那么大,遗留下来的坟地数量颇多,后来城区扩建,在原址上盖学校盖小区的不在少数,他们还是第一次碰上对此意见这么大的原住民,居然硬生生把一处商场的工期拖延了将近十年。 朔宗眯起眼:“不过是埋骨之地,你们早晚要投胎的。” 老鬼冷冷地瞪向柏昊:“投了也不给他们盖房!” 他执拗的样子当真不像是个寿终正寝的鬼,一般除了死于非命的,哪个鬼会心怀这样大的执念? 况志明为难极了,人家确实在这里埋了许多年,排资论辈也名正言顺,死活不肯配合,他真的没法做出动粗驱赶这样的事儿,事情谈到这里明显就陷入了僵局。 团结义却觉得不对啊,老头这话怎么听起来跟双方有宿怨似的? 立刻悄悄凑到师父耳边说了几句,眼见卫西不情愿地点头之后,才笑着出面打圆场:“哎呀,大家何必闹的那么僵?有话坐下来好好谈嘛,老人家,头盔的事情我们就不追究了,可你们也体谅一下,人家柏先生公司申请那么大的项目多不容易啊,对吧。这么大块的地不利用起来肯定要亏得血本无归的,你们何必故意为难一个年轻人?是不是他们公司哪里做的让你们不满意了?” 老鬼不买他面子,依旧冷哼。 卫西皱眉道:“何必跟他废话,我拔了他脑袋给你玩。” “……”老鬼屈辱地瞪了他一眼,终于出声了,冷冷地瞥向柏昊,示意团结义道,“你自己问他。” 柏昊:“???” 柏昊终于回过神了,却又被指责得十分迷茫:“我……我怎么了?我们公司也没做什么啊?” 老鬼很生气:“你们自己不按着规矩来,不尊重长辈在先,竟然还敢狡辩!” 柏昊冤枉得要死:“规矩??什么规矩?老天爷我哪里不尊重你们了啊?!” 况志明想了想,终于想起了什么:“老……先生指的,是不是奠基之前该给各位摆的供奉仪式?” 老鬼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样子:“哼!” 柏昊更冤枉了:“不可能啊,我记得工地奠基之前搞过仪式了,供奉的不就是猪头烧鸡香火那些东西吗?业内都这么搞啊!我们交代过建筑公司了。” 老鬼听到这话却更生气了,一副他在狡辩的样子,团结义见双方僵持不下,索性求助外援,上网搜索了港越大厦开工的新闻。 工地烂尾那么久,奠基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老新闻了,好在浏览器的门户网站还有记录,点开一看,记者果然拍下了当天建筑承包方搞仪式的照片,他看清供桌上的东西后,顿时一阵默然。 朔宗正思索着,便见自家师兄满脸一言难尽地凑近过来,递上手机示意自己看看。 他目光落下,几乎瞬间就看清了照片里那群迷茫跪在工地供桌前的金发老外,以及供桌上……几个早已经被淘汰的第一代平板电脑。 朔宗:“………………” 柏昊看到之后也无语了,震惊得甚至站起身来:“卧槽!外国人这么不靠谱的吗?交代了让他们供猪头烧鸡,他们居然用ipad供?!” 一时只觉得头晕目眩,比窦娥还冤,自家公司这工地七八年完工不了,他妈的不会就是因为当初奠基的时候没供真猪头吧……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柏昊简直想哭,一个猪头引发的血案,这些年公司亏损在这个烂尾楼里的钱估计买下全国的猪头都够了。 “不是一个猪头的事!”老头却道,“这是尊重问题!他们既然对我等毫无尊重,老夫又凭什么任由他们刨坟!” 在场众人除了卫西之外,包括朔宗都觉得挺无语的,他平静地转开了目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呆在这里。 还是申叔比较懂得鬼的心思,明白他们究竟在纠结什么,飘过来帮着劝了几句:“哎呀老人家,外国人建筑商不懂咱们国家的规矩,我看开发商真没这个意思,您也别耿耿于怀了,有矛盾坐下来好好谈嘛,让他们把仪式补上还不行么?” 虽然刚才打了一架,到底双方都是鬼,老头听到申叔的劝说,也似乎有些意动,不过还是扭捏着不肯表态。 卫西看他这样就烦,脸色一冷:“待我揪下他的脑——” 二徒弟抬手住了他的肩膀,举重若轻地打断道:“团结义,打电话给邱国凯家长辈。” 团结义一愣,当即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也是排队等投胎在阳间暂居?邱总他妈好像说过暂住期间违法乱纪可以投诉……” 我靠! 老头鬼都惊了,这群人怎么回事,连这个规矩都知道?! 他生怕被投诉影响下一胎,也不敢扭捏了,只好最后不甘地瞪了柏昊一眼,朝申叔道:“让他过来跟我等详谈吧。” 柏昊一脚深一脚浅,不知今夕是何年地跟着走了,他头脑一泡浆糊地想,出息了,这辈子居然还能跟鬼谈判…… 烂尾楼里的原住鬼听到要协商,一窝蜂地涌了过来,申叔摇身一变成了中间人,剑拔弩张的现场气氛立刻变得正规许多,他也不偏帮同类,看谈判桌上唯一的活人这会儿好像脑子不够用,偶尔还帮忙驳回一些原住鬼狮子大开口的要求。 团结义看得十分欣慰,不禁朝卫西叹道:“兵不血刃啊,师父。咱们公司简直可以单独开个栏目了,叫《金牌调解》了。” 自家宗门替柏昊解决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后续再跟对方谈实习生宿舍的事情肯定妥妥的了。 况志明夫妇:“……” 人鬼双方好容易谈妥了条件,握手言和,柏昊却已经坏掉了,被带回人群的时候,表情仿佛一个智障。 他痴呆了很久,思来想去还是给医院里的项目组同事的打了个电话,询问他们小柯的情况。 同事告诉他小柯还在昏迷,昏迷原因不确定,医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进入和平协议的原住鬼们知道后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之前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的老头鬼也反省道:“虽然是他自己踩空掉下的楼,可毕竟起因是看到了老夫,老夫还是应该亲自对他道个歉的。” 他说罢也不等柏昊反应过来,朝着工地外眺望一眼,身形一晃就不见了。 十分钟后,还沉浸在挥之不去的恍惚里的柏昊突然接到了同事打来的电话。 电话另一头的同事语气万分惊恐,背景里还有极速跳动的电子声:“柏总!!!怎么办!!!小柯的心电监测突然波动得很厉害!!!他会不会出什么危险啊!!!” 柏昊在同事的咆哮声中抬头望向天空,沉默地把电话给挂了。 *** 另一边,卫西见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也对自家实习生和弟子的办事效率颇为满意。 团结义做完了师父交代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虽然完成手段有些与众不同,还是觉得自己棒极了,凑到师父身边想要得到鼓励。 卫西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这两个徒弟了,见他小狗似的盯着自己,想到大徒弟之前还差点被这群缺德鬼的头盔砸到,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伸手便想摸摸他的脑袋。 结果手刚揉上团结义的头发,一旁的二徒弟就慢悠悠地靠近了几步,沉默地看着他。 卫西:“怎么了?” 二徒弟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目光落在他揉进团结义发丝里的手指,半晌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腿疼。” 作者有话要说:  团结义:“……”以色争宠!无耻! 第四十五章 我们是见义勇为的好员工 二徒弟这一看就是受伤了啊!卫西那叫一个心疼, 再顾不上去摸毫发无伤的团结义的脑袋了。 **** 柏昊答应了原住鬼们补上多年前潦草过场的仪式, 因为调解活动是申叔和团结义凑成的, 接下去的法事他除了一开始委托的莲都观之外,又再拨预算加入了太仓宗。 卫西从下山以来的业务就是捉鬼捉鬼捉鬼捉鬼,还是头一次接到如此正经的法事, 只觉得自家宗门总算是走上了正规化的第一步,也对重振太仓宗这件事情更有信心了。创业初期虽然困难了一点,可挺过了那一阵, 现在业务范围不就越来越大了么? 本地鬼胃口不小, 老头老太们又颇有些不讲道理,索要的祭品足足列出了一长串的清单。采购的活儿就交给了柏昊和况志明夫妇, 况志明拿着那张申叔手打的鬼气森森的表格,买空了本地一家屠宰场全天分的猪头, 内心也是十分悲凉。他每次回自家道观之前都要念咒洗手好几次,生怕被观里供奉的祖师爷发现。 猪头的分量多到得用皮卡车来拉, 堆放在市区这处烂尾楼外也算是一番奇景,引得过路逛街的人们不住侧目。 柏昊一点意见都没有!九年了啊!九年了啊!要是早知道一车猪头就能让自家公司亏损的楼盘重新动工,别说皮卡了, 用火车皮装都成! 小柯已经苏醒了, 头上抱着纱布,手脚打着石膏,被同行的同事们推来此地,还不忘惊魂未定地提起自己昏迷时的可怕遭遇—— “我当时一点意识也没有,睡着睡着, 黑漆漆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老头!那老头飘在半空阴森森地盯着我,老半天之后突然说了句多有得罪,把我给吓得,当时就疯狂逃命,结果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你们说这个梦奇怪不奇怪,我不会是真撞邪了吧?” 柏昊:“……” 工地闹鬼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打算再让更多人知道,因此小柯醒来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对对方隐瞒真相。 因此到了此时,他也只能艰涩地回答:“可能是太害怕导致出现的幻想。” 小柯进来工地后还有些害怕,吊着胳膊四处张望:“可是我那天摔下来之前真的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这里不会真的有鬼吧?” “说了是天台没完工你踩到边缘才会掉下去的啦,柏经理都带我们专程来看过了,那一块的混凝土确实有点开裂松动。”其余同事也天真可爱,纷纷安慰他,“估计是塑料袋什么的被风吹上来吓到了你,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你说是吧柏总?” 柏昊看着不远处那群不知道为什么白天也能出来,正团团围在猪头肉堆附近评头论足的老飘飘:“……嗯。” 不过考察团的众人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摆这出仪式,小柯还感动极了,以为柏昊这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只是感动之余,他又不免狐疑地怂起肩膀,悄悄问自己身边的其他同事:“你们觉不觉得工地里头有点冷啊。” “确实。”同事们也纷纷搓起胳膊,“京城入冬这气温降得也太快了。” 柏昊正想着得早点办完法事赶紧请大师把这对开了的眼睛恢复正常,视线里就再度冒出来一堆形状更加奇怪的东西,团结义在前面带头,看见他后嬉皮笑脸地将他拉到一边:“柏先生,真是太感谢您的慷慨了。” 居然真的同意了将楼盘挪做太仓宗的员工宿舍。 柏昊看着他手里拎着的塞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这是?” 团结义打开纸袋,露出了里头各种纸叠的丧葬用品,高兴地解释道:“之前没经过同意,也不好意思给它们添置家具,现在实习生们既然要正式搬进来了,当然得烧点桌椅板凳高低床,总不能让他们打地铺吧。” 柏昊:“……” 团结义看到他的表情,又赶忙加上一句:“您放心,我们公司都有规章制度,绝对不会影响到你们日常施工和后续经营的。” 柏昊一点被安慰到的感觉都没有,结果太仓宗的鬼员工们得知这位就是未来的房东以后,竟纷纷主动上前跟他道谢问好,更有苦出身的溺死鬼对他感恩戴德:“柏总,真的太感谢您了,您不知道冬天的惠通河有多冷哇,再过几个月都能结冰了,比起来您这的住宿条件简直就是天堂,我有朝一日投胎了也不会忘记您的帮助……” 柏昊被它不断穿过身体的握手动作搞得恐惧又迷茫,忍不住心想这些鬼还挺讲礼貌的,说话也很有条理…… **** 办法事的过程并不麻烦,贡品香烛祭咒后自然而然就到了原住鬼手上。老头老太太们抱着得来的纸钱元宝猪头肉,态度也都和煦了起来,还有鬼主动把之前偷拿的钱财吃食还给了丢东西的太仓宗实习生。日后就是一个屋檐下的邻居了,双方虽然不久前大打出手,未来还是和平相处的好。 不少老太太鬼们还母性大发,拉着年轻替鬼们的手问它们是怎么死的,说到伤心处一并抹起了眼泪。 卫西见员工和房东们相处得都挺愉快,也放心了,偷吃了几个供桌上的苹果,还不忘给身后的徒弟也塞了一个。 二徒弟拿着苹果平静地看着他。 卫西心疼地摸摸他的胳膊:“你伤了腿,得多吃一点,别给你师兄看到。” 不是他偏心,再拿该被客户发现了。 二徒弟听完这话,就默默地把苹果收了起来,好好一件贴身大衣塞出个鼓鼓囊囊的口袋。 卫西歉疚地看了远处的团结义一眼,团结义正被包围在鬼群里烧家具,公司实习生井然有序地把他烧出来的座椅搬进各自的房间,原住鬼们见状则羡慕极了:埋在乱葬岗里的尸身,有棺材的绝对属于中产阶级了,大多数人都是一卷草席长眠于此,打了几十上百年的地铺,哪里见过这样好的待遇?几个脸皮比较厚的,还不好意思地问能不能过几天给它们也捎带些家什。 团结义忙着应付它们,同时疑惑地对上师父的目光,师父和师弟偷偷背着自己干什么呢?不会是开小灶吧? 他正思量着,不成想工地外墙的大铁门忽然被人拍响了。 打开一看,外头竟然站着几个警察,别着执法工具。 柏昊见状愣了愣:“几位同志,有事吗?” 为首的警察狐疑地探头进来,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清工地里的情况后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有附近群众跟我们举报说有人在这里进行封建迷信活动。” 众人:“……” 警察这时候又看清了穿着道袍的况志明夫妇,表情越发严肃了:“你们在里头烧纸拜佛供猪头的干什么呢!” 柏昊被问得立刻紧张了起来,卧槽,这又是什么神展开?京城本地的群众也太热心肠了吧?居然还带跟警察举报的?! “我、我们……”柏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结果恰在此时,远处的商业街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叫声,打破了彼此僵持不下的气氛。 ** 警察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屋里除了留下照顾小柯的况志明夫妇外,其余人鬼也都纷纷涌出去看热闹:“怎么了?怎么了?” 就见步行街处的人流忽然都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聚拢,一个衣着光鲜又披头散发的女人放声哭叫:“孩子!!我的孩子被抱上车跑了!!!” “什么!?”几个警察听到这话立刻丢下工地众人,一边朝对讲机喊话一边拔腿朝她跑去。那女人看见有警察,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大喊:“有辆电瓶车!刚才电瓶车上的人把我孩子抱走了!!!” “卧槽!!”团结义惊呆了,“太猖狂了吧?!” 卫西趁着没人注意抓紧咬了口自己手里的苹果,朔宗迅速皱起眉头,神情凝重地看向女人手指的方向,对方所说的那辆电瓶车早已经开得不见踪影了。他正要做法追踪,谁知有人比他的速度还快,跟出来看热闹的老头老太鬼们直接沸腾了,七嘴八舌地嚷嚷了起来—— “什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做出这种事情?!” “抢孩子?!天理不容!” “走走走走!追上去!不能放过他们!” 众鬼怒不可遏,拔地而起,太仓宗的实习生也纷纷跟了上去,朔宗沉默片刻,望着前方浩浩荡荡的鬼群,平静地放下了准备掐诀的手。 那边的警察已经焦急地汇报起了情况,同时分出了两个人开着警车前去追击,谁知对讲机里传出的竟是个坏透了的消息:“五山路口发现一辆被弃用的电瓶车!车上的人已经不见了!我们已经动身去排查附近监控!” 骑着电瓶车抢走孩子,随即迅速更换交通工具,明显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现场警察的脸色立刻变了,孩子的母亲也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啕。 卫西嚼着苹果,在周围群众恐惧的讨论声中抬头,视线越过众人头顶,看到一条脸色青白的溺死鬼兴奋地飘了回来。 “老板!!!!”溺死鬼踩着群众的肩膀兴奋地落在了老板身边,“我们追上啦,那群人抱着孩子上了一辆白色面包车,朝着东平路方向开走了,没有车牌号,不过吴阿姨和刘叔叔它们已经跟着爬上去啦!” 卫西哦了一声没说话,溺死鬼见状一愣,便见老板的二徒弟也转过头来,明明同样听见了,却沉默一阵,抬手盖在老板头上:“告诉他们。” 虽然不知道徒弟为什么这样要求,卫西却向来不拒绝自己的宝贝,吞下苹果后平静地朝警察开口道:“东平路。” 警察正焦急地布控着,听见这个自己刚才接到投诉前去处理的疑似神棍突然开口,非常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卫西放下苹果:“他们朝着东平路跑了,白色的面包车,没有车牌。” 警察:“你怎么知道的!” 卫西平静地拿着苹果,置身事外地转开了头,这又不是他的客户,他没有兴趣解释。 警察越发觉得他在胡说八道了。 卫西转头之后对上二徒弟幽深的视线,被其中复杂的情绪弄得不明所以,想了想,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胳膊:“不怕,师父保护你。” 二徒弟深深地望着他,片刻后似有无奈地按住了他的手背拍拍,而后转向警察:“这是算出来的。” 警察有种被戏弄的愤怒,盯着说话的那个模样漂亮的年轻人:“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年轻人脸色微动,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同样半点不像个热心肠:“信与不信,你自己决定。” 排查监控明显需要时间,这途中倘若犯罪分子再次转换其他的交通工具,后果势必会更加麻烦,情况如此危急,那年轻警察听到这笃定的语气,忍不住也动摇了起来,莫非这群神棍还真有这个本事?! 身旁的女人哭得肝肠寸断,他到底不忍心置之不理,但同样不敢贸然听信卫西,因此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咬牙掏出了对讲机:“有没有在东平路附近巡逻的!?排查一下路上有没有一辆没有车牌的白色面包车!” 谁知片刻之后,那头居然传来令他瞠目结舌的回答:“发现一辆白色面包车!没有悬挂车牌!” 警察怔楞两秒,惊得直接站起身来,放声大喊:“拦下它!” 紧接着那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碰撞声。 对讲机那头的同僚沉默片刻,语气一言难尽地回答:“……它自己撞到电线杆上了。” *** 两分钟之前。 绑匪团伙犯罪分子头目:“小刘,前面就是监控死角了,摩托车准备好了没有?” 小刘:“准备好了!全是偷来的,就停在路边上,咱们一会儿丢了车就能走!” 头目看了眼被他抱在怀里已经迷晕的小肉票,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钞票从天而降,不禁洋洋自得:“很好,你偷车偷得真是越来越溜了。” 小刘拍马屁道:“大哥你才厉害呢,车开得又快又好!” 在他们看不见的空气里,一群怒不可遏的老头老太塞满了面包车的空间,坐不下的则趴在车顶上把脑袋挂到车窗外朝着驾驶室破口大骂:“厚颜无耻!厚颜无耻!” 几个替鬼扒拉着前挡风的雨刮器,也纷纷附和:“不要脸就算了,长得还丑!我跳楼了都比这人长得好看!” 绑匪头目莫名地缩了下肩膀:“小刘,我怎么觉得车里有点冷?” 小刘也皱起眉头:“不光冷,好像还有苍蝇在耳边嗡嗡叫。” “说谁苍蝇呢!真是没有礼貌!”满车的老头老太当即勃然大怒,也不顾自己接触不到人,一窝蜂冲上去朝他们拳打脚踢起来,更有凶悍些的老头老太挤不上去,索性直接脱下自己的老布鞋和长长的裹脚布朝俩人嘴里塞。 头目好好的开着车,忽然被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恶臭攻击。 这恶臭可真是臭得要命啊,从来都没有闻过那么臭的味道,仿佛爆裂的尸体,又像是在阳光下狂晒了五千年的臭鸡蛋,敲开后混着人屎搅拌发酵,然后趁着熟睡时一股脑砸在枕头边,简直堪比生化武器。他被臭得瞬间头晕目眩,肠胃翻涌,头脑空白,不知所措。 那恶臭却越来越剧烈,最终臭得他眼冒金星,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呕——————” 下一秒惊天动地的撞击声和警笛声接踵而至。 他却已经臭到休克在驾驶室里,什么都听不到了。 第四十六章 逐渐旺盛的香火 救护车的护士们把两个倒霉的劫匪从车里拉出来的时候还很莫名其妙。 她们本来以为要救的是什么重伤患呢, 谁知道这车撞得并不严重, 这俩人也没有外伤。 可怪就怪在没有外伤的这两个人却又在口吐白沫, 昏迷中还不知道为什么不断弹动着胸腔,做出剧烈的干呕动作。 看起来简直像是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警察的脸色很古怪:“这俩人怎么了?” 护士们对视一眼,也不明所以:“看症状可能是食物中毒吧?” 在场众人同时又嗅到从劫匪口中传来的浓烈臭气, 忍不住皱起眉头,看来这俩人消化系统也不太好,口臭都严重成啥样了。 卫西同样嗅得满脸嫌恶, 群鬼也纷纷闪避开得老远, 那几个老太太鬼坐在路边不太好意思地把裹脚布继续绕回脚上,尴尬地解释:“一百多年没解开了, 以前真的没有那么臭的。” 不远处被迷晕的小人质同样在车上被臭气波及到,恬静的睡颜在救出来后有些发青, 好在他失而复得的母亲半点没有发现异样,只是如蒙大赦地抱住孩子大声哭泣。 卫西这会儿苹果也吃完了, 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地站在旁边听她的哭声,不为所动。 周围群众此时却将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 不少一路跟过来看热闹的人都记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开始窃窃私语—— “刚才好像就是这个年轻人,掐指一算就算出了绑架这小孩的车。” “还算出了车的准确位置呢,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胡诌的,结果真神了嘿!” “这人什么来历啊?那么年轻,难不成真是算命的?” “这群绑匪的车开得好好的居然还撞到电线杆上, 不会也是被他给做法诅咒了吧?” “而且这年头算命的都长得那么好看吗?他还有他身边那个高个子,妈耶好想去要电话号码啊。” 抱着孩子哭泣的母亲此时听到周围的议论声也回过神,泪眼朦胧地朝卫西跑了过来,卫西下意识抬手护在徒弟前面,警惕地看向她,却见她泪流满面地停下脚步哭着鞠躬:“谢谢!谢谢!谢谢你!谢谢你们!” 卫西:“?” 他听着这个陌生女人的道谢声和周围隐约可闻的赞扬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当下似乎比遇上恶鬼还麻烦多了。 身后的二徒弟低声道:“她在感谢你。” 卫西皱起眉头,没来由地烦躁起来:“你快让她走开。” 徒弟却没动,反而平静地问他:“为什么不自己说?” 卫西嘴唇翕动了下,没能说出口,反而在陌生女人的泪水下节节败退,直接撞在了徒弟的身上。 他听到头顶传来徒弟轻缓的叹息,紧接着肩膀就被轻轻地按住了。 好在此时送走了救护车的警察过来替他解了围,先是安抚了那个哭得已经开始抽搐的母亲,而后复杂的目光又落在卫西身上。 他把卫西一行人上下打量了一圈,怎么都想不通此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绑匪路线,去调查监控的同事们到现在都还没回复呢,罪犯却已经落网了。他不禁想到自己接到投诉敲开烂尾楼院门看见的那一幕,满地的贡品香烛加上煞有其事的供桌,他后背不禁一阵清凉。 难不成真的……? 卫西正莫名烦躁,察觉到他的审视后毫不客气地扫了回去。 小警察被他瞪得有点郁闷,见他看上去似乎不太好说话,思索片刻,还是把目光转向了身旁那群正在柔声安慰受害者家属的同行者:“这位先生,你们……莫非是什么世外高人么?” 就见那身材见状的高个子闻言灿烂一笑:“哪里哪里!” 小警察刚想这群世外高人还挺谦虚的。 就见对方迅速地从口袋里摸了一张名片递过来:“这位领导,以后常来常往啊,有业务也可以多多联系,我公司包管跟这次一样做得又快又好!” 小警察:“……” **** 后来众人才知道被抢这对母子是一家家境颇为殷实的富商,那两个歹徒是想绑架孩子要赎金的,为此还布置了很久,专门偷了好几辆车来隐匿行踪,跟踪蹲守了一个多月才找到母子俩落单出行的机会,本来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没想到被几根裹脚布给搅合了。 受害家属从团结义这里得知了太仓宗的地址,死活要感谢救命恩人,卫西看到那个哭哭啼啼满嘴道谢的女人就害怕,约了几次都不肯出来,这家人思前想后,索性全家一起来太仓宗上香了。 太仓宗的香炉摆在家门口那么多天,虽然没什么人会无聊到来上香,卫天颐每次出来看到还是要气个倒仰。在这种绝望的冲击下,他甚至放下顽固陆陆续续离家出走了好几回,然而每次住到外头的房子里睡眠质量都大打折扣,最终还是得灰溜溜地回来气个半死。更让他生气的还有老婆舒婉容,上次离家出走他就是带着舒婉容的,明明以往天天劝自己搬出来的就是她,结果最后这人没在市区住几天居然又率先提议要搬回来。问她原因,舒婉容的理由居然是她在市区的房子里皮肤状态没有在家里好! 这天打开院门去上班,他破天荒的没看见坐在人字梯上刷石碑的小儿子,也没碰到聚在自家门口对香炉和石碑指指点点的老邻居,情绪立刻飞扬了起来。 一大早就没碰上糟心事,这简直是难得的开门红啊! 结果脚还没踏出院门,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他定睛一看,看到小区保安带了一大家子人走了进来,为首那个,竟是个之前打过交道但来往不多的同行老总。 没听说这人跟附近谁家有来往啊,对上保安欲言又止的眼神时卫天颐还怔了怔,结果就见这群人径直停在了自己家门口,认出他后,态度还颇为客气:“是卫总啊?” 他不是来找自己的吗?为什么又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卫天颐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两家公司最近似乎确实有业务可以合作,正不明所以地想要拿出商业水准跟对方交际一番,便听清了此人接下来的半句话:“您怎么会在这里?也是来太仓宗上香的吗?” 卫天颐:“……” 他终于看清了这群人手上拎的是什么东西了,那是满满一袋的香烛啊!! 以及刚才的问题:您怎么会在这里…… 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家啊啊啊! 你们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啊!!! **** 这一家子的到来终于带动了太仓宗一潭死水的香火。 小区的居民中立刻传开了卫西掐指一算救下了被绑儿童的英雄事迹,赵良虽也成天安利太仓宗的政治课本可以破鬼打墙,可到底口说无凭,这次的事迹可跟之前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不同,结结实实上了本地社会新闻的! 同小区偶尔会来闲坐的老邻居们惊叹之余也都对卫西这个所谓的公司转变了态度,私下里都说卫西家供的这个得道天尊估计真的有点能耐哦。 如此一来,也开始有人主动供奉香火了,尤其住在隔壁的忠实信众赵良,更是三五不时地就要来进个几炷,有他带头,得道天尊的威名可算是为人所知了,就连本派大弟子团结义都真情实感地相信自家天尊实力非凡。 对此,真正内行,且非常确信世上没有得道天尊这么个神位的太仓宗二弟子只能表示:“……” 然而信众们却全都天真烂漫得可以,这天路过香炉的时候他又听到附近来得很勤的王老太在掌心合十念念有词,希望得道天尊能帮她找到自己又弄丢不见的信箱钥匙。 朔宗不禁侧目以对,他此刻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先不说为什么这位信众拜神许愿许得那么鸡毛蒜皮,你知道得道天尊是什么嘛你就许愿,供奉这种不存在的神位,能显灵真的是见鬼! 然而卫西这个半吊子却明显不知道这些,他似乎同样也不知道他那个师父死后没有出现魂魄的原因。朔宗清楚内情,却不忍心戳穿。 修行者跳出六界,不入轮回,长生的代价,就是寂灭后的魂飞魄散。 朔宗站在那听完了王老太诉说自己找不到信箱钥匙有多不方便的话,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 也罢,卫西明显很开心有人来祷念,这些不疼不痒的小事情,就随他去吧。 另一边,王老太上完香后,回家路上遇到放学回来的孙女儿,便跟孙女儿说起了自己弄丢了信箱钥匙去跟卫家的得道天尊求助的事儿。 她孙女儿听完放声大笑:“奶奶你也太可爱了,先不说拜天尊有没有用,人家菩萨那么忙,每天多少人许愿啊,保佑人家发大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有空来管找钥匙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啊!” 王老太听到这话也笑了:“奶奶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嘛,说不准天尊听到之后真的会帮奶奶呢?” 孙女嘲笑道:“不可能的!” 王老太总归已经诚心祷念过了,尽人事听天命,也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牵着孩子的手笑眯眯往家走,结果推开家里大门的那一刻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碰撞。 她低头一看,当即错愕地愣在原地。 孙女一并看去,也跟着惊了:“我去……” 只见自家玄关平整的地板上,赫然躺着的一串小小的黄铜钥匙。 可不就是之前翻遍了全家都找不到的信箱钥匙嘛! *** 夜幕低垂,朔宗正在房间,房间突然被人敲响。 他打开一看,才发现来的原来是卫西。 卫西手上捏着一把刚从院里摘下的草药,看见自己的二徒弟后立刻说明了来意:“你的腿伤可好些了?” 什么腿伤,其实都是瞎扯的,朔宗闻言有些迟疑,然而余光一扫,却扫到了屋外自以为隐蔽探头探脑的团结义,他沉默片刻后,还是昧着良心回答:“还有些疼。” “也没外伤啊。”卫西的脑子还没有够用到去怀疑自己的宝贝徒弟,闻言立刻操心极了,“进屋吧,我采了几株仙通,给你敷上,试试能不能治好。” 他径直进了房间,示意二弟子躺在床上,二弟子标枪般站了一会儿还是照做了。 卫西便抬手,捋起他的长裤,露出那条笔直细长的小腿来。他伸手摸了摸二弟子居然连腿上都有的陈年伤疤,目光有些疼惜:“具体哪里痛?” 他体温较冷,触在腿上的手指也格外冰凉,朔宗靠在床头看了他一会儿,才转开头胡乱地说了个位置。 卫西皱着眉头揪碎了手中的草药,小心地敷在了那片位置上,还撕下一块床单将草药包扎好,动作仔细得不得了。 他满头蓬松的卷发都随着动作轻微地在摇晃着,晃得占满了他转开头的二弟子的余光。 弟子受了伤,卫西也不忍心再多吸阳气了,替对方放下裤腿后还特意叮嘱了一声:“早些休息,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情,不可再自不量力地强出头了!” 但徒弟似乎又在发呆,安静了很久之后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卫西得到回应才满意地拍了拍他,起身离开。 关上门后的房间死寂了很久,朔宗保持着半坐的姿势许久未动,好半晌后,才望着天顶的顶灯,缓缓地将脑袋靠上床头。 没过多久,骤起的铃声打断了他仿佛不存在的思绪,他回过神,懒散地拿起电话接通:“说。” “说什么说!”电话那头的夏守仁语气愤愤不平,“你个老畜生,简直不是人,又不是初一十五的,龙杨省地震居然叫我一个人去解决,对得起我兢兢业业给你打的那些钱吗你?” 朔宗:“六级地震,我去做什么?你一个人足够了。” 夏守仁翻了个白眼:“畜生!我看你分明就是色欲熏心!乐不思蜀!” “……”朔宗这次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只是来盯着他而已,你不要胡说八道。” 他话音刚落,忽然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大力打在额头。 朔宗:“???” 他被措不及防击中,瞬间就警惕地站直了身体,然而目光扫过房间,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本来也是,他体质特殊,哪有鬼怪会不怕死地敢来作祟的? “喂!喂!喂!”电话那头的夏守仁听到响亮的敲击声大惊失色,放声高喊,“出什么事儿了!!!” “……”朔宗环顾着不见任何邪气的房间,默默掐断了他的电话,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四十七章 新业务展开 团结义一大早就兴高采烈地举着手机来给自家师父报喜, 太仓宗上自媒体新闻啦! 市区里小孩被人绑架这件事影响不太好, 因此本地媒体新闻只是播报时顺便提了一嘴, 影响力到底有限,充其量只是在附近熟悉的邻居里引发一番讨论而已。自媒体新闻就不一样了,网络观众众多, 且遍布天南海北,传播手段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卫西接过他的手机,也看不太明白, 只知道这个新闻下方引用的似乎是当天在场围观群众自己拍摄的录像, 录像的人三言两句解释清楚了故事的发生经过。 跟保守的传统媒体夸奖见义勇为行为的重点不同,这个新闻下方的网友们脑洞非常不小, 关注点几乎全集中在其他方面—— 【我去,光天化日就搞绑架也太猖獗了吧!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 前几天我在本地新闻上也看见了,只不过主持人没说见义勇为这几人是怎么知道的绑匪的逃窜路线, 可是现场拍摄者提到算命未免也太玄乎了吧的,我怎么觉得应该是碰巧看见了呢。】 【讲道理我觉得视频里还是可信的,你们可以自己开地图看看, 案发第一现场跟绑匪车祸现场错着好几个拐角呢。东平路位置又偏僻, 绑匪还换了车子,除非当事人一直跟在后面盯梢,否则怎么可能看得那么清楚?连面包车没有号牌都知道。】 【emmmm各位等一下,太仓宗这个公司的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我去我也想起来了,是不是之前卖减肥咒的那个公司?】 【这就对了, 你们可以去看一下他们公司的经营业务范围,本来就肥肠搞笑。港真我之前首页刷到过他们开淘宝店的消息,打开来看到底下一群叫师父的,还以为是新出来收粉丝智商税的网红,结果这就……不会真的那么不科学吧?】 【靠!!我得出来正名一下!他们会不会算命我不知道,店里卖的减肥符是真踏马的好用啊!我上次凑热闹跟着抢了一张,本来也觉得是闹着玩的,结果到现在已经连续坚持去健身房将近一个月了!】 这条评论底下跟了一大群求真相的网友,团结义看见客户反馈,赶忙转发到自家官博首页上,果不其然自家评论里的不少粉丝也都知道了这条新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评论区里开玩笑的情况已经悄悄发生了转变,某些一口一个师父的小粉丝也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胡闹,且世界上真的有太仓宗这么个宗门了。 新博一发,底下立刻出现了大片刷屏般的信息。 卫西也顾不上看,而是抬头望向正在下楼的二徒弟,他发现二徒弟的脸色似乎罕见得有些憔悴。 卫西蹙着眉:“陆阙,仙通可有起效?伤口还在疼么?” 朔宗嗅着敞开的大门外飘进来的香火味,隐隐看见丢了信箱钥匙的王老太一股脑上了一大把香,竟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遭遇到的不明攻击。 他摇了摇头:“已经好多了。” 此时捧着手机的团结义抬起头问卫西:“师父,有粉丝问我们宗门供奉的得道仙尊的典故唉,您快告诉我一下。” 这茬怎么还没过去。朔宗正无语,就听卫西回答:“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朔宗:“……”原来自己也清楚啊 团结义许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双眼顿时冒出了斗大的问号,眼见从师父这儿时没法得到答案了,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自家宗门最最博学多识的师弟。 朔宗扫了眼满不在乎地靠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卫西,半晌后只能朝他憋出一句:“各个神位的典故大都相差无几,你随便写一些就好。” 团结义:“……是、是这样吗?” 他总觉得这个回答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不过想了想自己所知的神话故事,又似乎确实有些道理。成仙嘛,不都是积德行善然后造化很大就飞升咯。 “算了不想了。”既然师弟都这么说了,他也有了底气,手指翻飞啪啪啪啪打了一连串动人心魄的典故。 全是瞎编乱造的。 可网友们还真就被唬住了,评论区顿时出现了不少真情实感称赞得道仙尊果然真踏马厉害的声音,还有迷信些的本地网友得知太仓宗可以上香后,提出想来亲自拜拜。 新的信众!这可是自家宗门历史性的一大步! 卫西得知此事,高兴得直接多吃了个西瓜。 *** 他心情一好,就有兴趣管理业务了。申叔主动前来跟他提出申请,希望公司能给门派内的优秀员工提供一些嘉奖制度,比如这次在绑架事件里依靠裹脚布力挽狂澜的那几个老太太,目前虽然并未收编在太仓宗麾下,也应当适当地给些鼓励。 “可以是一张荣誉证书,也可以是一定金额的奖金,成本没有多高,可我觉得这会对咱们公司的士气很有帮助。”申叔如今管理了数百名新员工,天天为实习生的培训工作忙碌,终于告别了非法黑中介的猥琐气质,看起来像个小有底气的中层领导了。 他撩着长头发,还不忘给卫西递上自己新做的企划书:“而且掌门啊,港越大厦那么多的原住民,闲在乱葬岗里混吃等死的多可惜。您别看它们年纪大,工作热情却一点都不小,自从看过了咱们员工宿舍的硬件设施之后,许多都表现出了想改善生活的意向。这些老前辈们虽然体力不行,可各个飘了几十上百年,阅历却都比咱们的实习生要丰富多了。我看团总上次提出的‘金牌调解’的设想就非常好,我过后也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发现况道长他们莲都观经常会接到遭遇鬼怪的法事,可见当代人人鬼鬼之间的矛盾并不少。” 卫西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呢?” “现在都和谐社会了啊掌门!”申叔痛心疾首,“阳间不是很讲究这个么?我们鬼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啊,要是能有个德高望重的中间人帮忙化解矛盾,说不定就不会发展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了!老头老太太们最擅长做这个,具体的操作方式您可以看一下《钱塘老娘舅》。” 卫西:“???” 他的两个弟子:“……” 卫西着看它推荐的几期《钱塘老娘舅》,感觉自己被说服了,按照申叔的话说,这不也是一种做法事的方式么?自家宗门如今虽有鬼屋和侦探所这两个营生,可真正想要壮大立足,驱邪做法的主业却不能落下。可太仓宗却又不是动辄好几十道士的莲都馆,真正精通此道的只有自己和二徒弟两个,人手终究是太少了。 因此当即拍板,给当天勇解裹脚布的几个老太太鬼颁发了三好员工的奖状。 为此还特地在烂尾楼里召开了一场颁奖大会。 奖状是团结义请人做的,红绒布里包着卡纸片,模样正规得不得了。几个老太太鬼哪里想到自己的热心肠会得到这样的回报?被请到领奖台上拿着烧来的奖状和奖金,都呈现出了上百年不曾表露的羞涩。 其中一个在发表领奖发言时还万分感动地表示:“可否将奖状的灰烬埋在工地的西南角?老身的尸骨就葬在那处混凝土地基下,愿与此奖章时时相伴。” 太仓宗实习们为她百年不变的赤子之心热烈鼓掌。 *** 没过几天,况志明再度联系卫西,告知卫西港越大厦的复工日期已经定下了,柏昊的意思是到时候还要请之前做法的两方道长再次出面参加一次仪式,这当然是给报酬的。 卫西利索地答应下来后,还少见地关心了一句:“况道友最近可有接到类似的宅鬼作祟的法事?” 因为信众被截胡的事儿,况志明观里的供奉最近脾气大得很,搞得况志明听到卫西的问题就很警惕。不过话虽如此,他最近接到的几宗法事却又确实很叫人头疼,因此犹豫片刻,想到卫西的战斗力,还是想要请个帮手:“是有这么几宗……有个信众,最近为结婚在郊区新起了一幢别墅。他选的位置不太对,挖地下车库的时候挖出了三口老棺,可能是惊扰了亡者,从那以后家里就怪事不断,我和内子正要启程去处理,还叫上了另两位协会的道友,卫道友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地里掘出棺材然后遭遇报复的例子在民间传闻里并不罕见,但这种事情,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玄门中人接到之后都处理得很棘手。人家棺椁好端端躺在地下被你给挖出来打扰,不计较那是人家脾气好,计较了你也挑不出道理来。更何况那三口棺里的亡灵还没有作恶伤人,只是日以继夜地对户主进行骚扰。况志明作为一个道士,干的就是除魔卫道的工作,他无法对人类被阴物惊吓置之不理,可真要启程去驱散罪魁祸首,心理上却又有难以逾越的愧疚。 谁知卫西听到他的苦闷,却一点没表现出感同身受,还拿出一副推销的口吻:“既然不是厉鬼,我也没什么去的必要。不过况道长,我倒是有个好建议可以提供给你。” 况志明:“……怎么说?” *** 数小时后。 京城远郊,某处还未竣工的别墅内,一张简易的四方桌旁,三个老太太鬼正和此地被挖掘出的三口棺木的阴魂相对而坐,唇枪舌战。 “凭什么!”其中一口棺木阴魂拍案而起,浑身怨气浓重得几乎要具象成型,“这里是我们方家的祖坟!我们方家人世世代代都葬在这里!是他先冒犯的我们,凭什么我们要让步!” 此鬼面目凶恶,身形高壮,气势迫人,叫在场的众多道士们都十分警惕,对面那三个老太太却浑然不惧,还将它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一起念叨—— “坐下坐下,好好的生什么气!那么高一个小伙子,怎么还跟我一个老人家大吼大叫的。” “态度那么强硬干嘛,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意思意思就得了,怎么还揪着不放?” “小伙子,阿姨这就要多嘴说你一句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代,哪里还兴祖坟那一套?早就都收归国有了。” “时代在发展,我们要有社会责任感,宽容一点,宽容一点不好吗?” “来来来,别钻牛角尖了,咱们做点好事,就当是给后辈积德了,家和万事兴好不好?” 那阴魂被团团围攻,凶恶的面孔崩出几分不知所措,老太太们已经自顾自地把它拉坐下,谈起了别的条件。 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很快就进展到了商讨搬进哪个公墓风水环境比较好,虽然其中一方仍然有些不情不愿,话题依旧进行得风生水起。 不远处,别墅角落。 况志明带来的法器照章原样的放在包里,包则被他沉默地放在脚边,碰都没碰一下。 一同过来的几个协会道友各有各的奇妙脸色,相携坐在房屋的角落,要不是周围都是没有装修完毕的粗糙毛坯,他们无所事事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来郊游喝咖啡的。 人类们陷入了漫长而尴尬的沉默,很久很久之后,本地另一知名道观丰年观的道长才看不下去地撕下了自己太阳穴边的开眼符,迟疑地看向况志明:“况道友,这个情况……是不用我们管了吗?” 况志明眼神木讷地看着前方:“……应该是吧。” 众人对视片刻,纷纷无言。 这应该是他们从业以来,做的最轻松的一次道场了。 第四十八章 一间房 卫西原本并没有把港越大厦那群原住鬼当一回事, 但始料未及的是, 他们的业务能力竟然出奇得好。 调解活动一经开展就收到了热烈的反响, 本地不少道观甚至纷纷通过况志明,向太仓宗这家刚成立不久的不知名宗门递来了橄榄枝,毕竟这年头各家道观多多少少要碰上类似棘手又不得不做的业务, 大家碰上这样的道场,心态其实跟况志明是差不多的。 卫西就从况志明那里听来一个业内的小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丰年观的那位丰道长,几年前一户信众上他观里请做道场, 原因也是家里撞邪, 家人被吓得寝食难安。丰道长一听,当然立刻跟随去做法事, 摆上祭桌,请求这户信众家里的亡魂自行离去。可那亡魂固执得很, 说什么都不肯走,态度又凶悍得很, 根本无法沟通,甚至还试图攻击这家主人。丰道长不明究竟,见状当然是保护人类, 于是提着桃木剑跟这鬼一番恶战, 本意是想将她驱逐出家的,谁知一不小心,竟将这鬼戳了个魂飞魄散。 那女鬼消失前已经十分虚弱,甚至说不出话来,只能双眼血红地盯着丰道长流泪。 那主人一家得知女鬼消散, 对丰道长感恩戴德,还给丰年观点了一盏三万块的长明灯。丰道长却为那女鬼死前的泪水困惑不以,过去很久之后依旧耿耿于怀,因此某次遇上机会,就托人打听这家主人的情况。 谁知最终得到的结果却出人意料,那幢房子翻盖前住的竟是一位英烈的妻子。丈夫离家打仗,毫无音讯,她就终年在家守望,至死都不愿离开。去世之前,她担心丈夫死后魂魄回家后找不到自己,就请求亲人将自己葬在门前的泥土下。 请道场的那家主人后来也说自己在遇邪之前违规偷建地下室,建筑队在偷挖过程中挖出了一具不知埋了多少年的骸骨,主人家担心晦气,又因为自家违建,不敢报警,就请他们远远带走给丢了。 那件事情之后丰道长大病一场,愧疚万分,几乎想要放弃继续经营道观。 他一念之差,葬送一条深埋地下苦苦等待了丈夫几十年的阴魂。然而即便这件事情换成况志明或是其他任何一个道门中人,又能怎么办呢? 死与生的矛盾有时就是这样的不可调和,活人无心之下犯下大错,莫非就不是错了?可身为修道之人,难不成又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被清算折磨? 玄门的责任远比世人想象中沉重,对错不分明时,天平两端的任何一个选择都带着难以消除的罪恶。 然而这一次,那三口棺木的主人却最终被几个老太太劝服了,以一场道场供奉和未来三年逢年过年的祭祀为条件,自愿同意了火化尸身并葬入本地一处集体墓园。 房屋的现任主人当然求之不得,可倘若没有这一出,按照调解初期表露出的强硬态度,想必况志明只能昧着良心将那几道家魂驱逐成野鬼,哪有如今双赢的结局? 因此况志明虽然仍觉得太仓宗新组织的这个调解团队非常令人无语,心中却多少怀有感激,不仅替卫西和其他几家相熟的道观牵线,还主动提出邀请:“卫道友,你们最近可接到了法事?如果没有的话,我这里有个报酬丰厚的工作,信众邀请了许多道观,我可以推荐你们一起加入。” 卫西:“咦?什么道场?” 况志明道:“是一个电影剧组的邀请,剧组的投资方财力雄厚,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负责人名叫邱国凯。他们公司最近投资了一部灵异玄幻电影,据说开机之后发生了不少怪事。” *** 结果无需他主动推荐,邱国凯已经自己来了。 一段时间不见,他胖得更加离谱,整个人都好像要淌出油来。 卫西只看一眼就悄悄朝身边的二弟子道:“看来他母亲买了你的符咒后,果真摸到锅铲了。” 二徒弟始终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听到这话也不为所动,只在丘国凯如同以前一样热情地扑上来想跟卫西打招呼时伸出胳膊止住了对方的靠近。 可怜邱国凯一个自小留学的ABC,从认识以来从没能成功跟卫西拥抱过。他被按住了额头,目光不由从卫西身上转开,看了眼卫西身边这个俊俏程度不相上下却浑身散发着不好惹气质的小徒弟,想了想还是退缩了,退而求其次地抱了抱团结义。 团结义热情地搂住他的肩膀:“邱总,看您红光满面,气色不错啊!” “别提了。”邱国凯露出个忧伤的表情,“婚可算是离了,孩子也叫她带走了,好在没有被媒体发现。唉,你说怎么会这样呢?明明结婚之前那么天真单纯的,离婚时候歇斯底里的样子……真是把我伤透了。” 他爹也气得对他一通狠揍。 不过一想到现在能跟去世多年的母亲重逢,邱国凯又恢复了精神,感激地看向卫西:“卫大师,我这次冒昧登门,其实还是有事相求。” 他费劲儿地挪着一身肉坐下来后,才缓缓解释:“我们公司今年年初,投资了一部玄幻电影,叫《尖叫》,说的是古代妖精鬼怪的故事,前两个月刚刚开机,没想到就不停在出事儿,搞得剧组人心惶惶的。” 他叹了口气:“刚开始倒还好,这部剧前面一部分是放在摄影棚拍的,那时候顶多就是有点不顺。后来开始拍外景,整个剧组搬到了隔壁省的茂华山,问题就闹大了,从山里的酒店开始,到拍摄现场,反正经常有工作人员反应说环境阴森。我们公司刚开始也没注意,您也知道,鬼怪电影嘛,多少有点那什么的元素在,过去不少鬼片剧组也传出过类似的新闻,都说是演员在剧组环境里待得久了,入戏太深,才会出现类似的幻觉。” “我也以为是这样。可上个星期,组里要拍一场场面比较大的打斗戏,大概就是神仙妖魔战斗这样的剧情,剧组人不够,就从山外头拉了两车群演进去。谁知道这群群演进山没多久,居然都说自己碰上了鬼,还觉得自己被鬼给盯上了。他们有的说自己听到骂声,有的说自己发下来的戏服被莫名其妙撕成了碎片。然后估计是害怕,戏也不肯拍,自己掏路费就跑了,结果没多久就把消息传给了狗仔。反正这事儿现在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网友一部分骂我们炒作一部分骂我们不把演员当回事,影响特别不好。” “其实我刚开始是想只请您去的。”邱国凯道,“不过公司董事会的意思,是这事儿目前真相不明朗,所以排场还是搞大一点比较好。您不知道,组里好几个演员都吓得想跑了,你们人去多一些,也可以让他们安安心嘛。报酬您肯定不用担心。” ** 金卡会员的请求,再加上丰厚的报酬,结果自然不必说了。 邱国凯请求完之后还给太仓宗新出任的得道天尊上了柱香,并承诺事情解决之后愿意为宗门的天尊点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是除却香火之外另一个评价道观庙宇是否兴旺的标准,卫西立刻就心动了,据况志明说他们观里点长明灯的信众有十好几个呢,太仓宗却一盏都没有。 因此离开前他心情颇为愉悦,路过香炉的时候还伸手摸了摸,嗤笑道:“等着吧,你马上就要有灯用了。” 冬日的香炉壁虽然是黄铜的,摸起来却不知道为何并不冰冷,估计是被逐渐增多的信众的香火给熏的吧。 团结义却古怪地看了香炉里一眼,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错觉,是起风的原因吗?炉里的香为什么忽然燃得那么亮啊? 朔宗也听到今天莫名上了许多香的王老太激动地跟旁人叨念的声音:“得道天尊真的好灵的!” “……” 卫西看见他的表情,问:“怎么了?” 朔宗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百感交集地回答道:“……没什么。” 这个宗门真是从上到下都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 华茂山地处邻省,车程将近五个小时,师徒三人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邱国凯公司请来的其他道士比他们快一步到,团结义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看着停车场上满满的车辆叹息:“唉,邱总话态度虽然很诚恳,可他们公司宁愿花钱也要请那么多同行过来,可能还是觉得咱们太仓宗名气不够大,镇不住场子。唉。” 刚起步的小宗门就是这样,威慑力不够,他近段时间沾沾自喜于公司漂亮的业绩,这会儿也被现实激得冷静了。 卫西闻言,神色却淡淡的:“你放心,早晚有一天,太仓宗会威名远扬,门徒无数。” 团结义嘿嘿一笑,心说自家师父可真是乐观,把目标定得那么遥远,哪儿那么容易实现? 卫西转向自家两个弟子,卷发和大衣被山风吹得烈烈飞舞,身形却纹丝不晃:“这是你们师祖的遗愿。” 两个徒弟都沉默地看着他,大徒弟刚刚笑完,见他罕见的正经,表情不禁呐呐,二徒弟看了他一会儿,却平静地抬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会有的,你想要的这些。”他掌心的温度似乎能透过衣料熨到皮肤上,卫西听他转开目光,看着远方的山丘,如此轻描淡写地回答,“进去吧,风大。” 山里就这么一幢酒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起来挺孤单诡异的,然而依山傍水,风景着实不错。 卫西还没踏入大堂就听到了陆文清的声音:“卫西!你也来啦?” 陆文清虽然实力不咋地,但他家世牛逼啊,还认识本地颇多道友,自然而然也在被邱国凯公司邀请的列表里。 况志明也主动上来打招呼,同时给周围认识的道士们介绍卫西的来历,这趟来的人里有的已经通过实力惊人的调解团队认识了太仓宗,跟着上前结识,有的则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相互询问卫西的来历。 得知这是个新开的道观后也不感兴趣了,名字都没听过,想必也就那样而已。 此时邱国凯公司随行的负责人拿着列表上前,颇怀歉意地对众人道:“各位大师,山里就这么一处酒店,一部分还住着剧组的工作人员,房间实在不够,只能委屈各位两人住一间了。” 在场不少年纪大的道士都皱起眉头,不过不情愿也没办法,大家坐着车一路上山,确实可见的荒凉,说实在的能有这么一幢规模过得去的酒店已经很叫人意外了。 卫西却是一愣,转头看着两个弟子:“两个人住一间?” 他带了两个徒弟来,这该怎么分啊? 二弟子知道这个消息后似乎也愣住了,表情有些复杂。 迷弟陆文清却立刻来劲儿:“卫西你跟我住吧,让你两个徒弟一间房,我睡觉可安静了,不打呼不磨牙!” 太仓宗大弟子瞪眼:“不行!” 太仓宗二弟子皱眉:“……不行!” 这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拒绝了,陆文清一阵莫名其妙:“凭什么不行啊!” 团结义瞪他,目光跟看贼似的:“你才凭什么跟我师父一间房呢,我跟他一间房还差不多!你什么企图啊你!” 陆文清:“你有病吧你,我看你才像有企图呢!整个人都gay里gay气的!你想对卫西做什么你!” 团结义:“gya什么gay,你少放屁!” 陆文清:“怎么着?你之前还管朔宗先生叫老公!不承认了吗?” 团结义:“……” 团结义恼羞成怒,陆文清寸步不让,俩人怒目相对,气氛紧张。 太仓宗二徒弟沉默一阵,拿起负责人递来的钥匙,一手拎起地上的行李箱,低头平静地朝卫西开口:“走吧。” 房间在六楼,老电梯十分狭窄,出电梯的时候卫西看见二徒弟忽然抬头朝天顶看了一眼,问前方带路的工作人员:“上面都空着?” 工作人员一愣:“您怎么知道的?上面是我们酒店的大套房,确实没有住人。” 朔宗:“既然空着套房,为什么告诉我们房间不够?套房里应该有不少房间才对。” 卫西听到这话也疑惑了起来,跟着看向那个工作人员,谁知那工作人员脸色却一下变了,似乎对此讳莫如深,什么都不肯说,还生怕被逼问似的,将两人带到房间门口就匆匆走了,一刻都不肯停留。 朔宗安静地回首看她匆忙离开的背影,直到听到卫西的声音:“愣着什么,快开门啊。” 他回过神来,看了卫西一眼,又盯着前方的房间,609。 伸长胳膊,门禁卡发出滴的一声尖响,门锁打开了,朔宗却站在原地。他有些迟疑,一间房…… 片刻后又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间房而已。 就听前方传来推开房门的卫西的声音:“咦?怎么只有一张床?” 朔宗:“……………………” 他怔楞片刻,举目眺望。 前方略显逼仄的昏暗房间中,赫然只摆放了一张双人床。 床上还搁着一只假玫瑰花,愣是昏暗的灯光下将空间营造出蜜月般的温暖。 卫西还不等自家二徒弟反应过来,就又有发现了,他转向一旁摆着浴缸的小空间,语气十分惊奇:“咦?这个地方怎么是透明的?” 房门右侧,磨砂的淋浴空间透明度高到可以清晰看见里面的洗漱台,当然浴缸和淋浴间也清晰可见,他从下山以来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装潢。 卫西十分天真,一看就是脑子里没有半点黄色废料:“还挺好看的。” 朔宗开始觉得手中的箱子沉重了:“……………………” 第四十九章 恐怖片 被分配到双人床房间的不止他们俩。 没一会儿, 慢一步找到房间的部分人也闹腾了起来。最生气的是两个年纪挺大的老先生, 蓄着山羊胡, 穿着道士袍,从头到脚写着迂正。这俩人一看见蜜月房,气到竟然爆了粗口, 没一会儿就把那个匆匆离开没多久的工作人员给闹腾了回来。 工作人员很为难,负责分配房间的邱国凯公司的代表也直擦汗,然而他们也没办法, 只能低声下气地不停道歉:“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不是我们故意怠慢, 实在是酒店真的没房间。附近没有村子,山头那边倒是开了几家民宿, 可现在是淡季,生意不好, 都在放假关门。为了腾这些住处,我们连剧组一些工作人员的房间都征用了,酒店的标间还是有限。只能辛苦各位委屈一下, 一会儿我们让客房部的人多给大家送床被子来。” 眼见小姑娘急得快要掉眼泪, 大伙儿到底不忍心再为难,那俩羊胡子气了一会儿还是拿着客房部送来的被子回屋了。 卫西看着自家二弟子沉默地在那铺床,隐隐觉得对方的表现跟平时有些不同,沉默就罢了,还时不时抬头朝自己看两眼, 目光中似乎绷进了沉甸甸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引而不发。 不过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二徒弟本来话就很少。 卫西反倒对这个房间更感兴趣一些,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住酒店,房间里的装潢和他近来常待的卫家房间很有些不一样。 朔宗就见他左摸摸,又摸摸,拿起床上原本放的假玫瑰花端详,又塞进嘴里咬。 “………………” 他无奈地起身抓住卫西的手腕,将那朵塑料花从对方口中扯出来,一看,花瓣都嚼烂了。 这下什么旖旎暧昧的气氛都跑光了,他头疼地捏开卫西的嘴:“这个不能吃。” “呸,不好吃。”卫西虽然胃口大,如今却也不缺吃的,跟刚下山时不一样,他早看不上这些寡淡无味的食材了,顺从地吐掉了嘴里的残渣,又去鼓捣起别的东西。 朔宗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转身去拉开房间的窗帘。 酒店楼下,一辆深黑色的轿车姗姗来迟,邱国凯到了。 **** 众人被聚集到酒店的会议室,邱国凯同时请到了剧组的三个导演。 导演们的面色都很憔悴,显然被自家剧组出现的种种变故折腾得不轻,邱国凯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双方,又问提早到场的道士团们:“各位大师到这之后可有什么发现?” 各大道观的法师们一起摇头,他们当中不少人收拾好行李后都带着自己的法器出门转悠了一圈,然而这处酒店除了僻静一些,偏远一些,大床房太多了一些之外,并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邱国凯失落道:“是吗?” 虽然已经约好了办法事的时间,可自家剧组不明原因地出状况,查不到理由还是让他内心惴惴不安。 朔宗看着身边的卫西,卫西拿了不少房间里的东西,这会儿正兴致勃勃地研究一盒鞋油。 他也不知道研究鞋油的画面有什么好看的,然而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看入了神,这才咳嗽一声开口:“邱先生,这幢酒店七楼没人入住的套房里发生过什么?” 他大约是现场唯一一个意识到七楼没有住人的,因此一听这话其他道长都吃惊了:“酒店七楼没有住人吗?” 三个导演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知道些内情,谨慎道:“七楼确实一直空着,我们之前也去问过原因,酒店说是他们老板修完这个大套房没多久就停用了,因为入住进去的好几拨客人都反应说晚上房间的电视音响会自己启动。后来虽然房间停用了,夜里屋外偶尔还是会听见动静,慢慢的这个酒店的人就都不太去七楼了。” “不过我觉得这事儿估计跟咱们剧组关系不大。”另一个导演道,“我们组的怪事最开始其实发生在影视城,拍剧照那天就出问题了,那天灯光师一直说绿幕前面有别的影子挡在演员面前,后来传进电脑的照片,有很多张演员确实跟起了雾一样模糊,不过当时大家都没朝心里去,还以为是摄影的镜头弄脏了。” “紧接着没几天,临近拍摄的时候,道具组又反应说戏服被人从箱子里扯出来丢了一地,很多道具也不在原来该在的地方,被搞得一团乱。” “虽然这次闹得最大的是这伙群演,可征兆很早就出现了,捣乱的手段也差不多,我们都觉得应该是影视城那边不干净的东西跟了过来。” 那导演说完之后一脸丧气:“我们开机的时候该走的祭拜明明都走过了啊!而且因为题材比较特殊,组里一直都很谨慎地没犯过忌讳。闹成这样,真是愁死人了,说真的我都怀疑是不是其他剧组雇人来捣的乱。” 正说着,导演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听了几句,便不满地开口:“今天的夜戏拍完了吗?怎么就突然要收工?” 而后听了两句,脸上的愁容越发深重。 出事儿的是剧组的女二号,她哭得梨花带雨地回到酒店,直说自己也遇上了怪事儿,不敢拍下去了,想解除合约。 其他人则七嘴八舌地帮着叙述,说是刚才拍戏的时候,女二号有一条的动作怎么也过不了,NG了十几次,就吊在威亚上生闷气,责怪对戏的男N号配合的力道太重。 她咖位大,剧组当然都哄着她,还怕她冷,特意给她冲了热咖啡。 结果女二号刚接过杯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咖啡泼了自己一身,衣服弄脏了不说,身上也被烫到了。 那递咖啡的小助理都吓坏了,疯狂道歉,结果女二号居然直接惊恐地大哭了起来,说自己是被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在了手背上才弄倒了咖啡,随即就把原因发散到了剧组闹鬼的传闻上。 说实在的大家都觉得很无语,没听说过闹鬼还闹到搞泼人咖啡的,人家鬼有那么无聊么? 会议室的导演们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纷纷起身去安慰她,说她想太多了。 女二号哭得停不下来,非常固执地坚定自己的判断:“真的!我没有说谎!我不光被打到手,还听到有声音在我耳边咆哮!” 她估计平常就不怎么得人心,大伙都是一脸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卫西却看向了主导演起身时弄倒的包。 朔宗跟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俯身皱眉拾起一样东西:“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光碟,被放在简陋的透明包装盒里,光碟表面用黑色记号笔歪七扭八地写了一行字—— “王导演亲收。” 那导演一看这光碟脸就黑了,目光转向自家助理,助理惶惶道:“我,我也不知道啊,不是我放进去的。” 导演看起来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生气,上前两步从朔宗手中拿过那张碟片,不高兴地说:“这玩意我从筹备这个剧开始就经常收到,刚开始还吓个半死,后来发现里面就是恐怖片。” 众人一听,都觉得诡异:“恐怖片?” 导演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立刻摆了摆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就是很短的恐怖片,一点也不吓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粗制滥造的工作室拍出来的,不过我看了那么多都还好好的,睡觉也没做梦,估计就是哪个神经病想要搞我而已,你们要看的话,我房间里还放了一大堆呢。” 会议室的众多道长纷纷涌了上来,查看那张光碟。 半晌之后,人群中年纪最大的几个老道也捋着胡子判断:“确实没有恶念。” 不过大家都很怀疑碟片里的具体内容,导演本来就不把这光碟当一回事,见状就让自己的助理去房间将自己收到的碟片全都搬了下来,还让酒店抬来会议室一台播放机。 他收到的碟片足足堆了小半个纸箱,数量相当惊人,导演翻来翻去,翻出来一张:“这是最开始收到的。” 会议室暗了灯,投影仪开始在幕布上放映,只见画面在一阵短暂的空白之后,终于出现了影像。 那是一片荒芜的沙土地,什么旁余景致都没有,画面中央孤零零伫了一口井。 场景还是有点诡异的,原本因为分在了一个房间而开始不对头的团结义和陆文清悄悄朝着卫西的方向靠了靠。 众多道观高人凝神静气,盯着屏幕,也试图从其中发现可用的线索。 下一瞬,毫无预兆的,一颗黑峻峻的人头忽然从井口冒了出来。 陆文清被吓得往团结义身上一窜:“啊!” 在场众人也神情凝重,不对劲! 紧接着就听会议室桌旁一直安静的导演眉头紧皱,职业病发作一般伸手开始朝着幕布指指点点,朝身边的两个副导演道:“看看,就是这一部,我当时看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也看看这个剧情发展,鬼脑袋忽然就冒出来了,井的来历呢?前奏呢?故事烘托呢?音乐伴奏呢?什么都没有,再看这个布景,跟秃了三十里的荒草地似的,粗制滥造!而且在我看来还有抄袭日本著名恐怖片的嫌疑,我作为一个专业的恐怖片导演,真是见不得这种垃圾作品!” 他的骂声浑厚有力,语气愤怒不已,充斥着对本行业其他创作者的失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视频里爬出井口的那个黑峻峻的人影居然顿了顿,而后就在他的骂声中默默爬走了。 果然是一点也不吓人啊…… 第五十章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张碟片大约只放映了两分钟, 剧情没头没尾, 王导演非常不满意, 毫不留情地一顿痛批。 然后接下去的那张就略微丰满了一些,至少场景比第一张复杂了,画面从荒土地变成了一处林荫茂密的森林, 画面中一道黑漆漆的鬼脑袋摇摆晃动,疯狂地奔跑着,这次还有了台词, 它一边跑一边朝前方发出凄厉的咆哮。 导演评价:“他就一个人这样跑?理由呢?毫无逻辑!” 于是第三张碟片就开始有逻辑了, 某个女孩掉下水,然后被水里的水鬼用长发缠绕住了脚踝, 不住朝下拖去。 导演依旧不满意,痛心疾首:“唉!剧情这么单一, 恐怖片也跟商业片一样需要充分的内容。故事主线,故事支线, 人物爱情缺一不可,这种无聊的内容不会有市场的。” 随后的影碟里果然出现了其他元素,那个黑漆漆的鬼头居然开始谈恋爱了!还有吻戏! 眼看着幕布上两道鬼影吻得如痴如醉, 导演拍案而起, 大骂道:“太难看了!拍什么垃圾玩意!” 已经大概看出问题所在的众人:“……” 卫西可能是在场唯一一个看得津津有味的人了,然而他的视线也忽然被遮挡住。他扒拉下二徒弟捂在脸上的手掌,还不等继续回归电影剧情,在场已经有看不下去的道长站起身来,朝邱国凯道:“邱总, 烦请您把剧组的人先带出去一会儿,我和其他道友有些事情想要商谈。” 邱国凯也觉得这几部电影挺难看的,但听到这话还是配合地把仍在批判不休的主导演和剧组其他人带出了会议室,会议室大门刚一关上,屋内众人的神情立刻凝重了起来。 与此同时,投影幕布上的画面也停下了,镜头当中的男鬼撒开手,怀里刚才还在热吻的女主角立刻消散得干干净净,它也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投影屏幕之外的一切。 这场面简直诡异极了,吓得陆文清浑身发抖,被他贴着的团结义也觉得慌兮兮:“师……师父,它怎么好像能看到我们似的……” 他的师父不断回味刚才的画面,没空理他,只有师弟沉声开口:“你没有感觉错。” 团结义:“什、什么?!” 这电影里还真有鬼?妈耶看恐怖片居然也能看出鬼,这简直跟都市怪谈一样啊!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其他道士们已经对视完毕,默契地摆开列阵,贴上开眼符,面朝幕布举起法器。 竟然能具象成形,这鬼就摆明了不会好对付。 斗殴的阵仗已经摆了出来,那画面中的鬼魂也看出了众人的用意,房间里猛然阴风大作,它也凄厉地怒喝了一声:“多管闲事!” 随即飞扑出来跟在场道长们打斗。 它力大无穷,身形鬼魅,又怨气惊人,难缠得很。道长们立刻警戒地围聚成群,各家桃木剑七宝剑驱邪剑大显神通,唯有太仓宗两手空空,团结义左右看看,总觉得自家很不合群,于是硬是从背着的口袋里掏出了几把木剑,塞进师父和师弟手里。 团结义:“师,师父,咱们也冲吗?” 卫西拿着剑,兴致缺缺,他看出这不是个厉鬼了,善心大发道:“不用,它电影拍得不错,我放他一条生路。” 团结义:“?” 朔宗:“……” 一旁至弥观的老道长:“???” 也不知道问号给的是放生路,还是电影不错。 鬼魂以寡敌众,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它一爪抓破了至弥观老道长肩上的衣服,同时意识到了眼前的这群道士们不好对付,心生退意,瞄到了角落孤零零的太仓宗,转身就攻了过来。 卫西纹丝不动,甚至还有点高兴:“哎?自己送上来了?徒儿们!有好吃的啦!” 朔宗:“……” 被抓伤的至弥观老道长捂着肩上的伤口,看到这一幕,还以为太仓宗的众人是被吓傻了,想到卫西刚才说起放鬼魂一马的口气,不由皱着眉头暗斥:“这样的小道观来凑什么热闹!” 他原先在大厅时听到了几耳太仓宗的来历,本来就觉得很不靠谱,如今定睛一看,更加气绝:自己在至弥观修行了几十年,一把惠剑传承几辈,挥剑可斩魑魅魍魉,这才敢拿出来行走江湖,这小道观的几个人手上的木剑,却全都是没开过光的! 没开过光的木剑和无知孩童的玩具有什么区别?!他们把做法事当成什么了!儿戏么! 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况志明和丰年观的丰道长也发现了战局的转变,转头一看,见鬼魂竟已经冲到了卫西的面前,大惊失色地冲了上去:“卫道长!” 话音刚落,就见卫西竟然面露喜色,也没有用剑,只轻飘飘地伸出一只手—— 掐住了冲来的鬼魂的脖颈,狠狠朝着地面掼去! 那鬼魂被砸得发出一声尖叫鸡似的哀鸣,随即被卫西抓住脚踝,玩跳绳般疯狂地在地面和墙壁上抽打。 卫西也听到了他们的喊声,抽打的同时回过头来:“怎么了?” 那鬼魂落到他手中,被抽得几度消散,还要叫挥舞着桃木剑的团结义哇哇大叫着胡乱戳刺,只能高举双手在地面无助地扒拉。况志明和丰道长默默止步,丰道长看得目瞪口呆,况志明却觉得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 至弥观道长已然被这儿戏的一幕搞懵了。 卫西纵身一跃跳到了那被抽晕的鬼魂身上,立刻开始拔脑袋,同时招呼身旁的徒弟们:“来吃!!” 朔宗看了不远处相继陷入沉默的众人一眼,赶紧伸手拦住了他,鬼魂却听到了他的话,感觉自己的脖子已经快被拔下来了,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不可以啊啊啊啊!” 卫西实在馋得不行,知道它不是厉鬼,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理由:“你图谋不轨,化身影像,骚扰剧组导演,想伤人性命,虽然电影拍得不错,还是有违天道!” 有违天道的都可以吃! “我没有啊!!!”那鬼魂简直哭瞎,“我我我,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还伤人性命,我不就看到这儿拍鬼片,想来试个镜吗!!!!” 众人:“………………” **** 它脑袋被越拔越长,斗志全消,卫西生怕它辩解得更多,只想快点吃了它,朔宗都差点拦不住,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好在他刚要下口,一直戴在胸口的那枚玉佩突然开始发烫,唤回了他的理智,让他终于从被饥饿控制的状态里挣脱了出来。 他回神再看,全场众人包括身边的弟子们眼神都挺一言难尽的。 半晌后,他只能心有不甘地撒开手,坐在一边,掏出衣服里的玉佩沉默地摩挲。 卫得道…… 他的情绪转变得很快,显得比往常低落许多,甚至到了阴沉的地步。 朔宗在一旁看着他的神情,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在场的其他道长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自动忽略太仓宗的这群人,拎着那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鬼魂到一旁问话,毕竟刚才大家还打了一场。 鬼魂被问得很委屈:“你问我我为什么打你们?是你们自己先打断我试镜,又摆出阵势要跟我打架,怎么还还恶人先告状啊!” “……试镜。”众道长,“你穷追不舍,缠在王导演身边,真的不是想伤害他?” “怎么可能!他是我爱豆啊!”鬼魂道:“我护着他还来不及呢,躲在光盘里当然是为了用自己的演技,在面试的时候打动他!” 大家顿时被它的思维打败了:“你有什么可面试的……” 鬼魂有种自己被轻视的不爽:“他这不是拍鬼片的么,我有生活有经历,还会自己编剧,演技比剧组的那些个破演员好多了。那女二号NG十几次,还叽叽歪歪推卸责任那么矫情都能演,换我怎么就不行了?我连威亚都不用,肯定一条过,凭什么不能给自己争取机会啊。” 这么听着居然还挺有道理的。 团结义却觉得有问题:“既然你只是想争取机会,又为什么要干扰剧组的日常拍摄?” 鬼魂:“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我不背黑锅的。” 团结义:“那些群演不是你赶走的吗?还有剧组被撕毁的衣服。” 鬼魂:“我有神经病吗?撕他们衣服干嘛?那么好的衣服我宝贝都来不及呢,在影视城的时候还偷偷试过了一遍。” 他说着还羞涩了起来:“可合身了,尤其男主角的衣服,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的,说起来我还跟他们一起拍了定妆照呢,发在官宣微博上,也算是剧组的一份子了。” 众人又无语又意外,这倒是解释了导演们提到过的影视城拍摄时遇到的怪事,可后来真正闹得沸沸扬扬的剧组灵异传闻竟然跟对方无关吗? 那又是谁做的? 鬼魂大概是看出众人不想再跟他打了,竟然主动朝被自己抓伤的至弥观的老道长道歉:“大师,刚才不好意思啊,王导很难得才有教导我的时间,结果被你们搅合了,我当时实在生气,又看你们刀啊剑啊的,以为你们想伤害我,才跟你们打的。” 老道长难得看到思维如此清晰的鬼魂,虽然伤口依然隐隐作痛,心里却多少气消了。 他表情才缓和了一丁点,那鬼魂立刻发现了,脸皮厚得惊人,竟然打蛇随棍上:“大师,您要是不生我气了,到时候可不可以替我在王导面前美言几句,让他给我个角色。我不要求太多,有台词就可以了!我很有学习能力的,每次他对我表演的点评,我都认真地记在心里,然后用心改正的!” “……”老道长脸色又青了:“滚!” 鬼魂灰溜溜地滚了,滚前还不忘恳求:“大师们,求你们了,千万别跟王导告状,不然他对我印象该不好了。” *** 朔宗正望着发呆的卫西出神,余光一闪,抬头就见被众多道长赶走的鬼魂跑到了跟前。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这鬼刚才被卫西打成那样,竟还敢过来? “你想做什么?” 鬼魂没搭理他,只小心翼翼地看着卫西:“大,大师?” 卫西心情正坏得厉害,被他叫回神,阴鸷的视线冷冷地扫去,一语不发。 鬼魂当然怕他,被盯得当即一抖,然而又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支撑,硬是挺着没有逃离,反而还哆哆嗦嗦地又开了口:“您……您刚才,刚才是说,我拍的电影不错吗?” 卫西:“?” 朔宗:“?” 卫西回忆片刻,沉着脸点头。 那鬼得到他的答复,哇的一声就哭了,哭得比刚才挨打时还厉害,却是喜极而泣。以至于让它竟然连对卫西的恐惧都尽数抛开,就这么大哭着蹲在了卫西的脚边—— “谢谢!!您是这世上第一个认可我表演的人哇!!!” 卫西:“?” 朔宗:“……” *** 那鬼魂没必要说谎,众人略加探查,就知道它每天做的果然只是躲在光碟里等着王导演翻牌试镜这样的无聊事。 经历一场闹剧还没能找到剧组灵异事件真凶,在场诸人都颇有无力之感,当然最让人无力的还是太仓宗的那群人了…… 朔宗一转头就发现卫西不见了,问团结义:“你师父呢?” “什么叫我师父?我师父不就是你师父吗?”团结义认真地纠正了师弟的称呼,这才回答,“他刚刚跟方小杰一起走了。” 方小杰就是那条鬼魂的名字,据他说自己死前是在各个影视城跑龙套的,一直没跑红,到死都是个穷光蛋。估计就是因为这样,想红的执念太深,他死了之后实力居然特别强,竟然还解锁了附身光碟的技能…… 真是很让人无语的能力。 朔宗对那个抱着卫西大腿哭了一场的鬼印象很不怎么滴:“他们去做什么了?” 团结义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好像听那个方小杰说,他私下录了不少戏,估计是想给师父欣赏欣赏吧?” *** 方小杰问清楚卫西最欣赏的那部片子原来是吻戏片后,硬是又给卫西表演了一遍,表演完后忐忑地问:“你觉得好吗?” 卫西点头:“很好。” 他这次可算搞懂之前在烂尾楼外那两个头颈交缠的人是在做些什么了,方小杰表演得非常卖力,跟自己幻化出来的女鬼激吻的画面半点也不掺水,卫西想到刚才那两张紧紧吸吮的嘴巴,不由点头:“你演得很细致。” 方小杰为伯乐的欣赏又感动又惭愧,也没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还以为这是在夸自己演戏放得开,羞涩道:“怎么说呢,王导说我的表演缺乏爱情元素,刚开始我也不好意思体现的。后来有次我跟他去了一个访谈,听到他对记者说,一个好的演员应该把自己全身心奉献给艺术,不能对肢体的演绎和展露身体抱有偏见,然后我就醍醐灌顶似的想开了,我要做一个好演员,必须什么戏都能演才行!” 卫西似懂非懂地点头:“……展露……身体?”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重复完这句话,方小杰虚幻的面孔上竟然隐隐浮现出了些许微红:“是啊,我后来也有拍哦,你要看吗?” *** 卫西回到房间,二徒弟已经在屋里了,给他开门后表情严肃地问道:“你跟那个方小杰去做什么了?” 卫西将从方小杰那拿回来的碟片放在桌上:“它给了我一部它最新拍的电影,据说在表演上有了新的突破。” 朔宗:“……?” 卫西问他:“你要一起看吗?” 房门关闭后,屋里只剩俩人独处,朔宗略微的有一些不自在。 他对上卫西的双眼,片刻后转开头道:“给我吧。” 把碟片放进播放器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果然又是自己录的简易光碟,表面连图绘都没有,想必是好看不到哪去的。 卫西爬到床上,似乎暂时没有睡觉的意思,见他放完碟片,还拍了拍身边的床铺:“徒儿,一起过来啊。” 朔宗在床沿犹豫了一下,依言落座。 他阳气重,卫西向来喜欢粘着,立刻就靠了过去。 山里的房间其实有一点潮,屋里开了空调,这种湿冷就变成了潮闷,空气水分混乱地纠缠着,黏着在相贴的身体和每一处皮肤上。 空调开得好像有点高了。 朔宗嗅到一股清淡的气息飘在鼻尖,像是什么很好吃的水果,又像是卫西塞了一整包带出来的巧克力或者可乐。他下颌也被几缕蓬松的卷发触到,痒痒的,低头扫去,卫西尖挺的鼻尖在昏暗的灯光下略微翘着,睫毛也在脸颊打下暗影,扇子般的两小块,使得空气里的热度又变得微妙许多。 他们一起靠着的是暧昧的双人床,后背垫了蓬松的枕头,朔宗转开视线,令自己专注地看向正在读条的电视,心绪不宁,忽然觉得这样旖旎静谧的氛围里,放一点难看的电影打破气氛也没什么不好。 这念头刚一转过,前方的电视音响里忽然传出了一道模糊的呻吟。 朔宗:“???” 他忽然预感到情况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下一秒,他就知道这个预感从何而来了。 前方墙壁的大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疯狂耸动的影子,方小杰臭不要脸神情投入地抱着怀中幻化出的女鬼,表情似乎已经要升天了。 卫西盯着看了一会儿,只看到电视里的方小杰不停在挺腰大叫,看不太懂,只能迷茫地转向徒弟:“这就是他说的新突破吗?” 朔宗:“………………………”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五十一章 进餐 方小杰演得其实不错, 看得出来它在王导演的批评下一直努力进步着。这部最新拍摄的影片不论场景真实度还是演员投入度, 都比它第一部 井口闹鬼的vcr要出色很多。 卫西颇为认真地欣赏着, 紧接着电视就黑屏了,音响里高亢的喊声戛然而止,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卫西转向举着遥控器的二徒弟:“怎么?” 二徒弟只是迅速地起身取出影碟机里的光盘, 作势要丢进垃圾桶,卫西见状赶忙从床上爬起来阻拦:“干什么?还没有看完!” 咔嚓一声。 光碟已经在二徒弟手里碎成了两片,徒儿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该休息了。” 卫西满眼写着“你这个孩子怎么那么叛逆”。 二徒弟跟他对视, 却没有解释更多。灯光一晃,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卫西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微红的耳朵。 电视虽然被关了, 刚才的画面和声响却好像没有消失一样,依旧萦绕在观众的脑海里。卫西在静默里坐了一会儿, 没来由地觉得屋里的温度似乎有些高,二徒弟已经默契地将空调关低了两度。 卫西看着自己的徒弟丢开空调外套, 扯松领口,仿佛身上的外套勒得他呼吸困难一般。但脱掉外套后,他里头就只剩一件宽松的黑T恤了, 叫人忍不住担忧:“你不冷么?” 二徒弟没理他, 沉默地丢开外套,顶着满胳膊狰狞的伤疤朝着房门方向走去。 卫西问:“你去哪里?” 朔宗打开房门,关上之前,低沉的嗓音从门缝里飘回来:“去收拾个东西。” 收拾什么?收拾行李? 卫西听得不明就里,好在徒弟没有去很久, 半小时左右就回来了,看起来像是运动了一场的样子,从短袖里伸出的胳膊上爆出了几根青筋。 开门的时候卫西隐约听见几道遥远的哭叫,有点耳熟。 “把门关好。”徒弟镇定自若地说道,“时候不早,山里起风了。” ** 卫西向来不怀疑徒弟们的话,哦了一声,利索地关上房门:“时候不早,你既然不想看电影,就早些休息。” 朔宗看了眼他身后硕大的双人床,又落在床上泾渭分明的两团被子上,点了点头。 他出去一趟后,情绪已然正常了许多,屋里那古怪的旖旎氛围也不见了,没有了方小杰的那些煞笔电影,今晚应该不会再—— 等等。 朔宗盯着卫西:“你干什么?” 卫西脱下身上的外套,露出里头宽大的白色长袖,抓住长袖下摆抬手一举,就轻松地脱下了身上最后一件上衣,他裸着上身,浑身只剩一条深色的牛仔裤,把手放在裤子上,转头理所当然地问:“你不洗澡?” 朔宗望着身边透明的浴室墙壁,以及他袒露出的白净胸膛:“………………不。” 卫西有点发愁,徒弟这有点不讲究啊,身上明明都出汗了。 山外头的生活比山里便利许多,他在山里就爱水,不过出于懒怠,又不怕冷,一般都只是在溪涧里泡泡,偶尔才会因为卫得道的特殊要求生火烧热水。不过下山之后,意识到热水简单易得,他在卫家就养成了每天早晚沐浴的习惯。 卫西欲言又止地看着徒弟,想要以身作则纠正一下对方的卫生习惯,然而徒弟明显没有受教育的打算,拒绝之后就迅速闷头回到了窗边,望着窗外夜色里黑洞洞的山丘,好像那里藏了多么好看的景致似的。 他转念一想,算了,卫得道就不爱洗澡,还不爱换衣服呢,人类总有自己癖好的。 因此也不再纠结了。 朔宗原本做了不去看的打算,可目光盯着远山,耳朵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毫无遗漏地收录进了房间里所有细微的动静。 衣料被脱下来时摩擦的窸窣声,牛仔裤拉开拉链然后落在木质表面的磕碰声,脚步声,卫西大概是没穿拖鞋踩上浴室瓷砖了,走路时啪嗒啪嗒的,脚步很轻快,紧接着又是各种塑料瓶被相继打开的脆响,让人联想到他正好奇地将那些酒店沐浴产品一一打开凑到鼻尖轻嗅。 他像一个对什么都很好奇的小孩。 但以前不是这样的。 朔宗撑着窗台,他打开了窗户,入冬冰冷的山风拂在脸上,让他想起很多。 那真的是很早很早之前了,天下还不是现在的天下,山川却亘古不变着,但在以前,这样的密林通常被用作洞府。 谁都有那么几处,藏着自己的奇珍异宝,稀世珍珑,看守呵护,唯独卫西不同。 他向来存不下东西,因此洞府常年空空荡荡,只能做破坏的那一个,又因为天性驱使,从来都是四处掠夺,抢到什么就吃什么。 无所顾忌,凶恶残暴,理智稀缺,夏守仁的评价不无道理。他甚至不惧死亡,因此什么样的地方都敢硬闯,夏守仁的尾巴当初就被硬生生咬下来过。 而自己呢? 朔宗回忆了片刻,竟然数不过来自己跟卫西交锋过多少次了。双方职责不同,立场向来是冲突的,而对方那时的力量远比现在要强,每次对上,无不是生死之争,因此作为死敌,他们每次动手时都只想让对方魂消魄散。 他甚至数度质疑天道,为什么会让卫西这样的存在诞生,直到某一次…… 朔宗想到这里,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同一时间,身后忽然传来了些许不太对劲的动静,他正陷入思索,也忘记了刚才躲避的心态,下意识回头一看。 “……” 卫西还没开始洗澡,透过玻璃墙壁,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正俯身趴在洗漱台上,打开水龙头,张嘴大口吞咽着。 真他妈…… 朔宗被这令人震撼的一幕搞得什么回忆都顷刻消散了,他快步冲进浴室关上水龙头,因为卫西狼狈地喝自来水这件事情,心头竟然涌上了一股久违的愤怒:“你干什么!” 结果卫西被关了水,竟然丝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直起身后竟还好脾气地谦让:“徒儿,你也渴了吗?那你先喝罢。” 朔宗对上他的眼睛,被他的态度搞得慢慢也意识到了什么,有那么一个瞬间真的觉得刚才认真回忆着对方过去行径的自己简直是蠢透了。 他无言地看了会儿天花板,除了叹气什么都不想做,半晌后才出去拎了一瓶矿泉水塞到卫西手上:“自来水不能喝,以后渴了就跟我说。” 卫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慢吞吞地咬开瓶盖后把那一瓶水喝光了。 他吃东西向来跟抢一样,这个习惯倒是一点没变,吞咽的速度赶不上喝水的速度,瓶口的水就有一部分从嘴角溢了出来,水流划过卫西瘦削的下颌,顺着纤长的脖颈向下,路过清晰吞咽的喉结,缓缓流淌到了他的锁骨中央,盈成了浅浅一汪。 朔宗的目光追到这里,看到了些许粉色,立刻跟被烫到似的转开,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下的情况。 卫西的牛仔裤已经脱掉了,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四角裤站在瓷砖地上,赤着脚,腰肢紧窄,腿细而长。或许是运动量大的缘故,他平坦的腹部已经隐隐能看出轮廓不甚清晰的肌块,但浑身依旧白净得惊人,在浴室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就像反射了一圈朦胧的暖光。 朔宗吐了口气,觉得屋里刚刚降下的温度似乎又在升高。 就见卫西喝完水,丢开瓶子,转而走向了身后的浴缸,打开水后俯身撩了把缸底的水温,回首问自己:“徒儿,过来一起洗吗?” 朔宗看都不看他弯腰时弧线分明的某处位置,丢下一句不要后匆匆就出去了。 卫西叹气,徒弟这避如蛇蝎的样子,也太不爱洗澡了吧? 朔宗出来后才发现情况还是一样糟糕,浴室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蒸汽开始让透明的墙壁变得朦胧,然而他目光在玻璃壁上划过,却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改善。因为在灯光的作用下,卫西的一举一动都化作剪影实时投射着,看不太清晰之后,想象的余地反而更大了。 朔宗转开眼睛,随即就看见垃圾桶里碎成两半的那张光碟,抽了张纸巾盖住它,疲倦地躺在了沙发。 门缝里钻出的一缕水蒸气阴魂不散,带着沐浴露的香味,湿湿热热地包裹住身体。 他闭上眼睛。 ** 卫西洗完澡出来,就看见二徒弟坐在沙发上,衣服也没换,似乎已经睡着的样子。 坐着睡着可怎么行?他赶忙上去摇了摇对方:“陆阙?徒儿?” 徒弟被他一摇,迅速弹动身体坐直,眼中不见一丝睡意,目光碰了他一下后迅速转开,声音几乎咬牙切齿:“……把衣服穿上。” 往常衣服不够穿的时候,卫西在山里光着打猎都有,这会儿在徒弟面前 ,同样半点不知道害臊。不过徒弟既然都要求了,他还是拿毛巾擦了擦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转身朝着床边摊开的行李箱走去,俯身挑拣,口中询问背后的徒弟:“……你师兄把我的裤子收在哪儿了?” 朔宗看着他翻找时毫无戒心撅起的那两小瓣儿:“………………” 身后一波巨大的响动,卫西没有得到回答,转头一看,身后的沙发已经没人了,沙发前的小茶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撞得歪开,自家弟子脚步迅猛如风,飞快地朝着卫生间走去。 卫西愣了愣:“你去哪?” 卫生间大门砰的关上了,二徒弟的语气不知怎么的显得很暴躁:“洗澡!” 刚才不是说不洗的吗? 冲淋的水声很快传了出来,卫西没疑惑多久就又高兴了,提着终于翻出的小内裤想,这都是自己教导有方啊。 *** 床上俩被窝,被铺得泾渭分明,卫西当然选择了外头的那一个,山里目前的情况还不清晰,做师父的可不得时时刻刻保护徒弟嘛。 他摘下脖子上挂的掌门令,本想放在床头,搁下之前又收回来细看。 令牌的背面雕刻着复杂的咒纹,卫西的手指在咒纹上缓慢地滑了一圈。 这东西今天发烫了。 是卫得道留下的吗?卫得道又去了哪儿?卫西清晰记得,老头死的那天,他没能在山里找到任何魂魄。 卫西非常努力地想要解释这反常的现象,然而他对这些知识了解得终究太少,记忆支离破碎的,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也是,卫得道说,他过去就是个孤魂野鬼,孤魂野鬼能从知道这些呢? 不过卫西隐约觉得,手上这枚下山以来始终黯淡的玉佩似乎比以前稍微润透了一些。 琢磨片刻后他还是把玉佩搁到了枕头边。 大概是看错了吧? *** 二徒弟很快洗完澡,面无表情地从浴室里出来,卫西被他身上扑面而来的冰冷水汽冲得打了个喷嚏:“你用的冷水吗?” 徒弟嗯了一声,也没说为什么,径直从床尾上来,靠进了里侧,跟他的距离隔得天堑般遥远。 卫西不禁怀疑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这个二徒弟跟胆小的大弟子可不一样,从收进宗门开始,跑了那么多法场,都从来没有露出过现在这样紧绷的姿态。 可惜卫西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只能总结为徒弟不喜欢洗澡所以洗完澡才这么不开心。 他于是心安理得地朝着里头挪了挪,这下确定徒弟是真的很紧张了,因为对方立刻发现了他的动作,皱眉看了过来:“怎么了?” 卫西思考了一下,也不知该怎么安抚他,只能轻声解释:“师父饿了。” 朔宗看着那双倒映了闪亮灯光的眼睛,沉默良久,才伸出一只胳膊递过去:“过来。” 然而伸出手后他才意识到眼下的喂食情况跟平常有了本质的不同,过去双方都是站着的,现在却躺在同一张床上,卫西又明显不是非常讲究进餐姿态的人…… 果然,卫西得到同意后,立刻钻出被窝,也不理会他伸来的胳膊,反而整个人都粘了上来,简单粗暴地贴在他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朔宗穿着T恤,冲得冰凉的皮肤被他温热的鼻尖重重滑过,只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卫西却半点不觉得自己过分,吸完之后还像以前那样意犹未尽地蹭来蹭去,由于姿势原因,蹭着蹭着就蹭到了徒弟的颈边。 脖颈上分布了大动脉,血液奔涌,是人体表面阳气最旺盛的地方之一,在这里吸阳气的感觉完全跟在手心里有着本质的不同。刚一靠过去,卫西就觉得自己被炽热的体温和浓郁的阳气淹没了,那感觉就像站在海滩边,本来只想用脚嬉水,结果却兜头一个大浪盖了下来。 卫西的食欲立刻汹涌地被引诱了出来,以至于双眼顷刻变红。 朔宗只觉得他似乎一下就激动了起来,紧接着就把脸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然后到处滑动,呼吸的温度高得几乎要灼伤自己铜墙铁壁般的皮肤。 他瞪着眼,开始觉得不太对了,抬手想要推开卫西,谁知一抓,却抓到了对方略显潮湿的卷发。手指穿入发丝的那一刻他手上的力道下意识放松,变得了轻柔了不少:“卫西?” 卫西听到叫声,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抵着前方的皮肤,皮肤下是活跃奔涌的动脉,这要不是自己的徒弟,他当下肯定张嘴就是一口,管他咬完之后是死是活。 然而这偏偏就是自己的徒弟,搞得他舍不得下重口咬,但吃不饱的感觉着实令人焦躁。他几乎把脸全贴上去了,难受的感觉也没能缓解多少,皮肤和皮肤紧贴时产生的热度灼烧着他的理智,让他被吊得越发昏沉,最终仍被食欲操控着,无意识张开了口。 坚硬的牙齿抵到皮肤的那瞬间朔宗就察觉到了,心头顿时一凛。 卫西咬下去的前一秒,却被为人师的本能给拉住了,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他叼着那块皮肤,啃又不能啃,顿时焦躁得要命,索性伸出舌头重重地舔了上去。 舌尖触碰到皮肤的那瞬间,澎湃的阳气以一种跟平常嗅食方式截然不同的分量汹涌地闯进了口中,冲得卫西头脑都眩晕了片刻,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加强烈的渴望。 这吃法效率真的太高了! 卫西满足得灵魂都飘荡了起来,头脑一片昏沉,脑子里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再吃一点,再多吃一点。 朔宗在被舔到的瞬间浑身僵硬,只几秒钟的空白,身上忽然一沉。他下意识抬手揽了下,才发现自己居然揽在了卫西的腰上。卫西已经彻底爬了上来,隔着被窝,脑袋拼命在自己脖子上拱,舌头舔得他颈侧大片皮肤湿泞不堪。 朔宗沉默着,他一只手还拢在卫西的头发里,转头试图跟卫西沟通:“卫西!醒醒!卫西!” 卫西听到他的声音,被他喊话时的热气打到耳朵,缩了缩脖子,慢吞吞地撩起眼皮,朝他看去。 他眼神里充斥着兽性的血腥和暴戾,也不知道保护徒弟的本能究竟强大到什么地步,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张嘴撕咬。 朔宗被他盯得一怔,记忆在这道熟悉的眼神里,仿佛穿梭时空,定格在了另一个世纪。 卫西明显没有彻底清醒,听到声音后头脑转动,反倒意识到了更多觅食的范围。他舌头顺着徒弟已经被自己舔到发烫的动脉皮肤,细碎地朝上方舔了过去,最后一口咬住徒弟的下巴,细细密密地开始啃咬,咬了一会儿后再度松开,顺着自己嗅到的阳气,找到了最浓郁的源头。 他舔着徒弟的嘴角,对方嘴唇紧抿着,他不得其法,只能张开牙齿有一下没一下地啃咬对方的嘴唇,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觉得自己没找到正确的方式,只能焦躁地发出低哑的闷哼。 他抬起眼睛,徒弟的表情也崩得很紧,落下来的眼神像是能穿透人心一样锋利,内容更加复杂到让他怎么都弄不懂。 “阙儿……”卫西看见徒弟的脸,终于清醒了一些,他神色恍惚地松开牙齿,凑上去,强撑理智,脸颊贴着徒弟的侧脸轻轻磨蹭,“……师父饿了。” 他能感觉徒弟的手掌盖在自己脑袋上,手指穿过发丝,浑身崩得像一块铁板。然而在他开口的瞬间,脑后那只手力道忽然变重,紧接着腰上也跟着一紧,将他从趴着的被窝上掀了下来。 好像是不情愿的意思。 卫西隐约记起以往徒弟伸出手给自己吸阳气时小气的样子,此时头脑被饥饿支配,越发躁怒。 身上忽然一沉,离去不久的气味再度靠近了,有炽热的鼻息喷洒到脸上。 卫西朝着上方看去,二徒弟的面孔近在咫尺,表情带着少见的暴躁,死死地瞪视着他。 房间里的空气稀薄到让人呼吸困难。 卫西眼前一黑。 刚才始终不得其法的嘴唇,终于被重重覆住。 第五十二章 真想弄死你 阳气! 阳气! 嘴唇相贴的那瞬间, 浩瀚的阳气就跟不要钱似的涌了进来! 卫西被喂得晕陶陶的, 他隐约觉得自己的嘴唇被重重咬了一口, 然而却无暇思索徒弟为什么咬自己。他本来也不怕疼,遇上了好吃的,更加没有半点抵抗力, 几乎下意识地就张口了嘴,任由对方投喂。 他甚至非常主动地拼命吮吸,紧接着便感觉到一条湿滑有力的舌头裹了进来, 紧紧地缠绕住了自己, 掠夺空气。 卫西胃口大开神志恍惚的同时也有一些隐约的疑惑,这是个什么仪式? 然而没来由的, 这种前所未有的接触竟让他生出一种舒服的感觉,唇齿相依的亲密接触让人像是被浸入了一汪温水, 泡得浑身筋骨肌肉都松弛下来。 二徒弟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尖,体温也高得吓人, 卫西迷瞪瞪地掀起眼皮朝上看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对上了一双锋利如刀的眼睛。 徒弟的眼神近乎是凶狠的,就像是山林里饥饿交迫盯上了猎物的野兽, 被这么一盯, 他不知为何手脚瞬间就没了力气,只能抬起胳膊本能地环绕住对方的脖颈。 这么一来就少不了有肢体接触,他的手摸到了对方洗完澡后还有些湿润的皮肤,指尖触碰到少许短硬的发茬,潜意识地在徒弟的后颈摩挲了两把。 指尖传来一股陌生的痒意, 有点像刚下山时在林瀚洋家被那台黑色的法器攻击时的感觉,但程度要轻微许多,并不让人疼痛。卫西有些缺氧,又有些迷茫,他以前经常摸大徒弟的脑袋,但从没有一次得到这样的体验。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于此同时,他发现压在身上的徒弟的动作也开始变了,刚才把他从被子上掀下去的那双手重重地扯开了两人之间厚厚阻隔。 卫西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了,他吃得酣畅淋漓,身体却又难受得厉害,像是后背烧起了一把火,那火焰又像是从身体内部燃起的,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和浑身骨骼。没有了被子的包裹,他的身体重获自由,不知怎么的就把腿给曲了起来,然而这还不够,身下明明有床,他却又不知为什么感到感到自己的腿无处安放,只能一下一下不停地蹬蹭着徒弟的身侧。 他听到徒弟重重地呼吸了一声,然后一只手滑下去抓住他的膝窝,紧紧地扣在手心。 睡裤的裤腿已经被他蹭得捋到的大腿上,徒弟手心熨得他皮肤一跳一跳的,但卫西随即才发现那不是自己的皮肤在跳,而是徒弟胳膊上绷起的血管在奔涌。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很稀薄,很干燥,又很炽热。 一如他侧脸感受到鼻息。 卫西张着嘴,头脑已经一摊浆糊,他任由自己的舌头被拨弄,奇异地发现自己竟也跟徒弟一样气喘吁吁的。明明只是吃阳气而已,两人却像是正在经历什么剧烈的体力运动,他向来体力强悍,在山林里提着野猪蹦跳奔走都轻而易举,身体这样明确的疲倦感无疑是非常陌生的。 鼻息交缠间,他不由惶惑地伸手磋磨掌心的发丝,被微弱的电流敢刺得哼哼了起来,却始终挣脱不开那种如影随形的空虚和燥热:“……徒儿……陆阙……” 他含糊的喊声溢出唇齿,碾压啃咬的动作忽然停住,片刻后,卫西感觉被捏住的膝窝忽然一松,同时嘴里的舌头停留数秒后,也缓缓收走了。 房间里的床头灯很昏暗,几乎照不清晰人的面孔,徒弟的脸缓缓拉开了距离,呼吸还有些急促,深黑的双眼定定地倒映在卫西的瞳孔中。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额头抵着卫西的额头,粗喘着念了一声:“卫西。” 卫西还没搞明白刚才的经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要纠正对方对自己的称呼,依旧迷迷瞪瞪:“嗯?” 嘴唇凉凉的,牵长的唾液断开在嘴角,两人依旧靠得很近,鼻尖还虚虚地触碰着,能够感受到彼此滚烫的呼吸。卫西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变轻了一些,徒弟的胳膊支在脸侧,手指贴近过来,拨开了他贴在额头和侧脸,尚未完全干燥的发丝,动作跟刚才吮吸啃咬嘴唇时的凶狠不同,近乎是温柔的:“卫西,卫西。” 他喃喃念着自己的名字,似乎并不需要自己的回复,卫西有些不明所以,摸了摸对方的后脑勺:“怎么?” 徒弟就这么凝视着他,半晌后忽然轻笑了一声,他嘴唇勾起着,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阴沉沉的:“你吃饱了?” 卫西觉得他情绪似乎怪怪的,却又看不出究竟,嘴唇分开之后,他脑子似乎也跟着清醒了许多,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意外地发现竟然真的有些许饱足! 虽然并不是全饱,身体也热得厉害,还残留着陌生而强烈的燥热和空虚,但这种不太到位的饱足对他而言依旧是少有的体验。 但卫西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并没有因此生出高兴的情绪。徒弟撩开头发的手指还停在额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触着他的侧脸,卫西看着那双眼睛,就像看进了两道深渊,这让他没来由的感受到一种陌生的危险。 但这是自己的徒弟,又怎么会危险? 因此他只怀疑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信赖地答道:“有一点点。” 可惜吃的时间太短,要是再吃一会儿,说不定真就饱了。 但他这个过分的要求还没提出来,徒弟听到他的回答后,勾起的嘴角却瞬间拉平了。 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片刻之后,腰上忽的一热,卫西垂眼一看,才发现是一只手顺着衣摆摸了进来。 那只滚烫的手落在他的腰侧,重重地一把掐住,有点疼,但卫西没有察觉到威胁,动手的又是自己的徒弟,想了想便也没有阻止。 徒弟掐着他的腰,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憋出来,带着引而不发的情绪:“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吃饱,你想不想试试?” 卫西被腰上越发重的力道掐得有点难受,但依旧毫无戒备地隔着布料盖住了徒弟的手背:“好啊。” 得到他的同意,那只被他盖住的手却忽然停住了动作,片刻后力道松开,缓缓抽了出来,抓住了他的手,五指分开他的指缝,一点点将他扣住,然后拉过头顶。 卫西:“?” 徒弟将他的手按到枕头上,看着他沉默片刻,忽然说:“真想就这么弄死你。” 他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卫西当即一愣,随即又有些心惊,二徒弟这是怎么了?竟会生出欺师灭祖的念头?! 他立刻挣扎了起来,起身的动作却一下被徒弟给按住了,对方按着他的胳膊青筋毕露,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一时竟制得他动弹不得。 气氛有些不妙,但还不等卫西因此生出警惕,对方的力道又忽然松了开,支着胳膊从他身上爬起,默不作声地下了床,朝外走去。 卫西下意识问:“你去哪里?” 徒弟站在床尾转头看了过来,衣衫不整,神情阴晴莫测,灯光下紧致修长的身体像极了一只猎豹,无处不遍布着一触即发的危险。 但回答却是:“洗澡。” **** 怎么又洗澡,不是不爱洗澡吗? 卫西才迷茫了一会儿这人就走开了,紧接着浴室里又传来了淅沥沥的水声,卫西莫名了片刻就把思考能力抛开了,他懒洋洋地靠进了被子里,累得一点力气都抽不出。 身体还是怪怪的,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边,发现问题似乎出在双腿之间。 卫西伸手按了按,结果头皮一炸,浑身都抖了抖。 难……难受! 他也不敢再碰了,松开手把自己裹进了被窝里,好在肚子终于没有之前那么饿了。 转头的时候脸颊忽然被烫了下,他回过神来,伸手一摸,才发现烫到自己的竟然是刚才解开后放在枕边的玉佩。 那玉佩通体洁白,看起来还跟往常一样,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烫得比他要吃方小杰时更加厉害,好像刚从火堆里扒拉出来似的,以至于连卫西都有些受不住它的热度,摸了一下就迅速松开。 他拎着玉佩的绳子仔细地翻看了一会儿,心中有那么一个瞬间居然觉得这玉佩发热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在大发雷霆。 但这个念头实在是没有根据,他想了想也就抛开了。 没一会儿徒弟再次带着一身冰冷的水汽回来,沉默地爬回床铺,盖上被子,全程冷着脸没跟卫西视线交流。 两人的被窝之间更是泾渭分明,隔得老远。 卫西吃饱后,也有点犯困,加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现在软绵绵的,他关了灯后就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地看着徒弟起伏分明的侧脸弧线。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有存在感,片刻后一直仰躺看着天花板的徒弟终于侧过脸来,也同样沉默地看着他。 房间里没了光源,十分昏暗,但不知道为什么卫西竟然能清楚地看清那双眼睛,如同雪夜里拂面而来的冰冷空气。 卫西忽然想要靠近一点,于是他果然也这么做了,脑袋在枕头上移动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黑暗中这点声响格外的暧昧。 徒弟没有动作,但也不像第一次洗澡回来时那么警惕,只是这样安静又幽深地侧着脸。 卫西挪到了他身边,被窝挨着被窝,两张脸就这么靠近了,变得可以清晰听到对方的鼻息。 卫西思考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挪过来要干什么,此时看清徒弟的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薄薄的嘴唇上。 屋里很安静,呼吸和心跳声都规律而稳定,卫西又再次凑近了一点。 嘴唇相贴,徒弟没有躲开,但也没有回应,就在这么垂眼看着他的脸,任凭他动作。 卫西含住那张嘴唇,有样学样地在那张嘴唇上吮吸了片刻,伸出舌头在对方嘴角轻轻地撩拨。 许久之后,徒弟终于叹了口气,张开嘴唇伸出舌头,跟他亲昵地裹了裹。 舌尖相贴,些许不明显的水声溢了出来,在空寂的房间里来回游荡,鼻腔里全是对方的气味。 短暂的吮吸过后,卫西松开嘴唇,缩回脑袋,靠回枕头上,对上了徒弟再度变得幽深的双眼:“你在做什么。” 卫西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身体难受,以为这样做了可以缓解一点,谁知道却好像热得更厉害了:“我不舒服。” 听到这话,对面的徒弟紧绷的神情终于变了:“哪里不舒服?” 第五十三章 还能不能好了? 朔宗:“哪里不舒服?” 卫西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能慵懒地舒展开身体, 脑袋埋进枕头里磨蹭, 发出低低的哼声。 朔宗见他果然是一副非常难受的样子,也担忧起来,甚至抛开怒气想要上前查看。 下一秒就见卫西受不了似的掀开了被子, 露出了自己自己细细白白的两条腿。 朔宗:“……………………” 卫西抱着被子磨蹭,一蹭一哆嗦,始终不得其法:“不舒服……” 朔宗气得直接扯过被子盖在了他身上:“忍着!” 徒弟情绪似乎不太好, 不过卫西也没指望自己能得到帮助, 听到这话只能忍耐了,难受地发出小声的哼哼。 他声音时高时低, 跟平常说话时很不一样,像裹了一团缠绵的奶糖, 混合着湿润的鼻音,暧昧得简直能滴出水来。 房间里的温度已经高到快要灼烧起来了, 黑暗中每一粒空气分子都在不安地躁动着。 朔宗看了他一眼就背过身去,可又不能割掉自己的耳朵,他睡在里侧, 盯着前方透明的浴室隔间, 面无表情,嘴唇还有些湿热。 上面残留着卫西吸吮后留下的味道。 他想起自己转身之前看到的那一眼,卫西双颊坨红,双眼湿漉漉的,像是盛满了水珠。 卫西翻来翻去, 越蹭越难受,他感受到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危机,身体此时已经难受得好像快要不好了。 好在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爆炸的时候,床内侧始终一语不发的徒弟终于转过头来,面色绷得死紧,定定地对上他的眼睛。 “过来。” 对方声音不知怎么的,低沉得像是被砂纸摩过。 卫西出于对徒弟的信赖,下意识靠近了过去。 就见徒弟抬起胳膊,抓住他抱在怀里的被窝一抖,结结实实将他的身体罩住。 ********************灯灯*********************** 卫西头脑空白地仰躺在被窝里,累得睁不开眼睛,看着徒弟起身离开,想说话都提不起声音,整个人像是已经被烤得融化了。 “陆阙。”他气喘吁吁地趴在被窝中,眼睛也是红的,小声地问自己徒弟,“师父刚才是中毒了么?还是被暗算了?” “……………………”朔宗抽了张纸巾,擦完手一把将纸巾捏成团丢进垃圾桶里,真的很想骂人。但瞥到那双雾气未散的眼睛,又想到对方刚才拼命憋着但控制不住发出声音的模样,终究只能努力心平气和地回答,“都没有,身体正常反应而已,你想太多了。” 卫西得知自己没有中毒,戒备的情绪终于安定了许多,不由回味起来,没羞没臊地总结:“挺舒服的。” 朔宗:“……” 卫西再度毫不吝啬地夸奖徒弟:“你很不错。” 朔宗咬着牙上床:“……闭嘴,不许说了。” 卫西看着徒弟迅速地钻进被子里,这会儿精神懒洋洋的,却不太想睡,想到二徒弟刚才跟自己说的话,不由问道:“正常反应,阙儿,你也反应了么?” 徒弟没搭理他,躺下之后就不说话了,卫西只能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一时有些担忧,索性自己伸手进对方的被窝里摸索,想确定一下。 这正常反应可不好受。 结果他手才钻进被窝里就被一把抓住了,徒弟的手心烫得像燃了火似的,五指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腕:“你又要干什么?” 卫西支起身体,凑近了去看他的表情,看到了一张神情紧绷的面孔。他对上那双迫人的眼睛,关心地捋了下对方的头发:“你腿还伤着,哪里不舒服,师父帮帮你。” 徒弟浑身拉满的弓弦一般凝滞的气势在他话音落地后倏地就消散了。 朔宗复杂地看了眼卫西担忧的表情,半晌后终究生不起气来,只能无奈地叹息,他这段时间叹息的次数恐怕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要多。 将被窝里被自己抓住的那只手拎了出来,掀开被子把凑过来的卫西盖住,而后抬手摸了把对方的卷发,朔宗将那颗还想观察自己是否不舒服的脑袋按回枕头上:“别动了,睡觉。” 卫西被拉进被窝里,霎时间被徒弟身上暖暖的阳气裹了满身,他忍不住舒适地喟叹了一声,睡意立刻涌了上来。 但为人师的操心终究半点不少,他困倦成这样仍不忘询问:“你当真没有不舒服么,腿还疼不疼了……” 朔宗的下巴抵着他蓬松的头发,视线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去和现在的时空和人在脑海里复杂交错,定格在了这个会关心自己“伤势”的卫西身上,他好半晌才低声回答:“我没事。” 卫西被阳气环绕得极其舒适,得到回答后闷闷地嗯了一声,就迅速地陷入了沉睡。 他做了一个梦。 梦境混沌不堪,像是把他那些破碎的记忆糅杂成了一团,没头没尾的,叫人很搞不懂。 他似乎在跟一个什么人撕打,头脑兴奋,眼前一片血色,只想一口吃掉对方。 这怎么行,卫得道知道了又该作妖了。 卫西这么想着,懒洋洋地朝睡梦里温暖的气息又靠近了一点,于此同时,怀抱着他的徒弟忽然凛然地睁开了眼睛。 脸颊像是被火给烫了一把。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才发现卫西竟然把那块白色的玉佩放在了枕边,那玉佩疯狂地发着烫,温度宛如瓦斯炉。 什么古怪东西,朔宗抬手不在意地撩到了一边,大概是被他的动作惊到,怀里的那颗脑袋发出了几句梦呓。 朔宗垂眸看了眼,抬手摸了两把,再度闭上眼睛。 谁知浅眠没多久,脑海中忽然惊雷般劈开一道声音:“分开!!!!” 那声音有些苍老,怒气勃勃,朔宗立刻睁开眼睛,但房间一派昏暗,除了卫西的呼吸声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思索一阵,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迟疑着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 “起来!!!!” “松开!!!” “你干了什么!!!” 朔宗一次次入睡一次次被歇斯底里地喊醒,被这样打扰休息,神仙也是要发怒的。偏偏他怎么都找不到声音的源头,扫视屋里,也半点阴气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魑魅魍魉了。 他不禁皱起眉头,山里的这幢酒店果然有古怪,竟然搅合得人无法休息。 想到这里,他不禁垂眸看了眼卫西,却见卫西睡得正沉,头发蓬松凌乱地支棱着,呼吸均匀,眉目舒展,别提多安稳了。 朔宗愣了愣,抬手捋了把对方的额发,心说同在一个房间,那声音竟然没打扰他么? 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这么思索着,他靠回枕头,慢慢地合拢双眼。 片刻之后—— “分开!!!” 头脑中再次落下惊雷一般的大吼。 朔宗睁开遍布血丝的双眼,望着黑暗静谧的房间。 还能不能好了? **** 隔日,卫西起床,睁开眼就发现徒弟醒着,正目光沉沉地注视自己。 他打了个哈欠:“这么早就醒了?” 徒弟视线垂落,神情有些复杂,欲言又止地问:“你昨晚……有没有做梦?” “做了啊。”卫西凑到对方胸口吸了两口阳气,回忆了一下,记不太清梦境了,画面支离破碎的,时而是打架的场景,时而他又跑进打架那人的家里偷吃东西,对方撞见之后,竟也没有强硬的赶他走,因此他吃得非常饱足,就像昨天吃够了徒弟的阳气似的,舒坦极了。所以总体来说:“是个好梦。” 朔宗:“……” 卫西看到他的表情,一愣:“徒儿,你也做梦了?没睡好么?” 朔宗:“……” 岂止是没睡好。 这一个晚上,他被吵得根本就没睡着。 第五十四章 不太正规的太仓宗 朔宗本以为是这家酒店出了古怪, 导致他闭上眼睛就听见莫名的声音, 以至于无法休息。 他这样的特殊体质, 碰上如此怪异的遭遇绝对是相当罕见的。 可谁知同住一个房间的卫西却似乎一点也没受影响,这就让人很想不通了。 朔宗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也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看着卫西起床然后将昨晚搁在枕边的那枚玉佩重新挂回脖子上, 下意识瞥了玉佩一眼,结果反倒瞥到了卫西还没来得及套T恤的上身。 卫西的头发在清晨的阳光里凌乱地支棱着,脸上还带着刚睡醒压出的枕印, 举着胳膊穿衣服的时候, 细瘦的腰肢线条无比分明,令人瞬间回忆起了前一晚它在黑暗里难耐挺动的模样。 朔宗:“……” 他迅速转开眼睛, 不看那块玉佩了,这玩意儿卫西曾说过是太仓宗的掌门印, 上头也没什么邪气煞气,问题总归不会出在这里。 疑问无解, 他只能下床洗漱,走进那个透明的卫生间时难免想到乱七八糟的东西,身处案发现场就有些不自在, 卫西却一点也不害臊, 站在徒弟身边洗完脸还转头专注地盯着徒弟。 朔宗弯腰洗脸,被他的视线盯得有点受不了,刚要问他想干嘛。 卫西在他肩上四处嗅嗅,直接凑了过来,朔宗看着他的面孔靠近, 无意识地张开嘴跟他吮吻了一口,大约几秒钟的接触,探进嘴里那条滑溜溜的小舌头又缩了回去。 卫西砸吧砸吧口中的阳气:“一觉醒来又饿了。” 这是吃早饭呢。 朔宗:“……” 朔宗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无比自然地耍流氓,自己都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此前从未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他和卫西,两个人,会有一天夜晚在宽阔的双人床上相拥而眠,清晨又并肩站在洗漱台前接吻。 简直是…… 简直是疯了。 卫西毫无自觉,他或许根本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具备怎样的意义,对他而言这只是单纯的吸阳气而已,吸身上的,吸嘴里的,吸到之后安然地就走了。 可自己呢? 朔宗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是一张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面孔,五官在广义里足可以被称之为英俊,那双眼睛里的眼瞳黑沉沉地,透过镜像折射,仿佛在深深地审视着自己。 昨天晚上,他亲吻那张嘴唇时,扣住那只在自己身侧不住磨蹭的腿时,有那么一个瞬间甚至想将对方软荡的睡裤直接扯下。 山里冰凉的自来水泼洒到脸上,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扯下来之后做什么呢? 呵。 ***** 餐厅里的团结义在跟陆文清吵架:“你他妈不是说自己不打呼吗?结果又打呼又磨牙吵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陆文清也很不爽:“你丫怎么有脸指责我?要我数数你在被窝里放了多少屁吗?” 团结义:“我在我自己被窝里放,关你屁事,后半夜你自己睡着了钻进来的,这也能赖到我身上?我他妈还担心你对我有企图呢!” 陆文清:“呸!死基佬你少自恋了!” 这俩倒霉蛋跟卫西和朔宗一样分到了双人床,想想酒店里制式统一的卫生间,也不知道他俩是怎么捱过来的。 况志明夫妇带着丰年观那位丰道长坐在旁边讨论昨晚山里的夜风,看见卫西带着二徒弟出现,打招呼道:“卫大师,昨晚休息得可好?” 卫西想了想,想起昨夜种种奇妙的体验,由衷回答:“非常好。” 团结义丢下还在骂他放臭屁的陆文清上前迎接师父,目光朝师父身边的师弟看了一眼,当即吃惊地询问:“师父,师弟怎么了?怎么一大早这个脸色?跟欲求不满似的。” 卫西看向二弟子,虽然听不懂欲求不满的意思,但还是能看出徒弟心事重重,比以往略显沉郁。他不由担忧,不会是被自己吸了太多阳气伤到了吧? 他迟疑地回答:“可能是昨晚……” “团结义。”二徒弟忽然出声打断他,冷飕飕地朝团结义道,“你好奇心很重,《通源杂咒》背熟了吗?” 团结义:“………………” 他灰溜溜地跑开了,惹不起惹不起。 跑开前又忍不住偷偷回首看了眼自家师父,疑惑地蹙起眉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自家师父今天的状态看上去倒跟师弟像两个极端——面色红润,双眼清亮,情绪良好,肢体也很舒展,目光流转间,简直像是…… 像是事后非常餍足的状态似的。 咳咳咳,瞎想什么呢,居然想到自家师父身上了。 团结义掩面羞惭,想到陆文清对自己gay里gay气的评价,对自己乱开的脑洞越发无颜面对了。 餐厅里的其余道长也注意到了太仓宗这一行人,跟刚刚入山时的无人问津不同,这次在座的大多数人都认真起来了,比如至弥观那位老道长。 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刚开始都以为这师徒三人是来打酱油的,毕竟他们在本地那么多年,都从未听说过这个道观。眼下国内玄学式微,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这些本本分分传承衣钵经营了几辈子的真修行者们大多清贫低调,远比不上半路出家招摇撞骗的骗子混得出色。因此一开始听到况志明介绍对方是新成立的道观,又能借此接到邱国凯剧组的法事,想当然地就将对方归类为了后者。 不过昨夜集体降服过方小杰之后,甭管怎么着,对方的实力就绝对不属于招摇撞骗的那一波了。 大家终于放下成见迟来地结识了一番,有道长听说太仓宗成立不久,便好心询问:“那你们加入我们本地的道教协会了么?” 卫西摇了摇头,他也是从况志明嘴里才知道还有这么协会,这么一想自家宗门确实挺不正规,团结义也惭愧道:“这不还么来得及嘛。” 出于卫西的手段,众人都觉得太仓宗应该真的是有点来历的,于是有人便大方地开口:“没事没事,回去之后,我们朝协会推荐你们加入就好。” 卫西有点感激,卫得道说过,宗门强大的一大佐证就是是否能得到其他宗门的认可,他重建太仓宗以来,唯独在这一点上始终不知该如何切入,此人的帮助无疑会解决他的一大难题:“那就多谢了。” “这有什么。”开口那道士笑了笑,“到时候卫道长您把您和您两个弟子的道士证交到宗教局就好。” 卫西:“???” 团结义:“啥玩意?” 师徒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迷惑,怎么办宗门还要道士证的吗? 朔宗无言地看着他俩。 开口那道士见他们这表现也愣了:“……你们没有证件吗?那皈依证,传渡证……” 团结义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这人被看狂汗,不由迷茫道:“那你们道观到底有什么证件?” 太仓宗实力看起来挺靠谱的啊,怎么会居然没有道士证,这不是无证上岗嘛。不过没有道士证,进协会用别的证件也不是不可以,国家当下对这方面的管控还是挺严格的,既然他们道观已经开起来了,宗教局的审批文件其实也…… 他想到这里,就听团结义天真无邪地回答:“公司的营业执照行不行?” 众人:“……………………” 团结义忽然意识到自家宗门是在无证上岗之后也方了,卫西也弄不懂山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能占山为王也就罢了,怎么搞个宗门还那么多弯弯绕绕?师徒俩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在场的其他人比他们还要无语,这个太仓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没审批过也就算了,观里的负责人连证件都没有…… 瞎几把开的吗? 众人只能抱着这种无语的心情一起去做法事。 剧组今天放假了一天,全都跟着邱国凯来了,开祭坛的时候那之前闹腾着要解约的女二号还凑近了看热闹,摆弄桌上的桃木剑,有些不安:“弄这个仪式能有用吗?剧组里不会真的有鬼吧?” 邱国凯之前恳求过这方面的问题,因此大家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把方小杰的事情告诉给所有人,虽然搅合得剧组乌烟瘴气的那些事情并不是方小杰干的,可对大多数普通演员而言,身边飘荡着方小杰这么个东西也够吓人的了,更何况问话这个女演员之前还被吓得闹着要解约,告诉她岂不就完蛋了。 因此邱国凯立刻笑道:“不要瞎想,就是去去晦气而已,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信这些。” 卫西闻言朝女二号瞥了一眼,女二号被邱国凯安慰得表情好看许多,然而就在她身边一步之遥的地方,方小杰正怒气冲冲地对她指指点点,嫉妒的表情显而易见:“接到那么好的戏不肯珍惜,进组那么长时间你看过几次剧本?你对得起你拿的片酬吗你?花瓶!没内涵!你能走红观众真是瞎了眼了!” 女二号浑然未觉,放下桃木剑后还跟邱国凯表忠心:“可能我天天看剧本,入戏太深了吧。” 方小杰:“哇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说谎怎么都不眨眼!” 卫西:“……” 他转头朝自家二徒弟感慨:“人类真复杂。” 变成了鬼也一样。 二徒弟闻言淡淡地朝方小杰瞥去一眼,卫西就见还在滔滔不绝破口大骂女二号的方小杰跟见了鬼似的瞬间飘走了。 卫西疑惑道:“他很怕你似的,你怎么着他了?” 二徒弟气定神闲,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有么?你看错了。” 第五十五章 龙套的道具 法器纷纷现世, 在剧组人员的围观下, 诸多道长开始上班。 由于排除了方小杰的嫌疑, 众人此时并不明确《尖叫》剧组究竟遇上的是什么麻烦,因此商议过后,还是决定盲狙一个超度道场, 幽渡山里的飘荡亡灵,其实这也挺有科学根据的,亡灵渡完之后不就没鬼作祟了嘛。 方小杰提前知道了道场内容, 早撒丫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躲得比狗还快,他没成为大明星之前, 可一点都不想投胎。 眼下一溜儿道袍聚集在一起,本该是啼笑皆非的场面, 可来的都是有真功夫的道长们,众人沉静肃立, 目光深远,偏偏就把封建迷信的场面扭转出了诡异的庄重。邱国凯没打算隐瞒消息,在场便有剧组的工作人员掏出手机悄悄地拍照录像。 前段时间自家剧组的闹鬼风波传得沸沸扬扬, 搞得影响十分不好, 担心自家偶像的粉丝们也对此很有怨气,因此询问过了邱国凯后,就有不少人大胆地将照片上传到了自己的社交媒体上。 既是话题度,也可以让那些担忧自家偶像的粉丝们安安心。 **** 照片一经发出,果然立刻得到了无数的粉丝评论, 许多都是一脸的??? 我去,《尖叫》剧组真的是超神了,居然请来那么多道士做法。 不过关注剧组工作人员账号的粉丝大多都知道剧组最近发生过什么,各种闹鬼事件虽然听上去像天方夜谭,可在粉丝们看来还是挺严重的,自家偶像可还呆在里头呢,万一真的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一时各大粉丝站和八卦营销号纷纷转发剧组的做法现场,有觉得好玩的,也有觉得无语的,热度扩散开来后,便有人注意到了照片里几道抢眼又陌生的面孔。 太仓宗师徒三人站在人群当中,没有穿道袍(因为根本就没有),模样可谓是相当与众不同。团结义倒还罢了,他虽然也算高大帅气,可放在娱乐圈里算不上非常夺目,卫西和朔宗两人英俊的面孔却怎么都无法压制风头,即便周围站满了明星,也迅速从人群里脱颖而出。剧组工作人员各自拍摄的不同角度的照片视频里,这俩人不管是侧脸正脸仰拍俯拍,统统都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俊俏,以至于让转发的网友都极度吃惊—— 这俩人是谁?剧组的演员么?官宣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 朔宗的这张脸是真的没人认得,可卫西不同,转发扩大之后,逐渐就有人认出他了—— 这不是那个最近在微博上挺火的太仓宗掌门么?怎么跑去拍戏了? 立刻就有自以为猜出真相的人开始冷嘲热讽—— 【我说呢,太仓宗怎么最近忽然就火了,天天有人说他们卖的符咒灵,说的跟真的一样,原来都是为了拍戏在炒作!】 也有卫西原本的粉丝认出他的面孔,感动地痛哭流涕,天啊自家偶像居然进了《尖叫》剧组,这是要继续发展演艺事业的信号么? 这两拨人没一会儿就掐了起来,发照片那剧组的工作人员见状也蒙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还是赶紧拿起手机解释—— “这几位大师不是我们剧组的工作人员,他们和其他道长一样,虽然穿着便装,但都是被请来做法事的!” 硝烟弥漫的两拨人顿时便偃旗息鼓:“………………” 粉丝们得到回应后陷入长久的恍惚,许多人此前都以为卫西那个所谓的太仓宗是搞着玩的,可现在都被请来做法事,明显是真的在办道观…… 嘲讽的人得知真相也觉得打脸,可他们同时又无比困惑,从演员直接跨行去做道士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跨专业有这么跨的么? 这些人难以置信,又心持怀疑,立刻断言——“肯定是江湖骗子!!” 结果没多久就又被打脸了,因为其他围观剧组八卦的吃瓜群众们已经纷纷大显神通,开始调查起现场众多道士的来历。 有人甚至直接抛出了一张往届京城本地道教协会开会后的大合照,一一进行对比,除了卫西一行人暂时摸不清底细外,长桌最左边的那老道长是京城城西至弥观的,最右边的中年人是京城城东丰年观的,中间的那些个人,也并非完全无人知晓,莲都观、神仙宫……各个在京城本地有名有姓,国家批建,正规得不能更正规了。 至于太仓宗……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道观,可人家能跟这样正规的一群道士做法事,还能在照片视频里跟众多大师自然互动不被排斥,明显不可能是江湖骗子啊。 众人打消怀疑,重点立刻跑偏了,开始狂刷一些诸如【这年头出家的要求已经那么高了吗?】【史上最帅道长,在线性感做法】之类的话题。 但不论怎么玩笑,明显都已经肯定了太仓宗的真实性。 就连太仓宗微博下原本师父长师父短的粉丝都很惊讶,他们虽然没把太仓宗当成胡闹的组织,可也从未想到,这个莫名出现又行事作风诡异的宗门,居然还真的是个在各大宗教里挺有地位的正经宗门。 ******** 卫西自然不知道自家啥几把证件都没有的瞎搞门派已经莫名其妙获得了公众的认可。 不过说他是瞎搞门派真的一点也不亏心,太仓宗没有证件也就罢了,师徒三人竟然连一件法衣都没有,法器也都是团结义去小商品市场随便买的,站在一堆正规的道士里简直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 团结义大概是宗门里唯一一个知道害臊是什么的人,看着同行们都在正儿八经地做法,忍不住糟心地跟师父建议:“师父,这样下去不行啊咱们,这不是无证上岗吗,万一哪天被举报可怎么办。” 卫西也被他说得焦虑了起来,山外头的生活怎么就这么难!交税就算了,还这证那证的,这不是为难人嘛!真是不想干了! 朔宗实在是对这对智障程度不相上下的师徒无语,只能侧首看向远方,山路上传来了货车驶来的声响,道具组负责人接起电话就跑:“衣服和道具到了。” 邱国凯点点头,又对一旁的大师们解释:“这是之后那场群戏要用的衣服和道具,原本的那批就是发给群演之后被撕烂的。唉,剧组里开销本来就大,本来公司想着节约道具和服装经费,都是直接租的,现在弄坏了得赔偿原价不说,又要自己花钱重新订新的,为了不拖延拍摄进度,还得加价让工厂赶工,又是一大笔成本。” 坛边的道场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卫西最后也跟着掐了个手印,骤然朝着前方挥去,层峦叠嶂的山林之中风声骤起,拂过满地枯叶。 旁边围观到场的演员们听着耳畔的沙沙声,集体打了个抖,纷纷搓着胳膊交换视线,觉得有些诡异,好好的怎么忽然起风了。 众人交换视线,有人道:“喂,你觉不觉得有点古怪啊。” 一旁的人听得害怕:“什、什么古怪?你别在这胡说八道啊。” “可是这个风来的时机也太巧合了吧?我总觉得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滑了过去。” 这话听得众人全都不好了,也纷纷疑神疑鬼地检查起了周围,顿时也觉得确实有很多不对劲的表现。 他们脚边的落叶一直在地面打着旋地转动着,呼啸的风声始终不停,四下一看,又发现视线里的空气似乎都有些扭曲。 可,可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鬼吗? 他们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控制不住地朝着法坛中央的卫西等人投去敬畏的视线。 卫西在他们的注视里身形纹丝不动,眯着眼眺望远方,凛冽的山风吹起他的发丝和衣摆,他身形却始终纹丝不变。 他眼中看到的是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世界。 悠远的山林里,无数的阴魂被山风平地吹起,这片绵延的山脉从古至今长眠了不少生灵,这些生灵有的顺利投胎,有的却困守原地。世上的厉鬼终究是少数,这些生灵困守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大多都已经变成了浑浑噩噩的样子。它们有的开膛破肚,有的肢体残缺,有的虚弱到即将消散,此时被道场内的大批道士一同普度的力量唤醒,恢复神智。 剧组那群一脸惶惑的人身边,一个死状凄惨的野鬼就在迷茫地原地踱步,踱得地面上的落叶都在随它旋转。 而后它终于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清明,深深地朝着朝它看去的卫西鞠了个躬,而后拖着自己残缺的身体眷恋地望了眼远处城市的方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它变得透明终于消散的那一瞬,卫西的视线里恍然出现了几束浅浅的金光,其中一束直冲自己胸口而来。 卫西眉头倏地皱起,立刻想要躲避,肩膀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按住了,头顶传来二徒弟低沉的声音:“别躲,这是功德。” 功德? 卫西被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束光没入了身体,还分出一部分悠悠地飘进了胸口那块玉佩里。 除却在结界里碰上小倒霉蛋时的善心大发,这是离开结界后他第一次主动超度生灵,卫西对这个卫得道曾经提过的词语有那么点陌生的困惑。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被超度的亡灵方向都开始有金光出现,没入道场上的众人的身体,卫西发现除了自己和徒弟之外的其他人似乎都看不到这束光,场上结束仪式的道长们都在若无其事地收拾着东西。 功德…… 卫西取出胸口的那枚玉佩,金光渗入之后,依然黯淡的玉佩表面似乎又稍稍地莹润了一点。 朔宗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金光一部分渗入玉佩的画面,也伸手过来,取过卫西手里的玉佩皱眉审视:“你的功德为什么会被它分走?” 他的手指摩挲过玉佩表面雕刻的纹路,正要仔细查看一番,谁知指尖触到的位置却忽然一热。 那热量来得迅猛,宛如烧着了的炭火,朔宗被烫得一顿,立即就要松开,松开的那一瞬又想到玉佩会落回卫西胸口,硬生生停住了动作,抓住玉佩的挂绳将它拎在半空。 卫西看到徒弟的举止,疑惑地问:“怎么了?” 朔宗警戒地回答:“很烫。” 卫西闻言下意识伸手要摸,朔宗刚想说别碰,就见卫西摸了摸玉佩表面后,毫无障碍地将它握在了掌心:“哪里烫了?” 他搓了搓玉佩,在山风里呵了口气,可能是有点冷了,索性两只手一起伸出来拢住:“好暖和。” 朔宗:“????” 他难以置信地伸手到卫西掌心又碰了碰,发现那玉佩居然真的是温热的,热度不高不低,正够取暖,加上大小适宜,躺在卫西手里的样子俨然像一个毫无尊严的暖手宝。 朔宗:“???” 刚才那块烧着了的炭火呢? ********** 卫西拢着自己暖洋洋的暖手宝,抬眼一看,就见二徒弟真绷着脸死死地盯着自己掌心。 他想了想:“阙儿,你也冷么?” 徒弟嘴角一抽,似乎想说什么,此时眼角忽然看见一道人影飘来,卫西转头看去,就见方小杰手舞足蹈地朝众人方向飞了过来。 剧组的众人是看不见他的,道士里也只有几个贴了开眼符的察觉到他的身影,纷纷朝他看来,方小杰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立刻尖叫出声—— “别渡啦!!!卫大师!!!剧组的衣服又被人偷走啦!!!” 众位大师:“…………” 方小杰兴高采烈:“我就说不是我干的!!!” 被鬼通风报信的感觉还挺奇妙,但在场众人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短暂地商量了一下,没有惊动剧组的其他人,只偷偷知会了邱国凯和主导演王导,让两人陪着他们一起前去查看。 王导跟在后头,方小杰带路带得兢兢业业,还全程不忘为自己洗白:“快告诉王导,我作为剧组的一份子,一直帮剧组看着道具呐!!!” 王导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一阵阴风拂面,转头就看到周围的大师们都在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慌张:“怎么了?” 众人:“……没什么。” 众人涌进道具室,开门就看到满地狼藉,道具组刚刚搬进来的服装箱已经被打开了,里头的衣服被扯出来满地,道具也被丢得随处都是,好些还被砸了个稀碎。 动手的人简直就像是跟这些道具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某个竹子状的长杆甚至被敲裂成了十多截,凄惨地洒落在其余缺胳膊少腿的器具旁边,王导冲进来一看,差点直接气疯,勃然大怒地喝骂道:“这是谁干的!谁干的!好不容易定做好的道具刚拿回来就被搞成这样!我们剧组的外景都准备好了,所有人都在等一周后的那场雪,就剩那么几天时间,现在还让人怎么拍!” 超度亡灵的法事明明认真做了,却不起作用,在场诸位大师在此情此景下的表情也有些凝滞,卫西上前几步,蹲下捡起一节竹杖的碎片嗅了嗅,没嗅到人味儿,于是张开嘴—— 就被二徒弟一把抓住胳膊拉了起来。 卫西站定后疑惑地看向自家徒儿,二徒弟沉默地与他对视了片刻,硬是把他手里的东西抢走了,而后环顾了一眼道具间,目光锁定在了窗口:“它们跑得很匆忙。” “那必须的!”方小杰得意洋洋,“我追在后头骂街,把它们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他们哪儿能骂得过我?一窝蜂全往山上跑了。” 诸位道长一听这话,立刻决定去山上一探究竟,路上团结义讨来了师弟要丢掉的那块碎片,把玩了一圈后忍不住朝气喘吁吁的邱国凯道:“邱总,你们剧组这个道具做得不怎么样啊,这是什么东西,漆都没刷匀,怎么也能拿来上电影啊?” 邱国凯擦了把汗,闻言露出了“你太年轻”的奸商微笑:“唉,你不知道,现在电影不好拍啊,我们这个剧的投资男女主演两个就去了一多半了,剩下的还有其他演员的开支和日常剧组维护。你手上这个是群戏里一个竹子精的手杖,还有什么狐狸精野猪精山鸡精的,反正群戏嘛,全是龙套,道具服装只出现个一两次,我就让他们随便做做就好了。” 他话音落地,忽然哐当一声巨响。 邱国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捧着自己被磕青的脑门一脸懵逼。 众人:“……” 第五十六章 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 “这什么情况?什么东西绊倒了我?” 邱国凯捂着脑门艰难地爬起来, 迅速低头在地面到处查找, 然而山林的这一段土地虽然是段缓坡, 却都铺设了厚厚的落叶松针,路面松弛绵软,什么障碍物都没有。 身后的王导演赶忙上来搀扶他, 也对自家投资人居然能在这样的路面上磕出个乌青的脑门百思不得其解:“邱总您还好吧?好好的怎么摔得那么严重?” 在场的众多道长却没有对邱国凯的遭遇给予更多关注,全都一脸严肃地望着前方的山林。 山林里,呼啸的山风尚未止住, 耳畔里全是树叶抖动的声响。 方小杰刚才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此时也安静下来了,悄悄地朝着道士团身后缩了缩, 紧接着就听人群里一个老道士开口:“那是什么?” 邱国凯闻言立刻转头,果然看见前方一颗笔直的竹子边堆叠了一摊绿油油的东西, 这颜色在昏暗的山林里本该非常显眼的,可旁边那颗竹子实在是太过青翠, 竟然硬生生地抢走了这股风头。 卫西上前捡起那东西,抖开查看,团结义愣住:“这不是衣服么?” 王导演转头一看, 立刻错愕地回答:“这是竹子精的道具啊, 怎么会被丢在这?” 众人听见这话立刻就沉默了,道长们相互对视了几眼,都觉得情况不妙,将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前方笔直的长竹上。 “这竹子长得可真好。”邱国凯回过味儿来,看清竹子之后也不禁啧啧赞叹起来, “那么高,那么粗,我在南方的山里都不多见,也不知道多少年才能长成这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话音落地后,那颗竹子的枝叶竟然像是被风吹到了似的,可劲儿地抖了抖。 大师们暗暗瞥他,心说可这真不愧是做大生意的啊……那么会拍马屁。 不过这会儿他们也意识到了什么,眼前的这颗高大得近乎异常的竹子,以及堆叠在竹子旁边的剧组戏服,种种迹象都在表示,他们恐怕已经找到在剧组作乱的真凶了。 茂华山幽深陡峭,山脉绵延,又靠近京城,长久以来与龙脉毗邻,风水不错,本就是宜居之地。山里的这些植物寿命悠长,在生气浓郁的地方扎根生长了几百上千年,开出个把个的灵智并不算奇怪。 尤其近十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全国各地的灵山大川时有出现类似的传闻,普通人不知道情况,他们玄门内部却都已经传遍了。 至于解决办法,也不是没有,都是天地灵物嘛,没必要硬刚,不做恶的大都是劝解为主。 道长们自然而然地商量了起来:“怎么办?搞个法场?” “让剧组给些祭祀好了,山精跟鬼怪不一样,法场怕是很难降住。” 就听不远处的太仓宗—— 团结义摸着竹子感叹道:“师父,这竹子长的是好,要是能拿来做竹筒饭就更好了。” 卫西:“竹筒饭?” 团结义:“咦?师父你不知道么?我在网上看到的,这是西南的特产,那里的人喜欢把生米放在竹筒里,然后丢进火堆烤熟,烤熟之后劈开吃里面的米饭,味道很香的。” 卫西听着大徒弟的话,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竹子:“味道很香……结义,陆阙,你们可有带刀?” 朔宗一脸冷漠:“……没有” 狗腿的团结义摸了摸自己口袋,掏出把瑞士军刀来,立刻殷勤地递了上去:“师父,您看这个行吗?够不够劈啊?” 卫西掂量了一下:“够了。” 那原本还在随风抖动的竹子在他们话题出现的瞬间陷入静止,此时在卫西的手中的刀锋下,又再度开始了摇动,这次幅度要小很多,看起来不像是被风吹的,反而像是在颤抖。 道长们:”……“ 这个太仓宗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捂着脑袋的邱国凯忽然惊叫了一声:“大!大师!你们看!那些是什么东西!” 众人被他的惊叫弄回了神,依言看去,也都纷纷大惊,只见他们周围昏暗的树丛中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出现了一双双幽绿的兽瞳! 那些兽瞳直勾勾地盯着在场人群,无机质的眼睛里充斥着兽性的森冷,密密麻麻,呈包围状,一点点从远处接近,直至露出它们的真容。 竟然是群大大小小体型不一的动物! 邱国凯哪里见过这种诡异的场面,头皮顿时就炸了,哇地大喊了一声。王导演胆子倒是大些,可同样也惊得够呛,借着微弱的天光战战兢兢地分辨:“我去!这他妈什么情况?黄鼠狼?!狐狸?!怎么连野猪都有?!华茂山不是开发过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动物!?” 众多道长对此也是难以置信,这些动物出现的时机太过古怪,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谁知此时,却听前方似乎是在带路的一头野猪转向了正拿着刀站在竹子跟前的卫西,张嘴缓缓发出了含糊而嘶哑的人言:“滚开。” 王导演:“!!!!” 邱国凯:“!!!!!” 朔宗也目光一凝,这竟然是头成了精的野猪?后面的其他野兽呢?难不成也是成了精的野物? 他缓慢地挡在了卫西身前,视线缓缓转向了那棵野兽们到场后终于停下了颤动的翠绿的竹子上,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小小一座华茂山,怎么可能孵化得出那么多精怪? 那野猪精明显很不好惹,它看起来凶狠极了,龇牙咧嘴,嘴角的两颗獠牙还散发出坚硬的寒光。 团结义被它刚才的声音惊到,慌乱地拉住自家师父的衣摆:“师,师父,这这这这是妖怪吗!” 对!就是妖怪!野猪精闻言目露得色,越发来劲儿了,还把上身伏低,前蹄刨土,咆哮着做出准备攻击的模样。 它抬眸冷冷地盯向了拿着刀的卫西,凶神恶煞地龇开嘴,摆出了自己最恐怖的表情! 那拿着刀的人果然怔怔地看着它,神情甚至有些恍惚,好半晌才缓缓张口,似乎有话想说。 野猪得意地喷了两口气,害怕了吧?吓傻了吧?吓傻了就麻溜地赶紧滚蛋吧!它竖起耳朵想听听这竟敢起意砍竹子的狂徒跑前的尖叫—— 就听此人盯着自己的獠牙喃喃道:“……红烧……” 野猪:“???” 这人恍惚过后,声音果然变得清晰了起来:“……红烧野猪肉……” 卫西有那么点怀念地看着眼前的动物,这是他在结界里最熟悉的食材了,可惜出山以后就再没吃过。以前每次捕到,卫得道总会要求拿来红烧,配上红烧肉,每顿足可以多吃三大碗。 他想到这里,眼神很快从怔楞变得充满了垂涎,直勾勾地落在这头野猪圆滚滚的腹部上。 好肥啊…… 长得可真是漂亮。 上锅之后势必可以炖得又软又烂,香气扑鼻,油汪汪化进嘴里。 卫西期待地捏紧了手中的小刀。 幽暗的山林里,情况可见危急,众多道长已经掏出手机来准备呼叫外援,邱国凯和王导也哆哆嗦嗦相互扶持着决定报警。人兽双方陷入对峙,气氛十分紧张,道长们抓着电话紧张地看着那头上身匐地目光凶恶身形健壮,一动不动的野猪。 这种体型的野兽的战斗力可不是盖的,更何况数量还如此之多!蚁多还咬死象呢! 众人正满心担忧,视线里那头一动不动的野猪忽然晃了晃,撑着前蹄慢慢支起了自己硕大的身躯,结实的肌肉随着动作而小幅度隆起,长长的獠牙弯曲着,无一处不彰显着肉体强大的力量,看得他们心脏当即一阵剧动。 坏了!要主动攻击了! 野猪面向卫西站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同时瞪大了眼睛,朔宗挡在卫西身前的胳膊上肌肉也缓慢绷紧,眼神阴鸷起来。团结义正面迎敌,想到以往从各大媒体上看到的村民上山被野猪顶死的新闻,肝胆俱裂地大喊了一声:“师父!” 下一秒那野猪精果然有了动作,硕大的身躯猛然朝着空中一跃—— 转身撒蹄就跑。 哇它跑得可真是快啊,四蹄也健壮有力,奔跑间扬起满地落叶,脚步响若惊雷,要是换在赛道上,绝对是夺冠的好手! “……???!!!”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莫说人了,就连那批被野猪带来的野兽们都回头朝着老大离开的方向投去了震惊的视线,那株高大安静的竹子疯狂地摇摆了起来,树叶沙沙间仿佛是在尖锐地咆哮——“叛徒!!” 风里传回了野猪缥缈的哼哼声——告辞了朋友! 卫西因这变故吃了一惊,哪里肯罢休,立刻扒开了挡在身前的二徒弟,抓着小刀飞快地追了上去:“站住!!!” 在场众多道长见他躲过一劫不表示庆幸不说,竟然还反过来追击了上去,看着他跑开的背影都陷入了长久的惶惑,这……这是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山林里传来了一声尖利的长啸,沉闷倒地声后,肉搏的动静随之而来,在场发懵的众人被声音惊醒,迷茫地交换视线。 直到卫西一声大喊:“结义!陆阙!!进来帮我!!!” 众人当即惊醒,下意识跟随听到召唤的太仓宗弟子们跑进山林,片刻的脚程之后,两道正在缠斗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野猪已经凄惨得不行了,卫西抓着它的獠牙,牢牢地克制着它的动作,目露凶光,衣服上血迹斑斑,口中叼着匕首,死死地盯着野猪的喉咙! 野猪精反抗的力道太大,被他照着脑门重重地打了一拳,硬是打得连人话都不会说了,口中发出杀猪现场的嘶吼。 卫西看见徒弟,迅速将口中叼着的匕首吐到了脚边,匕首上的鲜血沾在嘴角,他伸出舌头浅浅地舔了口,喘着粗气,被血液的滋味刺激到浑身燥热发抖:“结义!陆阙!快过来!拿刀割断它的喉咙!” 团结义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瘦弱师父现场大战野猪:“……” 朔宗皱眉盯着卫西身上和脸上的斑斑血迹。 地上的野猪精听到卫西的喊声后尖叫得越发刺耳,整头猪身都不要命地挣扎了起来,大约是被此时命悬一线的危急刺激到了,嘶鸣声里竟毫不含糊地掺杂了一句清晰的尖叫:“我是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 现场:“……” 卫西理都不理一拳就朝着猪鼻子揍了过去,看到徒弟们都没动,索性又重新捞起脚边的匕首,眼看就要狠辣地戳进野猪的喉咙。 “不行啊!!!”在场懵逼的众人可算回过味儿来了,见状大惊失色地齐齐扑了过去:“卫大师!!住手!!!这是真的是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 作者有话要说:  野猪精:感谢国家救我猪命 第五十七章 暴殄天物的保护动物 团结义一听自家师父要杀保护动物也吓得不行, 扑上来跟着阻止。身下的大野猪在拼命挣扎, 不断重复自己的社会地位, 身旁响彻着聒噪的阻拦,加上此时脖子上挂的暖手宝也开始发烫,卫西抓着手上的刀, 目光锋利异常,浑身都杀气腾腾的。 都到了这个地步,不如想个理由弄死他算了。 此时手腕被一把握住, 二徒弟在身边蹲下, 低沉的嗓音钻进耳朵:“卫西,它开了灵智。” 灵智…… 卫得道! 出山以后一直没遇上过开灵智的精怪, 他险些忘了!卫西死死地咬着牙,盯着硕大的身躯疯狂颤抖着的野猪精。 扣住手腕的手摸了上来, 掰了下卫西的手指,卫西阴沉着脸, 终究是被二徒弟拿走了刀,拉得站起。 脸上有手指抚过,把他拉起来的二徒弟低声问他:“受伤了没有?” 卫西摇摇头, 下杀手时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 他现在脑子里塞满了卫得道的唠叨,精神没来由地感觉疲倦。但他没受伤,身上和脸上的血全都是野猪精的。 野猪精逃出生天之后躲在那些阻拦过卫西的老道士身后,感动得猪叫连连,再不敢装逼了, 感谢国家! 它全当卫西是顾虑自己保护动物的身份才最终没下杀手,在场的其他人也大多不知道卫西的真正目的,只以为他是刚才被野猪精出言不逊才会追上来报复。 一时间看着伤痕累累差点没命的野猪精都觉得很无语,不由想起了那个被反复提及的老命题—— 太仓宗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 施暴者这边的队友都如此,野猪精带来的那群动物就更不要说了,某些胆小的跟班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留下的那几个看见自家老大被打成这样,也都吓得魂飞魄散。 那株苍翠的长竹再不摇晃了,跟死了似的安安静静扎根原地。 事情闹成这样,原本的道场肯定不用再做了,当务之急是给伤的不轻的野猪精包扎。野猪精似乎是以为有了靠山,这会儿又有些故态复萌,没了威胁人话也说得顺溜了,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跟老道士们哭诉:“伤害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们可都看见了,我要举报他……” 大伙儿根本不知该如何接话,团结义一听这猪要举报自家师父却不干了,跳起来就跟对方辩论:“你举报我们,我们还要举报你呢!” 猪精被他的颠倒黑白气到猪眼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团结义:“你什么时候成精的啊你!” 猪精一愣:“半年之前,你问这个干嘛?” 团结义立刻有了依仗:“半年前,建国之后不能成精听说过吗?谁让你成精的?你手续合法嘛!我就不信了,咱们两边一起去举报,看谁的处理结果先下来!你说是吧各位道长。” 道长们:“= =” 成精还要办手续……况志明满脸无语地看着他,实在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缥缈无边的骚话,更让人震惊的是野猪精居然相信了!茫然片刻后,它硕大的猪眼里憋屈的情绪便消散了,取而代之是发现自己现在是黑户的不安。 眼看它似乎马上就要询问去哪里办理证件的问题,在场道长们纷纷转开了脸,此时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大家回头一看,就见邱国凯和王导演战战兢兢地靠了过来。 两人不敢单独行动,刚才是跟着道长们看过了卫西“作法”的全过程的,此时两张不同的面孔上挂满了如出一辙的震撼。 “大,大师们。”王导演小心问道,“这就是在我们剧组里捣乱的东西吗?” 众人点了点头:“应该就是它们没错了。” “厉害啊。”王导演回忆起刚才看见的场面,一副大开眼界的神情朝团结道,“我以前也猜测过这个世界上会有妖怪,不过没想到降妖除魔的方式是这样的,真是大开大阖,惊心动魄,好有效率!” 直接把妖怪揍趴下了!他原本以为还要再开坛做次法呢。 事关自家师父的业务水平,团结义与有荣焉地跟他握手:“哪里哪里。” 众人:“……” 大家真的很想告诉他俩,天底下用这种方式降妖除魔的恐怕只有太仓宗这么一家,以及,正常的道士们遇上精怪,真的是要开坛做法的。 邱国凯和王导演之前碰上野兽群的时候还很慌张,现在看到带头的野猪被打成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太害怕了,王导演跟团结义握完手后还有心思追查起因:“大师,你们能不能算出来它们为什么要来我们剧组捣乱?道具和服装都被破坏成这样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总不会是毫无原因的吧?” 野猪精躺在地上瞥了他一眼,很不屑似的,猪鼻孔里哼出两团热气。 这明显是不想合作的样子啊,而且对王导演的态度看起来还厌恶至极,当下众人不禁纷纷猜测起原因—— 是剧组进驻山里的时辰带煞?是剧组拍摄过程中犯了什么禁忌?是剧组破坏了山里的生态环境? 或者…… 单纯地想伤人? 此时卫西被二徒弟揩干净了脸上的血,望着野猪精沉默地走了过来,野猪精一嗅到他的味道,情绪立刻就便得很激动,在地面上疯狂挪动着想要躲远一些,傲慢的模样也摆不起来了,嚎叫道:“你想干嘛!我可是国家野生保护动物!” 又觉得自己这顿打实在挨得冤枉,大声朝着众人宣泄起来:“你们怎么好意思这么对我!是你们不尊重我们在先的!我们反击一下怎么了!” “???”王导演有点慌张,“我们哪里不尊重你们了?” “你还抵赖!”野猪精气得眼睛都红了,鼻孔直往外淌鼻涕,“我就住在跟你们同一个酒店,那天大家都看到你们发的衣服了!你们扮的那些灵物,简直……简直是奇耻大辱!” 王导演闻言愣了愣,忽然记起刚才被撕碎一地的群演戏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陷入了人生中前所未有静默。 卫西捧着变回了暖洋洋的玉佩站在二徒弟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听明白了,山里的这群精怪巧合之下碰上了剧组给拉来的群众演员发戏服。剧组的群演角色恰好相当大一部分和山里的精怪们重合,得知这群不知道哪儿来的歪瓜裂枣要穿着粗制滥造的废铜烂铁扮演自己,精怪们哪儿哪儿都不满意,直接气疯了。 野猪精躺在地上振振有词:“我们各个风流倜傥,怎么会是你们打扮的那副样子!” 大伙看着它壮硕的身躯,淌个不停的鼻涕和在地面拼命扑打的卷尾巴,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 卫西瞥了眼自己身边的二徒弟,对方目光扫过野猪精,又转向了远处偷偷躲藏在树丛里的其他精怪,表情罕见的严肃。 卫西舔了下自己手背上凝固的野猪血,问道:“陆阙,你怎么了?” 徒弟的目光收了回来,视线在他舔向手背的舌头上一触即过,淡淡地将面孔转向了另一边:“茂华山里开了灵智的精怪太多了。”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现场,不算上还没发现的植物,光各类动物就不下二十头。 这个数量明显是很不正常的,朔宗垂着眼思索片刻,缓缓将目光投向了天空。 天道…… 卫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砸吧了口萦绕在舌尖的血气,闻言却十分赞同地冷哼了一声:“确实是太多!” 倘若没开灵智,地上这头野猪都到了他的嘴边,怎么可能现在还活着! 团结义见他依旧不死心似的频频看向野猪精,实在担心师父会铤而走险,忍不住凑上来规劝:“师父啊,国家保护动物可不能随便杀哇,咱们没有狩猎许可,万一被查出来了肯定要吃官司的。” 卫西皱起眉头:“吃官司?” 团结义:“不仅吃官司,说不定还会被罚款拘留呢!” 罚款!还要罚钱! 这个词儿卫西倒是立刻听懂了,不由深深地皱起眉头,山外头是怎么回事? 开个宗门要这个证那个证,赚了钱还得交税也就罢了,自己吃头野猪竟然都不行!还得罚钱。 他又气又委屈,卫得道好容易不唠叨了,可外头怎么到处都是奇奇怪怪的规矩! **** 邱国凯和王导演搞明白野猪精们的纠结后都是一脸世界观崩塌的神情。 尤其奸商邱国凯,为了节约剧组成本,最开始在群演道具上节省的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却不料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气到差点要哭出声响。 他妈的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在道具服装上做文章不是行业内众所皆知的潜规则吗! 邱国凯想到自家剧组就因为在这点事儿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闹鬼新闻,心都快碎了。偏偏自家服装道具偷工减料又是事实,拍的还是古装神话剧,这情形类比一下就像拍摄人家的家族过往结果丑化了人家形象被找上门打官司,被告理亏在先,根本无从分辩。 “居……居然是这样……”王导演也是无语凝噎:“……服装和道具我们倒是可以重新做,可现在时间那么紧急,最迟过两天就要下雪,剧组里一百多号人都在等着,怎么耽搁得起啊!” 更重要的是被这么一闹,《尖叫》剧组招募群演的活动也很受影响,去城区招演员的助理早上才打电话回来,说是影视城的群演当中都在流传自家剧组的闹鬼八卦,传得比网上那些营销号还厉害多了,现在根本就没几个人敢为那一点龙套费跑来茂华山。 造的这是什么孽哦! 在他看不见的世界里,方小杰激动得整个鬼都在发抖,贴在他身边疯狂大叫:“王导!选我啊!!!选我啊!!!我演戏真的特别棒!!!!” 团结义这段时间学画符,身上时刻常备开眼咒,目睹此情此景,又看到王导脸上无法掩饰的焦虑,智障的脑瓜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足可以角逐诺贝尔奖的好点子,失声惊叫:“天啊!我怎么这么聪明啊!” 地上的野猪精被他吓得猛弹了一下身子,惊惧地看了过来。 团结义:“谁的眼神锁定你。” **** 清晨,《尖叫》剧组的众多演员裹着羽绒服踏出了酒店,深呼吸了一口山里新鲜的空气。 “法事做完之后我这心里果然安定多了。”有人开口,“唉,对了,昨儿统筹是不是说,今天要拍那场外景群戏了?” 一旁的演员点头道:“是啊,不过谁知道能不能拍得了,之前咱们剧组里闹腾成那样,我听说影视城现在都没有龙套敢来了。” 此时身边路过一个剧组工作人员,朝他们道:“王导和邱总已经把群演找来啦,现在估计都快到了。” 咦?众人闻言都有些惊奇,闹出这种传闻了还敢来茂华山,这批群演胆子可是够大的。 正说着便有一辆大巴车缓缓地驶入了酒店,巴车外头印刷了邱国凯投资公司的logo。 “来了来了!”门口的众人凝神望去,都想看看这次招来的是群什么样的人。巴车停稳,车门打开,众人翘首以盼间,终于从车门看到了一抹绿油油的颜色。 大伙儿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抹绿原来是衣服的颜色,这衣服做得精巧极了,上头绣了无数同色系的竹子,宽袍大袖,轻薄垂坠,质地相当的仙气,一个秀发如缎的年轻姑娘穿着它踏下车门,随着动作变化,行走间衣裳的外袍不断如同烟雾那样在她身后缥缈。 剧组这是中了邪了吧居然给龙套搞了质地这么好的道具!? 还有这龙套是不是太敬业了一点?还没进组居然就直接穿着道具来了?! 众人脑海中迅速地划过这两个念头,那穿着戏服的年轻姑娘也在地面站定,转身朝向了酒店方向。 她面孔露出的那瞬间,酒店门口看热闹的剧组成员们集体静默了。 “卧槽!”当下就有人震惊地发问,“这颜值,这身段,你他妈告诉我这是群演?王导不会是找了新人要来换掉女一号吧?!” 然而令人震惊的远不止于此,那巴车上随后接二连三地下来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高矮俱全,唯一相同的,就是气质和长相都很他妈的不像话! 就连那个皮肤稍微有点黑,表情很不耐烦,脸上贴着创口贴,似乎感冒了一直在抽鼻子的男人,颜值都跟剧组里向来以英俊著称的男一号有得一拼! 哦,好像还是有例外的。 巴车上最后下来的那个长头发的男人,穿着白衣服,气质阴森森的,这人相比之下就长得比较普通了。但他好像激动得不得了,黏在王导演身边如同怀春少女一般,不知道在叽叽歪歪个什么。王导演被他纠缠得一直躲避,脸上尴尬的表情怎么藏都藏不住。 邱国凯忽略身边的追星现场,看到酒店门口的剧组员工,立刻上前笑着给大家介绍自己身后的队伍:“这是今天要和大家合作的群众演员们,大家认识一下吧。” 剧组众人默默将目光定格在他脸上——居然真的是群众演员…… 邱总这是刨了哪个经纪公司的祖坟,把人家的当家台柱全给骗来了么? **** 团结义乐颠颠地给师父看手机:“哇,师父,拍戏好赚钱啊,群演的工资都那么高。” 山里精怪虽多,却不是各个都能化人形的,加上野猪精和竹子精一起,能接戏的也就十一二个,不过邱国凯看过了他们的外形条件后都非常满意,加上他们自带服装道具,因此给的片酬着实不少。 不过它们还都是一群黑户呢,钱当然不可能放进它们的口袋。 团结义就像一个活雷锋,非常勉为其难地代劳了。 卫西听到大徒弟提起的片酬金额,看了眼徒弟递来的支付宝页面,目光立刻转到了一旁正在等待的几个精怪身上。 要是能锁起来替自己赚钱就好了。 被他盯到的精怪们齐齐打了个哆嗦,半点不敢提要片酬的事儿,贴着创口贴的野猪精还在他的目光下颤颤巍巍地重复:“我……我……我是保护动物……” “呵。”想杀早就杀了,卫西看到他就烦,也懒得搭理,索性转向了正坐在他的身边的女人,盯着看个不停。 看着看着,一旁传来了二弟子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卫西很有兴趣的样子,用下巴示意了一下:“看她。” 朔宗冷飕飕的目光跟着他锁定目标,发现卫西专注盯着的是个野狐狸精。这狐狸精非常有狐狸精的样子,一头妩媚的长发,尖脸大眼,唇红齿白,气质特殊,坐姿还很婀娜,显得身段格外的玲珑有致,以至于剧组里来往过路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对她频频回首瞩目,卫西看着她…… 对方也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挪了挪身子,歪坐着抛过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朔宗冷着脸,不为所动地收回目光,定定地看向卫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好看么?” 卫西点了点头:“不错。” 朔宗沉默了一下:“……你觉得她怎么样?” 野狐狸精闻言,嘴角立刻甜甜地勾了起来,她凝视着卫西的方向,伸手慵懒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耳边乌黑的头发。 卫西看着她随着这个动作露出的白嫩耳朵,赞赏地评价道:“我觉得她应该很好吃,耳朵大概是脆的。” 朔宗:“……” 野狐狸精:“……” 野狐狸精煞白着脸放下了手,坐姿也变老实了,把头发重新撩了回来,咽了口唾沫后,哆哆嗦嗦地开口:“红……红狐也是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 卫西皱起眉头:“啧。” 真是暴殄天物。 第五十八章 我们在吃东西 片场的精怪们至此之后越发谨小慎微了, 几个妖娆妩媚的女精怪们看卫西的目光就跟看孙悟空似的, 因他在场, 面对片场的其他普通人也再不敢乱散妖气。野狐狸精之前看过卫西大发神威揍野猪的帅气样,心里很有些顺服他的武力,看他英俊帅气, 原本还想借着自己的美貌发展一下。现在可算了吧。 她捂着自己白嫩的脆耳朵,也不敢发作,只能小声跟身边的野猪精抱怨:“卫大师这样不解风情的, 真是凭本事单身。” 朔宗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 卫西则朝二徒弟叹惋道:“野猪吃不得, 红狐狸竟然也吃不得,陆阙, 晚些我们上山去找些别的。” 他本意是想抓些未开灵智的,团结义过来给师父送进组妖怪的名单, 听到这话却立刻一脸的严肃:“师父,使不得啊!这年头还能在山里野生的有几个不是保护动物?私自偷猎都要罚款的!” 卫西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 环顾现场一圈:“这些……竟然都是保护动物?” “那可不嘛。”团结义道,“师父,您可不能胡来啊, 别说它们了, 就连麻雀燕子都是国家二类保护动物呢,您随便去抓,万一被举报就糟糕了,森林公安到时候要来找麻烦的,对咱们公司形象也不好啊您说是吧。” “………………”卫西大受打击地坐在原地, 下山以来第n次感受到了被国家法律针对的滋味儿,同时想不通世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真的谁都吃不得它们么?” “那肯定不是。”团结义,“就是咱们不能抓而已,保护动物抓保护动物就没人管了,谁叫咱们没它们那么稀缺呢嘿嘿嘿。你说是吧师弟。” 忽然被cue的朔宗:“………………” 卫西则立刻对国家保护动物的身份特权充满了羡慕,若非自己只是个孤魂野鬼,都恨不能也去申请一个了。 团结义见劝住了师父,又匆匆跑去现场配合统筹的管理工作了。来的这群妖精美则美矣,脾气却都不太好,本来就因为剧组胡乱糟蹋自己形象有心结,加之种族不同,潜意识地看不太上凡人,态度傲慢极了,也只有太仓宗的人在场才能镇得住他们。 卫西回过味儿来,觉得国家对自己很不友好,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抓住身侧徒弟的衣袖。 二徒弟因为刚才“师兄”和卫西的蜜汁对话,以及卫西表现出来的对“保护动物”的向往表情有些复杂,被扯回神后默默地看着他。 卫西:“师父饿了。” 不能吃开灵智的妖精,也不能吃没开灵智的保护动物,能吃的只剩下二徒弟了。 他能感觉到二徒弟的目光在自己的嘴唇上流连了片刻,然后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 卫西没接,他要的吃法不是这个。 两人目光拉锯般对视了片刻,许久之后,见徒弟没有主动凑过来的意思,卫西自给自足地靠了过去。 朔宗:“……” 朔宗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这里不行。” 卫西愣了愣,环顾了周围一圈:“这里怎么了?” 朔宗望进他透彻得几乎瞬间就能看懂的眼睛,那里沸腾着单纯的食欲。然而这种单纯的食欲只是相对卫西自己的概念罢了,做的事情偏偏又那么…… 卫西被徒弟这么盯着,莫名的口干舌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他舌尖很迅速地划过嘴角,就像那天杀气腾腾地舔走溅到脸上的野猪血那样。 徒弟的目光一直很沉,终于站起身来,嗓音低哑地说道:“跟我走。” ***** 湿热的水声在一片密林中回荡。 卫西被按在一颗高大的榉木树上,仰着头跟徒弟唇齿交缠。 呼吸的热气从两人时而分开的嘴唇缝隙里蒸腾出来,舌头被重重吸吮着。远处传来剧组机械启动和工作人员喊话的声响,与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声糅杂着,莫名地令人脊柱酸软。 徒弟的力气很大,死死地扣着他的腰,卫西有些奇怪他高涨的喂食热情,却又很快被他深深的舔舐弄得头昏脑涨,只能喘息着抬手环住他的后颈,从鼻腔里发出意味不明的长长的哼声:“唔——” 徒弟舔了他一会儿后松开了嘴,气息略有些急促,抵着他的额头,炽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嘴角和脸颊上。 卫西晕陶陶地舔着潮湿的嘴角,迷瞪瞪地仰头看着他。 二徒弟的瞳孔像两丛深不见底的幽井:“够了吗?” 卫西砸吧了一下嘴,倒确实不太饿了,然而山林异常寒冷,徒弟身上的气味炽热好闻,他筋骨松散,靠在树干上慵懒得不想动弹。 他抵着徒弟高挺的鼻尖,凉凉的,来回轻轻地磨蹭了几下。 双方鼻息纠缠得难分你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对方的唇角,食髓知味地决定道:“再吃几口吧。” 徒弟一动不动地任由他磨蹭鼻尖,目光垂落在他的面孔上,分辨不清情绪,像是对此毫无乐趣。 卫西紧了紧搂住他后颈的胳膊,准备自己贴上去的时候,上方的嘴唇却又骤然辗了下来,唇齿带着浑厚的热量,瞬间淹没了他。 头顶有雪花纷扬,落在他们颤动的发丝上。 今冬的第一场雪到了。 **** 远处,正式进入拍摄的《尖叫》剧组众人陷入了迷幻的状态。 拍摄场外围的工作人员一齐围观着摄像位正中央衣袂飘飘的众多演员们。这是一场主角团队跟反派精怪打斗的大场面,因此呈现效果当然是飞檐走壁相当玄幻,现场随处可见细细的威亚,主演团队也是吊在半空的一部分,他们手拿武器,按照动作指导教导许久的模式,不断变化出各种动作,看上去专业极了。 然而…… 看了半天,现场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地对旁边吐槽:“……喂,你觉不觉得同样是吊威亚,群演的动作做得比他们漂亮多了。” 另一人也回答道:“……不光动作,外形也比他们好看啊……还有翻跟斗和挥剑的动作……我的妈,这么一对比,到底谁才是主角啊。” 出现这种想法的远不止围观的他们,机位中央的主演群体也纠结死了。 说实话不管再怎么专业,人在被吊到半空的状态下多少都会感到不适应的。脚下没有着点,发力全靠腰身,就连打斗经验最为丰富的男一号,都很难非常顺畅地做出自己构想中的动作,就这样人都已经吃力得不行了。 他拍了那么多年戏,跟了那么多的剧组,一直都以为自己这样的表现是非常正常甚至于优秀的。 但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幽怨地望着前方那十几个吊着钢丝在空中适应如常,一举一动都飘逸出尘得不行,翻动蹬腿自在得宛如正站在平地上的群演们。 从听完一遍指导后开拍起,这群人一次错都没出过!一次错都没出过!所有无法过戏的问题都出在主演团体身上。而这群家伙,不论多么高难度的动作都完成得无比轻松自然!且整齐漂亮的服装道具还丝毫不受影响! 他们甚至觉得这样还不够似的,在又一次因为主演动作不到位导致的NG之后,还主动叫来了王导,演示了一个踏云飞身凌空翻起的招式:“我觉得加上这个动作打斗的招式会更加漂亮。” 王导演和一旁的动作指导都面露惊艳,男一号已然是看呆了,那种脚明明踏在空中却好像拥有支撑力,还能借着根本不存在的空气倒翻跟斗的动作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真的科学吗?! 但不论如何,主演们的风头此时都已经被这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群演们抢光了,在场甚至有人忍不住掏出手机拍摄了起来,王导演盯着自己的摄像监控器,也深深感受到了精怪们的逼人风采,不由想到了主演们刚才递给自己的幽幽视线。 尤其以打斗戏出色著称的男一号,被这种强烈的对比刺激得根本无法接受,眼睛都羞耻得红了,开拍间隙根本不敢休息,拼命地练习着动作。 王导演看他一副“拍了那么多年戏我居然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是个菜鸡”的表现,忍不住同情地抚住了自己的额头,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对方。 难道要告诉他朋友不要气馁,你真的很棒,被比下去是因为现在跟你对戏的是个野猪精吗? **** 王导生出了深深的同情,但不管怎么说,精怪们的天赋注定了最终的影片拍摄效果非常出色,就连围在旁边的几个副导演都盯着监视器不住地啧啧赞叹—— “大片啊,大片,你看看这个扮狐狸精的姑娘,回眸一笑的表现……我去,说她不是狐狸精都没人相信!” “这个黑小子的动作也好!铿锵有力,威风!王导和邱总真是太会选人了,非常符合健壮的野猪精!” “这道具,这服装,这颜值,我有预感电影上映之后,这一幕一定会成为广为流传的经典!” 邱国凯在副导演们提议加戏的声音里笑眯眯地看向了另外一边,目光转过正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拼命练习动作的男一号,最终落向了一身白衣的方小杰。 方小杰激动得不得了,它这个角色是有台词的!虽然只有一句,但跟他对戏的可是剧组里颇有分量的女二号!虽然她拍戏不敬业,演技也垃圾,可她当红有名啊! 它珍惜地放下自己从拿到起就不舍得离手的剧本,看向机位正中面瘫着一张美艳面孔并丝毫不在状态的女二号,开拍之前还听到身边传来窃窃私语—— “妈呀,轮到烟老师的镜头了,做好准备吧,这次不知道又要卡多少次。这一场表演很需要张力的。” “什么张力?” “就恐惧啊,剧情是她忽然见到山妖,需要表现非常浓厚明显的恐惧,要尖叫,要流泪,要浑身发抖。” “……日了狗,那真的完蛋了,她那个面瘫脸,根本做不来表情的,上次拍个痛失爱人的大哭镜头硬是拍了三十多次,最后滴了眼药水还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好像在庆祝自己当寡妇似的……算了,今天也做好奋斗三小时的准备吧。” 方小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装,对面的女二号拍杂志一般目光无神地注视着他。 方小杰斗志勃勃地给自己打气,加油!你可以的!一个真正优秀的好演员不仅仅自己入戏,更要能让演对手戏的演员也进入状态才行! 一分钟之后,现场平地而起一道刺破天际的尖叫。 这尖叫简直像一道惊雷,充斥着无限的恐惧和绝望,宛若凶杀案现场直面屠刀的受害者,吓得正在准备打斗动作的一众主演都纷纷停下动作,惊恐地朝着声源看去。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有人受伤了吗?!” 工作人员也纷纷朝着源头涌来,紧接着便被眼前出现的画面惊呆了。 “嘘!嘘!” 收音师的助理们迅速地制止了他们的靠近。 前方,摄像位中央,《尖叫》剧组著名的面瘫女二号正神情惊恐地瘫软在地,她浑身颤抖,发丝凌乱,无助地撑着地面朝后蹬缩,双眼更是惊惧得睁得老大,像是即刻要脱眶而出一般,脸部肌肉群体没有一块不在疯狂抖动着,泪水跟不要钱似的朝外流淌,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我现在好他妈的害怕! “卡!!”副导演难以置信地盯着监控器,好半晌才大喊一声,惊喜地站起身来,“这条过了!” “卧槽!”围观的众人都惊呆了,“你看到了吗!她脸上有表情!居然还没滴眼药水地演了哭戏!我是在做梦吗!?烟老师的脸上除了填充的苹果肌,居然还能有表情!” 女二号在得到信号后却仍然瘫软在地,沉浸在深深的恐惧里,丝毫不见要起来的意思。 她对面,一身白衣的方小杰迅速脱离了状态,被自己一条过的喜讯弄得惊喜万分,开心地上前搀扶瘫软在地的女二号。 女二号死死地盯着他,也不敢躲避,手脚哆嗦个不停,却听方小杰非常礼貌地拍马屁道:“烟老师,辛苦了辛苦了。” 她望着对方挂满笑容的面孔,老半天之后惊惧的情绪终于缓缓消退了下来,擦干眼泪之后,整个人却随即陷入了深刻的迷茫里——怎么回事?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么? *** “王导!!我一条过了!!你看到我的表演了吗!!!我演得好不好!!”方小杰抱着剧本,像一只欢快的麻雀那样亢奋地冲到了王导身边,人类奔跑的动作学的非常之标准,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他双脚并没有着地。 王导刚开始得知自己收到的那些恐怖片是真鬼出演的时候也是崩溃的,然而面对一个时刻满眼憧憬盯着自己的小粉丝儿,他作为人类本能的害怕终究没能维持很久。此时见他过来,也只是给自己点了根烟,懒散地窝进了椅子里。 方小杰看着他镇定自若的姿态,微微晃动的脚尖,整个鬼都亢奋得不行——爱豆好帅啊! 王导看了他一会儿,目光扫过场地外平静下来后一副陷入深思魂不守舍的女二号,夹着烟的手朝着监视器点了点:“你刚才干什么了?” 居然能让那位带资进组、演技奇差无比,除了整得好看之外压根毫无表演天分的女二号都有了如此惊艳的表现。 方小杰扭捏地在他椅子旁边蹲下,目光环顾过周围,这才悄悄开口:“我……我刚才贴近她对台词的时候,把自己眼睛抠出来了。” 王导演:“………………” **** 投资人邱国凯老怀大慰地点头,有了太仓宗加盟,自家剧组现在的风气真的太棒了,大家都很努力鸭! 团结义得到了邱国凯新的合作邀约,在现场找了一整圈却没能找到自己师父,打了电话之后才发现铃声居然从拍摄棚旁边的一处密林里传来。他咦了一声,看了眼那处明显人迹罕至的林子,正要进去看看。 没走几步,就见自家师父和师弟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师父!”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靠近几步后又猛然停住了动作。 卫西走在前头,头发有些凌乱,神情蜷倦慵懒,嘴唇粉红肿胀,还透着一丝水光,浑身都散发出浓浓的餍足感。 师弟走在后头,双手插兜,表情一如既往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本该整齐的外套好像有点皱巴。 两人之间虽然隔着距离,却又不知道从哪儿牵系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让气氛无端多出了几分暧昧。 团结义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几个很污的念头,立刻面孔通红,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师……师父……您跟师弟,去林子里干嘛啊?” 听到这个问题,师弟遥遥地睨了他一眼,下巴微仰,英俊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根本无法解读出任何讯号。 卫西砸吧了一下嘴唇,却态度很自然地回答自己的大徒弟:“我们去吃东西。” 师弟视线静静地落在师父身上,表情淡淡的,不过也没有反驳。 团结义满脑袋的黄色废料顷刻间被打碎得一干二净,立刻为自己的脑洞尴尬了起来,不停干笑:“哈哈哈哈哈!原来是吃东西!” 师弟此时收回盯着师父的目光,冷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又冷漠:“不然你以为我们在干什么?说出来听听?” 团结义想到自己前一刻满脑袋的黄色废料,膝盖一软——我怎么会生出那么不健康的想法!真是太有辱宗门了! 一定不可能是我想的那样的。他羞耻地摇起头来:“不会不会!你们能干什么!肯定是在吃东西!” 第五十九章 太仓宗经纪公司 邱国凯一脸精明地打量着身后的片场, 被方小杰吓得爆发出了生命中最强演技的女二号就不用说了, 就连最受抱怨的威亚戏, 众多大牌主演都在现场精怪们的鼓励(羞辱)下毫无怨言地拼命练习。作为投资人,他老早就看出了这群漂亮精怪们身上的商机,想不到真正合作下来, 对方的表现竟然比他想象中还好。 “卫大师。”邱国凯道,“您看看他们,那么好的苗子, 就埋没在山里多可惜?这几年爆红的花旦小生里, 可很少有他们这样的外形和独特气质了。” 他这话倒是不作假,精怪的样貌和自身本体的种类是有关系的。比如那头野狐狸精, 人形就妖娆妩媚勾魂摄魄,可以走性感路线, 竹子精气质就清冷许多,也是颇受欢迎的清纯人设, 野猪精嘛,虽然鼻涕一直淌个不停,可高大健壮, 轮廓分明, 放出去也是能狠吸一波粉丝的硬汉形帅哥。更别提趾高气扬傲慢贵公子人设的山鸡精、楚楚可怜身轻体软的懵逼美少年松鼠精等等。 可惜卫西半点不懂欣赏,只觉得它们好吃:“独特?” 炖好之后的味道独特么?那确实,野猪肉的口味跟山鸡肯定不一样的。 邱国凯哪里知道他的想法,非常诚恳地拍板道:“是呀卫大师,我觉得我们的合作以后可以一直继续进行下去!” 他这种搞影视投资的公司, 最不缺的就是资源和剧本了,然而千金易得,好苗子难求,眼前那么一大堆后备军,可不就是最合适的选择么! 不过他也不知道这群精怪愿不愿意进娱乐圈打拼,见他们对普通人类态度都挺傲慢,唯独跟太仓宗是个例外,就想请卫西做合作人,帮忙组织一下。 *** 精怪们一听他的邀约都挺懵,竹子精差点被砍,坐得离卫西老远,怯生生地提到:“我已经在茂华山里生长了一百四十多年了,还有我的朋友们,难道大家以后要离开这座山么……” 邱国凯叹了口气,拿出一叠文件来放在桌上:“本来不想跟你们说的,不过现在也没办法了,你们早晚有一天也要知道的。” 卫西看向文件的名字,认得不怎么全,慢吞吞地念出声:“国家茂华山山区开发建议相关文件?” 在场精怪们一听之下,纷纷跳了起来:“开发?什么意思?山里又要搞什么了吗!” 邱国凯道:“今年年初茂华山被旅游局和地方政府正式划分进了开发范围,放出来的消息是要将这一片山区尽可能多的利用起来,既要方便生活,也要吸引更多来旅游的顾客。所以为了交通方便,修路和通铁路肯定必不可少。到时候隧道一炸,山林一挖,说不定还要砍树,咱们现在待的这块地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呢,你们要是住在附近,那迟早都是要搬走的,要不躲进更深的山里,可谁也说不准后续的开发会进行到什么深度。” 竹子精瑟瑟发抖起来:“砍……砍树?” 野猪精的眼睛也红了:“炸隧道?我成精之前的窝就是被人给炸平的,后来就在我窝上盖了房子,人类怎么这么贪心?非得抢我们的窝!” 团结义这么一听也觉得它挺可怜的,开口劝道:“唉,还不是穷闹的,我觉得你们再往山里躲也不靠谱,万一以后人多了,再把你们逮着,送去动物园关着就糟糕了。” 谁知那野猪精听到这话,怒气竟立刻消散了,还变得欲言又止了起来。 邱国凯:“怎么?” “……”野猪精慢吞吞地问,“那动物园里,一般能有母野猪么?” 众人:“……” 它还真想去动物园啊…… 野猪精见状有些羞恼:“我、我就随便问问而已!这几年山里的镇子上老有人进来偷猎,我成精都半年多了,一头母野猪都没见着!人生大事,我问问怎么了!” 松鼠精也颇为向往:“听说动物园里都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饭都是直接喂到嘴边的……” 众人:“……” 这年头的妖怪怎么这么胸无大志啊! 卫西却立刻看向他:“有吃有喝,不用干活,饭还喂到嘴边?” 这是什么样的天堂哦,他现在立刻马上就想飞过去住了! 朔宗:“……” 朔宗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询问,目光冷飕飕地看向那只想要混吃等死的松鼠精,出口的话语相当冷酷:“你们这样的品种,动物园根本不会接收。” 妖怪们:“??” 松鼠精呐呐地:“我都成精了,挺罕见吧……” 朔宗冷冷地注视着它:“你是什么品种?” 松鼠精:“……就,就常见品种……” “赤腹松鼠,四川林区已经泛滥了。”朔宗道,“京城森林动物园饲养的是易危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巨松鼠。” 松鼠精:“………………” 野猪精一听保护动物,悄悄骄傲地挺直了后背,朔宗紧接着转向他:“你是什么品种?” 野猪精雄赳赳:“我是国家二级野生保护——” “本地土种野猪。”朔宗毫不给面子地打断它,“京城森林动物园饲养的是草原西貒。” 野猪精:“???” 朔宗:“从南美洲引进的。” 野猪精:“……………………” 竟……竟然是外国猪…… 我们本地猪难道已经不配有姓名了吗! 朔宗转开目光,这次落在了野狐狸精身上,野狐狸精吓得浑身一抖:“我,我可没说我想去动物园啊!” 朔宗看了她一会儿,轻蔑地转开了头:“京城森林动物园饲养的狐狸,是雪狐。” 野狐狸精:“……” 朔宗补充:“皮毛纯白色的。” 杂毛狐狸精再怎么撩头发都不管用,顶多被夸耳朵脆罢了。 **** “师弟,师弟。”团结义见野狐狸精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赶忙上前劝架,再任由他diss下去,这一屋子的精怪恐怕就要跳楼了。 不过卫西听完二徒弟的这番话,到底是打消了去动物园蹭吃的念头,且不说他没有准入资格,就连本地山里正经成精的这些保护动物,居然都可能因为太土在动物园无法跟外国动物们竞争! 生活果然是十分艰难,大家的未来都充满了彷徨。 邱国凯也听得懵了,突然觉得动物们似乎也不太容易,想混出头不比人简单,同样得拼爹啊。 他咳嗽了一声,赶紧趁热打铁地劝说道:“是啊,陆阙道长说得对,大家这么优秀的个人条件,何必去动物园受人冷眼,自给自足赚钱不是更好么?娱乐圈工资高,工作又风光,赚了钱大家要什么没有?我打算跟卫道长的太仓宗合作一家专门面向各位的经纪公司,大家有没有兴趣加入?” 精怪们踟蹰了很久,不过想到华茂山要搞开发,动物园又看国籍血统,自己一行妖实在是没有优势,前途万分渺茫,最终还是同意了。 签约之后野猪精又开始了欲言又止,吭哧了半天才小声询问朔宗:“陆,陆阙大师,您说的那个国家森林动物园的草原西貒……” 朔宗挑眉看它。 野猪精:“……公的母的啊?” 朔宗:“……” 野猪精:“有照片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朔宗冷漠地转开了头,还是团结义热情地给他查资料:“母的母的!” 野猪精赶忙探头去看,看清手机上那张游客拍摄的草原西貒吃草照片的瞬间眼神就变得恍惚了。 团结义见他魂不守舍,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马勒戈壁的。”野猪精喃喃自语:“是恋爱的感觉。” 卫西:“?” 作者有话要说:  本地野猪爱上南美草原西貒————一段门不当户不对的旷世奇缘 第六十章 不讲卫生,举报了 在场众人都被搞得有点懵, 但野猪精明显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邱国凯接过团结义的手机看了一眼, 发现照片上的草原西貒长得确实比普通野猪眉清目秀,可是怎么看怎么依然像猪:“……它……它也化形成精了么?” 野猪精道:“我怎么知道?” 邱国凯不可思议地说:“没成精那不就是普通猪,你都有人形了……” 野猪精比他还不可思议:“有人形了可我审美不还是正常的?怎么可能会看上人啊, 长手长脚的,长得那么奇怪。” 邱国凯转念一想也很有道理,不由摸着脑门担心了起来, 这合约都已经签约好了, 野猪精到时候闹出恋爱绯闻来可怎么办…… 普通小生最多也就是被狗仔拍到深夜私会女明星什么的,自家的艺人被拍到个骚扰猥亵京城森林动物园野猪…… 想到这里他就愁得头发都快掉了, 团结义思维与众不同,安慰他道:“没可能的啦, 我师弟说了,人家草原西貒是从美国来的, 世界级濒危物种,又是森林动物园头牌,我们猪哥一个本地土猪, 还只是个国二, 门不当户不对的,反正我对这段恋情不怎么看好。” 邱国凯:“………………” 卫西听着野猪精在那喃喃自语自己情窦初开的滋味,转向二徒弟道:“恋爱是什么?” 身边的二徒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似乎已经凝固 卫西被他看得胸口莫名一紧,情绪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抓了住。 *** 剧组的问题终于解决, 在这呆了那么多天,众人也该走了。 酒店内的道长团众人们在发现精怪之后陷入集体抠脚无事可做的窘境,各个归心似箭,这恐怕是他们有生以来接到过的最为无语的一场法事。 剧组的人还在那傻乐—— “真灵嘿,法事做完之后咱们组居然真的就没再出现灵异事件了,说不定真的是有鬼作祟,现在好啦鬼都被赶走了。” “刚才拍群戏的时候我跟着看了下,拍摄过程也很顺利,邱总那群群演到底是从哪儿请的啊,也太漂亮了叭!” “更重要的是烟老师居然都没扯后腿,我听我朋友说下镜头之后她还跟助理说自己对戏的时候出现了幻觉,以为对戏的那个龙套真的是鬼,入戏了果然不一样,惊吓的状态演绎得好棒啊!” 沉默地看着方小杰在剧组里乱晃的众多道长们:“……” 方小杰不想被超度,道长们原本想在事情了结之后顺便把它带走的,至少不能让它继续留在剧组里打扰拍摄,可王导演却并不介意地表示可以让它留下来。 “它还是有点天赋的,更重要的是对拍戏和演绎拥有极大的热情,现在很少能碰到像它这样纯粹追求艺术的……鬼了,让它留在这跟着多学学也好。” 说这话的时候那位严肃导演一脸深沉地抽着烟,方小杰则迷弟状地蹲在他裤腿边,老实得不要不要的。 同行的道长们私下都已经传开,听说那群山精已经跟太仓宗和邱老板签下了长期演艺合约。于是对此也只能ojbk,爱怎么着怎么着好了。 太仓宗真是……方方面面的一言难尽。 *** 或许是剧组的麻烦在做完法事后得到了解决的消息被传了出去,大伙动身之前,酒店的一个工作人员匆匆拦住了他们,说酒店老板专程赶来了,想跟大家见一面。 这老板是个头顶光亮的半秃子,到场后摸着脑门发愁了很久,这才隐晦地提到自己的来意—— “各位道长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天,有没有发现鄙店在风水或者其他方面的问题?” 大伙想了想,这处酒店依山傍水,地势幽静,周遭生气浓郁,装潢也中规中矩,因此纷纷摇头:“没什么问题。” 那老板愁得更厉害了,满脸的苦相:“那……那不应该啊。” 又苦闷地叙述道:“我都听领班说了,想必各位大师都发现了我们酒店七楼没有开放住宿的事儿。实不相瞒,七楼是我们设计时特意留出的豪华套间,可是从半年多前开始,套房里就不断地出现问题。一开始是有客户反馈半夜电视机和音响自动打开,后来服务员也发现里头会在空置的情况下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不光这样,有时候客房部进去检查,还会发现房间里的各种设备都像是被人动用过,床铺房间一塌糊涂,可偏偏监控又根本没拍到过有人进去。那段时间酒店里人心惶惶的,后来七楼就彻底锁了,但即便这样,有时在六楼依然能听到楼上有声音。要不是因为这样……好好的一层豪华套房,我们也不至于就这么空置着,就连节假日旺季都不敢开放。每一天可都是损失啊。” 大伙儿入住的时候便听说过关于酒店七楼的传闻,此时听到了更确切的内容,表情都不由凝重了起来。 老板叹息:“我心里一直存着这么个事儿,又不敢朝外头说,说了谁还敢到我们酒店里住啊?所以一听说各位大师解决了楼下剧组的麻烦,立刻就专程赶来了,不知道大师们临走之前,能不能也出手帮我们解决一下困难?” 这是修道人的分内之事,大家当然没有推拒的意思,但与此同时却又有些为难。 毕竟他们已经在这住了好几天了,真的一点也没发现酒店里存在除了方小杰之外的阴魂,照理说只要有,他们不可能一点端倪也察觉不到的。 那老板有点忙碌,没多久又接起电话跑到会议室外听,屋内的众人交换目光,一时都没发现头绪,陆文清却意外发现坐在卫西身边的野猪精表情有点奇怪。 野猪精对上他的目光,表情显得有些羞恼:“看什么看!” 这下众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太仓宗,团结义先是懵逼了一下,而后回忆老板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也朝野猪精盯了过去:“半年前?我记得你们也……” 野猪精没等他说完,就理直气壮地嚷嚷道:“怎么了!这地方原本就是我的窝,结果被他们炸了盖酒店,地皮都是我的,我在这呆一呆怎么了!” 众人:“………………” 团结义重点与众不同:“那你也不能打扰客人休息啊,怎么能半夜开电视看。” 野猪精:“那能怪我吗!没客人的房间又不通电!” “哦对。”团结义被说服了,“这里的房间确实是插卡取电的。” 众人:“……” 野猪精冷哼:“你以为我稀罕来呢,他们酒店的床单被子三天不带换的,扫地阿姨还拿拖把拖浴缸,拿抹布擦杯子,脏得要死,我也是偶尔要跟大家开趴才会过来住住。” 众人:“……” 卫西看向二徒弟:“拿抹布擦杯子?” 二徒弟好像用杯子刷过牙来着。 二徒弟脸色铁青。 不光他用牙杯刷过牙,卫西也用浴缸泡过澡。 泡完之后,他俩还又亲又摸。 其余人也难以置信地迅速回忆自己有没有使用过酒店的茶杯和浴缸,某几位道长估计是中招了,一脸菜色地干呕了起来。 **** 老板接完电话回到会议室,立刻发现到跟刚才不一样的气氛,提心吊胆地问:“大,大师们,这事儿是不是挺严重的?” 全桌道长都一脸冷漠地看着他,老板更加心惊了,这,看来问题很不好解决啊! 最终还是陆文清心软了,给他指了条明路:“你去请太仓宗的卫大师出面吧。” 野猪精都已经签约太仓宗的经纪公司了,他们作为外人劝劝还行,总归不太好出面驱赶。更何况听完酒店不讲卫生的事迹之后在座其他道长估计已经恨不得做法诅咒了,他自己也觉得身上痒痒的。 老板看他这个态度,不禁满怀揣测,满屋的人都不动,只叫自己单独请太仓宗,这个太仓宗莫非是最厉害的? 于是转向卫西,发现卫大师身后那位样貌英俊的徒弟盯着自己的视线也格外阴沉可怖。 老板被盯得浑身发毛,哆哆嗦嗦的问道:“卫,卫大师,这事儿您有把握么?” 卫西转向野猪精,野猪精哼了一声:“反正马上都要走了。” 华茂山即将开发,它们也要组团被邱国凯带出去当明星,谁还稀得来这破地儿,更何况它现在心有牵挂,要跑也该跑去京城森林动物园。 **** 这次做法就是走个流程了,那老板见卫西三两下之后就一脸笃定地告诉他酒店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顿时大喜过望地塞红包。 不过他心里也有些震惊,这个太仓宗居然那么厉害的吗,几分钟就轻松把自己困扰半年多的问题给解决了。 他满怀敬畏的送大家启程,心里还在盘算着有空要去这个厉害的卫大师观里烧烧香,一抬头就见在场的众多道长都在目光森森地注视着自己。 寒风天里他被盯得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这是怎么了?” 陆文清:“吴老板,你们这酒店问题不小。” 老板被他诡异的话吓得心脏一紧,莫非自家酒店里还有其他的风水问题吗? 就见陆文清凝视自己良久之后,才面色复杂地拍了拍自己肩膀:“算了,以后多注意一下酒店卫生吧。” 老板听得满头问号,惊疑不定,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自家酒店不经常换床单的事情被发现了吗?没可能啊! 朔宗始终绷紧着脸,临走之前再度冷冷扫了老板一眼,上车之后立刻开口:“团结义,打电话。” 卫西问:“你要打给谁?” 朔宗:“卫生局。” 卫西:“啊?” 朔宗看着他,恨不能立刻把他抱进热水从头到脚洗一遍:“我要举报他。” **** 至此一事,太仓宗在本地道观内可算小小地打出了名声,至少本地几个大道观都知道京城里有这么一家同行了。 另外托《尖叫》剧组将做法现场上传微博的福,网络上对太仓宗的关注也再没平息过,当然关注的重点有点偏,说的最多的并不是他们有多么灵验。 团结义看着手机上#英俊道长在线做法#的热门话题,点进去全是网友截取出来的卫西和朔宗的照片,不禁无语凝噎。 “我也在场的。”他指着照片上被截得只剩下半个身体的自己,“明明是三个人的宗门,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朔宗:“……” 团结义幽幽的:“师弟,这是为什么。” 卫承殊擦完石碑提着大水桶回来,闻言阴郁地冷笑一声:“当然是因为你丑。” 团结义:“……” 卫承殊又神情复杂地看向卫西,他也看到了微博话题,自然知道自己大哥跑到剧组去做了场法事,还闹得人尽皆知,搞得卫天颐知道之后,在家气得连吃撑好几回。 没办法,卫西好容易不在家,卫天颐说了,再气也不能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吃饭。 卫承殊提着大铁桶和抹布,感到自家真是绝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变得这样神经兮兮的。 **** 太仓宗的信众更多了一些,至少院门口的香炉燃得比以前稀稀拉拉的模样漂亮多了,卫西接到莲都观况道长的电话,出门的时候正碰上几个新的信众,都是年轻姑娘,看他带着两个徒弟出现,还偷偷举起手机拍照。 现在的信众可真奇怪,不过他也没多阻拦,能有人来烧香到底是好事儿。 常来的老信众王老太见他出现,也笑眯眯地上来闲聊:“小卫啊,你们这的得道仙尊可真灵,我又来还愿啦,今天多上了两炷香!” 卫西对信众的态度都不错,听到反馈还耐心地点头:“之前许了什么愿啊?” 他对神佛毫无概念,朔宗闻言却狐疑地皱起了眉头,这王老太已经来还愿好几次了,每次都是一脸的虔诚,不像作假,难不成这个所谓的得道天尊还真的…… 王老太道:“我家门廊的电灯坏啦,请人来修也没修好,拜完仙尊之后就又能亮啦!” 朔宗:“…………” 这人居然拜仙尊给自己修电灯……他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了某位神仙大半夜下凡跑到信众家门口帮忙修理电灯的一幕。 王老太:“还有上次,我孙女儿捡回来的猫身上全是跳蚤,洗都洗不干净,带来拜过的得道天尊以后,跳蚤就慢慢没啦!” 某位神仙再次下凡半夜钻进信众家里帮信众捡来的流浪猫一颗一颗掐跳蚤…… 朔宗停止想象,无言地转开头,再不去想王老太话里的可能性了,他所知的神佛星宿一个比一个傲慢,怎么可能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请求。 卫西感觉到掌门令又在微微发热,伸手到胸前挠了挠:“是吗?” “那可不,所以我这次又来了,还带了朋友,她听说你们这儿的仙尊很灵,跟我一样,想直接从你们这请一尊神像回去供奉。”王老太道。 信众从宗门里请神像?这可是业务上质的飞跃啊! 可她话音落地,掌门令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发起烫来,卫西还来不及高兴就被烫了个正着,不知道原因,索性隔着衣服把它捏住:“请神像?你们想求些什么?” 王老太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样的,我最近脚气复发,总是好不了,我朋友她便秘半个多月了,也总是拉不出来,唉,小西,你说仙尊管不管这个啊?” 朔宗:“……………………” 那掌门令已经烫到隔着衣服都快拿不住了,卫西感受着指尖灼热的温度,也被自家信众的奇葩愿望搞得迷茫了起来,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应该……管的吧。” 第六十一章 本地城隍司合作单位 王老太一听说自己的脚气和朋友的便秘或许可以治愈, 开心得不得了, 立刻跟卫西定下了两尊小相, 决定自家从今往后就长久供奉这位天尊了。 还兴致勃勃地多拆了两包香,点燃后虔诚地祭拜,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今天的香火燃得格外微弱,火光一闪一闪中,莫名透出了奄奄一息的无助感。 王老太思索片刻, 也没朝脑子里去, 大概是最近天气太冷的缘故吧。 卫西倒是热了个半死,那玉佩散发出的温度都快把他烫化了, 他一向不怕疼的人,隔着衣服都被灼得有些受不了, 答应完王老太的那一瞬,玉佩更是大发神威, 他指尖被烫得疼痛,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奇异的是他刚一出声,那玉佩的温度就骤然降下了。 一旁的二徒弟听到声音迅速转过头来:“怎么了?” 卫西松开玉佩, 贴回胸口的热度已经迅速变成了可以接受程度, 他疑惑地搓了搓手指:“没什么,被烫了一下。” 手立即被二徒弟抓住摊开查看,被烫出微红色的指腹也被轻轻碰了碰,二徒弟皱起眉头,意识到了什么, 看向他的胸口:“是那枚玉佩?” 卫西点头。 朔宗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在山里时也曾被这玉佩烫过一回,觉得很不对劲:“这玉佩来历不明,摘下来不要再戴了。” 卫西摇头道:“这是你师祖传给我的掌门令,不会害我。” 语气虽然平平,话里对卫得道的信任却一览无余,浓厚得让朔宗都忍不住疑惑。 卫西现在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他已经过世的那位师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变化到今天这个地步。 卫西拒绝完徒弟的好意后立刻感觉玉佩的温度变得更加舒适了,笃定道:“看吧,已经好了。” 朔宗沉默一阵,摸了摸他的指尖,到底什么都没说。 **** 莲都观里已经聚集了许多面熟的道长,卫西带着徒弟们到场后才发现谭富居然也在,他们前方的桌案上搁着一枚眼熟的护身符。 卫西看了那护身符一眼:“请替?” “小西!”谭富赶紧叫他,“快过来看新闻!把请替交给我的那个人死了!” 他是卫天颐的好友,叫法格外亲密些,卫西也没在意,上前一看,谭富手上的平板电脑正在播放一则新闻。内容是发生在新南高速公路上的一起交通事故,一辆飞驰的跑车不明原因地方向偏移撞在了高速隧道口上,车主当场死亡,网络媒体在播报完毕后清晰地放出了车主的日常照,是新南本地颇有名气的一家富商的女儿。 谭富笃定地指着照片:“就是她,我绝对不可能认错,看到新闻立刻就过来找你们了。” 卫西看向靠近的二徒弟,二徒弟沉声道:“送出的请替被破,她的劫数就回去了,看来她请的果然是杀身之祸。” 谭富看着新闻上惨烈的车祸现场,一想到自己差一点点就代替对方成为了事故中的主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也太恐怖了,幸亏小西你出手帮忙,否则我这条老命估计早就交代了。” 他道谢完后想起当时一同做法的况志明夫妇,赶紧加了一句:“当然,况道长和许道长你们也辛苦。” 况志明想到当时的情况,不由羞愧地说:“都是卫道友在出力,我们其实没有帮到什么。” 羞愧之后,他表情又严肃了起来,朝卫西道:“谭先生请替的麻烦虽然告一段落,卫道友却也记得小心些,我和其他几位道友都推断这张请替是修生教的手笔,请替被破,出手的人肯定会被反噬,两边的仇算是正式结下了。他们的手段非常离奇,除了用气功发展信徒之外,还能驱驰鬼魂,听说跟地府冥差也有些关系。” 卫西:“地府冥差?” 他下山之后阴魂见了不少,冥差却当真从没碰上过。 “听说他们曾经请冥差勾走过一个调查他们的民警的魂魄。”况志明解释过后,也猜他没碰上过,笑着补充道:“不过各家教派不同,冥差也很少跟我们打交道,阴阳两界向来联系不多,而且莲都观实在太小了,能跟冥差来往的一般都是大道观了,有自己特殊的法门,比如本地的城隍庙和神仙宫。城隍庙就不用说了,神仙宫嘛,听说他们观里世代跟鬼差的关系都维持得很好。” 他说到这里,看向身边众人里的一个道长,介绍道:“刚巧,神仙宫的玉道长今天正准备请鬼差来还魂呢。” **** 玉道长将他们一起请到医院,他要请鬼差帮助的是一个在病床上安静沉睡的小女孩。 “这个信众之前出了车祸,人没事,但魂吓得跑丢了。”玉道长解释道,“她年纪小,生气弱,我试过了很多方式都不能正确判断她跑去了哪,就猜测可能是在车祸现场跟别的生魂一起错被勾走了,只能试着请鬼差来问一问。” “这还能勾错?”团结义忍不住朝自家师父吐槽,“鬼差办事儿也太马虎了吧。” “我也不敢肯定,只是猜测而已。”玉道长对鬼差的态度很谨慎,并不跟着吐槽,只是笑道,“而且大型事故现场,需要勾魂的数量太多,她当时意外跑出去的话,被错勾走可能一时也发现不了。” 他说完这话,摆开请鬼差的纸钱祭品就开始念咒,卫西盯着他的动作,就听一旁的况志明小声询问自己:“卫大师,我和丰道友商量过了,准备尽快把你们太仓宗推荐进本地道教协会,不过现在宗教局审查得挺严格的,你们观这个情况,我们也不敢打包票推荐能不能顺利通过。所以提前得跟你说一声。” 事关自家宗门在业内能否受到认可,卫西一听就紧张了起来:“这话怎么说?” “主要是你们观里只有……只有公司的营业执照。”况志明还是第一次碰到全观上下连一张道士证都没有的道观,说起营业执照四个字依然很无语,“协会不一定认可这个,你们要是有其他证件就好了。” 卫西忍不住皱起眉头:“加上纳税证明也不行吗?” 况志明:“……我觉得应该是不行的。” 卫西立马愁了起来,想不通山外头怎么就这么多规矩,立个宗门还这证那证的。 说话间病床边的玉道长尝试了几次后终于请来了一位冥差,对方手拿锁链,阴气森森地出现在了病房里,穿着一身长袍,态度似乎有些不耐,但在看清玉道长和玉道长焚烧来的冥钞后表情就变了,似乎对玉道长颇为熟悉:“是你啊,玉道长,我正准备来医院勾魂呢,唤我来有什么事情?” 玉道长烧完了冥钞之后才客气地朝他解释了一下病床上小女孩魂魄不见的事儿,那鬼差毫不客气地将烧来的纸钞收下后,才取过玉道长提供的生辰八字和事故地址,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离开了。 片刻后他再度出现,牵回了一条神情浑浑噩噩的小魂魄:“你看看,丢的是不是她?在名北路重大车祸事故专案组里呆了好几天,我就说呢,怎么勾魂簿上找不到资料。” 玉道长看清之后大喜回答:“多谢了,就是她没错!” 那冥差无语地抱怨道:“你说这熊孩子,车祸现场跑什么跑,这次重大车祸事故一共锁回来三十多条魂,你们上面忙,我们下面也够忙的了。” 说着把那浑浑噩噩的魂魄朝床上一丢:“走走走!” 况志明惊诧地朝卫西道:“竟然还真是勾错了魂?” 诧异之后又庆幸地感叹道:“幸好玉道长跟冥差的关系好。否则再拖延下去,万一这孩子的家人放弃治疗,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卫西盯着那冥差的样子:“这就是黑白无常?” 看起来不太像啊。 身后传来二徒弟的解释:“冥府的普通的勾魂使而已,应该隶属于神仙宫附近的土地提司衙门,所以跟神仙宫的关系好。” 简而言之,就是黑白无常手底下跑腿的手下,国土那么大,职能部门也是划分得很细致的,各地城隍司土地庙里大多都有类似的岗位,勾魂使也跟片警一样要划分区域工作。 哦—— 卫西点头,恰好对上鬼差扫过来的目光,就见对方猛然一愣。 “咦。”那拎着锁链的鬼差凑近过来,上下打量他的模样,“这位可是太仓宗的卫道长?” 卫西丝毫不惧,甚至觉得他阴气浓郁,应该挺好吃的:“你认识我?” 朔宗盯着那冥差的目光立刻就锋利了起来,屋内其他人也被这变故吓得惶惶,各种交换眼神——居然被冥差认出来,难不成卫道友是阳寿到了? 就见那长袍冥差闻言一拍脑袋,大笑起来:“还真是您啊,巧了巧了,我正准备过几日去找您,不成想居然在这碰到。” 包括卫西在内的所有人:“???” 况志明也吓到了:“过几日?是卫道长的阳寿……?” “哪里哪里!”长袍冥差收了手上的锁链,笑眯眯地从袍子里掏出本证书来,“是这样的,我们本地城隍司衙门最近做了次暂居鬼口普查,查到了几处群居地,结果发现太仓宗居然在阳间为七百多口鬼提供了工作岗位,就把这个事情上报了上去。阴曹衙门听说之后非常高兴,特别划批下了这本证书,让我们送到太仓宗。” 众人:“…………” 卫西:“???” **** 那冥差将证书塞到卫西手上,笑道:“最近忙得要命一直没来得及去,今天刚好碰见,卫道长就先收下吧,改日再去补上授证仪式。您不知道,这些年下头鬼口爆炸,住宅面积不够,工作岗位又有限,导致很多等待投胎的鬼魂无所事事,难以管理。贵宗门在这样的前提下能为这些鬼魂提供合适的工作岗位,实在是为我们解决了燃眉之急。考虑到贵公司鬼员工数量众多,又不能按照阳间法律约束,我们本地鬼政部门特别批准你们作为试点投诉合作单位,享受正处级待遇,以后要是遇到暂居鬼怪违法乱纪的行为,卫道长可以随时凭借这本证书投诉到我们城隍司,我们一定会进行严肃处理。” 卫西迷茫地摊开那本证书,果然下盖着红彤彤的公章——阴曹衙门办。 冥差有些向往地看着这印代表了阴曹最高行政机构的公章。试点投诉合作单位,正处级待遇,衙门为了鼓励岗位荒和闲散鬼口的就业问题真是下了血本,居然把这样实用的奖励都给了出来,不说正处级待遇了,他一个跑腿勾魂了那么多年的冥差,累死累活,工作表现优秀,也才是本地城隍司的一个小科长。单只那个试点投诉合作单位,就可以说是牢牢扼住了所有暂居阳间的阴魂的命脉。 阴曹衙门一直以来都对因为阴宅住不下偷偷躲在阳间的鬼魂们采取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不过话虽如此,由于阳间很少有人知道可以去城隍司投诉阴魂,他们这些冥差日常其实很少很少接到举报,有时候问题不太严重的收点好处也就糊弄过去了。 结果太仓宗这下直接拥有了举报权,上达天听,往后犯在他们手里的阴魂鬼怪,谁还能逃得过去? 冥差想得口干舌燥,态度于是十分地客气,上级领导可是专程提点过的,要跟这个能提供就业岗位的公司保持良好合作关系。 然而任凭他如何的胡思乱想,卫西此时脑子里却只有一件事儿。 他翻来覆去地看那本证书,觉得这证书的制式似乎有着不亚于自家公司营业执照的正规感,于是立刻想到了目前最为困扰的问题。 他把证书递到况志明眼下,试探着询问:“况道长,道教协会不认可营业执照的话,加上这本证书能不能通过?” 况志明:“……” 况志明一脸懵逼地盯着这本摊开在自己眼前的文件,太仓宗这是几个意思?本地城隍司的合作单位是几个意思?这就变成事业单位了?还是政府机构? 等一下,这好像也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机构啊,阴曹衙门办批的机构应该算做什么来着? 他想象着自己将这本文件递交到协会管理处,然后对管理处的道友们介绍这个太仓宗虽然没有审批文件也没有道士证件但他其实真的很正规,而且还是阴曹衙门公务员的画面。 况志明一时陷入进了自己诡异想象的恍惚里,喃喃自语道:“应该……应该可以叭。” 作者有话要说:  拿到证书的本地道教协会:“?????????????” 第六十二章 我去找你师兄 况志明其实也很不确定, 他当道士十多年了, 加上自家爹妈祖辈一起, 都是头一遭碰上这样奇妙的同行。 好像从认识太仓宗开始,他的人生观就总是在被刷新着。 卫西得到况志明的回答,却立刻觉得自己手上的这本证书非常有用。 他态度如此慎重是有原因的, 从下山到现在,设立太仓宗开始,他在逐渐的接触中慢慢了解到了山外头的世界, 真的比他原本想象的要难混很多。前后左右, 处处规矩,开个公司都要交税要办营业执照要给员工五险一金。团结义说了, 这些手续都是普通人白手起家必须感受的经历,谁让太仓宗没有后台呢? 后台哇…… 卫西得知之后认真思索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后来才发现,这不就是官方的支持么。 好比野猪精那群旧日的口粮, 如今不过顶了一个“国家保护动物”的名头就不能随便乱吃了,随便抓捕还得罚款。 再比自家宗门,因为证件不足, 连加入一个道教协会都困难重重。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卫西开始还以为重振宗门有多容易呢,现在看看自家信众的数量,又对比过在场其他道长的宫观,也认清现实了,想名震天下且有得走呢。 于是仔细地将证书合拢后塞给二徒弟:“快收好, 别弄丢了。” 刚才还在满眼警惕地盯着冥差的二徒弟因为后续突如其来的神展开表情显得非常复杂,沉默地把证书摊开看了一会儿后才收拢进手里。 屋内的其他道长已然陷入了跟况志明同样的困境——什么情况啊现在是。 便听那边继续传来了谈话声音。 团结义震惊地问师弟:“师弟,咱们师父这是当官儿了吗?!” 朔宗:“……嗯。” 团结义:“我去,还是处长,官儿是不是挺大的?有编制吗?” 朔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冥差插嘴道:“编制肯定有,隶属我们本地城隍提司,这都是正规手续。” 团结义抓住重点:“有工资吗?” 冥差道:“那肯定有哇,会发放到位的。” “哗!”团结义赶忙追问,“一个月多少啊?” 冥差:“我们提司里正处级领导的话,不算奖金,月基本工资标准大概是八十万……” 团结义被这个数字惊得瞪大眼睛,就听冥差加上了后半句:“……冥宝吧。” 团结义:“……………………” 团结义平静地哦了一声,八十万冥钞有个卵用。 **** 冥差明显也对薪资标准心怀不满,提到这个话题颇多感慨:“这几年阳间的冥钞越印越大,下头通货膨胀得厉害,衙门体制内的工资标准却十多年没变动过,这点钱能干他个什么哦。” 处级干部都这样,像他这样的基层员工过得就更加艰难了,因此城隍土地司里负责阳间勾魂的小勾魂使们大多都像他这样会想办法捞点外快。这次神仙宫玉道长做法请他来还魂就是外快的一种了,烧来的冥钞不走公账,就是他个鬼的灰色收入,其他同事也各有自己的方式捞钱,做的好的也能收入颇丰,不过那些路子多少有些不干净,就不是他能接触到的了。 他这么想着,一时又有些好奇:“卫处长,你们宗门给七百多口鬼提供的岗位,待遇是怎么来的?” 卫西照实说了个数字,那冥差顿时露出了羡慕的表情:“阳间果然是市场经济时代,进体制不如当个体啊。” 听到这里的在场道长们:“……” 团结义开玩笑道:“我们公司长期招聘的,冥差大人也有兴趣来?” 他本来是说着玩的,谁知那冥差听完之后竟然真的蠢蠢欲动,犹豫了一会儿才叹息道:“最近阳间好几处大事故,我有些忙不过来,等年节后稍微空闲一点了,再带几个同僚去看看吧。辞职肯定是不现实,下头国考竞争难度不比你们上面小,都是很卖力才考到现在的岗位的。不过倘若能做兼职,我们挂靠一下也不是不行。” 这话题官商勾结,简直充满了腐败。 听完全程的道长们全都不好了。 **** 床上回魂的小女孩身体忽然弹动了一下,发出了猫叫一般的声音,神仙宫的玉道长才猛然回神,上前查看。 小女孩懵懵懂懂的,明显对自己这些天模糊的经历难以消化,盯着病房里这群穿着道袍的陌生人面露恐惧。玉道长倒是早有准备,给她额头贴上了一张符,确定她睡去后,就率领众人离开了房间。 不过他的状态比刚刚苏醒的小女孩好不到哪儿去,表情在卫西带来的冲击下显得很空白。 可怜他魂不守舍,罪魁祸首太仓宗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造成的伤害,唯一有些常识的二弟子也没有安抚他们的意思,揣着那张被卫西慎重以待的证书径自冷漠着。 不过一群特殊穿着的道士们出现在医院里的画面还是非常吸引人眼球的,走廊上的众多家属病患乃至医护人员都投来了打量的视线。 卫西在众多瞩目里状态如常,见那冥差出来之后似乎想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对方:“等等。” 冥差对他颇为客气,立刻停下:“卫处长,怎么了?” 卫西掏出张纸张,写下了卫得道的生辰八字和名字,递过去问:“你在下头办公时,可有见到这个八字的主人?” 一旁的况志明问:“卫道长也要找魂魄么?” 卫西点了点头:“他消失了很久,不知道去了哪里。” 况志明问:“也是最近在京城消失的?是魂魄丢了么?或许我们也可以帮着做法找回来。” 卫西摇了摇头:“他阳寿到了,死在凤阳,应该是去投胎了,我只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这情况跟玉道长碰到的明显不同啊,况志明立刻觉得不太好办了:“凤阳离京城少说上千公里,又是自然逝世,本地的城隍土地司恐怕……” 他话未说完,就见冥差毫无压力地接下了那张轻飘飘的纸:“没事没事,阴曹司这些年借鉴了阳间的先进经验,提倡各地方城隍之间信息共享公开透明,又刚做完鬼口普查,查个鬼而已嘛。” 况志明:“……” 冥差说罢抬手变出了一本书,照着八字开始翻看,翻着翻着却咦了一声:“卫处长,您查的这个八字没有留下记录啊,是不是写错了。” 卫西沉默下来,对方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 一旁的二徒弟此时靠近了两步,无声地站在了他的身边,卫西回过神,也没有解释什么,收回那张纸后想了想,又写了另外一串八字:“那这个呢?他也死在凤阳。” 这是被他超度掉的小倒霉蛋的八字,卫西自己被迫进了他的身体,却不知道他被超度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冥差这次终于查到了信息,看着书页道:“咦?是我们京城本地的户口对吧?上头显示他死后被凤阳城隍司移交回我们本地衙门了,正在排队投胎。他死得晚,估计有得排呢,不过最近刚刚提交了城隍司的地区省考申请,还挺上进。唉?他这报考后台怎么显示没通过申请?学历挺好的啊,我看看原因……” 半晌后他长长地哦了一声:“死亡原因是自杀,估计就是这一条被卡住了,现在省考要求比较多,自杀的考生很难通过初选的,报考机会很渺茫了。怎么卫处长您认识他?” 卫西嗯了一声。 那冥差得到回答后,却立刻露出个笑脸:“这样啊,那我回去跟衙门里提一下吧,看看能不能破例给他个报考机会。这人学历挺出色的,刷下去太可惜了。” 反正也只是给个报考机会而已,城隍司省考难度那么高,个人能力太差早晚会被刷下去。 卫西不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这身体本也不是他想进来的,他并不觉得自己跟小倒霉蛋有什么因果亏欠,不过如今小倒霉蛋的家人既都成了他太仓宗的门人,那顺手帮上一把也没什么不可。 一人一鬼正说着,周围关注着这边一群道士的人里终于有人憋不住了。 卫西听到一声冷哼,抬头看去,就见前方大敞房门的病房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中年男人正靠坐在病床上。 四目相对,那男人神情越发厌恶,眉头深深地皱起着:“神经病!装神弄鬼!” 卫西转念一想,也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没开阴阳眼的普通人是看不见跟他交谈的冥差的,因此看到的大概就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画面,再加上他身边这么多的道士…… 一旁的况志明见卫西盯着那无故骂人的病号,想起他暴躁的脾气,赶忙上前劝说:“卫道友,你别朝心里去,做咱们这一行,早晚要习惯的,不信的人永远都不会信……”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卫西身边的冥差呀了一声,举起手上的名单对照起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掏出锁链道:“原来在这里,巧了!” 况志明:“……” 众人:“……” 片刻之后,病房里兵荒马乱,医护人员往来络绎。 病房门外—— 况志明:“……” 众人:“……” 被锁在冥差锁链上的中年病号的魂魄:“……” 卫西想了想,觉得是笔生意,问它道:“要请我们太仓宗做法事吗?” 中年病号的魂魄神情呆滞地对上他的目光,半晌之后气弱地开口:“……麻烦您了。” **** 这中年男人是常年酗酒导致的突发脑梗,照例难以接受地恍惚了一阵,便泪蒙蒙地在家人的哭喊声中被冥差带走了。 临走前那冥差说忙完这段有空再去拜访太仓宗,卫西跟他告别之后,就揣着新来的证书,带着两个徒弟开始找可以做神塑的店。 第一次有信众提出要请小相回家供奉,事关太仓宗,卫西态度比较严谨,挑了好几家才选中其中一家,进店之后,那老板就迎上来询问:“您需要点什么啊?” 卫西:“定几尊神塑。” 老板一听就明白了,这些年很多小型的道观庙宇都会在外定做神佛塑像,然后拉回自己观里开光之后再行使用,于是非常懂行地翻出了一本册子:“请问您要定的是哪个神像?三清?王重阳?全真七子?真武大帝?我们做这一行很多年了,您想做的都有。” 团结义上前翻看了一下老板给的册子,从头翻到尾都没翻到自家供奉:“老板,怎么没看到得道天尊的例图啊?” 老板:“……得道天尊?” 他立刻翻找记忆苦思冥想,想了半天却都没想起哪有这么一个天尊,面对团结义一副“我去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表现,神情不由有些尴尬。 卫西环顾着周围的成品神像,半点没有解释的意思,最后还是朔宗忍无可忍地开口:“不用例图,直接按着我们的要求定做就行。” 老板如蒙大赦地擦着汗连连答应起来,他开店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遇上过类似要求的客人,做就做呗。 于是赶紧拿出纸和笔:“那就麻烦您说一下您要的神像的外貌和动作了,我照着您的要求画下来。” 卫西听到他的要求,却微微一怔:“外貌?动作?” 老板道:“您定做新塑像,肯定跟我们现有老塑像有区别嘛,也不用特别多,您把外貌上比较特殊的地方形容一下就可以了。鼻子是多高?眉毛是多高?嘴唇什么形状?穿的什么衣服?” 卫西看着他手上的纸笔,发了会儿愣,目光瞥到了身边一组面貌清晰各有不同的三清相,忽然道:“陆阙,结义,我们改天再来。” 团结义正兴致勃勃地想象着自家得道天尊的威风,听到他忽然要离开,立刻傻了。 朔宗忽略他的懵逼,皱起眉头迅速地跟了上去,追上脚步飞快的卫西:“你怎么了?” 卫西望着店外车水马龙的路面,一直没有说话。 ***** 于是晚间朔宗照例在卫家的院子里找到了他。 院子的植被已经长得很茂盛了,卫西盘膝坐在足可以淹没掉他的植丛里,抬头面无表情地望着月亮。 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无事可做的空茫,仿佛没人打搅,就能永远这么坐下去不动弹。 朔宗为他这样的表现皱起眉头,走上前去,如同上次一样坐在了他的身边。 卫西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瞳孔里映进了满天星辰,对上了二徒弟俯瞰下来黑白分明的一双眼。 没有人说话,夜里的空气冰凉凉的,周围的视线被过高的植被遮挡,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俩。 卫西从以前在结界里起,就时常一个人坐在屋外看天空,他也不知道天空有什么好看的,但无事可做时,除了看天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消遣了。 这仿佛是一种本能,因此卫西有时会想,或许自己在那些想不起记忆的过去里,也都是这样无所事事地生活着吧。 他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现在二徒弟坐在身边,他却忽然觉得不太好受。 二徒弟也没说话,像平常一样的平静着。 卫西随便揪了颗草叼到嘴里咀嚼的时候,他才皱着眉毛转过头来,抬手将他嘴里那棵草拔走丢掉。 卫西被管习惯了,也没有抵抗,半晌后才垂着眼睛开口:“……我好像忘记你师祖的样子了。” 他的语气平平静静地,听不出太多情绪:“他的鼻子有多高,眉毛有多高,我全都不记得。他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死了以后是我把他抱进坟里的,他闭着眼睛,被我亲手用土盖住,我就只记得他这个样子。” 二徒弟抬手安静地给他拢了下头发。 卫西皱着眉头看他:“今天在医院里,那个被冥差勾走的魂魄的家人哭得很伤心。可是阙儿,你师祖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为什么我会一点也不难过?” 二徒弟低声道:“你难过了。” 卫西想了想,很确定地回答:“我没有。” 就见二徒弟徐徐地叹了口气,上身倾靠过来,用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眼睛里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卫西。” 卫西:“嗯?” 嘴角一热,被轻轻地碰了碰,二徒弟平静地看着他:“你有。” 有吗? 卫西沉默了一阵,不太愿意想这个问题,伸手挽住他的后颈,想把自己的嘴唇贴过去。 徒弟却向后躲了躲,抵着他的鼻尖问他:“你又饿了?” 饿?卫西被问得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在试图吸徒弟的阳气,这让他有点疑惑。晚餐时他照例在卫天颐的黑脸下吃空了卫家的餐桌,饭后还吃了不少零食水果,虽然终年到头不管吃多少肚子都会觉得有点饿,可眼下的饥饿似乎还没有强烈到要去吸阳气的地步。 所以他刚才为什么会想去吸阳气呢?好像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想去吸了。 卫西有点想不通,不过在并不是很饿的情况下还去吸徒弟的阳气,似乎确实是不太好。 毕竟是自己徒弟,卫西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还好。” 徒弟得到回答,似乎怔了怔。 卫西看着他,心想算了,反正也不太饿,徒弟不愿意那就不吸了吧。 然而他正想离开,后脑却忽然被一把盖住了,徒弟躲开嘴唇带着炽热的温度重新覆了回来,冲天的阳气与唇舌一起势不可挡地裹住了他。 滚烫的鼻息铺撒下来,烫得他情不自禁轻轻哼了一声。 困固了自己一个下午的奇妙情绪忽然就这么不见了,他迟疑不到两秒,就遵循本能地陷入了食欲里。 月朗星稀,周围没有声音,唯独他俩安静地亲吻着,唇齿交缠间非常微弱的水声回荡在耳边。 可能吃得太投入了,俩人最终分开的时候,卫西才舔着嘴唇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坐到了徒弟身上。 腿上好像硌到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晃了一下,还没琢磨明白,就忽然被徒弟掐着腰强迫站起:“好了,回去休息。” “……”卫西迟疑地看着似乎正在经历自己经历过的磨难的徒弟,“……阙儿,你不难受吗?” 面无表情的徒弟额角似乎有青筋跳了跳:“不。” 卫西吃饱喝足,贴心地跟了上去:“师父帮你。” 朔宗:“……不用,赶紧回去。” 卫西见他这样倔强,越发担忧了,还以为徒弟是不愿意自己来帮忙,换了个提议:“你要是不愿意让师父来,也可以叫你师兄。” 朔宗:“……???” 卫西说完之后看见徒弟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漆黑的脸色,怔了怔,发现其实自己其实也莫名的不乐意。 不过徒弟看起来似乎真的一点也不想让人帮忙啊,拒绝得那么彻底。 眼看徒弟自顾自打开了房门,他其实身体也有点难受,只好扯了扯裤子道:“好吧,那你早点休息。” 结果他一扯裤子,徒弟要关门的动作就忽然停下了,目光锐利地落在他的身上:“……你去哪里!” 身体虽然有点不舒服,但感觉没有上次那么强烈,徒弟都能忍受,卫西就也打算跟着忍一忍。不过回房睡觉之前他还打算去找一下大徒弟,让大徒弟把今天从冥差那收到的证明找个东西跟公司的营业执照挂在一起。 卫西于是非常自然地回答:“我去找你师兄。” 徒弟:“…………” 卫西回答之后,便迈步准备离开。 谁知腿刚刚抬起,胳膊就被一把抓住了。 卫西莫名被徒弟拖进了房间:“????” 自家二徒弟怎么总是那么善变?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评论里抽一百个送红包 朔宗:“团结义死了!!!” 团结义:“忽然被cue????” 第六十三章 卫西进门之后才发现自家二徒弟好像是生气了,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 他猜测徒弟可能是身上太难受的关系, 毕竟之前在山上那酒店里时,他也难受得浑身都像是要爆炸过。 卫西问站定后询问:“身上很不舒服么?” 二徒弟没回答,砰地一声关上门, 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像两道测不见底的深渊,随后靠近两步, 贴了过来。 他个头略高一些, 明明是很年轻漂亮的面孔,没有表情的时候浑身却莫名充满了压迫。卫西被他这么盯着, 心跳不知怎么的就变快了些许,也下意识退了两步, 后背贴上了房门。 炽热的阳气从对方身上散发过来,带着同样熟悉的气味。 卫西微微仰头, 他看着徒弟的眼睛。屋里的灯光并不明亮,使得空气里的温度格外温暖,这和刚才在室外的时候很不一样, 室外的空气是寒冷的, 凛冽的,唯一散发出热量的…… 卫西目光下垂,落在徒弟形状漂亮的薄唇上。 那张嘴唇也被灯光照出了十分美味的色泽……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具有存在感,下一秒,徒弟缓缓地抬起胳膊——耳边一声轻微的声响, 灯光随即消失,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 没能全部拉拢的窗帘之外有月光照进来,卫西看着眼前一只手撑到自己耳边按掉了开关的徒弟,对方的眼睛似乎在黑暗里变得越发明显了,深黑的瞳孔里倒映进了自己的轮廓。 卫西不确定他想干嘛,但依旧提不起戒备,只是下意识放轻声音喊了一声:“陆阙?” 徒弟没有回答,但垂首盯着自己的面更近了些许。 从一步的距离,缩短到一个拳头,然后慢慢的。 卫西想说我现在不是很饿,但嘴唇被覆住的那瞬间,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打开了。 脑海在混沌下来的前一瞬,闪过卫西脑海里最后的念头变成了—— 徒弟最近对自己的喂食似乎真的比以前要主动啊。 没有灯光的房间给人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在这里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被发现。 唇齿纠缠,空寂的房间似乎瞬间就灼烧起了高温,卫西环着徒弟修长而有力的颈项,只觉得对方吮吸自己的力度里似乎带着说不出的怒意,啃咬的力气比以往大上许多。 舌尖和嘴唇上轻微的疼痛并不难以忍受,反倒叫感受到的人头皮止不住地发麻。卫西腰酸腿软,莫名于自己身体的变化,沉沦在无法抵抗的亲密的同时,另一个地方难受的感觉好像比刚才更加明显了。 后脊似乎燃起了一把火焰,烧得他浑身难受,汗意蒸腾,他忍不住收紧胳膊,紧贴上去,喉咙里发出长长的闷哼声。 紧接着身体忽然一轻,双脚离地,再落下的时候,他迷茫地摊开四肢,后背已经陷进了柔软的枕被里。 ******纯洁的灯****** 耳畔响彻着沉重的呼吸,如同在山里时一样的颤抖,卫西像坐了一场欢畅的过山车,睁开眼睛,头脑有点空茫,但难受的感觉果然好多了。 明明没怎么动却累的厉害,他懒洋洋地舒了下腰,看向全程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徒弟,对方支着胳膊撑在上方,依旧垂眸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这是结束了吧? 卫西正这么想着,忽然双腿一轻,被曲扣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卫西下意识回神,虽然不明所以,却依旧没做抵抗,只是询问了一声跪坐起来的徒弟:“陆阙?” 徒弟听到果然停下了动作,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看着他。卫西此时与他对视,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直没读懂过他的眼神,这个二弟子一直和什么东西都挂在嘴边的大徒弟很不一样,那两颗深黑的眼眸里时刻充盈着无数的情绪。就像现在一样,卫西甚至觉得他看起来有点悲伤。 卫西曲着腿问他:“你要做什么?” 对方明明听到了,却没有立刻回答,半晌,才终于开口,飘进耳朵的声音格外的低哑:“卫西,你到底有心吗?” 卫西咦了一声,这怎么能没有呢?他过去虽是个孤魂野鬼,可现在没心不就死了吗?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支着身子爬起来想要看看徒弟到底怎么了,肩膀却又重新被按住倒了回去。 “陆阙。”卫西抓住徒弟瘦削却格外有力的胳膊,他自己力气也很大,其实是可以挣扎的,但又担心太用力会伤到对方,只能用声音借着询问,“你还在不舒服?” 徒弟的身体压低了,一声不吭地盖回上方,盯下来的双眼好像篝火那样滚烫。 卫西被他盯得无所适从:“陆阙?” 但徒弟并不回答。 卫西一时想深了,二徒弟身体本来就不好,上次踢了个头盔腿都连痛了好些天,他记到这里,终于彻底坐不住。 这么固执可不行。可自己又没有大徒弟那么能言善辩,明显劝不住他。 卫西想到这里,当即换了个思路:“你等等,我去找你师兄来——”劝劝你。 但不等他这话说完,徒弟就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似的,手上的力道变得凶狠了很多:“你还要找他?!” 卫西:“什么?” 徒弟那不知道哪儿来的怒气无处发散似的,憋得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还不够吗?现在你还要去找他?” 卫西本来已经好了,却又被他忽如其来的动作袭击得双腿一蹬,头皮一阵一阵地发着麻:“什么?” 徒弟声音冷冷的:“你想找他干什么?像现在这样吗?” 卫西已经说不了利索话了,抖着腰回忆了半天也搞不清他在讲什么,不过倒是突然想起了自己遗忘的要务:“对、你师兄……一会儿弄完了,我得去让他……” 徒弟盯下来的眼神里似乎已经弥漫上杀意了。 卫西眯着眼睛,摇晃着脑袋,终于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让他把咱们今天收到的证书找东西挂上。” 话音落地,徒弟的动作忽然一顿,身体似乎也僵了僵。 卫西已经不做抵抗了,他现在身体很疲倦,也没多想:“刚才我就想去,被你一弄差点忘了。” 徒弟:“…………………………” *************** 徒弟忽然没了动静,卫西等了一会儿,懒散地睁开眼睛:“阙儿?” 便听床身吱呀一声,身上忽然一重。 卫西等得难受,睁开眼睛去看他怎么了。 黑暗中二徒弟结结实实地压着自己,头埋在耳侧的枕头里看不清表情,看起来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但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清晰,半晌后一只手慢吞吞抬起盖在了他的脸上:“睡觉。” 啊?这会儿睡什么觉?怎么可能睡得着? 卫西给他瞬息万变捉摸不定的态度搞得摸不着头脑,身上还不舒服:“阙儿?” 徒弟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压在他身上头也不抬,从枕头里闷闷地传来一声:“忍着!” 他听起来还挺生气,卫西有点不爽了,你有什么可气的?我刚开始都已经好了,现在非被你弄成这样,现在又叫我忍?怎么有这么任性的。 不过二徒弟任性这也不是一两天了,卫西早已经习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好歹舒坦了一回,徒弟却一直…… 他到底是有些不忍心,被捂住眼睛口鼻,只好抬手去扒拉盖在脸上的障碍:“阙儿,你身上可还难受?” 还埋在枕头里的徒弟不肯动弹,只顺势捏住他的手,抓在手心里捏了捏,闷闷地嗯了一声。 手指慢慢地钻进指缝里,卫西被扣得停下动作,掌心相贴,热乎乎的,他忽然就不太想挣脱,轻声问:“真的不用师父帮你?” 朔宗埋在枕头里的脑袋没有动,牵着他的手,怒火像是忽然消散了,转而变成了浓浓的泄气:“不用。” 看他声音那么变得没精打采,卫西试着挪了挪身体想看看他,结果刚有动作,就被隔着被子一把抱了住。徒弟看着高瘦,却很有些沉,胳膊细细长长,紧紧地钳着他的腰,他被压得动不了,又惦记对方的身体,只能歪头用脸颊磨蹭对方没能全部埋进枕头的耳朵。 朔宗闷哼了一声,牵着他的手晃了下,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别乱动。” 他声音有些低哑,卫西耳朵发痒,心里还惦记着证书的事儿:“你师兄……” “……”二徒弟掷地有声地打断他,“死了!” 卫西本来安安静静躺着,听到这话立马挣扎,差点把好好趴着的二徒弟掀下去:“什么?!” 朔宗:“……” 朔宗沉默了大概五分钟,才用力按回这个似乎信以为真的蠢货,脸陷进枕头里看着卫西跟智商水平不成正比的面孔,更加泄气了:“……没死,我瞎说的。” 卫西被按得倒回原处,终于侧首就能看清徒弟的眼睛了,四目相对,他心里原本因为徒弟的话生出的慌张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意乱,床上那双仿佛有话要说的眼睛里倒映进窗外璀璨的月光,让他看得无端痴怔了半晌。 他想做,于是就这么做了,凑上面孔,在对方的右眼上轻轻地碰了碰。 徒弟在他接近的瞬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他收回脑袋的时候,那双眼又再度睁开了,带着些许迷惑,怔怔地望着他。 卫西侧过身体,枕着枕头,与他正面相对,就这么凝望了半晌。 侧躺着的视野里世界似乎是颠倒的,唯一正确的反而是那个同样侧躺着的人。 好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屋里才响起徒弟低沉的声音:“……卫西。” 卫西看着他翕动的嘴唇,声音也比以往要轻,抬起一只手,缓慢地落在了对方颈项上抚摸着:“嗯?” 徒弟摁住他的手背,捏住他的纤细的手指磋磨,声音放得很慢:“你刚才在干什么?” 那低哑的声音钻进耳廓,卫西觉得自己好像魔障了,没有回答,而是凑上去轻轻舔咬起徒弟的嘴唇来,小口小口地厮磨着。 徒弟张开嘴唇,保持着侧躺的姿势,舌头跟他不分你我地交缠了一会儿。 嘴唇终于分开时,屋里响起了一声格外粘稠,依依不舍的水声。 徒弟爬起身,轻喘着将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上,眼神变得如同两团黑色的焰火:“你真的想帮我?” 卫西搂着他的后颈,轻舔他嘴角潮湿的水迹:“嗯。” 舌尖碰上的那一秒,徒弟的呼吸骤然粗重。 卫西的脖颈紧接着就被咬住了,利齿游移朝上,最后一口叼住了他的耳垂。 “那不用师兄。”徒弟看不清表情,只有湿漉漉的潮热话语低哑地涌进耳廓里,“有你就够了。” 第六十四章 太仓宗集体活动 卫西累得手疼腿疼, 枕着徒弟的胳膊, 鼻息里满是徒弟的气味, 听着耳畔有序的心跳,坠入梦境前才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似乎忘记了要摘下胸口的玉佩。 实在是今天这玉佩的表现太过安静, 明明以往吸徒弟阳气的时候它总是烫得人难受,可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温和异常,卫西紧贴着它的皮肤只觉察出了并不炽烈的微热, 偶尔似乎升高了一些, 又立刻迅速地降了回去,仿佛刻意地不想烫到他似的, 因此自然而然地就被忽略掉了。 不过它明明只是个玉佩而已,自己又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觉得它不想烫到自己呢? 这念头只在他的头脑中一闪而过, 伴随昏沉的睡意,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朔宗睡到一半, 隐隐约约又听到闹人的吵意,他心念微动,但还不等转醒, 怀里的卫西就因为贴睡得太紧, 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动静。 卫西发出被打搅清梦的闷哼,那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声响瞬间停止,一片死寂。 朔宗半梦半醒地松开原本跟卫西交握的手,抱着怀里被惊动到的人拍了拍,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手臂忽然碰到个温热的东西。他下意识摸去,才发现卫西今天入睡前忘记了摘玉佩。 他把那玉佩从卫西胸口捞起来,借着月光端详了两眼,还没看出什么,但忽然觉得手心的温度在极速地上升着! 同一时间,到底被吵到了的卫西迷瞪瞪地看了过来,大概是察觉到入睡前跟徒弟交握的手松开了,本能地一把抓住。 倘若有声音的话,那大概是胀满的气球被排干空气发出的咻声。 几乎在卫西手掌伸过来的一瞬间那玉佩的温度就恢复了正常,炽烈的高温宛如昙花一现,朔宗还来不及琢磨,手掌就被卫西给赖住了,这人明明没全醒,动作却多得很,细长的手指朝指缝钻啊钻的,非要跟徒弟十指交扣的架势。 朔宗下意识松开手里的东西握住了他。 说来奇怪,卫西这样高的武力值,睡觉时的姿势却总是蜷缩着,像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体现。 此时也是,本能地握住了徒弟的手才终于满意了似的,眉目缱绻地再次陷入酣睡,发出均匀又细小的呼吸声。 朔宗的眼神瞬间在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放柔了,重新调整姿势将他抱回怀里,再不去理会那块古怪的玉佩。 他本来也没什么好怕的,更何况对方在掌心里温度瞬间升高的状态又如此昙花一现,说不定只是幻觉。 算了,反正是不重要的东西。 睡吧。 深夜里紧贴着卫西的皮肤不舍得发烫又担心折腾朔宗会吵醒卫西睡觉的“不重要”的太仓宗掌门令:“………………” ***** 团结义近来总觉得自己有杀身之祸,那是一种冥冥之中没来由的危机感应,如同动物碰上了天敌,每一处都暗藏危机。 他将自己得到的感应告诉给师父,师父只是端详他面相一眼:“胡说八道。” 这面相最多也就是最近会倒霉些,跟杀身之祸有个什么关系? 他又将自己得到的感应告诉给师弟,师弟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呵呵。” 团结义得不到相信,一转头又感觉自己后颈凉凉的,像脑袋顶上悬了一把随时要落下来的闸刀那样,忍不住接着揣测:“师弟,你说我不会得罪了什么小人吧?我照着书掐指一算,是犯小人的卦象!” 师弟:“……呵呵。” 团结义:“??” 呵呵是什么意思?师弟真是太不友好了。 然而师父却也没空搭理他,信众之前请的塑像还没定来呢,早上老板还突然打来电话,说太仓宗要的小相两次烧窑都给烧开裂了。 老板非常困扰:“按理说不应该啊,我都做这一行几十年了,火候上一点没出错。” 老板专职给人做神塑,对鬼鬼神神有点了解,因此多少觉得有点邪门:“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啊?” 卫西决定带着徒弟们去现场看看。 进店就看见神塑店的老板看着一桌子的泥胚发愁,卫西看清楚那批泥胚,不由得怔楞了一下。 他脑海里最后的模样就是卫得道闭眼安眠的脸,因此最后给老板的要求里,塑像的眼睛就是闭着的。 老板的手艺超乎他想象的好,这么点细微的提示而已,他塑出来的泥胚却真的很有卫得道的味道,衣袍飘飘,气质悠闲,双眼紧闭着,面带微笑,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嘴絮絮叨叨地为人讲经。 卫西看了一会儿才上前,老板愁眉苦脸地说:“这真是我接过的最难的一单生意了。没进窑就开裂,进了窑还是开裂,明明其他同批的神像都好好的,只有你们家的神塑,一个完整的都找不到,用的胚土也是一模一样的啊!” 卫西不置可否地上前,便听老板谨慎地猜测:“也太离奇了,您说会不会是神像自己不想被塑啊?您塑他是拿来干什么的?” 卫西据实回答:“我开了个宗门,有信众想请两封小相回去供奉。” 一个想求治便秘,一个想求治脚气。 老板却不清楚内情,还很是奇怪:“那不是挺好的嘛,香火旺盛,神仙怎么会不同意呢?”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离他最近的一个土胚晃动一下,掉了个胳膊下来。 朔宗:“……” 老板:“……看来是真的很不乐意啊……” 卫西不以为意,在老板惶恐的猜测中上前取过那枚掉下的断臂,端详了起来。 那断臂的截断面整齐干净,就像是被切下来似的,团结义看得也害怕:“师,师父,天尊会不会真的不想被信众请回去啊?” 卫西并不这么觉得,淡淡开口:“怎么可能,你师祖心怀天下,平常在山里遇到只蚂蚁都不吝啬讲经点化的。” 断臂神像:“……” 卫西说着将那断臂粗暴地怼回裂口,老板见状刚想提醒这土胚黏性不够而且都快风干了这么接没用,便见他松开手道:“看吧,碰巧而已。” 那神像的断臂接口整齐如新,仿佛从来没有分离过那样装蒜着。 “入窑烧吧。”卫西示意完老板,又盯着那群泥胚,朝身旁沉默的二徒弟靠了过去。 二徒弟看了他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的面孔一会儿,忽然伸手安慰性地捋了下他的头发:“想他了吗?” 卫西抓下他的手:“怎么可能。” 卫得道那个死老头,每天除了吃睡,什么都不会干。 他垂眼把玩着徒弟修长白皙的手指,指腹轻轻地抹过对方手背上的几道伤疤,被徒弟反手握了住。他于是停下小动作,半晌后才不屑地回答:“有也最多只有一点点吧。烧好之后咱们宗门里自己也供上一尊好了。” 收拾泥胚的老板收拾着收拾着表情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他烧太仓宗这一窑泥胚的过程里总是出现各种事故,比如入窑之后莫名其妙的开裂,比如放在桌上毫无预兆的解体,有时候甚至拿捏起的动作出了一小点疏忽,都会导致一台本该柔韧的塑像四分五裂。 可刚才,他收拾的时候一不小心脱手让一尊神像掉到桌上了,桌子有点窄,表面风干的塑像便咕噜噜便滚到了桌边。 这种意外事故老板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懊丧之余也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他手上还托着其他塑像呢,动作一大摔碎可就糟糕了。 神像滚着滚着,果然滚到了桌面边缘,然而谁知道紧接着离奇的一幕就出现了,那神像忽然停下了滚势,然后徘徊在桌面边缘,开始一左一右地晃动起来。 它似乎正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时而朝桌内侧安全的地方滚半圈,又时而朝着桌外的万丈深渊摇一点。 老板:“……” 老板看了眼手表,这都已经摇了五分钟了,再大的惯性都该被摇没了吧?这位大仙究竟跳是不跳? ***** 收到老板报喜说这一窑成功烧好的消息时卫西正准备组织公司聚会。 太仓宗收到了阴曹司衙门的提干,一跃从民营企业变成了事业单位,前途不可限量,这对一家正在起步阶段的小公司而言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这样大好的喜事,当然不能不跟员工分享,恰好公司从创办起就没有集体活动过,适当的集体活动对员工内部的默契度培养可是相当有帮助的,因此在太仓宗总经理团结义的建议下,董事长卫西破天荒地拍板来了一次拓展活动。 对此太仓宗财务部负责人朔宗的态度是:“……” 说起这个职位分配,过程其实是这样的。 那天卫西督促弟子们找了个相框将自己得到的证书裱挂在了客厅的营业执照旁边,吃晚饭依旧吃得很不爽的卫天颐就背着手踱步过来,皱着眉头扫了证书两眼。 刚开始看到证书喜庆的红封面,他还以为这是个奖状或者卫西考了个技工证书啊啥的,结果定睛一看,啥几把玩意儿,又是阴曹地府又是妖魔鬼怪的。 卫天颐觉得很不吉利,竖着眉头道:“什么东西,赶紧摘了摘了!” 团结义就给他解释,这是我们公司收到的政府表彰,太仓宗以后就不是普通公司,是机关单位了。 卫天颐一个字儿也不相信,反而还觉得大儿子跟他这个大徒弟简直就是神经病,阴曹衙门办是什么鬼啊,这玩意就连办证的估计都得脑抽才能做得出来,还政府表彰,便冷笑着追问:“哦,那么厉害,入党了吗?进政协了吗?你们单位属于哪个办事机构啊?中央?人大?国务院啊?” 卫西:“?” 团结义开始苦思冥想:“属于哪个啊我们?” 朔宗:“……哪个都不属于。” 卫天颐没太吃饱,但见难得扳回了一城也十分得意,嘲讽道:“老子在商场上混了那么多年,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就你们这小打小闹的破公司,装神弄鬼烧香拜佛,天天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职位都划分不清楚,还事业单位,叫你们微型个体户都给面子了!” 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卫西听得深深皱起了眉头。 先不说卫天颐提到的那一连串一听就很不好惹的机构,单他提出的这个建议,就是很有水准的,太仓宗重建以来,除了申叔这位人事部经理过了明路,其余管理职位确实一直都没有任命过。 既然要壮大宗门,就不能这么儿戏下去了。 他拿着团结义搜索来的公司职位排行表,作为掌门,自己肯定是董事长,再往下—— “你们想要哪个职位?” 团结义老开心了:“师父!我想当总经理!” 卫西:“行叭,阙儿你呢?” 朔宗:“…………” 他顶着卫天颐一言难尽的视线,实在招架不住卫西认真的表情,在财务部的选项上点了点。 卫天颐不可思议地看完太仓宗几个重要部门的划分过程,末了还被分封了一个招待处负责人,也没了嘲讽的心思,背着手惊叹着走了——这公司能开两年不倒闭他把自己脑子扭下来当球踢。 ***** 于是太仓宗的第一次员工旅行活动就在三位元老的召集下展开了。 申叔听说了阴曹衙门颁给自家公司证书的事情,别提多高兴了,阴曹衙门虽然管不了太仓宗进政协,可对它们鬼怪而言那可是绝对权威的,与此相比,他反倒觉得进政协的吸引力要小多了。 本地城隍司还给了太仓宗一些编制,编制啊!莫说孤魂野鬼,就连正常投胎的鬼魂想要事业编都得往死里考试。对阴魂们来说,事业编可不仅仅是阳间的铁饭碗那么简单。有工作就能有收入,事业编旱涝保收,工作又风光,好些的岗位,比如本地城隍土地司,就连最基层的勾魂使工作之余都能有灰色收入,因为手握勾魂和投诉意见整理的权利,还颇受普通鬼怪敬畏,谁见了不得客客气气的?更重要的是,入了编制之后,投胎也有优待! 哪天不想当鬼了,朝衙门提个申请,工作绩效出色的说不定下辈子还能投个吃穿不愁的富二代! 阳间的这些富二代官二代,时常有人说评价他们会投胎,然而凡人哪里知道,这些人除了少数前世有大功德外,剩下的基本都被各地城隍司的在编员工垄断了。 申叔走南闯北,过去白手起家,可听过不少八卦,京城某个富商家受尽万千宠爱的独孙,就有鬼猜测是本地城隍司一个小领导托生,那小领导当时递交的申请可辉煌极了,手下判出了近千场阴司,没有一例冤假错案,紧接着他辞职没两年,那富商家的独孙就出生了。 申叔想到这不禁美滋滋,有编制这甜头在,公司里的鬼职工们为了转正,恐怕一个个要主动加班加成阳间的程序员了。 这真是个大喜事哇! 当下鬼屋和侦探事务所统统挂牌休息,申叔领着几百个实习鬼员工连带调解团的老头老太太们兴冲冲地做好了出门准备。 员工出游的事儿卫西跟邱国凯提了一嘴,主要是新进经纪公司的那群精怪确切说来也算是太仓宗的员工,既然是员工集体拓展,就不能把它们排斥在外。 邱国凯倒是没什么意见,精怪们新到公司,也没资源,都在集体抠脚状态,出门并不耽误事儿。不过想到卫西要把一群妖怪夹带在自己的员工里,他还是略微有些担忧:“卫大师,公司员工拓展带上它们好么?都不是一个种族的,万一再把您员工们给吓着了。” 卫西:“不会不会。” 邱国凯又不敢劝他,挂了电话后只好额外叮嘱野猪精等精,出去玩的时候切记要掩饰好自己的异常,不要在太仓宗的员工们面前显露出来。 万一把人吓到报警,警察一来,大家全完蛋! 精怪们出来了那么多天,都觉得山外头的生活确实比山里舒适,再则也都清楚自己暴露之后的下场,纷纷慎重点头。 半小时后。 野猪精僵硬地站立着,小弟小妹纷纷畏惧地紧贴在他身边,周围一群形容恐怖的替死鬼,有的满脸是血,有的半个脑袋,还有的眼睛都掉了一只出来。 替死鬼们评头论足地打量着它们:“这就是分公司来的同事哈?” “挺好看的嘿。” “听申经理说以后都要当明星的。” “嗨呀真羡慕,我死之前其实也想过进娱乐圈呢,结果长得不行……” 野猪精:“……” 一旁的松鼠精哆哆嗦嗦地说:“猪,猪哥,我害怕。” 野猪精心说你害怕,老子还想报警呢。 ***** 卫西跟徒弟挑了几个公司拓展的地点,选来选去,还是挑中了京城森林动物园。 这动物园很有名气,据说风景也相当好,又是经纪分公司诸多新员工心心念念的圣地,更重要的是卫西自己也对此很感兴趣。 不过唯独不好的地方,就是这动物园夜间不营业,员工们只能白天出行。虽然有了太仓宗的特殊手段,公司里的鬼员工们并不畏惧白天,不过大白天出门对鬼魂来说依旧是个比较差的体验。 但是鬼多也没办法啦,而且京城晚上当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总不能七百多个鬼一起去蹦迪吧。 好在出发的这一日是个幸运的阴天,太阳并不猛烈。 公司里的这群鬼员工最短死了四年,最长的二百年都有了,死后第一次有机会集体出来玩,全都亢奋得不行,从集合开始就不停分享自己带出来野餐的祭品。 精怪们木然地站在一边,旁边是各种的—— “我带了白蜡烛,要尝尝吗?” “这是昨儿中午我省下来的线香,可好闻了,你也闻闻。” 皆是无言以对。 七百多个鬼熙熙攘攘站在一起着实壮观得很,虽然普通人类并看不到,可在卫西的视觉里仍是十分拥挤。 时间正好,没有太阳也亮堂得很,申叔就跟卫西提出建议:“掌门,要不大家坐地铁过去?大白天的,这么飘去动物园怪受罪的。” 卫西:“地铁?” 他还没坐过地铁呢。 他下意识征询两个徒弟的意见,团结义从凤阳来,也没见过地铁,唯独见过地铁太仓宗二弟子沉默的看着前方揣着祭品兴奋异常的鬼怪们:“……” 让它们一起上地铁…… 卫西没得到回答,转头朝申叔:“那就走吧。” 这一日的白天,京城地铁的上班族们觉得地铁里的空气格外的冷。 大伙搓着胳膊抱怨地铁部门太抠门了暖气都舍不得开高点,朔宗拎着卫西远远地站在一边,无语地看着前方几个不为人知的员工对周围的活人们评头论足—— “她腿好细哦。” “这个衣服好看,比我死的时候的流行洋气多了,攒几个月工资,到时候让申经理代购烧给我。” 地铁门一打开,人鬼呼啦啦地朝里头挤,转瞬间塞满了整个车厢。上班族们这下可舒坦多了,车厢里开着暖气,人多就显得闷热,鬼们挤进来之后,呼吸反倒清凉得多。 他们镇定自若,不太习惯京城地铁的鬼们可都惊呆了,挤上车厢后为了避免跟人重叠,全都被挤得哇哇大叫,在头顶乱飘:“没地方了!!别上来啦!!!” 精怪们模样漂亮,戴着帽子口罩,躲得离大部队老远,深深地觉得自己这群非正常的物种此时应该被归属进正常行列内。 卫西头一次坐地铁,刚上车就弄丢了两个徒弟,后背一直有人在推,还有人踩他的鞋,硬生生把他推进了车厢另一侧,而人群那头推挤的力量还在不停涌来。 这是什么样的武林高手都奈何不了的场面,卫西直接被挤懵了,呆滞地被挤靠在地铁的大门上。 四周全都是在骂骂咧咧人怎么这么多的陌生人。 卫西被他们挤得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许久之后,才从余光里捕捉到一抹熟悉的面孔:“阙儿!” 二徒弟穿了一身的黑衣,瘦高修长,面容英俊,出现在人堆里的情形宛若鹤立鸡群,周围的人都在偷偷看他,他则面无表情地拨开拥挤的四下,镇定自若地朝着卫西挤来。 挤到卫西身前,他站住不动了,一手撑着栏杆,低头帮卫西梳了把被挤到凌乱的头发:“还好吗?” 他挡在前方,用后背抵住了人潮,周围可算有了一小块空闲的范围。 卫西心有余悸:“这就是地铁么?!怎么能坐得下这么多人!” 徒弟垂首看着他,忽然笑了下,似乎挺开心看到他难得狼狈的样子:“大部分的人类总是很辛苦的……难受了?” 卫西盯着他露出的罕见笑脸,眼神有一些迷茫。 “难受的话就靠着我。”徒弟盯着他,眼睛还是微弯的,松开胳膊抓住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站稳。” 周围全都是人,卫西环着他的腰,突然有一种自己两人方圆几米内都十分静谧的错觉。 他慢慢收紧手臂靠了过去,徒弟就撑开肩膀,抵在他身体两边,垂首安静地看着他。 卫西仰头,和他对视,又目光下滑盯着他的嘴唇。 有点想要碰一下。 徒弟默契地会意了:“饿了?” 卫西摇了摇头。 徒弟不知道怎么回事嘴角又勾了起来,贴近他一点,手也下滑撑到了他的肩侧,低声道:“这里不行。” 俩人现在的姿势简直就像是在亲密地拥抱着一样。 卫西贴着他问:“那哪里可以?” “等出去。”徒弟用手指绕住了他的一缕头发,专注地搓捻着,“出去以后喂饱你。” 卫西懒洋洋地哼了一声,靠在他身上不动了,徒弟索性用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避免他被晃到。 周围受到了一万点伤害的上班族们:“…………………………” 车厢摇晃,卫西贴在徒弟身上,靠着靠着,便听到了一旁传来的讨论声:“唉你知道吗,听说这段地铁轨道上个月有人卧轨自杀了,上周论坛里有人说坐地铁的时候在这里遇到过鬼。” “哇靠,不是吧?那么恐怖的?坐个地铁还能碰上鬼?!让不让人好好上班了!” 卫西:“……” 卫西朝着说话的那个姑娘看了眼,目光又默默转向了车厢角落哇哇大叫着这里没有位置了的自家员工们。 列车开过一处隧道,车厢里忽然又有人惊叫:“那是什么东西!” 卫西下意识转头,瞬间就看清了地铁窗外一个模糊的漂浮物,地铁速度这么快,它却始终如影随形,吓得车厢里的上班族们纷纷惊叫:“啊啊啊啊!!到底是什么啊!!” 卫西双眼一眯,头顶同时传来了徒弟的判断:“卧轨的那个。” 自杀的鬼怪有许多会停留在原地,当然目的不一,有的可能是为了寻找替身,有的则可能单纯只想吓人。 这个鬼挑选高峰期出现,很有可能是后者,它或许生前不受重视,死后便沉溺于受到关注得到尖叫的快慰。 论吸引人,它真的是很成功了,因为不仅车厢里的人类看见了它,太仓宗的七百多员工听到喊声之后,也好奇地蜂拥而上,踩人头的踩人头爬肩膀的爬肩膀:“鬼?!哪里有鬼!” 卫西:“……” 朔宗:“……” 车窗外的小鬼非常满意上班族们的回应,身体扭曲了一下,想要露出自己血肉模糊的面孔来,于是转动猩红的一双眼睛,偷偷窥视向这列车厢里的活人们。 紧接着它便对上了车厢里一大堆奇形怪状的同类。 七百多双鬼眼盯在它身上,有的头破血流,有的开膛破肚,论起阴森恐怖,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 卧轨鬼:“…………………………” 太仓宗的员工们看完它却都有些失望,挑剔地评价了起来—— “就这个啊。” “唉,一般嘛,要是我去肯定吓人多了。” “不过它跑得好快,地铁时速是多少来着?你们谁查过?” “好像最高80km每小时。” “这倒还可以。” “它腰好像断了唉,哇,可怜,怎么会想不开卧轨哦?我跳楼就已经够丑的了,你看我脑袋瘪的,现在怎么敲都敲不回来。” “唉怎么回事?它干嘛不动了?哎哎哎!跑哪儿去啊它!” 卧轨鬼胯下一紧,跑得飞快:“……………………打扰了。” 太仓宗的员工们把它羞辱走还不肯罢休,后续的话题一路发散到这个鬼是不是社恐,否则怎么会看见鬼就跑,这样很容易交不到朋友。 地铁里的上班族们:“……咦?怎么又没有了,刚才是眼花了吗?” 朔宗抱着卫西:“…………” 卫西贴着朔宗也沉默了一会儿:“……集体活动好像是挺好玩的。” 第六十五章 卧轨鬼迅速出现又迅速地消失了, 经此奇遇, 它恐怕再不敢出来吓人, 太仓宗的员工们都挺遗憾的。地铁里的上班族们一眨眼不见了车窗外那团不明虚影,则开始猜测纷纷,有的说可能是天气太冷车窗外结起了冰霜, 也有人觉得那可能只是被列车刮起的轨道垃圾,痛骂起那些平常不讲卫生乱丢垃圾的候车人。 不过同样也有人感觉到了不对劲,慌兮兮地搓着胳膊左顾右盼, 问同伴道:“你觉得不觉得今天这辆车有点诡异, 虽然平常就很挤了,可我怎么感觉今天比以前还要更挤一点, 给我一种到处都塞得满满当当的感觉。” 她同伴不当回事:“瞎想什么,人已经够多了, 你难不成还觉得车上有鬼啊?哈哈!” 那姑娘听得惶惑,迷惑地看向周围人贴着人, 已经挤到快要窒息的场面,心说难不成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车好容易到站,乘客一窝蜂地挤下站台, 一阵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风跟着人潮平地而起, 从车厢内刮出,冻得人龇牙咧嘴。 那姑娘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我真的觉得车厢里有点古怪啊!” 她朋友已经快被挤傻了,拼命护着自己差点被人踩掉的高跟鞋,一边擦汗一边泪盈于睫地哭诉:“姐妹你清醒点, 看看咱们身边的人好吗?怎么可能会有鬼来跟我们这群苦逼社畜一起挤早高峰,它们想不开吗?” 与此同时,太仓宗几乎窒息的鬼员工们也站在月台上心有余悸,目光呆滞—— “我日,京城的早高峰也太可怕了。” “我死了十几年不用呼吸,居然都觉得自己马上要喘不过气,找回了做人的青春。” “活人可真不容易,每天都得这么被夹着来上班。算了算了,我投胎之前都不要再坐地铁了。” 一旁听完了人鬼双方全程吐槽的太仓宗经纪分公司妖精们:“………………” ****** 团结义下来之后也跟大病了一场似的,唯独卫西有朔宗护着,后续全程没受到车厢人流冲击。 他身边的鬼员工们都在议论纷纷—— “这地铁人也太多了吧,我看少说得有几千个,我一个鬼都受不了,活人怎么还这么能忍耐。” 就有死得比较晚,熟知人间艰难的同事对它解释:“他们肯定也不乐意啊,可京城房价贵房租贵,大部分普通人都只能住在郊区,不坐地铁上班还能怎么办?地铁虽然挤可好歹不堵车,换成路面公交或者开车,那不光挤,说不准还得迟到扣工资。” 鬼员工们听到这里都是一脸的同情:“真是辛苦……” 又转念一想,自家公司提供宿舍不说,宿舍地点还在京城市中心,周围大型商场一站式服务,出行还方便,想去哪里去哪里,待遇比普通的上班族可谓天壤之别,都不由得感激涕零。 “咱们公司的员工福利可真好啊。” “别说了,挤上地铁的那瞬间我就发誓,我要永远在咱们公司干下去!” 眼看自家员工凝聚力可见地拔高,卫西朝身边的二徒弟感慨:“你师兄说的不错,团建活动果然很能激励员工积极性,以后咱们得经常组织才行。” 二徒弟双手揣兜看着他:“………………” 团结义猛然惊醒:“师父!那种杀身之祸的预感又来了!” *** 京城国家森林动物园在京城郊野,占地面积非常的大,老远之外队伍里的精怪们就激动了起来,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动物园墙壁,左眼写着“朝拜”,右眼写着“圣地”。 这可是他们心心念念想报考的单位,奈何都是本地品种,血统含金量不行。 进园之后摊开自己拿到展区分布图就感叹了起来—— 黄鼠狼:“唉,真是,这狐獴长得也不比我好看啊,凭什么它就能呆在里面?” 山鸡精:“哼,孔雀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尾巴长一点而已,它飞得能有我高么?” 但最让精怪艳羡的,无疑还是熊猫,熊猫馆展区不光大,位置还在动物园正中心,可谓众星捧月,风光无限。 精怪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这就是国宝的待遇,赤裸裸的官n代啊! 今日入园的游客们便有幸见到了许多诡异的画面,比如一群清秀靓丽气质脱俗的年轻男女愤愤不平地站在熊猫展馆外对着里头的熊猫挑剔—— “切,没感觉有多好看啊,肚子都胖成球了。” “而且你看它在这躺半天了,就顾着自己吃竹子,那么多观众围着看,给它捧场,它也不说起来打个招呼谢谢大家,表演个才艺。” “就是,职业真素养不行。” 游客们:“……” 场馆里的熊猫:“……” 熊猫默默地爬起来换了个背对大家的姿势继续躺下吃竹子,忽视掉这群似乎是要来砸场子的同行。 精怪们一见却更加生气了:“它还耍大牌它!真是被捧得飘了!” 熊猫:“……” 房管呢?清理一下行不行? 这边这群游客充其量只是有点聒噪神经病,南美动物展馆那边的发展,才是真正叫人费解。 几个小姑娘站在草原西貒的观赏位前,悄悄地注意旁边一个孤身的年轻游客。 那年轻游客皮肤有些黑,但长得很帅,五官轮廓分明,身材高大健壮,头发不驯地支棱着,浑身散发出一种颇吸引人的野性魅力,实在是人群中难得一见的帅哥。 姑娘们看得脸红心跳,都有些不敢靠近,羞涩地相互推搡:“你去啊,看看能不能要到微信。” “你去吧,你去吧。” 大伙儿推来推去,也没推出个结果,姑娘们不好意思上前,只好继续留在原地偷看这帅哥,看着看着,才觉得有些不对—— “这都半小时多了,他怎么还不走啊?” 此时之前路过过此处展区的几个游客也发现了外形抢眼的他,窃窃私语的声音飘了过来:“这男的怎么还在?我刚入园进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得有两个多小时了吧?” 两个多小时?! 姑娘们都听呆了,她们来动物园玩耍也只是走马观花而已,就连熊猫馆都只呆了二十分钟,这男人居然在这看了两个多小时!也太奇怪了吧! 于是打量的目光更加仔细,这才发现对方果然十分专注,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深邃的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展区。 有……有那么好看吗? 众人忍不住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展区内,那只据说是从美国引进回来的草原西貒正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姿势好半天没变动过了。 这……虽然稍微有那么点不一样,可这看起来不还是一头普通的野猪吗? 众人摸不着头脑,可展区前的那个男人却看得专注极了,草原西貒偶尔晃动一下蹄子,或者砸吧砸吧嘴哼哼,他更是会前倾身体,露出炽热的眼神。 那眼神简直就像在看热恋的爱人一般,窥见的姑娘们无不脸红心跳,虽然对方看得不是自己,仍然觉得非常的不好意思。 女孩们不禁小鹿乱撞地猜测着,能在一处展馆里呆上两个小时都不离开,这人真是有着跟他野性难驯的外表很不一样的柔软内心呢。 一时递过去的眼神越发欣赏了。 野猪精浑然不觉地被包围在一众欣赏的目光中,视线始终如一地落在前方正在晒太阳的草原西貒身上,眼神滚烫到几乎要流淌出岩浆来—— 多么浑圆的肚子……多么粗`硬的鬃毛……多么黝黑的皮肤……多么修长的蹄子…… 啊!真的好想和它交、配! 第六十六章 野猪精情真意切地觉得这就是自己未来孩子的妈了, 自己日后的猪仔们究竟该起中文名好还是外国名好? 老板卫西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家员工单身多年发自内心的呐喊。 阴魂们进了动物园后就一哄而散, 大徒弟也被打发去自由活动了, 他跟着二徒弟漫步在动物园的小径,看过几个展馆,意识到里头这些诱人的动物都不能吃后就兴致全消。 二徒弟安静地走在他的身边, 也不像是对动物感兴趣的样子,一身黑衣,手揣在兜里, 走得很慢, 表情始终淡淡,但卫西朝他看去的时候, 他却也能迅速地察觉到:“怎么了?” 卫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余光里大多是成双结对的游人, 跟他和徒弟的样子有些像,只不过多数都手牵着手, 走得很是亲密。 阴天有些冷,卫西紧了紧外套,将手探进了徒弟的口袋。 朔宗脚步一顿, 目露疑惑, 随即便感觉到皮肤被冰凉的手指碰到了,那手指十分灵活,摸到他的手后就开始钻啊钻的,非得钻进指缝里才肯罢休似的。 他愣了愣,但并没有抗拒, 只是失笑着张开手掌,反客为主地将对方抓住,拢在手心轻轻捏了捏,随即十指交扣。 口袋里的双手紧握着,卫西觉得俩人这样就跟周围其他亲密无间的游人们差不多了,莫名地心情不错。 徒弟的表情也松缓许多,目光垂落在他的脸上,片刻后伸出另一只手来贴了贴他的脸,声音低沉:“手和脸都很冰,冷么?” 卫西摇了摇头,那只手就在收回去之前替他梳了下额头垂落的头发:“走吧,找个暖和的地方休息休息。” 这样的天气,暖和的地方无疑只有室内展馆,最近的一处就是熊猫馆,两人进去后,恰遇到了正聚集在展馆前对熊猫评头论足的妖精员工们。 松鼠精别看胆小,酸劲儿却很大,话说得一溜一溜的:“你看它还在吃,都吃了多少竹子了,还拿后脑勺对着外头,根本就是一点都不在意游客的感受!对得起那些为它买的门票么?” 山鸡精同样满脸愤愤不平:“还不是仗着有国家支持就在岗位上消极怠工糊弄群众,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 黄鼠狼精则看破俗世一般:“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关系户的人生能跟咱们草根一个样吗?” 妖怪们又妒又恨,都是一脸的假如现在在里头的是我我绝对不可能那么不敬业的表情,眼神更是仿佛恨不能立刻冲进去将大熊猫揪出来然后自己取代对方进行才艺表演。 周围参观熊猫馆的游客朝他们递去的目光都很一言难尽,感觉要不是因为他们长得好看,这会儿都该被熊猫粉打了。 展馆正在吃竹子的熊猫背影也很抑郁,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 ****** 卫西揣着徒弟的兜,看到这一幕场景,简直想掉头就走,结果快一步被自家员工们发现了,刚才还在振振有词的松鼠精立刻闭了嘴,连带其他哥们灰溜溜地迎了上来:“董事长,陆部长。” 朔宗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后一个称呼是在叫自己,他现在是太仓宗的财务部部长。 他沉默了一阵才认命地接受下这个称谓:“……嗯。” 松鼠精怕卫西怕得要命,这会儿屁都不敢再多放一个,低眉顺眼的模样让展览区内的抑郁的熊猫都忍不住叼着竹子回头来看,四下的游客更是纷纷侧目,此时外头有个中年男人拨开人群匆匆走了进来,见人群步调如此一致,也跟着扫了一眼。 这一看他他立刻咦出了声音,快步上前问卫西道:“这位是太仓宗的卫道长吗?” 卫西没见过他:“你认识我?” 那男人神情苦闷,眉眼忧郁,像是藏着什么发愁的事儿,但这会儿硬是礼貌地憋出了个笑来:“以前跟邱国凯邱总合作过,听他提起过您,也有幸看到过您给他们剧组做法事的视频,久仰大名。我是这家动物园的园长之立轩。” 卫西同他握了握手,就见他面色犹豫,压低了声音问道:“卫道长来我们动物园……是听说了什么吗?” 卫西:“什么?” 之立轩一愣:“不是吗?那卫道长是来干什么的?” 卫西回答得理所当然:“员工团建。” 之立轩:“……” 之立轩汗了一下,心说没记错的话太仓宗不是个道观吗?道士们怎么也要团建的?而且地点不选名山大川,居然选在自家游客如织的动物园,真是特别…… 但他对道士这一行不太了解,念头一转,又觉得说不定道观里就是会经常组织团建呢?新时代道士的生活估计早跟老概念里不一样了。 因此回过神来,立刻转开话题:“卫道长您来得正好,本来我前几日跟邱总通过电话,过几天也要请他带我去找您的。” 卫西一听这是有生意啊:“你遇上什么事了?” 之立轩左右四顾,叹了口气:“本来我真的不信这个的,可最近我们动物园里很不安生,闹出了好几次动物伤人事件,影响非常不好。我们找了很多原因,从饲料到饲养员排查了一遍,都没能解决问题,上次跟邱总提起,邱总就猜测会不会是园里的风水出了问题,推荐我请您来看看。” 卫西点了点头,这倒不算很难,却对之立轩提起的伤人的细节有点兴趣:“怎么个伤人法?” 之立轩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谁知身后却忽然有人叫了声他的名字,他转头一看,也回应了一声:“广浩!” 来的是个黑肤国字脸的男人,匆匆地朝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指责道:“你电话怎么也不接?!” “忘在办公室了。”之立轩解释了一句,又开口介绍,“卫大师,这位是我的合伙人广浩,广浩,这位是太仓宗的卫道长。我打算请道长出手,帮我们看一下最近园子出事的原因。” 国字脸本来还在缓气,听到他这话却一下愣住了,看了卫西一眼后迅速挪回他身上:“你怎么没跟我商量一下?” “今天刚好碰见大师带观里的道长们来团建。”之立轩跟他关系似乎一般,语气淡淡的,“你不用担心,卫大师本事很灵。” 国字脸眉头却一下皱了起来,看了卫西一眼:“可是我都已经……” 之立轩一愣。 此时外头一阵喧闹声传来,国字脸立刻站直身体,卫西也跟着侧首看去,就见几个保安迅速地涌了进来,请走了场馆内徘徊的游客,规规矩矩地在门口站成两排肉墙,中间让出了一条两人宽的空道。 空道的尽头缓缓出现了一道微胖的身影。这是个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妥帖的唐装,眉眼正气十足,脚步不急不缓,背着双手慢吞吞踱步进来,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架势。身后跟了好几个亦步亦趋的年轻人,像是徒弟的样子。 国字脸已经迅速地跑回去迎接,对此人态度相当客气,恭恭敬敬地将对方请了过来,朝之立轩道:“老之,快来见过夏大师,这是我专程请来的高人!” 之立轩语带不满:“你说什么?” 国字脸态度强硬:“我早几天就跟夏大师约好了法事,一事不烦二主,你还是让卫道长先回去吧。” 卫西听到两人的争论,也弄清楚了眼下的情形,同行抢生意啊? 这位同行排场好大,还得清场开道,就连之前去华茂山做法时同行的几个大道观的道长都没有那么讲究的,卫西一下警惕了起来。 那夏大师也淡淡看了他一眼,表情波澜不惊,很有派头,只在之立轩和国字脸争执出火*药味的时候才皱着眉头清了清嗓子:“不要吵了,这里有妖气。” “什么?”国字脸立刻回头,毫不怀疑他的话。 卫西余光不经意地扫了眼自己身后的员工们,戒备更甚,松鼠精和其他几个妖精也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了,噤若寒蝉地站在卫西身后不敢动弹。 果然是个不太好惹的同行,竟然一口就点破了自家员工的身份! 卫西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目光里杀气四溢,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开始缓慢地摩擦。卫得道虽然千叮万嘱,可事关宗门兴衰,事急从权…… 就见这位同行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掠过自己一行人,最终落在了场馆内正在痴痴抱啃着竹子的大熊猫身上。 卫西:“??” 太仓宗员工们:“??” 大熊猫:“???” 卫西戒备之余不免有些迷茫,转向二徒弟询问:“阙儿,那只熊猫竟然也成精了吗?” “……”二徒弟瞥了那高深莫测的夏大师一眼,淡淡地转开视线,“不像。” 卫西对徒弟的话向来从不怀疑,得到回答就再不追问了,谁知夏大师听到他俩的对话后,却不悦地皱起眉头冷哼了一声:“无知小儿!信口雌黄!你们哪里知道妖精长成什么模样!” 卫西:“?” 卫西身后的太仓宗员工:“……” 朔宗不予理会。 松鼠精等精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人,此时一路跟过来看热闹,刚才被夏大师世外高人的排场吓得躲得远远的其他太仓宗员工们也试探着挪了过来,溺死鬼率先到这位高人跟前晃了晃,青白的面孔上摆出各种恐怖的表情。 夏大师身后的徒弟傲然道:“世上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变化万千,全逃不过我师父一双通天眼。” 夏大师人淡如菊,笑而不语。 “董事长!”溺死鬼站在他跟前回头道,“这好像是个骗子哇。” “什么?!骗子?!” 调解团的老头老太太一听骗子俩字,立刻愤慨地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斥骂。年轻些的替鬼们手段更加高端,虚虚地打骂了他一通后索性都开始朝他身上爬,抱胳膊踩肩膀蹲脑袋,最后找到乐趣,在他头顶玩起了叠罗汉。 他头顶摇摇晃晃叠了四个鬼,堆得老高,肩膀蹲着的两个还在卖力地帮助小胖吭哧吭哧爬到最顶峰,底下等候着无数童心未泯的同事,场面宛如即将迎接检阅的阿三摩托队,十分壮观。 夏大师身姿如松,语气平缓:“妖气而已,不用害怕,只要自身够正,就能邪魔不侵。” 说完之后估计是觉得身上有点沉,他不露痕迹地舒展了一下颈椎和四肢,同时眼中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 这展馆里怎么越来越冷了,他身上羽绒唐装都有点扛不住骤降的温度。 卫西:“……” 朔宗:“……” 妖精们:“……” 他头顶堆叠的罗汉已经增加到五个了,峰底还等候了一百多个,小胖暂时站在最顶端,俯身朝卫西大喊:“老大!这神棍抢咱们生意!搞他!搞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太仓宗员工们:团建真好玩啊啊啊啊啊!!!! 第六十七章 真相 之立轩和合伙人国字脸争执不下, 吵得连体面都快维持不住了, 太仓宗的员工们却只顾着玩, 搞得那个夏大师不堪其扰,偏偏为了维持世外高人的形象,只能小幅度地舒展腿脚, 然而身上依旧是越来越沉。 当然沉啦,他身上都快吊够二十个鬼,上马戏团演杂耍都够格了。 趁着这个空档朔宗掏出手机来搜索了一下森林动物园的事故, 宗门组织团建的时候也没想到调查这个, 如今一搜才发现最近动物园上过的新闻真不少。 卫西跟他挨着脑袋一起看,慢吞吞地念道:“老虎园合照项目突发意外, 东北虎险些抓伤游客逃出园区?” “天鹅湖天鹅集体出逃,追逐参观者扑咬?” “动物园深夜百兽嚎叫, 惊醒附近多处住宅区住户?” 新闻大大小小排列在一起,标题诡异而惊悚, 内容却大同小异,都是动物出逃时险些伤害到游客,卫西看了一会儿, 就听徒弟平静地说:“集体出逃, 可能是得到了召唤。” 卫西:“召唤?” 朔宗嗯了一声:“阴魂修炼大成可以统领千万阴兵,在民间被称为鬼王鬼后,野兽修炼大成也可以统领百兽,这种统领者就是兽中之王。” 卫西听过兽中之王的名号:“百兽之王,是老虎?” “算是。”朔宗点头, “在野外,山林百兽里最实力强悍的通常就是老虎。” 兽界秩序跟人间不同,人间有政府管理,讲究依法治国,人人都遵守公权规则,动物没有这个,都是凭借本能,谁的力量最强悍谁就是老大。 老虎被称为百兽之王,就是因为个体单兵作战能力强悍,在山林里单打独斗一般谁都胜不了它。 卫西了然,目光扫过照片上老虎威猛的形象,想起夏大师之前的判断,不由默默地扫了眼观赏区内那只浑圆一体黑白分明躺得四仰八叉的大熊猫。 大熊猫:“………………” 那眼神是什么意思?看不起熊啊?知道熊猫的咬合力是多少吗? 之立轩跟国字脸合伙人不欢而散,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卫西身边:“卫大师,不用管他们,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 国字脸也朝夏大师说了几句什么,那夏大师扫了卫西这边一眼,没说什么,他身后的徒弟们却都露出了愤慨的神色,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样。 夏大师淡淡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用生气,做派非常的大度漂亮:“无妨,就当交流道法了,你们把祭坛摆上,协助我为园区做法驱邪。” 他的弟子们只好愤愤地收回目光开始摆设祭坛,同时极度有仪式感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行李箱,取出簇新的道袍来抖开,小心翼翼地给他穿上。 夏大师从容地展开胳膊,看起来真的超级正规超级有排场,国字脸被唬得大气儿都不敢喘。 就连跟国字脸闹了不愉快的之立轩也暗自猜测合伙人请来的这个大师估计确实是有些本事的,但这会儿正在置气,他实在不愿妥协,于是终究还是将注意力放回了卫西身上。他可是听过邱国凯对这位大师的盛赞的,论起做法事,卫大师想必不落下风,会为自己扳回一城。 他赶忙问:“卫大师,咱们也要开坛做法吗?我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然而卫大师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后,才慢吞吞地开口:“之园长。” 之立轩:“嗯?” 卫西:“你们动物园,是不是给动物的待遇不太好?” 之立轩:“啊????” 徒弟说动物园里的异状起因大概是动物们听到了召唤,按照团结义给他找的那些企业管理来分析,不就是遇上了同行来挖员工墙角吗?这些动物听到召唤纷纷响应,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动物园,这还能是什么原因?肯定是都觉得挖墙脚的那位老板那儿待遇更好啊。 卫西同样是开公司办企业的,望着之立轩这位同行,不由露出了不太赞同的目光:“赚钱重要,员工归属感更重要,只有员工福利到位了,它们才不会时时刻刻想跳槽。” 之立轩:“……………………?????” **** 夏大师看似云淡风轻,其实也注意着这边的对话,听得差点笑出声来。 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就是个跟自己差不多性质的同行,看之立轩对对方充满信任的样子还颇为警惕,生怕这是个段数高的老江湖,不好对付。谁知道这人一开口就露怯了,连动物们想跳槽这种理由都能瞎编出来,什么脑回路啊。 国字脸也听得静默了片刻,神情奇妙地看了眼卫西,越发觉得自己身边这位高人比较靠谱,小心地询问:“夏大师,熊猫成精……要怎么解决?毕竟也是个国宝啊,万一给伤到了怎么跟国家交代。” 夏大师接下徒弟递来的桃木剑,他哪知道怎么解决,不过糊弄人还是很在行的:“放心,我行走江湖几十年,驱散过无数魑魅精怪,这熊猫精虽然捣乱,但没犯大恶,罪不至死,待我跟它沟通一番,收服下来也就好了。” 他说着紧盯熊猫,在缭绕的香火间猛然爆喝一声:“五雷猛将,火车将军,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那熊猫被吓得一个哆嗦看向他,抓在手上的竹子啪一声掉地上了。 国字脸见状大惊:“果然有反应!” 太仓宗精怪们:“………………这么大声没反应才怪了。” 之立轩却也跟国字脸一样觉得有点悬,这位夏大师做法事的阵仗确实十分威风,转念想到卫西给自己的解释,又看卫西现在只是沉默地观赏着那边的道场一动不动,不由觉得不知所措。自己找的这个卫大师怎么看起来好些跟普通大师有点不一样啊。 而且卫大师给出的说法也跟夏大师不同,好像自家动物园的问题跟鬼怪风水不搭界,只是动物们自己想走而已,这解释真是充满了诡异的科学感,一点也不玄学。 夏大师踏着禹步,又是请神又是喝咒,别看人到中年,中气却半点不虚,洪亮的嗓门将那熊猫吓得呆滞原地一动不动。 他目光锐利,掐了一段指诀,朝天空猛然一顶,而后抓起一个放置在祭坛上的海碗,含住一口烧酒,靠近栏壁,猛然朝熊猫喷去! 熊猫被喷了满脸,随即爬起来就躲! 卫西嫌恶地皱起眉头,这能不躲吗,酒里混了不知多少口水呢。 夏大师放下碗,却意味不明地朝他瞥了一眼,而后一脸大功告成地朝国字脸慢悠悠道:“它被我震慑住,已经知道厉害,不敢再作祟闹事了。” 国字脸深信不疑,那熊猫刚才跑得飞快,明显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啊! 这就是江湖骗子的厉害之处了,心理暗示加上手段技巧,正规道士驱邪成功也是悄无声息的,成果如何只有自己知道,他却能想到让熊猫主动躲避的互动方式,雇主亲眼看到可不就觉得牛逼么。 国字脸果然是千恩万谢:“辛苦夏大师了!” 夏大师点了点头,神情平静,姿态相当漂亮,叫卫西这边的之立轩也忐忑了起来,他眼神有些犹豫,卫大师这都还没出手呢,那个夏大师就直接把问题给解决了,好像还镇住了那个作乱的妖怪,难不成真的道法高深? 他悄悄地看向卫西,卫西却还是没有要动作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位夏大师,眼带探究。 卫西在认真学习呢,这位大师的做法模式确实很有可取之处,卫西接了那么几次法事,一直自觉完成得不错,可对比人家夏大师,什么都没干都能获得雇主这样热烈的反向,自己明显还有很大的进步余地啊。 之立轩见他不理自己,接收到合伙人得意的目光,眼见对方一行人就要离开,迟疑片刻,还是小声打断了卫西的思索:“卫、卫大师……您……” 是真的不打算出手了吗? 话音刚落,熊猫馆外就远远传来了一波喧哗声,紧接着合伙人兜里的电话也开始铃声大作,打断了他的疑问。 国字脸刚接起电话,脸上得意的神情就骤然消散了:“什么?!小熊猫馆散养区的小熊猫集体越狱了?!” 在场众人立刻朝他看去,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都快急哭了:“不止小熊猫!飞禽馆的黑天鹅和火烈鸟也跑了!狮虎山的狮群和虎群也很躁动!在试图攀爬防护墙,现在黑天鹅和火烈鸟跑得满园都是,游客还以为是园里的互动项目,也不知道躲避,还围观拍照,万一真的伤到人该怎么办!” 国字脸简直惊呆,挂断电话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夏大师。 夏大师也呆了呆,估计是没想到会被戳穿得那么快,然而心理素质到底过人,很快又镇静了下来,严肃地分析道:“是我疏忽了,你们园里的情况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可能作祟的妖魔不止熊猫馆一处。” 国字脸将信将疑,但到底对他有些敬畏,没敢提出什么质疑,犹豫着问道:“那……那夏大师您现在有解决的方法吗?” 夏大师静默了一瞬,似乎陷入了思索,另一边的之立轩也快急死了,偏偏他还忘了随身携带手机,没法实时指挥员工工作,只能抓着救命稻草一样询问卫西:“卫大师!现在该怎么办?万一动物逃出动物园跑上街道,那一切就全完蛋了!” 卫西看他一副快要脑溢血的样子,想想同为企业家,对方手下那么多想集体跳槽的员工确实不容易,点头道:“它们虽然对工作有不满,但待遇问题其实多沟通就可以解决,也好,我就帮你一次。” 正在装蒜的夏大师震惊地看向他,我去,这情形都敢上?现在的江湖同行胆儿已经那么大了?! 之立轩得到回应,虽然仍听不懂卫西的话,但到了这种时候也顾不上质疑了,慌张地询问:“那卫大师您有办法协助我们追查出逃动物吗?” 卫西心说那肯定啊,自己带来的七百多个员工是闹着玩的吗,刚要说话就被小胖跳到身边慌张地阻拦了:“老大!不能告诉他我们在啊!咱们可是逃票进来的!” 卫西:“……” 朔宗:“……” 妖精员工们:“……” 卫西这会儿也想起来了,自家的鬼员工们好像确实没买票,七百多的团建队伍团结义只买了十几张票,剩下的都是直接从闸机上方飘进来的。 老板就在对面呢,让人家知道了确实不太好,这么多鬼白白地跑进来参观还不给钱…… 卫西想到这里,只能选择隐瞒下自家鬼员工的存在,含糊地点了点头:“我召唤一下。” 之立轩大喜,猜测道:“卫大师懂得野兽召唤术?需要祭坛做法吗?” 卫西示意自家员工们出去干活儿,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得走个过场,点点头,也没另外摆道场,就借着夏大师之前的那个逢场作戏了一下。 之立轩激动之余看到他不走心的做法方式也愣了愣,总觉得好像有点随便。 夏大师的白眼却已经快要翻到天上了,他作为半个内行,哪能看不出卫西在干什么?简直都恨不能上去言传身教一下。这个年轻人的工作方式真是让人着急,江湖骗子也是讲究工作技巧的啊,对方这一会儿工夫已经犯了无数错误了,首先仪式感一定要呈现充足,有没有用不重要,得让客户心理上获得满足才行,其次需要立刻见效的急单绝不能接,他居然还胡扯出一个野兽召唤术…… 夏大师想到这里,几乎已经遇见了这位同行做法失败后被客户当场戳穿的囧状,谁知耳畔忽然听见一点喧杂的声音,顿时愣住。 视线里的卫西依旧在祭坛上心不在焉的念着词,跟夏大师之前肃穆庄严的阵仗大相径庭,然而那原本在远处的喧闹声响却就这么缓慢地变大了,靠近了,紧接着场馆大门外猛然一声拔高的鹅叫,带着说不出的不情愿,第一只黑天鹅扑腾着翅膀刷拉拉地飞了进来。 夏大师:“!!!!” 第二只,第三只,没一会儿黑天鹅群里又陆续出现了火烈鸟,小熊猫,它们一边进屋,一边全在高声大叫,像是在跟谁吵架似的,之立轩却不管这个,清点完数目后高兴得差点昏倒,一只没少!卫大师这个召唤术太牛逼了吧!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进来的这些狼狈又生气的动物似乎不像是被召唤来的,而更像是被驱赶来的,但这念头没呆够半秒钟就被他迅速地抛开了! 一直心持怀疑的国字脸此时也是满脸的震惊,震惊之余不由默默地看向自己身边呆坐着的夏大师。 夏大师神情僵硬,目光呆滞,面无血色,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放下法器离开祭坛的卫西,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已经傻了。 卫西没理会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员工骑鹅的骑鹅抓尾巴的抓尾巴,口中还不断发出驱赶的声音,把被轰进来的动物们骚扰得十分暴躁,当然这场面在场的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动物们虽然被赶进来了,但还是想走,之立轩关上大门,让国字脸打电话叫饲养员们带着笼子过来,不过虽然目前的困境解决了,他心里却还是犯愁:“卫大师,这已经不是它们第一次逃跑了,我们森林动物园的卖点就是动物划分片区自由活动,可现在弄成这样,难道以后都要把它们关进笼子里生活吗?” 卫西不赞同的摇头:“员工对工作待遇不满,当然需要沟通,强留怎么能留得住,留下也不会用心工作的。” 之立轩:“……” 大师刚才还挺靠谱的,现在怎么又在说奇奇怪怪的话了? 卫西却没有朝他解释,只将目光转向自家的精怪员工,按理说都是动物,应该能社交才对。 野鸡精看了看现场的火烈鸟和天鹅,犹豫了一下,自告奋勇:“董事长,要不我来吧?” 之立轩听出画外音,愣了愣,再次惊了:“卫大师,你们观里居然还有人能跟动物沟通?!” 卫西犹豫了一下,也知道不能让野鸡精被发现:“他会一点鸡话。” 野鸡精:“……” 野鸡精屈辱地纠正道:“是鸟语。” 之立轩管他是什么语,总归都够不可思议的,目光震惊地看着那个模样漂亮的青年人挑了只带头的黑天鹅开始说话。 说话的声音很小,他这边一点也听不到,黑天鹅却明显有反应,本来在梳理羽毛的脑袋倏地转向了他。 然后挥动翅膀嘎嘎大叫了几声,声音粗哑又愤慨。 之立轩就见那年轻人愣了愣,转头朝自己这边面色复杂地看了眼,表情奇奇怪怪的。 他被看得有点懵逼:“……怎么了?” 年轻人:“你们最近是不是把天鹅湖的饲料换了,换成了低端的XXXX品牌?” 之立轩:“????” 他震惊地转向合伙人国字脸:“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广浩你是不是偷偷干什么了?” 负责动物园饲料采购,最近偷偷开始联合部分熟悉的园内员工中饱私囊的国字脸,万万没想到万无一失的自己居然会在这样诡异的场合里被这样诡异的对象揭发举报,满脸空白,一句为自己分辨的话都讲不出来:“……………………” 之立轩立刻明白过来了,盯着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愤怒。 年轻人见状,安抚地摸了摸黑天鹅的脖子,脸上露出了鄙视的神色:“怎么这样,换我我也不在这破地方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遭遇揭发的国字脸:“失策了!” 第六十八章 挫折的跨国恋 森林动物园管理分工明确, 关于采购动物园日常用品的工作, 之立轩一直是交给合伙人广浩来负责的, 现在出了问题,责任人根本无需分析,直接就锁定在了直接领导身上。 国字脸被突然追究, 整个人也不知是惊吓还是心虚,懵逼很久才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当然是否认:“怎么可能!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随便去变动动物园的日常管理开销?!难道你怀疑我会贪污吗!” 他脸色瞬息万变, 一边否认, 一边觉得不可思议,换饲料的事情一直是他跟动物园里最信任的下属们合作进行的, 过程绝对谨慎保密,按理说绝对不可能被打听出来才对, 可刚才那个跟黑天鹅互动的年轻人竟然一口道破,还说出了被更换饲料的品牌, 这怎么可能?! 难不成这几人是之立轩找来调查自己的?!是了,自从森林动物园规模渐大开始,他跟之立轩在经营管理上就出现了许多理念冲突, 然而作为合伙人, 他同样在动物园里根基深厚,之立轩再不满也无法毫无理由地扳倒自己,可不就得卖力地找自己小辫子才能师出有名么? 他至今仍然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跟动物沟通,于是努力寻找自己概念里相对可以接受的逻辑来解释眼下的场景,可谁知否认的话一出口, 场馆里的动物们竟集体暴躁了起来,火烈鸟们全都引吭高歌,黑天鹅脾气更加刚烈,竟然扑腾着翅膀直接朝他冲了过来! 国字脸被咬住的疼痛击中的瞬间彻底傻了,心头努力按捺住的惶恐开始蠢蠢欲动——这怎么可能?! 被鹅咬到的感觉,不开玩笑,正常人绝对要留下心理阴影,更何况这还不是一只鹅,而是一群鹅,战斗力估计能约等于零点五个卫西,如今气势汹汹一股脑追着合伙人咬的画面让之立轩也傻眼了。卫西就听野鸡精在那愤愤不平地帮腔:“证据确凿,你还抵赖!你不光换了天鹅湖的饲料,还把食肉区的鲜肉换成冻肉了!你当它们是傻的,吃不出来吗!大冷天的给人吃冰都没化的冷冻鸭,有没有良心啊你!” 说完还不忘瞪之立轩一眼,目光中除了愤怒,还有满满的失望。 之立轩被他复杂的眼神搞得有点迷茫:“………………” 野鸡精知道跟他没法说,可实在意难平,它从没成精前在山里辛苦地讨生活,从那时起就时常听同族艳羡地说起动物园里鸟类神仙似的日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还有游客赞美它们美丽的羽毛。它听了太多,以至于成精以后都对这个单位充满了向往,总觉得能在这里工作的都是鸟生赢家。这单单只是动物园偷换饲料的事儿吗?!不!里头还满含它破碎的梦想! 它鼓起勇气悔恨地朝卫西倾诉:“董事长我错了,这破单位除了营销做得好,其他地方哪里比得上咱们太仓宗!我以后一定好好干,再也不朝秦暮楚了!” 之立轩听得一脑袋问号:“???” 卫西其实之前听团结说起过,自家宗门从华茂山招聘来的这群员工似乎有跳槽意向,私下里总是聊起动物园如何如何。它们已经开了灵智,卫西杀也不能杀,吃也不能吃,其实有段时间也有跟之立轩类似的苦恼,发愁员工会不用心在岗位上工作。 如今见太仓宗员工凝聚力再上一台阶,他越发觉得这次团建组织得值,因此难得好脾气地拍了拍野鸡精的肩膀,示意自己感受到了它的忠诚,对上之立轩充斥着困惑的眼神,想了想解释道:“它以前听说你们这待遇好,最初的求职意向是进你们动物园。” 之立轩似懂非懂:“原来这位道长是学动物管理饲养专业的。” 卫西啊了一声,疑惑地看向二徒弟,什么意思这是? 二徒弟的表情像是已经冻住了,半晌后才在他的目光里开口:“……你不用懂。” 之立轩稀里糊涂地想了一会儿动物饲养管理和做道士之间的跨专业问题,最终还是被国字脸的惨叫声拉回了现实,眼看自家合伙人已经快被黑天鹅群叨出人命了,比起愤怒,终究担心占据了上风:“卫,卫大师,您、您看这事儿到底该怎么解决?” 他脑子有点木,用尽了这一生的智商都想不到自家动物集体出走居然会是因为饲料质量下降这种奇妙的理由。 卫西:“你还想留用它们继续工作?” 工作…… 之立轩听着这个词儿恍惚地点了点头:“啊,动物园总得开下去……” 卫西:“也对。” 之立轩被突然改变的世界观冲击得六神无主,这会儿把希望全寄托在了他身上:“那卫大师……法事……” 卫西心说这同行怎么还在执迷不悟:“做法事有什么用?你自己跟它们好好协商。” 之立轩得到回答,差点跪下,卫道长这解决方式也太科学了吧! 不、不对!好像又一点也不科学! **** 国字脸简直被叨成了一个傻逼,但比身体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的,还有内心深处的恐惧。 现场那么多人,黑天鹅们却只追着他攻击,这样离奇的举动明显不可能是之立轩控制的,那究竟是什么理由,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解救下来后他战栗得几乎站不稳,连看都不敢看那群以往从不放在眼里的动物,然而众人明显没打算放过他,之立轩很快就叫来动物园保安控制住了他和夏大师,然后拎着他开始清算。 那夏大师从卫西召唤来动物起就陷入了无尽的呆滞里,如今被保安按住,猛然回过神来,立刻大叫:“松开!你们想干什么!” 他的那群弟子们也都怒不可遏:“之园长,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师父!” 同时还想跟国字脸求助。 然而国字脸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惶惶不安地被按在凳子上,怎么可能还顾得上他们,之立轩想到这人是被合伙人请来做法的就来气,对比卫西,哪儿还不明白这是个骗子:“广浩给了你多少钱?那都是动物园的公账开支!你得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夏大师拿钱速度一流,可遇上让他还钱,立刻就不干了,当着弟子的面还要顽抗:“我法事都已经做完了,理所当然拿这份酬劳,凭什么退款!” 他不提还好,一提之立轩立刻想起了他的手段,更生气了:“对,你做法事了,你还朝我们熊猫的脸上吐了白酒!” 妖精员工们虽然都讨厌大熊猫有后台,但毕竟同为动物,设身处地一想全都恶心得不得了:“噫,你看他牙那么黄,一看就知道不注意口腔卫生,还朝人家脸上吐白酒,谁知道有没有牙结石哦。” 夏大师:“……” 夏大师气坏了:“我定期洗牙,牙黄那是抽烟抽的!” 卫西想到自家宗门创立以来遇到的种种质疑,记起认识的众位大师以往闲聊时苦笑说起的玄学界现状,对他的印象非常不好,朝一旁的徒弟道:“况志明说得对,就是这种江湖骗子太多,我们太仓宗这样的正规宗门才会不被民间认可。” 徒弟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只能抬手替他梳了下头发,目光扫过屋里鬼影栋栋的“员工”们。 正规宗门…… 其实不光民间,玄学界内部应该也是不认可的…… 夏大师看过他召唤动物,不敢确定这是不是障眼法,有点忌惮他,听到这话也没出口反驳,结果身后的那群徒弟却不干了,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你们说谁是骗子呢!我师父一双天眼通行走世间,魑魅魍魉战无不胜,怎么可能会是骗子!” 卫西:“天眼通?” 夏大师的徒弟们冷笑:“这是师父生来就有的本事,天眼一开,就知道哪里有妖魔鬼怪!在乡间办白事时不看照片隔着棺材都能知道亡者的样貌!” 正是因为这一拿手本领,他才能混到如今的地步。 卫西心说那确实有点本事啊,怎么还会指着熊猫说成精呢,就听徒弟说道:“他可能跟陆文清一样,生来就带着阴阳眼。” 有些人因为八字过于阴弱,生来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陆文清,他八字阴气重,从小就被鬼欺负,拿了家里给的符才改善了一些,可还是落下了心理阴影,怕鬼怕得不得了。不过这位夏大师明显胆子比陆文清大,居然仗着阴阳眼干起了江湖骗子的营生,虽然正经的道法什么都不会,可他能看到逝世者的魂魄,比大多数骗子要强许多,做丧事时随便比划两招,胡诌几句自己看到的,就足够获取主顾信任,也足够收服徒弟的崇拜了。 卫西皱眉,扫到自己身后的员工们:“那他怎么看不到……”这些。 “阴阳眼困扰太多,想看到时看得到,不想看到的时候也看得到。”徒弟道,“从小能见鬼,并不是什么好经历,他恐怕还是不想看到的时候多,所以找东西挡住了。” 卫西闻言定睛一看,果然发现夏大师胸口挂着一枚平安符模样的浅黄色袋子,布面上纹绘了繁复的符咒。 之立轩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半个字都不相信夏大师的那群徒弟,依旧让保安摁着夏大师,不许他动:“什么天眼通,少胡说八道,把钱还回来再走!” 夏大师的徒弟们见师父被这么对待,气得要命,大声嚷嚷:“师父!我们做法,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夏大师被如此信任,颇觉赶鸭子上架,他哪里真能做法给人颜色啊?充其量有双阴阳眼而已,还颇受困扰,除了平常办白事时能给些帮助,平常一点屁用也没有。人哪有不怕鬼的,因此发家之后他早早就去国内有名的道观求来了镇压的符咒,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摘。动物园这趟的活儿不是白事,他又不是真的会斗法,生怕看见不干净的东西,早早就把符咒给戴上了。 因此在徒弟们的鼓动下他也只能继续挣扎,朝保安们无用地喝道:“放开我!放开我!” 或许是挣扎的动作太大了,保安觉得他不太好摁,脱手了几次后也弄出了火气,索性直接不客气地伸手抓向他的肩膀。 夏大师被抓得一声痛叫,但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忽然觉得自己脖子一紧,同时耳畔听到一声什么东西绷断的闷响。 卫西敏锐地发现了他们的动作,朝徒弟挑眉道:“那东西好像要掉了。” 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然而一旁听完他和徒弟讨论的申叔却大喊一声:“坏了!” 卫西:“怎么?” 申叔跺着脚提醒他:“掌门,我们逃票的啊!” 小胖刚开始还看那边笑话呢,这会儿听到申叔的话,一拍脑袋也慌了:“老大!咱们抢他生意,他不会举报咱们吧!” 朔宗:“……” 卫西:“!!!” 卫西脸色立刻变了,目光一厉:“别让他的符咒落地!” 宗门员工们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地一齐扑了上去:“来不及了啊啊啊啊啊!” 夏大师听到声音,几乎瞬间就意识到那是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遮挡阴阳眼的符咒断了,惊呼出声:“我的符咒!” 然而他肩膀还被保安摁在手下,身体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枚符咒滑下胸口,安全感也随之而去。 他懊恼极了,然而看到周围的人群,心头却短暂地闪过庆幸——幸好这是在动物园,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倘若换成荒郊野坟,孤魂野鬼聚集之地,弄掉符咒就真的…… 下一秒符咒落地,他脑子转到半截,耳畔却忽然听到了卫西的低喝,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声音,本能地抬起视线朝着前方看去。 夏大师:“…………………………” “啊!”按住夏大师肩膀的两个保安忽然惊慌地大喊了一声:“喂!你怎么了你!” 掌下没有回应,保安下意识松开手,夏大师微胖的身躯就微微一颤,翻着白眼软软地朝着旁边倒去,娇弱地靠进了被按在一旁的国字脸怀里,同时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起来。 国字脸:“???” 夏大师的徒弟们也大叫起来,正在野鸡精的组织下打算开启员工沟通的之立轩被吓到,一个箭步上前,俯身一看:“怎么晕了!” 再一仔细一看,更是慌张:“怎么还尿了!” 夏大师的徒弟们猛然一怔,神情错愕地将目光集中在了自家师父还在淅沥沥朝下滴水的位置:“…………” 之立轩生怕闹出人命,大喊卫西:“卫大师!卫大师!他这是怎么了!中邪了吗?!!!!” 卫西:“……” 小胖和申叔以及众多血呼啦的员工们气得在一旁直跳:“就差一点了哇!!!真的就差一点了哇!” 半晌之后,卫西的二徒弟才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看这一屋子笨蛋,冷冷地朝六神无主的之立轩开口:“可能是癫痫犯了。” ***** 之立轩心说这人好好的怎么说犯癫痫就犯癫痫,而且症状还跟受到了惊吓似的,一边抽搐一边失禁。 不过人已经晕了,他也没办法,只能让保安把夏大师平摊到地上,然后打电话叫了辆救护车。 国字脸已经被自己请来的大师突然发病给吓傻了,只觉得自己这一天时间经历的似乎比过去一辈子都要多,身上被黑天鹅群叨出的伤口疼得要命,可之立轩似乎没放过他的打算,显然是要对动物园饲料的事情追根究底。 他又怕又气,心里还抱着侥幸,拼命压住内心深处对于未知的战栗,说服自己这群人说不定就是之立轩想搞倒自己请回来的托儿,目的就是为了诈自己承认亏空的事情。 谁知根本无需他说些什么,太仓宗那个自称会鸡话的年轻人竟然开口就准确说出了他存放私购饲料的仓库地址! 国字脸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真正陷入进了东窗事发的慌张和对太仓宗的恐惧里——那仓库是他以自己的名义租赁的,位置非常隐蔽,出于谨慎考虑,他连许多心腹员工都没有透露过,之立轩绝不应该知道的! 而且那里头刚刚存放进大批他最近才补充的库存,以及一直以来跟供应商合作的流水单据,一旦被之立轩拿到手里,别说在动物园没了立足之地,上法院告他职务侵占都足够了! 明明一直都很小心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揭穿出来呢…… 国字脸失魂落魄地看着之立轩拿着地址让人前去证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看着前方之前还不放在眼里的太仓宗一行人,心中又恨又怕,还想找人帮忙。结果一回头,却看到自己请来的夏大师还躺在临时铺设的应急床上满脸恐惧地抽搐。 国字脸悚然一惊,忽然想起来夏大师晕倒之前,身边的弟子都在鼓动他给对他不敬的人一点教训,然后对面那个姓卫的大师就对着自己这边低喊了一声“别让他……”。 别让他什么?距离有点远,国字脸当时忙着跟保安纠缠,根本没有听清。 但毫无疑问的是,对方喊完这句话后夏大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这样恐怖的手段宛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国字脸浑身震颤,心头的愤恨瞬间被猛增的恐惧淹没得找不到底。他这会儿跳楼的心都有,早知道这个卫大师那么牛逼,他刚见面那会儿怎么可能…… 之立轩拿到地址的时候还颇为惊讶:“这地址不在动物园里啊,离这还挺远,它们怎么连这都知道?” 卫西看了眼野鸡精,野鸡精笑道:“董事长,动物园里的动物又不是都有编制,还有不少偷溜进来的野猫啊、老鼠啊,蹭吃蹭喝的喜鹊麻雀什么的。这些临时工到处乱跑,知道的事情可比人多多了,嘴里好多八卦,飞禽区跟小熊猫馆搞散养,平常工作又无聊,没事儿干的时候可不就跟这些临时工聊天摸鱼骂领导么。” 之立轩:“……” 之立轩抹了把脸道:“帮我跟它们说句抱歉,饲料采购的事情我交给广浩来做,没想到他会偷偷更换,今天之后,我会让人尽快把饲料换回去的。” 在场的黑天鹅群扑腾了下翅膀,火烈鸟跟小熊猫也没再吱声,算是同意了。 但动物园里闹腾的动物不止它们,它们只不过是因为散养的缘故更加容易地逃脱出来了而已,之立轩联系饲养员询问情况的时候,就听说猛兽区狮虎山的狮子老虎以及食草区的一些食草动物还在焦躁状态。 国字脸更换的不仅仅是飞禽区跟小熊猫区的饲料,还将食肉区动物的鲜肉换成了冻肉,以此类推,其他动物们估计也没能逃过去。 没办法,之立轩只好请求卫西带着人跟自己前去查看,谁知问题并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动物园里这群动物们对工作单位的不满竟然早已有之。 卫西就见自家精怪员工们忙得脚不沾地,时不时回来汇报一句:“猴山的猴投诉游客太多了,而且工作时间太长,从早到晚,又没有换班,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连过夫妻生活的隐私都没有。” 卫西:“夫妻生活?” 二徒弟:“……” 二徒弟不等他问就迅速地驱走了黄鼠狼精,之立轩呐呐地表示:“……那我给它们分成两班做一休一?” 松鼠精又上前道:“棕熊说游客太没素质,喜欢挑它睡觉的时候拍打展馆的玻璃外墙,搞得他睡觉都睡不好,不把这些游客赶走它早晚要走的。” 之立轩脑子已经木了:“赶游客不行,我让人在玻璃外墙外面加一道护栏,你问它没游客它吃什么。” 最难搞的还是狮虎山,东北虎面对松鼠精的询问非但不合作还作势吓唬它,卫西一见自家员工被欺负,冲上去就要打,被之立轩死活拦下了,东北虎被打了那还了得? 松鼠精蹲在护栏门外劝这群老虎:“外头的日子也不好过,你们有编制不珍惜就算了,还非得往外跑。人之园长也承诺以后绝不给你们喂冷冻肉了,单位里有吃有喝有粉丝,外头有什么好的。” 大概是看出卫西和朔宗不好惹,东北虎也不吓唬它了,不过依旧跟个大猫似的懒洋洋舔着爪子然后擦脸,不予理会。 卫西看了眼之立轩手上要跑的动物展馆名单,问:“这些就是园子里所有的动物?” 之立轩道:“没,最近出事的其实只是部分动物,比如狮虎山、猴园、棕熊区还有散养区的一些动物,其他的像比如说袋鼠啊、考拉啊、还有草原西貒之类的都没有动静,哦,对了,熊猫馆也风平浪静,表现得很正常。” 他不开口倒还罢了,话一出声,原本躺在地上眯着眼晒太阳的东北虎居然嗷的一声就瞪大眼睛站起身来,双目圆睁,龇牙咧嘴,露出森森的獠牙,尾巴还炸起了毛,看起来说不出的愤怒,似乎恨不能扑上来咬他一口似的。 之立轩被吓得一个激灵:“????” 松鼠精蹲在那,背影有点僵硬,半晌后才磕磕巴巴地回首询问:“之园长,你们这森林动物园,以前……以前是不是没有熊猫啊?” 之立轩茫然地回答:“是啊,熊猫哪有那么好养,最近这几年动物园规模扩大之后才申请到的,过程很不容易呢。” 东北虎目光已经森冷到近乎嗜血了,不断低声咆哮着。 松鼠精又沉默了好久:“那森林动物园的名字……是不是改过?” 那真是一段久远的记忆了,之立轩回忆着创业初期的动物园,眼神不由悠远了起来:“是啊,以前动物园规模很小,也没什么特殊的动物,在行业内根本没有竞争力,最吸引人的就是园里的狮子老虎了。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叫这里狮虎山动物园。” 他话音落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过神来,望着咆哮的东北虎陷入沉默:“……” 松鼠精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里艰难地点了点头:“……它说,熊猫跑个屁,熊猫就他妈是皇太子,动物园换了所有展区的口粮都不敢给熊猫的饲料动手脚,展馆在园区最中央,场地占面积最大,房子修得最漂亮,老子算个屁,有没有都一样,让他们抱着熊猫过去吧!” 之立轩:“……” 卫西:“……” 朔宗:“……” 卫西有几分迷茫,不过回忆着看过的企业管理书籍,很快也明白过来了:“你们新老员工待遇差别太大,老员工从创业初期就陪你打拼,心里有意见也正常。” 之立轩想给他跪下了。 卫西听完他给东北虎赔礼道歉的各种承诺,回到熊猫展馆,就见那只熊猫没了夏大师的威胁,已经恢复如常,开始抱着竹子躺成一滩,跟刚见时一样吃个不停了,耳朵还一抖一抖的。 松鼠精得知了东北虎的待遇,再看它这惬意的样子,妒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怪不得它不跑,动物园资源全给它了,搞到比它先来的老员工都怨声载道。不就仗着自己是个国宝吗?也没见有什么了不起的技能啊。” 之立轩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他这会儿世界观受冲击太大,已经几欲崩塌了,只能恍惚地干笑道:“……它,它能懂什么技能啊,没法要求啊我们也。” 松鼠精很是看不惯,为自己的品种鸣不平:“其实就是耍大牌,我要是它,那么多游客来支持我,再累也得作个揖表示感谢什么的。” 那熊猫好像还认得它,看见它出现吃竹子的动作就又变慢了,瞧着似乎还有点想走。 大熊猫作揖……之立轩:“……” 卫西脑子里也没什么国宝一级保护动物的概念,在他看来熊猫跟东北虎都差不多。东北虎既然都明确表达出了对熊猫的不满,甚至还因此生出了跳槽离开动物园的念头,那不解决根本问题肯定是不行的。他想到之立轩给自己的酬劳,好心替对方出了个主意:“员工之间的待遇差别过大,对你们企业的内部团结很不利,这个熊猫工作能力一般,似乎也不能服众,我看为了员工情绪稳定,你不如将它迁到远一些的位置,或者把生活条件调整下降一下,不要跟其他同事差别太明显的好。” 之立轩听得呆住,换成别人跟他说这看似有逻辑但实则完全没逻辑的话他一定会以为这个人是神经病,然而偏偏这话是卫西说的,他竟然也不顾逻辑地下意识思索了起来:“迁……迁远一点?生活条件下降?” 之立轩一边头脑空白的重复,一边下意识抬头看了场馆内那只已经停止吃竹子熊猫一眼。 熊猫:“……” 下一秒熊猫忽然丢开了竹子,然后努力地爬起,屁股着地,前肢合拢,坐在地上朝他划拉了两下。 之立轩:“……………………” 卫西看着那只一脸抑郁的熊猫:“咦?会作揖啊?” 松鼠精:“我说了它就是耍大牌。” 朔宗:“……” **** 之立轩快要昏倒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救护车的声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在指引下冲进了熊猫馆:“病人在哪里?!” 夏大师还躺在应急床上抽搐,他的徒弟们围在他身边,一边担心他,一边看向太仓宗和之立轩的目光里充满愤怒。 “你们等着!”徒弟们都觉得自家师父这是被之立轩粗暴对待才会生气发病,“等我师父醒了,再跟你们算账!” 卫西其实听到这话还是有点心虚的,万一夏大师把自家员工逃票的事情给举报了,那可是七百多个…… 他倒是希望对方赶紧被抬走,但天不遂人愿,偏偏就在医护人员准备将夏大师抬上担架的前一秒,他自己幽幽醒了过来。 徒弟们紧张地扑上去看他,齐声大喊:“师父!” 卫西面色一凛,生怕他说出不该说的话,也快步靠近。 夏大师的弟子们一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纷纷呼吁夏大师:“师父!您终于醒了!快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夏大师还蒙着呢,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结果转头一看就看见卫西冷着脸靠近,眼神森冷锐利,英俊的面孔上充斥着难以形容的阴霾,像是恨不能将自己原地毙命。 夏大师重重地颤抖了一下,瞬间全都想起来了!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自己晕倒之前看到的那一幕——阴气森森的房间里,卫西盯着他的方向一声低喝,然后无数凄惨恐怖的阴魂鬼怪尖啸着满脸狰狞地朝他扑来! 这……这人竟然要驭鬼杀死自己!!! 夏大师抖如筛糠,虎目含泪,差点再尿一泡。他心说我干什么了?我不就刚开始以为你也是同道中人有眼无珠地得罪了几句,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居然要杀我!这么凶残狠毒! 这一刻看见卫西再次靠近,他在一众徒弟们的鼓舞声中丝毫没有感受到勇气,反而吓得神魂俱灭,脑子里一片空白。 卫西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沉吟片刻,想试探一下他是否猜测出了自家公司的员工逃票入园的事情,并且有没有举报的念头。 然而刚一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躺在床上的夏大师就猛然发出了一声悲鸣,哆哆嗦嗦地朝他道:“大!大师饶命!” 他身边的众位徒弟:“????” 卫西:“???” 夏大师仿佛爆发出了无限的勇气,也不用人抬,自己一咕噜滚下床,套着湿漉漉的裤子带着徒弟们就跑,跑得一骑绝尘,抛下了展览馆里诸多神情迷茫的医护人员。 申叔生怕被抓到现行,刚才听到他醒来的声音就立刻带着所有员工躲了起来,现在见他自己跑掉,也有点愣,钻出来询问卫西:“掌门,他这是不举报咱们的意思吗?” 卫西点头:“应该是吧。” 这假大师虽然本事不够,不过在为人处世上,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友好。 **** 动物们算是被安抚了下来,饲养员也带着东西到齐,将跑出来的黑天鹅小熊猫等动物带回了自己的展览区,之立轩这一天过得跟做梦似的,也不敢看展馆里那头似乎非常不安,时不时想朝自己作下揖的大熊猫。 卫西看他发呆,也不搭理,询问徒弟道:“你说的动物召唤术,是所有动物都能听到召唤?” 朔宗点头:“通常没错。” 卫西这就想不通了:“可之立轩却说这动物园里相当大一部分的动物都没有异动,莫非是它们对生活很满意,不想离开?” 朔宗其实也对此有点怀疑,按理说国字脸中饱私囊,应该是除了熊猫馆的竹子之外把其他展区的饲料都更换过了。然而偏偏有那么一部分动物却没有被召唤打动。 他翻开从之立轩手中拿到的名单,一列列看了下去,美洲豹、澳洲袋鼠、澳洲考拉、南美草原西貒……食肉食草,什么类别的都有,品种十分跳跃,唯一的共通点似乎是……国籍。 朔宗忽然意识到什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卫西还想追问,此时之立轩从办公室取来的手机忽然铃声大躁,他接起一听,对面便传来了一道惊慌的咆哮—— “园长!!!我们把逃跑的动物都放回去了!!!” 之立轩声音呆呆的:“放回去了就放回去,清点过了吗?有弄丢吗?” “丢倒是没丢。”电话那头的员工说完这话,还不等他高兴,就再度咆哮了起来:“可是多了啊!!多了啊!!!您能想到吗?草原西貒的展览区里多了一头野猪啊!!!!” 之立轩:“????” 员工像是已经快要昏过去了:“闹鬼了吗!?!?不都是跑掉吗?!为什么还会多出来啊!这只野猪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的天!!!” 之立轩觉得自己今天已经经历完毕了这一生:“……” 隐约听到了电话内容的太仓宗众人也大概猜测到了原因:“……” 野猪精胆儿也是够大,光天化日就敢泡妞,好在最后没有被动物园抓住,还是顺利地跑了出来,还给卫西发了个微信。 卫西带人出来的时候,他站在动物园门口望着天空,背影孤独而复杂,像是忽然之间长大了。 卫西心想,这是几个意思?成了还是没成啊? 就见野猪精听到脚步,缓缓回头:“董事长。” 他少见的沉稳,眼神悠远,语气平静,态度诚恳地说出了自己下山以来第一个主动提出的请求—— “给我报个英语班吧。”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 野猪精浑身燥热冲进展馆:“我想和你交配!!!!” 草原西貒【迷茫】:“Can you speak English?” 第六十九章 养家不易 其实精怪们下山之后, 丘国凯给他们安排的培训课程里已经包括英语了, 只不过考虑到它们一群文盲, 除了第二语言之外还得先学习认全所有汉字,因此课程强度布置得比较弱,讲究循序渐进。 野猪精却不满足于此, 要求道:“我需要那种速成的英语班,最好几个月就能流利沟通的。” 松鼠精一听,想到前几天上课的辛苦, 吓得毛都差点炸起来:“猪哥你发猪瘟了吗?你忘了上节英语课咱们受的苦了?!” 野猪精淡淡地看着他, 目光中满是过来人的成熟,深沉地表示道:“那算什么苦?” 英语是很苦, 文字难记单词也不好背,上节邱国凯安排的英语课上完之后它甚至连带着小弟们重归山林的心都生出来了。但到了这一刻, 学习英语的苦却远远比不上它内心爱情受挫的痛。 万万没想到,种族不是问题, 年龄不是距离,他准备好了扬帆起航的初恋居然会还未出海就触礁在语言这座高不可攀的岩石上。 他遥遥望着动物园里草原西貒宿舍的方向,这一刻彻底觉悟了爱情的不易, 不禁满面沧桑, 深邃的猪眼也微红含泪。 这眼泪是一头公猪对生活无能为力的辛酸,看得众多精怪不禁肃然起敬——猪哥突然变得好有深度! 收到集合微信的团结义也钻出来了,见状上前询问了两句,问出究竟,不由心生凄然:“想娶个外国老婆是不容易啊。” 送卫西出动物园的之立轩也没听清他们后来交流了什么, 不过最开始的几句倒是听到了,多看了这长得挺帅的黑小伙几眼,问卫西道:“卫大师,这位先生跟您认识啊?” 卫西颔首:“这是我们宗门的员工。” 之立轩环顾过精怪,又看了看站在卫西身边的二徒弟,先是感慨了一下太仓宗员工的集体颜值,而后尊敬道:“没想到您道观对道长们的要求挺高,还得集体学习英语。不过也对,这年头什么行业都讲究国际化,国际化才能引领行业尖端,走向世界嘛。” 引领行业尖端,走向世界…… 卫西听得心头微热,太仓宗倘若真的有那一天就好了。 之立轩又道:“今天多亏卫大师帮忙了,刚才我派出去的人打电话回来,说他们在您给出的那个仓库地址里搜出了大量劣质饲料和我合伙人采购记录的单据,记录显示他偷换饲料的行为可能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时间,我居然一点也没发现。今天过后我会收集证据起诉他,同时也会追究跟他合谋的园内员工的责任……唉,好几个都是跟我们一起奋斗五六年的老员工了,我对他们深信不疑,可惜人心易变。” 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包塞给卫西:“要不是卫大师,我说不准就被他请来的那个骗子又糊弄了过去。园里的动物逃跑事小,可要是一直吃问题饲料吃出毛病……我真就再也没脸面对这个动物园了。” 卫西接下一捏,发现里头是一张银行卡,点头提点:“企业想要做大做强,在员工福利上万万不能悭吝,薪金给得到位,它们才会用心帮你工作。” 之立轩已经不想去反驳他概念里的动物园跟动物的关系了,事实上经过了这一遭后,就连他自己心里对动物们的定位都变得奇怪起来,他以前一直以为动物们是没有什么自我思维的,可现在才知道原来猴子居然会不满意工作通勤时间,最初跟动物园同患难下来的东北虎也会因为原本的C位被熊猫取代而心灰意冷…… 他本就是个爱动物的人,不然三百六十行,为什么偏偏选择开动物园?经此一事,对动物们的态度也变得更慎重了,想了想后点头道:“卫大师放心,我往后会好好照顾它们,让它们真正在动物园里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 正说着,人群中正在说话的那个那个提出要学英语的黑肤年轻人忽然走了过来:“你就是森林动物园的园长?” 之立轩:“?” 那年轻人对上他的视线,似乎欲言又止,许久之后才开口道:“留个联系方式吧。” 之立轩迷茫地掏出名片,一边底一边问他:“这是怎么了?” 那年轻人收下名片看了眼,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我发现你们草原西貒展区的位置不大,偏僻,草地不够茂盛,设备也比较老旧。” 之立轩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不过这问题是确实存在的,他只当对方是提出自己看见的园区缺陷,对此也很是无奈:“没办法啊,游客进动物园,想看的都是狮子老虎大熊猫,草原西貒虽然珍贵,可外形上无法吸引到大多数游客,展区只能安置在比较偏僻的位置。我们园里也非常努力想为所有动物营造最好的生活条件,但毕竟能力和资金都有限,没法做到更多,设备和草料能提供到目前的地步已经是尽力而为了。” 他只当自己回答的是一个从游客角度随口提出的问题,谁知话音落地后,那年轻人竟非常坚持似的:“就不能把它的展馆朝着中心地段挪一挪吗?” 这是什么要求?之立轩莫名其妙道:“应该不太可能,从现实角度出发,草原西貒其实不具备太多的商业价值,考虑动物园的实际经营情况,游客有他们自己想看的动物,即便我们主推,他们也不会各个买账啊。” 年轻人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活像是遭遇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似的,目光纠结地死死盯着他。 之立轩居然从他的目光里解读出了一种心碎的痛楚,就跟想做些什么偏偏又无能为力似的,他被对方这样的表现搞得越发一头雾水,好在许久之后,那年轻人终于收回目光了,也不纠缠他,只是掏出钱包来看了眼。 之立轩:“?” 野猪精定定地盯着自己的钱包,精怪们刚下山,这会儿又没接到工作,最一贫如洗的时候,他身上只有邱国凯发给他们的一千块零花,还已经破开了一百。他看到那孤零零的几张钞票,只能转头询问自己的同伴:“你们谁能借我点钱?” 精怪们也都跟他一样穷,但听他难得开口求助,还是纷纷慷慨解囊,野猪精七零八落地好歹凑够了五千块,然后加上自己的九百,一股脑塞进了之立轩的手里。 之立轩:“???” “我现在也没什么钱。以后领到工资,我会定时分出一半来汇到动物园。”年轻人这么说着,塞完钱后目光又遥遥地投向动物园方向,深邃的眼睛里写满了眷恋,“这笔钱,希望园长能拿来对它好一点,它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举目无亲,不要再苛待它的生活了。” 之立轩:“????!!!!” 太仓宗的这位道长怎么回事?说给钱就给钱?他求助地看向卫西,卫西也搞不懂野猪精的心态,莫名地看向身边的两个徒弟:“它这是在干嘛?” 大徒弟一副感动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二徒弟则只是深深与他对视,很久之后,才朝之立轩沉声道:“他有他的用意,给你你就收着。” 之立轩只能迷茫地收下了,同时震惊地表示,太仓宗这位黑皮肤的年轻道长,大概是他从业以来看到过的最慷慨的动物保护者了!他刚才不小心看了眼,给完这笔钱后,对方的钱包里好像只剩了二三十块! 讲句实话,之立轩都惊呆了,他谈恋爱时给自己女朋友都不带这么大方的,居然借钱都硬生生要捐赠西貒馆改善生活条件! 这一天真是什么神奇都见识过了,送走卫西后,他拿着钱,回忆着这位道长的慷慨,忍不住也跑了西貒馆一趟。 之前饲养员打电话告诉他这里闯进了野猪,可没多久又告诉他那头陌生野猪不见了,出于对那头野猪去向的担忧,整个动物园的工作人员都活动了起来,生怕对方跑出西貒馆会冲撞到园里的游客,可直到现在,搜查队也没有给出任何反馈。 太诡异了,以至于饲养员们都开始自我怀疑—— “真的有这么一头猪吗?” “会不会是今天太忙眼花看错了……” 西貒依然懒洋洋地卧在草地里,浑圆乌黑的双眼清澈可爱,视线直直地落在某处方向,大概是离开展馆的必经之地。 之立轩莫名看着它,总觉得这头西貒的表情看起来充满疑惑似的。 ***** 天色将晚,被地铁挤怕的员工们纷纷表示回程自己飘着走就行,卫西带着徒弟和其余有实体的精怪们则找了辆车,野猪精上车就坐到了最角落的位置,眼睛红红地望着窗外,看着看着,居然还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把脑袋朝着车窗上撞,真可谓铁汉柔情,动人心魄。 气氛被它搞得很古怪,卫西问坐在身边的二徒弟:“它今天怎么了?” 二徒弟也看了野猪精一眼,表情淡淡的,眼中似有情绪翻涌,仿佛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什么过去的影子:“可能突然是发现自己很无能吧。” 卫西看着他出神的样子,也跟着怔了怔,下意识伸手盖在了徒弟的手背上,很快就被反手握住了,合拢捏了捏。 团结义也没注意到,他正泪眼朦胧地看着后座。 后头传来野猪精的声音:“阿松,你知道一头公猪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 松鼠精问:“什么?” 野猪精捂着脸痛苦道:“就是在它偏偏最没有能力的时候,遇上了想要照顾一生的母猪,太无能了!” 松鼠精听得哽咽了:“猪哥!别这么说!你已经很努力了呜呜呜呜!母猪会看到的!” 下山不易,赚钱不易,人间不易,一群精怪原本对此都只有笼统的概念,此刻却在它身上看到了如此实际的无奈,都情不自禁地开始抱头痛哭。 驾驶座的司机听完全程,回头惊恐地看了它们一眼,方向盘差点都握不稳。 这是一群神经病吧! 卫西不太懂得野猪精的酸楚,但被徒弟捏着手,这一刻听到哭声的感觉也怪怪的,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打来电话的居然是莲都观况道长的妻子许筱凤。 卫西按了免提,许筱凤惊慌的声音带着点哭腔传出了麦克风:“卫大师!况志明的魂刚才差点被人勾走了!” 卫西一愣,突然想起了对方之前提到过可贿赂鬼差锁生魂的修生教:“怎么回事?” 前方的司机听到这里,也竖起耳朵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问:“又是被勾引出轨了吗?真是个狗男人!” 第七十章 太菜了 许筱凤:“……” 卫西:“……” 车里的其他人:“……” 团结义赶紧道:“麻烦您专心开车吧, 别说话了。” 司机欲言又止, 转回头开了会儿车又忍不住回头道:“出轨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我当初就是被我老婆骗了,相信她是一时糊涂,唉!后来才知道千万不能原谅这种事, 该离就得离!” 电话那头的许筱凤忽然移远了声音:“你醒了?!” 下一秒那头传来了况志明气若游丝的辩解:“……我……我没有!” 似乎是况志明原本昏迷着,听到这里硬生生惊醒的意思。 那司机一脸八卦,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团结义生怕他再说下去况志明会直接没命, 赶紧指向前方:“车车车!” 这会儿正在高架桥上,司机被他提醒得总算集中精神开车了, 却不知自己那惊天一语已经吸引来了太仓宗部分员工的注意,几个蹲在车顶的替死鬼都好奇地把脑袋挂到车窗外看他—— “他说他老婆出轨了唉……” “好像还不是一次两次, 怪不得总觉得他脑袋绿绿的……” “唉,真可怜, 背叛婚姻的人太可耻了,我听申叔说咱们侦探社经常能接到类似的雇佣,人间的男女关系乱起来真的吓死人。” “坚强啊!大叔!要相信爱情!” 司机浑然不觉地开着车, 根本没有意识到车窗外有多少太仓宗热心员工在真诚地鼓励着自己, 几个老太太鬼甚至还心疼地伸手进来抚摸他的头顶。 不过他知道之后应该也不会很开心就是了…… 卫西没理会自家这群热爱多管闲事的员工,询问已经苏醒,正迷迷糊糊的跟许筱凤解释自己没有出轨的况志明:“抓住做法的人了吗?” 况志明听起来似乎已经精疲力竭:“没有,不知道是谁做的,我当时头脑空白, 差点被牵着离开,好在突然听到天外一道惊雷,这才没有被他得逞。” 说起来就很惊心动魄,当时况志明被鬼差锁着手,魂魄差一点就离开了身体,好在他和许筱凤近来住在道观里,那道惊雷应该就是道观里供奉给出的提醒,才没有让他深陷大祸。 司机听得稀里糊涂,什么做法惊雷的,还头脑空白地跟着离开,不由低低地哼了一声:“出轨就出轨,狗男人哪来那么多理由。” 太仓宗员工们都怜爱地注视着他,这明显是被落下心理阴影了啊。 ******* 因为这件事,车子中途转路开到了莲都观,卫西带着徒弟们进去的时候里头已经来了很多人了,况志明虚弱地躺在床上,闻讯前来的道友们围在他的床边查看情况。 好在况志明没出什么事,只是魂魄受损头疼而已,卧床休养一段时间估计就能恢复健康。 但在场的道长们却依然很惊惧——勾魂都勾到道士身上了!这还了得?寻常道观庙宇自带天地正气,里头又供奉了圣主仙师,魑魅魍魉都是不敢靠近的,敢在各大天尊的眼皮子底下进入莲都观勾魂的,不用说了,肯定只有冥府阴差。 这手段为免太狠毒猖狂!况志明住在道观里都差点没躲过去,还是天官降下惊雷才救回了他,你换成其他人呢?! 大家都心有戚戚,议论纷纷—— “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手段,请来冥府阴差,在观里来去自如,这叫人怎么防备!” 这还真没法防备,冥差跟普通魑魅魍魉不同,人家是官差,不受民间道法钳制,大家聚众做法,做到力竭都未必能妨碍到人家什么。因此众人听完略加思索,竟发现自己除了祷奉神灵城隍和多加小心外无计可施。 但神灵哪有那么容易显灵呢?真有那么容易,人间就不是现在的人间了。 大家不免愁苦,卫西想到自家前不久才被列入事业单位的宗门,也不满地评价业内弊病:“简直是阴阳勾结,贪污腐败,我们阴曹司的各单位风气实在太差了。” 他重点抓得好特殊,众人一听之下都是:“……………………” 最开始说话的某位道长咳嗽了一声,询问况志明:“这位是……” 这是本地道协里的一位老道长,道协审核组的成员之一,平常不大出来走动,因此也不认识卫西,况志明赶紧给他解释:“这就是我推荐入协会的那位太仓宗的卫道长。” 他前些日子已经把卫西的入会资料递交上去了。 卫西就见他话音落地,包括问话的老道长在内,满屋子认识不认识的道长们都抬头朝自己看了过来。 那位老道长眼神有点呆,上下打量了卫西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况志明:“就……就是这位……” 况志明虚弱地点头。 “况道友,你已经推荐我们了?”卫西倒是听懂了况志明的话,“申请通过了没?” 况志明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此时那位老道长再次开口,神情变得非常奇妙:“主要是贵……贵观提交资料有点特殊,组委会内部分歧比较大,可能还需要再静待一段时间才行。” 其实真实情况比他说的要激烈多了,应该是太仓的申请资料交上来之后整个组委会都傻眼了才对,这家道观基本上没有正规审批文件,别说建观划批资料了,连道士证都无法提供,道观地址还设立在居民区里,按理说看都不用看就可以刷下去,可偏偏人家送来的一堆没有任何卵用的文件里却又掺杂了一份阴曹司特批的证书复印件。 这证书到底是什么鬼!?刚开始组委会的道长们三观都碎了,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入行了几十年,都从没听说过这种比江湖骗子还江湖骗子的玩意儿,然而询问过递交推荐资料的莲都观,却得到回复说这是冥差当着许多协会成员的面交给卫西的,人证一大堆,完全可以证明证书的真实性。 这就叫很叫人不知所措了,太仓宗的申请文件肯定不符合宗教局原本的规定,可人家又是阴曹司特批的处级干部。 到协内部现在的分歧就在于到底是听上面的还是听下面的,按理说在上面肯定要遵守上面的规章制度,可偏偏他们行业又特殊,干的活儿很大一部分涉及到下头…… 老道长最近就因为这个头发都掉秃了半拉,此时忽然遇上这位业内奇葩,瞳孔都地震了一番,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对待。 卫西却只是在他的注视里发愁地想,太仓宗果然规模有限,想获得业内的认同可不容易…… 人群里也有不明情况的道长,查看过况志明的情况后十分忧虑,再加上况志明猜测过此事应该是修生教被破请替之后的报复,便忧心忡忡地提醒:“这次报复没成功,他们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听说当初从被替身上逼出请替的就是卫道长?修生教能请动冥差,手段这么诡异,卫道长回去之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当初请替确实是卫西两拳头从谭富身上打出来的,况志明现在被明确针对,卫西确实有此担忧,立刻慎重的点头:“多谢,我一定小心。” 老道长斜眼看着他,心中的感触一言难尽——你一定个什么劲儿你,知不知道处级干部是什么职位?满屋子就你一个阴曹在编的小领导,还一定小心,最不用多加小心的就是你了。 ********** 然而越意想不到的对象,他就越有可能被盯上,且不是人人都跟被毁三观的道协审核组一样消息灵通的。 卫西从莲都观回去的时候就觉得车外似乎有东西盯着自己,回头四顾,却全是车海,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差遣还没走的几个鬼员工去看,也没看出个什么究竟,某个灵敏些的小替鬼只跟他说:“我好像闻到了一点同类的气息,不过不知道在哪里。” 卫西听得皱起眉头,想要直接下车查看,胳膊却一把拉住,二徒弟朝车窗外掐了个指诀出去,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瞬间消失了。 二徒弟淡淡道:“跳梁小丑,不用理会,太晚了,回去休息。” 卫西见他这么不把对方当回事儿,也跟着不往心里去了,紧挨着徒弟贴坐着,路上猜测:“那个勾了况志明魂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徒弟的手顺着他的胳膊下滑,黑暗中包住他的手掌,垂眸低低地唔了一声,语气不明:“不用管是谁,不会让你出事就对。” 后座的团结义却有点担忧:“万一他们也勾咱们师父的魂怎么办?” “哦。”师弟冷笑,“那就来试试吧。” ******** 车外,遥远的高架另一端,正紧盯着车窗外的某个瘦高男人毫无预兆地被冲击地整个人倒仰回座椅,挣扎着爬起来后,直接眼前一黑,喷出口血来。 车里的同伴们都被吓到,惊慌地问他:“怎么回事?!” 瘦高男人紧皱眉头捂着眼睛痛苦道:“他太警惕了,不知道用的什么厉害法宝,竟然一下截断了我的千里目!” “可也不至于吐血啊……”一个小胖子喃喃道,“师兄,刚才勾况志明的魂没成功,这次偷看也没成功,你说是不是咱们水平太菜了。” “放屁!”瘦高男人怒道,“我的手段是师父亲传的,你怎么敢质疑!” 小胖子被他吼得有点委屈:“……师父,师父不也因为被请替反噬躺床上起不来了吗?说不定是咱们师门上下都菜……” 瘦高男人明显很有集体荣誉感,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地喝骂道:“闭!闭嘴!你懂个屁!” 小胖子果然不敢再说了,他身边一个麻子脸问:“师兄,那你盯上的到底是哪个门派?怎么这么厉害?” 那瘦高男人平息着怒火皱眉思索,回忆道:“听他们离开莲都观的时候,似乎有人提起,叫什么太仓宗。” 车内某个同伴听得愣了愣:“好像没听说过啊!不会就是个没名气的小道观吧?” “不可能!”瘦高男人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支撑着身体坐稳,脸色阴沉地分析道,“京城卧虎藏龙,没听过名字的未必规模就小,相反,他们手段那么厉害,倒更像是隐世不出的大道观,况志明好歹平常对外偶尔活动,我们才能拿到的他的生辰八字来勾魂,这个太仓宗的卫道长恐怕会更加的……” 话音未落,小胖子已经举着手机一脸迷茫地看了过来—— “师兄,你说的是这个太仓宗吗?他们好像不太隐世唉。” 瘦高男人被打断了分析,还没来得及生气,下一秒看向了小胖子举到眼前的手机—— 太仓宗V:【图片】【图片】【图片】宗门微博粉丝破三十万啦!转发这条招福咒,你会获得不一样的好运,跨年当天抽奖一位弟子送出掌门卫西亲手画的清心咒哦! 瘦高男人:“…………………” 小胖子拿回手机一边划拉一边念念有词:“啊……厉害了,他们宗门的掌门之前居然还演过戏,长得好帅,是个明星唉,还有百度百科,哇。” 瘦高男人:“………………” 小胖子:“百度百科好详细哦,连身高和生日都有,师兄,这是咱们要找的八字吗?” 瘦高男人:“…………………” 小胖子:“他们宗门的第一条微博发在一个多月前,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建立的,所以师兄,果然还是我们太菜了对吧?” 瘦高男人咬牙切齿地抢过他的手机:“……现在、立刻、给我闭嘴!” **** 团结义一边编辑自家宗门今天员工集体拓展活动的照片准备发微博,一边忽然想到什么:“师父,之前您粉丝给您编辑的百度百科上好像有出生日期,要不要我去删除一下?” 卫西闻言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挂着的果然是小倒霉蛋的生日,摆手道:“不用理会。” “真的吗?”团结义似懂非懂道,“我看况道长他们今天说的那么严重,还以为生辰八字不能随便给人知道呢,原来没有这个说法吗?” 卫西打了个哈欠,抱着薯片袋子昏昏欲睡,含糊地回答道:“这个看情况吧。” ********* 夜已深,正是好梦时分,却依然有人未眠。屋内香火缭绕,火盆里燃烧了无数冥钞元宝,满屋纷飞的纸屑灰烬中,忽然响起一声打破寂静的碎响。 小胖子和麻子脸战战兢兢地蹲在火盆边,瘦高男人砸碎了手机,在黑暗的房间中怒不可遏地蹦跳:“这八字居然是已死之人的!!居然是已死之人的!!” 他身体还没痊愈,然而却被愤怒激发出了无尽潜力,胸口和眼睛的疼痛丝毫无法阻挡他蹦跳的举止。忍着困倦和疲惫折腾了一晚上竟然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他实在难以接受,气得双眼通红,破口大骂:“骗子!!混账!!!怪不得敢把八字挂在连百度百科上!!!居然是假的!!!!让我白白忙活了一场!!!!” 麻子脸挂着黑眼圈蹲在火盆旁边忙着给冥差烧纸钱,听到师兄几乎要爆炸的咆哮,不禁喃喃道:“我以前就听娱乐八卦的记者说有女明星年纪大了会在年龄上造假,没想到男明星也这样,那个卫道长看照片挺年轻啊,这都要造假,娱乐圈也太艰难了吧。” 小胖子蹲在他身边,脑袋一点一点的,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问:“……谁知道,上一个不也没勾到吗?说不定就是师兄太菜了,才勾不来魂魄啊。” 第七十一章 太仓宗需要广告 卫西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背后好像有人在说自己坏话, 但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 就感觉有人在隔着被子轻轻拍打自己, 很快再次睡熟过去。 隔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徒弟已经醒了,正在打电话,声音低沉, 但压得很轻:“……城北酒店集聚区那一圈……查看前台住宿登记信息……” 卫西醒来正饿着,嗅着隐隐飘来的阳气抬眼看过去,二徒弟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靠在床头, 眼神落在窗户外的一棵树上,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又垂眸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 他目光微动,电话换了一只手, 胳膊伸过来替卫西梳理了一把蓬乱的头发:“醒了?” 卫西近来时常来徒弟这里吸阳气,有时吸饱之后实在困倦, 就直接不回房间睡了,好在二徒弟似乎也没什么领地意识,并不驱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二徒弟这里的被窝总是香软舒适些, 气味也好闻,叫人呆在这里时精神很是迟倦。卫西嗯了一声,被手指穿过发丝时略微麻痒的感觉弄得闭了闭眼,听到电话那头有人问:“啥玩意?我一直醒着啊,你问谁呢你?” 二徒弟顿了顿:“……新南省来的身份证, 查出来之后把信息统计好,没事挂了。” 卫西问他:“谁阿?” 挂断之前对面一阵咆哮,二徒弟放下手机,滑回被窝里转头过来看着他:“不重要的人。” 清晨阳光正好,卫西看着他被晨光打下了一片睫毛暗影的面孔,本能地凑过去咬了他嘴角一口,爬起床以后才发现刚才居然忘记了顺便吸阳气。 ***** 房间走廊上团结义碰到他俩还愣了一下:“师父,您从师弟房间里出来的啊?” 师弟还跟往常似的不说话,师父倒是很坦荡地回答:“是啊。” 团结义看他态度这样自然,转念一想也不觉得有什么了,暗骂了一声自己真是思想太污,朝他道:“对了师父,佛塑店老板把咱们天尊烧好的塑像送来了。” ***** 塑像送到道观里之后需要开光才能使用,这也是外头瞎卖的神塑和信众专程从道观庙宇请回去的神塑最大的不同,业内管这个叫过明路——意思就是告诉你家供奉的神仙这是个正版。各家神佛脾气不同,有比较热心肠的,甭管你供不供奉他,可能哪天出来玩溜达路过你家发现你家有麻烦顺手就给解决了。但也有的比较有正版意识,讲究市场经营规则,只给自己真正的信众播撒福报。还有些少数的,要求更高,比如况志明观里那个,况志明曾经提起莲都观过去进新塑像的事儿,新塑像刚进莲都观好些就莫名其妙地开了裂,很不吉利,因此整个莲都观里的人都吓得够呛,还以为观里的程序没走对触怒了自家祖师爷。结果后来排查来排查去,才发现居然是塑像的工厂工艺太马虎,绘一部分塑像五官的时候将天尊画成了大小眼儿,他家祖师爷正是为了这个大发雷霆,把大小眼的那部分全给掰了。 这事儿一开始好多道长都觉得好笑,但一想也明白了,普通凡人们自己拍照还得修图修成天仙呢,人家祖师爷好歹是个公众人物,对自我形象有要求也情有可原。 卫得道的这批塑像在外形上还是很符合卫西要求的,仙风道骨,慈祥温和,虽然闭着眼睛,但气质上很有几分卫得道本人的神韵。开光的时候卫西就感觉自己挂在身上那枚玉佩一直微微发着暖。 团结义也发现案堂上的香燃烧得格外快,虔诚地祭拜了一番后不知为何心头更加敬畏了一些,他端详着自家天尊的样子,对比以往在外头遇上的神塑,不由感慨道:“师父,咱们家天尊长成这样,放在神仙里都够C位出道了吧?” 卫西感觉自己胸口玉佩的温度越发适宜:“是吗?” “那必须啊。”团结义道,“文质彬彬又潇洒儒雅,这人设娱乐圈里可吃香了,女信众们以后肯定也要觉得他帅的。” 那玉佩的温度几乎要柔软成一波温泉了。 ********* 王老太隔段时间带着朋友来请神塑的时候,也发现自己即将带回家的神像出乎意料的养眼:“小卫,这天尊相塑得真精致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带着朋友刚出现的时候大门口香炉里的香光原本还有些黯淡,这话出口,立刻就变得正常了,王老太也没往心里去,接过神像的时候还问卫西呢:“小卫,以后我们应该供奉上那哪些祭品啊?” 她能问出这个问题,明显是专门去了解过了,真正的信徒们请神像到家后,供奉的祭品都是很有讲究的。 谁知卫西思索片刻,却说:“可以多供一些红烧肉。” 卫得道以往在山里时就爱吃红烧肉,死的那天还在念叨,可惜终究是没能吃进口。 王老太呆了呆,她去问过不少懂行的人,因此知道了不少的规矩,依稀里她记得别人家除了日常香火之外还得献点瓜果李桃之类的新鲜水果……反正都是些看起来小清新仙气飘飘的东西。 她一迟疑,手中的神像似乎也沉了不少,开始变得坠手,重得让人险些掂不住。卫西也注意到了她的怔楞,问:“不方便吗?” 王老太回过神,赶忙跟朋友点头道:“方便的!方便的!” 这年头谁家还买不起肉啊?红烧肉又不难得,没事儿供上一碗,其实比买新鲜水果方便也节省得多。 说来奇怪,她答应之后,手上的沉甸甸的神像也忽然一轻,不再像刚才那么沉重了。 按理说东西拿久了都是越来越重,哪有忽然变轻的? 她捧着神像,心中不禁隐隐浮现出一个奇妙的想法,好像这天尊原本是不想跟自己回去的,不过看她表现得比较合格,这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受她供奉。 王老太被自己的猜测弄得心里没底,与朋友对视了一眼,意识到对方似乎也是一样的感觉,态度不禁越发慎重,话都不敢多说,太仓宗这位得道天尊果真是很灵验! 好在此时电视上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她俩的沉默,那是京城当地一家挺大的电视台的新闻,收视率很不错,主持人态度慎重地播报着近期出现的大新闻,首先就是丘贤最近遭遇洪水的事—— “……政府对此高度重视,救援部队已经驻扎灾区,援救受困居民……” 王老太听到这里不仅叹息了一声:“这几年国家灾害真是越来越多,我记得前几个星期那什么地方还地震了呢,今年到现在,什么台风暴雨干旱洪水地震,闹腾得就没停过。多亏老天保佑,政府出力,否则真不知道要出多少人命。” 她朋友道:“哪止我们国内,国外也不太平啊,你忘了上个月X国的大海啸了?那才真的是惨,好好的家被冲没了,整个城市的人流离失所,死的死伤的伤,我看到那些灾民的照片,真是难过得一整天吃不下饭。” 王老太道:“不过你知道吗,我听我孙女说,丘贤当地的市民上网发帖,说洪灾之前有人看到他们城的河里出现了龙!还拍了照片!好多人看到照片之后,都说洪水是龙引来的!” 电视新闻上的主持人恰好也说起了这个话题:“……本次洪水是突降暴雨,上游水库山壁被暴雨冲击垮塌导致,据反映灾后各大论坛出现许多合成照片,本台在此提醒各位热心市民,请勿信谣传谣,防止上当受骗。” 说着新闻界面上缓缓浮现出一张图片,是人从河岸拍摄河道的角度,画面有些模糊,但可以清晰辨认出河水里一条长长的阴影。 王老太道:“就是这张!好多人说那是龙在河里游泳!” 她朋友就笑道:“主持人都说了是谣言合成啦。更何况龙不是保护国家四海升平的吗?怎么可能会引发洪水,你说是吧道长?” 卫西正看着电视,没有回头的意思,那老太就转而盯向他的两个徒弟。 朔宗收回望着屏幕的视线,回答道:“龙不会,但蛟会。” 王老太:“蛟?” 朔宗:“虺五百年为蛟,蛟千年为龙,有角为龙,无角为蛟。” 照片上的这道阴影里没有角的形状,那至少在被拍摄下来的时候,它还是蛟。 团结义最近看了不少闲书,也反应过来了:“是哦,传说走蛟引水,出现到哪里,哪里的河道就会发起大洪水,冲垮桥梁房屋,所以很多地方桥梁的梁柱上都会雕刻上龙的形象,喝退它们靠近。啊哈哈哈,你说它们化成龙之后,这是不是就成了青春期的黑历史!” 她朋友默默地想这两位道长怎么还真的一本正经地科普起这种传说了,而且科普的内容似乎还怪怪的…… 就见此时,默默盯着电视机上那张照片的卫西也回过头来,目光专注地开口询问道—— “蛟龙是保护动物吗?” 朔宗:“……” 团结义:“……” 老太太们:“……” 他的语气很认真,王老太懵逼了一会儿,居然也真的思考了起来:“……好,好像没听说,应该不是吧…………” 龙啊蛟啊,不都是神话传说吗?虽然作为国家图腾,所有人都耳熟能详,可保护文化归保护文化,应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列入保护动物行列吧…… 卫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这样啊。” 团结义迷茫地问师弟道:“……这样啊是什么意思?” 朔宗:“……” 你还是不要明白的好。 ********* 好在那新闻很快就播报结束,电视台开始了插播广告,这是个服装品牌的广告,拍摄质量非常优良,伴随着轻快的音乐,屏幕上踏出了好几个衣着靓丽的年轻人,卫西看清他们的面孔后顿时愣了愣,团结义也认出了为首的那个黑肤青年:“唉?这不野猪哥吗?” 屏幕上最前端的果然是野猪精,他穿着一件亮色的羽绒服,表情冷酷地从镜头远方靠近,走得很有些气势,非常容易辨认的五官和气质。背后传来王老太的声音:“哎呀,什么野猪,人家明明叫朱野,名字挺好听的。” 广告旁边果然有一排小字,在每个演员出来的时候介绍名字,轮到野猪精的画面时,小字显示的是“朱野”。 团结义喷了:“这名字起得好。” 不过看王老太的样子似乎知道野猪精是谁似的,他又不免震惊,这还没出道吧?难不成就出名了? 他问王老太:“您认识他啊?” 王老太笑了笑:“还不是我那孙女,昨天非要放视频给我看。小年轻,还追星呢,说这是哪个公司新推的艺人,我一看确实挺有男人味,就给记住名字了。” 她这么一说,卫西倒确实记了起来,前段时间邱国凯确实打电话跟他夸奖过野猪精来着,说自从员工拓展结束,野猪精回公司后出现了非常大的改变。 邱国凯曾经提到过这群精怪的问题,或许是因为种族不同寿命不同的原因,它们下山之后虽然什么都不懂,却都本能地不太愿意融入进正常的人类社会秩序,似乎对人类存在本能的轻蔑似的,平常并不太愿意配合他布置下去的功课,还都对金钱表现得不屑的很,这其中身为精怪老大的野猪精绝对是最难搞的刺儿头。 可真就是奇了,自从拓展结束以后,野猪精简直就像变了一头猪似的,不仅领着一班小弟带头开始好好学习,晚上不睡觉地背新概念课本,还一反以往得过且过看不上人间庸碌的姿态,几次主动跟邱国凯提出自己赚钱的渴望。甚至直接表示,只要能赚钱,多辛苦多累多活儿他都不挑剔。 邱国凯想到它之前那个尿性,原本是不太敢相信它的请求的,谁知试探着给它拉了个平面拍摄任务后,它竟然完成得出奇得好,拍摄配合度高不说,就连拍摄现场几次出现了小混乱,它都没有不耐烦,硬是带着其他精怪们一起协助给解决了,获得了拍摄组的一致好评,最后拿到酬劳时,脸上的疲倦更是一扫而空,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邱国凯当时跟卫西感叹,人间社会真的是不容易,这才下山多久啊,好好一只纯洁的野猪就学会了嗜钱如命。 卫西心说可不是嘛,他下山之后也被钱这个字困扰得不轻,偌大一个宗门,想要做大做强,哪里不是花钱的地方? 不过妖精们的转变明显对宗门是有好处的,丘国凯转过来的几笔抽成佣金数目就很是可观。 不过他也是才知道这笔佣金的来源居然是广告收入,想起那六位数的额度,都比得上他出手做场法事的收入了,不禁再次意识到山外头各行各业的神奇:“拍个广告而已,竟然也能赚那么多,这东西到底能有什么用?” 王老太作为一个已退休的商业精英,表示这话绝不能容忍:“小卫,你这可就错了,广告怎么会没用?广告的用处可大着呢。你别说别的地儿,就咱们京城本地这个电视台,收视率一般吧?可我们公司当初一款新上市的饮料销量不好,就挑了个黄金档综艺播了个冠名广告而已,嘿哟,那效果可真是想不到,立马就变成全公司最热销的系列了,卖到差点要断货!” 卫西意外道:“果真?” 王老太一副过来人的表现:“现在的人啊,接触不知道的新东西,那都得从网络啊广告上入手。眼下早就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 ************ 王老太抱着请到的天尊神像恭恭敬敬地走了,回去还得煮红烧肉呢。她走后,卫西便坐在自家宗门的沙发里开始若有所思。 广告啊…… 他猛然想起,自家宗门刚开业的时候,团结义确实提到过在网络上做推广的事情,还搞了各种转发抽奖之类的手段经营宗门微博。太仓宗也确实在他卖力的打理下越来越有知名度,这不,前段时间微博粉丝都突破三十万了。三十万粉丝意味着什么?四舍五入一下那就是三十万的弟子了。 宗门弟子遍天下,这正是卫得道曾经说到过的宗门兴旺的标志。三十万弟子在卫西的概念里很不少了,因此他刚开始还挺愉快的,谁知后来去热门一刷,随便哪个账号的粉丝数量都比太仓宗多。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今天是定期体检的时间,卫天颐去公司开完早会后就回家收拾东西,来回路过几次,余光里的大儿子都在一动不动地沉思着。他目光落在虚空的某一处,顶着一头蓬乱的小卷发,身量细细地窝在宽大蓬松的沙发里,看起来一点也不粗暴,反而恬静又稳重,隐约还有些忧郁的样子。 卫天颐震惊,天知道大儿子有多久没那么安静过了! 他这段时间一直试图拿出自己从前的手段,以期望被冷漠对待的大儿子也能变回以前的战战兢兢,因此不光停掉了卫西的信用卡,连话都好久没跟卫西说。当然卫西一点也没有发现这波冷暴力就是了——他本来就不刷小倒霉蛋的信用卡,更何况他没事儿跟卫天颐说话干什么? 舒婉容也要一起体检,此时抱着卫天颐的东西,正要跟丈夫出门,就听丈夫冷哼一声,停下了脚步。 她看向对方:“怎么了?” 卫天颐嗤笑地示意她看卫西:“我看他是终于知道厉害了。” 舒婉容不太乐观地表示:“……我看你有点想多。” “哼。”卫天颐蜜汁自信地丢下她径自走向了卫西,然后冷冷地问,“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 就听卫西沉吟道:“……我觉得太仓宗这样下去不太行。” 卫天颐怔了怔,目光扫过自家屋里屋外各种神像香炉石碑之类的诡异摆件,以及门外郁郁葱葱的植被和正在上香的信众们—— 天啊!!!他终于打算把这个丢人现眼的狗屁公司给关了么!!! 卫天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瞬间胸口甚至响起了礼炮齐鸣烟火腾飞两千响鞭炮疯狂蹦跳的声音。 下一秒,就听卫西接着分析道:“发展得太慢了,太仓宗可能还需要一个电视广告。” 礼炮瞬间哑火。 舒婉容挎着小包包,眼神复杂地看向神情恍惚回来的丈夫:“……我就说你是想多了。” 第七十二章 太仓宗里, 团结义听完师父对于宗门广告的设想, 也很心动, 但结合上实际情况,还是只能掰着手指头给师父解释—— “不行啊师父,广告这个东西跟网络推广不一样, 要电视台审核通过才能上映,咱们这个属于封建迷信,内容就不行, 文化局不可能让咱们上电视的, 可以的话我肯定早跟您提了,还至于辛辛苦苦搞网络营销吗?” 太仓宗外, 刺骨的寒风中—— 瘦高个裹着衣服,远远地站在小区角落, 偷看太仓宗门口正在上香的信众。 香火的气味飘到眼前,熏得他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小胖子拿着手机看着百度百科的页面说:“你看吧,我就说不是什么隐世宗门,地址就写在介绍里呢。” 麻子脸表情比较震惊:“这哪是不隐世, 这简直就是不正规好吧!你看人家莲都观, 都是名胜古迹了,这个太仓宗居然开在居民区里!到底什么情况啊!” 小胖子很丧气:“我就说是我们太菜了,居然连这样的对象都打不过。师兄啊,我看你本事也一般,与其跟他们打, 还不如跟警察举报他们非法经营呢!” 麻子脸赶忙说:“别瞎搞啊,你忘了咱们……” “哦,对哦。”小胖子恍然大悟,“我们也是邪教哦。” “闭嘴!”瘦高个气得眼睛都红了,喝骂住两个师弟的交流,咬牙切齿道:“居然……居然真的……这怎么可能……” 太仓宗居然真的是个才开业不久的小道观?!而且根据他们打听来的消息,这幢房子的产权人居然是那位卫道长的父亲,他们一家的日常从头到脚看不出半点跟宗教相关的元素,一个个成天经商的经商,打麻将的打麻将,飙车泡吧的飙车泡吧,唯一在外负责宗门业务的卫西,大学读的竟然还是表演专业,毕业之后混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娱乐圈,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他引以为傲的千里目,居然被这么一个半吊子给破了,这何止是普通的羞辱! 到了这一刻,就连瘦高个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过去的那些本事是不是只是假象,以及曾经做成的那些法事是不是也只是巧合,因此不再有底气反驳师弟说自己很菜的话,只恨恨道:“要不是师父被反噬受了重伤……” “嗨!”小胖子安慰他,“师父的请替不也是被他们破的吗,说不定师父也打不过呢,师兄你别伤心了。” 瘦高个:“……” 瘦高个绝望地说:“闭嘴,不能就这么算了,当务之急,是要搞到那个卫道长真正的生辰八字。” 他说到这里还是气得够呛,明星真的全是骗子,居然连告诉粉丝的生日都造假,对得起粉丝的支持和信任吗?娱乐圈里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小胖子啊了一声:“师兄你还要搞事情啊?要不还是走吧,咱们水平又不够,万一还是打不过怎么办?” 瘦高个冷冷地看着他:“你别忘了,我们还有冥差大人,大不了直接进他观里做法将他锁走,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师父?” 地府的冥差是修生教最秘而不宣的关系网,小胖子听到也不说话了,他可是见识过师父跟阴森森的冥差谈笑风生的场面的,那冥差挥动着锁链,一勾一个准,人家是地府公务员,本事那肯定不用说,莲都观那个况道长当时要不是被自己观里的神仙降下惊雷,这会儿也该被他们得手了呢。 他于是呐呐地问:“那,那师兄,这次你打算怎么办?直接进他们观做法,肯定还没做完就会被赶出来啊。” 瘦高个阴沉道:“他们一家如此信奉鬼神,竟然选择在自己家里开道观……看着吧,我自有办法。” ****** 他们师兄弟几人的形容都有些狼狈,主要是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住到哪个酒店都会立即被查身份证。他们身份特殊,遇到这种事情肯定害怕,因此每次都是掉头就跑,后来也不敢住正规酒店了,专挑那些破破烂烂无需登记的招待所住,几天下来,早已经被折腾得精疲力竭。 但为了糊弄人,瘦高个还是带着两个师弟耐心打整了一番,换上了最正规的道袍,尾随着离开卫家的卫天颐等人到了医院。 瘦高个握了个被盘得通体浑圆的八卦盘,站在医院门口望着从车里下来的那对夫妇,还不忘跟师弟们言传身教:“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修生教原本只是一个边缘小教,如今为什么能在新南立足,师父为什么能被师祖挑中继承衣钵,并且将教派发扬光大,收获那么多信徒的尊重?” 小胖子嘿嘿一笑:“这谁不知道,师父进教之前不是在那什么地方搞传销的么。” 瘦高个:“……” 麻子脸赶忙道:“没啊,师父天分也好,听说进教没多少年就学会了师祖驭阴兵的本事,法术还厉害,帮助好多信徒解决了麻烦呢。” 小胖子:“对,但我觉得主要还是会社交,懂做人,要不怎么能跟冥差大人搞好关系呢,师祖都没这个本事。” 瘦高个忍无可忍地打断道:“……闭嘴,是因为师父懂得因材传教!师父亲口告诉过我,发展教徒的手段千万不能简单粗暴,要因人而异。” 小胖子和麻子脸齐齐住口:“啊?” 麻子脸挺直脊背,冷冷地看着远处那对走近的夫妻:“比如乡野村夫,大字不识,你只要告诉他们信教能让他们积德发财,风调雨顺,再施些小恩小惠,教导他们法门气功,让他们看到强身健体的成效,就会对我们深信不疑。再比如垂暮老人,身体衰弱,只要能让他们相信信教能得长寿,来世能投好胎,他们就会主动抓住我们,就像抓住救命稻草。那些遇到麻烦的就更不用说了,求财的,求命的,只要能够抓住他们的弱点,收服起来就轻而易举。” 麻子脸似有所悟,也跟着看向了卫天颐夫妇:“那他们是属于……” 瘦高个微笑,配合上一身精良的道袍,越发仙风道骨:“他们有钱,那当然就是求命的,否则又怎么会结伴来医院?不管是治病还是体检,来医院的人,多半都是来求命的。” 周围不少似乎深受疾病困扰的病人和家属确实都在暗暗地注意着他们,麻子脸跃跃欲试:“那我们现在要上去跟他们说话吗?” 瘦高个瞪了他一眼:“不要自降身价,他们一家既然选择在家里供奉神佛,祈求庇佑,那么我们出现在这里,他们自然会注意到的。” 话音落地,他瞬间摆正神情,做出世外高人的姿态,下一秒,就见那对结伴而来夫妇—— 目不斜视地从自己面前走了过去,余光都没有多给一个。 瘦高个:“……” 麻子脸:“……” 小胖子:“师兄,怎么办啊。” 瘦高个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人太多了没注意到我们……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小胖子有点犹豫:“会不会自降身价……” 瘦高个忍不下去了,转头怒视他:“那不然怎么办!” 小胖子:“……那就降呗。” 卫天颐冷着脸走进医院,觉得自己已经快被大儿子气得原地爆炸了,谁知好好走着路居然又被人拦住了,转头一看,竟是三个穿着道袍的家伙。他一看这代表着封建迷信的道袍就来气——家里有个儿子成天乌烟瘴气的还不够,来个医院怎么都能碰到这种特殊群体! 为首那个骗子还朝他道:“这位先生,我看你眉头隐约盘旋着霉运……” 卫天颐气得一把挥开他:“滚滚滚!少来我这装神弄鬼!” 被挥开的瘦高个:“……” 他愣愣地看着挥开自己后就带着妻子跟躲鬼一样大步流星离开的卫天颐,心说这不可能啊,好歹算是个信道的同宗,怎么会这么对待自己呢? 身后的小胖子朝麻子脸叹气:“唉,咱们师兄做法不行,怎么传教也不太行啊。” 瘦高个听得牙都快咬碎了,压低声音怒不可遏地说:“我看他们不像是治病,更像是来体检的,跟上去!总能找到机会!” 小胖子发愁:“都不治病了,哪还能有机会啊?” 瘦高个冷笑:“我就不信他们这把年纪了,身体能一点状况不出,检查出毛病,可不就有了机会?” 结果一语成谶,他们偷偷跟在卫天颐夫妇俩后头,竟就这么看到了让自己三观震碎的一幕。 卫天颐的震惊比他们少不到哪儿去,拿着体检单子还反复地询问医生:“真的假的?我不是血糖血压一直很高么?这次的指标怎么会这么正常?!我昨天还去应酬喝了酒的!” 医生也意外极了:“是啊,我也很惊讶,上次的数据我这还有存档呢,可是卫先生您现在的身体的状态好极了,血压血糖血脂完全在健康标准里。您太太也是,整个人从身体状态到精神状态都非常优秀,上次体检的时候还有一点卵巢早衰的症状,像是要提早进入更年期了,可这次她非但早更状态消失,就连原本有点脱落状态的头发都变得这么乌黑浓密。我都想请教一下二位到底是怎么保养的了。” 卫天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这怎么可能呢?原本人到中年,身体本来就会衰弱,他脾气大加上工作忙碌,这种情况就凸显得更加厉害。什么血压高血糖高,肝功能受损之类的,要命的倒是没有,可缠人的小毛病从来都一大堆,怎么会就这么没了呢? 医生问他到底是怎么保养的,他苦思冥想,却半点想不出来,然而脑子里却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 要说最近生活状态有什么变化……那顶多就是大儿子在家里搞了个奇奇怪怪的公司,还把自己花园里的草地全给扒掉种上了别的东西。花园里种出的那些东西里,似乎是有个名字奇奇怪怪的茶叶,来家里的那些客人们买得很勤,经常会在院子里泡着喝,有时候他回家碰见,也会被邀请喝上两杯,味道确实是非常特殊…… 是啊,舒婉容平常陪客人,也是会跟着喝不少的。可是这,这不过这是比较少见的茶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可以养生呢? 他想到那一花园天天气得自己头昏脑涨的玩意儿,又离奇地联系到自己最近似乎不管被大儿子气成什么样都没成功晕倒过,心头稀里糊涂地想,这是不是也算身体变得健康的证明…… 瘦高个跟随全程,此刻简直看得目瞪口呆,这身体状况完全健康得不科学啊,叫他该如何下手? 小胖子一脸羡慕地红了眼睛:“怎么这么健康……真好,咱们师父前列腺就不好,还经常复发牛皮癣和鸡眼,要不是身体本来就不好,也不至于被请替一个反噬就倒下了呜呜呜……” 第七十三章 羊入虎口 卫天颐拿着那张体检单子, 听着面前医生不断的惊叹, 猜测着自己身体变健康的原因, 表情不禁变得有点恍惚,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其实他在此之前已经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他最近每一天都过得暴跳如雷, 生无可恋。越来越自然地开始招待闺蜜和闺蜜介绍来的人们在院子里喝茶的老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闲经常架着梯子在门口擦那块狗屁石碑的小儿子,言行举止都仿佛被刺激成了精神病人的大儿子, 还有一群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跑来自家门口配合烧香的神奇邻居。 他每天进出家门看到这些, 都觉得自己分分钟就要原地爆炸,按理说这么气下去早该气出神经衰弱了, 可偏偏不论他内心沸腾的怒火多么炽热,都始终没有遇见到失眠的困扰——脑袋一沾枕头就着, 有时候还会做点美梦,以至于每一天醒来后都要用恢复得无比充沛的精神继续迎接糟心的新一天。 不知道为什么, 他此刻竟然隐隐觉得自己身体状况改善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他每天在被气死的边缘徘徊但始终好好活着…… 可是话说回来,事业和财富积累到了他这样的程度,他过去最渴望的还真就是一个健康的身体。商场上那些跟他差不多的合作伙伴, 人到中年后基本上都开始接触养生了, 但不管怎么补身,多少都会有些磨人的小衰弱,以至于现在各大行业社交圈里的老板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有命赚钱没命花。倘若他把自己现在复杂的内心活动表述给这些人,恐怕真的是要挨打的。 所……所以其实说到底还是应该高兴对吗。 卫天颐心情复杂地试图让自己接受下这个客观的现实。 ***** 不远处的瘦高个却觉得棘手极了, 他还真的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无从下手的情况,难道真的就没有任何办法打进卫家内部? 偏偏身后还有小胖子和麻子脸两个碎嘴师弟在相互叽歪—— “这俩人跟师父年纪差不多大,还那么活蹦乱跳,真是同人不同命。” “还不如别打了,回去告诉师父,让师父也来请教一下他们的养生经验多好。” “唉,咱们做法做不过人家,传教水平一般般,怎么现在保养都要被比下去。” 瘦高个气得额角青筋蹦跳,忍无可忍,恨不得当场给他们一顿,手都开始哆嗦了,此时身后忽然听到一声试探的询问:“庆、庆先生?” 瘦高个下意识回首,就看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人站在自己身后,略一思索才想起对方是谁:“邢先生?” 邢凯意外道:“还真是您啊?” 从前邢家有段时间气运不济,公司大受影响,长辈也相继生病,问了挺多道观庙宇都没人肯出手帮忙解决,还是听人介绍去新南请高人回来迁完祖坟才见好转。邢凯当时被家人带着跟着一起参加的法事,记得这位名叫庆禄的瘦高个是当时那位厉害道长带来的徒弟之一。 邢凯认出他的样貌,立刻问候了起来:“庆先生在这,庞大师也来了京城?” 瘦高个沉默了一下,他还记得这人家里当初祖坟绿水的盛况,祖坟冒绿水和冒青烟不同,后者是好事一桩,前者却是家中后人不积阴德的表现,当时师父费了很大力气,还用了点特别的招数,才没叫对方家里的恶事继续下去。不过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了,过后却依然提醒他们几个弟子往后不要跟这家人多来往,会被带累得倒霉。 于是他也不想跟对方说太多,只摇了摇头:“师父不在。” 卫天颐夫妇身上似乎是没有什么空子可钻了,他再在师弟面前拉不下面子现在也只能选择离开。可他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心想着倘若真的无法成功勾魂,自己大不了临走之前做场法事诅咒这家流年不利,结果脚还没迈开,就听对面的邢凯咦了一声,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卫天颐夫妇:“卫叔叔?舒阿姨?你们怎么在这里?” 瘦高个倏地停下脚步,眼神也跟着深了——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回去的路上卫天颐心情很复杂,时不时就要看一眼跟在后头的那辆车,一方面觉得自己有毛病,一方面又觉得——万一这世上真的就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呢? 他以往从来是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可今天看完了那张奇妙的体检单,却忽然有那么一点不确定了。 否则也不会被邢凯叫住介绍一番,就同意邀请那几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大师”回家做客。他还记得这几人刚才莫名其妙在医院门口拦住自己说自己倒霉。按理说今天一查检查结果如此健康,他势必该认定这群人是骗子的,可现在世界观出现了些许松动后,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得更多——每天都被气个半死,可不也算是一种倒霉么? 更何况邢凯推荐对方的态度还很是热忱,为了佐证对方的靠谱,甚至还透露自己家里也跟这群大师合作过。这到底不是个陌生人——大儿子未婚妻的表兄,又是以往时常出现在大儿子身边的朋友,同在京城经商,他与邢凯的父亲也经常要在生意场上碰到并合作,称得上是世交。 卫天颐想七想八,越想越深,这会儿心里头最大的念头就是——那些自己过去从不放在眼里所谓的鬼鬼神神,难不成会是真的? ***** 后方,车里,邢凯兴致勃:“庆大师,你们让我帮助你们进卫家是想干什么?是要搞事情吗?” 瘦高个看他愿意帮忙就知道这里头有内情,此时虽然掩埋了大半真相,但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来意:“确实是有些纠纷要解决。” 邢凯一听,简直激动得手都在抖:“好!好!好!大师,你们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至少也要让卫西倒霉上一段时间!我可是好不容易说服卫叔叔和舒阿姨的!” 自从上次吃霸王餐回家挨亲爹打之后,他内心里就对卫西又恨又惧,他倒是想报复回去呢,然而理智上却又很有逼数,以对方上次揍自己时表现出的不科学战斗力,自己当面找场子肯定是要被反过来痛揍的,偏偏家里又因此断了他的信用卡,以至于让他那么长时间都想不到主意出这口恶气。瘦高个师兄弟三人的出现,简直是挠到了他最难耐的痒处,情绪又哪里能不激动呢? 瘦高个也挺高兴的:“那是自然,这次还要多亏了邢先生帮忙,没想到你口才那么好,竟然三两句就能取信那对夫妻。” 邢凯也自觉牛逼,暗暗挺直了腰,就见庆大师那位胖胖的师弟笑道:“是啊,可真是够缺德的,人家夫妻跟你还认识呢,结果你骗起人来居然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太牛了,简直就是电影里死无葬身之地的好反派啊。” 邢凯飞扬的情绪瞬间不可逆地跌落谷底:“……” 这人到底是哪一边的? 瘦高个冷冷地回头:“……你给我闭嘴。” **** 下车的时候邢凯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高兴了,怕怕地看着那个小胖子,生怕对方一开口又要朝自己插刀。 被对方这么一插,他看到卫天颐夫妇也不由自主地心虚,随即想到了自己身后的几个高人才有底气了点,自我鼓励地询问道:“庆大师,一会儿您有把握的吧?” 瘦高个冷着脸点了头,只要能进卫家,他就有法子施展。 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自信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卫家大门的目光不禁振奋了起来,此时却被师弟小心翼翼地拉了过来:“师兄啊,师父让我们少跟邢家人来往,你说咱们本来水平就够菜了,加上他一脸倒霉相,万一再把咱们也给克了怎么办?” 正在一鼓作气的瘦高个望着前方一瘸一拐确实很不吉利的邢凯:“……” 瘦高个忍不住下去了:“你再说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打死。” 小胖子心说这怎么还听不得真话了呢?恰巧回家的卫承殊也看到了爹妈,看到邢凯的时候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目光再扫过那几个穿着道袍的陌生人:“这谁啊?” 卫天颐还处于薛定谔的迷信状态里,此时羞于承认自己出现动摇的世界观,含糊道:“你邢哥介绍的几个道长,来家里看风水的。” 卫承殊:“???” 卫天颐对上小儿子一脸爹你也跟大哥一样不正常了吗的表情,不禁恼羞成怒:“你那是什么表情!” 卫承殊:“……没。” 卫承殊无言地回屋去翻自己的铁皮桶了,心头越发确定自家只剩下了自己这一个正常人,瘦高个师兄弟三人加上邢凯则莫名地看着他在卫家院门外架设人字梯然后拎着铁桶朝梯子上爬。 邢凯有点恍惚:“……喂,你在干嘛?” 卫承殊高傲而阴沉地提着桶子俯视着他,另一手的抹布重重地擦了下石碑顶端:“你瞎了吗?” 邢凯:“……………………” 卫天颐搓了把脸,转头不去看发生的一切:“别问了,进去吧。” 周管家说卫西和徒弟们刚才都出去了,似乎是要接一个什么司来的大官回来做客,部门稀里糊涂的他也没记住。瘦高个不禁大喜,立刻让两个师弟迅速地摆开了香案。 卫天颐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排斥的,可偏偏这会儿又有点将信将疑,只能任由他们行动,然后站在一边远远地看。 瘦高个先是环顾了一圈屋子,心里越发生气了,他妈的整个屋子里竟然只供奉了一尊胳膊那么大的小神像! 他悲愤的目光从墙上挂着的两个画框上随意转开,上头一个是营业执照,一个是证书一样的东西,他也没顾得上仔细看,只是一径地生气着。这到底是什么三脚猫道观!半路出家都不见得有那么水的,他实在难以接受竟然是这样的对手让自己疲于奔命了好些天。 小胖子也注意到了太仓宗特殊的简陋,喃喃自语道:“我就说了不是什么隐世门派,师兄你倒是有多菜啊……” 麻子脸则好奇地去看那尊唯一的供奉:“这啥神仙,好像不是三清那些啊,我怎么见都没见过?这道观不会也是个邪教吧?” 话音落地,他忽然眼前一花,不知道怎么的脚下一滑,鼻子直接磕在了桌角上。 众人:“……” 卫天颐愣愣地看着那个麻子脸道长惊慌地捂着鼻血滴答的鼻子爬起来,又开始觉得有点不靠谱了:“道,道长,你还好吧?” 第七十四章 场面非常尴尬 卫西此时正在本地的城隍庙里, 不久前那个将证书交给他的冥差突然再次出现, 告诉他正式为太仓宗办理单位手续的领导已经从酆都赶来了。对方官衔比太仓宗大, 听说是个部长,身为处级干部的卫西在大弟子团结义的建议下,还是决定遵守官场规则, 带着徒弟们前去迎接一番,也算是对上级领导的一种重视。 京城城隍庙的香客可比太仓宗要多了去了,非年非节的日子, 四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香火缭绕到近乎熏人的地步。 卫西看得那叫一个羡慕:“跟这里一比,竟连况道友观里的香火都有点不够看了。” 要知道他在此之前也羡慕着莲都观的, 哪知一山还有一山高,太仓宗相比起来简直就成了小虾米。 “那肯定。”团结义听到师父的感慨, 非常懂行地解释道,“城隍庙是本地老牌单位了, 又是官方直营,各地都有连锁分店,等于全国都有分销处, 莲都观就那么一处, 知名度肯定比不上啊。” 又是知名度,卫西被他说得越发想要做广告,没有知名度不就等于没有信众吗?说实在的团结义也挺心动,早上劝完师父后还专程打电话给邱国凯这种圈内人询问过可行性,当时电话那头邱国凯的回答是这样的:“……………………醒醒。” 封建迷信内容上不了电视荧屏, 这是连邱国凯这种有钱的圈内大佬都无法解决的根本问题:“有文1化1部和广电审核,你们根本想都不用想!别说道观了,我们公司去年拍的新剧,里头还没有鬼,就因为主角不够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到现在都还上不了星呐!” 卫西由此得知了两个高不可攀的神秘组织——广电、文1化1部。完全是boss一般的存在。 他望着周围攒动的属于其他单位的香客,想到自己折戟沉沙的经营计划,和正在襁褓期嗷嗷待哺的宗门,不禁深沉地皱起了眉头:“也不知要怎么样才能叫他们松口。” 团结义嘿嘿笑道:“反正没有PY交易的话,就只能指望着有领导来咱们家办会员卡了。” 朔宗:“……” 这对笨蛋师徒笨蛋起来真是时时刻刻都在刷新他的三观。 卫西回过神来,又咦了一声:“那冥差说去接人,怎么那么久还不回来?” “而且这附近人也太多了吧?”团结义也迷茫地说,“领导要从什么地方出来?大白天的,这里那么多信众,真的不会吓到人吗?” 他可是记得冥差那次在医院里勾魂时带起阵阵阴风的感觉的,也不知道今天这位大领导的排场会不会更大,好端端的平地起阴风肯定要吓到人的吧。 正说着,众人身后便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这位就是卫处长吗?” 团结义下意识跟着师父转头看去,然后:“………………” 只见城隍庙正殿,一个年轻男人正背着手站在门槛后头,背着手,穿一身黑西装,衣着笔挺,皮鞋锃亮,吹了个飞机头,架了副金边眼镜,气质潮得一逼,堪比卷毛卫西。 周围捧着香踏入主殿的香客似乎能看见他,都情不自禁报以侧目,因为他看起来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城隍庙这种地方,更像是生活在CBD商圈的金领,还是留学归来艺术专业唯物主义的那个类型。 这些香客一边偷看还一边搓胳膊,询问自己身边的人:“大殿里怎么这么冷啊。” 当然冷啦,团结义心道,你知这男人身边围了多少冥差吗,你现在从它们身体里走过去它们还转头瞪你呐! 卫西平静地朝对方点点头:“是我。” 那男人脸上露出个十分官方的微笑,迈着方步走了过来,这下总算能看出满身官威了:“卫处长,你好,我是范无咎,阴曹司城隍部的副部长。” 卫西跟他握了手,有点搞不清状况,团结义也很懵逼:“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朔宗张了张嘴,看着眼前的西装男,也觉得满心槽点无处可吐:“……你也可以叫他黑无常。” 团结义:“……………………哇,真是意想不到。” ojbk吧,确实跟普通冥差不一样,他看起来好有钱,西装阿玛尼,皮带还是爱马仕的…… 黑无常看他盯着自己的皮带,似乎怕引起误会,赶忙解释:“这是阴曹司年会的时候抽到的礼品,不是信众送的。” 团结义感叹:“你们阴曹司的年会好有钱啊……” 黑无常哈哈笑了起来:“这几十年下头鬼口多,GDP是涨得比较快,都是兄弟部门了,你要是有兴趣的话,今年年会可以一起下来参加啊。” 团结义:“……” 他说完这话,也不顾团结义一脸的懵逼,再次热情地跟卫西握手道:“建设新地府,解决鬼口滞留问题,我们需要的就是和卫处长一样的有识之士,阳间阴间一起努力,才能真正落实社会主义新发展啊!在此非常感谢卫处长能够首开先河,为我们解决劳动力过剩问题。” 路过上香的香客们看着这群堵在正殿门口的家伙:“……可以让让吗?我要进去拜无常爷了。” 黑白无常统称无常爷,黑无常一见竟然是自己的信众,扫到对方怀里的粗蜡烛,不禁面露愉悦:“多谢支持。” 信众:“………………”神经病啊。 团结义一言难尽地望着那神情扭曲的香客的背影,心说阿姨你相信吗你刚才跟你爱豆面了基。 ********** 卫家,麻子脸还有点懵,怎么回事,刚才好端端怎么就摔倒了? 然而还不等他想明白,瘦高个已经森然地开了口:“别耽误时间了,快点开始吧。” 他拿着法器在屋里转悠了一圈,气势很有些迫人,时不时有阴风平地而起,卫天颐没见过这种阵仗,被他弄得心头疑虑渐消,天平越发往迷信的方向滑去。就见这位飘飘欲仙的瘦高道长忽然停下,开口朝他道:“将你们一家的生辰八字给我。” 卫天颐下意识问:“那是什么东西?” 瘦高个险些气死,他妈的这个道观居然比他想象中还要命!观里的人连生辰八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小胖子也不禁叹气:“唉!” 这声叹息意味深长,瘦高个感受到了深深的羞辱,只能勉强按捺下怒气:“就是你们一家的出生日期。” 卫天颐萌萌地回答:“哦,都还早着呢。” 瘦高个:“………………” 谁他妈要给你过生日了! “让你给你就给!拿来!!!” 卫天颐不禁皱起眉头,他虽然暂且觉得这人应该有本事,可也不太习惯有人对他颐指气使,这道长怎么这个态度? 一旁的邢凯见势不妙,赶忙上前劝说:“卫叔,这是道长做法要用的,他让你给你就赶紧给吧。” 卫天颐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他要做什么法?为什么需要用上我们全家的生日?” 瘦高个咬牙道:“或者只给你大儿子的也行。” 卫天颐还是警惕:“你要他的生日干嘛?” 瘦高个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忍耐道:“你先给我,我有要用。” 卫天颐将信将疑,转头询问舒婉容:“卫西哪天生的来着?” 舒婉容也不知道,只能掏出手机:“你等我搜下百度百科,我记得他有粉丝词条编辑。” 瘦高个:“????” 小胖子:“哇,这家人真是厉害。” 两相夹攻,瘦高个濒临崩溃:“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卫天颐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不知道儿子的生日,破天荒地感到有点惭愧,好在他虽然不记得,周管家那里却一直有记录:“先生你等等,大少的出生记录我记得就收在书房里。” 说着迅速上楼拿下了一个文件册,从里头抽出张纸来,卫天颐接过后刚想看一眼,就被一旁的瘦高个迅速靠近夺了过去。 卫天颐被他冒犯得有点不高兴了:“庆道长,你要干什么?” 却见瘦高个竟然一反常态,表情狂喜而狰狞:“哈!终于被我拿到了!” 卫天颐开始意识到不妙了:“庆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要的东西得手,瘦高个也不再装模作样了,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这家伙从早上在医院时一直把他遛到现在,卫西这三脚猫更是跟莲都观沆瀣一气,主动挑衅他们修生教,以至于让他师父深受反噬重创,到现在都还卧床不起。 但好在,他的忍辱负重和疲于奔命终于有了回报!这张出生证明,就是卫西的催命符! 他狞笑着抓紧那张薄薄的纸,在卫天颐和舒婉容错愕又略带惊慌的注视下迅速地摊开! “…………………………” 小胖子探头过来一起看了眼,平静地判断道:“师兄,他们好像在耍你。” *********** 卫西领着黑无常和一群冥差回到太仓宗,还没靠近家门就听见了一阵碰撞喧哗声,愣了愣,朝前多走两步,就见卫承殊正冷着脸站在院门口注视着屋里。 卫西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里头打成一片,满地狼藉,还能听到卫天颐已经好几天没出现的咆哮声。他问卫承殊:“这是怎么了?” 卫承殊额发后头的眼睛瞥了他一下,神情麻木:“爸妈领了一群道士回家做法,说是邢凯介绍的来的。” 卫西:“啊?然后呢?” 卫承殊冷漠地说:“然后就跟他们打起来了。” 团结义一看打得还挺凶呢,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大骂“你竟敢耍我!”和卫天颐怒喝“神经病!”,不禁有些呆愣,这是什么情况? 卫天颐请人回自家宗门做法就很奇怪了,怎么做着做着还能打起来?难不成是在法事酬劳上起了争执?是要太多了还是不想给啊? 他问卫承殊:“你不去帮忙吗?” 舒婉容早就躲到外头来了,卫承殊冷哼了一声,丢开铁桶靠在了院墙上,满脸事不关己。 卫西有点不爽,来自家宗门做法事,还跟自己的门人互殴,这群外来人是怎么回事:“来砸场子的么?” 卫承殊想到那群煞有其事的道士,嗤笑:“我看更像是神经病。” 他说完后注意到了跟在卫西身后的陌生精英男,目光上下扫了两眼,皱眉问:“这人是谁?你新徒弟?” 黑无常非常专注地望着屋里的群架场面,并没有留意,卫西想到卫承殊是自家宗门的先进门人,便也耐心给他解答:“不是。” 卫承殊表情放松了些许,下一秒,就听卫西介绍道:“这位是阴曹司城隍部的副部长黑无常,今天特地来我们宗门视察,你去通知周管家,准备好接待工作。” 妈的,真的一个正常的都没有。卫承殊瞬间一脸冷漠:“……………………哦。” 正说着呢,里头混战的场面忽然就起了变化,一个穿着道袍的瘦高个狼狈地从卫天颐的怒喝和拳头下挣脱,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卫西就见自己身边的二徒弟在看清对方的样貌后高高挑起了一边眉头。 卫西问:“怎么了?” 二徒弟垂眸看着他:“到处都查不到,没想到他们会主动找上门来,你要立功了。” 卫西:“什么功?” 二徒弟:“打击邪教。” 团结义立刻反应过来:“是修生教?!那群请冥差勾走了况道长魂的人?!” 黑无常倒是对这个词儿敏锐得很,立刻回神:“冥差?” 团结义赶紧解释:“这是个新南来的邪教,跟冥差私下有关系,可以驱使冥差随便勾人魂魄,最近闹出了好几桩事情。” 黑无常表情立刻变得很严肃,目光扫向自己身后的一群冥差,跟在他身边的冥差们立刻神情大变,纷纷出口辩驳:“这位小兄弟,你不要瞎说啊!我们基层勾魂使都有规章制度的,绝对不拿阴阳群众一针一线!” 它们话音落地,屋里便传来了瘦高个尖锐的怒吼:“你敢砸我!我看你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信不信我立刻请来冥差大人!勾走你的魂魄!” 院外的众多冥差:“…………” 瘦高个说话间又被卫天颐猛踹了几脚,摁着他大骂:“死骗子!!!还冥差,冥差你妈个头,来我家里发神经,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瘦高个身躯瘦弱,根本打不过他,只能抱头躲避,似乎已经怒极,终于不管不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令牌,朝向天空大吼:“雷霆号令、急如星火、通灵土地、闻吾号令、火速到临、有事相禀、急急如无极高真律令!!” 而后朝着一旁的某个小胖子大喊一声:“生火!取元宝!!给冥差大人烧纸!!” 卫西听见身后一阵骚动,转头看去,就见身后的众多冥差都在大声地摆脱干系:“这个是新南城隍的召唤令,跟我们本地没有关系!我们本地城隍司绝对没有搞这个的!” 在瘦高个的要求下,小胖子果然迅速地烧起火来,紧接着无尽烟尘飞上天际,随着瘦高个口令声落地,平地忽然一阵阴风刮起,紧接着便有冥差拖着长长的锁链缓慢显现在瘦高个面前。 那冥差阴沉沉的,刚出现身形还未全显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接小胖子烧来的元宝,接够了满手的元宝,然后就一边朝着衣袖里塞,一边阴声问瘦高个:“是你在唤我?” 瘦高个听见声音,当即大喜,拿着令牌正要朝到来的冥差诉说自己的请求,那身形才显露出一半的冥差朝衣袖里塞元宝的动作却忽然停下了。 紧接着它缓慢地转头看向了太仓宗挂在墙壁上的证书。 又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慢慢回首看向了大门口。 普通人看不见的世界里,无数双眼睛尴尬地交汇着。 “……………………” 瘦高个说着说着,忽然感应不到冥差的存在,不禁惊呼出声:“冥差大人!冥差大人!”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一地七零八落的纸元宝,再没有任何声音。 瘦高个错愕极了,这是怎么回事?冥差刚才明明已经出现了,为什么又会忽然不见?他不敢置信地拿出那张召唤令牌,再次朝着天空大吼,明明程序跟以前一样到位,可这次甚至连刚才的动静都不见了。 小胖子此时也意识到了什么,哭丧着脸道:“师兄啊,你怎么越来越菜了,上次还只是勾不到魂魄,这次居然连冥差都叫不出来了。” 第七十五章 无宗教信仰 这位外地冥差迅速地偷溜了, 留在原地的本地冥差们内心都很复杂。贪污居然贪污到兄弟单位里来了, 地方上的同僚胃口是大, 他们京城本地的冥差绝对没有这个胆子——要知道这年头考进城隍庙这种单位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大家往日里小打小闹的赚些外快还好说,谁敢闹腾成这样? 更别提居然被两个领导逮了个正着。 黑无常一副面上无光的模样:“卫处长, 你放心,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基层勾魂使的腐败行为绝对不能容忍!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看吧。 冥差们暗想, 偷溜管个屁用?铁饭碗不保, 那冥差这会儿估计正躲哪追悔莫及痛哭失声呢。 心头又格外地愤怒,本来好好的行业潜规则, 大家心照不宣,都能喝到口汤, 结果现在偏偏被群不懂规矩的给捅到了明面上! 一时它们看向屋里还在发愣的瘦高个,眼神都格外不善。 *********** 屋里到处是散落的元宝冥钞, 灰烬尚未停下漂浮,晃晃悠悠地在虚空里飘荡。 现场安静到有点尴尬,刚刚跟他扭打完一场的卫天颐爬起来抓紧踹了瘦高个一脚:“冥差呢?你要请的冥差呢?请啊!” 瘦高个刚才做法的动静挺大, 屋里平地刮起的阴风他也被吹到了, 又看那个瘦高个莫名其妙跟着虚空说话,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那瞬间他居然信以为真了,还以为对方真能通灵,甚至还隐隐生出些许害怕。他心想着冥差跟野鬼不一样, 听起来还挺正经的,换算一下不就是地府的公务员吗?说不准真有些能耐呢? 结果等了半天就这?除了刮了阵风之外屁事儿没有,卫天颐一想到自己刚才心理活动就觉得羞耻,更羞耻的是在此之前他竟然真的因为这群神经病被撼动了坚定的唯物主义!现在骗子的骗术真的太高端了! 卫天颐这个暴脾气,恼羞成怒的方式就是动手,回过神摁住瘦高个就打:“死骗子,还冥差,我冥你妈!骗人都不会编话,还把我家里搞得乌烟瘴气!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一旁同样陷入呆滞的邢凯本能地上来劝架,却被他指着鼻子喝骂:“小兔崽子,带着外人一起来糊弄我,等着,回头我非得把这事儿告诉你爸,让他来好好教训你!” 要不是这混账东西之前在那边信誓旦旦,他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相信了这群人不着边际的鬼话。 邢凯被他这么一说也慌张了,另一边的瘦高个被打得又疼又憋屈,也没空去留意他们说了什么,只捏着那枚从师父那得来的阴符陷入无尽空茫。 师弟刚才的话缓缓浮现出脑海。 他心头难以克制地浮起惶恐的怀疑——难道真的是我太菜了? 小胖子刚才试图拉架也在混乱中被打了几拳,这会儿可怜巴巴地躲在一边,见卫天颐越战越勇,自家师兄单方面被揍,不禁哭丧着脸提议:“师兄,我说了咱们水平不行啊,搞又搞不过,还是快点跑吧。” 瘦高个倒是想跑呢!也得能跑得掉啊!他胳膊都快被卫天颐扭成麻花了! 小胖子看师兄年轻力壮却处于下风,此时也不禁夸奖卫天颐:“我记得卫老板都五十多了吧,身体健康就是好,力气真大,我师兄平常打我挺厉害的呢。” 瘦高个被一拳挥在脸上:“……” 麻子脸见势不妙,一跺脚一咬牙,索性也不管师兄师弟了,调头就朝大门口逃。这位也是个相当没有集体精神的。 可惜没跑他还没跑几步,腹部就忽然挨了一脚,疼得他双眼一黑,腾空而起,竟然硬生生被踹得倒飞回去三四米,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卫家客厅的茶几上。 茶几上的杯盏摆件被他扫落一地,他好几秒之后才有力气挣扎爬起,就见大门外头此时已经出现了好几个人,一脚将他踹回屋里的正是为首的卫西。 卫西的脸色不太好看,这群同行来自己家里抢生意不说还打自己的门人,简直就是没把自己看在眼里,太仓宗虽然小,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到头上的! 瘦高个原本就被卫天颐搞得非常头疼了,这会儿看见卫西回来,内心更加震动。说实话他对卫西的忌惮可比对卫天颐的大多了,卫天颐虽然拳脚厉害,在道学上的表现却明显是门外汉。卫西却不同,当初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轻轻松松就破解掉了他多年钻研的千里目!千里目都能破解,谁知道暗地里还有多少的阴损手段?如今他做法失败,又落到了对方的手里,瘦高个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确定对方会如何报复自己。 是以牙还牙地锁走自己的魂魄?还是更加阴狠残暴的手段? 他对上卫西阴鸷的双眼,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开口便道:“卫道友,这都是误会一场,我久慕你的大名,刚才请冥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有意冒犯……” 小胖子叹了口气:“师兄你是不是傻,这种话人家怎么可能会相信啊?” 瘦高个沉默了一阵,便见卫西果然冷哼一声,还蹲下捡起了一把水果刀,不禁目呲欲裂,开始疯狂挣扎:“你敢杀我!!!” 团结义莫名其妙:“你有病吧,我师父杀你干嘛,你们搞邪教的是不是脑子不正常,我们已经报警了。” 瘦高个挣扎的动作顿时一僵,果然见卫西只是把水果刀放回了茶几上,然后皱着眉头扫视了眼狼藉的房间,道:“结义,叫周管家统计一下宗里的经济损失,让他们照价赔偿。” 瘦高个:“……” 小胖悄悄朝他道:“师兄,你别怕,他们好像挺讲道理的。” 卫天颐终于松开了瘦高个,起身前还不忘多瞪了一眼:“神经病,什么年代了还打打杀杀,我说呢,原来是搞邪教的,怪不得说话做事都跟有妄想症一样,连请冥差都出来了。” 瘦高个被他讥讽得双手发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我……” “你什么你?”卫天颐嗤笑,“赶紧闭嘴吧,那么能耐你倒是招一个来试试,别这个那个了,就黑白无常,你招!” 黑无常:“……” 团结义用奇妙的眼神看了卫天颐一眼:“……我觉得他应该招不出来。” 卫天颐:“废话!” 团结义:“但我这句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卫天颐:“?” ****** 瘦高个被质疑到本专业,偏偏请冥差的手法还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无法给自己正名,那种羞辱简直比当面被人骂长得丑更甚。此时屋外隐约飘来了尖锐的警笛声,瘦高个面色大变,小胖子也意识到什么,慌张了起来:“师兄,怎么办!坏菜了!” 他们一行人的性质等于邪教+传销,碰上警察等于完蛋。 瘦高个怎么知道怎么办?他自己现在都还糊涂着呢,他原本只是想来卫家做法,一切都好端端的,结果问题也不知道出在了哪里,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警察冲进来羁押他们的时候还问这群邪教的诈骗方式,卫天颐一想到自己差点被骗就恼火,直接便指着一旁的邢凯道:“问他,是这个臭小子给介绍的。” 邢凯履历清白,肯定没法并入邪教团伙里,警察就把他给定性为被邪教洗脑老百姓了,开始记录个人信息到时候拉他回去上反洗脑政治课,不过也只是上课而已,不妨碍别的。团结义倒是想起什么,还问卫西:“师父,这个邢先生听说以前是你的好朋友啊。” 卫西对邢凯有印象啊,这人前段时间还请他大吃了一顿呢,虽然喝醉之后怎么散场的他想不起来了,可他内心里对小倒霉蛋这个大方的老朋友感官不错,闻言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团结义脸上里面就堆起了笑,乐呵呵地上前去跟邢凯握手。 邢凯:“?” 团结义:“真不愧是我师父的好朋友,邢先生您这次可立了大功。我师弟说了,这群人可能躲呢,最近查了那么多家酒店都没查到他们的行踪,这次要不是您,哪能那么轻易地让他们落网哦!” 邢凯:“……” 被扣在一边的瘦高个猛然抬起脸。 好朋友?!邢凯和这个卫西是好朋友?!此前对方可从来没有提到过! 他这么一想,思维瞬间就放开了,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失败也得到了解释——原来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从始至终自己都踏在圈套里!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卫天颐会提前准备假的出生证明来糊弄他,怪不得原本请出了行踪的冥差忽然就杳无音信!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瘦高个不禁惨笑了一声,狰狞地看向了邢凯:“邢先生,怪不得你会那么轻易就答应帮助我们,好,很好,你的演技真是不错,实在是太好了!” 邢凯听得一阵慌乱:“!!!!” 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是发自内心在帮助你们的你不要听他们瞎说! 他立刻想要解释,下一秒却被团结义一把揽进了怀里:“什么都别说了!邢哥!朋友一生一起走!改天一定要喝一杯!” 邢凯:“……” 团结义的力气实在太大了,邢凯被他抱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瘦高个师兄弟三人被警察拷走,临出门前那瘦高个还回头阴测测地瞥了他一眼,目光里写满了“你给我等着!” 小胖子被拷住双手,跟在师兄身后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就说了那是个倒霉蛋,师兄你非不相信,现在被妨成这样,呜呜呜呜……” 瘦高个冷冷地说:“是我太轻敌,没想到师父替他家迁祖坟,他竟会反过来恩将仇报……看着吧,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小胖子一点也没被安慰到,还是哭个不停:“师兄你可别放狠话了,就你那水平,咱们还不如众筹请人敲他一顿闷棍靠谱呢!” 瘦高个:“……” 邢凯被瘦高个临了的那一眼看得胸口激跳,心神不宁,整个人慌得一批。 团结义却一点没有松开他的打算,依然热情地拍打着他的后背:“英雄!朋友!邢哥!牛逼!” 邢凯被他拍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窒息地翻起了白眼,目送瘦高个三人被带远,直至背影都消失不见,内心继上次国宾馆事件后再度生出了浓浓的绝望—— 我他妈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 远处的卫西望着邢凯跟团结义哥俩好的画面,摇头道:“我瞧他面相倒霉,乌云罩顶,仿佛要出大事的样子,没成想却是个热心肠的人。我这相面之术果然还学得不够精深。” 朔宗:“……” 话音落地,一旁的二徒弟却没有回应,卫西转头看去,就见二徒弟又用那种经常出现的无奈目光在盯着自己,然后忽然抬手曲起手指轻轻地弹了自己脑门一记:“你可真是……” 卫西:“?” 真是什么? 朔宗没说完,只是低笑地摸了摸他被弹到的位置,然后转开了眼睛。 ********** 瘦高个三人被逮住摁上了车,警察围在门口录口供,周管家也开始带人忙碌起来,清点客厅里那些被弄坏的东西。清点的时候他还挺奇怪,卫天颐跟瘦高个打架的动静不小,茶几附近被弄得一片狼藉,连沙发都给推歪了,偏偏卫西供奉在角落的那尊神像的龛架纹丝未动,连那碗红烧肉祭品的汤汁都没有溢出一点。 卫西给天尊上了柱香,然后终于腾出空来接待黑无常:“领导见笑了。” 黑无常摇头:“哪里哪里,是我们城隍部门治下不严,给贵处造成麻烦了才对。” 一旁的卫天颐听到这波官腔,不禁回首上下打量大儿子带回来的这个陌生人,外形英俊,西装革履,像个商业精英,让他印象不错。 大儿子可算跟正经人来往一回了,他下意识询问之前跟大儿子一起进来的卫承殊:“那人是干嘛的?跟你哥什么关系?” 卫承殊:“……” 卫承殊放好了自己的大水桶,一边叠抹布一边阴沉地回头说:“也是个神经病。” 卫天颐:“???” 卫西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对话,双方落座后,黑无常替太仓宗裱在相框里的那本证书开了光,而后又问:“看情况,卫处长家里是经商的?” 卫西点头:“是的,怎么?” 黑无常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似乎有些犹豫,但思索片刻后还是开口:“实不相瞒,这次我特地从酆都赶来,除了敬佩卫处长首开先河为我们解决大批就业问题外,也是想看看卫处长这边是否能有门路,为我们解决一下燃眉之急。” 卫西:“什么燃眉之急?” 黑无常谨慎地问:“……可否,为我们跟本地的政府部门牵个线?” 卫西:“什么?” 黑无常以为他为难,赶忙解释:“也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如今阳间日渐繁荣,我们阴曹司也想学习先进经验,推动改革,发展经济。还有就是,阳间近些年的一些问题,对我们影响很大,可以的话,我们也希望双方负责部门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关于往后两界共同发展的问题。” 团结义懵逼地看着自己师弟:“啥问题?我们上面还能影响到下面?” 师弟没搭理他,黑无常却长长地叹了口气:“最主要还是人口问题,阳间这些年是不是性别比例有些失调?总之我们阴曹司这几十年女鬼不易投胎,还突然多出了大批新来的光棍男鬼,导致滞留排队的女鬼受骚扰案件频发,治安很受影响。而且阳间似乎不太注重素质教育,法律意识也不行,偏偏又比过去多了反抗精神,导致这十几年勾来的新鬼口里相当一部分非常的蛮不讲理。时常出现强抢阴宅啊,家人烧来的祭品不够就上街碰瓷啊,阎罗殿正门外聚众跳广场舞之类的情况,给我们管理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团结义喃喃道:“那确实挺困扰的……” 黑无常笑了笑:“所以教育问题主要还是得阳间从小抓起,到了我们那,可不就晚了吗?” 这事儿是挺愁鬼的,团结义点点头,又觉得好奇:“黑……大人,这么多年……你们在阳间没有门路的吗?我看城隍庙挺热闹的啊,那么多信徒。” 黑无常一听这话就叹气:“以前是有,可你们现代人现在不是很多都无宗教信仰吗,去我们那上香的都是老头老太,有几个年轻人?这一天天的,社会发展也太快了,我们下头信息更新换代稍微慢一点根本就跟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黑无常:“愁!” 第七十六章 丧心病狂的卫西 卫西问:“不能直接托梦或者找上门吗?” 黑无常疲倦地摇了摇头:“身有官衔的人, 自带阳间罡气, 官衔越大, 罡气就越盛,须得他们主动请见才行。” 卫西略一思索也琢磨过来了,过去民间驱散鬼怪阴魂的方法之一, 就是请来县太爷的章印,依据则是父母官身怀天地正气和子民信仰之力,越大的父母官, 这种“气”便越强悍, 因此古往今来都有县衙公堂方圆百米百鬼不侵的说法。换到当今社会也差不多,顶多衙门变成了市民中心嘛。 卫西最开始时给那位火气低的邻居赵叔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大概也是这样的原理, 信的人多了,无用的死物都能清除邪祟, 更别提活生生的人。黑无常虽然也算是阴曹衙门不小的官,可阴阳两界不共通, 他说到底还是个鬼,在非对方自愿请见的前提下,近不了阳间官府的身倒也不是那么费解的事儿。 但理解归理解, 黑无常的这个请求还是叫卫西觉得很难办。 到底是领导, 察言观色的能耐一流,黑无常立刻注意到了卫西的迟疑:“可是有什么不方便?” 卫西摇头:“你有所不知,太仓宗混得也不太好。” 黑无常惊讶:“怎么会?你都能为我们提供七百多个就业岗位了。” 卫西沉重道:“可能是起步太晚,根基尚浅吧,实不相瞒, 我们现在还在争取加入本地道教协会,可惜资质不太够,恐怕不太乐观。” 而且在山外头呆了这么久,他也渐渐发现这年头自己这行似乎不太好混,就连况志明那样道士,平日里都过得很清贫。 黑无常呆了呆,金边眼镜后的双眼不禁流露出浓浓的怅惘来——阳间可真是比他想象中还难混,太仓宗的实力在他接触过的业内道观里已经称得上很不错了,怎么竟会连本地道协都加入不进去?怪不得那些光棍鬼会一辈子都娶不上老婆,想想也挺不容易的,能理解了。 兄弟单位的两个负责人对坐长吁短叹了一番,都是肩负重担的领导,对视一眼,内心颇多同病相怜的感慨。 卫天颐几次路过,都见这边一片愁云惨雾,不由多看了两眼——愁什么呢这是。 卫西接触到了他的目光,忽然想起这位门人在外似乎也做经商的营生,说不准会懂行一些,便主动询问:“天颐,倘若我们有事想跟政府部门合作,该如何运作才好?” 卫天颐黑着脸心说你他妈天颐天颐地喊谁呢,脑子却本能地思考了一下各地方上招商引资的流程:“可以去XX办公处找党政部门申请,你们要合作什么事?” 卫西下意识看了眼徒弟们,二徒弟从刚才黑无常说话起就把头转开了,似乎很听不下去似的,团结义微薄的智商却没发现到这个话题有多违和,还非常认真地思考:“师父,黑大人不能亲自去的话,就凭我们宗门估计没什么说服力。” 卫西点点头,卫天颐听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劲,那年轻人姓黑?不能去办公处?这人怎么回事?身上有犯罪记录吗? 于是立刻警惕了起来:“你们到底要办什么事?他是哪来的?” 卫西道:“这位是阴曹衙门司的城隍部部长黑无常,想代替地府跟我们阳间谈些工作。” 刚刚痛揍了一个自称自己可以请冥差来勾自己魂的骗子的卫天颐:“…………………………呵呵。” 黑无常,阴曹衙门司,地府跟阳间谈工作,还要找政府部门,呵呵。 卫天颐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是个部长啊,想不到官儿还挺大,比刚才那小瘦子要请的冥差大。” 黑无常谦逊地笑了笑:“哪里哪里,都是从基层一点点做上来的,全靠领导群众的新任和提拔,才有我的今天。” 卫天颐:“……” 卫承殊说的对,还真是神经病,亏他长得仪表堂堂。卫天颐实在懒得搭理他们了,转身就走,见卫西还想追问,无语地摆了摆手道:“我不知道,你们自己打市长热线问吧。” 团结义被这么一提醒才猛然想了起来:“对哦!还有市长热线!” 再翻出手机一搜,不禁大喜:“师父!新闻上说最近几天咱们市里搞创建,热线说不定会遇上领导亲自接听!等会我先去拿个招福咒再打!” 了解到市长热线是什么之后的黑无常也立刻高兴了起来,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他大有体悟地感慨道:“你们阳间的经验果然先进,这种直接了解采纳群众心声的方式我们那可没有,回去我一定跟上头好好提提,争取能借鉴过来!” 两分钟后,一鬼二人愣愣地拿着屏幕显示“通话已结束”的手机。 卫西:“结义,你招福咒画得不太行。” 黑无常:“卫处长,你们阳间的采纳群众意见的工作做的也一般。” 团结义:“嗯。对。” 朔宗已经在很早之前就脱离了这个团体:“……” 卫天颐站在远处,看完他们被挂电弧的全过程,非常想要忍耐,但最终仍是没能忍耐住地翻了个白眼—— “神经病。” 卫承殊始终默默洗自己的抹布,洗完之后挂回了一楼卫生间:“……我去飙车了。” ***** 黑无常一筹莫展完后跟卫西道:“卫处长,这样不行,咱们总得想些办法。” 卫西点了点头,作为兄弟单位,城隍司能跟部门牵上线明显对太仓宗也是有好处的,可偏偏这会儿他们都无计可施。 正说着,外头录完目击者口供的几个小警察重新折返了回来,似乎已经打算要走了,此时当中的一个无意识地朝这边瞥了一眼,忽然认出我卫西:“是你们!” 卫西被打断思索,抬头朝他看去,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那小警察看着他的表情先是有点奇怪,而后又和缓了:“卫先生,您忘了?我们在港越大厦时见过,我是侦办您参与的那场儿童绑架案件的民警。多亏您神机妙算,最后那孩子才平安脱险。” 其实他一开始是被人举报港越大厦里有人在进行封建迷信活动才出的警,儿童绑架案反倒是出警过程中偶然碰到的,不过处理完绑架案后当天出警的同事们已经开始为对方的神算能力啧啧称奇,那所谓的封建迷信的举报自然就无人理会了。 小警察其实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一直都想不通卫西当天表现出的特殊能力,然而不论如何,对方终究是救下了那个惨遭不测的孩子。因此即便对封建迷信无法接受,此时看见对方,他仍旧心怀敬意。 卫西哦了一声:“是你啊。” 港越大厦前段时间已经迅速地开始动工了,开工到现在没有遇上任何的问题,开发商柏昊特地打电话给他道过谢,还隐晦地提出想转达对现在仍居住在工地里的太仓宗员工的感谢。 卫西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几个热心肠的老太太鬼帮着逮住了到工地偷钢筋的贼,大晚上的,那群贼熟手得很,专挑工地建筑工都已经沉睡的点钟,动作还都很轻,要不是它们闹腾出动静发出预警,工地说不准要损失不少材料。 经此一事后柏昊也再不排斥自家商场被当成员工宿舍了,反倒还会主动关心噪音是否会影响大家休息。 员工跟房东相处如此和谐,卫西作为老板也很欣慰,日后太仓宗员工越来越多,能都住进港越大厦,势必会为他节约上一大笔。 相比起来,那场儿童绑架的案件在他心中反倒没留下多少痕迹,此时小警察主动提起,才隐隐约约想到似乎确实发生过。 只是萍水相逢的人类而已,卫西并不打算多做寒暄。 然而他不在意地转开目光后,却意外发现团结义和黑无常都在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卫西:“?” 团结义小声问:“黑大人,市政那边接触不到的话,你说警方行不行?” 黑无常现在也知道自己最开始的目标不好达成了,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如果是他的领导的话……可以。” 小警察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一些冷,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此时便见坐在卫西身边的一个黑西装眼镜男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眼神说不出的慈祥:“小孩,把你们局长的联系方式告诉我行不行?” 小警察:“????” 小警察:“当然不行。” “啧!”眼镜男身边的强壮大高个不赞同地看着他,“别这么死板嘛,来来来坐下来谈,大家好好商量。” 小警察莫名觉得有点不妙,本能地后退:“不好意思,我还要出下一趟警,可能没时间跟你们聊天。” 对方却仍是问:“什么警那么紧急,坐下来喝口茶嘛!” 小警察被搞得毛骨悚然,但思索片刻后,还是犹豫地朝卫西开了口:“卫……大师,既然恰好碰到了,这趟警,能不能麻烦您跟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卫西:“怎么了?” 小警察明显是个唯物主义,请求得就很纠结:“……是这样的……这次出警的是一个文物挖掘现场,那里的情况,从电话里听起来好像有一点不对头,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话音落地,卫西都还没出声呢,黑无常首先一拍沙发站了起来:“行啊!走着!” 什么叫一打瞌睡就来了枕头?不对劲,要的就是不对劲!不对劲可不就专业对口了吗? 请人办事之前哪里能不给点付出?黑无常常年在政界混,很懂这个道理,便笑着道:“小朋友,我们帮你解决事情可以,不过解决了事情,你们局长那里,还要麻烦引荐一下。” 小警察:“????” 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历,想干什么?为什么一直闹着要见我们局长啊?! ********** 文物挖掘现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卫西到场之后竟然意外发现那天在况志明观里遇上的老道长居然也在场,还带来了观里的道士和法器,似乎是准备一会儿要做法的样子。 对方看到他和他身后的黑无常还问了一句:“卫道长,你也来啦?这位是?” 卫西介绍:“这位是阴曹司的领导黑无常部长。” 老道长懵了一下:“………………什么?” 卫西又介绍:“黑部长,这位是我们本地道协的老前辈,负责审核道协新成员入协会申请的。” 黑无常看了那老道士一眼,想起卫西之前说过的话,惊奇道:“就是那个你们太仓宗因为资质不够不一定能进得去的协会?!” 卫西嗯了一声,黑无常想到太仓宗的水平,便不由自主地朝老道长感叹道:“你们道协的入会标准可真够严格的。” 老道长:“……………………” 老道长睁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对方,终于确定这位西装青年身上果真满是挥之不去的幽冥之气,跟往日里偶尔会碰上的冥差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浑厚一些而已。 卫西刚才说他是……黑……黑无常…… 老道长恍惚回神,消化完毕,不禁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卫西—— 我们不就是因为你资料太不符合标准才审核得慢了一点吗?你居然把黑无常都给请了出来?! 这位后辈,你摸摸你的胸口,觉不觉得自己有点太丧心病狂了!? 第七十七章 太仓宗广告大概是可以做了 本地道协的老道长这么想着, 心里简直大写的委屈——你们太仓宗是怎么回事?谁也没有质疑你们后台不够硬的意思啊, 道协也不容易, 总得意思意思走个规章,至于用这种方式来施压吗? 关系户真的是惹不起。 卫西就觉得他眼神怪怪的,不过太仓宗几小时之前还帮阴曹衙门司破获了一起外地城隍勾魂使贪污案件, 宗门上下清清白白遵纪守法好好做人,他哪里能猜到这种浸淫社会大染缸的老油条脑子里脏兮兮的想法? 瘦高个师兄弟三人路上就直接给拉派出所去了,小警察跟同事们到了地方就疏散开维护治安, 卫西一看附近人还挺多, 除了挖掘现场里的,还有外围过来看热闹的普通人和记者。 小警察刚才路上只说有人报警在古墓挖掘现场挖出了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研究队将他们挖出来不久后,队伍里有个学者也不明原因地倒下了, 附近村落的村民闻讯都跑过来看热闹,加上部分耳目灵通的民间记者, 此时猜测纷纭,都将事故笼罩上了浓浓的玄幻色彩,给现场开发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卫西问老道长:“权道长, 有看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吗?” 老道长姓权, 全名权永真。 权道长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到他身旁那个正在四处张望的黑无常,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个变态的太仓宗才好,沉默一阵后才叹了口气,开口道:“问题有点麻烦,晕倒的三个人现在就安置在后面的医务车里, 卫道友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路上团结义还跟卫西说:“师父,古墓都那么大吗?这里少说得有一个村子的面积了。” 卫西对比这里,又对比自己当初埋了卫得道的那个小土坑,也不禁回头多看了几眼,心绪微沉。一旁的二徒弟似乎注意到了,手掌罩上他的后脑上,将他变得低落的目光拉了回来,而后沉声道:“这处古墓的规制很高,并不是平常人都有的待遇。” 卫西好受了一点:“是吗?” 一个正从车上下来的中年人听到后,立刻点头附和:“这是前段时间被人偶然发现后上报的,确实属于京城附近非常罕见的大型古墓,李教授刚开始到现场考察的时候激动得不得了,说这处古墓的主人生前一定非富即贵,毕竟这么大型又完整的墓地绝不是那么轻易能碰到的,开发出来后一定会为我国历史科学研究提供相当可贵的资料。” 后脑的大掌在对方的叙述里轻轻地搓了搓,卫西抬头朝徒弟看去,对方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卫西看着那双眼睛出了会儿神,内心微妙地生出些许安慰。 此时说话的那位中年人却又叹了口气:“可惜我们还没来得勘测完毕,李教授就这么突然地倒下了。” 听起来对方口中那位李教授就是考古现场后来不明原因昏厥的那位了,那中年人叙述完毕,目光又在卫西身上停留了一下,询问权永真:“权道长,这位是?” 权永真介绍过卫西的来历,又给卫西介绍对方:“卫道友,这位是本地文化部的办公室的顾先生,他负责监督这次考古工作。” 文!化!部! 卫西耳朵里听到这个介绍,瞬间从跟徒弟对视后不明原因的怔忪中抽身,定定的盯向了对方。 顾先生对上了他锋利的目光,表情疑惑,这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吗? 卫西却瞬间拿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稳重的态度,还跟他握手问好:“顾先生,你好。” 顾先生冲他笑了笑,他以往没听说过太仓宗,又见卫西几人都年轻英俊,印象是挺好的,只是也没多放在心上。 权道长却惊讶极了,他见过卫西几面,这人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即便对他这个本地道协手握入会审核权的行业前辈也没见这么主动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就听那位顾先生转身之后,卫西身后的团结义立刻开口:“师父,这不就是负责审核广告的那个部门吗!” 卫西:“应当不错。” 团结义:“那是要跟他搞好关系啊,说不准到时候咱们做的宗门广告就真的可以上电视了。” 权道长:“………………” 师徒俩交流完毕一抬头,卫西就见前方的老道长正在欲语还休地看着自己:“你们……” 卫西:“嗯?” “……”权道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这对师徒刚才交流的话题似乎不是在开玩笑,瞠目结舌片刻,最终仍是恍惚地转开了头。 他此时此刻仿佛隐约明白了一点为什么协会里许多道观的道友提起太仓宗都是一副情绪复杂的表现。 太仓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道观啊……… **** 黑无常也好奇了一下顾先生是干什么的,从卫西那得知对方的部门是审核电视广告的之后就没兴趣了,把希望寄托在了小警察的领导身上。 李教授并没有被送到医院,此时仍毫无知觉地躺在医务房车里,除了他之外,旁边另外安放的小床上也安置着两个相似症状的人。但和看起来温和儒雅的李教授不同,这俩人的形容就狼狈多了,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头发面部沾满了淤泥,即便正处在昏迷中,表情仍带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权道长说:“这俩人是在考古队开挖过程中发现的,可能是附近村落的村民,发现的时候他俩就这么双双躺在一个逼仄的墓穴中,也不知道昏迷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卫西仔细看了两眼:“没有失魂症状。” 权道长点了点头:“李教授也没有,但也不是正常昏迷,所以我怀疑可能是古墓中埋藏了什么诅咒。” 卫西倒是还好,那位顾先生却听得狠狠皱起了眉头:“真的有这种东西?!” 权道长慎重地点头:“这里毕竟不是普通古墓,你也说了,考古队最开始就猜测这里会是某个世家大族陵寝,这样的家族,兴许会懂得不少门路。” 顾先生:“那该怎么解决这种东西?李教授年纪也大了,总不能就这么昏下去啊。” 权道长:“棘手,过去的世家手段很多,许多手段典籍里也未必有记录,我刚才在墓穴现场查看过,此地没有滞留的阴气,想请灵询问也未必能成功,恐怕只能慢慢摸索,才能知道诅咒的法器是什么。” 顾先生这下也开始发愁了,他在特殊的岗位上工作,愿意不愿意的,这些年也确实得知了许多以往不愿相信的东西,只是不能让外界知道罢了。权永真是本地道协正规登记的元老,肯定不是骗子,他都这么这么说了,看来事情确实比他们一开始想象的麻烦得多。 此时便听一旁有人说话:“黑大人,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顾先生抬头一看,就见原来是太仓宗的那几个年轻人,里头格外健壮的那个的大高个正在问一旁的黑西装。 那黑西装全程都没表露过什么意见,让顾先生都险些忽略掉了他,此时这人推了推眼镜,却轻描淡写地开口:“这种大氏族,应当有不少亲戚朋友,我帮着问问好了。” 问……问问? 顾先生听得有点懵,问谁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权道长,结果权道长居然也是一脸的“我居然把他给忘了!”,对上顾先生的目光后还沉默了一阵,这才咳嗽出声:“黑……大人既然愿意帮忙,顾先生听他的就好。” 听他的语气,这位姓黑的黑西装似乎还挺厉害的。顾先生下意识听从了,还以为他要怎么做法事,结果就见黑西装从兜里掏出枚令牌,开口朝着令牌道:“城北土地庙的负责人何在?” 顾先生:“????” 顾先生小声问权永真:“他这是在请冥差?” 权永真内心复杂地点了点头,就听顾先生喃喃自语:“我以前也听过你们做法请神,都得念叨好长一串,好像没有这么简单啊……” 权永真:“……” 领导视察工作的方式跟我们能一样吗?你不要一副我们技不如人的口气好不好。 顾先生还在想这种随便的召唤口令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结果那黑西装话音落地后,现场竟然迅速地有了反应,不到半秒的功夫,一阵阴风就平地而起! 顾先生感受到风后又很吃惊:“响应的速度也比我以前看到你们请神要快啊!” 权永真:“……” 人家对领导的态度跟对我们能一样吗?!你再这么说话我真的要生气了! 黑无常的声音一传进城北土地庙司,整个庙里的冥差都惊了,土地公都没敢差遣手下,自己亲自赶了过来,刚现身就一揖到底:“无常部长什么时候到的辖区,我们土地司有失远迎,实在是太怠慢了!” 黑无常摆摆手:“是我不想惊动你们,土地,我问你,你可知道外头这片陵墓的主家是谁?” 顾先生是看不到土地的样子的,听到他的称呼后才意识到这黑西装请来的居然是土地公,越发诧异:“权道长,你们以前请的不是冥差吗?他请的怎么是土地公?土地公跟冥差是什么关系?” 权永真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片区里的冥差归属本区土地管辖。” “上下级啊?”顾先生道,“那多方便,你们平常干嘛不请他来,还费力请冥差?” 权永真:“……” 这他妈是什么何不食肉糜的问题? 顾先生还奇怪:“权道长你怎么不说话了?” 权永真:“呵呵。” 顾先生困惑于权老道长突如其来的沉默和怒火,那边的黑无常已经有了进展,到场的土地公朝着车窗外一看就辨认出来了:“这不是我们司马主任家吗?” 团结义很羡慕:“主任啊……活着那么有钱,没想到死了居然也是个官。” 土地听到他这话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司马家氏族在酆都小有根基,他伯父也是酆都黄泉路的治安处处长,平常跟我们司有些来往。后来司马主任国考考到我们城北土地司,工作兢兢业业,酆都那边给的年终点评也一直很优秀,综合考虑之下,这才给升得快了些。” 团结义:“……” 活着是富二代,死了是官二代,这他妈是什么不公平的破社会。 黑无常明显颇知道其中门道,在他的沉默里赶忙咳嗽了一声打断话题:“我有些事情想找他,还请这位司马主任前来一叙。” 土地不敢怠慢,即刻动身去了,片刻后带回来一位气质翩翩的冥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的样子。这冥差刚一现身,还来不及朝黑无常作揖,目光就震惊落在了窗外:“谁把我的坟头掘成这样了!” 众人:“……” 权永真表情也尴尬了一下,认真说来在对方的角度上事情确实是这样不错。 但尴尬归尴尬,人却不能不救,权永真也忘了自己在跟顾先生生气,快步上前将请出对方的原因给说了。 司马主任不太想配合:“他们挖我的坟,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吧?” 一旁带他来的领导就赶紧给他做思想工作:“司马主任,你的境界可不能这么狭隘,这是挖坟吗?这是在做考古工作!别说你了,三王五帝的坟哪个没被挖过?咱们不能离开阳间就失去社会责任感啊!考古工作是在对人间过去的历史进行研究,是很有意义的,是对很多文化都有帮助的!” 司马主任不太乐意的说:“那不一样要动我的陵寝,跟盗墓有什么不一样?” 黑无常听到这里,神情一沉,低声喝到:“胡说!盗墓是违法乱纪,人家考古队手上有正规划批的开发手续,又不进行营利,怎么能混为一谈!” 司马主任愣了愣,目光放空,似有所悟。 土地公便低声劝他:“如今我们地府正在为跟阳间携手改革而努力,这样的关键时候,我们地府工作人员更要齐心协力,以身作则。莫说是你,我老家的坟茔早八百年就被人掘起过,我说了什么?你可知阳间学者为了推演我们过去的历史付出了多少努力?我唯独后悔的就是死前太过清贫,没能留下更多古籍文物供人参考。你身为一方父母官,也要懂得这个道理才是。” 司马主任不禁醍醐灌顶,满含热泪:“大人说的是!” 黑无常也感动的赞叹道:“这位土地果然思想先进,堪为表率。” 土地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无常部长欣赏的话,还请今年年终考评时替我在酆都美言几句。” 权永真:“……” 权永真正错愕地看着这边的思想教育,就见那位司马主任已经抹着眼泪转过头来:“这位道长,我陵墓主位埋了一枚方天化印,你将它掘出来撒上白酒,日后就不会侵扰阳间了。” 权永真赶忙回神,一边惊愕地想原来是方天化印这样的宝物,一边大喜过望地道谢。 那位司马主任犹豫片刻后又开口道:“此外我的书箱就埋在西南角的位置,里头有我多年珍藏的古籍,还有自己写的诗词文章,那些古籍你们尽管拿去研究,还有诗词文章……倘若可以,能不能替我刊载出去?我写了那么多年的文章,自问成就不下李白杜甫,谁知却在阳间籍籍无名。倘若能让这些诗词上得阳间的小学教辅材料,在下一定铭记这份知遇之情!” 小学教辅材料……真是位有目标的文化人。权永真:“……我尽量推荐。” 司马主任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抬手一挥,床上还在昏迷的李教授就发出了一声浅浅的呻吟,像是快要醒来了。 然而看到李教授旁边躺着的那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后,他却又忽然变了脸色:“这俩人是盗墓贼!他们脖子上挂的玉佩是我的随葬!” ****** 最后的结果就是考古队不光救回了李教授,还抓住了两个原以为是误入村民的盗墓贼,可谓收获颇丰。 顾先生在一边听到得有一句没一句,茫茫然地,眼看权道长已经开始张罗观里的人去开挖那枚印信了,他还错愕呢:“这就好了?!” 做法呢?降妖伏魔呢?怎么连纸都没烧一张,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权道长比他还难受,感觉自己似乎经历了一场访谈活动,对自己的职业性质也出现了深深的怀疑:“好了。” 顾先生震惊地看着太仓宗一行人,不禁朝权道长建议:“权道长,我看还是这种做法方式好,经济环保还不惊动人,以后咱们再遇上这种事,也这么来吧。” 权道长:“……” 做人善良点行吗,为什么一直要放屁。 顾先生也看不懂他眼神的意思,但这会儿真的是对太仓宗刮目相看了,还主动上前握手:“卫道长,多谢你,这次你们帮了大忙了。” 卫西想到对方的部门,也表现得很客气,听到他感谢的话立刻提议:“顾先生不用客气,我们也有事要求到你呢。” 顾先生也没朝心里去,还呵呵乐:“那太好了,在下一定义不容辞。” 卫西:“当真?” 顾先生:“啧!信不过我吗?说到做到,拒绝了我是狗好吧!” 说完之后又去跟权道长感叹:“这位卫道长,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可真是沉稳,还说要请我帮忙,我这文化部能有什么本事帮到他啊,可真是会给人留面子。” 权道长:“……呵呵。” 顾先生:“权道长笑什么?” 权道长怜悯地看了这位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什么组织盯上的可怜傻叉一眼,一时间竟然觉得有点解气:“没什么,你以后自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西:“太好了他答应了!” 顾先生:“……” 权道长:“劝你做人善良,不要再说屁话。” 第七十八章 《相信科学》 顾先生心说这位权道长今天的表现真是不太对劲, 讲话都怪腔怪调的。 盗墓贼都还没醒就被顾先生叫人来逮走了, 这是个意外之喜。其实他们伪装得挺隐秘, 现场的人因为害怕也都没朝那处想过,这俩老手估计到被判刑都未必能猜测出自己究竟是被谁给举报的。剩下的李教授迷茫苏醒后看到这一屋子的人,表现得则有点恍惚:“我这是怎么了?” 他只记得自己上午来现场勘探, 有学生汇报某处墓穴里似乎躺了人。由于担心未经开发的陵墓里有危险,他拦住学生们自己进入查看,察看完毕发现这两人只是晕厥而已, 并没有停止呼吸, 就帮手一起把人给救了出去。 踏出墓穴的那瞬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隐约听到天外一道模糊的怒吼,再醒来时已经躺在这里。 好端端的, 这是怎么回事?李教授觉得挺玄乎的。 听到他不解的询问,热心肠的团结义立刻就要帮忙解释, 谁知却被一旁顾先生给拦下了。 顾先生笑着道:“李教授,墓穴里缺氧,你刚才晕倒了一会儿, 检查出血压有点升高的状态, 是不是太久没休息好了?” 李教授:“原来是这样。” 这明显不是实情,莫说团结义,卫西都侧目朝他看了过去,顾先生轻轻地朝他们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 我们部门的部分工作内容,就是坚决贯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卫西:“什么?” “哈哈。”顾先生觉得自己刚刚经历完这些事情就说这个话也挺尴尬的,索性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不过这几年是有些不太平,卫道长有空可以看一下我们主推的栏目,你们本地道协给我们帮了不少忙呢,上上期就是权道长他们道观幕后协助我们完成的。” 卫西接下一看,名片正面印刷了硕大的四个字《相信科学》。 卫西问二徒弟:“这是什么?你看过吗?” 二徒弟:“……看过。” 不光看过,以前还帮助拍过呢,当然不是以现在这个身份。 团结义凑过来瞅了一眼,错愕道:“这个节目我也看过啊,居然是顾先生你们办的?” 顾先生笑得越发不好意思了:“见笑。” “上上期……”团结义回忆了起来,“哦,就是清水村有个村民经常无缘无故醒来发现自己泡在自家水井里,最后节目拍了整整四期,播放将近二百分钟,bgm配得特别可怕,最后得出结论是她晚上会梦游,自己跑到水井边喝水,趴在井边探着头一直喝不到所以每次就会一不小心掉下去那期?网上好多吐槽文章骂你们的,我看了也觉得特扯淡。” 顾先生:“……主要是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团结义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其实不是这个原因吗?” 权永真老道长默默地开口:“那井里有个替死鬼,夜里想找替身,那家的女主人跟它八字最相合,好在水性好,睡着了都本能划水,这才一直没叫它成功。后来我去清水村渡了那口鬼,就没再出过事。” “怪不得摄制组说当事人经过治疗后治愈了梦游症,我还说到底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情节……”团结义无语地说,“那上上上期,那个夜里总是听到奇怪的声音结果原因是隔壁家主人手机闹铃设定时间错误,结果邻居自己睡眠质量太好一直没有发现那期……” 顾先生:“他家墙里砌进了一具女尸。” “居民家里窗帘无端端拉开最后原因是窗帘杆装歪了自己滑开来的那期……” 顾先生:“他在外头冲了煞,有鬼想爬进他家里。” 莫说团结义,卫西都听呆了,这也行?团结义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喃喃道:“怪不得观众说你们前半截高潮迭起,后半截qnmb,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顾先生叹道:“没办法嘛,为了破除封建迷信,总得用些手段,一本正经的科普没人看啊。不过大家骂虽骂,这档节目播出之后效果却非常不错,民间许多沸沸扬扬的都市异谈都得到了遏制。” 黑无常同为管理者,对他倒是有些共鸣:“有时候,民众不愿意听你说教,确实是得用点手段才行。” 与阴曹司相比,阳间可聪明多了,懂得使用软文化传递价值观,阴曹司动不动就下油锅的,反倒没有人家寓教于乐来的有用。 顾先生得到认同,立刻便开心了,他可还记得这个黑西装刚才请来土地公的能耐呢,是个厉害角色!于是立刻给出邀请:“黑先生要是有兴趣的话,以后也可以跟我们合作个几期啊,给我们当艺术顾问。破除民众封建迷信人人有责啊。” 权道长:“……” 他想象着黑无常给《相信科学》当破除迷信的艺术指导的画面,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你特么让人自己破自己? 黑无常却不觉得有什么,阳间信不信有鬼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他是来找政府合作又不是去普通人里刷存在感的,点头道:“倘若有一天能跟你们阳界达成合作的话,一定义不容辞。” 顾先生:“????” 这是什么鬼话?顾先生艰涩地说:“那,那就好,还请问黑先生姓黑?敢问全名?” 黑无常:“我大名范无救,并不姓黑,黑无常只是江湖上给的诨名。” 顾先生:“……” 这位高人看起来仪表堂堂,结果居然意想不到的中二,什么阳间江湖黑无常的。顾先生努力让自己维持笑容不变:“哈!哈!是吗,真是与众不同,这个名字太适合我们栏目组了。” 他刚好也有事想请这位黑西装帮忙,俩人出去后团结义还琢磨呢:“那么坚定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话,咱们宗门的广告到时候要怎么上啊师父?” “没事儿,顾先生都已经答应了。”卫西想到顾先生刚才的态度,非常放心地说,“他会给我们想办法的。对吧?” 朔宗:“……嗯。” 权道长:“……呵呵” **************** 车外,挖掘现场记者正扛着设备团团围住现场的考古学者—— “请问考古队教授是因为什么原因昏迷?” “现场最开始发现的两位昏迷者情况怎么样?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附近村民猜测他们的昏迷原因是来自古墓的诅咒,请问你们对此是什么看法?” “传说中的古墓诅咒真的存在吗?” “陵墓里是不是有鬼?” 考古团队的队员们被他们这些玄学的问题问得满头大汗,根本无法招架,考古现场有人不明原因昏迷的事情也不知被谁那么闲给传到了网上,搞得流言甚嚣尘上,众说纷纭。这样的猜测多了,考古队员乃至于来到现场维护治安的小警察都跟着有点害怕,考古不易,尤其挖陵寝本来就是件比较玄的事情,有时候碰上的一些情况,真的叫人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警察都忍不住开始动摇自己世界观的稳定了,好在此时顾先生快步走了过来,一本正经地开始朝着镜头解释:“大家不要胡乱信谣传谣,林教授刚刚已经醒来了,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挖掘现场太过劳累,诱发了他的高血压而已。另外最开始发现的两位村民,已经被我们证明了盗墓贼的身份,晕倒的原因则是钻进封闭的墓穴中缺氧导致的窒息……” 黑无常在一边给他当托儿,被顾先生介绍为随行医生,他长得帅打扮又精英,点头的样子倒是打消了不少人的疑虑。小警察还想呢,这位一直想见自家领导的奇怪年轻人原来也是个知识分子,又为自己刚才对现场奇怪的猜疑觉得好笑——卫大师掐指算出绑匪逃窜路线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世界上哪儿能真有鬼呢?但凡是个看过《相信科学》的观众,都不会相信这么没有根据事情。 权老道长在一旁看着黑无常替人间代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并打破一切封建迷信的画面,整个人飘零如一片风中的落叶。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带着自己的弟子和考古队的队员前去挖掘那枚方天化印。 方天化印埋藏在墓穴主位里,出世的那瞬间通体血红,散发着难言的不详气息。不过那位司马主任果真没有骗人,往上头倒了一口白酒之后,这枚印章血红的色泽就缓缓褪去了,最终变成了颇具古朴气息的白玉质地。 权老道长愣愣地盯着这枚原本应该极难对付的印信,想到太仓宗刚才做法过程,叹气叹到无气可叹,简直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这到底算什么哦。 此时考古队的队员们却接二连三地发出了惊呼,他抬头看去,才发现就在自己挖出方天化印的陵墓主位的西南角,考古队员们发现了整整一箱的书籍。 已经可以下地行走的李教授坚持跟了过来,此时惊喜得完全老泪纵横,古籍啊!这可是每次考古活动中最重要的发现之一! 于是立即带学生们开始清点,并时不时发出难以克制的欢呼——“天啊!这!这是《侯文书》!京城博物馆里只收纳到半册残本的《侯文书》全集!” “这本字帖,天啊!是高无名的真迹!居然是高无名的真迹!” “《温正清广记》!这里居然有《温正清广记》!这本书连拓本现存都只有一册!” 李教授每看一本,眼神都变得比上一刻更加火热,苍老的手掌都不禁颤抖了起来,带着手套抚摸那些古籍封面的动作比抚摸婴儿更加小心。 将拿出来的古籍收纳好,他又接着翻起了下面的,之后有几本古籍装订得格外厚,也格外精致,他看到封面的书名时却愣了愣:“《司马长青文集》?《司马长青诗集》?司马长青?这是哪位诗人?怎么从没听说过?” 他说着就好奇地翻开了这几本来自不知名作者作品。 权老道长听到他的声音一下想起来了,那位土地庙主任可不就是姓司马吗?再联想起刚才对方的请求,立刻明白这大概就是对方说想让自己拿出去刊载并推荐上小学教辅书材的诗词文章了。 那位司马主任自称自己文采不下李白杜甫,话里话外颇有怀才不遇的悲愤,权老道长不免猜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才华才会给对方这样自信,他刚才可是答应了要给对方尽力推荐的,怎么着也是自家人了,按理说推荐文章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自己稍加运作一番,将对方炒红,日后说不定还能结下一桩土地庙冥官的善缘,何乐而不为呢? 这么想着,他当即就想跟在场最大的知识分子李教授推荐一二,这位教授虽说专职考古,在文坛上却也是小有声望的:“李教授,这书……” 下一秒,还不等他话音落地,李教授已经脸色古怪地把书给合上了,搁到了一边。 并朝学生质疑:“这种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权老道长:“????” 他下意识靠近,戴上手套,翻开那本书一看。 “……………………” 权老道长更丧了,没精打采地爬了出去——还结善缘呢,好容易签个作者,就这货色,我怎么这么倒霉。 *********** 刚爬出陵墓,一辆大吉普就开到现场,小警察他们分局的领导终于也赶到了。 现场的麻烦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局长跟顾先生握手见了面,小警察想到自己之前答应过黑无常的事儿,这会儿看对方那么靠谱,也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刚开始对对方的猜测了,顺势将自家局长介绍给了对方。 小警察局里的局长姓新,在下属的介绍下非常友善地跟黑无常问了好。 黑无常听他口音,笑着问:“新局长是福建人?” 新局长一听家乡话就乐了:“你也福建的啊?福建哪里?我是福建福州人。” 黑无常:“我也是福州的。” 新局长:“老乡!” 黑无常:“老乡!” 路过的权老道长:“……” 他又深又长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操着一口福州方言跟新局长勾肩搭背,并在不久之前坚决为人间科学代言并破除封建迷信的黑无常,又望向了前方已经开始跟二徒弟挨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剥橘子吃的卫西。 吃得还好香,那橘子估计挺甜。 一个上司,一个同行,还有一个……想红想疯了但估计永远红不起来的司马主任。 这行没希望,真的干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局长很兴奋:“老乡!老乡一表人才,老乡哪里高就啊?” 小警察:“局长!局长!你还好吗?!局长你怎么晕了?!” 第七十九章 不好对付的对手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尤其在距离福州天高海远的京城, 听到熟悉的乡音, 新局长感动得热泪盈眶。 热泪盈眶完毕,他望着这位仪表堂堂的老乡,终于想起了什么:“唉老乡。现在哪里高就啊?” ***** 警察分局, 黑无常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明,以及加盖了地府公章的合约书。 新局长:“……” 黑无常:“……” 卫西:“他俩怎么不说话?” 二徒弟剥了个橘子给他:“好吃吗?” 卫西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引开了,接过橘子掰下一瓣儿递给二徒弟, 转而想到了自家宗门身上:“对了, 顾先生答应了让我们上广告,得把这件事情跟员工们交代一下。” 之前提出广告设想的时候卫西去专门了解过, 也知道拍广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除了各部门内容审核标准十分严格、广告刊载费用也非常昂贵外,广告创意、拍摄人员、拍摄流程等等等等都是一堆不简单的工作。这方面就不是卫西的能力范围了, 好在宗门里有个跟他合作开设经纪公司的邱国凯。 他一边吃橘子一边说话,二徒弟伸手给他揩了下嘴角的果汁:“随便你。” 嘴角被手指碰到, 卫西嗅到阳气,下意识张嘴咬了一口,心里有些不满, 这个徒弟怎么对宗门业务一点都不热衷的样子, 太没有集体精神了。 他咬人应该很疼的,二徒弟却不闪躲,反倒曲起手指勾了他舌头一下。 卫西尝到他指尖甜甜的橘子汁,自己反倒愣了,牙齿慢慢地松开, 又抓住徒弟的手查看有没有咬伤对方:“疼吗?” 徒弟被他翻来覆去地查看,手掌忽然收拢,抓住了他触碰齿印的手指:“疼个屁。” 卫西刚放下心来,头顶就又传来的对方的低笑:“咬得就跟小狗一样。” 卫西:“……” **** 另一边,新局长艰难地将桌面上的文件推开:“黑……范先生,我建议你可以去我市第三人民医院看看。” 本地第三人民医院的精神科技术扬名海内外。 黑无常见这老乡自打自己说完来意后就沉默到现在,沉默半天还憋出这么句话,顿时急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发展出的路子:“老乡不相信我们合作的诚意吗?” 新局长:“……” 黑无常又劝:“我们阴阳两界政府携手,是对双方都互惠互利的举措,老乡不为我们着想,也得为你们阳间百姓想想啊。” 新局长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只能呵呵搪塞道:“是吗?可惜我这也没什么可跟你们合作的,警察局是破案的地方,你们难不成还能帮着破案?” 黑无常也不清楚阳间的案子该怎么破,不过还是尽力许诺:“老乡不妨说说。” 新局长无奈得更厉害了,这人怎么回事啊到底,但上头有规定,他又不能直接用强,索性拿出个最厉害的吓唬对方:“好吧,我们局最近收入了一起凶杀案,一家六口去郊区露营一夜被杀,郊区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案件最近一直没出现进展,上头也催得厉害,这事儿你要不给我们解决一下?” 黑无常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一听就这个?一脸轻松道:“好说,老乡把这几人的八字给我看看?” 新局长也是无语了,耐着性子将被害人的生日调出来给他,黑无常只看了一眼,就提笔刷刷写下一行文字,递给他道:“你身带罡气,你亲自念,才能看见他们。” 这都什么神神叨叨的玩意儿,新局长接下来,一看还是繁体,分辨着一个字一个字跟着念完,心说这玩意能有什么用? 那知话音落地,身边忽然挂起一阵阴风,他骤然抬头,前方的办公桌旁,已经多出了六张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老少不一的面孔。 新局长:“………………” 黑无常觉得让被害人直接来说估计能拍上点用场,客气地开口:“老乡……” 听了对方那么多句老乡,没有一句像现在这样叫人毛骨悚然,新局长按着桌面,瞳孔都地震了起来:“你……你到底是谁?” 黑无常啧了一声,不赞同地看着他:“老乡你怎么回事,我不早跟你介绍过了吗?你这记忆力不行啊,我死了那么多年脑子都比你灵光呐!” ***** 片区有居民夫妻双方吵嘴互殴,小警察出警调解完毕,刚回局里就见一群同事都在欢天喜地地奔走忙碌,仔细一问,才发现原来是上星期那桩毫无头绪的灭门案有了进展,顿时高兴得眼睛都亮了:“怎么回事!线索哪儿来的?” 这一星期为了破案不眠不休把自己搞到蓬头垢面的同事们也都欢呼雀跃—— “局长得到了目击证人提供的凶手外貌特征和车牌号!” “我们刚开始还不确定,结果一查,那辆车当天的行驶路线还真的能跟案发地对上号!虽然是辆被盗车。” “不过有凶手外貌特征,还非常详细,估计破案不难!不说了我去核对人口信息了!” 小警察赶忙看了一眼信息,也惊诧万分,举报资料里何止车牌号和凶手外貌特征,连凶手大概的身高口音都有好吗:“这是什么神仙举报者?观察力也太细致入微了吧!简直就像跟凶手打过照面似的,现在在局里吗?” 同事们摆摆手:“没,这是局长搞到的匿名举报,局长说让我们不用管举报人是谁,追着线索去查就好。” 局长,又是局长,小警察一时心头的仰慕有如山洪暴发,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见自己神通广大的领导。 谁知找到局长后,他却发现对方正满脸煞白地跟太仓宗的卫道长等人在一起。 一行人站在楼梯拐角,卫道长还在跟局长那位黑西装的老乡商讨着什么—— “卫处长,这里罡气重,城隍日后放来告状的阴魂恐怕难以近身,得在这镇两座我的无常相才行。” “嗯,不错,这样以后我们宗门的员工也能常来常往。” 局长就愣愣地在旁边站着,小警察听得奇怪,靠近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却就被局长的老乡给发现了,这位黑西装精英依旧是一脸慈祥地看着他,而后开口道:“小孩,以后大家就是兄弟单位了,合作愉快啊。” 啥玩意?什么就兄弟单位了?你不是个医生吗?卫大师还是个道士,咱们上哪兄弟去? 小警察迷茫地看向自家局长,局长也看着他,状态似乎很虚弱的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半晌没能出声。 这状态看起来简直像是被人胁迫了一样,可是谁会敢到警察局里来胁迫人呢?小警察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自家从来沉稳镇定的局长为什么会是这个表现,然而不等他想明白,卫道长已经跟黑西装商量出了最终结果,要在局里的两处地方供奉上神像。 这完全是闻所未闻的装潢,谁听说过有警察局会供奉神像的?然而局长不仅没有拒绝,还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要求,甚至表示自己过几天就会去本地城隍庙求请。 小警察错愕极了,眼看着卫道长跟西装男似乎打算离开了,终于忍不住好奇悄悄地凑到了局长身边:“领……领导?你什么时候搞起封建迷信了啊?” 局长梦游一般地看着他,好久之后才想起什么:“哦,刚才就是你把人介绍给我的。” 小警察一听这话就笑,刚才可不就是他把黑西装介绍给领导认识的吗,他也是那会儿才知道对方居然跟自家领导还是老乡,在古墓挖掘现场互动的得别提多热络了。 局长这是要嘉奖的意思啊?小警察也忘记自己的疑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是啊领导,你俩聊得怎么样?很投缘吧?” 局长半晌没说话,小警察疑惑地抬头看去,就见领导张口:“呵呵。” 小警察:“……?” 领导:“今天下班之前,写份检讨交上来。” 小警察有点慌:“我……我犯错了吗?” 领导:“前天市民报案弄丢的猫找到了吗?” 小警察:“……没有。” 领导:“上星期辖区内被举报随地拉屎的遛狗人找到了吗?” 小警察:“……没有。” 领导这才依稀恢复了过往杀伐果断的气势,大喝一声:“那还问什么?去写检讨吧!” 小警察:“QAQ” ***** 但就在此时,局长兜里的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他接起一听,怒容顿消:“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下属有点慌张的汇报声:“……被他们跑了!有两个兄弟受了轻伤,不过不严重!领导,快联系市局布控排查!” 新局长挂断电话,对上小警察泪汪汪的视线,被黑无常惊吓后飘荡的神经终于回归正常,沉声解释:“押送车辆出了事故,你们抓住的那群邪教份子在押送往市局的路上逃脱了。” 小警察茫然了一下,瞬间转头看向卫西,卫西挑眉道:“逃脱了?修生教那三个?” 局长被他提醒到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深知这是个盘根错节影响力颇大的邪教,想到电脑中封存的新南刑警打击邪教遭遇到的离奇报复,表情不禁非常的凝重:“是我们太疏忽了,只派了三辆车看押。” 正说着,卫西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接起一听,那头传来况志明虚弱的高呼:“卫!卫道长!筱凤出事了!” 卫西:“怎么回事?” 况志明:“她刚刚被人送回来,好像魂儿被勾走了!跟我当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小警察大惊:“什么?互相出轨吗?!” 卫西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皱着眉头告诉了对方修生教师兄弟三人被逮捕后逃脱的事情。 况志明简直气哭了:“修生教是不是有病,怎么尽盯着我们夫妻的魂勾啊!” 小警察听到这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一边的表情非常的精彩:“夫,夫妻换着勾,男女通吃吗?怪不得发展的那么快,真是个淫荡的邪教……” 众人:“……” ***** 没人搭理他,卫西匆匆带着徒弟们和黑无常赶往了莲都观,路上黑无常还震怒:“岂有此理,新南城隍的冥差是怎么回事?被我亲眼逮住还敢助纣为虐,真当我这领导是死的吗!” 卫西刚开始也以为是冥差来勾的魂,不过到地方一问才发现事情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许筱凤不是在莲都观里被勾的魂,是出门逛街买衣服的时候出事儿的,被人发现的时候就躺在试衣间里,挑好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脱下去。 团结义惊讶道:“原来许道长也会买衣服吗?我看她天天穿着道袍都没换过。” 况志明似乎哭过一场,红着眼睛道:“很奇怪吗?我们平常都工作时间碰到,穿的肯定是工装啊。” 一旁也有道长道:“到底是姑娘家,我老婆平常不做法事时候也喜欢带闺女去买衣服包包。” 团结义看况志明难掩悲伤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况道长你别伤心了,许道长一定会没事儿的。” 说罢下意识看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许筱凤,目光在对方身上那件新裙子还没摘下的吊牌上掠过,卧槽一声:“况道长你们日常消费水平这么高的吗?!” 其他道长闻言不禁跟着看了过去,纷纷震惊道:“果然是大牌,好贵!” 况志明也盯着吊牌喃喃道:“她上次也买了一件这个牌子的外套,告诉我只要一千块,我现在觉得她当初少报了一个零。” 说罢抬手捂住嘴发出一声呜咽。 团结义:“……” 况志明哭完才发现重点歪了,抹掉眼泪转向身后:“各位道友,我要找回筱凤的魂魄,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 自然不会有人拒绝,就连卫西都知道想在业界立足必须跟同行打好关系的道理,更何况修生教不久之前才犯到太仓宗头上过,现在被对方溜掉,他也觉得不爽,早知道当初就把那师兄弟三人的腿给打断了。 现场的道友们纷纷答应之后,况志明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黑无常身上:“这位是?” 卫西介绍完黑无常的身份,在场除了权道长之外的人表情果然很复杂,权道长看到众多协会道友的反应,心头不禁大慰——看吧!觉得太仓宗变态的不止我一个人吧! 况志明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老婆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呢,得知黑无常的身份后竟然纳头就拜:“请无常大人帮我!” 黑无常赶紧搀扶他:“况先生不用这样,我们城隍司跟太仓宗是兄弟单位,怎么可能对你的困境坐视不理?更何况当初也是我们城隍司治下不严,出了贪腐份子,才给你们阳间造成了混乱,还差点勾走了你的魂,按理说我还该朝你道歉才对。” 况志明哪敢要他的道歉,一听他也愿意帮忙,整个人都感动得不行了,立刻差遣观里的道士:“去库房取元宝香烛!多取一点!” 黑无常严肃地摆手拒绝道:“这怎么行!” 况志明救妻心切,大把大把地给他烧纸:“要的要的,劳烦无常大人跑这一趟了。” “唉!你这人真是顽固!”黑无常一边用烦恼的语气说着一边半推半就地把元宝接了下来,迅速地塞进口袋里,“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众人:“……………………” 城隍司这个风气就是你给带起来的吧? 团结义无语地朝卫西道:“师父,怪不得他能穿阿玛尼呢,我估计这西装应该不是在年会上抽的了。” 黑无常明显是个老手了,收了钱后咳嗽一声,满脸若无其事:“事不宜迟,我们抓紧些吧。” 在场众多道长看着他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对自己这个行业感觉出了一些绝望。好在黑无常也不白收外快,干活得十分卖力,非常迅速地就跟在场道长们做起了法事,还请来本地冥差询问。 本地冥差不光自己出现,还很有效率地把之前被瘦高个请来的新南冥差也带来了,要不怎么说天罗地网呢?给领导看见了贪污现场能跑成才怪了。 那冥差估计也被自己遇上的事情给吓蒙了,现身之后恍恍惚惚的,一听事情经过,顿时跪在地上大哭着指天发誓:“大人明鉴!许道长的魂真的不是我勾的!自打从卫处长单位离开之后,那小瘦子再怎么召唤我我都没搭理过他!我就最开始来了莲都观一趟啊!而且那次勾魂也没勾成功!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黑无常兜里揣着况志明给的好处,训斥起下属倒是毫不脸红:“你颠倒阴阳,勾结邪教,贪污腐败,霍乱风气!不用再解释了,回新南去等你的处分吧!” 那冥差一听,如遭雷击,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地上。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倒霉,捞个外快居然也捞到处长单位里,还被本司的大领导逮了个正着。回去以后是什么处分肯定不用提了,新南虽然不是什么大城市,可城隍司也丝毫不比其他地区好考,当初他考了足足十二年才考上这个编制,如今一着不慎,丢了工作,对他而言说不准比魂飞魄散还要痛苦些。 黑无常处理完下属,也得到了结论:“这次恐怕真的不是冥差做的。” 况志明也有心理准备:“筱凤当时不在道观,鬼怪皆可近身,又没有祖师爷相救,可能是中了修生教其他的勾魂手段。他们教派邪门得很,以前就有过各种传闻。” 在场道长们一听这个结论,立刻摆开香案,开始集体做法追溯许筱凤的魂魄,但不知道修生教究竟用了什么法宝,竟然一点感应都没有。 好在冥差们作为老本行,感应力要稍微强一些,黑无常取了许筱凤的头发后,才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他们在朝西南方向移动。” “西南!” 况志明立刻意识到什么:“他们要回修生教!新南市的位置就在京城西南边!” 黑无常立刻拎起那个遭受重创魂不守舍的新南冥差,询问对方修生教的大本营究竟在哪里。 新南冥差刚刚遭遇到鬼生最大坎坷,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我也不知道,我单知道他们在新南守望山附近传教,主峰的山腰上盖了一座小观,可他们从不在里头住,只是偶尔在里头聚集教众讲课练气功而已,也从不在住处召请我。” 现场的道长们神情严峻:“真是个谨慎的教派。” “可不是嘛!”新南冥差哭道,“听说他们教现在的老教主以前是做传销的,估计躲警察躲习惯了,滑头得很。” 卫西:“??” 众人:“……” 众人无语之后也觉得不好办了,他们对付妖魔怪怪还差不多,哪里对付过传销份子?而且说实在的忽然得知自己忌惮已久的邪教对手以前搞过传销也叫人心里觉得怪怪的…… 卫西还在琢磨传销是什么呢,电话又响了起来,那头的小警察激动地说:“卫大师!我们请求市局支援布控下了天罗地网,刚才在京城三环高架追查到了犯罪嫌疑人的车辆,立刻进行了抓捕活动,虽然没有全部抓住,可是其中一个犯罪嫌疑人落网了!” 卫西:“是谁?” 小警察:“叫孟小明,是个小胖子!” 他的电话那头隐隐传来哭声:“……京城高架怎么这么堵啊……都堵了半个小时没动了……” 众位大师一听,哪里还能坐得住?立刻起身前往小警察所说的高架桥,由于高架太堵,众人不得不在半路下了车,然后在警察的带领下徒步前往抓捕现场。 路上耽误了半个多小时,现场的车似乎也没开出多远,几个老道长一边赶路还一边神情凝重地商量着对策—— “修生教根基深厚,经营多年,恐怕不好搞定。” “他们这么谨慎,连冥差都不知道居住地,只怕想要追查到许道友魂魄的下落,会是一场硬仗!” “你跟修生教的人交手过吗?听说这个教派诡计多端,教里纪律等级森严,新南当地的公安局严打了好几次都没能把他们拉下马,反倒还损失惨重,想也知道能耐有多恐怖了。” 卫西听着这些道友的揣测,心里想到自己不久前逮住的师兄弟三人,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原来他们这么厉害的吗?” 看不出来啊。 一旁的权老道长作为本地道协老牌成员,听到他的话,以为他没将对手放在心上,立刻严肃地朝他道:“卫道友,我知道你在道学上很有天赋,可面对修生教也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修生教的那位老教主能在新南声名赫赫,教众无数,影响深远,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他身边的门徒,只怕也都是一身铁骨,要不就老奸巨猾,总之不会那么好对付!” 他话音落地,远处的车流中便传来一道可怜的啼哭声:“呜——我说!我都说!我师兄他们一看堵车,就丢下我回新南了!” “新南哪里?肯定是我们教里啊,要不就是去了守望山,要不就是去了我师父家。” “我师父家在哪里?他房子好多套的,市区郊区山里都有,你们问的是哪一套?” 权老道长:“……………………” 卫西似懂非懂地看着前方被警察拷住双手哭得鼻头通红浑身哆嗦的小胖子:“那么多套房子,好有钱,果然不太好对付。” 权老道长:“…………告辞。” 老夫不是很想要这样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京城堵车而差点被抓捕的瘦高个麻子脸崩溃逃跑中:“大城市太可怕了!” 许筱凤【昏迷中挣扎】:“老公我裙子真的只要一千块!” 小警察:“修生教好淫荡啊……” 第八十章 真正的邪教 高架堵得太厉害了, 车主们怨声载道, 还有不少闲着无聊摇下车窗看热闹的, 瞧见走上高架的一行人还笑:“哟,这么这么多道士啊?” “谁知道,估计也是车路堵路上了吧, 嗨三环这是什么垃圾路况,我也想跟他们似的下来走几步了。” 道长们:“……” 前头除了小胖子的哭声外还有司机的骂声:“警察同志,这群人太奇葩了, 一看堵车居然打开门就跑, 叫都叫不回来。幸亏这个小胖子长得胖跑不快,这才被我给逮住了, 你们一定得让他把车费给我。” 小胖子一边被警察问话一边还得委屈地对付他:“车是我师兄拿手机叫的,我身上真的没有钱。” 司机一听差点气死, 站在那就开始破口大骂,前后的车主看见小胖手腕上的手铐, 也不禁咋舌:“嚯!这年头做坐霸王车那么严重的吗?” 道长们继续:“………………” 给他们带路的警察也很无语地解释:“是这样的,这群邪教分子打了网约车想离开本市,结果碰上高架堵车, 可能是担心被我们抓获, 所以决定弃车逃跑,被追要车费的司机追了半条高架,给摁住了一个跑得最慢的。最近的抓捕分队听到消息后赶到,立刻发现了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之一。” 团结义喃喃自语:“……怎么会是这样被抓住的,这群人是傻子吗?” 权道长则沉默了一阵, 也不知道是在为谁挽尊:“……可能是外地人不清楚北京的路况吧。” 卫西则蹙眉望着整座桥上密密麻麻的车流,再次感受到了山外世界某些不可名状的危险。 小胖子被押送过来的时候眼泪哗啦啦的掉,脸上还有被网约车司机打出来的伤口,见到卫西后哆嗦得更加厉害了。 况志明一把上去揪住了他:“你们把我妻子的魂魄带到哪里去了?!” 小胖子羞愧地任由他摇晃:“不,不在我这,在我师兄那,他俩嫌我不靠谱,不肯让我帮着拿。” 况志明眼睛红红的,死死地瞪视着他,小胖子也委屈得很:“我们也没想到能勾成功啊,我师兄那么菜,冥差都请不出来,只是不甘心就这么跑掉想临走前给你们添个堵,才做法请了批野鬼出来。明明大部分都给派到太仓宗去了,您那才分了仨,结果谁知道还真把许道长的魂给请来了。” 说着瞥了眼远处在警察的劝阻下仍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网约车司机,委屈巴巴地问:“各位道长能不能借我点钱,我身上真没钱,我师兄这会儿忙着跑也不知道能不能想起来付车费。” 谁也没搭理他借钱的话,而是立刻抓住了前一句内容的重点:“卫道友,你有没有觉得身体不适?” 卫西回忆了一下,就很迷茫,他今天除了土地司的几个公务员之外明明一个鬼也没见着。索性把电话打回家里,询问宗门里有没有人出事儿,电话是周管家接的,听他这么问还挺莫名其妙:“先生刚才出门开会去了,太太正在院子里陪朋友喝茶,二少擦完石碑也刚走没一会儿,说今天有个趴要参加,麦克在吃饼干……大少您问他们干什么?” 卫西挂了电话,问小胖:“你们真的召集阴魂来了太仓宗?” “肯定不可能去你们观里啊。我师兄说你们观里很邪门,要搞就搞你们观里的产业,你们观百度百科里不是还有几个分公司吗?”小胖说到这里语气赞叹了起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卫道长你们观开业没多久,没想到经营范围这么广。比我们搞邪教的还会圈钱。” 在场立刻有道长掏出手机搜索,也被百度百科里看到的信息搞得无话可说,什么侦探公司鬼屋连锁的……但眼下情况危急,并不是让他们无语的好时候,众人还是迅速地分析了起:“侦探所业务不明确,养生馆就在卫道友观里,经纪公司人员复杂,阴魂最有可能被差遣去的是卫道友家的鬼屋!” 小胖子道:“你们干嘛那么惊讶,也就这家鬼屋有具体地址好不好。” 道长们:“……” 小胖子:“而且我师兄说了,网红店搞起来影响更大,这家鬼屋生意还那么好,闹出撞鬼的传闻来肯定就开不下去了。也算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说着骄傲地将目光瞥向太仓宗众人,又是一愣:“唉?你们怎么这个表情?” 团结义:“……” 卫西:“……” 朔宗:“……” ****** 众多道长表情凝重:“卫道友,我们即刻出发去贵观鬼屋!” 卫西:“用不着吧?” 权老道长见他这样漫不经心,不由焦虑了起来:“卫道友!你们鬼屋面向公众,参观游玩的都是普通人,修生教派遣阴魂入侵,万一出了问题该怎么办?” 卫西真的觉得没那么严重,可现场却没人有听他说话的意思,混乱了一波后众人自顾自地决定启程前往郊区,由于事态紧急,道长们还请求现场警方支援了几辆警车。 郊区鬼屋依然安静地伫立在远处,车还没开近,道长们的眼神便震动了起来,口中议论纷纷—— “好浓重的鬼气!” “简直比荒郊野坟还要阴郁!” 卫西探头一看,发现也还好啊,不就是平常的样子吗?阴气是稍微重了一点点,不过最近鬼屋扩建,多分了几个员工,难免嘛。 众位道长却严阵以待地盯着那座建筑,同时迅速地翻动起随身的法器,下车后匆匆地到朝着鬼屋奔去,结果奔到一半,忽然听到屋里传来几道响彻云霄的尖叫声。 那尖叫此起彼伏,满怀恐惧,撕心裂肺,紧接着鬼屋出口便狂奔出了几个披头散发的游客,各个神色惊惧,脚步虚浮。 “不好!” 道长们的脚步也加快了!疾冲而去! 谁知还没等他们靠近,冲出来的那群游客却又表情一变,望着身边的好友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恐惧之色一扫而空。 正在奔跑的道长们:“????” 这群人开始互相嘲笑—— “哇靠你刚才叫得也太响了吧!” “你叫得才响好不好!老娘的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我靠太好玩了,不愧是网红鬼屋,一会儿再进去玩一遍怎么样?!” 道长们在欢声笑语中缓缓放慢了脚步,表情变得困惑了起来—— 原……原来那只是游玩过程中的尖叫而已吗?莫非修生教请来的阴魂并没有进入这座鬼屋? 正迟疑着,鬼屋的出口大门再度打开,这次走出来的是个脸色青白的矮瘦男人,脚步不急不缓,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朝着那群游客走去。 上一秒还在迟疑的众多道长们表情再度凝重了起来——“不好!” 这男人肌肉僵硬,眼神呆板,虽然迈动着步伐,可脚底分明没有接触到地面,浑身都在散发出极力掩饰但依旧有迹可循的森森死气! 经验丰富的道长们立刻判断出来——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溺死鬼! 他们缓慢下来的脚步再次迅速地加快了,这溺死鬼靠近那群游客,势必心怀不轨! 然而紧接着出现的状况似乎又有些不对,那群正在欢笑的游客们瞧见溺死鬼,居然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反倒笑着主动开口说话:“主管,网上的安利一点也没有造假,你们鬼屋的设备实在太精良了!” 溺死鬼闻言,脸上缓缓拉开一个更加可怖的笑容,随即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折叠纸摊开递了过去:“是吗,客户满意,就是我们最大的宗旨,这是对我们最好的评价,几位有兴趣填写一下我们的意见书吗?关于对鬼屋设备和游戏环节设定的建议,一经采纳,办理游览年卡可以享受九折优惠哦。” 道长们:“……???” 大伙儿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了,拿着法器站在原地,什么情况这是? 此时就见队伍最后的卫西慢吞吞地赶了上来,越过原地呆愣的众人,径直朝着那口溺死鬼走了过去。 溺死鬼看见卫西,脱口竟是:“老大您怎么来了?” 道长们:“……” 被随行押来的小胖子:“……” 隐约认出这位溺死鬼模样的况志明:“……” 况志明呆滞地看着那口溺死鬼:“……怎么是你?” 双方在谭富被请替的时候见过面,后来又在港越大厦碰过头,那溺死鬼也认出了他的样子,还颇为惊喜:“况道长,您怎么也来了?好久好久不见啊!” 况志明傻傻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在这我在哪?”溺死鬼道,“我在这上班啊,老大已经给我升职做鬼屋的客户部主管了!” 客户部主管…… 况志明的嘴唇哆嗦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卫西:“卫……卫道友,这是真的吗?!” 卫西点头:“它工作努力,员工培训表现也出色,死前学的还是酒店管理学,专业对口,升职决定是宗门集体员工投票的结果。” 况志明:“……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他是知道卫西手下收了七百多口鬼的,而且还亲眼见过他们现场招聘,知道他们给鬼魂的待遇非常正规优厚。可在此之前,他除了无语之外却并没怎么朝心里去,毕竟收阴魂为己用这种手段在道门里并不罕见,过去也常有听说某些手段非凡的能人手里养着几百上千口鬼魂的传闻。 但这些阴魂之所以被道门称为阴兵,就是因为他们的作用是打手啊!打手啊!! 是道士们打架斗法的时候拿出来用的啊!!!! 就好像上次港越大厦烂尾楼事件里请出来跟原住鬼们互殴那样,虽然当时的场面也很无语,可用处是对的啊!!! 他以为那群面向道士们协助做法的所谓金牌调解鬼已经是极限了,可是为什么太仓宗收来的这位阴兵会在面向普通人的鬼屋里做客户部经理?!!?刚才还那么自然地跟客户推销年卡?!邀请顾客填写建议书?! 卫西并不明白他的震惊,索性直接给忽略了,开口询问溺死鬼:“今天鬼屋里有没有遇上什么事情?” 溺死鬼愣了愣,立刻崇拜道:“老大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我们今天搞新主题,游客有点多,下午现场员工有些忙不过来,结果不知道哪里摸来了一群野鬼给主动帮忙,表现得还特别好,进来就朝客户眼前窜。刚刚这一波忙完,申经理已经把它们带去二楼培训了。” 况志明:“……” 其他道友们纷纷围拢过来,困惑地询问他:“况道友,这是怎么回事?” 况志明喃喃自语:“别问我,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都问太仓宗去。” 正说着,又有一波客户尖叫着从鬼屋里跑了出来,跟前一波客人一样,溺死鬼迅速地迎接了他们并取出建议书邀请他们填写。客户们却都表示无可挑剔,还有两位提出了想办理年卡的意愿,溺死鬼僵硬的笑脸上立刻多出了几分殷勤,随即进屋领出了一位满脸鲜血的同事:“这是我们的销售部经理,办卡事宜他会服务各位完成的。” 这也是个鬼啊!!!!你别以为你满脸血糊得看不见五官我们就认不出来你是跳楼死的了!!!!! 现场道长们内心发出震惊的咆哮,然而前方的人鬼却相处得和乐融融,提出办卡的那两位年轻人还笑着打趣道:“你们家鬼屋细节可真是做得够到位的,连客户部和销售部的经理都得画那么渗人的妆。” 跳楼鬼发出阴测测的笑声:“一切都是为了各位尊贵客户的体验。” 客户立刻夸奖:“看出来了!太有诚意了!刚才那个客户部经理的笑容也专门培训过吧?一般人都笑不了那么僵硬!就跟真鬼似的!还有里头的投影设备,居然设定精良到可以跟客户互动!刚才那个鬼头丢到我脚边的时候还在眨眼睛,简直像真的在盯着我一样,我回去一定好好在微博上替你们宣传!这年头那么良心的企业不多见了!” 人鬼双方商业互吹,现场宛若一汪欢乐的海洋! 道长们:“……” 这一刻大家忽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太仓宗……为阴曹司劳动力们提供的岗位。 小胖子虽然不明究竟,但毕竟算个同行,看到眼前一波波的骚操作也被惊呆了。他铐着双手缩在道士堆里,望着已经开始跟溺死鬼翻看起鬼屋客户意见书的卫西,不禁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太仓宗太牛逼了,简直比我们还像邪教呐!” 作者有话要说:  本地道长们:“无法反驳!” 第八十一章 气氛奇怪的外来道友们 天真的客户们被太仓宗员工们伺候得尽兴而归, 临了回头看到溺死鬼和跳楼鬼僵硬地朝他们鞠躬道别, 口中还夸奖呢:“这地方不错, 服务态度也好。” “还舍得下本钱,鬼屋主题换得飞快,我上周来里头还不是这个游戏环节呢。” “这么频繁地换主题成本得多高啊, 下次聚会咱们还来。” 一边说着一边跟僵在原地的道士们擦肩而过,看着众多道长,又发出嘻嘻哈哈的声音:“这群人也太入戏了, 玩儿cosplay啊?扮成道士来鬼屋玩儿捉鬼?” 黑无常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想不到有生之年, 能看到阴阳两界相处如此和谐的场面。” 道长们:”……“ 这位领导你可能误解了什么。 现场也有道长以前在网络上看到过这处鬼屋的宣传,望着眼前这幢阴气森森的房子发起了呆:“怪不得……怪不得来过的人都说这里跟其他鬼屋很不一样, 客户体验非常真实高级,道具也有质感……” 妖魔鬼怪倾情出演, 能不真实有质感吗? 溺死鬼跟老大混得久了,自觉是正规鬼, 也不怕这群道长,还出言邀请:“道长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要进来看看? 小胖子还真有点想进去看看, 可惜在场没有人配合他, 道长们都是一脸的呵呵。 不过新来的那几位员工卫西还是要接见一下的,因此愿不愿意的大伙儿还是跟着他进去了一趟。 卫西可不常来这,老板亲临现场,有多重视那肯定不必说了。一时间鬼员工们倾巢出动,在大厅里列成两排, 卫西带着人踏入大门的那瞬间,看见的就是它们整齐划一地一边鞠躬一边大喊“欢迎掌门/老大前来视察!”的画面。 非常的正规!非常的有牌面!换个跨国公司都未必能做得更好了! 跟在卫西身后的道长们默默地看着这出仿佛霸道总裁偶像剧的现场:“…………” 众人一时都有些恍惚,原来还可以这样养阴兵的,果然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见。 太仓宗鬼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打小闹的企业了,员工从卫西接手时的七八个,迅速猛增到了将近百口。由于营销到位,环节设计精良,在网络上也获得了相当优秀的口碑。许多外地游客,甚至不远千里也要前来体验上一回,以至于鬼屋如今的规模甚至无法负荷如此大批的客流,扩建连锁势在必行。 既然要扩建,员工就成了相当重要的资源,申叔前些天还在跟卫西叹息七百多口鬼眼看着有些不够用,如今就及时雨般自己撞来了一波,内心岂止是激动二字可言。 “它们说是被人请来的,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好心,给我们提供这样大的帮助,有机会见面非得好好谢谢才行。” 道长们:“……” 小胖子:“……” 应该回答不客气吗? 申叔又道:“而且它们工作态度还很热情积极,一进来就主动开始吓唬顾客,比咱们自己屋里的员工还卖力呢!太优秀了!” 道长们:“……” 小胖子:“……” 能不优秀吗?这批野鬼召集起来可不容易,即便有师父留下的驭鬼秘法,他们师兄弟三人也花了不少钱,几乎把身上的所有现金都给换成冥币了 。 申叔还呵呵笑:“唉!就是数量还有点不够,要是能再多一些就好了!” 道长们:“……” 小胖子:“……” 对不起啊师兄真的太菜了这么多野鬼可能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 小胖子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发出了菜鸡邪教无人权的啜泣声,申叔听得懵逼了一下:“掌门,他怎么哭了?” 卫西:“可能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 道长们怀着恍惚的心情见过了那群野鬼,发现野鬼们果真挺开心的,卫西还在里头发现了一个熟鬼——就是上次太仓宗集体拓展活动时在地铁里遇上的那口卧轨鬼。想也知道能被召集来吓唬人的鬼怪都是什么成分了。 它们原本就喜欢吓唬人,太仓宗鬼屋可不就是最最合适它们的工作单位么?卧轨鬼拖着自己血呼啦的半截身子握住申叔的手,简直是悔不当初:“早知道你们是干这个的,我那天还跑什么啊!肯定直接跟着一起过来了!” 它说着还认出了小胖子来,见对方现在出现在新单位,一脸的惊喜:“是你啊,跟你在一起的那两个人呢?原来你们是太仓宗的猎头吗?” 猎头…… 小胖子:“呜——” 他一直哭到离开太仓宗鬼屋,这会儿也没人有功夫安慰他,从鬼魂口中得知了召唤他们的确实就是修生教的这群人之后,眼前的重点就彻底转移到了况志明的困境上。 至于太仓宗……算了,这对他们而言明显就是喜事吧。 许筱凤的魂魄在修生教手上,时间越久就越多不确定,众人默默将落在那座鬼气森森鬼屋身上的目光收回来,忽略那群恭恭敬敬站在门口欢送老板的鬼,艰涩开口道:“一起去新南吧。” 太仓宗员工在背后整齐划一:“老板慢走!” 道长们:“……” 卫西这一刻简直是人群中最有牌面的星。 ****** 新南很有些遥远,坐车肯定要很久才能到,于是况志明自掏腰包给众人买了机票,力求能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修生教的大本营。 黑无常没有身份证,隐身跟了上来,结果机舱里没有空位,他又不肯站一路,只好气呼呼地离开了,表示自己从城隍庙走。 卫西第一次坐飞机,看什么都很新奇,登机以后坐在逼仄的座椅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口外其他滑行的飞机。 那些飞机在平地高速地滑行着,然后一架接着一架滑向天际。 每到类似的时候他内心的感觉就会变得很奇怪,山外头的人们似乎有着无限的力量,他们盖起高耸入云的楼房,驾驶速度飞快的钢铁野兽,上天入地,明明那样孱弱,又仿佛无所不能。 这是他过往的概念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可机舱里的普通人却都仿佛对此习以为常了,就连同样没有搭乘过的团结义,都能状若平常地跟旁边的道长们聊天。 机身启动的那瞬间,轰鸣声骤起。 卫西紧抓着扶手,严肃地盯着窗外的风景,他并不擅长表现内心的情绪。 身侧一道气息靠近了,二徒弟低沉的声音压过轰鸣钻进耳朵:“你在看什么?” 卫西皱着眉头,情绪绷得很紧。 脑袋忽然被一只大手扭过了,徒弟按着他的脖子,示意他靠着自己的肩膀:“不要看窗外,闭上眼睛。” 卫西靠回座位,额头抵着徒弟的肩膀,嗅着对方身上好闻的阳气,不知怎么的筋骨就松弛了下来,他抬眼去看着对方:“阙儿,上天就是这样的感觉么?” 徒弟侧首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在机舱明亮的灯光里打出利落的阴影,听到他的问题后似有若无地笑了笑:“你以为是什么感觉?” “好像不是这样的。”卫西难受地眯着眼,“应该要有风,很宽阔,可以摸到云。” 徒弟的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是么?你以前飞过?” 卫西只是这么没来由地觉得而已:“我一个孤魂野鬼,怎么可能。” 他没有清晰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做野鬼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但大抵就是跟宗门里那些员工们差不多而已,鬼魂没有实形,可以在世间飘荡,但上天?不可能的。 脸颊忽然被徒弟碰了碰,卫西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朝对方看去。 机舱里的灯暗下了,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徒弟的眼睛却异常的清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自己。 好半晌后,卫西听到他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情绪:“卫西,你不是孤魂野鬼。” 卫西被他看得怔了怔,随即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人,含糊地嗯了一声。 但卫得道说过了,他确实只是条野鬼而已。野鬼是什么呢?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飘到哪里去,无人祭祀,无人记得,消散了也就消散了的东西。 其实有时候卫西也会回忆,想知道自己以前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但记忆总是支离破碎,偶尔想起一些也都是吃吃喝喝和腥风血雨,想来活着的时候也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吧。 他这么想着,下巴却被两根手指捏住了,手指的力气迫使他抬起头来,徒弟仍是认真地朝他道:“你记住,你不是孤魂野鬼,不是那种无足轻重的东西。” 卫西愣愣地看着他,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脑袋却本能一般地凑了上去。 徒弟迅速看了眼身边的人,脑袋朝后仰了仰,似乎是想拒绝的意思:“饿了?” 卫西点点头,又摇摇头,盯着他想想又道:“不吃,碰一碰你。” 徒弟沉默了一下,眼神忽然变得深了,视线一点一点地转了回来。 团结义还在跟走道另一边的道长说着登机前查到的来自新南的奇闻异事,忽然便听坐在中间的师弟叫住路过的空姐:“麻烦给我一条毯子。” “咦?”团结义看着师弟从空姐手上接毯子还愣了愣,“师弟你冷吗?机舱里温度还行啊。” 就见师弟抖开毯子,径直盖在了坐在里侧的师父身上:“你聊你的。” 哦原来是师父困了。团结义也没多想,师弟给师父盖完毯子之后还凑过去似乎在说话,但机舱里黑漆漆的也看不太清楚,话题聊到一半,他自然而然地重新继续了下去。 毛毯下,炽热的两双嘴唇紧紧粘连着,卫西揪着徒弟的衣领,启唇毫无防备地让他的舌头闯进来,鼻尖忍不住在对方的侧脸上磨蹭。 他被毛毯包裹,热得厉害,被咬到下唇,忍不住发出轻轻的哼声。 “别叫。” 徒弟松开他,慢吞吞地舔咬着他的下唇,牙齿一路从嘴角滑到侧颈,含住他的耳垂,声音化成一团热气涌进耳朵,蒙在毛毯当中,点燃的篝火那样滚烫而冷静:“别叫,还要不要?” 卫西轻喘着,他刚才只是想碰碰而已,但耳朵烫得厉害,脑袋像是已经融化了,只能本能地摸索向了对方的脖子。 “要。” 徒弟舔进他的耳廓,好像是笑了一声。 ****** 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新南的深夜时分,卫西吸着鼻子,又饱又累,疲倦得不得了。 团结义打了个哈欠,借着灯光看了师父一眼,微微一愣:“师父你嘴怎么那么红?” 师父啊了一声,看向他的目光里也似乎带着水,此时师弟突然脱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盖在了师父身上:“披好。” 师弟的衣服给团结义这种健美教练形的身材估计紧了点,可放在师父身上却宽松了好多,袖子长出老长一段,原本应该到小腿的衣摆也几乎要碰到脚踝,简直就是一床大号的棉被。这么盖住还不算完,师弟还非得把衣服后头的帽子也扣到师父的脑袋上,那个巨大的帽子立刻就把师父的脑袋给严严实实地罩住了,露出来的顿时只剩半截光滑瘦削的下巴。 团结义:“……师弟你干嘛啊?” 师弟冷着脸帮师父拉上拉链,同时还制止住师父掀开帽子的动作,面不改色地说:“新南太冷。” 团结义:“……” 团结义认真地感受了一下体表气温,他怎么感觉好像比在京城要暖和一些呢? 不过到底是初冬,新南阴冷阴冷的确实挺难受的,这会儿还是晚上,被带来的那个小胖子就被冻得直搓胳膊,可怜兮兮:“好冷啊……呜,” 同时将期待的目光转向了似乎很会照顾人的太仓宗师弟。 开玩笑,太仓宗二弟子当然是视若无睹地忽略了他。 卫西抬手任由二徒弟挽那双过长的袖子,同时头朝后仰努力从帽子的底端看向对方,徒弟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但目光停顿了下。 卫西心头生出一些没来由的感觉,那感觉很奇怪,让他莫名地想笑。虽然隔着衣服,他却知道徒弟一定在看着自己。 他在黑暗的帽子里勾起嘴角,徒弟的衣服上全是徒弟的味道,他的嘴里也全是徒弟的味道,他舔了舔嘴唇,连嘴角也是这样的气息。 徒弟的目光似乎又明显了点,借着拉拉链的空档,手指还迅速地捏了下他的脸。 小胖子惨遭忽略,感受着冬日潮湿的冷气,又看着那边快要被裹成个球的卫西,以及低头紧盯着卫西的太仓宗二徒弟,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公平,愤愤道:“搞什么啊,弄得跟谈恋爱似的,那么肉麻。” 团结义朝他翻白眼:“没见过亲密的师徒情吗?思想怎么那么污秽啊你。” ***** 有几位道长在飞机上抓紧时间补了一觉,落地后却还是觉得困倦,好在新南道协来迎接的人已经等候在了外面,一看见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各位道友,一听到你们的消息,我们本地道协就迅速开了一场研讨会。”为首的道长自我介绍姓年,雷厉风行地就进入正题,“实不相瞒,修生教在我们新南本地的影响力已经大到各位想象不到的地步,我们道协联合佛协会和市公安几次打击都没能将他们彻底清除,关于况道友的困境,我们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很好的主意。” 况志明一直没睡,目光从手机屏幕妻子的照片上转开,满眼血丝地点了点头:“我大概理解。” 新南跟京城不一样,京城一直严抓重打,就连道协这样的正规组织都发展得非常艰难,更别提邪教的生存空间了。可新南天高皇帝远,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他们发展多年,能轻易被搞定才怪了。 新南的那位年道长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十分同情,长叹了一声:“这个教难搞得很,手段太多,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众人听到这话心里都是一突:“能不能大概地描述一下?” 年道长问:“他们驱请鬼差的事迹你们应该已经听说过了吧?” 众人点头,这确实证明了对手的实力非凡。 年道长却道:“可你们有所不知,他们教还有更加阴毒的招数!” 众多道长都被他慎重的语气弄得提心吊胆起来。 就听那年道长语气愤慨地说:“他们教的教主除了驱请鬼差,还同时攥养了大批的阴兵!” 众人:“……” 年道长:“这批阴兵也不知是怎么调教的,竟然对他俯首贴耳,言听计从!” 众人:“……” 年道长:“各位道友,私养阴兵,还能叫阴兵唯命是从,你们说,这是不是邪教份子才能搞出来的伎俩?我们本地道协佛协已经对此忍无可忍了!” 众人:“……” 众多道长包括小胖子在内都悄悄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阵营中某个被黑色羽绒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家伙。 卫西:“?” 面对本地年道长的怒火,京城道协的台柱子权道长只觉得自己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那个……阴兵这个东西,也不能一概而论吧。” 年道长:“?” 权道长尴尬地说:“主要是,有时候正规的道观,可能也会养上一点。” 年道长心说原来是这样啊,赶忙道:“这位道友,我也不是一棍子打死的意思,各家道派养阴兵,最多也就养个一二十只,这当然可以理解。我们无法容忍修生教,最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养得太多了,至少有数百只之多!!!你们说,这能是正常现象吗?!!” 道长们:“………………” 一派静默中,新南本地的年道长开始有点不安起来。 气氛为什么又变得那么奇怪? 小胖子又冷又委屈,在他的骂声里忍不住低低吐槽了起来:“我们那算什么,你们手上还有编制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西:我们养阴兵,我们养很多阴兵,我们还要养更多阴兵,可我们就是正规军! 第八十二章 不靠谱的中介 太仓宗手上有阴兵编制的事情京城本地的道协哪家都知道, 而且他家还养了七百多口阴兵, 放哪个地方都是道佛协重点打击目标了。 因此面对外地一口一个邪教的道友, 京城本地的道长们内心都很酸楚,他们能怎么办,他们也很绝望啊。修生教在新南被重点打击, 太仓宗却成了下头有关单位明文宣布的事业单位,他们再怎么毁三观,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地审核人家的入会申请? 不说了不说了, 说多了都是泪。 双方又跟新南本地的警察局碰了下头, 将此次民间自发组织的集体打击邪教活动备案,时候不早, 这才被当地道协安排上大巴车,前往酒店休息。 卫西困得厉害, 被裹在暖洋洋的羽绒服里更加的昏沉了,路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来时脑袋已经靠进了徒弟的怀里。 他伸手撩开脑袋上大大的帽子,朝着窗外的天空瞄了眼:“到了?” 二徒弟嗯了一声, 声音从头顶传来。 徒弟也没穿外套, 身上就一件普通的黑色毛衣,混合着他的阳气和羊绒织物毛茸茸的软意,蹭在卫西的侧脸上,卫西懒洋洋靠着他开口:“这里是哪里?” 睡得蓬乱的头发被轻轻梳理了一把,前头传来团结义的抢答:“我去, 师父,温泉酒店嘿,新南道协好有钱,一会儿要不要组团去泡温泉?” 新南地处京城西南方向,虽然城市不大,但经济发展并不落后,主要的创收方式就是发展旅游业,除了风景优美的名山大川外,最吸引游客的无疑就是这座城市随处可见的温泉酒店了。 卫西一听温泉,眼睛立刻瞥向了窗外,果然看见酒店的招牌上挂了硕大的字眼。 这地方跟门可罗雀的茂华山不同,到了冬天,即便不是法定节假日,每天的客流依旧织密。大厅里的客人看见门口的大巴车上下来一帮衣着统一的道士都还懵了一下,这什么情况? 一时纷纷掏出手机拍照发微博朋友圈——“2333夭寿啦这年头道观待遇好高,大师们都集体出游泡温泉啦!” “天啊慕了慕了我们这个狗逼单位别说泡温泉,连泡脚都没组织过一次,呆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出家当道士!” 这诡异又好笑的场面顿时引发网友议论纷纷,团结义很快在微博刷到,他点了个赞,同时把页面递给身边的道长们看:“咱们被偷拍了,还上热门话题榜了耶!” 京城道协的道长们对网友猜测道观待遇好的评论都很无语:“什么集体出游泡温泉,我们道协什么时候组织过旅游活动。” “修道之人清贫度日,咱们协会那么点会费,又没有国家拨款的资金,每年组织完几场会议就不剩下什么了,别说旅游,泡脚我们也没有过的好吗。” 吐槽完而后又警惕了起来:“不好,这么一来我们的动向只怕全都暴露在修生教的眼里了。” 新南的那位年道长却摆了摆手:“别想那么多,修生教的消息灵通得很,往年我们本市公安部门组织清剿活动,不管安排得再怎么隐匿,他们都提前得知动向。这次只怕也是一样,你们踏进新南的那瞬间起他们就有眼睛盯着你了。” 京城来的道长们闻言有些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难道是他们养的那群阴兵?可阴兵应该近不了阳间执法者的身才对。” 年道长摇了摇头:“谁知道,反正他们就是那么诡异。” 小胖子不禁哼了一声:“不然你们以为我师父那么多年传销是白做的么?” 众人:“…………” 哦你们搞传销似乎还很骄傲的样子哦。 大伙都懒得理会他,办理完入住便在酒店人员和顾客似有若无的打量中去了自己的房间,照旧是两人一间房,人群里最强壮的团结义自然肩负起了盯梢小胖子的重任。 小胖子虽然胖,却矮了他足足两个头,被他铐着一只手腕委屈巴巴地扯进房间,关门前团结义还招呼卫西:“师父,今天累了一路,待会儿泡完温泉再回来休息呗!” 房间是日式风格的装修,两张被褥铺设在架高的榻榻米上,卫西看着那两床相隔咫尺的被褥,便听背后传来二徒弟低沉的询问:“你要去泡温泉?” 卫西刚才下车的时候被冷风一激,这会儿也不太困了,唔了一声开始脱外套。他还没泡过温泉呢,那么多游客对此趋之若鹜,他自然也有一点感兴趣:“阙儿,一起去吗?” 身后没有传来回答的声音,卫西费劲儿地脱着那件外套,转头一看,才发现徒弟原来也在脱身上的衣服。他动作很随意,双手一撑,便利落地将身上那件黑色的毛衣给扯了下来,露出遮掩在衣料下紧致分明的腹肌和人鱼线。 羊绒纤细蓬松的材质嵌在对方修长的手指中,黑色与皮肤的颜色对立得黑白分明,徒弟随手一抛,将衣服丢到了旁边的桌架上,胳膊隆起的小块肌肉和青色的血管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着,让那些狰狞的伤疤似乎都鲜活了许多:“一起去。” 卫西看着他被笼罩在灯光里的身体,有些挪不开眼睛。 徒弟的个头挺拔修长,穿着衣服的时候看起来非常瘦削,配合着那张精致过人的脸,浑身总是散发出一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俊秀。站在那不说不动的时候,甚至会让人生出他并不那么有攻击性的错觉。 但卫西知道那只是假象而已,脱掉衣服赤裸上身的对方,分明每一寸毛孔里都充斥着引而不发的侵略感。 发现到他的目光,徒弟丢完衣服后径直走了过来,伸手替他拉卡住的拉链:“手抬起来。” 卫西垂下眼,视线在对方胯骨两边松垮的裤子上掠过,忽然伸手勾住了那条皮带。 徒弟的动作顿了顿,抬手缓缓按在了他的手背上:“别乱动。” 卫西抬头看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没来由地就想起了飞机上跟对方那场裹在毛毯里的亲昵,呼吸变快了半拍:“阙儿……我想……” 他手指顺从心意地滑上了对方的侧腰,然后转在了那几块清晰分明的肌肉上,顺着轮廓开始描摹。 徒弟盯着他,覆在他手背的那只手没有用力,任由他活动着。身体却慢慢动了,贴近过来,一点点将他压到了墙壁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拨开他额头挡住了眼睛的发丝,低声问:“想做什么?吸阳气吗?” 卫西与他对视着,口干舌燥地吞咽了一下,指尖的力气不由自主地变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要做什么,却本能地知道:“不是……” “不是吸阳气?”徒弟的脑袋在他的声音里埋得低了一些,鼻尖缓慢地贴近了他的头发,有火热的鼻息喷洒到了耳朵上:“嗯?那是想干什么?” 卫西被烫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下一秒炽热潮湿的亲吻就落在了耳根处,细细碎碎,密密麻麻,一路辗转到了后颈,然后朝上了些许,含住他的喉结。徒弟简直像在逼问他一样,坚硬的牙齿和湿滑的舌头又一路滑到了下巴:“说出来,想干什么?” 卫西很着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却又本能地想跟对方索取,只能眯着眼睛在徒弟的啃咬里发出惶惑的回答:“我……” 徒弟掀起眼皮,视线抬起,舌尖探出,在他嘴角轻巧地划过,目光锋利而残酷:“说啊。” 卫西额角冒出了难耐的汗水,屋里的热度高得惊人,烘烤得他呼吸困难。 卫西想回答我不知道。 屋外却忽然传来了混乱的喧闹声,隐隐约约有道熟悉的喊声钻进屋里:“抓住它!” 炽烈的火焰仿佛被浇下了一瓢凉水,他从眼下胶着的状态里拉回一些理智。 外头似乎出事了! 果然立刻有人开始敲门:“卫道友!卫道友?你在里面吗?” 声音是丰年观那位丰道长的。 卫西辨认了出来,却没有动,前方的徒弟也对此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凝视着他。 目光交汇,双方的呼吸都开始没来由变得急促。 下一秒,卫西忽的身体一轻,感觉双脚离开了地面。 外套被粗暴地扯开后滑落地板,发出些微窸窣的声响,混合着粘稠的水声,身体里转瞬燃起了一把火,卫西闷哼着搂紧了不知为何突然失控的徒弟的脖颈,张开嘴唇任由对方重重地吮吸自己。 **** 丰道长敲了两分钟的门才打开,开门的是卫道长的二徒弟,对方套着之前那件黑色的毛衣,神情冷漠,声音也格外的沙哑:“干嘛?” “额……”丰道长被他凛冽的气势弄得有点气弱,探头朝里看了一眼,“你师父呢?” 就见卫西从对方身后走了出来:“你找我?” 丰道长看着他样子,卫西没穿外套,头发有点蓬乱,眼神也迷瞪瞪的,脸颊微红,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擦弄着自己的嘴角,声音带着点鼻音,一举一动都在散发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 这种慵懒还不是普通的懒散,像是夹杂进了一把胶稠的糖浆,夹裹着甜甜的暧昧气味。 怎么……怎么忽然这个样子。丰道长没来由地脸红了一下:“卫,卫道友刚才是在洗澡吗?” 怎么看起来一副被水泡得快要融化的样子 卫西舔着嘴唇摇了摇头,走到徒弟身边,懒洋洋地把身体靠到了徒弟的后背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丰道长这才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变:“是这样的,刚才权道友准备去楼下泡澡,换衣服的时候忽然发现房间窗口有人在偷窥他!” 卫西:“???” 团结义此时也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闻言大惊:“偷窥……偷窥权老道长?这变态口味那么重的吗?!!” 丰道长:“……” “不是啊!”丰道长直拍大腿,“卫道友!咱们住在三楼,三楼!” 卫西也反应了过来:“三楼窗口,那估计不是人了。” 团结义小声道:“反正不管是不是人,口味都够重的。” 丰道长想到权老道长的面孔,有那么一瞬间居然觉得很有道理,扫清奇怪的念头后又忍不住看了面前那对仿佛连体婴一般紧紧粘在一起的师徒。 卫西靠上去之后,他那个冷着脸的徒弟表情就和缓了许多,此时已经回屋拿来外套,仔细地给他批穿。 师徒俩一个低头一个抬头,视线交缠,莫名其妙有种将其他人排除在外的气场。他看得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怪怪的,不过眼下也没时间让他多想,最重要的还是找出那个偷窥权老道长的东西。 旅客的骚动自然也惊动了温泉酒店,不少不明究竟的客人一听说发生了偷窥事件也惊慌了起来,纷纷涌向大堂:“怎么回事?偷窥的人抓到了吗?是谁干的!” 有提前到场的客人便神情微妙地回答他们:“据说是一群邪教人员来偷窥今天来玩的那群道士,修生教你们听过吗?” 在场也是有本地人的,新南是修生教的大本营,本地人里不乏相信他们的信徒,闻言都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修生教怎么会是邪教?!他们偷窥谁了?!” 说着目光转向了匆匆从楼上赶来的太仓宗等人,目光在卫西和他身后的二徒弟出众的面孔上扫过。 紧接着猛然听到大厅里传来的苍老的怒喝:“岂有此理!当时我衣服都脱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反应得快,还不得被看个精光?!” 信徒们目光倏地扫去。 就见权老道长坐在大厅里,气得直发抖,连脸上的羊胡须都在疯狂的发着颤:“修生教这分明是在挑衅我们!” 他裹着浴袍,姿势简直就像是在维护自己青白的大姑娘,一双毛腿在夜色里风姿绰约。 在场的修生教本地信众们:“…………………………” ojbk,这么重口味的教信不下去了,脱粉从我做起。 ****** 能在三楼窗口偷窥权老道长的显然不会是人,权老道长也说自己当时一张符咒打去,对方便尖叫一声摔下了窗台,他迅速低头看去,只看到一道飞速溜走的小小的黑影。 大伙儿都确定这是修生教的手笔了,肉票小胖子刚开始还不肯承认,后来挨了团结义一顿揍,才鬼哭狼嚎地哭着说:“不,不是阴兵,你们说的应……应该是我师父养的眼线……” 修生教在外果然是有眼线的! 众人立刻追问,这才从小胖子口中得知修生教教主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群成精的妖精,收服它们之后,就一直养在手下叫它们替自己打听新南各地的消息。 众人一听之下当即恍然大悟。他们一开始都猜测是阴兵干的,却没有想到精怪身上。然而精怪分本体物种不同,大多可以跟与自己相似的动物沟通。城市里那么多无处不在的动物,流浪猫狗、野生鸟雀、下水道的老鼠乃至于家家户户都有的昆虫。它们传递消息的能耐分明比阴兵要强大的多,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修生教的耳目能那么灵通,连警局的清缴活动都能提前得知了。 警察局再怎么邪祟不侵,也不可能凭借一身正气消除蟑螂。 众人立刻问:“你们是用什么手段收服的他们?” 小胖子哭哭啼啼:“这,这些妖怪成了精,想当人,我师父就给它们介绍工作,准备身份,它们作为回报,就会给我们提供情报。” 这群眼线可都是不定时的炸弹,道长们哪里能容忍?立刻起身逼问他:“说,这些精怪都被你们安排在了哪儿?” 小胖子知道得也不多,只隐约知道几个,哭哭啼啼道:“我,我带你们去找它。” 半小时后,众人押送着小胖子,沉默地望着眼前的工地。 工地夜晚也在赶工,正点着灯忙得热火朝天,喧闹的人声里一个灰头土脸的瘦削少年正奋力地将一大堆砖头搬起,然后小心地安置在独轮车上。 身后还传来工头的催促:“狗蛋!快点!” 那少年低眉顺眼地哎了一声,正了正自己的安全帽,抬手擦了把汗,露出张阴柔漂亮的面孔来。 在场道长看着它身上弥漫的妖气:“……” 小胖子介绍道:“这是个野狗精,力气比一般人大,才能抢到那么好的工作,这地方工资可高了,比其他做服务员清洁工的都混得好!所以它特别感激我师父,是给情报给得最卖力的那个。” 在场许多经历过华茂山剧组法事的道长们都默默地将目光转向了太仓宗:“……” 这真是他们见到过混得最惨的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西:“结义,回去写个广告,标题就叫《当找工作的妖精遇上一个不靠谱的中介》。” 第八十三章 解救非法劳工!!!! 小胖子明显是发自内心地觉自家修生教对妖精们恩重如山的, 满脸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之色。 在场众多道长望着那张丝毫不逊色当红明星的面孔, 内心却不禁感慨起了邪教的可怕之处——不光耽误人, 他居然还能耽误妖。 卫西摇头朝着大徒弟感叹:“真是暴殄天物。” 身后忽然传来二徒弟沉沉的声音:“你觉得他很好看?” 卫西:“还不错吧。” 徒弟不说话了,卫西莫名的觉得有点不妙,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才发现徒弟居然在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卫西:“……” 卫西迟疑道:“阙儿你怎么了?野猪精都能赚那么多钱,这头野狗明显更能赚啊。” 徒弟安静片刻,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似乎有些羞恼, 眉头也微微皱起:“……哦。” 里面那只小野狗正在卖力地干着活儿,成了精的妖物本来力气就比正常人类要大些, 它卯足了劲儿拼命的状态就越发显得惊人了,其他工友一次性搬十块砖, 他就搬二十块,推着那台小独轮车在工地的烟尘里跑得飞快, 仿佛已经能借此看到飞来的人民币,就连工头的训斥都没能遮挡他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 在场的道长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打断了它的忙碌:“你……” 结果话还没说完, 那只野狗精扫到他们身上的道袍, 竟然面色大变,丢下独轮车拔腿就跑! 脱缰的野狗逃命的速度可不是开玩笑的,启动那瞬间竟然叫人视线中生出了清晰的残影! 不过有太仓宗在,它哪里能跑得掉?都不用二徒弟出手,卫西随手一逮就把它给逮住了, 拎着它的脖子将它扯到僻静的角落。 野狗精又惊又恐,竟然直接化成了原型,原来是一只色彩斑杂的田园犬,龇牙咧嘴咆哮着咬向了卫西的胳膊。 嘿!卫西看它这么不识相,抬拳就要揍,但还没等野狗咬到他,身边就忽然伸出一只胳膊来,牢牢地扣住了那条野狗的嘴,二徒弟冰冷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真切的杀意:“想死吗?” 野狗被抓住嘴,感受到了本能的压制,怕得厉害,不禁发出了可怜的呜咽声,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那双浑圆清澈的眼睛里滑落了出来。 场面简直惨无人道。 一旁路过了几个路人,震惊地看向这边的一群道士,难以置信地窃窃私语—— “天啊那些道士是在当街杀狗吗?” 道长们:“……………………”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麻烦不要瞎说好不好。 同时懵逼地看着那头狗子:“……好好的你跑什么?” 野狗已经放弃挣扎了,绝望地瘫软在卫西的手中,确定它不会再有咬人的胆量后二徒弟那只握住它长嘴的手才松开,野狗对上他依旧森冷的目光,耳朵都沮丧地耷拉了下来,尾巴紧紧地夹在腿中间:“你们不是来收我的吗?可是我真的什么坏事都没有干,搬的砖头比别人多,吃的也很少,每天都有在认真地工作……” 小胖子闻言不禁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名门正派真的好可怕啊,竟然要收这样一只努力生活的小狗狗。 就听那个一整天都对他凶恶无比的太仓宗大徒弟啧了一声,朝野狗凑近过去,语气亲切地询问:“兄弟你想哪儿去了!我看你眉清目秀,是个好苗子,有没有兴趣换个工作,进入娱乐圈发展?” 野狗精:“???” 小胖子慢慢收住泪水,换上了迷茫的神情:“………………” 周围道长们纷纷转开头,别看我,我们名门正派,跟太仓宗不是一伙儿的。 ****** “坐,坐,老板们里头坐。”野狗精在前面带路,将道长们带进自己的工棚——那是工地为建筑工临时搭建的铁皮棚,只包了一层薄薄的钢板,冬热夏冷,在初冬的夜晚里简直就是一座冰窖。 昏黄的灯泡点亮了屋里的陈设,一个暖水瓶,一张折叠桌,一张折叠床,床上一卷灰扑扑的被褥,墙上挂着几件脏兮兮的破衣服,没了。 团结义见状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他没碰上师父之前过的也是差不多的日子,不禁拉着野狗精粗糙的手道:“兄弟,不容易啊!” 野狗精腼腆地笑了笑,摘下头盔露出蓬松的头发来,越发衬得小脸蛋雌雄莫辩了:“还好,现在这样已经好多了,至少能有个窝,干活还有钱拿有饭吃。我以前是只流浪狗,我主人把我抱回去养了几个月,估计是看我不漂亮,就把我给丢了。嘿嘿,我那时候翻垃圾桶找吃的,有时候被人发现还得挨打呢。” 在场的好几个道长闻言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野狗精估计很少被这样对待,非常温驯地眯着眼睛,倘若现在是原型的话,估计已经开始疯狂地摇尾巴了。 “老板。”它一边享受着被摸脑袋的快乐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卫西,“你真的要给我活儿干吗?我没品种没学历也不识字,外头的人都说文盲找不到工作的。” 团结义给他看野猪精等精的视频,野猪精赚钱心切,现在已经带着小弟小妹们正式出道了,由于外形优越,面孔辨识度又高,经过邱国凯的几番炒作,他们已经在网络上小有了些名气,接拍了好几份工作。 团结义道:“瞧见了吗?这就是你的前辈们,履历还不如你呢,你好歹是个城市户口,它们几个从山沟沟里爬出来的都能红,加入我们太仓宗,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野狗精看着前辈们在镜头前风光的样子,流下了羡慕的泪水:“真好!我现在的工资除了自己吃饭之外还得接济外头流浪的兄弟们,工地老板不让它们一起住进工棚,要是有钱,我就能有房子给它们住了。不用每天风吹雨淋那么辛苦。” 团结义跟着一起抹眼泪:“热爱接济流浪狗的善良小天使,你这人设太好了,肯定吸粉。” 道长们:“……” 道长们内心里是想要将修生教在城市里遍布的眼线一网打尽的,因此只能忍住无语开口询问:“跟修生教合作的其他精怪,你手上有它们的联系方式吗?” “有的有的!”野狗精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早已经淘汰不知道多少年的绿屏诺基亚,费劲地按出了通讯录,拨打了其中一个,“喂阿牛哥你在哪呢?” 阿牛,看来这是头牛了,众人心中不禁生出一个忠厚老实的形象。 下一秒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浑厚低沉宛若男播音员一样悦耳的声音,听得人心驰神往—— “狗蛋,我送煤气罐儿呢。” 道长们:“…………” 片刻之后,工棚里出现了一大群神情紧张的俊男美女,将现场汇聚成了一片制服的海洋—— 野狗精开始一一介绍。 穿着xx煤气站送气员马甲的高大俊男是新南隔壁县来的老黄牛精,在主人家里耕了一辈子地,后来年限长了加退耕还林,主人家要把它送到屠宰场,它只好依依不舍地化形离开了,一次可以扛起四五桶煤气,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 穿着xx火锅店欢迎您外套的眉目宛如霸道总裁般霸气的小哥是阳澄湖来的螃蟹精,送到新南分店的时候挣脱麻绳逃走的,现在在火锅店后厨负责洗锅洗碗,洗又快又好。 以及在饭店迎宾的雌燕子精、清洁城市下水道的保洁员老鼠精等等等等。 这么看来……其实也挺符合他们的天赋技能的。 最后一个进来的老鼠精刚对上权道长的视线转身就要跑,这做贼心虚的样子想也知道是谁了,权老道长一声大喝按住了他,穿着环卫制服的老鼠精就开始大哭:“大师饶命啊!!!是张教主叫我盯着你们,我才会去偷看的!我也没想到你会突然脱衣服,刚想躲开就被你给发现了!我真的没有要吃你豆腐的意思!!” 权道长死死地按着那只老鼠,看着它那双跟老鼠一样黑亮狡黠的泪汪汪的大眼睛,越发羞愤了,死活说不出自己被占便宜的话来。 在场的其他道长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你这个糟老头子能被那么漂亮的小鲜肉看光光其实是你占便宜了吧”的表情。 权道长很受伤,这个看脸的世界,连战友都会背叛,真是毫无道理可讲。 与他一样受伤的还有修生教的小胖子。 工棚里吹响了太仓宗新员工招聘的号角声,他被同样失落的权道长拎着手铐牵出来恍惚地并肩坐在工地大门口,望着头顶明亮的星光。 滚滚热泪从小胖子的眼角滑落下来—— 师父,师兄们,我们不光实力菜,怎么当中介介绍的岗位也不如人家的洋气啊! 商场如战场,没有竞争力,就没有发言权,我们手下的员工已经快被同行挖光了你们知道吗! ***** 是夜,卫西等人带着野狗精离开的时候受到了工地工头的阻拦。那工头平日对野狗精颐指气使,现在见它要走却又不干了:“你们凭什么带他走,我介绍费都交给修生教了,说好了他得替我干够五个工地才能走的!” 众人一听就明白过来了,感情修生教给妖精介绍工作还拿人回扣啊! 小胖子对上团结义“你们教怎么这么垃圾啊都什么年代了剥削劳工不要做得太明显好吗”的眼神,羞愧地低下了脑袋:“我师父不得买房子嘛……” 工头看着他们身上的法器法衣还有点怵:“你们别以为穿着道袍我就怕了,做法也别想带走我的工人!” 贩卖黑劳力这种罪恶的行为当然要坚决打击,工头不让走,在场道长们果断地拨打了110。 工头:“………………” 警笛声连带着新南当地道协的道友也闻讯赶到了,到场一看,妖气冲天,一时间还以为是京城来的这群道友被妖精缠住了,当即震惊地就要上前解救。 结果才跑到半路,便听太仓宗里那位名叫团结义的高大弟子指着工地老板朝警察告状:“警察大哥!就是他们想非法限制我们员工的人身自由!” 说着还伸手保护性地揽住了一个雌雄莫辩的小妖精,安慰地拍了拍这妖精的肩膀:“狗蛋儿!别怕啊!咱们师父和在场的大师都罩着你!” 那小妖精衣裳脏乱褴褛,手上还拎着一个灰扑扑的安全帽,温顺地垂着脑袋盯着自己脚上的解放鞋,眼睛湿漉漉地嗯了一声,浑身写满了乖巧。 工地上那个人类反倒被警察给逮住了,鬼哭狼嚎地嚷嚷起自己跟修生教买了这小子多少年花了多少钱的话来。 警察一听我口供居然还贩卖人口?本来只是想教育调解了事的,现在直接把他铐住按车里了。这可是个大案。 新南的道友们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派出了年道长上前询问,年道长愣愣地看着那个被太仓宗弟子揽在怀里的小妖怪,以及众人身边穿着各式各样奇怪制服其他妖精们,迟疑地询问:“道友们,它们这是……” 京城道协的众位道长相互对视了几眼,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含糊地回答:“……没什么,就是解救了一群涉世未深被传销和黑中介骗了的小妖怪。” 团结义也道:“不用担心,我们会给它们提供合适的好岗位的。” 新南道长们:“????” 京城来的这群道友画风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啊?!你们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况志明:“救我老婆!!” 卫西:“员工招聘!!” 小胖子:“公司并购!!” 京城道长们:“…………………………随便叭” 第八十四章 抢女鬼!冲鸭! 贩卖黑工的工头被警察齐心协力押上了警车, 妖怪们倒是好端端的。 画面非常的魔幻, 令新南本地的道长们都很不知所措, 京城来的有几个道长看他们实在可怜,给解释了几句,大意就是自己一行人本来想抓到修生教的眼线没想到意外破获了这起犯罪事件。 新南道长们:“哦哦哦!” 原来是这样, 那这群妖怪还真是受害妖了。 哦完之后脑子回过味儿来继续沉默:“……” 即便得知真相,这个故事发展的剧情还是让他们觉得怪怪的,不管是被黑中介欺骗到工地干活的妖怪还是将它们救出黑工地的道友们…… 京城道长满脸沧桑地拍打他们的肩膀, 朋友们, 其实我们都一样,除了太仓宗之外没人会觉得这事儿正常。 双方正沉默着, 现场的那只傻白甜小野狗精表情却忽然严肃了起来,倏地转头看向了路旁驶过的一辆面包车, 然后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口中就发出了低低的咆哮, 随即拔腿朝那辆车狂奔而去。 前面说过了脱缰野狗的速度,那绝对是让人类瞠目结舌的程度,原地的道长和警察都是一愣, 道长们还隐约听到警察们惊叹的声音:“……卧槽高手在民间啊, 这速度去参加奥运会都够格了吧?” 道长们:“……” 团结义一副打开了新大门的表情:“对啊师父!您说咱们让狗蛋儿去参加奥运会算作弊吗?” 卫西听到这话,居然还认真思考了起来。 日了狗了你们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道长们无语极了,但与此同时又很紧张,妖怪们性情捉摸不透,那头野狗忽然跑出去, 看起来明显是要伤人的样子! 紧接着那辆面包车还真给狗蛋追上了,道长们见势不妙赶忙掏出符篆冲向现场,不明所以的警察们也茫然地跟着跑过来看情况,道长们焦灼地围住跟面包车上下来的人类们打成一团的野狗精,正要大喊妖孽不许放肆! 谁知身后便忽然传来了警察们的惊呼:“抓住他们!!” 说着又一窝蜂上来掏出手铐把跟野狗精打架的那群人类给拷住了。道长们:“????” 有警察越过他们上前扶起野狗精,激动地夸奖道:“多谢你!这伙人可能就是最近流窜到我们新南非法偷狗的盗窃团伙!” 道长们朝着车窗内一看,发现面包车里果然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偷狗工具,后备箱还躺了两条狗事不知的金毛:“……” 警察按着那群开始跟包工头一样鬼哭狼嚎的偷狗贼:“本市市民已经跟我们报案了好几十起了,涉案金额巨大,我们市局一直在严密布控,可惜他们作案迅速隐蔽,一直没被我们抓住线索,小伙子你是怎么发现的?” 狗蛋上前查看那两只金毛的情况,发现它们似乎只是被麻醉得晕倒之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我闻到了他们的味道。” 它从前流浪的时候接触过类似的团伙,老远一闻就知道这辆车里有什么。 警察们惊叹的夸奖它:“真的假的?刚才这辆车里离咱们十好几米远,你居然也能闻到?鼻子太好使了吧?” 狗蛋:“嘿嘿。” 道长们:“……” 狗鼻子能不好使么? 警察又开玩笑:“小兄弟,你这样的天赋,恐怕比我们队里的缉私犬都要强。”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哪有把人跟狗比的?也太没礼貌了点。反应过来之后就要跟这位热心市民道歉。 谁知这位热心市民闻言竟然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还惶恐地摆起手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人家缉私犬都是有品种的,我怎么能跟它们比,你们也太抬举我了!” 警察们:“……???” **** 市局里专门接触宗教事宜,之前为道协登记打击邪教活动的警察见他们短短时间又回来一次,表情还挺惊讶:“年道长,你们怎么来了?” 这是打击修生教的行动有进展了? 道长齐齐一脸:= = 一旁便有匆匆路过的同事抓紧跟他解释:“不是的,这群道长见义勇为,协助我们抓获了非法使用黑工的工地老板,还逮住了一群在新南流窜偷狗的犯罪分子,我们是特地邀请他们回来做笔录的。” 原先那位警官:“????” 新南道协什么时候开始走见义勇为路线了? 新南的道长们也不知道,只能默默地看向京城来的道友们,京城道协的成员百口莫辩,只能又默默地看向太仓宗。 然而罪魁祸首太仓宗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团结义还招呼大家:“师父,道长们,我们一起来拍个合照啊!两地道协联手打击不法偷狗份子,发到微博上,多正面的宣传!说不定能吸好大一波粉呢!” 新南道协恍惚地看他打开美颜相机:“…………微博宣传……吸粉……原来京城的道友们是这样经营的,果真很与众不同。” 京城道协成员:“………………” 我们不是,我们没有,我们也是正正经经的出家人,我们巨冤。 解救出来的被偷狗们大多带着项圈铭牌,警察局就照着上头的电话挨家挨户让主人过来认领,没一会儿外头就赶来了大批铲屎官,一个个抱着自家失而复得的宠物落下了喜极而泣的泪水。 野狗精站在一边看着那些被主人毫不嫌弃拥在怀里抚摸的同类,眼中闪烁着羡慕的水光:“我也好想我的主人啊,我后来偷偷去看过他们,他们又养了一只柯基,对那只柯基可好了。” 虽然被遗弃过,可它依旧想念那个温暖的家,只可惜那个家里已经不再有它的角落了。 野狗精难过擦了下眼角,闷闷不乐地说:“我要是也有品种就好了,那样说不定就不会被丢掉。” “这怎么是你的错呢!田园犬怎么了?”团结义一把揽住它,“狗蛋!相信哥,只要进了太仓宗,田园犬也会有春天的!” ***** 以狗蛋为首的新南妖精换了老板,在新老板的要求下,自然也不会给修生教报信了,非但如此,它们还给道协方面提供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修生教的教主最近几天都住在山上一处隐秘的宅子里,还经常邀请信徒出入那个对外的道观,山里不少飞禽走兽都碰到过他。 这下犯罪嫌疑人的活动范围也被轻松锁定了,道协里的道长们原本还打算大费周章地联合警方一处一处排查那位教主的房产呢。 这一切的起因都来自于温泉酒店老鼠精偷窥被发现,团结义不禁跟同行的道长们感叹:“权道长别看年纪大了,可老当益壮,这波卖肉卖得值啊!” 权道长:“……” 有道长看到他的表情,尴尬地转开话题:“你们说小小的一个新南,怎么会出现那么多的妖怪?野生动物还好说,怎么连黄牛螃蟹流浪狗精都出来了?” 团结义听得挺不高兴的:“流浪狗怎么了?都是现代人了,道长你不爱吃大闸蟹啊?还搞什么品种歧视?” 道长们:“……” 众人只得跟他解释,从古至今的各种小说里记载了各式各样的妖魔,给人一种动物成精似乎非常常见的假象,但他们作为业内人,却深知成精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别的不说,各家有祖辈传承的道观留下的先辈文集里,就至少有一百多年没有提到过跟妖精相关的内容了。 然而也有人说:“不过这几年妖物作乱的消息倒是多了不少,我前几个月接的一单法事就和这个有关。” 众人商讨一番,商讨不出个所以然,问那几只小妖怪,它们就更不清楚了,只说自己也是稀里糊涂地就通了灵智。 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骗着打起了黑工。 一伙人带着野狗精们们回到酒店,已经是精疲力竭,既有身体上的,也有精神上的。 团结义还邀请大家一起去泡温泉呢,权老道长想到他刚才说自己卖肉,不由余怒未消地盯着他身边的老鼠精:“泡什么泡?被他偷看得还不够么!” 一旁路过的酒店客人都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看完他又去打量老鼠精清秀精致的脸蛋,双眼里写满了这个老头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权道长话音落地,就看到了旁人的脸色,一张老脸立刻涨得通红,掉头就走。 老鼠精想到刚才自己偷看的事情,这会儿被招了安,也怪不好意思的,见他还在生气,赶忙追上去道歉——“权道长,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脱衣服的……” 路人们:“!!!!!” 还留在大堂的道协成员们便听见许多人议论纷纷地从那个方向走了过来—— “……你刚才听到了吗?” “听到了……老少配……还有一个是道士……真的好震撼啊……” “……跟年龄一比性别好像都不是问题了。” 大堂的道长们:“……” ****** 权道长肯定不可能去泡温泉了,老鼠精跟着他离开后也不见踪影。 卫西把员工们交给了大徒弟,就带着二徒弟重新回到房间,房门关闭的那瞬间,屋外的喧闹才彻底被隔绝开来。 还是同样的房间,他这次进来后却下意识回头看了徒弟一眼,内心深处隐隐有些微妙的知觉。 徒弟刚才一路都在拿着手机,现在抬手打开灯,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似乎若有所思。卫西看了眼他的手机:“阙儿,你在看什么?”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从他的双眼缓缓下滑到嘴唇,片刻后转开了头,语气漫不经心地把屏幕给锁了:“没什么,还要去泡澡吗?” 卫西还是想去看看的,据客人说这酒店的温泉很有名气呢。 徒弟嗯了一声,就利索地进衣帽间搜罗出了两套浴袍,拎着走了过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要我帮你换衣服吗?” 卫西愣了一下。 徒弟等了两秒,没得到回答,抬手就去捏他外套的拉链,卫西仰头看着徒弟低垂的眉眼,不知道为什么耳朵有些发热,第一次下意识拒绝了对方:“我自己来。” 徒弟居然没有坚持,顺从地收回手,态度显得比以前要冷淡一些。 外套无力地堆叠在地板,发出耳熟的碰撞,卫西脱完衣服换好浴袍一回头,才发现徒弟早已经准备完毕,正安静地靠坐在矮桌上注视自己。 酒店的浴袍比较宽松,又是平均尺码,遮不住太多的部位,而且徒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好好去穿这件衣服,腰带只松松垮垮地系了一圈。他坐在桌面上,一腿曲起,一腿随意地舒展着,上身微微弯曲,手上提了一厅开封的冰啤酒,袖子也都挽了上去,修长的下臂和大半胸膛都清晰地裸露了出来。 无数狰狞的伤疤在他的皮肤上蔓延,组合错落,半遮半掩,竟然搭配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傲慢的美感。 卫西虽然觉得他衣服穿得很奇怪这个姿势也凹得好像挺累,但目光还是变深了,这一刻内心毫无来由地生出了自己被引诱的感觉,食欲甚至旺盛到想要扑上去在对方线条分明的锁骨处咬上一口。 徒弟对上他的眼神后也不说话,只是视线从头到脚将同样换上浴袍的卫西打量了一遍,随即垂眸抬手喝了口啤酒,起身将啤酒罐搁在了一边,径直走向大门:“走吧。” 他走出两步,卫西却没动,反倒走向了徒弟刚才安坐的矮桌边,拿起了那个被放下的啤酒罐。 徒弟似乎是发现他没跟上来,回首看了他一眼。 视线交汇,卫西将啤酒罐转动了一圈,然后直直地盯着徒弟的眼睛,忽然鬼迷心窍似的,将嘴唇印在了对方刚才用过的位置,然后慢吞吞喝下一口。 双方的目光始终没有分开,啤酒大概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带着比冬天的气温还要刺激的冰冷,前方徒弟的目光里却倏地像是燃起了一把火。 半晌之后,他才忽然有了动作,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按住卫西的后脑。 卫西几乎瞬间配合地环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张嘴迎接他的舌头。 卫西沉迷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徒弟看起来好像很生气似的,刚才还一副突然变得冷冷淡淡的样子,现在咬他嘴唇的力道却比下午时还重了。 两人动作时那台刚才被捏了一路的手机自然而然被丢到了一边,丢开前主人的大拇指不小心碰到了锁屏键,屏幕解锁后亮了起来,出现的赫然是微信朋友圈。 最新刷新的一条是夏守仁发的—— 《震惊,百试不厌的泡妞奇招,想要占得先机,一定要看,第一条就是就是欲拒还迎,唯有套路得人心!》 妈的! 太仓宗二徒弟火大地想。 占得先机欲拒还迎个屁!这年头的凶兽套路真他妈比朋友圈还多!夏守仁去死吧。 ***** 第二天卫西被恢复了正常的二徒弟裹紧衣服带出房间的时候还碰上了对面出来的团结义。 团结义拽着小胖子问他:“师父,昨晚说好了一起泡温泉你怎么没到啊?” 卫西舔了舔嘴唇,大腿有些胀,但脸上还是露出一个餍足的表情:“我忘了。” 团结义对上他的眉眼,不由一呆,一旁的小胖子也喃喃道:“团大哥,你师父为什么看起来很色情的样子……” 团结义回过神啪的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你他妈小小年纪思想真的很污秽,意淫谁呢,给我闭嘴!” 师父一直没表态,师弟看他打小胖子打得开心,反倒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行了,走吧。” 道协的其他人已经提早聚集了,包括新南本地道协的道友,大家拿着从妖怪那里得到的地址,正式前往修生教的大本营玉成山。 修生教名声不小,在新南那么多年,愣是怎么打击都打击不死,玉成山脚下还徘徊着不少大清早就跑来练气功的信徒。 一群老头老太在那嘿嘿哈哈地拿着棍子朝自己胸口上拍,前头还有个带练的年轻人,看得在场的新南道协道士都面色沉重:“这就是他们传教最常用的手段,宣扬练他们教派的气功可以强身健体,长命百岁。唉,这套气功已经在新南传遍了,现在新南的各大广场的老人不跳广场舞,反而都练起了气功。偏偏他们心甘情愿相信,政府怎么取缔都取缔不掉。” 除了练气功的教徒之外,还有不少拎着香烛纸钱朝山上赶的,一个个看起来都是满脸的高兴。 道长们不明所以,拦下了一个老太太问:“阿姨,这山上发生什么事了?” 那阿姨笑道:“你们不是去喝喜酒的吗?今天教里要办喜事儿啊!” 问话那道长愣了愣:“什么喜事?” 阿姨道:“结婚!阴亲!教主要给教众家里单身的去世亲人找对象哇!只要带着家人的生辰八字和骨灰去,他们就能配算出最合适的,我一听到这消息,立刻带着我家人的骨灰来了!” 那阿姨说完,生怕误了时间,匆匆跑开了。 在场的众多道长都是面色大变,他们哪里能不知道修生教这是要做什么? 召集大量教众去世亲人的骨灰,明显是要请魂的意思,只怕结阴婚是次要,召集阴魂对付前来围剿的他们才是真正目的吧! 众位道长对视一眼,都是心惊肉跳。 此时却听见人群里传来了太仓宗那位卫道长的声音,似乎也大受触动:“结义,你听到了吗?” 团结义:“师父,我听到了。” 卫道长:“结阴婚,想必有不少女鬼。” 团结义:“是啊,现在男多女少,咱们公司里性别比例失衡,不少光棍都单着呢。” 新南道长们:“?????” 京城道长们:“……………………” 第八十五章 太仓宗集团相亲活动 太仓宗师徒俩在那感叹半天, 旁边的人一句都听不懂。 新南的道长们迟疑了很久:“各位, 请问卫道长在说些什么?” 京城道协的道长们也沉默了很久, 内心非常艰涩,实在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队友:“……在说鬼话。” 新南道长们:“???” 卫西闻言看了他们一眼,内心摇头叹息, 这些道友们产业单纯,观里还大多都是出家的员工,碰不上婚配问题, 哪里懂得他的辛苦。 身为坐拥七百多口员工的宗门领导, 只有他最清楚如今的社会现象,新闻里总说男女比例失调, 殊不知阴间的失调情况比这更加严重,要不怎么能逼得黑无常一个大领导都专门从酆都赶来做阳间的工作呢? 阴间的女鬼都那么少, 滞留阳间的女鬼就更加不必说了,数量堪称万绿丛中一点红。稀缺到什么地步呢?就连参观鬼屋的客人都在表示惊悚度无可挑剔的同时建议他们可以适当地增加一些女鬼吓人的环节。毕竟红衣女厉鬼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里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 除此之外, 还有宗门里的那群单身汉,自从有了正式工作,解决了温饱问题, 它们就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了, 每天都饥渴得嗷嗷待哺。前段时间作为人事经理,并同样单身了几十年的申叔就隐晦地提过这个问题,给卫西看了一个某电子公司为单身男程序员精神问题请来大批美女加油打气的新闻,还旁敲侧击的说这种方式确实能鼓励员工的积极性。 卫西倒是想啊!可找不到女鬼能怎么办!说实在的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当初在凤阳镇吃掉那口凤阳仙了,凤阳仙长得什么样他虽然已经忘记, 可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却应该很能受到男员工们的欢迎。就那么吃了实在太可惜。 这真是他人生中很少会有的后悔经历之一,唉,说多了都是泪。 因此眼下山脚这些抱着骨灰罐子匆匆朝着山腰而去的修生教信众,在京城新南两地道友的眼中有如洪水猛兽,在他看来却不啻于天外之喜。 他立刻加快了脚步,朝着山上赶去:“道友们快些走吧!” 新南本地的道长们很错愕——他怎么忽然激动起来了? 然而卫西已经加快了脚程,速度提升到了让他们都很难追上的地步。 一边赶路一边还不忘提醒徒弟:“快给公司去个电话,让它们梳洗打扮,早做准备!” 这样好的机会,准备相亲!事不宜迟了! ************* 修生教那座道观就建在半山腰上,规格非常恢弘,香火也十分繁盛,此时聚集了大批的教众,都各自捧着自家人的骨灰。 场面其实是有点诡异的,可那些教众不论神情喜悲,却都议论得兴致勃勃—— “你家这位是?” “唉,我闺女,造孽啊,外出打工,不小心出了意外。你这位是……?” “哦,我小叔子,前年脑溢血去世,死的时候都还没满三十岁,还没来得及娶媳妇。” 卫西带着徒弟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偷听,听到是带姑娘过来的,就多注意几眼。 他模样俊俏,后头还跟了个更俊俏的大徒弟,再加上身材健壮外形也挺英俊的团结义,顿时吸引来无数大叔大妈的注意。 大叔大妈们看到那群跟在他背后匆匆赶来的道士们还挺警惕,忠实信徒嘛,多少知道自家教派在外受其他宗教打压的委屈,开始时看着太仓宗几人的目光都有些不善:“你们是来干嘛的?” 这些年政府派来的各种道士和尚想给他们洗脑脱教的不要太多,这群年轻人虽然长得好看,可要是想出口劝自己结束参加阴婚,自己是绝不会听的!而且还会立刻跟教内的管理员汇报这件事情! 就见被问到的年轻人里个子最高的瞄了眼自己手上写着八字的黄纸,开口问道:“阿姨,你家闺女的八字,能给我们看一眼么?” 那阿姨将信将疑:“你们要做什么?” 团结义笑道:“对一对,对一对。” 哦原来也是来参加阴婚活动的啊,那阿姨的警惕心一下就放松了,一边递一边道:“看不出来啊,你们那么年轻的小伙子也愿意来参加这个,是给谁找啊?八字合不合适?” 团结义摆手笑道:“嗨,公司员工,阿姨您放心,好几百个呢,总能碰上合适的。” 阿姨:“……????” 阿姨哦哦了几声,还有点迷茫:“这么多啊……你们什么单位?” 团结义道:“正规处级单位,都是有正规工作的对象,特别靠谱。” 阿姨迷茫地想原来这是国家单位给去世的职工搞阴亲吗?怪不得都说公务员福利好啊。修生教那座道观的大门终于被人从内打开,从里头踏出一个面容冷肃穿着道袍的道士来,卫西定睛一看,正是从京城逃走的瘦高个! 瘦高个站在自家地盘,似乎是觉得有依仗了,目光冷冷地落在他的身上,又看到跟在他身后爬山爬得气喘吁吁的两地道友,嘴角缓缓扯开了一个讽笑。 目光在门前这群看到自己后纷纷信任涌来的教众身上滑过,瘦高个心道这群没有眼色的外来道士,真以为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攻打进来么?想不到吧,师父早就知道了你们的行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外头的几个眼线现在忽然失去了消息,可也早早地吩咐我们做好了准备。不说别的,这群普通教众就是可以拖死你们的武器! 他这么想着,当即朝聚拢过来的教众振臂一呼:“大家注意!阴婚仪式需要绝对安全的环境,我们先把现场可能捣乱的人给控制住!” 他紧盯着近处的太仓宗几人,按理说话音落地后这帮面生的人就该引起公愤的,但不成想自家的信众竟然帮着开口解释了起来:“庆大师,您误会了,这是来参加我们活动的!” 瘦高个:“??” 那之前被团结义搭话的阿姨兴高采烈地说:“真的!带来的还都是公务员,这可是好对象啊,我闺女活着的时候我就可想让她嫁个公务员了。多稳定啊。” 瘦高个:“………………” 瘦高个恨恨的想这群蠢货,居然连这种话都相信。然而没办法,他也知道能被自家洗脑的信众大概就是这样的水平了,顾及自家教派的人设,又不能当场跟卫西打——主要是未必能打过,万一挨揍就丢大人了。 只能不甘愿的将观里的大门给打开:“那就进来吧。” 本以为至少要经过一场恶战才能在教众的阻止下进入修生教的其他道长们:“……” 新南本地的道长惊叹道:“原来卫道长是带着徒弟去打前阵了啊?怪不得他们刚才会跟那几个教众说自己有冥婚需求,这方法不错,机智!” 京城道长们:“……啊。” 你错了他们应该真的挺有需求的。 **** 于是大伙提起警惕,捏着法器,除了几个道友陪着便衣警察一起在隐秘处控制小胖子之外,其他人都顺着人潮涌进了修生教里。 这是一座幽僻的道观,香火兴盛,细枝末节里却无处不显露出诡异的气息。尤其在正规道教的道士们看来,修生教就连内里供奉的神佛似乎都有些不同寻常,那些硕大的神像被半遮半掩地安置在帷幕后方,面孔虽有笑意,嘴角的弧度却诡异极了。仿佛在嘲讽地盯着进来的他们似的。 况志明刚踏进来情绪就显得很激动:“我………我好像感受到筱凤了,但不在这座道观里!” 一旁的权道长拿着许筱凤的八字测算一番,凝神道:“算不出,应该是被他们藏起来了,很有可能就在这座道观附近,你能试着召唤她吗?” 况志明尝试一番,绝望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我太没用了!” 其他道长便安慰他:“别着急,你能感受到她,至少证明她还安在,魂魄被请出身体本来就会变得不清醒。你叫不来也是正常的。” 新南本地的道长们知道得多些,有人小声道:“我怀疑许道友的魂魄应该在修生教教主张庞的手里。这家伙道术非常诡异,他的过往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这位张庞在业内可谓是臭名昭著又令人忌惮了,新南道士提起他的名字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紧迫感,谁知京城来的这群道友闻言却都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才有人试探着开口:“……是做传销的过往吗?” 新南道长们:“……” 这群道友消息还真灵通啊,居然都知道那么隐秘的消息……新南道长们忍不住汗了一把:“……不是,是他学道术的过往。” 京城道长们尴尬地转开视线:“哦哦哦!这个啊!” 新南道长们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也紧张不起来了,情绪变得无语起来:“……这个张庞,师承上一任修生教教主,被收入门下的时候听说已经三十多岁了,可他天赋惊人,短短几年时间就学会了他师父的全部本领,还搜罗来许多其他道派的秘术,路子走的很宽,甚至能驱使阴兵和冥差勾魂,他手上肯定有禁锢魂魄的法器,能隔绝况道友的召应。” 况志明红着眼睛说:“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来这里……” 本地道众都不抱希望地摇头:“张庞做事很小心,知道我们来,只怕不会出面应敌。” 众人死死地盯着站上法台的瘦高个,想要出招先发制人,却又顾忌会伤到现场的普通人,不敢轻易动手。 瘦高个明显知道他们的忌惮,嘴角缓缓扯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下一秒,忽然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古朴的木牌来。 道长们一看那张木牌,当即吃惊大叫:“不好!阴兵牌!” 各家养的阴兵的供养方式不同,通常来说阴兵主人是可以直接用口令召唤的,但阴兵主人却又大多都会制作一些可以召唤手下兵马的信物,交给身边能力稍微薄弱些的心腹来使用。道长们没在这里看见修生教的老教主,现场还那么多普通的信众,都以为这场所谓的阴亲法事只是修生教的缓兵之计,哪里想到他们会那么丧心病狂,当着自己一无所知的信众的面就要召请阴兵! 道家斗法可不是闹着玩的,阴兵更不是普通兵马,双方万一打得激烈点,伤到了普通人该怎么办! 道长们顿时也顾不得别的了,纷纷拿出法器上前阻止:“拦住他!” 在场的普通人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还以为真是来捣乱的,立刻不干了,一群大爷大娘嚷嚷着上前阻拦:“唉你们干嘛呢,我们这马上要结阴婚了,少破坏人姻缘啊!鬼姻缘也不能破坏的!” 道长们焦急道:“他哪是要给你们结阴亲,他现在要请的是他们自己养的鬼魂!” 瘦高个对上信众回头递来的狐疑目光,诡异一笑:“我现在确实要请自家养的鬼魂,可谁说我不是要结阴亲了?我们教里养的鬼魂就不能结阴亲了吗?” 说罢抬手一掷,张口就要喊。 现场的道长们哪能让他如愿?立刻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抬手就是数张引雷符。现场轰轰几声巨响,观里当即一阵大乱,修生教的信众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还以为哪里突然爆炸,都开始尖叫着朝观外逃去。那瘦高个被一张雷符击中,受了轻伤,咬咬牙,竟然在麻子脸的保护下拔腿就开始朝着后院跑,一边跑一边还紧抓着那张阴兵牌要请兵。 可他以寡敌众,哪里是众人的对手,很快就落在了下风,眼看是要被控制住抢走阴兵牌了。 谁知恰在此时,后院的高墙上却忽然传来一声低喝:“八方何在?使我之命!!” 此人话音落地,现场便骤然刮起了阴冷的狂风,将那些遮掩在神像外的布帐尽数吹得老高,在空中诡异地飘荡。 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一茬,在场的道长错愕之后立刻开眼的开眼贴符的贴符,随即惊愕地发现,周围的那些神像里竟然飘出了一个接一个的阴兵! 现场虔诚的道长当即雷霆大怒:“你们竟敢把阴兵直接养在道观里!!!” 瘦高个刚才中了几招,此时见对手气成这样,不禁发出了痛快的笑声:“阴兵受信众供奉,可以增长实力,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能养?” 说罢又转头朝着那来人恭敬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他的师父,那不用问,必然就是修生教的教主张庞了。张庞眉眼高深,一副仙风道骨之相,缓慢地从高墙的梯子上走了下来,一举一动宛若世外高人:“我不来,你和你师弟们岂不是就被不速之客欺到头上了?” 师弟们?! 在场的道长们都愣了愣,抬头看去,果然见修生教的那个本来该被看守在外头的小胖子气喘吁吁地跟在张庞身后爬了进来,他的举动就比张庞接地气多了,一边爬还一边焦急地开口:“师父师父,你听我说啊……” 他师父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又镇定自若地将手背在身后,笑盈盈地望向前方的道长们。 道长们警戒地盯着他:“你就是修生教的张教主?你们把外面的警察和道友怎么样了” 张庞微微一笑,气质几乎要超脱于世,刚要开口说话,人群中就忽然又传来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师父师父,你看,那个搞传销的来了!” 张庞:“……” 瘦高个:“……” 在场的道长们:“……” 对哦,什么超脱于世,这就是个搞传销的大佬啊,差点就被骗了。 ************** 小胖子依旧焦急:“师父你听我说……” 被人指着鼻子提到过去的黑历史,张庞镇定的面孔微微一抽,险些维持不住装逼的姿态:“……你们放心,外头的人都还好好活着,可惜你们就不一定了。” 说话间他招请来的阴兵已经尽数离开了附着的神像,齐刷刷地列在了他的身后,在场道长定睛一看,顿时更加吃惊——他们原本以为修生教的阴兵最多只是群野鬼而已,不成想它们看上去竟然还真是一群正儿八经的兵!这批阴兵穿着旧时的铠甲头盔,各个阴气浓郁,高大轩昂,杀气腾腾!数量至少有二百多个! 那位张教主明显非常满意众人震撼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加深邃了:“很意外吧?这是我偶然在山里遇上的一批清兵,收服之后,一直悉心供养,加上信众香火,和各种装备,才勉强养成了今天这样。” 这批阴兵生前可都是真正强兵猛将,杀人如麻,张庞向来对自己的这张底牌无比的骄傲,这些阴兵身上的每一片铠甲,每一柄长刀,可都是他悉心塑造的结果。 谁知话音落地,前方的人群里那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都那么费力了,你怎么不给它们配点枪?搞把气枪也成啊,现在都热兵器时代了,养鬼也得与时俱进的吧?” 张庞:“……………………” 两地道长:“…………” 张庞活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无厘头又打脸的话,脸色终于冷了下来:“是谁一直在啰嗦?” 团结义对上他的目光,愣了愣:“唉?大家都不讲话,你一个人说来说去多尴尬啊。” 张庞沉默了一会儿,见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三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眼神彻底阴沉了。偏偏身体受了请替反噬,尚未痊愈,又不能动手。他目光扫过前方的道长们,懒得再废话,索性开口就招呼那群阴兵:“我已为你们备下了好姻缘!拿下他们,就能抱得美人归!” 那群阴兵听到,顿时激动成了一群狒狒,在场的道长们立刻反应过来了,原来这就是张庞收服他们的手段,和今天广邀教众举办这场集体阴婚的原因——感情教众们送来的自家姑娘是他拿来收买下属的好处啊! 那批阴兵知道有好处,果然做出了进攻的准备,在场的道长们盯着阴兵手中锃亮的阴刀和它们充满攻击欲的样子,表情都分外警惕,却听己方阵营的团结义小声吐槽:“我去,从清朝起就当了鬼,到现在该有个百来年了吧?怪不得一听有姑娘就那么拼命,一个个原来都憋疯了。” 道长们:“………………你们可以严肃一点吗?” 这明显不可能,团结义又捣乱地朝那群阴兵道:“你们别给他骗了,这人搞传销的,鬼话多得很。我们现代社会都讲婚姻自由,他说给你们姑娘就给你们姑娘啊?姑娘不愿意你们还不是白瞎?更何况有没有姑娘都还是两说呢。” 阴兵们听得一愣,都纷纷转头去看张庞。 张庞一看军心乱了,哪里能忍?咬牙便道:“看好吧!你们都是我修生教里的精兵猛将,何必妄自菲薄?!” 说着就在徒弟的护送下迅速靠近了前方那张堆满了信众交来的生辰八字纸条的长桌。 “不好!”在场的道长们又骚动了起来,“他要去请阴魂了!” 阴兵们大概也猜到了他要请姑娘来,一个个摇动着手中的利刃亢奋嚎叫。道长们哪里敢叫张庞如愿?立刻就要上前打断,可那群阴兵想姑娘都想疯了,根本用不着张庞号令就主动出手阻拦他们,人鬼双方一言不合就开始了激烈的斗法! 后方时不时轰鸣的斗法声中,张庞倒是丝毫不乱,拨弄了一把盒子里满满的纸条,点起一炷香,开口便念起了请魂咒。 香火缭绕间,法案前方的空地上空气开始扭曲,片刻后,一道接着一道混沌的虚影从飘忽变得清晰起来。 身影有男有女,但重点在女! 有女的!女鬼来啦!!! 阴兵们打斗间隙回头一看,连脸都还没看清楚,当即便跟打了鸡血一般亢奋起来,想要在女鬼面前表现自己的强大。它们气势大增,顿时就将原本还势均力敌的道长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张庞见状,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目光又转向了前方果然注意到了自家英武阴兵的女鬼们,这批女鬼并入阴兵之后,势必会让他的底牌队伍更加强大! 与此同时,自家胖乎乎的小徒弟突然连滚带爬地从战场朝着自己跑来,口中还是那句:“师父!师父!你听我说啊……” 张庞从救下他开始就听他不断重复这句话,只不过之前时间紧急一直也没来得及听完,此时看他这么狼狈,不禁皱起眉头喝道:“你到底要说什么?!灰头土脸,慌里慌张,给我站好了!一点样子都没有!” 小胖子已经急傻了,站住后直跺脚,开口就是:“师父你快把这群女鬼请回去啊!请回去啊!!!” 张庞莫名其妙地沉着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话音落地,就听一旁再度传来了那道噎了自己两次的声音:“师父!!!师父!!!!女鬼啊!!真的是女鬼啊!!!” 张庞被这道声音里充斥的激动搞得愣了愣,回首看去,就见果然是刚才那几个年轻人,开口的那个大高个看见女鬼,表现得简直比自己单身一百多年的阴兵们还激动。 他正茫然这人到底在激动个什么,下一秒,就看对方身边那个头发微卷的俊秀青年沉稳地点头:“快通知申叔,问它们准备好了没有。” 那高大的年轻人闻言迅速点头掏出手机,拨通后说了几句,将电话小心地放在了地上。 张庞盯着那个还在通话状态的手机:“?” 正在跟亢奋的阴兵们疯狂打斗的道长们见他们这会儿不知在搞什么,也忍不住回头大喊:“卫道友你们站在那里干什么!” 下一瞬所与人的眼前骤然亮起了可怕的光芒,那光芒仿佛烟花的盛放、霓虹的璀璨、太阳的爆发,叫人不敢逼视,生怕刺瞎双眼。 众人好半晌才脱离眩晕的状态,定睛看去,同一时间瞠目结舌地发现原本就已经非常拥挤的修生教道观里居然再度多出了一批阴兵。 这批阴兵的着装跟张庞的那批清兵有着惊人相似的统一度—— 黑西装、笔挺的长裤、锃光瓦亮的皮鞋,以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发型。它们齐刷刷站成数排,手上还各自拿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纸扎玫瑰花,骚气的画面宛若偶像剧里男主角的初次登场,带给人的震撼比那群清兵更甚。众位道长看着它们,耳边甚至不由自主响起了霸气外露的bgm,被张庞请出来的那批女鬼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时间注意力全都从清兵身上扭了回来,望着这群新来的陌生男鬼,开始情不自禁地眼波流转。 所有人:“………………………???” 清朝阴兵们也慢慢止歇了亢奋,呆站原地,盯着那批看着新来的西装男们目不转睛的女鬼:“???” 团结义在一片呆滞里朝着自家员工摇旗呐喊:“兄弟们!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争气点!!!冲鸭!!!” 单身一百多年的阴兵们见状彻底慌了,架也不打,丢开武器抛下对手就一窝蜂地也朝女鬼们冲了过去。不可以呀!!!! 张庞简直懵了,见状还试图阻拦,可他一己之力,现在还受着被反噬的内伤,怎么可能拦得住上百个阴兵?根本没有阴兵搭理他,老婆都要被人抢走了,打架是什么?还打个屁啊打! 现场一片混乱,小胖子在自家师父呆滞的神情里哭丧着脸蹲在了地上:“师父啊,完蛋啦,让你刚才为了装逼不肯听我说话,你看他们又是西装又是花的,还放音乐,咱们教里的阴兵那么土,还没有事业编制,怎么可能抢得过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太仓宗阴兵:“我们有正式编制!薪资稳定!” 修生教阴兵:“………………” 太仓宗阴兵:“我们还有房!一线城市的市中心!” 修身教阴兵:“……………………” 修生教阴兵【脱下盔甲】:老子不干了! 第八十六章 阴兵跳槽 现场一片大乱, 修生教的阴兵和太仓宗的员工们挤做一团, 阴气弥漫, 战意蓬勃,气氛紧张——但不是向着现场人类的。 方才还在跟阴兵斗法的道长们呆滞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法器,目光所及之处, 那群不久前被张庞召唤出来的新南阴魂已经被团团围住,同样被家人带来请阴婚的男鬼毫不留情地被饥渴的阴兵们挤到了旁边,无助地看着自己原本的相亲对象被大献殷勤。 好半晌之后, 才有新南当地的道友呐呐地开口:“咱们在还打吗?” 京城来道长们已经迅速认出了西装鬼队伍里几个分外风骚活跃的面孔, 正是之前在太仓宗鬼屋曾经碰面过的两个部门经理,闻言也不禁陷入了彷徨:“现在的问题好像不是我们想不想打。” 而是他们根本没有对手了啊! 那群杀气腾腾的阴兵已经丢开道士们跟它们新出现的对手吵了起来, 气势还是一样的危险凶恶,只不过威胁的并不是道长们—— “放肆!这是教主为我们准备的姻缘!” 它们的对手却着实很有道理, 振振有词:“你们有病吧?都什么年代了,还以为是你们那个时代的封建主义盲婚哑嫁啊?什么叫为你们准备的姻缘?你问问姻缘对象答不答应了么?懂不懂什么叫尊重什么叫女性解放啊?学过八荣八耻吗你们?” 修生教的阴兵们还真不懂, 也不怪它们,时代进步得太快了,它们客死他乡固守原地多年后又被张庞养在道观里当打手, 平常帮着干的都是违法乱纪的活动, 张庞能教它们八荣八耻吗?它们从哪里接触新时代的文化去? 然而它们嚣张惯了,又自视本领过人,哪里能听得下去?闻言第一反应都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一个个不禁勃然大怒:“哪里来的宵小大放厥词!这就叫你们魂飞魄散!” 清朝兵嘛,法制观念不太强, 本能地就想用武力来解决问题——打架杀人它们根本都不在怕的! 可还不等它们动手,一旁就忽然传来了女鬼们的窃窃私语,隐约还可听见些许讨论的声音—— “直男癌……” “暴力倾向……” “性格不行不行……” 修生教凶残的阴兵们转头看去,发现相亲对象们对自己动粗的举止果真都是一副印象不太好的表现,顿时也不敢提打架了,取而代之的变成了浓浓的不知所措。 其实凭良心说,这群生前上过战场的清朝阴兵战斗力真的挺强的,或许是因为真正见过血,刚才它们在斗法过程中都很有战斗意识,懂得派兵列阵,阴刀挥舞得虎虎生风,还悍不畏死,一招一式皆让道长们应接不暇—— 然而,这个能力放在相亲条件里似乎并不算什么优势,至少对当代女鬼来说,真的挺没吸引力的,反倒还更接近缺点:天天就知道舞枪弄棒,打打杀杀,可不就是有暴力倾向的嫌疑么?婚后万一家暴怎么办? 申叔轻蔑地看着那群焦急不堪的竞争对手,朝卫西邀功道:“掌门,咱们员工刚接到你的电话就立刻开始准备了,公司斥巨资为它们办了这批行头,拿到参与资格的也是个鬼条件相对比较好的员工,咱们中低层的领导几乎都来了。论工资,论发展前景,论社会地位,这群土老帽拿什么跟我们争?” 现实也确实就像是它说的这样,太仓宗员工的出场实在是太震撼了,一边是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还那么浪漫能来事儿地带了花来,一边是cosplay般的盔甲战队,它们手上提的是刀,哪边更加符合婚恋市场的口味,这还用说吗? 修生教阴兵的劣势还不止于此,它们学历学历不行,清朝还没有脱盲教育,它们当中识字儿最多的百夫长也未必能有小学毕业水平,出道小明有几个苹果估计就能把它们为难得抓耳挠腮,鸡兔同笼就更不用说了。 太仓宗到场的却基本都是现代客鬼,虽然好些都是混不下去自杀了事的,可活着的时候谁还没上过几年学?受过高等教育也一抓一大把好不好?!某个看中了心仪对象的文学专业研究生还当场吟诵起了泰戈尔的诗集。 修生教阴兵们看着那个收下花的女鬼脸上娇羞的笑容却只觉得:“????” 年纪嘛年纪不行,它们清朝就死了,到现在各个一百多岁,修生教带来参加自家活动的亲人却大多去世不久,年纪最大的不过五六十。俗话说得好,三年一代沟,一百多岁跟五十多岁之间的代沟那简直比索马里海沟还深邃了。 再就是外形,当兵的军人活动量大,各个高大健壮,在这一点上太仓宗的员工倒是站在了劣势,然而这劣势在修生教某个阴兵焦急地摘下盔甲的那瞬间却立刻扭转了过来! 相亲现场的女鬼们望着这位阴兵锃光瓦亮的半边脑门,各个都发出了天啦噜的声音! 嗨呀!对啊,清朝来的,留的可不就是阴阳头吗?!这颜值杀器的发型换个吴彦祖都hold不住,姑娘们当即嫌弃得躲开老远。 清朝阴兵们意识到自己遭到嫌弃,不禁抱着盔甲流下了悲怆的泪水,想当初没死的时候大家还会互相比拼谁的前脑门刮得最干净呢,这社会审美更新换代太快了,叫死得早的鬼怎么追得上流行? 最后拼的则是事业,这方面阴兵们终于有了自信,它们跟孤魂野鬼可不同,都是被修生教正儿八经供奉在观里干活的!平常还可以骗来信众的供奉,有吃有喝有工作! 太仓宗员工们:“呵呵。” 不远处的道长还听到几个员工发出吐槽的声音:“……这群马洛斯需求理论的最底层老屌丝。” 道长们:“……” 你们懂好多。 就见员工们冷笑完毕后潇洒地掏出了自己的工资条,工资条里内容罗列清晰,除了基本工资和提成之外,餐补福利一样不少。更有像溺死鬼这样的鬼屋部门小领导,除了基本薪资之外,还能拿到鬼屋季度业绩增长相对应的补贴,那简直是一个鬼生赢家的数字!稳定不说,未来还有无限的升职增长可能!或许有朝一日还能得到单位正规的铁饭碗编制!结成阴亲之后,别的不敢讲,家庭经济绝对是可以保障的! 这!这是什么神仙公司?!以往在修生教内只有丰厚的祭品供养,因此基本都毫无积蓄的清朝阴兵们慢慢地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脸色发青的张庞。 小胖子看清它们的目光,哭丧的表情一下变得很焦虑:“师父啊,咱们的薪资待遇被同行给比下去了,这样怎么能留得住人才啊!” 张庞:“…………” 张庞作为一个邪教教主,从来都是挑战别人三观的那一个,今天第一次被人挑战了三观,不由得有一种陌生的无措感。 他甚至情不自禁地转开跟自家阴兵们交汇的视线,死死地盯向正在跟申叔交流女鬼职位和员工集体婚礼举办场地的卫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道长看起来太不对劲了!真的不是自己邪教的同行吗?! 卫西对他还挺客气的,意识到他在看自己,甚至还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来:“张道友,你们教真是很不错,观念也先进,在对员工生活关怀这一点上,我们还有许多需要向你学习的地方。” 卫西此前就没想到还可以用集体相亲的方式解决员工的单身问题,修生教在他看来无疑是走在了行业人文的最前端。只不过这波召出来的女鬼还是有点少,太仓宗好几百个未婚单身汉,分配起来不太够啊,要是能再多来一些就好了。 他把话说得这样真心,张庞的眼睛却瞬间红了,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浓浓的羞辱:“好!好!是我太轻敌,没想到你们京城来的道士们居然还有这种手段!” 京城道协的道长们:“……” 你不要瞎开地图炮好不好,关我们什么事。 张庞反应却快得很,知道情况不妙,绝不恋战,转身就跑。 真的是非常的传销了! 他对自家道观的地形熟悉得很,放下仙风道骨的人设后更加不要脸了,溜得飞快,在场的两地道长见状立刻回过了神,也顾不上现场众鬼相亲的奇妙盛况了,抓着法器就去追赶,谁知张庞手段多端,竟然回手就是一张诡异的符咒。 那符咒出手的瞬间便弥漫起漫天呛人的烟尘,众人被拖延了几秒钟,等到烟尘散去,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张庞和他徒弟小胖子的身影。 不光道长们,被留在原地的麻子脸瘦高个都是满脸的:“???” 师父你怎么回事?我们呢? 没人顾得上同情他们,许筱凤的魂魄可还没拿回来呢,大伙儿不必说,肯定得乘胜追击。卫西当然要跟着大部队行动,然而还不等他们追出大门,张庞留下的那批相亲失败的清朝阴兵们却忽然围拢了过来,将他们牢牢地堵在了大门后。 道长们领教过它们一身铠甲的厉害,当即大惊,瞬间摆开迎战的准备:“你们还打算助纣为虐吗!” 那群阴兵们闻言巍然不动,目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人群里的卫西,眼神锋利而炽热。 有道长不禁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朝卫西道:“卫道友破坏了它们的姻缘,这群阴兵恐怕心里记恨……” 话没说完,就见为首的那名百夫长踏出一步,拱手郑重其事地开口:“卫道长!敢问想去贵观求职,可有什么硬性条件?” 说话那位道长:“……” 两地的其他如临大敌的道长:“……” 万万没想到这居然是个求职节目。 风中隐隐传来小胖子啜泣的声音—— “师父,怎么办啊,咱们家待遇太差,也没人家正规,现在员工在相亲活动上没市场,连阴兵都集体跳槽了啊……” “……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清朝阴兵们:“他妈的修生教这个单位在相亲市场上分量不太行!” 第八十七章 新南城隍司反贪小组 意识到自己在相亲市场上没有竞争力后单身阴兵们也是拼了, 不过现场有申叔在, 招聘的工作绝轮不到老板来做, 现场的众多道长们就眼睁睁看着修生教这座一开始进来还显得阴气森森的道观被迅速划分成了一半相亲一半招聘的现场。 谁也没想到这批杀气腾腾的阴兵最终会被这样解决,众人甚至目睹了这些抛下阴刀后的清朝兵们收敛一身霸气被人事经理申叔挑剔得抬不起头的画面。 新南本地的道长们颇觉魔幻,便有人捂着之前斗法弄出的伤口感慨:“……真, 真想不到这批杀器也能有那么温驯的时候。” 团结义嗨了一声:“道长,一看您就没出去找过工作,这年头不论人鬼, 谁敢跟HR较劲儿啊。再说它们学历不行其他方面表现也一般, 也就是运气好赶上现在宗门扩张招工困难了,再表现得嚣张一点, 还有哪个公司肯要哦。” 新南道长们:“……” 这话竟然很有道理的样子。 不对这句话到底哪里有道理了! 大伙儿呼吸困难地看向太仓宗这一脸理所当然的师徒三人,半晌之后才有人内心复杂地夸奖道:“……常, 常听说京城靠近政治文化中心,居民的思想境界跟外地不太一样, 今天亲眼见到京城道友们的做法方式,果然不同凡响。” 京城道协的道长们绝望地转开了目光。 说话间道观大门打开,还不等众人踏出去, 外头就迅速涌近了一批人, 正是那群之前被瘦高个和众多道长斗法时抛出的雷符给吓跑的修生教信众。 这群信众们都表现得慌张又愤怒,慌张在于刚才道观里混乱中那波不知道从哪来的爆炸声,愤怒则是针对出来的道长们的。 这年头成家本来就困难,活人都好多碰不上对象,大家好不容易有机会给自家单身亲戚寻场阴亲容易吗?难得的机会却被这群道士们给搅合了, 谁能忍得下这口气?老头老太太们又最不讲道理,上前围住大家就不给走:“你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破坏教主替我们结亲!” 不过这会儿现场也多出了不少年轻人,应该不是修生教的信徒,明显不相信修生教搞的这场所谓冥亲,都在满脸尴尬地拉扯自己发难的长辈:“哎呀你们差不多得了,别在这发神经。” 先前跟卫西师徒说过话的那老太太身边就有这么个小伙子,表情异常的难看:“妈你别闹了,信教信傻了吧,还真信你那个什么张教主说的鬼话啊?跟你说了那都是假的!我姐都去世一年多了,去世了还怎么结婚?快点跟我回家去,别说这种傻话了。” 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瞄前方被围堵的道长们,觉得自己母亲的封建迷信的表现有些丢脸。 可世界观哪里是那么容易被说动的?长辈们都固执得很,硬是不肯走,拉拉扯扯中那年轻人眼见着有些生气了,此时却见前方的道长中踏出一道身影,振臂高呼:“老乡们不要误会,我们真的不是来捣乱的,是带着职工来参加冥婚相看的,并且刚才在众多道友的帮助下,相亲仪式已经圆满完成了!” 正在拉扯家人的年轻人们:“……” 现场的老人家们也静了静,紧接着态度立刻变了,目光炯炯地望向他身后的道士们,两地道士沉默良久,余光偷瞄着道观里寻常人看不到的热闹场面,艰难地点了点头。 “真的假的啊?”老人们将信将疑地对视几眼,试着分辨他们话里的真假,“那你们刚才怎么还跟庆大师打起来了?” 庆大师就是那个瘦高个,团结义摆了摆手:“相亲嘛,我们带来的单身汉多,他们养着的单身汉也多,抢抢资源有什么奇怪的。” 信众们听得有些茫然,原来这也竞争那么激烈啊?为首的老太太就试探着问卫西:“那,我家小靓配上对象了么?” 卫西接过八字一看,一旁的团结义就反应过来了:“师父,这不是那个最受欢迎的黑长直吗?” 老太太赶忙点头:“哎!对!我闺女去世的时候是长头发。” 团结义对她态度老客气了:“哎哟,原来是您闺女,您闺女可受欢迎了,我们公司好几个中层领导都喜欢她,往后咱们两家说不好就是亲家了。” 老太太高兴极了:“真的啊?那我回去是不是该给她烧点嫁妆?” 团结义笑道:“现代社会了,它们也不看这个,两情相悦就好了,用不着那么麻烦。到时候要是真能成,您等着参加婚礼就行,我们男方这边单位统一给办。” 老太太有点不好意思:“这哪成啊,我们还是得准备点的,不能全指着你们亲家出钱。” 迅速改口之后又笑着夸奖:“你们单位福利真挺好,领导还给去世员工出钱办婚礼呢,其他单位都没听说过有这福利。” 团结义:“亲家愿意信任我们嫁闺女过来,我们这点诚意还是要有的。” 老太太心想自己找的这户亲家真懂事啊,她儿子则是:“…………” 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得到了缓解,对峙双方态度变得友好起来,一番沟通之后现场闹事儿的信众们有的开心有的失落,陆续自己和和气气地走了,也有疑心比较重的大叔大妈不肯离开:“……这群道士不会是在诈我们吧?” 便有同行的人指着那几对垂头丧气的信众给他们看:“真诈我们,犯不着告诉陈姐刘姐她们亲戚没配上吧?哪有这么骗人的?” 这些获悉自家亲人没配上对象的无一例外带来的都是男性亲属,自家亲戚活着的时候是个什么样他们再清楚不过,说实在的这群道士告诉他们冥婚没配上反倒叫他们觉得真实许多。 于是临走前那个搀扶着母亲的年轻人也想通了,走前还敬佩地偷偷给在场道长们打了个call:“各位道长果然聪明,我妈这个人你们跟她讲道理她根本听不进去的,还是这个办法好,编个瞎话把她哄回去就没那么多事了。唉,真的想不通她怎么会相信鬼魂相亲这种滑稽的事情,刚才还非告诉我我马上要有姐夫了。” 众多道长:“……” 年轻人想到团结义刚才又是亲家嫁妆又是集体婚礼的,打完call后惭愧地跟卫西道谢:“这位道长,刚才给你们添麻烦了。” 卫西摇头:“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 年轻人:“????” 那年轻人神情迷茫地回首下山,浑然不知身后正有数个太仓宗员工望着自己的背影—— “那就是我未来小舅子?长得不错啊。” “不要脸,是我未来小舅子才对。” ****** 堵住去路又不好对付的修生教信众终于自发散开,在场道长们回过神来,有志一同地忽略掉了身边那群已经开始畅想起未来的单身男鬼。 张庞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之前在外看守小胖子的道长和便衣民警都被搞得失去了行动能力。这几人昏沉地靠坐着山壁,路过的修生教信众还在那猜测—— “他们坐在那干嘛?” “爬山爬累了吧?唉,看着挺高挺壮的,现在的年轻人体力是真不行。” “是啊,我这把年纪了从山脚到山腰都不至于被累成这个德行呢。” 那几个道长和便衣警察听到隐约的讨论声,脸上都露出了受到深深羞辱的神情,但他们靠着虽然不能动,却看见了不少东西,卫西等人刚靠近,就听其中一个警察开口焦急道:“张庞跳出围墙后朝着山里去了!可能是去了他在山里的那处宅子!” 张庞在山里有房子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当地警方也早有记录,然而玉成山内部地势险峻,村落稀少,加上修生教在外的影响力,一直都没能列入旅游部门的开发项目,张庞那座房子的具体位置警局也始终没能探查出来。 因此那便衣民警一边说着就一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被道长们带出来的瘦高个和麻子脸身上,这俩人是张庞的徒弟,他们一定知道进去的路怎么走! 麻子脸现在被控制住,又惧又怕,哆哆嗦嗦地张口就要招,哪知还没出声,背后便猛然袭来一股剧痛。 麻子脸缓缓回首,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贴在自己身后的师兄,随即两眼一翻,软软地晕倒在地,露出后背氲开的大片红色来。 现场的众人都震惊了:“你在干什么?!” 瘦高个平静地收回自己贴身存放没被发现的折叠刀,抖掉刀刃上沾到的师弟的鲜血,对上便衣民警的目光,露出一个阴森笑容来:“你们休想从我们嘴里问出任何东西。” 事关师父的安危,他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给这群人的。 他递给便衣民警一个得逞的眼神,然后将目光阴鸷转向那群阴魂不散道士们,谁知却发现这群道士却都在用一种让他捉摸不透的表情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瘦高个捏着刀,内心肃杀紧绷的情绪都被这种目光看得顿了顿:“……?” 下一秒便听队伍里某个道长咳嗽了一声,尴尬道:“卫,卫道友,敢问你之前解救下的受害黑劳工……” 卫西平静点头:“刚才已经叫他们上来了。” 说话间登山阶梯下方隐约传来一道略显青涩的少年音:“老!老板!我们来了!” 众人包括瘦高个都立刻回头看去,只见阶梯下方没一会儿便迅速冒出了几张俊俏的面孔,爬了那么长的山路,他们连喘气儿都不带变快的,各个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脚程飞快。 瘦高个看清他们后立刻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你们!?” “啊!”野狗精狗蛋站定之后也看到了他,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庆哥。” 瘦高个目呲欲裂:“怪不得昨晚城区里的消息传递突然中断了。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师父为你们在人间找工作,你们竟然背叛我们!” 野狗精听到骂声,果然露出了些许的羞愧,可眼神依旧坚定:“……庆哥,我知道张道长帮助过我们,可是昨晚团哥已经给我上过课了,现在是法治社会,追求的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你们搞邪教撺掇信众封建迷信是不对的,为了社会和谐稳定,还是早点向公安机关自首比较好。” 瘦高个:“……” 他妈的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被一个妖怪教育不要封建迷信,他错愕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老鼠精已经愤愤地出了声:“狗哥,犯不着感谢他们!他还有脸说!这家黑中介,乱介绍工作还吃我们的工资回扣!我早上办离职手续的时候问过环卫处的同事了,他们每个月工资都有两千多三千,我一个月才拿八百,剩下的全被他们贪了!“ 又转向瘦高个:”你们是不是人啊你们!我还给你们提供情报……好歹那么大一个教呢,环卫工人两千多的工资也不放过!” 瘦高个:“……” 一旁的道长们也不由自主地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他,不太想承认自己有个贪污环卫工妖精两千多工资的对手,便衣警察更是喃喃道:“原来……修生教……暗地里经营的竟然是这样的生意……” 瘦高个一阵羞恼:“胡说八道什么!我师父下山给那些富商随便做点法事都有不下六位数!” 老鼠精更气了:“那么有钱为什么还剥削我们?” 团结义也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你们在京城打网约车拖欠的车费结了吗?” 妖精们和本地警察道长都是一阵难以置信:“什么?他们连打车都不给钱?!” 瘦高个:“……” 那天跑得太匆忙,他还真给忘了。 面露羞惭的野狗精露出了些许不赞同的神色:“庆大师,你们要是困难的话,拿包工头的钱我就不要了,可是开车的司机也不容易,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吧?” 这番鸡同鸭讲的沟通简直如同杀人不见血的精神攻击,瘦高个被气得头脑一阵昏胀,险些当场晕倒。 见他这样,就连沉浸在员工脱单喜悦里的团结义都不由得同情了起来,他蹲下看了看麻子脸的背后的伤口,朝着卫西叹息:“师父师弟,你说这人真是……本来就没想让他带路,他无缘无故非得把他师弟捅成这样。” 卫西望着麻子脸后背的那摊热腾腾的鲜血不由舔了舔嘴唇,二徒弟低头看清他的目光,无语地抬手捏了把他的脖子,他才反应过来,心不在焉地点头:“确实太心急了。” 现场的民警倒是心很大,挂断呼叫救护车的电话后分析道:“没事,正好局里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定性张教主的这群徒弟,按理说他们不是邪教的最大组织头目,逮进去最多关个两三年,现在好了,加个故意伤害罪,量刑重好多呢,也没有伤害到无辜群众,自己打自己。” 话音落地,这位民警忽然表情一变:“喂!你怎么了!?” 瘦高个抬手撑着山壁,终于支撑不下去了,大口大口地吐起鲜血来,发出呕呕呕的声音。 这个血卫西倒不太想吃,他倒胃口地转开了目光,听到民警慌乱的询问,略一思索:“可能是刚才斗法时受了暗伤吧?” 警察也不太懂斗法的情况:“咦?道长们,是这样吗?” 新南本地曾经跟这位修生教徒弟打过交道的道长们再次:“………………嗯。” 这次的对手,简直没来由地叫人同情。 ****** 瘦高个吐血吐了好一会儿,大家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卫西更是不客气地问:“你怎么那么多血,吐完了没有?” 这句话的羞辱简直属于max版本,瘦高个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大口,这才勉强压制下身体内横冲直撞的火气,一抹嘴,脸色煞白地抬起头来。 他双眼昏眩地盯着卫西,手脚抖得停不下来,卫西却一点怜悯的意思都没有,转头就朝众人道:“走吧。” 被留在原地等待救援的民警看着他们,目光有些担忧:“各位道长,玉成山大得很,你们分头行动的话……” 话还没说完,就见后头赶来的那个雌雄莫辩的少年皱着鼻子在瘦高个身上嗅了嗅,抬手就指——“朝这里!” 瘦高个之前跟张庞接触过,身上留着些许他师父的味道。 道长们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它的脚步,徒留民警们坐在原地面面相觑。 路上瘦高个被卫西提着后脖子,没走几步又被转手到了个头更高的二徒弟手里,团结义还想着招安呢,对他一阵打击:“你说你跟你师父干有什么意思啊,他那么没人性,跑路都不带你。” 瘦高个不为所动:“当时情况危急,我师父一向谨慎,你当他跟你们这群满嘴仁义道德的臭道士一样优柔寡断么?” “啧!”团结义一脸你别嘴硬的表情,“还唬我呢,他都把你师弟带走了,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你一眼,明显就是偏心。都这样了你还帮他说话,要不要那么渣贱,你暗恋他啊?” 前后左右的道长们纷纷递来了惊悚的眼神。 瘦高个又想吐血了,但最终只是阴冷地笑了一声:“你们懂什么,我师弟自有他的用处。” 至于是什么用处,再问他就死活都不肯说了。 团结义自觉自己找到了真相,悄悄对自家师父和师弟吐槽:“哇,师父,好劲爆啊,那个修生教教主至少都四五十岁了吧?还搞师徒恋,听起来有没有很色情?” 瘦高个气绝:“我们没有!” 卫西虽然不太懂师徒恋是个啥,但看瘦高个气成这样,身为对手的自觉还是有的,点头道:“确实很色情。” 话一出口,就觉得身边气氛有点不对,转头就对上了二徒弟欲言又止的眼神。 卫西:“阙儿,有事吗?” 二徒弟沉默半晌,神情复杂地转开了目光:“团结义。” 团结义很少被师弟主动cue,受宠若惊:“唉!师弟怎么啦?!叫师兄有什么事?” 师弟的声音格外的冷酷无情:“没有事,请你闭嘴而已。” 团结义:“???” ***** 有狗蛋和其他妖精们在,张庞的踪迹并不难找,他或许根本没想到这批被自己压榨的黑工会反过来推翻自己的政权,逃走的路上并没有规规避山林里的鸟雀动物。 山里罗列了几处法阵,并不非常完全,应该是他亲手布的,虽然足够阻隔普通人进入,可他入道时间到底太短,基础知识不够,终究是被在场道长找出了缺漏。 踏出阵法的那瞬间,便有一幢风格古朴掩映在山林之间的院落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卫西不觉回头看了那个被破的残阵一眼,他在这个阵中感觉到了些许熟悉的气息,总觉得这个阵似乎跟那个从前将自己困在凤阳镇山山头的大阵同出一源。 他的目光少见认真,一旁就有人问他:“卫道友,你在看什么?” 卫西沉默了一下,再没常识也知道自己不能随便透露自己的过去:“我只是没想到这个阵会破得那么容易。” “这个啊。”那位新南当地的道友了然地笑了笑,“我刚入行学习时候也觉得意外过呢,观里留下的老书上总是把阵法说得很玄乎,好像很难破似的,后来我真正开始接法事,才发现也就那么一回事嘛。” 一旁有年纪大的道长不由插话:“这位道友,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观里曾经研究过关于玄门阵法的课题,还结合了历代留下的古籍上先辈的记录,现在的阵法跟几百年前的阵法可不是同样的东西,似乎是从一百年前开始效用才忽然衰弱的。你记得长青观罗观主之前开放参观的他们观里的那个护观阵吗?据罗观主说,那个护观阵过去可以笼罩他们整座长青山,现在的威力却只能局限在一处小小的后院。” 先前那道长笑道:“罗观主那么爱吹牛逼的人,你还当真了啊。” 卫西并不知他们话里的人是谁,目光又从那个残阵上转了一圈,依然有些放不下那些许的熟悉感:“这是个什么阵?” 说话的两位道长听到这个问题也停止了对那位罗观主吹牛事迹的交流,仔细地端详了起来:“好像是用古阵修改出来的,你看这个边角,似乎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至于具体的嘛……” 道长们有点弄不清楚了,旁边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这是大荒封印阵的简化版,被修改成了一道迷踪阵。” “哦对对对!”那正在思索的两个道长也反应过来了,“确实是大荒封印阵,我在阵书里看到过,嘿,没想到能在玉成山看到那么罕见的阵法。大荒封印,镇压天下妖魔,看来新南这块地过去也有段历史啊。” 卫西没有参与对话,他皱着眉头思索,大荒封印阵? 山头上的阵法也是这个吗? 一抬头,二徒弟正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你问这个干什么?” 卫西看着徒弟,内心隐约闪过一个念头,可他不是擅长思考的人,这念头一闪而过,连痕迹都没留下来就飞快地不见了。 他愣了愣,于是摇头:“没什么,走吧。” *** 与此同时,前方的气氛已经紧张了起来,这座掩映在山里的老宅估计就是张庞最隐蔽的落脚点了。 张庞根本没想到敌人会那么快地赶到,他回到落脚点后便专注而飞快地摆起香案来,还是一旁的小胖子看到了靠近的人群后哇哇大叫,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出现了变数。 那瞬间张庞的内心完全是不敢置信的——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 两地道长们飞快地朝他逼近:“张庞!不要负隅顽抗了!把许道长的魂魄交出来!” 张庞死死地盯着这群谨慎靠近的道士:“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一边说着,目光锋利地落在了被众人扭住双手推搡行走的瘦高个身上:“是你?!” 瘦高个又伤心又难以置信,差点再吐一口血出来:“师父你在说什么?!!!!” 小胖子倒是眼尖,立刻发现了狗蛋他们,尴尬地拉了拉张庞的衣摆示意他看:“师父啊,好像不是师兄,咱们教里的农民工起义了。” 张庞:“……” 张庞对上瘦高个指责的目光,难得有点尴尬:“……是我一时想岔了。” 瘦高个这一路都表现得铁骨铮铮,此时却伤心得连站也站不稳,搞得一旁的道长们居然有点同情他。 张庞看到那群精怪,此时内心却只有悔意——早知道就不捞这些小钱了,要不是这几年新南搞旅游开发房价涨得太快,也不至于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但不论怎么说,现在战局已经一触即发,他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被警方逮捕的!当初做传销都没有落网,现在怎么可以在阴沟里翻船! 现场的道长们见自己喊话之后他非但不停手,还加快了摆放香案的速度,都十分紧张:“他到底要干什么?” 团结义也高喊:“张教主,停手吧,你们教的阴兵都已经跳槽了,你一个光杆司令还打个什么啊?许道长的魂魄你到底藏在哪了?” 他这话一出,张庞的表情瞬间就狰狞了起来:“别做梦了!” 此时他手中的香案逐渐成形,终于有人看清了他手上的目的,惊悸大喊:“不好!拦住他!拦住他!他要请冥差了!” 卫西:“啊?” 新南道长们跺脚:“你们有所不知,当初就是因为他请出冥差勾走了专案组民警的魂魄,上一次打击邪教活动才不了了之的。他在冥府的关系非同一般!” 京城来的道友们:“……” 大伙儿默默将目光转向了卫西。 新南道长们:“???” 京城来的这群道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紧张的时候,为什么还摆出那么奇怪的眼神和表情啊!!! ***** 卫西这时才抽空想起黑无常一直没出现的事儿,对方当时说从城隍庙走,也不知道现在走到了没有。 新南的道长们见京城来的这群战友没有反应,又急又怒,索性一咬牙自己结伴冲了上去,要阻止张庞邀请冥差。 张庞这会儿没有阴兵在身,只能孤军奋战,当然不能叫他们近身,索性直接掏出大把符咒朝着人群丢了过去。 现场硝烟弥漫,他加快了燃香的动作,却听一旁传来小徒弟喃喃的声音:“师父啊,这个冥差好像不太灵光,师兄上一次在京城就没请出来。” 张庞已经听瘦高个回来说起过这件事了,此时听到小胖子的声音只是一声冷笑:“那是他学艺不精。” 他传销出身,思维本就不同于一般的出家人,从入这个教开始,就深知有关系的好处。这些年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才搞定了跟冥差们的关系,平常哪怕不是逢年过节,都记得给交好的差人烧送纸钱,关系稳固得如同铁桶一般。 他这么说着,余光看见破了各个符咒再次逼近的新南道士们,终于将冒出浓浓烟雾的香火径直竖进香炉里,姿态变得气定神闲起来。 新南当地的道长们见状一阵胆寒,顿足失措:“完了!” 仪式已经成了! 张庞果然露出微笑来,衣袍在山风里被吹得猎猎作响,他随手抓了一把冥钞丢进旺盛的火堆里,启唇平静地念道:“雷霆号令、急如星火、通灵土地、闻吾号令、火速到临、有事相禀、急急如无极高真律令。” 同样的口令,他念出来就比瘦高个要闲适许多,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新南道长们不由露出了绝望的神情,死死地盯着前方胸有成竹的张庞。 果然张庞话一出口,现场就有了反应,那阵仗甚至比他请出那批阴兵时更加惊人,连周边的树木都被疾风吹得几乎要弯下腰。 张庞也皱起眉头,心中有些疑惑,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太大了,他以往招请冥差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刮阵阴风而已,哪有这种台风般的势头? 但还不等他想清楚原因,疾风中已经迅速出现了一道缥缈的形状,拿着铁链,穿着黑袍,鬼气森森,果然是冥差无疑。 张庞目光一亮,刚要上前,随即错愕地发现视野之中逐渐出现了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许许多多同样的身影。 疾风过去后,已经有数十道黑漆漆的冥差安静地伫立在火光烈烈的炭盆前。 新南道长们看到前方的盛况,不由如遭雷击,各个脸色煞白地后退:“坏,坏了。” 大家以往只是听说张庞能驱请冥差而已,可是谁也没想到他的驱请,居然是一批一批来的。 小胖子喃喃道:“卧槽,师父你怎么这么牛逼啊。” 张庞也很茫然,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牛逼了?他只是想招出以前合作的那几个冥差而已啊。 不过短暂的怔楞后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来得多有什么不好的?越多才越好呢。他抓起一把冥钞就朝火盆里塞,同时喜出望外地开口道:“多谢各位大人愿意前来相助!” 说着目光对上远远望来的那批道士,满意地发现对手们果然都是一副心如死灰的表现。 张庞朝着他们微微一笑,视线转回冥差们身上,刚要说话。 “唉!”前方带头的那位冥差已经先一步抬手阻止了他,同时开口,“你这个人,什么相助,不要胡说八道啊。我们是新南城隍司刚刚成立的打黑除恶反贪小组,发现你这边有疑似非法行贿的行为才会赶来的。” 张庞:“……………………啊?” 那冥差目光朝人群里扫了一眼,看见卫西,眉头当即剧跳,也着急了起来,一副急于摆脱嫌疑的样子,高声朝神情空白的张庞道:“啊什么啊,还不赶紧的把火盆熄了!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太多了,才会导致我们本地城隍司风气败坏!上级领导现在已经发下指示了,你别啊来啊去,赶紧把之前跟你有过非法交易的对象都交代出来!还有这个香,香也不许点,像什么话!赶紧灭了!” 张庞:“………………???” 新南本地惊慌之下蹭蹭倒退的道长们停住脚步:“???什么情况????” 京城来的道长们对上他们迷惑的目光:“………………” 他们能怎么办呢?只能跟以前一样默默地看向他们的卫道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西=全场最高输出 第八十八章 完美收官 新南道协的道友们如梦似幻, 张庞比他们更加懵逼, 唯有卫西似懂非懂地点头。 怪不得黑无常出发那么久都不见汇合, 原来是赶到新南城隍司干反贪工作去了。 坐镇酆都办公的大领导亲自出马抓贪污腐败,新南城隍司被搞得有多仓皇根本无须赘述,只看那群匆匆到场的冥差扑灭纸钱香火的速度就可见一斑。冥差们眼睁睁看着燃烧的纸钱被熄灭, 内心痛惋的同时对张庞也很没个好气—— 昨儿晚上黑无常毫无预兆空降本地城隍司,惊得本地城隍连信众香火都没来得及清点,匆匆忙忙便召集心腹们开展了接待工作。结果跟大领导一碰面, 接待餐都还来得及提, 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大领导骂完城隍还不算, 又将新南各区的土地司土地也招来挨个训斥了一通,当时整座城隍司的冥差都被吓得瑟瑟发抖, 后来一问,才知道他妈的居然是自己这边的冥差搞外快搞到京城兄弟单位的头上了!还正正好被刚从酆都赶到京城的大领导撞了个脸对脸。 丢脸丢出了省, 这还能忍? 城隍土地们在大领导那受气,回头自然不用说,肯定得发泄到下属们头上。后半夜被训斥的就成了它们这些冥差, 一个个被骂得跟孙子似的。出了这种事情, 它们新南城隍年终在酆都的考评肯定也不用想了。考评不好,工资福利就受影响,更重要的是这种丢人的事情传出去,外地的城隍司知道之后指不定该怎么笑话。 整个新南从城隍到冥差都觉得没脸。 事情的起因又不难查,被大领导带回来的那个冥差一撸到底, 好容易考上的编制被取消后整个鬼都崩溃了,问啥招啥,谁都知道事情就是从修生教这个教主身上搞起来的!城隍顺着一查,差点气死。城隍司工资不高,偶尔收点外快原本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小福利,下头冥差搞创收,城隍自己也搞,这种事讲的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灰色收入!灰色收入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得低调啊!修生教可好,弄点来往非搞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居然连阳间的道士们都知道他在城隍司这有关系了,这让城隍司的公信力在业界怎么维持下去?! 发展到这个程度,不查肯定不行,专案组非常迅速地就组建了起来,导致整个新南城隍司一夜之间进入了严打期,不光被逮住的冥差,就连其他同事也都被断了财路,这谁能不生气? 冥差们带着气,事儿就做得格外绝,一个个都对张庞表现得铁面无私,还拿出执法记录本记录,势要将本地其余与他同流合污的害群之鬼一口气全给揪出来! 站在远处的道长们如堕梦境,恍恍惚惚地围观着张庞被审问同伙的画面,都觉得自己这趟法事做得前所未有,见证历史。 那冥差一边审问张庞还一边偷瞄卫西,这个就是那位把天捅出篓子的卫处长啊…… 张庞则陷入进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里,就连刚才阴兵的背叛都没有给他这样的绝望,一边的小徒弟还慌张地询问他:“师……师父,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阴阳两界联合执法,咱们这是碰上严打了啊!” 张庞倏地将目光转到了他身上,那阴鸷的视线让小胖子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师,师父?” 张庞忽然笑了,表情柔和地看着他:“孟小明,师父养你那么多年,师门那么多师兄弟里一直对你最好,是不是?” 这绝对是真话,小胖子满眼信赖地点头。 张庞满意地问:“那今天你愿意为师父拼命一次吗?” 前方被熄灭的香火散发出最后一股浓郁的烟雾,附近的冥差们铁面无私的同时都心照不宣地偷偷多吸了两口,小胖子被熏得愣了愣,然后迅速摇头:“那还是不了不了。” 张庞:“……” ***** 张庞的微笑变淡了一点,前方的道长们看出些端倪来,回神后都不敢相信他还不认命:“张庞,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好歹是以前合作过的对象,虽然现在闹掰,执法的冥差们也都有些不忍心:“听说你组办邪教,害人匪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如今有上头盯着,都得配合抓捕行动,你跑不掉的,还是好好接受阳间政府的审判比较好。” 张庞冷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们管管这一亩三分地也就算了,难不成还能管到美国去?” 冥差们:“……” 道长们:“……” 卫西还是第一次接受这种国家话题,有点茫然:“美国不归我们衙门管吗?” 听到这话的道长们居然下意识思索了起来,很久之后得出结论:“宗教确实不同,他们信上帝的比较多……” 团结义大惊:“国家搞了那么多年全球化和海外援助,现在大使馆都有了,我们阴曹司都没跟他们搞过建交吗?” 冥差拿着锁链呐呐道:“……以前好像没领导提过。” 张庞闻言倒退两步,冷冷地盯着前方的那群错愕的对手,声音变得愉悦起来:“想不到吧?知道你们要来,我早早为自己留了后路,转移了海外资产,还联系律师申请了政治避难。现在我手上护照签证一应俱全,我就不信你们这群穷道士的能量还能大到限制我出境。” 在场的穷道士们都表示确实没想到,出家人过得清贫,能出去旅游的都少,谁承想现在搞邪教的那么有钱,说移民美国就移民美国,还能有海外资产。 卫西不由面露羡慕,这同行看起来明显比身边的道长们混得好啊,是他的目标了。 但此情此景,道长们还是得拼一把的,与张庞针锋相对道:“你跑不掉的。” 张庞镇静极了,不愧是传销出身,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地里依旧临危不乱:“你们怎么又知道我跑不跑得掉呢?” 说罢俯身牵住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小胖子的胳膊,和颜悦色道:“小明,只怕你这次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小胖子怔怔地盯着他,眼眶里有泪水滑下来,小心翼翼地说:“师父,你,你不要吓我……” 张庞脸上有笑意,看着他的目光却格外冷酷,随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然一把将胖墩墩的他整个提了起来,随即在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将他重重朝人群方向一推。 道长们还挺迷茫,这个哭唧唧的小胖子能顶上什么用场?就见张庞大喊一声:“禄庆!过来!” 人群中还在悲伤的瘦高个瞥了他一眼,愣了愣,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目光看到一边踉跄一边口中叫着自己“师兄”“师兄”的小胖子,面露迟疑。 张庞见状拧起眉头:“禄庆!” 瘦高个一咬牙,最终还是爬了起来,这会儿太仓宗几个人都不在他附近,他鲶鱼一般逃开了身旁几个道长的捉拿,然后连滚带爬地朝着张庞跑了过去。众人紧追在他身后。 张庞动作却快极了,他迅速抽出一把刀,狠狠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道,随即又抓起瘦高个的手,割开了他的中指。 此时道长们已经赶到了他身边,七手八脚地将他按倒在地,他的鲜血就这么胡乱地摊撒了一地,卫西本来还想跟着上前,肩膀上忽然一重,被拎得差点双脚离地。 他站定之后抬头一看,就见二徒弟神色凝重地盯着自己:“不要过去!” 卫西愣了愣,目光转向人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张庞的鲜血撒在他站立的香案后的地面上,那里竟然撰是有刻印的!鲜血迅速地分成数缕蔓延开来,形状让他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随后内心立刻涌上一股说不出的躁意。 好像一瞬间血腥的香气就扑到了鼻尖,让他无尽的食欲和内心深处隐隐的杀意都开始了说不出的骚动,现场那么多鲜活的人类……他无意识地张了张嘴,一旁注意到他变化的团结义惊呼一声:“师父你眼睛怎么红了?!” 但这道声音也变得遥远了起来,让卫西几乎听不真切。 好在正在此时,一道温暖的热意覆到脸上,盖住了他大睁的眼睛。 二徒弟的胳膊也在微微发颤,似乎隐忍着什么,胳膊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然而手心的气味和沉稳的声音却一如既往:“闭上眼,不要看。” 那声音灌进耳朵,一片黑暗中卫西抬手握住徒弟瘦削结实的手腕,指腹触到几处清晰的疤痕,他没多想就下意识听从地照做了。看不见后,身体里沸腾的杀意果然渐渐平息下来,此时却听远处的道长们忽然发出惊叫,随即传来的就是小胖子尖锐的哭腔—— “师父!我疼!我疼!!” 他脑海瞬间一派清明,转头朝着声源看去,被丢开的小胖子依然不死心地跑回了张庞身边,此时却仿佛正在经受非人的痛苦,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满地打滚。 他声音叫着叫着,竟然忽然变了,变得短促而尖锐,如同野兽的悲鸣。 下一瞬现场忽然轰然作响,刚才张庞摆放的香案被一把扫了出去,烟尘弥漫间,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代替原本满地打滚的小胖子的,赫然成了另一个庞然大物。 这庞然大物死死地盖在张庞的鲜血上,正在疯狂地挣扎爬行,它顶着龟背,龟背里伸出老长的四肢和脑袋,外形像极了一只乌龟,可脑袋和尾巴却又像蛇那样长而蜿蜒。 它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让人吃惊,发出的尖叫声震耳欲聋,扫动的首尾更是令人无法招架,一尾甩去,碗口粗的大树就毫无抵抗之力地折成了两半。然而与它强大的破坏力相比,它的存在则是更加叫人难以置信的东西,现场的道长们已经从它标志性的外形上辨认出了它的身份,不由错愕地大叫起来:“玄武?!” 团结义这个外行不由有些傻眼:“玄武?青龙朱雀那个玄武?这不是道家供奉的神兽吗?!等等神兽这些东西不是传说吗?居然还真的有啊?” 卫西看不到张庞的鲜血,脑子已经清醒了,此时只是略有迷茫地看着前方的混乱,他对这些东西一向不太清楚,护在他身后的二徒弟却好像知道什么,语气不太好:“它们一直存在,只是一百多年前消失了而已。” 一百多年?卫西对这个数字意外的敏感,团结义也很好奇:“一百多年前?为什么一百多年前会消失?” 卫西回首看向二徒弟,二徒弟也正看着他,目光平静而深邃:“你想知道?” 卫西点了点头,二徒弟却似乎不想回答,只是像以前那样给他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若有所思地说:“我还以为这批灵兽早该灭绝了,没想到竟还留下一只,靠的恐怕就是玉成山上那个大荒封印阵。” 一百多年,那简化的封印阵明显是匆忙中摆的,与其说封印,作用倒更像保护,风吹雨淋,加上根基不稳,时至今日已经没有多少效用了。 但这样的躲避让它活下来的同时也失去了本该有的传承记忆,难怪会被张庞这样的半吊子收入门中。 他几乎能由此看到过去的场景,天道崩陷前的那一刻,无数信徒将一只垂死的玄武运到这里,然后匆匆忙忙地对天道掩盖它的痕迹。 玄武是这样,那么卫西呢? 张庞失了那么多血,居然一点不见痛苦,反而对现场的乱象满意极了。他看也不看正在自己的召唤阵中痛苦挣扎的大蛇龟,只是动作迅速地给自己包扎并起起身逃离。见瘦高个徒弟愣在原地,还不满地低喊了一声:“禄庆!” 瘦高个回过神,沉默片刻,还是捂着疼痛的手跟上了他。 在场道长们见他要跑,都慌了神:“站住!” 然而现场一片混乱,这只不知道怎么回事出现并发狂的玄武已经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根本没人能越过它去按住张庞。张庞明显也知道自己的优势,临行前苍白脸上不忘露出一抹笑来:“等你们能控制住它,再来找我吧。” 现场的战况立刻发生了扭转,道长们面露绝望——不说这是自家系统里供奉的神兽,他们不敢轻易下手,即便下手,那么大一只失去理智的乌龟,光扫动的尾巴就是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叫他们能有什么法术对付?! 张庞看出他们困窘,脸上笑容越发大了,此时耳畔尖锐的嚎叫声中却忽然传来了一道隐约的风声。 噗,噗,噗。 是什么东西没入肉体的闷响,几次之后,玄武撕心裂肺的惨叫开始变得越来越低,扫动尾巴的频率也变得滞涩缓慢起来。 交战双方都被搞得愣了愣,包括张庞在内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慢慢地、慢慢地,将视线转向了太仓宗方向。 卫西低着头问:“你在干什么?” 蹲在他脚边的狗蛋捏着一杆奇怪的小筒,手上还捏着一个针管似的东西,抬头愣愣地说:“……老板,这是我那天从偷狗贼那里搞来的偷狗麻醉药,我想试试管不管用。” 说着将又一个麻醉针安装进了长筒里,然后举到眼前,按了下扳机。 那针管被他扣出长筒,径直扎进了玄武由于过长扫了近前的尾巴上,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条尾巴上原来已经扎进了密密麻麻地一排麻醉针。 众人:“……” 这剂量足够药倒一个象群了,发狂中的玄武终究也没能支撑下去,被这最后补的一针打败,闭上眼睛,四肢脑袋尾巴都人事不知地瘫软了下来。 现场安静了。 狗蛋:“真管用嘿!怪不得那些被盯上的兄弟一个个都没能逃过去,偷狗贼真的遭天谴!” 众人:“…………………………” 正准备跑路的张庞:“…………………………” ******* 道长们感觉很迷,是啊,为什么刚才脑子里全是该用什么道法,现在都已经是科技时代了,麻醉药比雷符好使多了啊。 众人迅速反应了过来,将陷入新的自我怀疑的张庞师徒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张庞这下真的无路可退了,难以置信地大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只玄武是他无意中在山里发现的,身带祥瑞,旺得他运道一日盛过一日,被他收进师门之后,更是他一直以来秘而不宣的战斗力底牌,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被撂倒?! 道家神兽折于偷狗贼麻醉枪这件事情让现场道长们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可面对张庞,众人还是迅速接受了这个现实。现场有受了伤的年轻道士气到不行,对他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辱骂:“枉你是传销出身,没想到竟然还这么死脑筋,都能移民美国了,科技改变世界这个道理竟然还没有悟到吗!” 张庞:“…………” 卫西听了这番话倒是似有所悟,抬手拍了拍仰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狗蛋:“干得好。” 没想到科技竟然这样的有用,看来自家宗门日后的做法方式是该发生一些改变了。 说着又有些眼馋地看着那只硕大的玄武,心动地靠近了两步。 胳膊忽然被一把拉住,他回头看去,二徒弟从刚才狗蛋拿着麻醉枪开口起就一直没说话,此时表情瞬息万变,看看野狗精又看看玄武最后才落在了他的身上,额角似乎有血管在不停跳动着。 好半晌后,才发出声音:“……这个不能吃,有麻醉。” **** 卫西还是趁他不注意偷偷去啃了一口,谁知才咬了下尾巴尖,舌头就开始发起麻来,顿时意识到徒弟说得不错,再眼馋也只能放弃了。 大概是失去神智的缘故,没一会儿这只硕大蛇龟的形象就慢慢朦胧了起来,最终变回了最开始的人形,瘫倒在那摊被他的挣扎已经搞得一塌糊涂的血渍里。 现场那么混乱,也没人注意到卫西偷吃,卫西呸呸呸几声呸掉了口中让他发麻的血液,走近混乱的道友们,才发现众人已经从神情恍惚的张庞身上搜出了那个许筱凤魂魄的法器。 他这才想起来:“是了,我们是来解救许道友的!” 况志明:“……” 其他道长们也:“……” 是啊,他们明明是来解救许筱凤的,为什么一路下来却要见证那么多神奇的历史…… 众人回首望去,小胖子衣服已经撕裂了,这会儿白花花一片窝在地上昏得正香,估计是有些冷了,他蜷缩着身体,翘起来的屁股上扎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偷狗针。 一想到他的本体和被打败的原因,道长们就有些崩溃,只能强迫自己转开目光:“况道友,先看看你妻子的情况如何。” 况志明赶忙点头,开始做法召唤许筱凤的魂魄,过了好久,眼前才隐约出现了许筱凤的虚影,还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众人有些着急:“魂魄离体太久,又被禁锢在法器里,只怕现在已经浑浑噩噩了。况道长,快想个法子把她惊醒!” 况志明见状咬了咬牙,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来,伸手就开始朝身上掏。 众人的态度也跟着慎重了起来,以为他要掏什么符咒法器,甚至还为避免被波及退开了一些。 谁知况志明将手抽出口袋,指间夹着的赫然是一台手机! “筱凤!”他搜出一个页面,径直举到了妻子面前,张口大喊,“你看这是什么!” 有人定睛看去,居然是某品牌发来的促销短信:为了迎接春节,全场冬装包括新款二折起。 周围的道长们:“……” ****** 众人下山的时候就接到了京城打来的电话,医院说正在昏迷的许筱凤已经醒了,况志明当场落泪,示意自己想跟妻子说话。 许筱凤的声音很虚弱,带着些许焦急:“……志明,我那件XX牌子的外套……真的只要一千,是打折的时候买的……” 道长们:“……” 看来她魂魄离体的时候身体还是有意识的,那晚也听到大家对她消费能力的议论了。况志明这会儿却什么不想,妻子能醒来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对修道中人而言,钱财终究只是身外之物而已。 夫妇俩隔着电话抱头痛哭,出来时新南本地的警察们已经到了,正在疏散聚集在山道上看热闹的游客,连消息比较快的媒体们都赶了过来。 游客们看到一群道士出来都骚动了一下,口中还议论纷纷—— “刚才山里那么大动静是他们搞的吗?” “不会是在偷猎野生动物吧?” 媒体们也神情奇妙地看着这群似乎经历过一场恶斗,许多衣服上还有血迹的道长们,他们比较怀疑的是刚才玉成山里是不是发生了一场枪战。 警察也上前问:“各位道长,刚才深山里传出来的嚎叫声是……” 大伙儿闻言都沉默了片刻,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正伏在某位道长背上已经穿了衣服的小胖子身上:“……没什么,抓捕邪教头目时出了点意外。” 把自家道派的神兽给抓出来了。 背着小胖子的那位道长此时分外的激动,虽然过程尴尬了点,可他何德何能啊,有生之年居然能背着自家神兽行走! 结果还没高兴几分钟,就听警察双眼发光地盯着自己背上的神兽:“这不是修生教的邪教成员之一吗?!大师,把他交给我们吧,我们这就把他带到局里审问,一定会依法严惩!” 麻醉的劲头过去,小胖子此时已经有些苏醒了,闻言迷瞪瞪地流下了眼泪,也不知道记不记得刚才的事情,总之又变回了之前人畜无害的状态:“我……我认罪……” 道长们:“……” 道长们眼睁睁看着自家违法乱纪的神兽被警察抬到担架上带走了,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半晌之后,才有道长垂泪道:“邪教害人啊!” 好端端一个玄武,就这么被逮去坐牢了!从此履历不清白,开不出无犯罪证明了。 张庞师徒越发受到敌视,张庞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始终面色惨白地冷笑着,直到担架上的小胖子转头看向他。 小胖子眼泪流个不停,看着他张了张嘴,半晌后发出几不可闻的抽噎声:“……师父,我好疼啊……” 张庞脸色一变,表情阴沉了下来,四目交汇,几秒钟后他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转开了视线。 瘦高个沉默地低着头,始终没看自己师父,只在小胖子被担架抬走的最后匆忙地看了自己师弟一眼,似乎想张嘴,但到底没说出话来。 这俩人算是完蛋了,警察们整理着道长们从山里的宅子内搜出来的罪证查看,咋舌于张庞这些年非法盈利的数额:“没想到他居然还做了潜逃海外的准备,这数字比我们想象的更大,够他喝上一壶的了。” 至于瘦高个,参与邪教组织加故意伤害罪,也是难逃法网。 在场道长们也没想到自己解救道友魂魄的行动最后会取得这么大的成功,不光达成了目的,竟然同时剿灭了新南根植已久的邪教,最后还把自家神兽也一起给送进去了。 大家面对警察们欣慰的目光,都有点不知所措,唯独太仓宗的团结义笑眯眯地站了出来,面对警察和媒体镜头:“打击不良行为是我们公民应尽的义务,我们太仓宗和各位道观的道长们一直坚决贯彻依法治国的方针,区区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警察意外得很:“没想到现在宗教人士也能有这样的觉悟!” 道长们先是觉得这对话有点一言难尽,而后转念一想,还真挑不出道理。 新南的道长们这下是真的服气了,神情奇妙地说:“……各位京城道协的道友,做事果然很有政治觉悟,我们新南道协,以后还要多多向你们学习。” 京城来的道长们沉默一阵,刚想解释,就听新南的这批道长们又开了口:“此事之后,我们新南道协深受触动,在太仓宗卫道友的支持下,打算召开一个研讨会,不知道各位道友有没有兴趣一起来参加?” 京城的道长们愣了愣:“什么研讨会?” 新南道长:“是个关于道家文化和现代科技中西结合的课题,现在还没有具体成型,但我们打算提议日后将麻醉针一并加入进日常法器的行列。” 京城道长:“……” 新南道长:“各位京城道友这么观念先进,走在法事创新最前沿,作为中西结合的先驱者,一定会投票同意的吧?” 京城道长们:“……” “不过当务之急。”新南道长们说到这里神情又不禁悲伤了起来,重重地抽泣了一声,“道门神兽现世,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组织一下各地道观的道友们,去……去拘留所,探望一下玄武。” 卫西在一片沉默中和偷看中拢了拢衣襟,深藏功与名。 作者有话要说:  各地道长接到电话:“?????你们再说一遍玄武在哪里?????” 第八十九章 广告 与各地道长同一时间得到道门神兽玄武现世消息的还有远在京城的夏守仁。 对此夏守仁表示:“你说啥玩意玄武在哪里?” 其他道家人士内心也都满怀无处倾吐的凄楚, 但还是迅速赶往了新南, 集体组织了一场特殊的探视活动。 修生教被尽数剿灭, 案件还在审理当中,小胖子穿着黄色的马甲被看守员带进带出的样子让不少虔诚的道长们都落下泪来。 出家人讲究辈辈传承,这种历史性的事件, 各家肯定是要记录在未来传给后人的转记上的。可眼前的这一幕叫他们如何下笔呢?告诉未来的后辈们孩子啊,二十一世纪是历史性的一个世纪,咱们的供奉神兽因为参与邪教活动被判刑了XX年, 从此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只有案底的神兽, 所以大家从今往后一定要遵纪守法啊。 该这么说吗? 一群扎着发髻的老人家在看守所外头难过掉眼泪的画面吸引来了不少警察的注意,警察们都还奇怪呢:“那么大的案子破获不是一件好事儿吗?他们哭什么?” 就有稍微懂行一点的同事回答道:“正规教派跟邪教怎么说都是敌对关系, 不是有那个词儿叫什么……道统不稳吗?估计是喜极而泣吧。” 道统不稳!道长们听得更难过了,又羞于启齿, 半晌后也只能悲伤道:“算了,事到如今, 只能大家合力在公诉之前为……玄武大人请个好律师,以求尽量轻判了。” 更何况这也并非全是坏事,玄武被关在拘留所里总比被收进邪教为非作歹的好。毕竟是历史悠久的老牌神兽, 虽然此前从未见过, 可玄武既然能被道门当做镇守北方的信仰,即便对外走的是仁慈人设,但从那些古时候留下的传说里也能猜测出它势必有着惊人的法力。即便如今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全部觉醒,可一旦真的走上歧路,势必会成为对人间危害极大的存在。 人类毕竟是人类, 哪里比得过这种有移山填海之能的神灵? 一想到这里外来的道长们就不禁后怕,牵着各位见证了道门新历史的新南京城两地的同行们的手开始询问起来:“山里那场斗法,各位道友有没有受伤?” 被慰问的道友们:“……还好吧,玄武被制服得比较快,也就是躲避不及被蛇尾甩到了几下,没什么大碍。” 几位国内知名道观的道长们专业知识更过硬些,闻言已经脑补出了一副惊心动魄的现场,语气不禁带上了敬佩:“被制服得比较快?没想到各位道友往常低调,道法竟然那么高深,敢问斗法时是哪位道长带的头?用的是什么手段?” 他们询问的同时脑海中迅速闪过了无数艰深的列阵,就见被慰问的道友们脸上都露出了羞耻而难堪的神情—— “………………是太仓宗道友门下收服的一只田园犬精。” “它带来了流窜偷狗团伙作案用的麻醉针。” 道门上古玄武落败太仓宗田园犬,询问的道长们:“……………………” ******* 太仓宗掌门卫西面对诸多道友隐带畏惧的目光,有点警惕,想到玄武的身份,忍不住询问身边的二徒弟:“阙儿,该不会是我咬玄武的时候被他们看见了吧?” 二徒弟似乎顿了顿:“你咬了它?咬在哪里?” 卫西抵了抵自己好容易才褪去麻意的舌尖:“就尾巴啊。” 二徒弟沉默一阵,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哦,觉得味道怎么样?” 卫西听得有点不对,回头看向对方,发现二徒弟的眼神暗沉沉的。 “没什么味道,就是阳气浓郁一点而已。”卫西被盯得迟疑起来,莫名的有些心虚,下意识加了一句,“不过当然比不上你。你的味道最好。” 徒弟脸上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些许,但很快就变得加僵硬了:“是吗?所以假如能遇到比我味道更好的呢?” 卫西听到这个问题几乎没有思索地就开口回答:“怎么可能!” 不过出声之后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这份没来由的笃定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内心深处会那么清晰地第一时间浮现出答案呢? ****** 新南邪教被民间道士自发组织剿灭的消息很快上了全国最大的电视台新闻节目,屏幕上的小胖子被马赛克遮住眼睛恹恹地对媒体反省自己的罪状,同一时间全国各地也不知道有多少道长在对着电视屏幕哭泣,路过电视屏幕的卫天颐见状只是冷哼了一声:“终于被抓住了,那天我一看到他,就觉得他是搞歪门邪道的面相,不是好人。” 团结义听得沉默,舒婉容也觉得有点羞耻:“快别说了,当时你还相信他们相信得不行呢。” 卫天颐面皮一抽,气呼呼地走了,到现在都难以面对那个当初差点封建迷信的自己。 家里没人搭理他,卫承殊多看了电视两眼,倒是问了一句:“……你离开家里那么多天就是去做这个?” 他问话的时候看着卫西,卫西嗯了一声,卫承殊不再说话了,目光阴沉沉地看着电视屏幕下方扫过的“……经历一番激战,众多道长负伤……”的字眼,片刻后冷着脸转身就走。 舒婉容看着他的背影走向卫生间,有点无语:“又要擦石碑去啊?” 卫承殊将卫生间的柜子翻得叮铃哐啷响,翻出自己的水桶抹布后又duang的一声给塞了回去,神情阴郁地一披外套就出了门:“不擦了!擦个屁!” “这死孩子无缘无故又生什么气。”舒婉容莫名其妙地吃了颗葡萄。 卫西也没注意他们的动静,径直摆弄着手机,他之前吩咐丘国凯搞的宗门广告有音讯了。 邱国凯还挺忐忑的:“卫大师啊,我倒是按照您的要求把这广告拍出来了,可是这内容能行吗您说?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不可能通得过审查啊!” 卫西对他作为专业人士的判断没有共通,毫不担心地回答:“无妨,对方已经承诺过了,你将广告发一份给我,我去联系顾先生播放。”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出门透气。 临近新年,京城寒冷加剧,小区里的行道树除了长青树种,几乎都秃了个干净,唯独卫家院子里的植被始终郁郁葱葱。不过虽然是这样的天气,来家里喝茶和上香的客人依旧不少,尤其在新南那件事情过后,太仓宗作为捣毁邪教的主力军再次上了波电视,信众群体越发壮大了,最开始那两天还上了几次微博热搜。 热搜里关于两地道长剿灭修生教的讨论洋洋洒洒,还有不少当地人透露行动当天他们在玉成山遇上的怪事。 那突如其来的野兽惨烈嚎叫声倒是还好,可以用科学解释,但最叫人关注的还是另一个话题—— “讲真,那天我们听到声音后去玉成山看热闹,当时修生教的那座道观大门敞开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居然觉得里面有好多走动的人影!至少好几百个!有男有女有的穿西装有的穿盔甲,我好像还看到它们手里拿着玫瑰花!” 底下的评论大多在安慰这位网友可能是眼花看错了,小小一个道观怎么可能挤得进几百个人,更何况—— “23333鬼穿西装还拿着花,有男有女,po主脑洞也太大了,难不成撞进相亲现场了啊?” 但这些打趣里也有不少郑重其事的声音,比如某个新南当地的网友就非常认真地留言—— “我相信PO主的话,不是我说这几天家里真的太邪门了,那天我出门回家,发现房间里突然多了个购物袋,里面放着一双限量版球鞋,还以为是我爸妈给我买的,结果穿了两天之后有次偶然问道,他们居然都说自己不知道!结果当天晚上我就梦到了我去世两年多的姐姐,跟一个看不清楚脸的男的在一起,问我喜不喜欢球鞋的颜色!吓得我当时就醒了,我妈还心大得不得了,居然说我姐要冥婚了,这是未来姐夫给的聘礼,让我放心收着没关系。” 他这评论下方搭起了将近一千的话题楼,里头都是—— “别人家的姐夫,限量版球鞋……为什么当了鬼还那么有钱……” “我去我也想要这样的姐夫……” “姐夫看到我,虽然我没有姐姐,可是请问你还缺小舅子么?” 卫西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自家员工的相亲活动有进展了,看来承诺好的集体婚礼要不了多久就能举办了。 不过顾及到这位被吓得寝食难安的小舅子,他还是决定告诉申叔让员工们讨好未来亲家的时候稍微低调一些,结果号码还没拨出去,就迎面撞见了正在门口打电话的二徒弟。 二徒弟随意地靠坐在门口的廊柱边,一腿曲起搁着自己没拿电话的胳膊,目光看着远处,卫西只能看见他转向内侧的后脑勺,声音也不甚清晰—— “查清楚了吗?山上的那个阵。” “果然。” “我猜到了,是封印的同时留给后人召唤的,我……和他都有反应。仔细查查玉成山的底细。” “目前只有玄武一个。” “谁?在哪里?” “我知道丘贤,上个月发生水灾,受灾严重,它被拍到了照片,后来往哪里去了?” “……黄河,距离渤海多远的位置?” “我知道了。” 卫西听得似懂非懂,下意识喊了一声:“阙儿?” 前方的二徒弟猛然回头,一瞬间没能收敛住眼中凛冽的视线,让与他对视的卫西都不禁微微一顿。 但徒弟很快恢复了正常,答应了几声后将电话给挂断了,起身朝他走来,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怎么没穿外套?” 卫西被寒风一击,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冷,但这会儿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你刚才在说什么?山上的什么阵?” 徒弟看了他一眼,也没回答,抬手捏了捏他抓着电话的手,估计是觉得凉,利索地脱掉外套披在了他的肩膀上,而后顿了顿道:“卫西,我要出门几天。” 卫西脑子果然不好,一下被他带开了思维:“你去哪里?” 徒弟给他拉好拉链,注视了他一会儿,若无其事地抬手为他捋了把头发,摸了摸他的嘴角:“……一点小事,放心,很快就平安回来了。” ****** 徒弟似乎很赶时间,跟他报备过一声后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家里,临走前还站在院子里回头看了一眼。 卫西目送他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要追上去。但没过多久就收到了邱国凯发来的宗门广告,还没来得及打开看,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就上了门。 卫西一见他就认了出来:“顾先生?” 文化处的顾先生神情有些焦急,一进门就开始拍彩虹屁:“卫大师,可算找到您了,我看了您跟权道长他们去新南剿灭邪教的新闻,真是非常的了不起。” 卫西望着他问:“顾先生有事吗?” 顾先生立刻进入正题:“丘贤上个月发生水灾的新闻卫大师看过吗?” 卫西点头。 顾先生:“那卫大师也知道网上沸沸扬扬的丘贤有龙的传闻?” 卫西:“嗯。” 顾先生一拍大腿:“那就好了,我们《相信科学》栏目组最近接到很多起黄河下游群众的投稿,都说自己在河里看见了一样的龙。加上根据他们的爆料地,各处都在发生不同的水患,导致现在网络上对这件事情关注度异常的高!对社会稳定威胁也异常的大。我们宣传处删论坛删微博实在删不过来了,决定让我们栏目组去拍摄几期节目来集中辟谣。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已经联系了本地道协,同时经历过上次古墓事件,又立刻想到了卫大师您,跟组拍摄这个不情之请,还请您一定要答应啊。” 他们栏目组请人是给钱的,卫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但同时也有点意外:“我刚好也有事要去找顾先生你。” 顾先生给他安排好车子,闻言立马贴心询问:“卫大师也找我有事?” 卫西点头:“顾先生上次在城北古墓答应过帮我一件事……” 顾先生立刻点头:“哦哦哦!那个啊!记得记得,难不成我还真有本事帮上卫大师?” 卫西颔首:“听说顾先生部门里负责审核电视播放广告,我们前段时间正巧拍了个广告……” 顾先生闻言心里顿时嗨了一声,原来是有广告要上,这算个屁的忙啊,他也是听本地道协说起过卫西手上有其他产业的,似乎还跟娱乐圈有关,有广告要上也正常,立刻潇洒地摆手:“懂了懂了,卫大师不用客气,这点小事儿而已,还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内。” 事情估计挺上火的,他急于邀请卫西动身,卫西得到承诺后也不再犹豫,带着团结义就上了他的车子。 车子启动后,顾先生似乎松了口气,卫西想到邱国凯的话,倒是多了点不确定:“顾先生,我们的广告已经拍好了,你现在要看吗?” 顾先生见他掏出手机,似乎不太相信自己,还觉得不以为意。不是他吹牛,他们部里的权限,哪怕卖假货的电视购物也能给安排上去好吧?于是一边接手机一边给自己打包票:“卫大师放心好了,我还是那句老话,这事儿办不成我是狗好伐!” 卫西满意地点了点头。 十秒钟。 顾先生放下手机望向窗外,眼神怅惘而呆滞:“卫大师……” 卫西翻看着那些他准备在车里的关于丘贤水灾和群众拍摄照片的资料,回头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嗯?” 就见顾先生盯着自己,半晌后才迷茫地转开视线:“是这样的,我在考虑是否要尝试不一样的生命。” 第九十章 暴雨和龙 手机里的广告音效还在播放, 顾先生却已经没有精神去看上头那些奇妙的画面了, 他想到自己刚才对卫西夸下的海口, 就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走到了最终点。 工作那么多年,跟全国各地的道协佛协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人生中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奇葩的道观和道长。 团结义窥见他的状态, 莫名觉得有点不妙,偷偷朝自己师父说起悄悄话来:“师父,您说顾先生他不会反悔吧?” 卫西再笨也是能看出别人为难的状态的, 见顾先生这么魂不守舍, 一时间想到邱国凯的担忧,也不由发起愁来—— 山外的世界真是水太深, 想堂堂正正开个宗门怎么就这么难。 ******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辗转了各种交通工具到了顾先生所说的入海市,二徒弟不在, 卫西在飞机上闷得难受,只能全程昏睡, 一下飞机就感觉到了外头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停机坪上只有他们这一辆正在滑行的飞机,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 呼啸的狂风夹杂着湿密的水汽扑打在脸上, 风力强悍到几乎可以让瘦弱些的人无法安稳站立。由于地处海边,入海市空气比京城潮湿很多,这使得剧烈的狂风带到体表的感受越发的不舒适。 踏下飞机的顾先生抬头看了眼天色,脸上甚至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些许的恐惧。 这一趟的事宜非同小可,又来了几乎小半个京城道协的道长。从新南回来那么久, 许筱凤还魂后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正常,连带况志明权老道长这样的熟人,几乎都一并到了,表情如出一辙的凝重。 都是同行,卫西看见他们主动打了个招呼:“各位道友,好久不见,你们律师找到了吗?” 他记得离开新南之前听他们提起过要众筹组织找个有名的好律师替玄武脱罪来着,作为有意进入京城道协的未来一份子,卫西代表太仓宗也意思意思捐出了一千块,各家贫寒的道长们为了宗门神兽这次真可谓是下了血本。 大伙凝重的表情被他这句话问得当即一顿,本想询问消息的顾先生也愣住:“各位道长要请律师?帮谁请的?是犯事儿了吗?” 道长们:“……” 道长们神情奇妙地回答道:“啊,新南那个邪教案件里,有个……同行犯了点糊涂,关进去了。” 顾先生挺懵:“这,这样啊,我们在法律界也认识一些能人,有需要帮助的还请尽管开口不要客气。” 道长们不常接触司法这一块,听到他这无异于雪中送炭的话还挺高兴的,立刻咨询了起来,同时记录下顾先生提到的那几个擅长打刑事官司的律师的名字。 顾先生见他们这样关切,报完名字后不禁问了一句:“看各位道长的这个态度,犯糊涂的那位道长只怕不是一般人吧?难不成是哪个大道观受到了牵扯?” 道长们:“……” 唉,何止是区区一家道观的危机。 可他们也不想多说,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堂堂玄武参与邪教组织现在穿着黄马甲被关在看守所里,还打着马赛克上了新闻毕竟对本教不是什么风光的事儿。 一想到这大家又有点想哭,权老道长作为虔诚信徒,更是悲伤地揩了把眼角,这才老泪纵横地转开话题:“说来话长,不提它了,顾先生,我们到这后集体卜了一卦,但没人能卜出原因,入海市附近的这几次水患只怕真的不容小觑。” ***** 《相信科学》栏目组的人也带着本地气象局的人员等候在了停机坪上,很快证实了他的话。 “从上个月月底开始,强降水天气就由西到东影响到了黄河沿途以来的各个省份。从最开始发生水患的丘贤开始,往后的大通、天宜、彭博等市都相继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灾害。暴雨是从前天开始接近入海市的,几乎在进入入海市的同时,我们气象局就监测到它的威力变得强大了很多。到今天为止,暴雨已经降了整整一天一夜,市区积水严重,照这个势头下去,再过不久机场恐怕也会支撑不住。滞留下来的旅客已经达到了将近五万人,这次要不是获得特批,顾先生你们栏目组也是来不了的。” 他说着接起了一个电话,表情更加的凝重了:“什么?!” 放下电话后便无力地捏了捏鼻梁,语气沉痛地补充了一句:“各位,就在刚才,局里最新的勘测消息出现了。除了这波强降雨,海面上空又生成了一团新的气流,目前正在以每小时二十一公里的速度靠近我市,能量还在不断增强,只怕再过不久就要正式登陆了!不排除有诱发海啸的可能。” *** 机场内循环播报着由于天气原因飞机无法正常起飞的提示,到处都乱成一锅粥,滞留的旅客们愤怒地找着地勤们的麻烦,殊不知机场方面比他们更加焦虑恶劣的天气。 气象局已经将检测到的台风预警紧急播报了出来。 狂风扑打在候机楼的玻璃幕墙上,时而发出让人惊惶的碰撞声,停机坪上的飞机被吹得无助摇摆,卫西跟着道长们离开的时候,就听到航站楼里不少聚集等待值机的旅客都在议论纷纷—— “天啊,太莫名其妙了吧,现在又不是刮台风的季节,怎么会突然出来一个强台风?” “是啊,入海市的这场雨也下得奇奇怪怪的,明明上周都还在晴空万里,哪儿来的这么多雨水?” “你们不知道吗?现在网上都在说这是龙带来的,龙不刚好是呼风唤雨的神兽么?” “前段时间丘贤也是水灾,有人在他们城区的河里拍到了龙的影子!你们看地图,丘贤那条河不刚好就是黄河的支流吗?” “不对啊,新闻上不是说这是谣言吗?我妈朋友圈都转发说丘贤水灾的真相是因为水库山壁滑塌。你们还真相信有龙啊?” “…… 你怎么就知道没有龙?新闻说了你就信?你也不想想最近黄河一路朝东的各个省份的强降雨,有那么巧合邪门儿的事吗?入海市刚好就是黄河入海的最终点,我看啊,这是那条龙已经到咱们这了!” 卫西听到那句紧张中难掩亢奋的话,回头朝那名旅客看了一眼。 龙…… 一旁的顾先生同样听到了这些议论,望着那些讨论得正欢的旅客露出愁容:“卫大师也听到了吧?现在网络上关于这类的猜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不光威胁到社会稳定,还催生出了许多打着类似旗号招摇撞骗的犯罪分子,再不快点遏制住这股风头,只怕后果就要不堪设想了。” 气象局的员工对此也表现得非常无奈:“暴雨和台风的形成都是自然科学造就的,也不知道这些市民为什么会情愿相信这些没有根据的传闻。” 顾先生听到这样社会主义的话,也只能含糊地答应一声,紧接着忽然接到了一个来电,挂断之后语气严肃地回首道:“各位,我们要准备启程了!” 车辆飞速行驶在暴雨当中,车窗被雨水打得哐哐直响,路面不少地方已经积水积成了一片汪洋,轮胎碾过,溅起清晰可见的水花。 顾先生望着窗外,语速很快:“刚才入海市当地的网警联系我,说有人在入海公园附近拍摄到了疑似龙影的照片,并上传到了社交媒体。好在他们已经在扩散之前把照片迅速删除了。” 车里的拍摄组已经迅速调试起了机器。卫西听他介绍入海公园的历史,这才知道原来入海公园就是入海市观看黄河入海风景的地方,拿出手机搜索出来一看,风景还真的挺漂亮。汹涌的河水在河道的终点悄无声息地汇入平静的汪洋,照片中两个色泽的水流划分出一道模糊又分明的界限。 车里的众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显得有点紧张,气象局的工作人员有点不解:“……拍到龙影?顾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入海还真的有龙?” 他问到这个话题,语气也不禁敬畏了起来,不论是否唯物主义,龙这种生物对生活在这片国土的人们而言终究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也正是因此,网络上的各地人民才会对挖掘这段时间强降雨的真相如此乐此不疲。 顾先生虽然着急,但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所在,勉强提起精神维护这位同志的世界观:“没有没有,不要相信这些不科学的东西,我们《相信科学》摄制组,这次就是为了破除封建迷信而来的。” 气象局工作人员的表情将信将疑,看向车里面色凝重的道长们:“是……是这样吗” 话音落地,就听车里忽然响起了一波清脆的游戏音——“抢地主!” 世界观摇摇欲坠的气象局工作人员:“……” 内心慌张的顾先生:“……” 情绪沉重的众多道长:“……” 况志明刚才被顾先生带来的消息惊出了满背的冷汗,此时无语地看着坐在前座的卫西:“卫……卫大师。” 卫西没抢地主,闻言莫名地回头看他:“嗯?” 况志明端详他的神情片刻,只能神情复杂地说:“……声音稍微开小点吧。” 卫西哦了一声关掉了游戏音继续打牌,气象局的工作人员总算不那么紧张了,看这位道长的态度本地确实不像是能有龙的样子,他放下心后转而开始联系本单位的同事持续关注起台风情况起来。 其余道长连带顾先生则都狂汗,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卫西强悍的心脏,殊不知卫西脑子里转动的完全是跟他们两个世界的思维。 长途跋涉那么久,二徒弟又不在身边,他已经有些饿了。 越发强烈的饥饿中,他盯着手机的游戏界面,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龙……据他从宗门信徒刘大妈处了解得来的消息,似乎并不是所谓保护动物。 ***** 想到此他就开始对玩游戏心不在焉起来,随便打了两局,拿到的拿到的牌都是一般般,不如二徒弟在身边的时候好,很快就输了好多欢乐豆。 他关掉游戏开始望着窗外的雨发呆,身边那么多人,他却仿佛又回到了山头上百无聊赖的日子,手上不知不觉就点开了二徒弟的微信。 最后一条是对方离家之后发来的,当时卫西目送他离开,然后也是这么无聊地开始盘腿坐在门口吹风,手机就忽然震动了一下—— 【回去。】 卫西望着这两个很久之前发来的字发了一会儿呆,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居然按着语音键发出了一条空白的消息。 徒弟走得那么急,这会儿估计有事要做,卫西也没多想就准备退出界面,谁知手指还没来得及动,手机屏幕的界面忽然就变了,二徒弟的电话迅速打了过来。 卫西愣了愣才接起:“阙儿?” 听筒那边有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很近的地方,背景里能听到些许喧哗,徒弟的声音听得不太真切,但似乎比往常要低沉浑厚一点:“你找我?” 卫西非常诚实:“一不小心按到了。” 他到现在还不太擅长使用山外头这个非常流行的工具。 徒弟声音顿了顿:“在看我给你发的信息?” 卫西:“嗯。” 徒弟似乎就笑了一声:“哦,吃东西了没有?” 卫西忽然就觉得不无聊了,望着窗外的雨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和徒弟聊天,视线里那座公园的招牌开始越发接近。 电话另一头,入海公园内,几个披着雨衣的人都在神情奇妙似有若无地偷看旁边。 半晌后终于有个外形姣好的红发女郎忍不住好奇地开口:“……这么紧急的时候,怎么朔宗先生突然开始自顾自打起来电话了……” 夏守仁往那边扫了一眼,看到那抹黑色雨衣,也没往心里去:“他临时被我们叫出来,没看碰面时脸黑的那个样,估计京城里急事儿不少。” 红发女观察力似乎比一般人要敏锐许多:“不对啊,说急事儿怎么还有脸上带着笑的?他好像挺开心啊。” “哎?!”夏守仁也惊了,定睛一看,就迅速被受到打探的对象发现了,视线里的朔宗嘴角淡淡的笑意飞快消失,换上了以往常见冷漠,挪开电话,“那几个人弄好了没有?” 入海市大雨,海面波涛汹涌,入海公园为了安全早已经停止营业,然而这波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竟然集结成群浩浩荡荡地组团跑来拍所谓“龙”的照片。 夏守仁看着他的表情,一时之间竟然无法确定自己刚才看到的那抹笑容是不是错觉,回过神后赶忙将刚才被弄晕的几个拍照片的市民拖到角落,又掏出他们的手机,轻而易举地解锁后删除了本地最近的照片和视频。 “真烦,那么大的风雨来还敢来入海公园瞎折腾拍照,人类为了当网红真是不要命的,给我们添乱不说,也不怕被风给刮进海里。”夏守仁一边抱怨着,一边朝蹲过来帮忙的红发女道,“重明,你是不是视力不好啊你,居然能从那张脸上看出开心来。我他妈认识了他几千年都不知道他开心是个什么样。” 被他叫做重明的那个红发女愣了愣,再举目看去,就见朔宗已经背过身去看不到表情了。 ****** 卫西隐约听到徒弟拉远的声音说要弄什么东西,开口询问:“阙儿,你在干什么?” 徒弟的声音很快又靠近了,低沉而冷静:“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 那句话透过电波,语速慢而平稳,徒弟似乎正在做事,但始终有问必答,卫西借由此,眼前就仿佛出现了对方出门之前停在院子里回首看来的那道眼神。 徒弟在电话那头叮嘱:“好好呆在家里,我过几天就能回来。” 卫西手心有点热,刚想说自己现在不在家,正在行驶的大巴车就忽然停下了,顾先生的声音从车门方向传了过来:“卫大师,我们到了,准备下车吧。” 车门打开,原本只是模糊的雨声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跟徒弟电话那边淅沥沥的背景音乐奇妙地交织在了一起。 徒弟似乎也听到了,声音顿了顿,立刻变得严肃了许多:“卫西,你在哪里?” 门口有人撑开了伞,卫西踏下台阶,目光朝着入海公园的围栏里望去,意外发现里头竟然有人走动。 他盯着前方一道背对自己的略有些熟悉的身影,一边思考着对方是谁一边回答:“我刚到入海市。” 下一秒,视线内的公园前方,那道身影倏地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愣。 卫西看着,对方披着黑色的雨衣,眉目英俊,一手拿着电话,雨幕里站得标枪般笔挺。 ***** 朔宗错愕地看着入海公园门口那一柄接着一柄撑开的黑伞,余光下意识扫到了不远处澎湃而危险的海水,内心生出些超乎预料的不悦,目光对上卫西后,没多想就朝公园门口迈步走去:“你怎么——” 话音未落,便听电话那头传来卫西的声音:“这个讨厌的家伙怎么也在这里?” 朔宗:“?”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扫过周围,什么讨厌的家伙? 然后终于意识了过来,目光慢慢地垂落在自己身上:“…………………………” ****** 不远处的夏守仁看着前方周身气势忽然阴沉得好似能看到黑气浮动的好友,抹了把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脸,自得地朝一旁的重明道:“看吧,还开心,他这像开心的样子么?开心个屁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西转开冷漠的目光声音柔和地问:“阙儿?阙儿?你怎么不说话了?” 第九十一章 青龙=非保护动物 视线里似乎要朝自己走来的那个人停下脚步, 电话那头的徒弟突然也不说话了, 卫西反应过来, 转开目光不去看那个让人心烦的家伙:“阙儿?阙儿?” 好半晌才听到徒弟的回答:“……我在。那人怎么你了?” 卫西对徒弟就温和多了,娓娓解释:“一个老对手,从前坏我的好事, 驱散过我的口粮,上次我跟天颐婉容他们去宴会,给你带的那些糕点, 也差点被这人给抢去吃光, 我跟他拼死打了一顿才保存下来带给你的。” 徒弟迟疑了起来,似乎不是感动的样子, 反而在努力思索着什么:“……有吗?” 卫西冷哼一声:“当时你不在我身边,不知道也难怪。” 徒弟:“……” 卫西听他沉默, 想了想,以为是在担心自己, 又换了个语气:“放心吧阙儿,这次就算打起来,师父也不会吃亏的。” “……”徒弟安静半晌, 好久之后才沉声道, “……你当真有那么讨厌他?” 卫西想到自己和此人下山以来的各种恩怨,毫不迟疑地点头:“当然。自他在凤阳镇抢度我几十口厉鬼开始,我跟他之间的仇就已经不共戴天了。” 徒弟的声音越发艰涩了:“……就因为这个?” 卫西:“这还不够吗?” 吃喝对他而言原本就是人生第一大事,渡走到了他嘴边的厉鬼,可不就是血海深仇么? 电话那头的徒弟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长长地吁了口气,很疲倦似的:“卫西,你不觉得他身上也有些长项么?比如。” 过了一会儿,语气带上些许羞耻:“……比如阳气旺盛。” 阳气是挺旺盛的,但卫西几乎没有多想就下意识地回答:“可是我已经有你了。” 顿了顿,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有点不对题,目光瞥到入海公园内的另外几道身影,认出什么来,又加上一句:“更何况这算什么长项,他身边的朋友阳气也不见得多弱,为人却和善多了,比如有位姓夏的先生,就出手大方,给过我好多吃的。” 那场宴会之后就是夏守仁带人将后厨糕点送到的他手上,以至于他对夏守仁印象非常不赖,只不过话虽如此他却奇妙地也对夏守仁那身相对而言温和许多的阳气并不怎么有食欲。然而还不等他告诉徒弟这个,身边便传来了顾先生的声音:“卫大师?卫大师?” 卫西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在等自己,电话那头的徒弟在自己话音落地后再度陷入了迷之沉默,卫西不明所以,没时间多说,只好匆匆留下一句:“阙儿,我还有事,晚些再聊。” 就挂断了电话。 ***** “夏先生,您说得对。”重明此时发现了什么,捅了捅夏守仁的身体,“朔宗先生看起来确实是非常不开心的样子。” 夏守仁刚才嘲讽完就忙着删照片,此时回头一看也惊呆了,好友身边的气势分明比刚才更加阴沉,这哪止不开心,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人给激怒了似的。 夏守仁不明所以,但目光循着好友的视线看去,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会是他?!” 重明:“谁?”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头凶兽吗?就是现世之后朔宗寸步不离盯着的那头。”夏守仁神情慎重,“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怪不得朔宗心情要不好了。” 重明似懂非懂:“原来朔宗先生时是因为他在发怒吗?我刚才看他挂断电话的时候瞥了您一眼,还以为是您又惹他生气了呢。” 夏守仁啧了一声,领着重明前去慰问兄弟:“怎么可能,咱们这群天地仅存的瑞兽,从天道崩陷开始就相依为命,又是同类,感情别提多坚固了。你别看他整天叫我去死去死的,表现得像个老畜生,其实有我这么出手大方的哥们,他不知道有多珍惜呢。” 说罢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来,正要开口招呼对方。 就见朔宗脸色漆黑地率先转向自己:“夏守仁。劝你现在离我远一点。” 夏守仁:“?” 重明:“?” 夏守仁含泪问:“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出手太大方了。”朔宗语气森冷地说道,“离我太近,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掐死你。” 夏守仁:“……” 重明:“……” ***** 重明:“相依为命……” 重明:“感情坚固……” 重明:“不知道有多珍惜……” 重明:“夏先生,朔宗先生好就是在生您的气啊。” 夏守仁也发现了,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回去删照片:“假的!都是假的!从来没有相依为命,他果然还是那个老畜生!” 顾先生已经安排好了摄制组的取景地,正顶着那几乎要把伞刮烂的狂风在雨里摇摆行走,此时他也敏锐地认出了入海公园里出没的那几个人,诧异地大喊道:“朔宗先生?!夏先生?!你们怎么也来了?!” 顾先生跑得很快,双方越发接近了,卫西视线当中,那个披着黑色雨衣的高大男人已经缓缓将电话塞回了兜里,同时目光复杂莫测地瞥了自己一眼:“过来处理一些事情。” 他视线深邃,睫毛上还挂着雨滴迸溅的水珠,声音低低的,穿过喧杂的雨水钻进耳朵,叫卫西莫名地觉得熟悉。不过他俩之间打了那么多次,本就不陌生,以卫西的脑容量,自然没法想得更深了。 顾先生得到回答后倒是立刻不意外了,还跟卫西介绍:“卫大师,这位是朔宗先生,以前也给我们节目当过顾问。” 团结义卧槽了一声,上财经杂志的国民企业家给《相信科学》当顾问,这让他有种次元壁破裂的诡异感:“真的假的?朔宗先生居然也……?” 顾先生瞥了一旁看到传说中的大企业家后变得呆呼呼的气象局工作人员一眼,含蓄地解释道:“朔宗先生身边……有一批能人异士。” 除了他之外,其他道长们也明显知道些什么,都没有表露惊讶的情绪,道协的权老道长甚至还颇为熟稔地朝对方打了声招呼:“朔宗先生,别来无恙。现场都还好吧?” 团结义就见这位直勾勾盯着自己师父的国民高帅富总算转开了视线,淡淡地瞥了某个角落一眼:“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已经解决了。” 气象局的小青年不明所以地朝着他的目光看去,双眼当即睁得老大,丢开伞撒腿就朝着角落跑去,一把推开正蹲在那抹眼泪唠嗑的夏守仁和重明,搂住正在泥水里昏迷的那几个人拼命摇晃了起来:“醒醒!醒醒!” 同时猛然想到刚才听到的话,抬头诧异地看向人群:“为什么叫不醒?这是你们干的?!到底怎么回事?!” 那几个集合偷拍照片的小网红都快被泡发了,现场却没有任何人表现出对他们的关心,视线中那位热衷慈善的成功企业家甚至对他的质问连眼神波动都没有一下:“这谁?” “气象局来的。”顾先生尴尬地解释,“不怎么懂规矩,别跟他一般见识。” 小青年听懵了,什么叫不懂规矩?都有人昏迷在入海公园了,人命关天的事,这群人怎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顾先生又搪塞他:“别担心了,估计就是天气太冷低血糖晕倒而已,你要是担心他们感冒,把他们搬到干燥的地方就好。” 小青年依旧惶惑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前方的海面景观位便忽然响起一阵巨大的波涛声,现场这群对昏迷网红毫不上心的人此时却立刻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 风雨越发的大了。 权老道长望着入海口,忐忑不安,用征询的语气开口:“朔宗先生,依你看,这次的事情……” 就见朔宗表情淡淡的,目光似乎扫了自己人群里的某个人一眼,声音似有不悦:“走蛟呆在这里想要化龙入海而已,阻止它入海的自有我们,你们不该走这一趟。” “化!化龙!” 他说得轻描淡写,在场的众多道长连带顾先生却都险些要跪下:“真、真的是龙?!” 朔宗似乎不太爱搭理人,沉着脸没有回答,卫西也不理会,步出人群朝着站在景观台边缘的夏守仁走了过去,探头看了眼护栏外奔腾的黄河水:“那条龙就在下面?” 夏守仁在他走近出声的那一刻表情似乎有些惊慌,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开口想要解答。 但没等出声,他吝啬开口的好友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它在水底,要化龙成功才能入海。” 卫西回头看了一眼,朔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近了,目光在他跟夏守仁之间徘徊了两圈,硬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了他俩中间。 得到一个后脑勺的夏守仁:“???” 卫西这会儿也没有跟他打架的心情,点了点头:“不能让它入海吗?” 这个问题其他道长倒是能解答了,立刻就有人开口:“古籍上有记载,真龙入海的过程中一般都会掀起巨大的波涛,同时引发强烈的风暴和海啸,至于有多大,根本无法估量。入海市这么多的人口……现在疏散已经来不及了,一旦它成功入海,后果真的不堪设想,死伤惨重都是轻的。” 这会儿众人也终于意识到海面上突然出现的强台风是从何而来的了。 然而理解的同时,在场的道长们依然很难接受:“只是没想到……这世间居然真的有龙……” 朔宗似乎对他们语气里的敬畏不屑一顾:“很奇怪吗?跟玄武一样,龙本来就存在,东海里过去数量多得很,只是后来消失了而已。” 道长们顾不上他的态度,都有点难以置信:“跟玄武一样……?它们也被封印了么?” 朔宗摇了摇头:“是死光了,这头恐怕是自己修炼觉醒的。” 这么说来,这岂不就是世间的唯一一条龙?! 道长们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前方浑浊的水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色越发的阴沉,水底那似有若无的危机感也来得越发猛烈了。 似乎就在忽然之间,呼啸的狂风变得越发刚猛,天空中聚集已久的云层也骤然打下了一道闪电。 与那道仿佛能劈开天地的光芒一同到来的,还有在场众人们内心心照不宣的认知——它来了。 海浪用几乎要吞噬天地的姿态疯狂拍打着入海公园的堤坝,好像在欢迎它们即将到来的主宰,有几次浪头甚至高到翻越进了护栏,极致疯狂的波涛下,一道清晰的阴影开始朝着水面飞驰。 下一瞬,震耳欲聋的雷声后知后觉地滚滚袭来,破水声接踵而至,在场的所有道长们都怔怔地抬起了头。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真正面临这一刻的时候,才发现人类的内心终究无法轻易摆脱本能的畏惧。 那是怎样的一副场景?一条通体青色的长龙跃出水面,视重力若无物,轻松翻卷着首尾在空中腾飞。它足足十几米长,身形蜿蜒而矫健,威严的龙首上遍布尖刺,硕大的双眼圆睁着,只轻轻瞥来一记眼神,就足够叫在场的人类心若擂鼓。 那是只有在神话中才能窥见的场面,如今却这样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 它的鳞片闪烁着绚烂的光芒,长须随风抖动,四爪散发着锋利的寒光,每一处细节都极致地贴近又冲破人类的想象。 朔宗也有些意外,挑眉道:“没想到居然是青色的。” 意识到卫西的目光,他耐心地解释道:“龙分三六九等,从色泽上区分,通常就是红黑白青金五色,世人以往有误解,认为金龙最珍贵,但那只是皇权带来的误判而已。真正上得了台面的,实际只有代表了东方星宿的苍龙,就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那个青龙。由于东方属木,苍龙通常呈现青色,这条青龙还没有角,历过雷劫,只怕就要长出角了。” 他话音落地,压低的云层便骤然劈下了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径直打在那条徘徊在黄河上空的青龙身上。 青龙分毫不惧,张嘴朝着天空咆哮一声,硬生生受下了那些雷光。每一道惊雷之后,那条龙的身形就更壮大一些,与此同时,身上的鳞片也变得越发光华耀眼,光秃秃的额角,也果然开始长出肉眼可见的犄角来。 那条龙听到朔宗的评价,发出浑厚的大笑,姿态嚣张异常:“不错!不错!” 青龙明显非常的得意,它修炼了那么多年,才修炼到如今的地步,也相当清楚自己的存在对人间而言代表着什么。 现场的道长们以及顾先生的拍摄团队听到它的笑声,都是心神一震,膝盖下意识软了。 他们很清楚自己的来意是什么,也很清楚让它入海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可这是龙!这是一头活生生的龙啊! 龙对这片国土的人们代表着什么,根本无需赘述,古往今来,就连封建时期最最尊贵的帝王都对它顶礼膜拜。如今白云苍狗,时光斗转,虽然进入了全新的时代,可深刻撰写在骨血里的本能是不会被轻易改变的。 道长们哆哆嗦嗦地望着那条龙,看到的是自己发光的信仰,内心的激动甚至比当初看见玄武更甚,以至于权道长一瞬间就泪湿了眼眶。 乌云渐渐散去,青龙在空中一个摆尾,晃晃悠悠地转过头来欣赏自己的信徒:“人类,你们是来阻挡我入海的么?” 权道长望着那双无机质的眼睛,颤颤巍巍,说不出话来,哽咽地开口:“真……真龙在上,还请为入海市数百万子民考虑考虑。” 那青龙冷笑一声,一副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姿态:“海洋里有我的宫殿,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还敢对我提出这么无礼的请求,不入海,难不成让我屈居在这条狭小的江水里么?” 权道长哽咽了,身为修道中人,他深知神灵残酷,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这条不将人类放在眼里的神龙改变主意。然而根植内心的认知又使他无法对自己的信仰恶语相向,只能分外煎熬。 那青龙明显也知道他不敢阻止自己,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却听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询问,带着真切的疑惑:“你说你是什么身份?” 青龙一顿,低头看去,就对上了人群中一个小卷毛的目光,这小卷毛看着他的双眼里竟丝毫不见敬畏! 它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顿时怒了,伴随着越发激烈的海浪压低脑袋迫近对方,张口咆哮:“凡人!我修炼一千三百年,如今受完雷劫,已经接收到了传承记忆,正式成为这天上地下唯一一条青龙!是东方星宿的化身、这个国家的信仰、这片土地和海洋真正的主宰!你怎么敢如此冒犯我!” 在这片土地上,龙不就是千万年来文化的象征么?一旦成龙,怎么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称霸天下? 却见那卷毛依旧丝毫不惧,还又开口问道:“这么说来,你果然不是国家保护动物?” 这问题相当古怪,青龙满腔沸腾的怒火都被问得顿了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是什么?你在说些什么?” 便见这卷毛脸上缓缓拉开了一个了然的笑容:“我知道了。” 下一秒,不等青龙搞清楚他知道了什么,脑袋忽然一重,它的犄角已经被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了。 它刚才为了营造更加可怕的咆哮效果压低了脑袋,此时再想抬头,鼻子上已经轻灵地跃上了一道人影。 在场原本还在痛哭的道长们都懵逼了,眼睁睁看着卫西抓住那头青龙的犄角跳上了对方的脑袋,怔楞之后当即大叫了起来:“卫道友!小心啊!你要干什么?!” 他们很快就知道卫西要干什么了。 因为青龙愤怒的咆哮已经迅速转变成了尖锐的嘶吼,卫西抓着它的龙角,任凭它在空中如何翻腾都不肯松手,同一时间,张嘴朝着青龙的脑门狠狠地咬了下去!撕下两枚鳞片,混着鲜血嘎嘣嘎嘣地咀嚼了起来。 道长们:“!!!!!” 青龙:“嗷嗷嗷嗷嗷嗷!!!!!” 夏守仁也惊呆了,甚至惊恐地捂着屁股倒退了两步:“卧槽!卧槽!!风采不减当年!” 他反应过来,迅速抓住了一旁的朔宗:“卧槽!再怎么说也是条龙啊!!你快想想办法!!不能叫他就这么吃了啊!” 朔宗从刚才起表情就一直很沉静,此时听到他的求助,没多磨蹭,就一把拽住青龙疯狂扫动的尾巴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刚化龙的年青龙此时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刚才的嚣张也不知道到了哪儿去,此时只能一边嗷嗷痛叫一边翻滚摇晃脑袋试图将卫西给甩下去。可惜卫西双手抓得牢固得很,始终没有片刻的松动,吃东西的速度还奇快,没一会儿就咬秃了龙脸上大半的鳞片。 朔宗出现在龙头顶端的那瞬间卫西立刻警惕了起来,叼着鳞片怒目而视,新仇旧恨同时爆发:“你又要坏我的好事么!?” 那头青龙则隐隐感觉到了同为瑞兽的气息,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救我啊啊啊啊!!” 俩人终于杠上,观景台上,夏守仁安慰一旁已经被吃龙现场吓白了脸的重明:“没事没事,朔宗稳当得很,一定很快就能阻止他了。” 安慰声里,朔宗果然如夏守仁所说的那样迅速跳跃到了卫西的身边。 只见他蹲下身来,犹豫了片刻,终于出手—— 咔嚓一声掰断了青龙的半边犄角。 然后递到了卫西的嘴边:“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  道长们:“啊啊啊啊不可以啊!!” 青龙【垂泪】:万万没想到化龙的第一天就因为不是保护动物被偷猎了 第九十二章 成功抓捕犯罪分子 卫西:“??” 青龙:“??” 下方围观的众多人类:“??” 重明脸色煞白地望着前方空中惨无人道的画面, 喃喃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夏守仁神情呆滞:“……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呢……” 刚长出的犄角被脆生生掰了下来, 那头青龙在短暂的错愕后再度开始了疯狂的嘶叫, 除了疼痛之外,它还想不通!它明明嗅到同属一源的瑞兽的气息了,传承中甚至还隐隐生出了一种近乎服从的依赖感, 本能告诉它后来的这个是自己人!可自己人怎么就出手把它的角给掰了呢?!这比那个啃脸的更让它难以接受! 龙头太大了,卫西抓着一边犄角,嘴里还含着鳞片,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温热的龙血, 目光似有戒备地望着旁边这个目的不明的家伙。 对方垂眸注视着他,手里拎着龙角, 神情淡漠,不像是在耍他的样子。 卫西拼命转动自己头脑, 试图揣测对方这一举动的深意,不过这种思考还是太为难他的头脑了, 因此片刻后终究还是食欲占据上风,他试探着张开嘴,凑近对方的手, 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这过程里他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投喂自己的人, 以方便自己能在对方出现异动的瞬间就察觉。 然而意外的是,对方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在给他喂食,不仅没有收回龙角,还伸出大拇指替他揩掉了嘴角沾染的雨水和龙血。对方的指腹温度很高,与卫西自己被雨水和狂风冻得冰凉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点点阳气随着这个动作一并涌入鼻腔,带着点熟悉的热意,和刚刚长出来的新鲜龙角脆嫩爽滑的滋味交融在一起。 对方的眼中似乎有笑意闪过。 卫西的警惕在对视中慢慢消散了,放松神经,慢吞吞地又咬了一口。 他俩一趴一蹲,聚在龙头,目光长久地对视,这一刻原本敌对的气氛空前友好,就连呼啸的狂风似乎都变得温和了起来。 目睹了此番虐狗现场的青龙却双眼大睁,发出的凄凉的吼叫:“嗷嗷嗷嗷嗷!!!”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在这种严肃的场合搞暧昧?!求求你们不要再对视了!看到我好不好!尊重一下你们的对手!! ****** 它愤怒地在空中舒卷,几乎将自己卷成了一坨麻花,海面上因此风浪大作,海浪拍打堤坝的水声剧烈到近乎咆哮,然而即便如此,它依旧无法将身上两个不动如山的威胁甩下水面。反倒是它自己,被撕下鳞片和龙角又突遭变故,又惊又恐之下头晕目眩,一个不小心从空中摔了下来,直直砸在了入海公园的景观台上。 震耳欲聋的跌落声伴随嘶吼接踵而至,十余米长的龙身在地面疯狂地拍打,卫西被震得回神,生怕它逃脱,赶忙一口叼走朔宗手中剩余的龙角,然后专心致志地死死按住身下挣扎的猎物,将它抖动的长须缠绕在自己手上。 到了这个地步,现场被突发状况惊呆的道长们终于也醒来了,他们甚至无暇去猜想卫西诡异的进食举动从何而来,就下意识各个脸色青白地冲了上去,口中绝望地呼喊:“卫道友!!!不要啊啊啊啊!!!” 那是条龙啊!!!龙啊!!!!虽然造成了巨大的灾害,给人间添了不少的麻烦,姿态还孤傲冷酷得很,可归根究底,还是本国千万年都未曾过气的爱豆!!天上地下唯此一条的龙啊!!! 大家看着卫西拼命扯龙须一边扯还一边捶打的动作都要落泪了!怎么可以用这么粗暴的收服手段?! 卫西全然不懂他们的情感,还以为道友们是在担心自己,抖了一下迸到自己脸上的鲜血和雨水,依旧斗志勃勃地扯着那条正在挣扎并引发了公园巨大损毁的青龙的胡须,冷声道:“别慌,我这就弄死它了。” 道长们听得头脑空白:“什么?!你还要杀它!!!” 青龙受到死亡威胁,终于也慌了,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人敢这样对自己:“你敢杀我!!!??” 卫西觉得它对自己生命的自信来得毫无根据:“你又不是野猪,有什么杀不得的?” 正在挣扎的青龙:“?” 内心慌张的道长们:“?” 青龙被他的话震惊得甚至忘记了挣扎,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我……我竟然还比不上野猪吗?” 卫西冷笑:“废话,野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偷猎要被林业局罚款的,你是什么?也敢拿自己跟野猪比?” 青龙:“…………” 道长们:“……” ***** 青龙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此生以来最大的羞辱,口中发出被激怒的狂吼:“你!说!什!么!” 它堂堂一头修炼千年的青龙,呼风唤雨,镇守一方,足以位列仙班的存在,在此人口中甚至比不上区区一头野猪?! 倘若他此刻能化作人形,肯定已经跳起来开始泼妇骂街了,可惜他成龙时日尚短,只能以本体现世,因此表达愤怒的方式也只有大喊大叫和拼命甩四肢尾巴。然而卫西那评价明显不是开玩笑的,眼中的杀意也是真真切切,如有实质,下手分毫不留余地。 眼看着那头青龙殷红的龙血顺着额角一路淌落到脚边,顾先生意识到卫西的用意,终于崩溃了——他们栏目组是破除封建迷信的不错,可这不代表就得屠龙啊!倘若这龙真给卫西弄死了,他该怎么给上级部门交代?! 前方的狩猎现场粗暴而直接,顾先生头脑一片空茫,等到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扑上龙头,死死地拽住了卫西的手腕:“卫大师!!!” 卫西被他拽得皱起眉头:“怎么?” 顾先生一个哽咽,声音几乎难以为续:“您观里那个广告我给您放!给您放还不行吗!这个杀不得,真的杀不得啊!” 卫西这会儿哪儿顾得上什么广告,意识到他要阻拦自己,表情迅速变冷。 目光相对,顾先生忽然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明明依然是这张熟悉的面孔,他此时却感觉自己仿佛在面临天敌的威压,一时间怔楞得说不出话来,就连那头因为疼痛和愤怒一直不停咆哮的青龙都跟着安静了。 好在下一秒,卫西率先转开了视线,他似乎突然遇上了什么突发状况,口中嘶了一声,紧接着就松开缠绕龙须的手迅速从自己衣服里掏出了一枚通体莹白的玉牌。 汹涌的雨水打在那枚玉牌上,然后顺着表面的纹理滑落,卫西死死地盯着它,目光说不出的怨恨。 他似乎已经憋到极限了,以至于半晌后甚至勃然大怒地一把将那块牌子丢向了龙头,砸得那条青龙闭上眼睛,然后大叫起:“烫!烫!” 顾先生听到呼救,本能地伸手去抓,被烫得浑身一跳,只觉得自己整只手都瞬间要被烧糊了。 玉牌被他的动作扫落,顺着龙头浸进地面地滴聚的那汪龙血里,激起刺啦啦的沸腾声,让人难以想象它究竟带着怎样可怕的高温。卫西却已经出离愤怒了:“我放过那些野狗野猪已经够忍耐了,凭什么吃它也不行?!” 没人知道他在跟谁说话,但抽着他分神的空档,那头青龙已经迅速意识到自己来了机会。此时它最开始的嚣张和冷酷也不知道都去了哪,抓到时机,甚至都不敢报复卫西,只趁着自己的龙角被松开的瞬间抖动脑袋将卫西给甩了下去,随即不顾形象地扒拉起四肢,像逃命的泥鳅那样含泪朝着景观台靠近海的那边围栏冲了过去! 龙又怎么样!尊严算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不过我们躲得起! 在场道长们先是诧异卫西突如其来的怒火,随即才注意到它的打算,也是没想到它会那么不要脸,纷纷措手不及地瞪大了眼睛:“青龙大人!” “不要入海!!” “入海市数百万人口啊!!!求您三思!!!”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主宰即将到来,海风的呼啸声瞬间增大了数倍不止。 ****** 同一时间,入海市无数市市民都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由于越刮越大的狂风,街面上此时已经没有人了,人们躲避在所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咒骂着这莫名其妙恶劣的鬼天气,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抬头看到了天色,发出震惊的呼声:“天啊!那团云是怎么回事?!” 远处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聚集起了乌压压的云层,正以铺天盖地之势朝着城市方向飘来。屋外的风力也一下加大了,咔嚓一声,马路上某棵展开双臂都无法抱住的大树竟然被吹得连根拔起,硕大的树冠在狂风里径直朝着最近的一处商场大门砸去,正在商场里避雨的市民们此起彼伏地尖叫了起来。 靠近海滩的几个度假酒店也开始混乱了,海景房间的住户们一个接一个地拉开窗帘躲在被吹得砰砰响的玻璃门后观察阳台外的异相。海面翻涌的浪花一次比一次惊人,最近的一次已经轻而易举地覆上了最高的沙滩。大家瞪大眼睛,不敢错过任何一丝细节,半晌后之后,终于有人开始了恐惧的呐喊—— “浪!!!!” “好大的浪!!!!” “海啸要来了!!!!!” ********** 入海公园内,青龙已经撞向了护栏,丝毫不理会身后众多信众的呐喊。 对它而言,人类算得了什么?只有同为神兽的存在算得上它的同类。 它逃命的速度太快了,在场道长们根本来不及追逐,好在刚才深受了打击的夏守仁和重明此时就在围栏边,理所当然地出手想要阻止。不过想到这也算是头瑞兽,夏守仁内心恻隐使然,也没动用过激的手段,只是伸手去抓它尾巴而已。 可一头接受了传承的青龙实力终究不是盖的,即便天道崩塌后天地灵物实力都大受影响,它依旧手段颇多,意识到夏守仁来抓自己的尾巴,它眼中精光一转,紧接着竟然迅速就缩小了身形,哧溜一下就跟钻狗洞似的钻进了围栏的缝隙里。 夏守仁愣了愣,全然没想到自己会遇上一只这么不讲究的龙。龙族不都是很骄傲的吗?以往那些在各个海域里纵横的家伙,哪个不是把自己的尊严和脸面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打架能带小弟浩浩荡荡就不自己单枪匹马,能翻云覆雨嘶吼咆哮就不低调无声,钻狗洞是怎么回事? 意识到自己失手,夏守仁表情一下凝重了。 他正要追上去,就见自己从刚才起就跟在卫西身边的好友挂着招牌般淡漠的表情走了过来:“这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你用对付普通龙的手段对付他,脑子是不是坏了?” 夏守仁却顾不上反驳好友的毒舌,只是怔怔地盯着好友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多出的绞龙枪。 “……哥们。”这柄绞龙枪一出,那头青龙势必有去无回,这不是他们平常办事儿的风格,夏守仁不禁面带迟疑地问,“天地间就,就这么一头龙了,修炼不易,你不至于因为这么点事就弄死它吧?” 绞龙枪的锋芒在雨幕里闪着寒光,朔宗提着它,一边走一边脱掉了自己黑色的雨衣。胳膊上繁复的纹身随着他的动作显露出一点点,神秘的咒文里充斥着桀骜不驯的杀气。他余光隐晦地瞥了人群中还在生气的卫西一眼,漠然道:“它为祸人间,造成多地水患,又不愿被收服,有什么不行。” 夏守仁有点迷茫:“真的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朔宗淡淡道:“不然呢?” 夏守仁道:“……我以为你是想拿他来喂那个谁来着。” “……”朔宗轻哼,“胡说八道。” 夏守仁心说放屁我刚才分明看到你喂他吃龙角了!然而还不等出声,好友就非常利索地跳了下去。 见状夏守仁跟重明当然紧随其后,在场的道长们大约猜到了他们要以身犯险,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团结义已经看傻了:“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就跳海了?!那么大的风浪,不要命了么?” 道长们也皱起眉头:“历完雷劫,那已经是一头真正的龙了,入海之后等于进了它的主场,它在水中速度快得很,不然也不至于厉害到能掀起波涛,这下只怕再想抓住它不是那么容易的……” 话音未落,前方噗的一声,浪涛里已经跳跃出了一道人影。 在场众人愣了愣,抬头看去,就见拿着绞龙枪的朔宗黑着脸捋开头发跨过了护栏。 这一来一回最多不过五秒钟的时间,在场的道长们都觉得十分莫名,顾先生呆呆地问:“朔……朔宗先生,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朔宗将自己泡过海水的外套剥下来团成一团抛到地上。大冷的天,他就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纹满了图案的胳膊湿漉漉的,野性得近乎扎眼。他目光扫了下人群,在卫西身上停顿了两秒,什么都没说。 他表情太不好看,在场的众多道长都提心吊胆了起来:“难不成是……是失败了么?” 下一秒,就听一旁传来了夏守仁放肆大笑:“兵不血刃啊啊哈哈哈哈!” 众人错愕地举目望去,果然看夏守仁也带着重明钻出了水面,还不等大家询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夏守仁抬手抹了把脸,然后挥手丢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大伙儿定睛一看,顿时:“…………………………” 一个农夫山泉四升容量的矿泉水瓶子,缩小的青龙大半身体被卡在里面,唯独脑袋从瓶口里钻了出来。它比刚才溜走时已经变大了一些,以至于将瓶子给塞了个满满当当。由于塞得太满,它四条爪子只能无助地被身体挤压在瓶壁上,锋利的指甲呲起着,好歹给塑料瓶戳出了几个窟窿眼,尾巴却已经被挤到变形了。 青龙浑身的气势终于彻底消散了,它憋了那么久的情绪,连卫西咬它鳞片的时候都没有掉眼泪,如今冒出瓶口的那颗脑袋却正在不管不顾地放声嚎哭—— “我跳下水的时候一不小心钻了进去,变大之后怎么都撑不破它,老半天了在原地一步都游不了。谁往我海里丢的矿泉水瓶,缺德不缺德啊!!!” 道长们:“………………” ****** 于此同时,正在惊慌观测着室外疑似灾难场面的入海市市民们纷纷放下正在拍摄的手机—— “咦?” “怎么忽然风平浪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道长们:我爱豆太惨了,真的 朔宗:失落 青龙【在人大代表会议上】:各位信众,海洋垃圾治理问题已经刻不容缓了! 第九十三章 龙血 海面聚集的乌云和波涛在青龙的悲恸里一点点消散了, 青龙整个龙都很颓废, 修炼的时候它总觉得海里有金灿灿的龙宫在等待自己, 直到跳进海里看见那些垃圾之后,才意识到了梦想跟现实的区别。 最开始到场的顾先生和道长们从进入入海公园起注意力就被集中在青龙和极端的天气上,如今听到他的哭声, 才有余力去观察海面,果然发现狂风中汹涌的不仅仅是海水,还有一波接着一波被水花翻溅起来的生活垃圾。 由于青龙刚才试图入海的举动, 不少垃圾已经被大受刺激的浪花打进了入海公园里, 公园堤坝的护栏旁边此时堆开了厚厚的一层——塑料袋、水瓶子、饭盒、废弃渔网,甚至还有破烂的衣服和鞋袜。这些东西表面已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水藻, 也不知道究竟在大海里呆了多久,举目望去,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也隐约可见不少漂浮的异物。 青龙的悲伤难以言喻:“我的龙宫怎么就变这样了,跟传承里说的根本不一样……” 在场的人类都显得有点尴尬, 顾先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现在各个临海城市发展旅游业,海洋污染确实严重了一点……” 青龙听得砸吧了下嘴,眼神又变得迷茫:“所以海水的味道也变得这么奇怪?” 顾先生啊了一声, 眼神飘忽:“……有吗?” 一旁的团结义小声跟脸色难看的师父吐槽:“师父, 他跟这装蒜呢,入海市上个月上了治理黑名单的事情他能不知道?据说因为本地政府监管不到位,之前为了招商引资引进的那几个老牌企业都偷偷把工业污水直接朝海水里排。记者过来采访还说已经罚款整改了,我看根本就是骗人的吧?” 卫西:“……?” 青龙:“???” 顾先生心虚了起来,对上青龙难以置信地目光, 结结巴巴地表示:“这,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回去以后我一定会尽快跟上级部门反应这个情况的!” 青龙却一点也没有感到安慰,意识到自己喝了污水,愤怒地张嘴干呕了起来。 夏守仁和重明见状都有些同情,毕竟大伙儿虽然不认识,等级也有差异,根本上却归属同类,不由上前劝说这位可怜的后辈:“不要执迷不悟了,现在这个年代,哪还有什么龙宫?我不知道你的传承里都有些什么,但我可以清楚告诉你,世易时移,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青龙从刚才的抓捕行动里已经知道了这几个估计不是人类,听得将信将疑,还有些不死心,目光暗暗地瞥卫西:“……说的什么鬼话,我龙族传承千万年,什么叫世易时移!我落在你们手里,怪我自己太不谨慎,不该单枪匹马地跟你们斗。有本事等我召集上我的数百万水兵……” 夏守仁听它还在做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的水兵,什么水兵?还以为是过去呐?你化龙那么久,有见它们来迎接你吗?” 青龙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个问题。 角蛟化龙,飞龙入海,对于对于海洋而言本来是非同寻常的仪式。在它的传承里,这是一头龙此生最为风光的时刻,除了大作的风浪外,还会有无数的海洋动物前来拜见。可直到现在,它也没能看见那些本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它忍不住扭头看向依旧没有动静的海面。 夏守仁的表情带上些许近乎冷酷的怜悯:“如今海洋捕捞泛滥,物种灭绝迅速,它们自己都自身难保。即便听到了召唤,又有几个敢冒着生命危险靠近人类的聚集区?” 青龙不愿接受地摇头:“怎么可能……我骁勇善战的数百万豚队鲨队鲸队……” “早就是过去式,也没有数百万了。”夏守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却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即便是你们曾经数量最多的豚队,如今也已经被纳入了濒危保护物种,其他几个就更不用说了。” 青龙望着远方逐渐平息的波涛,神情怔怔的。 一旁的道长们尴尬又愧疚,但想到来意,还是忐忑地问他:“那,青龙大人,还要入海吗?” “入什么入?”青龙丧气地瘫下身体,疲倦地把脑袋搁在了地板上,“没有龙宫,也没有水兵,入海去泡污水澡吗?爱谁谁吧。” *************** 大伙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情绪,万万都没想到最后打消青龙入海念头的竟然会是这个原因,顾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掏出指甲钳来帮青龙剪开困守住它的矿泉水瓶,一边剪一边安慰道:“青龙大人……以后要是想到海里看看的话,我可以向上级申请给您安排邮轮旅行,只要别在近海引发事故就行。至于水质污染问题和海洋动物保护问题,我们国家政府一直在努力解决着,您身份比较特殊,如果有什么想法,以后亲自见面的时候,也可以跟上级部门提出意见。相信他们一定会尽力采纳的。” 青龙也不挣扎了,脱离瓶子后恢复成自己本来的大小。 活生生一头龙友好地躺在眼前,大起大落之下,道长们都快激动哭了,目光一寸寸划过它的龙头、龙须、龙爪,以及……断了一半的犄角,勉强压抑着内心的亢奋,掏出手帕等物为它擦拭起伤口来。 青龙对这群讨好自己的人类却不太感冒,视线只落在夏守仁一行人身上。刚才的抓捕行动中,它隐约意识到了这几人大概是跟自己相似的存在,因此即便有过敌对,此时凄惶的内心里也情不自禁地生出些许亲近。 更何况人类这边还有一个对它的存在表现出旺盛食欲的卫西,此时依然在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它感觉到危机,不由地抬头摆开了周围的人,慢吞吞地朝着夏守仁那边爬了过去,寻求庇护。 夏守仁还在跟朔宗说呢:“好容易兵不血刃拿下了它,你怎么看起来还不太高兴的样子?” 朔宗穿着他的短袖抱臂靠在一颗大树上,绞龙枪随手丢在脚边,还在散发出森冷的寒光。他气势迫人,表情却平淡地很:“有吗?” 夏守仁将信将疑地打量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劝道:“哥们,虽然只是头龙,但好歹也算咱们的晚辈,又没真闹出什么大乱子,以后化形了也是个战斗力,能放一马还是放一马吧。” 朔宗瞥了眼他没说话,但见青龙忐忑靠近的样子,到底把绞龙枪给收了起来。 青龙有点怕他,但见状眼中还是划过了感动,果然还是同类靠谱,不管对方再怎么帮助人类,到底跟自己是一边儿的,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自己。 下一秒就见收起了绞龙枪的朔宗面色平静地朝着自己走来,垂眸冷冷地端详了自己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来—— “咔嚓。” 青龙:“嗷嗷嗷嗷嗷嗷!!!!” 夏守仁:“……” 青龙再次疯狂嚎叫打滚并且露出世界观崩溃的愤怒,朔宗却拿着它的犄角看也不看地就走了,青龙望着他的背影不禁痛哭失声:“为什么!!!” 夏守仁也很迷茫,沉默半晌,却似乎明白到了什么:“恐怕是要给你个教训。” 青龙:“什么?” 夏守仁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了,看着它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你为非作歹,差点酿成大祸,难不成以为自己是龙就可以安然无事么?死罪可免,却不能被这样轻易谅解,你已经成龙了,失去龙角并不影响修为,只是一点皮肉之苦而已,跟被你引发的水患影响的普通百姓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青龙听到这一席话,脸上终于露出了羞愧的表情:“是,是这样吗?” 夏守仁深沉道:“那当然,自从天道崩陷以来,我们瑞兽肩上就扛着维持人间平衡的重任。你如今得到了传承,也要牢记这一点才是。” 青龙痛呼声变低了,恐惧也稍稍驱散些许,小声道:“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刚才会对我生出杀心。我还以为他跟那个卷毛一样,也想吃我呢。” 夏守仁道:“怎么可能,你把我们瑞兽想成什么了?都是你的长辈,不会这样对你的。” 话音落地,就见好友已经走进人群,停在了卫西旁边,然后一语不发地朝对方摊开手,露出了手中刚刚掰下的龙角:“吃吗?” 青龙:“……” 夏守仁:“……” 青龙面带迷惑:“……你说你们是我的长辈……” 夏守仁:“……” 青龙:“……所以,刚才到底是为什么想杀我?” 夏守仁:“……” 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啊! ************* 卫西看看递到眼前的龙角又看看递来龙角的朔宗,对方沉静地问他:“吃吗?” 他内心鼓噪的愤怒尚未平息,目光瞥了眼那条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离开,现在又忽然哭着回到人群里的似乎是没法弄死的龙,沉默片刻后还是接了下来,他现在确实很饿,除了饿,还有些许不明来由的眩晕。 青龙在他清脆的咀嚼声里身体微微颤抖,那动静听起来就跟嚼猪耳朵跟白菜帮子似的。风雨已经停下了,入海公园里此时一片狼藉,顾先生也终于想到了新的问题:“那往后这条龙该住到哪里?” 让它自己游到深海肯定不行,路途上不知道会引发多么可怕的自然灾害。更何况这头青龙刚刚化龙,性格似乎还不太稳重,就这么让它生活在深海里也很叫人不放心。不提日后不小心被人看到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就是海洋安全情况都叫人提心吊胆,如今海运发达,各大洋流来往的船只那么多,万一被它弄沉个一艘半艘,情况就势必要变得很严峻了。 更何况青龙自己也表示:“我不要去,那海水那么臭,还脏得要死,让我去海里捡垃圾么?” 顾先生迟疑:“那难不成就将就着住在黄河里?成了龙应该不会再随便弄出水患,住在黄河里好像也行。” 青龙很不高兴:“黄河那破水质,一喝一口泥沙,你以为我之前一门心思入海图什么啊?我才不要住在河里。” 顾先生发愁了:“那可怎么办好,不然我报给上级单位,专门为您修建一个秘密住处?只要不被人发现就行。” 青龙大怒:“什么叫不被人发现?你的意思是要囚禁我,让我不见天日么?!莫非想叫我堂堂青龙从此隐姓埋名?!” 它是又不想入海,又挑剔水质,又不愿意低调做龙,屁事情多得很。众人都被它搞得很为难,唯独团结义灵光一闪,朝着卫西开口:“哎师父,我记得上次京城森林动物园的之园长联系您的时候,不是还说他们园里新修建了一座水族馆让您去看风水?听说那水族馆规模很不小呢。” *************** 此间事了,剩下的大概就是一些善后事宜。顾先生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给上级部门打完了汇报电话后立刻吩咐带来的摄影组员工开机拍摄入海公园,于此同时终于发现现场还有一个被忽略了许久的人。 “啊,小赵啊。”他有点尴尬地招呼对方,“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们把机位给调整一下?” 一路跟随而来的气象局小职工面色恍惚地望着地上的那头青龙:“……顾先生,这是……” “哦!”顾先生面色如常地摆了摆手,“一条生活在水里的巨蟒罢了,体型可真是大啊。” 小赵:“……” 青龙:“……” 顾先生笑道:“长得很像龙吧?看这鳞片亮的,漂亮得很,怪不得会引起那么多市民的误会。” 小赵:“……” 气象局的电话打断了两人短暂的沉默,小赵接起听了片刻,虚弱地挂断叙述道:“……局里说,海上那团已经成型的台风忽然消散了,他们查不出来原因。” “是吗!”顾先生很高兴似的,“没有台风那真是太好了!大自然的天气变化可真神奇啊!” 小赵:“……………………” 小赵面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位从京城来的领导,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啊? 顾先生却只是微笑。 卫西将目光从他们身上转开,一旁的况志明叫了他一声,递过来一个东西:“卫道友,这玉佩是你的吧?掉在那坑里好久了。” 卫西收回视线,盯着那枚通体透白,似乎又莹润了许多的掌门令,半晌才伸手接了下来:“谢谢。” “不客气,这玉佩成色不错。”况志明笑着道,“再生气也不能丢这么贵重的东西啊,万一找不回来可怎么办。” 卫西点了点头,将那块已经恢复如常的玉佩重新挂回脖子上,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从胃部涌来了一波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 况志明似乎想跟他说些什么,见状立刻转开了话题:“卫道友你怎么了?” 卫西也思索片刻,发现自己除了饥饿和有些发热之外并没有多余的不适:“没什么,可能是有点累了。” 他刚才的表现那么凶残,疲惫也实属正常,况志明没朝心里去,点点头便走开了。走出几步后才忽然想起什么来,望向自己捡到那枚玉佩的小土坑。 那土坑应该是被青龙挣扎的时候摔打出来的,里头盈进了一汪清透的雨水,衬得那枚沉在水底的玉佩非常醒目,这才被他发现捡了起来。 况志明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许筱凤见了,靠近问:“你在看什么?” 况志明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记得那坑里刚才积的应该是龙血,现在怎么变得那么清澈……算了,刚才那么混乱,估计是记错了吧。” **************** 阴雨连绵了那么久,天气终于放晴,受灾的入海市市民们纷纷地走上街头,开始清扫被暴雨和狂风破坏的街道。 团结义刷到了微博上很火的一段视频,拍摄于入海市某家海滨酒店的阳台,黑沉沉的乌云下,一浪高过一浪的水花疯狂翻涌着。视频里很远的地方,隐隐有非同寻常的巨浪开始成型,它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伴随着拍摄者惊恐的尖叫声,最终赫然出现了一道仿佛要吞噬天地的水墙。 但那幕正在凝聚的水墙在下一刻毫无缘由地像是失去了后继之力,还不等打到近海,就疲惫地消失在了汪洋里。 团结义将手机递给师父,眼中颇为自豪:“师父你看。” 评论区里全是惊叹和嬉笑的声音,恐惧迅速地消散了,一切就好像从没发生过那样,大家讨论起之前那些让人绝望的风雨也带上了戏谑的意味。他们转载网络上点击最高的受灾视频,大笑着自嘲超市里被搬空的生活用品,然后同仇敌忾地怒骂自己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都不肯放假的公司毫无人性,浑然不知道在自己没有看到的角落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身后传来朔宗低沉的声音:“人类社会总之这样的充满秩序又善于自我修护。” 卫西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人上身就套了一件T恤,T恤还是半干的,露出满臂的图腾,最高的甚至延伸出了T恤的领口。出于那两个龙角的交情,卫西目光里终于不带敌意了:“你不冷吗?” 没想到会听到这个问题,朔宗沉默了一下,内心甚至有些受宠若惊:“有点冷。你问这个干嘛?” 是在关心自己吗? 卫西看着他,目光认真但是答非所问:“我有个徒弟,也跟你一样,喜欢大冷天只穿很少的衣服。” “……”朔宗表情变了变,神情莫测了起来,“……所以呢?” “所以什么?”卫西觉得面前这个人态度怪怪的,虽然已经不太有敌意了但还是挺警惕的,退开一步客气道,“所以你先走吧,我要给我徒弟打电话了。” 朔宗:“……” 朔宗在卫西的逼视下不得不黑着脸回到夏守仁身边,没多久电话就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果然是卫西打来的,接通一听,卫西的声音跟刚才面对面时的冷言冷语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阙儿,你那边冷吗?” 朔宗:“……还好,有点冷。” 明明是一样的回答,电话里的卫西却立刻变成了心疼的语气:“多穿点衣服啊。” 朔宗:“………………” 卫西听到那边的沉默,身体越发热了,忍不住伸手扯了扯衣领,让外头的寒风得以灌进来:“阙儿,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朔宗:“卫西,我冷。” 卫西:“关我什么事!我的眼里只有阙儿!” 阙儿:“……” 卫西【露出疼惜的眼神】 第九十四章 我要我徒儿 徒弟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因为要赶路加身体不舒服, 卫西叮嘱了他多穿几件衣服后就匆匆挂了电话。 但众人赶到机场后才发现一时之间恐怕走不了。 青龙入海那一瞬间引发的狂风暴雨太大, 入海市机场几乎被淹,停机坪上有几架飞机也被狂风吹动相撞,机翼受损严重。出于安全考虑, 机场所有的航班都被停止运行。 机场方面正在紧急维修一切受损设备,这时候哪怕天王老子来开申请只怕都没用,当地滞留的旅客们在经历过刚才恐怖的风暴过后也都认命了, 更换出行方式的更换出行方式, 剩余的也全都住进了机场给安排的酒店里。 整个入海市虽然没有人员伤亡,经济上却都损失惨重, 顾先生看着这些人忙碌的身影不禁长长叹息了一声。好在这些善后事后都会由国家的相关部门来掏腰包,无需民众来分摊太多。 青龙此时缩小了身形, 被夏守仁带在身上,一路下来也隐约意识到自己造成了怎样的后果, 硕大的一双龙眼里闪烁着说不出的心虚。团结义也喃喃道:“龙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搞成这样,还不如刚开始就叫我师父给吃了呢。” 卫西深以为然。 更可怕的是, 在场除了格外虔诚的道长们外, 顾先生拍摄组一行人竟都隐隐觉得他这话有点道理…… 青龙这下也慌了,夏守仁抓紧机会小声教育这位晚辈:“龙族之所以能地位超然,被视为祥瑞,靠的就是你们祖辈千万年来得到的人类信仰。但别以为成了瑞兽就有多么了不起,照着你这么为非作歹, 剑走偏锋下去,等有一天失去了人类对你的崇拜,那在天道眼里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卫西站得近些,得以听到他们的谈话,就听那青龙难以置信地问道:“……区,区区人类,我一尾巴就能撩倒千万,竟有这么厉害?” 夏守仁笑了一声:“人类啊,他们虽然没有力量,但确实是非常厉害的。” 青龙神情一变,似乎借由他的这番话想到了许多后果,此时就听在场的道长里有人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对了,青龙现世,我们回去以后还得记得把这个消息告诉玄武才行。” 同为四大神兽,成龙的那一刻就得到了完整的记忆传承,青龙听到玄武的名字立刻来了精神:“什么?!玄武也出现了吗?他在哪里?!” 莫非是已经去了北方镇守? 然而听到它询问的道长们却都陷入了沉默,好久之后,才有老道长在它疑惑的眼神里面色惨然地开口:“……玄武,它参与地方邪教组织,现在被公安部门关押在看守所里。” 青龙:“………………” 青龙虚弱地挂在夏守仁的手上,老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得对,人类真的非常厉害。” 夏守仁:“……” 夏守仁想说我说的厉害不是指这个意思,但迟疑片刻后还是放弃了解释:“算了,你记住这个道理就行。” 青龙终于彻底放下了自己从传承中得到的蜜汁自信,果然时代不同,人类也不像先辈记忆中描述的那么孱弱了。 它又觉得很委屈,花了一千多年潜心修炼才一朝成龙,它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本以为可以称王称霸号令四方,谁知一转眼人间竟成了社会主义的天下。人间大搞科学,神兽行业步入凛冬,它当这个龙到底有什么意思哦。 ******* 机场瘫痪,众人商议片刻,还是决定在入海市多留一晚,再赶第二天的高铁回京城。 街道上的清扫车已经迅速地忙碌了起来,风暴让这座城市一片混乱,还对外营业的酒店屈指可数,顾先生最后还是请出当地的气象局,凭借自己的工作证才找到一处。 办理入住的时候酒店大堂的大屏电视上正在播放新闻频道对于入海市这次天气灾害的分析,主持人旁边的专家条理清晰地解释着形成台风的自然因素,陪同在旁边的小赵听着那些熟悉的专业词汇一脸神情恍惚的样子。 青龙挂在夏守仁的手上,爪子被勒令缩回了身体,外形也进行了些许改变,情绪闷闷不乐。 前台的人目光频频朝它落去,小赵回过神来,不由有些警惕,就听那位营业员迟疑着开了口:“……各位领导,按理说我们酒店是不允许带宠物入住的。” 小赵:“……” 青龙也倏地抬起头来盯着她,然后被朔宗目光一扫,又毫无尊严地垂落了回去。 宠物…… 顾先生连连道歉:“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旁的小赵幽幽问:“宠物,你不觉得这个宠物看起来有点奇怪吗?” “哎?”那前台被问得一愣,仔细端详起青龙来,半晌后尴尬道,“还好吧,现在养蛇的人虽然不多,但又不是没有。” 小赵的语气更加幽怨了:“你就不觉得它有点特别吗?” 前台:“?” 这个人怎么回事? 顾先生将他推开,若无其事地笑道:“最近入海市天气变化比较不寻常,他上网上多了。” “哦!”前台明显也上网,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我说呢,这条蛇确实挺特别的,我刚开始还以为是龙呢。” 众人:”……“ 前台笑道:“不过新闻刚才还在播,说有关部门根据网络几个网红博主拍摄到的龙的照片到事发河道进行打捞,最后发现引发‘龙影’风波的实际上只是一条大水蛇。政府都辟谣了,那种无稽之谈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吧?” 小赵:”……“ 顾先生笑道:“你说得对,这就是那条引发了网络热议的‘水蛇’。” 前台一惊,这次盯着青龙的目光认真了起来,青龙意识到这一点,也骄傲地挺起身躯让她打量,就听这姑娘夸奖:“别说,还真的挺像龙的,怪不得会引起误会,可惜脑门有点秃,要是再多出一对角,估计就更像了。” 青龙:“……” 众人:“……” ****** 卫西没有理会众人似有若无的打量,拿上房卡就回了房间,他从刚才起浑身就难受得厉害,这会儿脱掉外套,依然热得头昏脑涨。 分开之前团结义担心地问了他一句:“师父您怎么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卫西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他,犹豫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夏守仁安置完重明和哀哀切切自己角的青龙,转头一看,就见朔宗依然站在房间外,手拿着房卡皱眉看着那扇关闭已久的房门。 ****** 卫西很快就意识到有些不妙了,洗完澡后,那阵没来由的燥热并未平息,反倒越发鼓噪了起来。 浑身热得像是要爆炸,偏偏肚子还饿得要命,他难受得在床上疯狂打滚,饿到四肢无力,只觉得自己现在生不如死。 房间里静悄悄的,月光从尚未拉拢的窗帘外打进来,卫西头脑昏沉,半梦半醒中,有道冰凉的气息笼罩了过来,缓缓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随即而来的是一道苍老而熟悉的叹息:“卫西……” 卫西叼着枕头的牙关微微一松,迷茫回首:“……卫得道?” ****** 同一时间,正在记录青龙信息的另一个房间,一道身影忽然毫无预兆地站立起来。 夏守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好友:“你干什么你?” 好友却没有理会他,只是沉着脸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夏守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跟重明吐槽道:“怎么回事,他看着简直就像被戴了绿帽子似的。” ****** 紧闭的房门咔哒一声,被人从外打开,朔宗踏进房间的瞬间,看见的就是卫西叼着枕头趴在床上,另一人站在他床边的画面。 那瞬间全世界的绿色铺天盖地而来,他浑身的鳞片都险些竖起:“你们?” 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倏地朝他看了过来,一个半梦半醒,一个目无焦距。 卫西这会儿脑子不太清醒,晃动了一下脑袋后才认出他:“……朔宗?” 卫得道吸饱了龙血,好歹才能离开玉佩一趟,此时看到受罪的徒弟,脸上全是疼惜之色。结果刚要跟自己徒弟寒暄,就听到朔宗的名字,不由皱起眉头:“是你?” 朔宗这才看清他的样子,记起卫西曾经跟自己提到的一些细节,眼神缓缓恢复镇定:“……卫西的师父?” 卫得道沉默了一阵,好半晌才缓缓道:“是我。” “呵。”朔宗却已经认出了他的样子,表情丝毫没有恢复友好,反而越发的锋利了,一字一顿道:“没想到居然是你,你竟有脸他叫你师父?他知道你过去对他做过的事情么?” 卫得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垂眸道:“我记得当初,大人与我徒儿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去。” 朔宗神情格外的阴沉。 气氛也变得非常紧绷。 好在床上的卫西此时终于忍耐不住地发出一声痛呼,打断了这段旧叙。 卫西已经难受得不行了,昏沉地喊道:“卫得道……” 屋里两个人,他喊了这个名字,卫得道脸上的表情一下放松了,眼带愧疚地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卫西看也不看朔宗,只是盯着他的脸,卫得道神情越发的柔软,便听自家宝贝徒弟喃喃开口:“卫得道……我,我要我徒儿来………” 卫得道:“………………” 卫得道飞快地扫了眼朔宗所在的方向,表情变得分外悲伤,徒弟这是养大了啊…… 就听朔宗果然冷哼一声,越过他靠近卫西,同样压柔了嗓音,嘴唇还故意亲密地贴上去碰了碰卫西的嘴角:“我在,肚子又饿了吗?” 下一秒,哐的一声,一记虽然力道大失但依旧威力不小的猛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朔宗:“…………” 卫得道:“…………” 卫西趴在被窝里,打完人后有气无力地扒开对方乱亲的嘴:“……滚开,卫得道,去帮我找阙儿来。” 第九十五章 卫西多认真啊 卫西不光打开了那张乱亲的嘴, 还非常嫌弃地在自己嘴角抹来抹去。 卫得道:“……” 朔宗:“……” 卫得道虽然没有眼睛, 但该知道的其实都能知道,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试着解围:“……我这徒儿看着精明,实际上确实单纯了点。” 其实就是笨蛋才对吧。 朔宗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又不舍得朝卫西发泄, 只能冷冷地回嘴道:“看出来了,否则他也不会把你认作师父,还相信你告诉他的他是孤魂野鬼的瞎话, 心心念念你死后不来探望他。” “不叫他知道他的身份, 也算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卫得道安静半晌,目光柔柔地转向卫西, “你们这些瑞兽,当初喊打喊杀的时候也想不到它会是这样的性格吧?” 朔宗的声音更冷了:“我从来没有对他喊打喊杀过。” 卫得道:“可你们打了足足千万年, 我记得几百年前,他还掏空过几次你的洞府。” 朔宗沉默一阵, 起身转向他,面露嘲弄:“你以为我不愿意,他能进得了我的山?” 卫得道显然是有些吃惊的, 片刻后才意识到他话里潜藏的意思, 失笑道:“原来是这样吗?真是意想不到。” 朔宗冷笑:“我也想不到修行界里鼎鼎有名的唯一一个大乘期大能会放弃飞升,留在人间哄骗一头凶兽拜入自己师门。” 卫得道脸皮厚得很,并不把他的讽刺当一回事:“什么大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不过就是个糟老头子。更何况飞升这种事情, 天道崩陷之后,连天上的星宿都尽数陨落,你看如今除了饱受人间香火供奉的之外,还剩下几个神佛?我倒是挺庆幸当初留下来的,天道崩陷之前为了维序人间平衡,连龙族都给劈死了,我听说睚眦和其他几个凶兽更是直接被连降二十四道天雷劈得灰飞烟灭。要不是那个集合了整个修行界之力的洪荒封印阵,卫西哪儿能瞒过被天道留到今天?他毕竟跟玄武和你们这些瑞兽的身份不一样,天道对他一向不公。” 朔宗没有说话。 卫得道说到这里却自己狐疑了起来:“不过说来也怪,据说雷劫这东西盯准了人就不落下绝不干干休,就连瑞兽都得受上十二道,睚眦连躲了四处洞府都没逃过雷劫,我当初还以为天雷早晚会找到卫西的踪迹呢,所以卫西的那二十四道雷最后没有落成吗?” 朔宗转开眼看着床上的卫西,嘴角扯了扯:“落成了。” 卫得道愣了愣:“落在了哪里?” 朔宗:“他的洞府。” 卫得道:“怎么可能?当时他又不在洞府里,那雷劫劈到了谁身上?” 朔宗面色如常:“我。” 卫得道瞠目:“……你自己的雷劫,加上他的……一共三十六道……你都受下了?还活下了?” 三十六道天雷,当初劈死整片海域的龙族都没要得了这么多吧? 朔宗却不想跟他多说,脱下外套露出自己满身的图腾,上前解下卫西脖子上的玉佩道:“你话好多,可以走了。” 卫得道:“……” 朔宗:“或者你想留下来看么?哦我忘了你看不到。” 卫得道相当的不情愿:“……他刚才并不想要你。” 朔宗嗤笑:“你不妨问问他想不想要阙儿。” 卫得道:“……” 朔宗:“你在想什么?那不还是我?” 卫得道:“……” 岂有此理,妈的。 ***** 卫西难受得厉害,在床上滚来滚去,显然意识已经模糊,竟然张开嘴啃起了床头柜。木头被他啃得哗啦啦直响,他一边啃还一边似有委屈的抱怨:“……难吃。” 朔宗折回床边,看得忍无可忍,伸手掐住他的脸把他嘴里的碎木屑挖出来,被饿急了的卫西一口咬了下去。 这会儿卫西眼睛看不清楚,只能用嗅觉感知,或许是觉得味道很熟悉,他开始分不太清楚这人的身份,重重咬了一口后就迅速地放轻了力道,然后在朔宗的手上蹭来蹭去:“阙儿疼么……” 朔宗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变幻莫测,掐了他的脸一把:“不疼,蠢货。” 卫西被他掐得有一些清醒了,慢腾腾地睁开眼睛辨认:“阙儿?” 怎么就能这么笨呢?朔宗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想法,偏偏内情太多,他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说破自己变换的身份,加上卫西这样的个性,得知自己被骗也不知道会是怎么反应。 朔宗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问:“只要我么?” 卫西指腹摸到了清晰的疤痕,终于放下心来,也不打人了,抬起胳膊主动朝他的脖颈勾去:“嗯。” 朔宗被他这样亲昵地拉近,心尖上顿时就又酸又胀的。 片刻后,卫西感觉自己额前的头发被撩开,熟悉的热度碰到了嘴角,耳畔似乎响起了一声很低的笑。 “算了。” ****** 隔天的高铁上,夏守仁便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朝一旁的重明道:“你说他到底在嘚瑟个什么?” 朔宗靠在座位上打电话,一手支着腮,眉眼挂满了春风得意,还有些许难以形容的餍足,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电话:“卫西?” 同时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走道另一边的座位。 卫西蓬松的脑袋抵在玻璃窗上,目光望着列车外飞逝的风景,嗯了一声:“师父可能太想念你,昨晚梦见你了。” 朔宗不动声色:“梦见我什么?” 卫西莫名地有点不好意思,垂着眼道:“梦见吸你的阳气。” 朔宗步步紧逼:“味道怎么样?” 卫西轻声回答:“很好。” 想到上次徒弟因为自己咬了玄武而不高兴的事情,又加上一句:“我还梦到了别人也要给我喂。” 朔宗一时脑抽,竟还惊了惊,随即才想起昨晚的前半截剧情,卫西也迅速地加上了后半截话:“但是我一口都不稀罕,只吃了你的。” “……” 朔宗情绪莫测,在卫西近乎邀功的等待里还是勉强开口:“……是吗,那很好。” 夏守仁捅了重明一下:“你看他表情又变了,怎么情绪风云变幻的,我算来算去都算不出原因,难不成跟人类似的更年期到了?” ***** 卫西想了想还是告诉徒弟:“我还梦见了你师祖。” 徒弟顿了顿,很快追问:“梦见他什么?” “我也记不太清了。”喝完龙血的那段记忆由于思维混乱的原因保留得比较模糊,卫西努力回忆,也回忆不起自己梦见卫得道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不过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你师祖留给我的掌门令不知怎的被挂到门口去了。” 这种事情其实听起来挺诡异的。 徒弟却表现得一点也不意外:“那可能是它自己喜欢待在外头。” 卫西:“还有这种事?” 徒弟回答:“你挂着它,它不是总烫你么?” 卫西觉得有点道理:“确实。” 徒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嗤笑了一声:“那往后睡觉,你不妨就把它解下挂到门口去,免得它出来打扰。” ***** 卫西跟森林动物园的园长联系过后,一行人到达京城就快马加鞭地就赶了过去,青龙路上了解过动物园的性质后还表现得很不情愿:“我堂堂一届神兽,跟凡俗动物挤在一起像个什么话,岂不有失身份么。” 团结义劝它道:“您现在又没有化人形,又不想被软禁,不呆在这那可只能呆在国家隐蔽修建的水族箱里了。” 卫西也觉得它很烦,并且认为它最该呆的地方其实是自己的肚子,对它的拿乔不屑一顾:“这地方堂堂野猪想进都进不去,你有个什么身份,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青龙再怕他这会儿依然觉得很闹心:“能不能不要老是拿我跟野猪比?” 卫西点头:“你哪里比得上野猪,野猪好歹是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 青龙:“……” 青龙动不动被搬出保护动物的名头羞辱,觉得跟他真的是没话聊,但内心里对自己的社会地位还是有自信的,谁知紧接着就又被人给嫌弃了。 在门口迎接的之立轩端详青龙的样子,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鳞片很亮,精神也挺好的,不过好像就是条变异水蛇嘛。” 出于诸多考虑,夏守仁最后还是让青龙变回了自己最开始的样子,这条新晋青龙化蛟之前确实只是某条河沟里小水蛇,这种随处可见的品种在之立轩这位阅尽千帆的动物园园长眼中简直再普通不过:“这也值得被送到动物园来么?没什么商业展览价值啊。” 青龙:“!!!” 瞎了你的狗眼,什么叫没商业展览价值?!青龙整个龙都怒了,偏偏在朔宗和卫西的身边还不敢造次,只能拼命地用尾巴抽打之立轩,恨不得立刻将真身化出来闪瞎对方。 之立轩笑着躲避:“哎哟,脾气还挺大。” 顾先生和众多道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表示:“出于某些原因,可能要暂时把它寄放在动物园里,之园长放心,它的一切开支还有安置费用都会由国家拨款来支付的。” 最近发生过不少起市民偷偷养蛇最后养不下去请求林业局接收的新闻,之立轩听到他的话便猜测这条水蛇估计是哪个大领导图好玩养在家里的,怪不得弃养之后还不嫌事多地专门找个动物园来照顾,感情根本就不不差钱。 他一个生意人,基本的人情世故当然懂,于是也不多啰嗦了:“好的好的,虽然品种一般,但既然各位领导和卫大师都开了口,这条蛇我肯定是会好好养的。” 青龙郁郁寡欢,它还没开口嫌弃这,居然就两次被对方先发制人给嫌弃,只觉得相当的没面子,一开始的优越感也不知道跑去了哪儿。 更没面子的是,带领他们办理手续的时候,之园长还理所当然地提议:“刚好我们水族馆角落里还有几个空余的展区,各位看把它安置在那里行不行?” 青龙一看他指的地方,差点没忍住伸出爪子来挠他——几个意思?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用来给它当窝?看不起谁呢! 顾先生等人也觉得不妥:“这……这会不会太狭小偏僻了一点啊。” 之立轩觉得他们对这条蛇的呵护好像有点过了头,颇觉莫名地挠头:“一条普通水蛇而已,又没什么卖点,放在主要展览位也没人愿意看啊。” 青龙快气疯了,尾巴啪啪地拍打顾先生的胳膊,顾先生在它的胁迫之下只能无奈地表示:“之园长,我们相关部门给您的水族馆拨一批扩建款下来,帮助您动物园扩建一下目前这块展览区,这条……蛇,就安置在正中央这块位置最大的散养展览位,您看这样行不行。” 之立轩有点傻:“这……可不可以的不说,散养区养的是海洋品种,你们这条蛇是条淡水蛇啊。” 顾先生赶忙道:“没事没事,它咸淡水陆地三栖,就喜欢泡在海水里。” 之立轩:“……咸淡水陆地三栖,还有这种说法?一般说的不都海陆空三栖吗?” 顾先生:“差不多差不多。” 其余道长们也纷纷点头,确实差不多。 之立轩觉得这位领导好像是精神上有点问题的样子,只好悄悄去询问卫西,卫西根本懒得管怎么安置这条龙,摆摆手道:“他们怎么说你怎么信就好了。” 之立轩虽很迟疑,但到底眼馋顾先生说的那笔拨款,想想还是答应试试,反正散养区里也不是没有海蛇,这还是条无毒蛇,领导那么笃定放就放呗。 青龙却还在耿耿于怀自己被嫌弃的事情,太没道理了,自己堂堂一条青龙愿意纡尊降贵进海洋馆,这院长不说荣幸之至,竟然还挑三拣四,甚至不愿意给自己安排主位展览区,实在是叫它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正说着,顾先生也终于想起了什么,一边签名一边朝之园长道:“我说呢,森林动物园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前段时间是不是就是你们家一直上热搜来着?说是你家的熊猫会作揖?” 之园长:“……” 之园长暗暗瞥向卫西:“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不过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会作揖的熊猫,既然提起,还是特地前去看了一眼。 熊猫展馆外的游客比上次太仓宗团建的时候更加多了,全都是来围观这只非同寻常的大熊猫的,众人差一点没能挤进去。 那大熊猫还是如同往常那样懒洋洋地靠在架子旁边吃竹子,只不过这次的卖艺态度诚恳了许多,一直都没用屁股对待观众。 观众们各种拿着拍摄设备屏息对准它,那熊猫吃着吃着,目光不忘偷瞄人群,发现展览区前头的观众足够多了,就放下竹子坐起身前爪合拢朝着人群拜了拜。 观众们:“呀!!!!!” “作揖了作揖了!” “好可爱呀!!!!” 顾先生等人看得目瞪口呆:“这……这难不成是你们训练出来的?” 之园长:“绝对没有。” 顾先生:“那……那这是……” 之园长觉得一言难尽:“可能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吧,自从它开始作揖,我们动物园专门为了参观它来的游客就猛增了百分之三十以上,算得上是名正言顺的一番ace了” 顾先生:“……???” 这动物园的c位癌是怎么回事? ****** 卫西却点头道:“不错,员工有竞争意识,不混吃等死,企业才有发展的可能性。这种竞争意识你要主动推行开来才行,除了熊猫馆,还有其他各个展区,鼓励东北虎美洲狮也发展自己的特长,哪个展区客流高哪个展区就搬到正中心。” 之园长:“……” 其余众人:“……” 团结义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不过师父说的话好像就是他当初专门列出来的企业发展法则,又似乎没什么不正常。 夏守仁望着那只卖力讨生活的熊猫,一阵的不寒而栗,哆哆嗦嗦地询问一旁的好友:“……他,他平常就是这样创业的吗?” 朔宗平静地望着前方侃侃而谈的卫西,双眼微眯:“很认真吧?” 夏守仁:“…………” 你有病啊!你看我像是在夸他认真的样子吗!!而且你这个骄傲的样子是在闹哪样?! 挂在夏守仁身上的青龙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熊猫馆前如织的客流和狂热的粉丝让它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那只圆胖的熊猫一举一动都蠢笨简单得不得了,粉丝们的反响却都热烈极了,哪怕只是靠在那吃竹子,都一个个看得目不转睛。 青龙气得发抖,这熊猫何德何能得到这个待遇?应该受到这样追捧的应该是它堂堂青龙大人才对! 然而现实却又那么骨感,它跟随夏守仁回到自己即将生活的水族馆,里头的游客立马就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 其实说小猫两三只还是有点夸张了,可跟刚刚热闹的熊猫馆相比,水族馆的冷清又何须用言语来赘述? 青龙暗暗咬牙,凭什么啊这是。 夏守仁听到它的抱怨,有点牙疼:“你不要也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好不好。” 青龙:“这怎么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们龙族身为人间图腾,千万年来受尽朝拜,凭什么到了社会主义时代,就要被熊猫给抢走风头?” 夏守仁:“……” 卫西冷笑:“我看你是越来越没有自知之明,之前跟二级保护动物野猪比,现在竟还敢跟一级保护动物熊猫比了。” 夏守仁:“……” 青龙:“……” 道长们:“……” 顾先生:“……” 团结义见人群静默,尴尬地把师父拉开,给青龙做心理辅导:“别想那么多,名气哪是一蹴而就的呢,熊猫馆的客流不也是被熊猫一点点拉起来的?龙族沉寂了那么多年,没有曝光率就没有粉丝不也挺正常吗?更何况你们水族馆的趣味性本来就没有熊猫馆强,熊猫毛茸茸的还会作揖,鱼在水里只是游来游去,普通人肯定都觉得看熊猫比看鱼有意思嘛。平常心平常心。” 青龙一听,当即瞪大了双眼,挣扎着从夏守仁的胳膊爬到了团结义手上,这是个行家啊! 夏守仁手上一空,愣愣地看着朔宗:“……我觉得有点不妙啊哥们。” 朔宗一路跟他鸡同鸭讲,此时终于同仇敌忾地冷笑了一声:“你没预感错,这就是个脑残。” 夏守仁得到回应反而愣了愣,目光写道刚才你好像不是这么说卫西的啊。 朔宗瞥了他一眼。 你什么意思?卫西怎么了?卫西多认真啊。 作者有话要说:  团结义:“我跟你说,这个那个这个那个……” 青龙【一个c位癌】:“我才应该是动物园的ACE!” 卫西:“我的眼里只有创业和阙儿。” 朔宗:“你知道卫西有多认真吗?” 夏守仁:“我死了。” 第九十六章 特级保护动物 在认真分析过动物园各个展区的客流量, 并确定了新开业的水族馆场馆人数在全园展区内名列倒数之后。 青龙这就不干了, 它原本以为压在自己头上只有那只巧言令色的熊猫, 结果谁知道熊猫馆之后还有什么龙虎山猴山,往下的长颈鹿展区啊,考拉小公园, 各个游客兴趣度都比水族馆要来得多。 团结义分析的时候还给它提到了一个更加糟糕的现实:“这些动物不光受欢迎,还都是外籍!如今我们本国国籍的动物都可不好混了,没办法, 谁叫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呢。” 青龙勃然大怒——成龙时接受的传承里确实有教导过它身为这片土地的信仰就该拥有对这片土地生灵的亲密感, 但它此前对此根本毫无概念,不然也不会不管不顾地非要用几百万条人命来成全自己的入海了。 可到了这一刻, 它终于真真切切地领会到了这种亲密感代表着什么,那颗成龙后被卫西打击得稀巴烂的自尊心也终于重新燃起了熊熊烈焰。 青龙朝着道长们咆哮道:“岂有此理!我泱泱大国, 传承千万年之久,怎么可以叫这些外来的牲畜给比下去?!我身为民族图腾, 决不允许!” 道长们:“……” 道长们觉得自己好像应该高兴才对,毕竟这条之前似乎对自己的职责没什么概念的青龙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并且似乎想要承担起自己对这片土地本该承担的责任了。 可他们又实在是真的没法高兴起来——醒醒!谁跟你说你的责任是这个了! 青龙才不管这么多, 红着眼睛气势汹汹哧溜一下就钻进了水族缸展览区里。 ****** 森林动物园对这块海洋馆的投资不小, 硕大的水生区里已然投放了不少海洋动物,这些海洋动物虽然并没有开灵智,但深埋骨血中的认知是抹不去的,都本能地知道来的这个新住户是自己老大,一个个被吓得瑟瑟发抖, 战战兢兢。 青龙在海水中巡游一圈,发现这里的海水果然比自己龙宫海域里的来得清澈干净,水里布置的生态环境也好,居住环境尚算满意,不禁冷哼一声,朝着这批新收编的水兵发号施令:“你们都给我过来!” 展馆外头的之园长就眼睁睁看着那些往日里互不搭理井水不犯河水的水生动物一股脑朝着礁石上的那条趾高气扬的水蛇游了过去,错愕地嘿了一声:“没想到还真能适应咸水,不过它不会被欺负吧?这批新引进的海洋动物虽然脾气都挺好的也愿意亲近人,不过说不定会把它当做饲料啊。” 殊不知厚厚的玻璃缸壁内,他口中“脾气都挺好”和“愿意亲近人”的海洋动物们已经斗志昂扬地开始给自己这位看起来非常强悍的老大出起了主意,动物们的渴求向来直白,说来说去不过就是那几句—— “逃出去!逃出去!” “抢光饲养员的小鱼!” “推翻人类政权!” “滚滚滚滚滚!”青龙撩起尾巴尖挨个打了一遍,在嚷嚷得最清楚的大海龟脑袋上多来了几下,“那破海洋环境,谁爱回谁回。还有你,推翻人类政权,心还挺大啊你,闹什么事情,还嫌水族馆里不够冷清吗?” 青龙一边说着还一边心虚地看了展区外头的卫西一眼,推翻政权……推个屁啊,先不说那个一言不合就拿绞龙枪要弄死自己的长辈,它那对角怎么弄没的到现在可都还心有余悸呢。 那只活了几十年的大海龟被打得有点懵逼——这位武力值惊人的老大好像不是来带自己造反的啊? 青龙冷哼:“社会主义新时代,造反根本没前途,我乃水族龙王,是来带领你们重振我水族雄风的!” 这激动人心的发言立刻让在场鱼虾们亢奋地嗷嗷大叫了起来:“大王万岁!万岁!万岁!” 青龙目光犀利地扫向那只体型巨大的海龟,也意识到这个小弟好像资格最老,决定发扬龙族传承中的优良传统:“自今日起,你就是朕的龟丞相了!” 大海龟激动得龟壳颤抖:“原来是龙王陛下!陛下有所不知,上一任龙王身边的丞相正是属下族群里的长辈!” 青龙没想到双方还有这份渊源,面露满意:“不错。” 社会主义时代第一任龟丞相新官上任,有些抑制不住兴奋,对龙王提到的重振水族雄风的目标跃跃欲试,充满期待:“那么陛下,首先我们该从哪里做起?请陛下发下指令吧!” ****** 青龙现世的消息顾先生一早在入海市的时候就汇报给了京城的上级领导们。 得到他在入海市传递回来的影像资料,京城各单位对此的重视根本无需描述,不知多少年过半百的老领导们激动得连觉都没能睡好,要不是入海市机场被暴雨冲击瘫痪,只怕他们前一天就已经动身了。 大家倒是想搞一场轰轰烈烈的欢迎仪式来着,可惜为了社会稳定,只能尽量低调处理。 数辆深黑色的商务车飞快地疾驰在路面上,车内阅尽风帆的领导们眼中都难得显露出了些许紧张,下车后望着前方的动物园,内心更是生出一种不敢靠近的胆怯——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要不是反复确认小顾的视频没有伪造痕迹,我一定不会相信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青龙……消息万一泄露出去,也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社会动荡。” 有人环顾了一圈森林动物园外织密的客流,脸上也露出了担忧的表情:“是啊,把青龙安置在这种地方,小顾这个决定做的还是太冒失了。” “人多了不光容易出问题,更重要的是,对青龙的生活环境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毕竟是条龙,生活在这里也太有失尊重了。” 众人话音落地,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转头一看,才发现顾先生已经沉默地站在了一旁迎接。 领导们当面讲下属坏话,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同他寒暄:“小顾啊,这次辛苦你了,阻拦青龙入海的过程想必很惊险很不容易吧?” 顾先生突然想到了那个矿泉水瓶:“……还好。” 领导们心说这下属还挺谦虚的,跟随在他身后朝着目的地走去,情绪又紧张了起来:“青龙对动物园的环境适应得怎么样?” 顾先生再次的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神情奇妙地回答:“算是挺好吧。” 领导们环顾森林动物园里优美的环境,安心地点了点头,这么大规模的动物园,水族馆的资质想必也是不会差的,此时目光扫到水族馆前方攒动的人流,又不禁愣了愣:“怎么这么多人?不是听说森林动物园的水族馆刚开业客流量一般吗?” 顾先生更加欲言又止:“……这是有原因的……” 领导没听完他的解释,就略显不安地提议:“没想到会这么热闹,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尽快将秘密的海洋中心给修建起来,总不能让青龙一直住在这种世俗气息浓重的地方。” 这话当即得到了赞同的附和:“不错,传说中龙族个性都骄傲乖张得很,更何况按照小顾的汇报来分析,这条龙目前对人类社会不亲近,脾气也不怎么样,只怕不会喜欢每天被人来人往地参观。” 顾先生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他们的话:“……领导们我觉得你们大概是多虑了。” 领导们听得一愣,正要问他是什么意思,就听一旁传来了游客笑闹的谈话—— “快点快点,你看微博实时更新,咱们打卡完再走!” “这个动物园的水族馆也太好玩了吧!听说今天新引进来的那条水蛇还会骑海龟和配合游客照相!” 那对情侣一边说着一边乐颠颠地挤进了人群里,留下场外诸多精心打扮西装革履的领导们:“……” 开始有领导觉得不妙了:“……今天刚引进的……水蛇?” 顾先生在他们的沉默里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天空,也觉得自己非常疲惫。 半晌之后,才勉强拉出了尴尬的笑容:“……青龙正在彩排节目,领导们要不要也去看一眼?” *********** 水族馆里,游客已经激增了好几倍,都在目光炯炯地举着手机面向水族墙。前方刚开业时被参观者评价为无聊至极的展区里,正在上演一幕奇妙的画面。 无数海洋生物一反过去自顾自游来游去不搭理人的生存状态,齐刷刷围聚在玻璃墙后,空余出一块中间的水域,颇有众星捧月之势。 一只硕大的海龟正在它们的簇拥中恹恹地游着泳,情绪不是很高的样子,但它不是主角,它背上那只盘着身体的水蛇才是。 那水蛇长得有趣极了,脑袋比普通的水蛇都要大上一些,目光炯炯,气势威严,鳞片油亮,甚至能反射出淡淡的微光,配合上它笔挺的身板和锐利的视线,竟让人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帝王威严。 展区前方被划分出了一块空地,此时上一波人离开,后方排队的人便赶忙挤了进去:“到我了到我了!” 这俩人站进空地,立马高举胳膊比出一个硕大的爱心。 那水蛇目光微动,看到了他俩的动作,一个转头,它身下的海龟就顺从地转了个弯,朝着空地方向游来。 直游到那对旅客头顶的位置,盘着身体的水蛇才终于动了,它动作灵巧,抬起尾巴来,慢慢靠近自己的头顶,而后神情冷酷地用自己细长的身体在游客的大心上方配合地比了个心。 那瞬间现场掌声雷动,人人面露感动,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怀着敬畏之心前来膜拜传说中青龙大人的众位领导们站在人群之后:“……………………” 卫西颔首,倒是终于对这条似乎没什么卵用的青龙开始刮目相看,他抬手拍了拍一旁神情恍惚的之立轩的肩膀:“恭喜之园长,又收入一员优秀职工了。” ************* 领导们表情比较空白,清场过后围聚在了水族缸上方,青龙骑着海龟离开水面的时候还不忘教训自己似乎不太有工作热情的新丞相:“你似乎对朕的吩咐有所不满?” 海龟:“……” 海龟:“……陛下说的重振我水族雄风,难道就是指刚才那样吗?” 青龙想到方才水族馆里堪比熊猫馆的客流,轻哼一声:“成效是不是很显著?” 海龟:“……” 这个陛下和它想象中不太一样,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青龙离开水面,介于没有外人,终于幻化成了自己原本的样子,威风八面地漂浮在了半空中。 它摆动首尾,语气森严地问道:“来者何人?” 它这么一化形,即便没有了角也吓人得很,叫刚才被它的表演搞得头昏脑涨的领导们再次意识到了它非同寻常的身份,态度重新慎重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到底是条代表了民族的图腾,也是古往今来无数典籍记载中呼风唤雨实力强悍的神兽。 立刻就有人客客气气地出面与它沟通:“青龙大人,您愿意放弃入海,实在是很叫我们敬佩。我们是人间文化部门组织来与您会面的代表,特地来关心您的日常需求,您身份特殊,刚刚现世,恐怕对人间生活也很不习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可以跟我们提出来。” 说是关怀,其实就是来安抚它的。神兽出世,又是对土地意义这么非比寻常的品种,弄不好天下就得给它搅合得一团大乱,只有稳住了它,才能保证社会不受影响。 那青龙一听这话,果然非常关注,雄声大问:“真的吗!” 看来他还真有非常想要的东西了,现场的领导一听这话心中都是一突,表面镇定如常,额角却都紧张地滑下汗来:“当然。” 青龙这次索性直接从半空中降落了,径直落在了众人的正前方,步步紧逼:“要什么都可以吗?!” 大家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紧绷,现在毕竟不是旧社会了,人类对图腾崇拜归崇拜,但那不过是传统文化带来的感性追捧而已。要知道对方在此之前可是险些为了自己入海威胁到入海市数百万人口生命安全的存在,谁也不敢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条龙会和人类一条心,就连他们自己,敬畏的情绪里也掺杂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警惕。 它会索要什么呢? 来前各部门开过紧急会议,会议讨论的结果是“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 但这个“尽量”的度,却并非是没有底线的,金银珠宝豪宅名车这些世俗之物倒还好说,怕就怕在对方会狮子大开口,索要一些他们无法给予的事物。 领导们的心慢慢沉了下来,他们此前翻阅过许多可信的古籍,其中几本古籍里记录过龙族在数百上千万年前拥有的祭品,里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最为可怕的无疑是活物。 猪狗牛羊另说,供奉娇嫩的儿童和女人的事例并不罕见。 领导们垂下眼,这次来到森林动物园的除了他们外,还有一批秘密行动的荷枪实弹的部队。刚才疏散水族馆人群的同时,森林动物园里的其他游客也已经被紧急安排撤离了,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做好一言不合协商失败动用武力的准备。 前方带头的老领导脸上露出一抹不动声色的笑容:“当然,您尽管提就好,我们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为您做到。” 青龙硕大的眼睛狐疑地在他们之间扫荡了一圈,思索片刻,终于满意地开了口:“好!首先!” 现场无数颗心随着它的声音倏然一紧。 下一秒,就听它后半截话接踵而至:“我要你们拨款为我定时买热搜!” 领导们:“……” 领导们:“???” 领导们:“……您说什么?” 青龙双眼一瞪,有点不爽了:“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这就反悔了?” 领导们匪夷所思地问:“……不是,您,您买热搜是要做什么?” 青龙理直气壮的:“小团说了,他们太仓宗刚开业时每个周都按时买,虽然价格贵,但知名度增长得可快了,鬼屋的生意也越宣传越好。你们没看这水族馆之前有多空荡,不宣传怎么能让人知道我们水族的厉害?人气不够如何竞争动物园的ACE?还有我自己,小团说得对,龙族传承断了一百多年,时至今日,外头还有几个参拜我的信众?再不宣传宣传,说不定哪天就要过气了。” 领导们:“……” 领导们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重点,虚弱问道:“……敢问小团、和太仓宗是……?” 顾先生从刚才青龙说话起就转头望着远方,此时木然地回过头来,朝着一旁的卫西摆了个手势:“这位就是太仓宗的卫道长,团先生是他的大弟子,这次行动,卫道长出力很多。” 卫西朝看过来的众位大领导点了点头,面色不变:“一些经营上的浅见,见笑了。” “……”领导们沉默片刻后还是选择转开目光不看这位英雄,“……这个条件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青龙赶忙道:“别以为这样就可以了,我被你们阻止入海,带来京城,放弃了那么多,怎么是区区一点热搜就可以偿还的。” 领导们原本回落的紧张又开始慢慢滋生:“还有什么?” 青龙态度慎重了起来:“我问你们,我身为青龙,镇守一方,那在你们的国家大事上说话有分量吗?” 领导们立刻安静了,现在已经不是封建皇权时代了,它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沾染政权? 果然是把重头戏放在后面,领导们敏锐的政治触觉飞快地扫动了起来,半晌后才有人慢吞吞地开口:“当然有。” 他们本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很多,没想到这条青龙的胃口比它们想象中更大。大伙儿再次对视了一眼,表面平静如常,内里波涛汹涌。 就听那青龙忽然仰天哈哈大笑,一副得偿所愿的架势,然后又倏地收住了笑声,看回众人—— “好!那我这就推举我自己成为国家特级保护动物!” 正在波涛汹涌的领导们瞳孔瞬间迷茫:“?????” 青龙说到这里,语气猛然一沉,视线扫过卫西,又转头看向了场馆外靠近动物园中心位置的方向,双眼冷酷地眯起,一字一顿道—— “要比野猪和熊猫还要珍惜的那种!” 领导们:“……………………” 不是,你提到野猪和熊猫是什么意思?是觉得野猪和熊猫比你珍惜吗?这条龙是不是对自己存在什么误解啊。 第九十七章 你有钱的哥们 这要求提得简直太奇葩了, 在场各种以为它会要求什么特殊待遇的领导们都不由得开始面面相觑。 青龙终于提出这个请求, 心里却畅快得不行, 主要是卫西之前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了,只因为它身份上比不过野猪就毫不犹豫地摁住要吃它。它如今一千多岁,未成蛟前还是封建社会, 那时候根本没保护动物这玩意儿,后来机缘巧合开始修炼,它又日日沉在水底不问世事, 一朝出来就遇上了改革开放, 大字不识,完全不知道新社会的保护动物是个什么情况, 可看卫西的样子,想也知道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不是谁都能有的。 但见领导们沉默成这样,它得意的笑声也不由停歇下来, 冰冷的双瞳里罕见地划过些许忐忑:“……怎么,这事儿不好办么?” 最开始那个被他的询问能否涉政的提问搞得如临大敌的老领导沉默了片刻,咳嗽了一声, 莫名对刚才自己内心各种冲破宇宙的猜疑感到尴尬:“……不会不会, 一定尽快为您办理。” 他答应得那么肯定,青龙立刻放下心来,暗暗瞥了卫西一眼,点头赞许老领导道:“你们果然是带着诚意来的。” 领导们:“………………” 领导们得到这样满意的夸奖,头却点得格外艰涩:“……这个毋庸置疑。” 青龙说完了心头分量最重的要求, 这时候才行想起当初导致自己没能入海的矿泉水瓶,恨恨地补上一句:“对了,还有一件事,那个海洋污染情况你们也盯着好好解决解决。这一个个的,又排污又丢垃圾,太缺德了。入海市那几个偷偷排污的工厂我来京城之前都给记下来了,一会儿就叫小团把名字报给你们。罚他们的款!抓他们的老板,一个都不许放过!” 领导们未曾料到自己居然会接到这样的群众举报,工厂偷偷排污这种事情地方政府监管不到位,他们是连查都无处查起的,青龙与其说是提要求,倒更像是在给他们帮忙,一时纷纷点头:“一定一定,海洋污染治理的计划其实早就被提上日程了,我们日后一定会加大力度去监管监督。” 青龙:“嗯。” 双方安静了片刻,领导们在等待里目光相对,陷入迟疑:“……那……其他的呢?” 青龙已经开始梳理自己的龙须了,闻言目光莫名:“啊?其他的什么?” 领导们:“……” 领导们:“……就这些要求,没有别的了吗” 青龙皱起眉头,脑瓜转动,开始有点烦了,这群人怎么回事啊一个劲儿地让它要东西。它一个无产阶级,一千多年来都穷得跟屁似的,哪里知道该要些什么?传承里倒是告诉他海底有金灿灿的龙宫,可大海现在不是回不去了嘛。更何况它现在呆在动物园里,大臣大臣有了,住处住处有了,环境装修得那么腐败,比起当初在河道里好了不知道多少,它心里对目前的生活条件还是很满意的。 青龙于是不耐烦地甩起了尾巴:“没了没了,其他的暂时想不到,先把我说的这些给办好就行。” 话音落地,生怕这群人类敷衍自己,它不忘语带威胁地加上一句:“记住,热搜和保护动物的事情你们已经答应过我了,不管有多难办,答应神灵的话,做不到是什么下场你们心里应该有数吧?” 你是认真的吗?领导们面对这样的威胁,硬是一点都紧张不起来:“……我们知道。” 先不说后果如何,这种奇怪的条件根本就没有反悔的必要好吧。 青龙确定他们不是在说假话,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甩屁股变回之前的大小,骑到了丞相的背上:“很好,那我回去彩排节目了。” 他如今身为水族之王,当然要以事业为重,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跟这些普通人类叽叽歪歪。 领导们:“……” 这……这就完了?! 领导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的身影隐没进水里,就连给它恶补过生意经的团结义都懵了,半晌后终于想通关键,朝着师父长叹一声:“唉,这就是吃了没文化和太孤僻的亏啊,师父,咱们公司的经验理念果然是对的,成精的员工进公司以后第一时间进行文化教育。不然就都跟这条龙似的了。” 这条龙一看就是为了修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且还自视甚高不肯交朋友的那种,它但凡不那么文盲,稍稍多了解现代知识,也不至于那么好打发啊,换做是他,那么珍惜的物种,少说也得再跟政府要点政策补贴,税赋减免之类的优惠不可。 由此可见在社会主义时代脱盲教育有多么的重要,不说这条龙,之前在新南招到的野狗精几个,也是因为太没文化才会被黑中介骗去黑工地卖苦力。 卫西却有点不爽:“它何德何能,这么简单就做了保护动物?” 国家怎么回事,保护动物这么水的吗?让它当成,自己往后岂不是再吃不得了。 团结义虽然不太理解师父不忿在哪,可还是耐心劝他道:“算了师父,龙族现在就剩下它这么一根独苗,这个数量也够得上濒危级别了,当保护动物还是有资格的。” 卫西听得若有所思,一旁的领导们也终于从魔幻现实里挣脱了出来,虽然难以置信这条青龙这么容易就被打发,可不管怎么说结局还是皆大欢喜的,没有惊动普通人,没有动用武力,甚至没有动用过多的社会资源,就稳定住了青龙这么个难以捉摸的大杀器。 并且看这杀器为了事业拼搏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估计是不想爆发搞事情的。 危机消散得太轻松,轻松得近乎不真切,领导们想到之前青龙话里提到的信息,不免暗暗瞥向太仓宗这师徒两人,为首的老领导迟疑片刻后上前去跟卫西握手:“多谢卫道长师徒出手感化这条青龙。” 听起来那条青龙的思维就是被这个观的人给带歪的。 卫西被夸得迷惑:“有吗?” 一旁夏守仁已经忍无可忍了:“你有!” 卫西似懂非懂,与那位老领导握手,老领导沉稳地继续说了下去:“听说卫道长在阻挡这条青龙入海的行动上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小顾在电话里已经跟我进行了简单的汇报,卫道长能为了人民安全和国家稳定以身犯险,很让我敬佩。国家不会忘记这份付出的。” 卫西更迷惑了,有吗? 他好像只是去吃了点东西而已。 夏守仁:“……” 但老领导说到这里却已经动了感情:“希望以后有机会,卫道长可以跟我们多多来往。” 这句卫西倒是能听懂,点头道:“我们宗门跟顾先生来往挺多。” “是吗?”老领导笑道,“小顾是我们重点培养的好苗子啊,负责的《相信科学》栏目也为民间破除封建迷信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新文化传媒行业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卫大师想必已经合作过了吧?” 卫西点头:“除了这次,过后还有一则广告要合作。” 领导听到这话愣了愣:“广告?” 一旁因为青龙而陷入对世界的质疑的顾先生也猛然惊醒,惊悚地朝他看了过来。 是啊,他差点把这茬事业的断头台给忘了! 卫西回答:“算是这次合作的报酬。” 老领导哦了一声,没搞明白,广告这一块属于他们部门里很小的一块业务,日常并不需要他过目管理,不过他也没朝心里去,合作而已嘛,而且还是捕龙这种大型危险行动的报酬,闻言便表态一般朝卫西笑道:“卫道长放心,你们为国家出生入死,我回去一定督促他把你这事儿办好喽。他办得不好不漂亮,你只管来找我告状!” 又转头看向下属,笑道:“听见了吧小顾。” 就见下属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用一种抓住了救命稻草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派绝处逢生的表情:“听见了听见了,这可是您说的啊领导!” 老领导:“????” ****** 青龙还要搞彩排,领导们和一些道长都决定留下捧场观看,卫西对它本来就没什么兴趣,现在成了吃不得的保护动物,最后一点耐心也消磨干净了,于是理所当然地提出离开。 动物园门口徘徊着不少被紧急疏散出来的游客,大伙儿玩儿到一半被临时带出来,都很摸不着头脑,围在动物园门口追根究底地问:“怎么回事,里面发生什么了?都还没参观完呢,好好的怎么就让我们出来了?” 而且这疏散的阵仗未免太吓人了点,一大帮荷枪实弹的武装部队围绕在园区外蓄势待发不说,居然连坦克都调来了好几辆。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温室花朵们哪里见识过这个啊?内心惊恐害怕的同时都忍不住生出浓浓的好奇来。 但负责疏散的军人们却都对疏散民众的原因讳莫如深,他们始终闭口不言,直到接到从园区里打出来宣布撤退的电话,这才松了口气一般告知询问的人群:“没事,之前怀疑有几个非法分子混进了园区里,现在危险排除,你们要是想继续参观,可以重新入园,不用购票。” 说罢就和来时一样迅猛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履带轰隆隆滑行在路面上,园区门口的游客们都听傻了——几个非法份子? 什么样的非法分子要出动这么恐怖的武器进行抓捕?这一炮轰下去是个人都被轰成渣渣了吧? 游客们面露迷茫,百思不得其解—— “太莫名其妙了,他们来轰哥斯拉的吗?” “还是出现了什么史前怪兽?” “算了算了,既然已经排除危险,那还是继续回水族馆看那条水蛇吧,我都还没来得及拍照呢。” ******* 卫西有些不解地看着那批外形奇怪的车辆,虽然没有概念,可他本能地觉得那些离开的人身上挂着的器械应该是不怎么好应付的存在。 团结义也有点被吓到,望着开远的坦克小声猜测:“卧槽,那些难不成是被派来对付青龙的么?” 卫西眉头微皱,脑子开始不够用了:“青龙?它不是说自己是他们的信仰和图腾么?” “这就是人类复杂和厉害的地方,所以他们弱小,却能成为天道最后的选择。”身后传来朔宗的声音,卫西回头看去,撞上了对方复杂而深邃的眼睛,“你不会懂,也不要去懂。” 卫西听得越发不解,索性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团结义心大得很,惊吓过后又很快恢复了正常,预备打车回去。 可惜这个点钟附近的空车本就不多,加上刚才园区里被疏散出了大批的游客,连打车软件都紧俏得一塌糊涂。 团结义苦着脸朝师父道:“高峰期啊尼玛,师父,咱们可能又要挤京城的地铁回去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卫西听到这话居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京城地铁上次团建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师徒俩立即陷入了对高峰期交通的恐慌,此时一辆外形低调的黑车徐徐滑过,径直停在了距离他们几步开外的位置,他俩下意识抬头,就见驾驶座的司机已经迅速下车为朔宗等人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团结义看得抽泣了一声:“怪不得能做国民高富帅,师父啊,快看人生赢家。” 卫西目光扫去,周围不少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窃窃私语着投来了目光。此情此景,夏守仁脸上不由扯开了一抹属于霸道总裁的微笑,挺直腰板,漫不经心地朝着一旁的重明道:“重明啊,你知道跟着一个超有钱的哥们混是什么感觉吗?” 重明:“啊?” 夏守仁人淡如菊地微笑着:“虽然他总坑你的钱,可是你可以在高峰期的时候,坐在哥们的车上笑看过去咬掉你尾巴的嚣张对手打不到车。” 重明:“…………” 夏守仁想到过去种种,内心泪流满面,忍不住露出一个解恨的表情,想要上车却被朔宗一把拦下了,他弯着腰莫名其妙地问:“你干嘛啊?” 朔宗没理他,一手拦他,目光平静地落在卫西身上:“站在那干嘛?” 卫西:“?” 夏守仁:“?” 朔宗等待片刻,啧了一声:“过来。” 团结义一惊:“我靠,师父,今天遇上好心人了!” 立马匆匆带着卫西上前:“江湖救急,多谢大侠,我前情缘果然没有看错你。” 朔宗:“……” 团结义把师父安置进车里,自己也想跟着爬上去,结果外套的领子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拽住了,紧接着又被朝后一提。 他这么大的块头,对这把动作居然毫无抵抗之力,迷茫地顺着力道后退了几步,眼睁睁看着前方的人生赢家连余光都没给自己一个,非常自然地上车坐在了自己师父旁边,然后干净利索地关上车门:“走吧。” 团结义:“……所以我呢?” 夏守仁:“……还有我呢?” 重明:“……以及我呢。” 朔宗转头扫了他们仨一眼,不是很感兴趣:“太多了坐不下,你们自己跟在后面打车。” 话音落地,视线里那辆黑车就毫不留情地开走了,留下了一团嘲讽的尾气和些许扬起的尘土。 重明看着车尾喃喃道:“夏先生,你知道吗,咬你尾巴的嚣张对手刚刚坐着你超有钱哥们的车走了。” 夏守仁:“……” 重明:“而我们留在这里,却打不到车。” 夏守仁:“……” 重明:“所以你被坑走的那些钱到底有什么用啊?” 夏守仁:“……” 团结义在夏守仁的沉默中悲伤地蹲在了地上:“我前情缘什么破眼光!” 作者有话要说:  夏守仁:“我求求你不要说了!” 第九十八章 肥遗 卫西见车开动还回头叫了一声:“结义!” 大徒弟还没上来呢。 一旁的朔宗无声地关上车窗挡住他的视野, 平静道:“车里坐不下了, 他们自己会打车跟上来的。” 听到这句话, 前方的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投来目光,非常想说其实副驾驶还是有个空位的。 但朔宗对此视而不见,说完这话后就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上头已经发来了无数夏守仁的消息,想也知道全都是辱骂的内容,他解锁滑动了一圈, 没看到转账标识, 直接关成静音丢到了旁边。 卫西听到大徒弟自己会打车便不再担心了,侧眼扫去, 朔宗正一只胳膊支着额角偏头静静地看着自己。 视线相撞,卫西微微一怔, 总觉得对方沉默的气质格外的熟悉,往日里二徒弟不说话的时候也似乎是这个样子:“你怎么……” 刚一开口, 就听到前方司机的声音:“那朔宗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 朔宗盯着卫西问:“你刚才要说什么?” 卫西啊了一声,皱眉思索:“想不起来了。” 朔宗差点没气死, 黑着脸朝司机道:“去公司。还有, 别说话了。” 司机本来还有点好奇旁边那个一起上车的陌生人是谁,发现老板似乎心情不好,立刻就闭上了嘴,内心里疑惑地想刚上车时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忽然又生气了? 车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卫西觉得有点无聊, 掏出手机来给二徒弟发了条微信:“我回京城了。” 刚才朔宗丢到了他附近的那台手机紧跟着亮起屏幕,卫西下意识扫了眼,是微信的消息提示,他发现朔宗也正注意到了,却没有动作。 卫西没等到二徒弟的回复,正在解屏锁屏地玩儿,见状便提醒他:“有人给你发信息。” 朔宗看着他,似乎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开口问道:“谁发的?” 卫西在他的等待中直接皱眉把那台手机朝他的方向拨了过去:“我怎么知道,你自己不能看吗?” 他向来不是个好奇的人,对不相关的人的隐私一点兴趣也没有。 朔宗:“…………” 卫西发现朔宗呼吸的声音似乎变沉了,好像遭受了什么非常沉重的打击。 可惜他对此毫不关心。 ***** 卫西原本原本以为对方要去的公司是自家宗门,车停下后才发现对方口中的“公司”似乎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下班高峰期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CBD商圈正中心,高耸入云的写字楼聚集群,卫西看了眼车窗外那个陌生又硕大的公司姓名,不太乐意地表示:“阙儿没回我信息,可能也到京城了,我要回去。” 准备下车的朔宗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放心吧,你徒弟不可能在家,没回信息可能是因为他被你气死了。” 卫西:“?” 朔宗下车深呼吸了两下,伸手进来拉他:“下来,陪我去登记青龙的信息。” 他好像有点生气,手上的力道却并不重,卫西下车后没站稳后背还被扶了一把,对方满身浑厚的阳气借着这个贴近的动作盖过来,接踵而至的还有后背贴上的炽烈高温。 对方下颌线条紧绷着,喉结凸出利落的弧度,垂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平稳无波,睫毛打出的阴影微动。 卫西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记忆的碎片里仿佛出现过似曾相识的画面,但不知道是在怎样的场景里。 车门哐的一声关闭,紧接着传来夏守仁憋屈的大骂:“畜生,把我以前给你打过的钱全都还回来!” 那与自己对视的目光静静地转开,卫西听到面前的人不以为意开口朝冲来的夏守仁道:“我看你是想死。” 夏守仁想到好友的雷点,一下怂了,在原地憋屈了半天,目光时而扫过卫西又扫过自家哥们,半晌后只能愤愤地开口:“重明,车钱你掏!” 重明:“……为什么?你不是领导吗?” 夏守仁眼眶里分泌出晶莹的液体:“为了这次让他一起去入海市的行动,我已经把存款全部掏空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整个公司混得最差的领导,也是普天之下混得最差的神兽,没有之一。 重明长叹一声给了钱,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道:“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同样是洪荒就诞生的上古瑞兽,夏先生您跟朔宗先生实力的区别会那么大。” 夏守仁听到这话头发都差点炸毛:“哪有区别,我跟他根本没有实力区别好吗?会有今天还不是现代社会的人太拜金太功利的原因?现在的人想钱都想疯了,哪个老板家里没供一尊他的塑像,有些人喝茶都得把第一道倒给他,你看有谁供奉我了?你别说我,你看看你自己,好歹也是个神鸟,咱们公司里那些上古时期牛逼轰轰的装逼怪,谁得的供奉有他多?” 重明听到这里,猜疑尽消,竟然还有股想哭的冲动:“你说的太有道理了,社会主义新时代,谁也干不过朔宗先生!” ***** 偌大的写字楼里,下班离开的员工熙熙攘攘,碰上了带着卫西进来的朔宗,纷纷主动点头问好,看得团结义无限眼热:“师父啊,什么时候咱们太仓宗能混到这个地步,在市中心搞一幢那么大规模的写字楼,就真的是混出头了。” 卫西对此也很有共鸣,从下山起,他就一直对外头这些高大的楼房充满向往,只可惜京城地价太贵,他经济实力不够,再向往也只是向往罢了。 他以往总听卫得道吹牛皮,说太仓宗过去在修行界里鼎鼎有名,香火旺盛,弟子无数,最常提到的就是他过去门下坐拥的两座仙山。据卫得道吹嘘,那两座仙山里足足有十二道山峰,峰峰险峻,规模前所未有,以至于修行界其他门派对此无不敬畏艳羡有加。 这历史是真是假另说,当初卫西还真被唬得憧憬过,以为这是多么惊人的财富呢。 现在出来见过世面,他才发现卫得道那是典型的乡下人没见识。还鼎鼎有名的大宗门呢,居然这点眼界,以为有两座山就是牛逼得不得了的事情,还整个修行界都敬畏艳羡——仙山再牛逼,还能有京城的写字楼牛逼?他后来专程去查过附近山区的地价,由于未开发的山区大多地处偏远,那里的商品房房价基本都只是京城的十几分之一,山林的价格就更低了,农民承包山头搞果林,一年下来充其量也就五六万的承包费。两座仙山,十二道山峰,承包那么多,加上年限拉长,地方政府说不定还会给价格优惠,撑死了一年要不了一百万。 可要想拿一百万来京城市中心租下那么大的一幢写字楼,却绝对是天方夜谭。 因此越了解市场经济,卫西就越同情卫得道,总觉得卫得道实在是太可怜了,眼界短浅到连牛皮都不会吹。 换成是他来吹这个牛皮,那绝对得跟人说太仓宗在京城二环内拥有超过两层的办公区域,这他妈不比什么狗屁仙山靠谱多了? 卫西摇了摇头,越发觉得自己肩上责任沉重,大徒弟说得对,什么时候才能让太仓宗的门徒们混到进写字楼修炼啊。 夏守仁本能地有些发寒,搓了搓胳膊朝重明道:“我好像察觉到了一些不太好的预兆。” 他预知的能力与生俱来,重明也是知道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有具体的预兆内容吗?是不是又是哪里要发生灾害了?” 夏守仁掐算半天,却只能掐算出这似乎是即将发生到修行界的巨变。 可是修行界不是早就消亡了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苦着脸摇头:“算了,天道崩陷之后,我的能力就大打折扣,这次估计又是算错了吧。” ****** 公司走空了大半,顶楼却意外还留下了不少人,明明是下班时间,他们却似乎忙碌得很,各个神情凝重地在办公区域里来回穿梭。 卫西隐约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哪里来的新邮件?啥玩意?水利局?吴山水库水位暴涨?威胁下游村落?那儿最近好像没下雨啊,什么情况?” “有当地居民拍到水库附近出现了奇怪的猴子,喏,你看,这是照片。” “操,长右,拍得挺清楚。这他妈还没死绝啊,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只,真够能添乱。” “唉你们谁有空,出趟差去礼筠市的吴山水库?差旅给报五星级酒店。” 卫西:“长右?” 朔宗在他身后踏出电梯,语气淡淡道:“一种猴形水怪,出现就会引发大水。” 顶层的这些员工跟刚下下班离开的那些很不一样,看见跟着卫西走出电梯的朔宗时脸上并没有那种诚惶诚恐的紧张,只是非常随意地问着好:“朔宗先生,老夏,重明,你们从入海市回来了啊?那条青龙解决得怎么样了?能来上班吗?最近年底到处出事儿,又是地震又是水灾的,哥几个都快忙不过来了。” 夏守仁摇头:“刚成龙,还没化形呢。” 说话的那个一头红发色的男人便遗憾地嗨了一声:“龙族可真够没用的。” 同样是红发,这人的发色比重明更加鲜艳,火红的颜色里甚至掺杂进了些许金芒,远远看去,宛若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 夏守仁深以为然,又问,“毕方,你着急忙慌的干嘛去?” 毕方哦了一声,按下电梯下行键,而后踏进电梯,伸手将手掌罩在了按键下方的一块疑似对讲设备的黑色区域上:“戊化干旱,老青去出差逮回来一窝肥遗,关在楼下了,我去看个稀罕。” 那块区域忽然掀起了小幅度的微光,紧接着嘀的一声,楼层键最底部,一块金属的板面缓缓滑落了下来。 原本最低的负四层下方,赫然又多处了足足十几层的选项。 毕方走后,夏守仁露出意外的表情:“居然是因为肥遗?这玩意好几百年没见着了。” 卫西:“肥遗?” 夏守仁看着他,觉得自己赢了:“这你都不知道啊?太没见识了吧?一种一头两身的蛇,会导致严重干旱。” 卫西若有所思:“是保护动物吗?” 夏守仁:“……不是。” 不过比保护动物罕见多了。 卫西:“那能吃吗?” 夏守仁:“……” 这种东西没人会去吃吧……? 朔宗将资料放到桌面上,回头扫了他一眼,却淡淡道:“当然可以。” 夏守仁:“???” 朔宗:“而且味道应该不错。” 夏守仁:“……” 朔宗:“要吃吗?” 卫西毫无戒备地朝他走去:“要。” “夏守仁。”朔宗喊道,“去负二十楼,叫毕方挑一只肥遗送去我家。” 夏守仁:“???” 作者有话要说:  夏守仁:“我怀疑我兄弟的物种换了。” 第九十九章 《山海痉养殖业 接到电话的毕方表现得挺惊讶:“送到朔宗先生家?他不是最讨厌这些厄兽的吗?怎么忽然对肥遗感兴趣了?他要肥遗干嘛?” 夏守仁:“……吃。” 毕方:“……?” 毕方一派茫然。 团结义趁着这个时间已经搜索出来了肥遗的资料, 看着手机上充满传奇色彩的介绍, 不禁瞠目结舌:“等……等一下, 这东西居然真的存在吗?不是,这东西居然真的可以吃吗?” “有什么不能吃的。”朔宗瞥了眼一旁得知有吃的眼神都变亮了许多的卫西,语气平静地回答, “你以为肥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天地混沌浊气幻化出的蠢物而已,不生灵智, 只会作恶, 要是不能吃,你以为你查的资料是怎么来的?” 夏守仁:“……” 这么一听真是好有道理啊。 确实在洪荒那会儿, 天地灵气充沛,类似肥遗这样的东西随处可见, 由于没有灵智,实力一般, 还本能作恶,它们向来处于上古群体的食物链最低端。别说他们这些维护天地正道的瑞兽碰上了会动手处理干净,就连普通人类为了风调雨顺, 都会组织起力量来对抗斩杀。 而且人类杀了还不算完, 悠远的历史长河中,硬是编了一本书出来,清清楚楚地介绍了这些玩意儿的口味。从这一点看,人类虽然孱弱,但当真是无愧于天道宠儿这一名头了。 夏守仁至今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翻开《山海经》时那毛骨悚然的感觉, 好在介绍他的那一段里除了彩虹屁之外,并没有描述他的口感。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落下了十分深重的心理阴影,见团结义还想把肥遗那篇的文章片段拿来跟自己分享,忙不迭地躲开:“我不看我不看。” 朔宗没有理会他的纠结,交接完工作后自顾自地从抽屉里挑了一把车钥匙:“走。” 卫西没动:“去哪?” 朔宗对上他的眼睛,理所当然道:“我家。” 卫西愣了愣,他刚才还想早点回宗门呢。 但朔宗并不催促,语气不紧不慢:“毕方应该已经把肥遗准备好了。” 卫西:“……” 朔宗:“走不走?” 卫西毫不犹豫地跟上:“走。” ****** 朔宗目的达成,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开车的时候不住用余光打量坐在一旁满心都是食物的卫西,这么好骗可真是……… 但一并上了车的毕方却有些激动:“我也一起去朔宗先生家吗?久闻大名,可我之前一次都没拜访过。” 瑞兽们,尤其上古时期过来的这批老牌瑞兽们,各自的领地意识都很强。即便性格最好的夏守仁,办公室和住处也是外人不经允许绝对无法踏足的存在,更别提作风冷硬的朔宗了,朔宗回家,向来是连公司的司机都不肯用的。 夏守仁撇了撇嘴:“这个守财奴,一屋子宝贝,生怕被人惦记呢。别说你,我都没去过几次。” 毕方闻言越发的受宠若惊了。 要说他好歹是堂堂一届神鸟,洪荒时期叱咤风云过的存在,本不该那么具有阶级意识的,然而架不住对方是公司上下的人类非人类都忌惮有加的朔宗啊。 人类当然是出于财富原因,怕老板乃人之常情,神兽们原因就复杂多了,毕竟公司里除了他这种普通瑞兽,也有不少上古时期和朔宗齐名的存在,比如旁边这位夏守仁先生。 可惜世事无常,天道崩裂后,天地灵气骤减,依靠此修行的修行界顷刻间进入绝境,整个人间社会原本的秩序也霎时间土崩瓦解,发生巨变。 绝大多数的上古神兽过去都不屑于出入凡尘,即便要跟人类打交道,来往的也多是修行人士,因此他们几乎都毫无例外地失去了自己最强盛的信徒群体,元气大伤。 但这还算是好的了,毕竟他们元气大伤后,天道也对他们的存在网开了一面,十二道雷劈完就走,死活不论。 比他们更惨的,则是那些以往在凡俗里高调发展的后辈们,比如组合出道在凡间声名赫赫的那四大神兽,信徒遍布五洲四海。那么多信徒,可不就坏了?天道当时劈他们,当真是往死里劈啊,尤其成名后最嚣张的龙族,整片海域大大小小,最后愣是一条都没活下来。天道无情,连正在孵化的龙蛋都没有放过。 说来奇怪,听说朔宗先生当初受完雷劫,也是奄奄一息,差点就陨落了的。 当时他的伤势跟不少与他齐名但同样受过雷劫的瑞兽难成正比,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毕方都以为对方上古时期留下的赫赫威名里估计存有水分。 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着,这位先生消失了一段时间,就再次以势不可挡的阵仗回归视野,并召集了所有劫后余生东躲西藏的瑞兽,浩浩荡荡来到了人间。 毕方自己,也是从那时起才意识到对方的强悍。时至今日,此人已经将自己化为了凡俗界里最具有代表性的财富象征之一,人间信徒无数,这就是公司里其他瑞兽拍马都及不上的成就了。 神灵这种存在就是这样,看似高高在上,俯瞰人间,实则每一分的力量都来自于这“人间”信仰的给予。信众越多,实力就越强,这种“信”,并非局限于庙宇道观里那香火缭绕的方式。 图腾、首饰、漫画、文字、塑像,哪怕只是个最简单的小茶宝呢,非以玩乐形式的供养,哪怕只存有半点真心,“相信”二字,就是最好的心香了。 毕方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他如今的信徒跟朔宗先生比起来,岂止稀少二字,根本就是寥寥无几。 当代大部分的人群,只怕连他毕方是谁都不知道了,还是多亏朔宗先生前些年投资的一部大型网络游戏,将公司里业绩名列前茅的瑞兽们设置成了ssr卡牌,才让他们所得的信仰提高了不少。这部游戏很快就要出第二代了,就为这个,公司里也没瑞兽敢不长眼地跟老大过不去,一个个为了能成ssr,几乎恨不能全年无休的卖命干活。毕方自己,更是直接扎根在那款网络游戏的运营部门,日流水下降一丁点,就拍桌暴走地召集团队开会找原因,急得好几次差点喷火。 导致如今公司游戏部门都将他视作洪水猛兽。运营部的老大一见他就两腿哆嗦。 可这些凡人根本就不懂,改革开放,二十一世纪,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上古瑞兽想发展点信徒太难了,又不是喝杯茶都能被广大中年老板惦记着先喂一口的朔宗先生,他们上下都指着这点游戏流量在活呢。 毕方回过神来,不禁越发好奇自己的特殊待遇了,小心翼翼地问神色愤愤的夏守仁道:“那夏先生,今天朔宗先生为什么会让我来呢?” 这是要提拔自己的意思么? 夏守仁心想这位又在做美梦了,无情地戳破,并冷笑了一声:“你不是控火的么?叫你过来能干嘛,当然是烧肥遗啊。我们这里哪个像是能下厨房的人?” 毕方:“???” 他一个负责公司网游部门,并身兼拯救世界重任,上古时期更是常伴黄帝身侧的堂堂神鸟,被放下工作,叫来烧一只肥遗? 前方的朔宗打了圈方向盘,平稳地将车开进一处隐蔽的车库入口,语气波澜不惊:“《洪荒战神》II筹备得差不多了,这次要新增五张SSSR卡牌,推向玩家,给他们作为最高级别的主线隐藏任务。” 毕方:“……” 毕方:“要红烧的还是要清炖的?这只肥遗有点大,不如再分出一部分椒盐吧?” 夏守仁:“……” 夏守仁沉默一阵,终于认清现实,并放弃了思索吃肥遗这件事的奇葩之处:“要不我也给你打打下手吧。” 团结义:“???师父他们在说什么???” 《洪荒战神》不就是那个让他死了情缘的游戏吗?第二部 要出了? ****** 但很快这疑问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团结义:“……” 团结义震惊地站在电梯出口,迟疑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语带质疑:“……朔宗先生,我知道你是国民高富帅,非常有钱,但把家里搞成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放眼望去,电梯以内,这几乎不像是一个用来居住的家,分明是一处博物馆才对。 屋里不知打造了多少用来放置东西的架子,一排叠着一排,排列得跟图书馆一样紧促。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这些架子上摆放的并不是书籍了。瓷器、古玩、青铜器、各种摆件和玉饰,无数带有浓郁时光色彩即便让不懂行的人来都能看出价值不菲的古董就跟不要钱似的一摞一摞堆在上头。 团结义看得发懵,毕方张着嘴,夏守仁作为领路人且不像朔宗那样沉默寡语,见他俩这样不禁摇了摇头:“知道他为什么小气吧啦地不让人进门了吗?” 团结义猛点头,这让人进来摸走一个半个的还了得? 团结义点完头又怔怔地问:“可是……可是也不用把这么多东西放在家里啊,存在银行里不行么?” 夏守仁啧啧两声:“他能信得过银行?一看你就是对他了解得不够。” 毕方:“这,这些玩意儿难不成都是真的么?” 夏守仁:“你说呢?” 团结义倒是没那么识货,非常好奇地开始参观,也不敢多瞧那些流光溢彩的宝贝,指着前方一个其貌不扬的铜鼎:“……这个青铜鼎是……?” 夏守仁:“越王勾践剑听说过么?这是跟那把剑同一个陵墓出土的文物。” 团结义:“……我操。” 他赶忙躲远了些,生怕碰到这个价值连城的玩意儿,又看到另一个架子摆着块灰扑扑的白玉。这白玉不光脏,还仿佛破了个角,在周围各个通体清透质地有祖母绿之嫌的同伴里显得分外突兀:“这玩意又是什么?” 夏守仁:“和氏璧你都不知道啊?” 团结义:“……我操。” 团结义双腿开始打起了摆子,恨不能把自己硕大的身躯缩成鹌鹑大小,太没道德了吧,这种宝贝居然随便地摆在架子上?这他妈要是打破了一个,命估计都得赔进去了! 毕方身为瑞兽,不看凡俗之物,但天生受灵气吸引,立刻注意到了另一个架子上似乎存有灵气的物件:“这……这难道就是……” 一旁的夏守仁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黄帝头冠上的紫金宝链。” 黄帝陨落已久,从未听说留下过什么东西,毕方着实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这些东西在天道崩落前都是相当罕见的奇珍了,到当代更加是……朔宗先生怎么能把它们齐聚到这的?” 天道崩裂的那一刻,大家的洞府都同时遭遇重创,仙山名川被打开了阻拦凡人的结界,他们珍藏的宝物也大多化为虚有,每家能留下来的不过很少的一部分而已。毕方属于比较惨的,从那时起就一路穷到了改革开放,如今工作稳定了,也只是拿着公司的死工资过活,连买个凡间的奢侈品都得咬牙再三,他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场面? 一旁因为来过几次始终镇定的夏守仁听到这话,也终于崩不住了,眼中露出悲伤的情绪来:“你以为呢!这条紫金链原本是我存来娶老婆的!和氏璧最开始也是我屋里的!” 这个老畜生,还能用什么手段齐聚! 毕方怔怔的,不知不觉朝着那条链子走了过去,哪知正换鞋的朔宗目光立刻就冷冷地扫了过来。 毕方浑身一僵,忐忑问:“这是什么意思?” 夏守仁:“看不懂么?” 毕方:“不让动啊?” 夏守仁:“肯定啊,他是什么人,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毕方:“……也对哦。” 夏守仁:“别说你了,我上次拿他一幅画出去,都差点被他打死。” 毕方:“啊?这么严苛?你不说自己是朔宗先生最好的哥们么?” 夏守仁:“你什么意思?” 毕方:“没啊。” 夏守仁:“思想别那么狭隘好不,我跟他的友谊天地可鉴,可亲兄弟明算账听说过没有?涉及到钱他有多六亲不认要我跟你科普吗?别说是我,换成鸿钧老祖来都没用。也不知道存着这么多宝贝是想干嘛。” 正说着,一旁上来个人,径直朝着那枚紫金链走了过去。 卫西问:“这是什么?” 朔宗将外套丢到置衣架上,语气波澜不惊:“你喜欢?” 卫西皱着眉头在吊坠附近嗅了嗅:“有灵气。” 朔宗趿拉着拖鞋上前,长臂一伸,将那串链子从置物架上取下,摊在手心里端详起来:“想要?” 卫西:“你要给我?” 朔宗对上他的目光,片刻后哼笑一声,抬手将链子甩套进他的脑袋上,不以为意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毕方:“……” 夏守仁:“……” 毕方迟疑了一会儿:“老夏啊,你……” 夏守仁:“能别说话吗?” 毕方顿了顿,还是尴尬地闭上了嘴,见卫西懵懂地摸着吊坠跟朔宗离开了,视线扫过周围,看到柜角放着一框卷轴,好奇地伸出了手。 前方带着卫西离开的朔宗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慢悠悠地转过了脑袋。 左眼写着“敢动一下”,右眼写着“你就死了”。 毕方:“……” 夏守仁:“……” 夏守仁:“毕方啊,你……” 毕方:“何必互相伤害呢?” 夏守仁:“……” 毕方缩回胳膊:“……咱们去做肥遗啊。” 夏守仁:“行叭。” ***** 毕方身为火兽,控火能力不是盖的,加之他挑来的这头肥遗虽然长得丑些,还招祸害,肉却又肥又嫩,赛过上等和牛,还自带凡俗动物所没有的香气。 红烧的半边肥遗肉酥脆软烂,色泽莹润,放在口中微微一抿,多汁的纤维就迫不及待地在舌尖上融化,骨头的部分也全是胶质,比龙角更加爽口。 椒盐的那半边则提前过了油,表面的蛇皮被炸出微微焦黄的酥脆感,内里的肉质却仍然柔软丰雍,一口下去,混合了椒盐粒的辛辣,外脆里嫩,口口饱满,简直奢侈至极。 卫西以往吃东西要不就茹毛饮血要不就简单粗糙,即便下山以来,也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美味,即便再不挑剔吃穿,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些许震撼。 团结义却吃的得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师父,我怎么觉得这个味道怪熟悉的,好像以前吃过似的。” 卫西还没说话,一旁的夏守仁反倒惊了惊,目光认真地在他身上扫视了一圈:“你以前吃过肥遗?” 还是这么精致的吃法,难不成也是个神兽?或者陨落的星宿?可怎么看也不可能啊。 夏守仁生来就通天晓地,洪荒时期又在神界里混,哪个星宿和神兽不认得?从不记得有团结义这张脸。 团结义也很迷惑:“……啊?” 肥遗这玩意儿他还是第一次见着呢,实在丑得有点过分,刚才还吓了他一跳呢。 夏守仁以往并不把他当回事,但这会儿猜疑之下,态度也不禁谨慎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来历地位的。” 团结义:“那必须啊。” 夏守仁闻言一愣,难不成是真人不露相,自己看岔了眼? 团结义紧接着嘿嘿一笑:“你这不废话,想当初我在凤阳,讨饭那是讨得又快又好,躲城管的速度也是没谁了,十里八乡的丐帮弟子看见我都得尊称一声团哥!” 夏守仁:“……” 夏守仁抹了把脸,他错了他真的错了,能跟卫西混在一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正常的呢?自己居然还把他满嘴跑的火车当了真。星宿跟神兽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落魄到去讨饭的。 毕方身为一界神兽,不懂民间疾苦,听到团结义的吹嘘倒是好奇了起来:“我看你仪表堂堂,眉眼聚光,不像是会做乞丐的样子啊。” 团结义想到过去,态度倒是挺洒脱的:“没办法啊,没爹没妈,也没学上,被老乞丐带大,不当乞丐能干嘛?不过我运气还是挺好的,被我师父给带到京城来了,混到现在,啧啧,总经理,简直光宗耀祖啊。” 卫西心疼地拍了拍大徒弟的脑袋,给他夹了一筷子肥遗肉,又朝自己面前的碗里夹了两筷。 那个原本空荡荡的碗已经快被他给夹满了,他一顿饭都在这么夹,吃得就很慢,朔宗见过他往常吃东西风卷残云的样子,此时瞥了团结义一眼,目光落在对方碗里那块颤巍巍的肥遗肉上,不由皱起眉头:“你干什么?不合口味?” 卫西一边朝自己面前的碗里夹菜一边认真道:“这个好吃,我要带回去给我二徒弟也尝尝。” 朔宗愣了愣。 夏守仁吃到一半忽然震惊地捅了捅毕方:“你看!他身上怎么好像在发光?!” 毕方塞了满嘴的食物,闻言立刻朝着夏守仁所指的方向看去,没等看清楚,就见眼前的朔宗骤然起身,冲他俩平静道:“别吃了。” 夏守仁:“?” 毕方:“?” 啥玩意?我俩忙活了一下午呢! 但朔宗明显没有照顾他俩情绪的意思,已经迅速从不知道哪儿弄来了两个大餐盒递给卫西,示意卫西可以将剩下的肥遗肉全都打包走。 夏守仁拎着筷子怔怔地看着他:“……你还是人吗你?” 毕方啃了啃自己空荡荡的筷子头:“本来就不是啊。” 夏守仁:“……” 朔宗把试图抗议的他俩赶开,转头看向桌边,想到刚才卫西吃到第一口肥遗的神情,目光微暗。 卫西似乎是真的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 毕方忽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毕方,青牛这次掏回来的是一窝肥遗?” 毕方砸吧了下嘴:“啊,数量还挺多呢,两公两母,我把这只最大的公的给带来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抬头看向老大,就见老大似乎正在沉吟着什么。 毕方:“?” 便听对方问道:“负十八楼是不是还空着?” 毕方:“啊?” 夏守仁窥见好友的表情,内心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空着啊,怎么了?” 便听到了一把不容置喙的声音—— “太浪费了,不如开辟出来搞养殖。” 夏守仁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养什么?养肥遗啊?哥们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毕方:“我也觉得不太合适……” 朔宗双手揣兜,靠到墙上,淡淡地看着他们:“《洪荒战神》II的sssr卡牌最迟下个月月底就要敲定。” 夏守仁掏出手机点开淘宝:“我看看哈,《母猪的产后护理》多少钱一本来着?” 毕方:“肥遗爱干旱,喜高温,朔宗先生,我觉得让我负责这个项目非常合适。” 第一百章 太仓宗!驰名商标!值得信赖!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竞争上岗, 养肥遗这件差事最终还是落在了夏守仁身上。 下单了一整套《母猪产后护理》的夏守仁在憋屈了一整天后终于翻身做主人, 他也知道自己战斗力不够, 这几年业绩普通,不能服众,朔宗这估计是在故意照顾自己参与boss牌竞争, 心虚又感动地朝一旁面露遗憾的毕方道:“小毕你也别多想,这不光是友情的力量,朔宗估计也是综合了年龄和经验之类的考量, 加上在兽类这方面我研究比较多, 还做过畅销书作家,论起来资历确实比你强些。” 这话也没说错, 他虽然打架不行,年纪在公司的这批神兽里却是一等一的大。他是洪荒时期诞生的第一批瑞兽, 中古时期还曾大红特红过,称得上最早一辈的国民爱豆了。现在虽然已经过气, 可他当红时所著的作品在那会儿却几乎是人手一册的热度,家家海报贴上大门,比起眼下现代社会的这些个明星还要受欢迎得多。 论起这段风光的过往, 莫说毕方, 就连朔宗都是比不上的。 毕方刚才还觉得不甘,此时听完了他就职宣言后却不禁愣了愣,神情怅惘:“唉,真不知你有什么可高兴的。放在上古时期,我还在黄帝身边伴驾那会儿, 倘若有人告诉我我有朝一日会为了争养一窝肥遗踊跃成这样,我恐怕会一口火喷出来烧死对方。” 夏守仁上扬的嘴角缓缓回落:“……” 扎心了。 俩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会儿,夏守仁:“……你现在有多少信徒?” 毕方:“……前几年七八十个吧,现在《洪荒战神》I大热,作为ssr,估计增加了几千个。” “哦,那我还好点。”夏守仁回忆着自己过去旺盛到尝都尝不过来的香火,“我好歹能有个十来万。” 毕方:“……” 毕方:“都不说朔宗先生了,咱们游戏签的那个代言人,就是那个刚出道两年的小生,微博粉丝是多少来着?一千万还是两千万?” 夏守仁:“……” 俩人同时沉默。 半晌后夏守仁乐观地打破凝滞:“算了,粉丝再多有什么用,没有神骨和天道认可,粉丝再多也只是个凡人嘛。” 毕方也赶紧点头:“对,对,当然还是我们要厉害一点。” 二人又顿了顿,实在是聊不下去了,只能悲伤地转开彼此的视线。是啊,堂堂神兽,怎么会在社会主义的光环下混成这鸟样。 ********* 卫西匆匆跟送自己回来的朔宗道了个别,也不顾对方看着自己的复杂视线,进门逮住一个门人就问:“天颐,阙儿回来了吗?” 卫天颐似乎刚下班的样子,西装革履,黑着脸看他,似乎想发火的样子,目光扫过周围来喝茶的人,老半天之后硬是把怒气给咽了回去,憋屈地回答:“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徒弟,自己进去看!” 卫西对自己人向来宽容,也不追究他的语气,匆匆进屋去了,屋外相熟的人见到他俩的交流方式,不禁奇道:“卫,卫总,你们一家平常,都这么交流的啊?” 卫天颐:“……” 舒婉容端着茶杯,在丈夫越来越青的脸色中咳嗽了一声,开口解围道:“是啊,我们家家庭教育比较平等,大家平常都是直呼名字的,是吧天颐?” 卫天颐:“……” 舒婉容心说你怎么还没看开啊,赶忙叫住了身边路过的小儿子:“承殊?” 卫承殊:“……” 卫承殊阴沉沉的目光瞥了眼自己假笑的母亲,又瞥了眼那边几乎要站成一座雕像的父亲,嘴角扯开一个嘲讽的弧度:“是啊,都这么叫的,对吧卫天颐。” 卫天颐:“……” 卫天颐在一众疑惑的目光中咬牙点了点头,目光瞥向小儿子,小儿子弯腰抚摸着麦克的头,并没有搭理他。 周围的同龄朋友们见状不禁钦佩地赞叹起他家罕见又科学的相处方式:“看不出来,卫总平常看起来脾气那么暴躁独断的一个人,在家里竟然会这么尊重家人,以前我还听谣言说他会打儿子呢,可见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卫天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拔腿就朝屋里走,目光瞥到自家门口香火越发旺盛的香炉,脑子又是一沉,结果进门之前还听到外头传来客人们闲聊的声音—— “唉你们听说了吗?邢家前几天好像出事儿了嘿。” “是他家那小子吧?上次在国宾馆刷出去七位数腿被他爹打断之后还没好,这不,出门泡吧又撞断了一条,说是开车的时候有人在耳边跟他说话,莫名其妙车就撞到了树上,邪门不邪门啊。” “嗨,这算什么邪门,他家里的事情才邪门呢,听说在谈的好几个项目莫名其妙就黄了,他爸最近身体也坏得厉害,一周不到的时间,居然就病到住了院。” “听人说是他家祖坟出了问题,奇了怪了,前几年我怎么记得听说他们请人改过风水来着?还是个特有名的大师,他家对这事儿稀罕得很,朝谁都不肯透露这大师的来历。” “估计是被骗了吧,哪儿那么多有名的大师啊,新南前些日子不是才抓过一个大师吗?就修生教的教主,听咱们京城本地的警方通报,说是专门干的勾引人破坏夫妻感情的事情,这么不要脸的教,没想到在新南的信徒还很不少。你说这种人都能被叫成大师,好不好笑?花钱找这种大师,我看可能还不如来太仓宗上炷香灵光呢。” “对哦,听王老太他们说,老卫家供的这个得道天尊真的挺灵的样子。” “灵在哪儿啊?” “她不肯说啊,就说自己治好了病,她朋友供上后身体也好多了。” “我去,真的假的,来来来点盏蜡烛拜一拜再走。” 卫天颐听的眼前发黑,回头一看,就见那几个熟人果真点蜡烛去了,差点没气死。 自上次被修生教骗着来家里做法互殴一顿之后,他自觉没脸,一直就对跟封建迷信相关的话题讳莫如深。可惜此时为了在外人面前维持脸面,他除去在心中愤愤地骂几句愚昧之外,还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进屋后碰上了没找着二徒弟似乎有点失落的大儿子,他也很没个好气,目光在对方放在餐桌上的大饭盒上扫了眼,皱着眉头道:“那是什么东西。” 卫西低头给二徒弟发了条短信,脑袋也不抬地回答道:“肥遗肉。” 卫天颐:“肥遗?” 团结义顿觉自己学识渊博:“肥遗您不知道啊?就是那个传说里居住在浑夕山山麓……” 话音未落,卫天颐打断他:“出世就有大旱的两个身体的蛇怪是吧?《山海经》我看过。” 团结义:“啊?您知道啊?” 那怎么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卫天颐冷漠地上前打开饭盒看了眼,果然是大段大段的蛇肉,还香气扑鼻。但他很有骨气,硬是一口都没吃,回头嘲讽地瞥了他俩一眼后毫不犹豫就走了。 神经病,还肥遗呢,一个个脑子都不是正常长的,也不知道从哪儿逮回来的大蟒蛇,想拿来糊弄他? 团结义见他大步流星地离开,还有点纳闷,思索片刻后不禁羞愧了起来:“师父,卫总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啊,想当初我刚知道肥遗的时候还吓了一跳,结果卫总那么大年纪,接受能力比我强那么多,我以后再也不大惊小怪给您丢脸了。” 卫西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有所察觉地转头,果然是几天不见的二徒弟夹着一身清冷的寒气踏进大门。 对方清瘦笔挺的身体逆着光,但那瞬间整个房间都似乎亮堂了两度。 目光相对,卫西不知为何耳畔竟然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下意识开口喊道:“阙儿!” 不过二徒弟站在门口看着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只是平静地回答了一声:“嗯。” 团结义向来是有些怕这个师弟的,见状不禁缩着脖子猜测:“师父,师弟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卫西哪有那么敏锐,根本没听他说话就快步朝着徒弟走了过去,靠近后上下端详,又伸出手来贴贴徒弟的脸蛋:“阙儿,这些天你去了哪?” 徒弟弯下腰来凑近了给他贴脸,表情却很严肃:“你说呢?” 卫西当然不知道啦,摸摸徒弟的脸是温热的,身上也似乎没有受伤,心便立刻放下了,转而想起什么来,收回手摸向自己的衣领。 他在徒弟的目光中将那串刚到手不久的紫金链给掏了出来:“师父刚得了个好东西。” 徒弟瞄了紫金链一眼,不像是感兴趣的样子,声音平稳无波:“是吗?味道如何?” 卫西不明就里,动手将链子从自己身上取下,然后套在了徒弟的脑袋上,摸着那条紫金链剔透浑圆的坠子:“什么味道如何?这上面有灵气,我出山以来还是头一次碰上,你贴身带着,对身体有好处。” 徒弟似乎顿住了,眼神忽的就柔和了许多,垂眸看着他,最终似有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 卫西见他这样,还以为他不喜欢呢,刚想规劝他听话,就见徒弟直起腰来,利索地将那串项链塞进了衣领里,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我知道了。” 两人目光交缠,直到一旁传来团结义错愕的声音:“……师,师父,那链子您跟朔宗先生要回来是带给师弟的啊?” 卫西理所当然道:“啊。” 团结义眼巴巴的看着他,到底没等来下文,差一点哭出声,就听师弟啧了一声,心情不错地开口喊他:“行了,过来把这东西拿去料理好,这周的符咒作业给你减半。” 师弟近来在功课上越发严苛,团结义听到这话才安慰了一些,闻言上前一看,不禁愣住:“师弟,你带回来的什么东西啊这是?” 师弟抬手一抛,就将那头长得像是锦鲤,背上却生了一对肉翼的奇怪玩意儿给丢进了他的怀里。团结义伸手一接,才发现这头怪鱼已经被处理干净了,肉翼上原本该有的羽毛也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此时舒婉容和卫承殊也走进家门,闻言视线朝他手中一瞥,都惊得脚步停顿:“这是什么东西?长得那么奇怪!” 团结义听到自己师弟平静的回答声:“嬴鱼。” 他今天为了肥遗第一次翻山海经,对物种知识了解得不太够,听到这个名字便有些茫然,好在身后传来了一把低沉的嗓音为他解惑:“嬴鱼,《山海经》西次四经里一种长着鱼身鸟翅膀的怪物,发出像鸳鸯一样的声音,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发生水灾。一个个的,连这都不知道,读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团结义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换好了家居服的卫天颐黑着脸正从楼梯上下来,目光径直落向自己。 团结义掏出手机搜索,发现果然跟他说的一样,抱着那条嬴鱼,眼中不禁露出些许敬佩:“厉害了,真不愧是卫总,才高八斗,连这都知道。” 卫天颐臭着脸冷笑了一声。 舒婉容却一脸空白:“什么《山海经》?你们在说什么啊?” 卫承殊也皱起眉头:“引发水灾的怪物?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对啊,应该疑惑和质问啊,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好不好。团结义不由想到对方之前面对那两盒肥遗的态度,敬佩之后也莫名了起来,疑惑地问道:“……卫总,看到嬴鱼,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不说他,在场所有人里除了对此毫无概念的卫西,就连朔宗看着他的眼神里都带上些许意外。 卫天颐却只是:“呵呵。” 团结义:“……呵呵是什么意思?” 卫天颐已经走近了,目光瞥了眼他怀里那头鱼,突然伸手重重地给了他脑袋一下。 团结义:“?” 朔宗:“?” 卫西:“?” 卫西疑惑过后立刻不高兴了:“你怎么打我徒弟!” 虽然是自己门人,跟外人动手的性质不一样,可宗门之间内斗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卫天颐被他质问,却半点不心虚,还一脸理所当然地怒吼道:“我打他怎么了?我不光打他,我还要揍你呢!” 卫西:“?” 不过在卫西身后的二徒弟深渊般的视线下,卫天颐抬起的胳膊到底没敢落下去,最终也只是缩回手重重冷哼出声—— “混账东西,弄得家里烟熏火燎不算,一天天就知道装神弄鬼。之前那些红烧蟒蛇骗我是肥遗我没跟你计较你真把我当傻子了是吧?现在又搞出个什么嬴鱼,我看你比较像嬴鱼!” 朔宗:“……” 团结义:“……” 团结义被骂得有点委屈,展示了一下那条鱼的翅膀:“谁骗你了,它不是嬴鱼能长这玩意吗。” “长什么?翅膀啊?”卫天颐看到那对肉翅更生气了,“长翅膀很稀奇吗?那XX快餐品牌的奇行种肉鸡喂激素一只鸡能长三对翅膀,你怎么不逮一只回来当凤凰吃啊?!” 团结义:“……” 朔宗:“……” 舒婉容倒是舒了口气,迅速相信了丈夫的理论:“我说呢,怎么长那么奇怪,原来是喂激素喂出来的。” 卫承殊阴沉的表情终于有点维持不下去了,眼中划过浓浓的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真的假的,XX品牌奇行种肉鸡那事儿不是谣言吗?世界上难不成还真有能让动物长出翅膀来的激素? ******** 然而卫家夫妇,尤其卫天颐,坚决不相信辟谣文章里的科普。 他一个坚决拥护唯物主义的当代成功人士,学富五车,被江湖骗子骗一次已经属于阴沟里翻船了,吃一堑长一智之后,怎么可能会去相信世界上有嬴鱼这种东西,肯定是激素搞出来的! 即便那条所谓的嬴鱼被厨师料理出了惊人的香气,他还是撑着一口都不碰。 到最后还是舒婉容被香得受不了,不顾激素的威胁,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顿时就被口中那比石斑鱼更加细致的肉质给震惊了,肥软的鱼肉软甜滑嫩,鲜得仿佛要在味蕾上炸开,即便只用清蒸,也尝不到一丝一毫的腥味。 她这样不愁花销的贵太太,那么多年来什么好东西没吃到过?然而遍数人生履历,也是头一次碰上这样口感特殊的食材。 她眼波流转,面露震撼,内心里不禁感叹——现在的激素也太神奇了吧! ****** 没过多久,太仓宗的忠实信徒就结伴着登了门,第一批请回天尊相的王老太和刘老太这次是来还愿的,上完还愿香后感激涕零地跟卫西道谢:“小西啊,你们观里这位天尊是真的灵啊,我才把天尊请回家没多久,脚气就被治好了,我朋友的便秘现在也已经痊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还不等卫西说话,门口下班回来脱外套的卫天颐就出了声。卫天颐觉得很无语,请神仙回去求治脚气便秘已经很荒唐了,现在的人都是怎么回事,得病了相信科学不好吗:“王阿姨,你治脚气拜神有什么用,应该去买治脚气的药啊!” 王老太:“买了啊,我早都买了啊。” 卫天颐更无奈了:“那是脚气药治好的您啊,跟什么得道天尊有屁关系。” 王老太非常不赞同地看着他:“没有得道天尊,那脚气药能管用啊?” 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不知道么?这脚气痼疾已经纠缠了她十几年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怎么用药都治不好。她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会选择剑走偏锋,结果请回得道天尊这么一摆,嘿,真神了,同样是泡药,病灶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消灭掉了。 家里人刚开始对她供奉得道天尊的事情还颇有微词,后来看到了切切实实的效果,终于才不说话了。此外王老太身体见好后,除了她自己的病,有时也会祈愿一下家庭成员的健康。 于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得道天尊显灵,她家里的小孙女打娘胎里不足,一直身体孱弱,每年冬天都势必要病上一场的。可今年愣是活蹦乱跳,连喷嚏都没多打一个。 家人们现在是彻底服了气,如今上香上得比她自己还勤快,每天都不忘做新鲜的红烧肉供奉上去,只求天尊能一直这样庇佑他们的安宁。 但卫天颐不知道内情,听到了王老太的回答就只有用“………………”来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他真的没有冤枉错,这些相信卫西鬼话的人果然都是神经病,这不就来了个现成的么? 卫天颐小肚鸡肠,还在对前几天激素嬴鱼的事儿耿耿于怀,见状不由大为光火:“没救了,全都没救了。” 这些蠢货怎么会相信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呢,什么鬼鬼神神乱七八糟,搞得他心情坏极了,直到刷朋友圈看到朋友转发的最新一期的《相信科学》,情绪才好了点。 新一期节目的内容概括非常的抓人眼球——“震惊!黄河以东各城市突发水患!入海市冬日无端迎来台风!沿河市民抓拍到神秘龙影!真龙现世,是科学的崩塌还是镜头的扭曲?《相信科学》团队为您冒死揭秘!” 卫天颐刚开始看到还吃了一惊,龙?!怎么可能?不过往下一看评论就心情平复了,公众号底下被顶得最高的全都是骂声—— “实名辱骂这个节目!他妈的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看这个!?” “差评!前45分钟全都在铺垫,气氛拔得那么高那么神秘,还他妈为我们科普了半天台风有多诡异龙影有多悬疑,还讲了一大堆真龙对国家和民族的意义,我他妈都打算参拜了,结果最后五分钟告诉我被拍到的是条水蛇?!” “23333果然是《相信科学》的一贯风格,我居然抱有期待真的是太天真了。” “被打脸了101次的老观众在此发誓,我绝对不再相信节目组的鬼话了。” 卫天颐冷哼了一声,这群愚昧的家伙,到底在期待些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的心态跟那些观众们一点都不一样,宛若妖艳贱货里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想到这里,立刻正气凛然地给节目组点了一个大大赞,同时回复道—— “没错!节目组辛苦了,说出真相维护科学没有什么不对!更何况想想也知道了,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龙这种东西!不要理会那些愚蠢的声音,我泱泱大国,明智未开,你们的科普活动果然是任重而道远,请继续努力!” 发完这段评论,他也不管其他网友怎么骂自己,利索地就关掉了公众号转向自己还在拖祖国后腿的大儿子,冷冷地骂道:“丢人玩意儿。” 卫西根本没功夫搭理他的不忿,因为阔别的许多天的顾先生终于给他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顾先生声音有点虚弱,像是好几天都没能睡好似的,可带来的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卫西挂断电话,难得面露喜色,一旁的信徒王老太看到了,当然好奇地开口问了一句:“小卫啊,什么事情啊?” 卫天颐就听卫西朝她道:“也没什么,之前拍了则广告,现在终于能上了。” ******* 卫天颐一愣,此时已经忘记了体检之前接受的信息:“广告??” 王老太闻言也非常惊喜:“果然是大喜事,现在审查得那么严格,想通过一个广告不容易啊。” 卫西心说可不是嘛,费老鼻子劲儿了,立刻拿遥控器打开电视,同时摆手示意团结义:“快快快,通知道协的道友们还有咱们公司的员工。” 团结义迅速领命,不光去通知道友员工,还抓紧时间打开手机发了条普大喜奔的动态将太仓宗的里程碑告知给粉丝们。卫西将电视打开到综合频道,照着顾先生提供的信息开始掐点,王老太一看那个台标就哟了:“厉害啊小卫,还是官方频道呢,这会儿算是收视黄金档吧?这个档的广告位可不太好抢。” 卫西点了点头,可见顾先生那位领导是真的为此上了心的。 王老太此时多问了一句:“对了,小卫,你拍的什么广告啊?” 卫西想了想,概括道:“就是宗门里的一些生意,内容比较复杂,但还是以招工为主。” 王老太似懂非懂,招工?太仓宗招什么工?卫天颐倒比较快反应了过来。他是知道儿子平常在外搞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业务的,比如鬼屋什么的,上电视扩大知名度加招工算是一条不错的门路。 也赶巧了,此时电视上播放的恰好就是最近一期被骂得非常惨烈的《相信科学》,最紧张刺激的桥段已经过去了,节目即将播放到尾声,黄河下游被拍到的神秘龙影被揭露真相,看得王老太啧啧称奇:“没想到啊,真没想到。” “有什么没想到的,我早就猜到是这个真相了,也只有你们不懂的人才会去胡思乱想。”卫天颐颇觉众人皆醉我独醒,怼完封建老太不忘警告自家儿子,“看到了吧,混账东西,我劝你适可而止,多看看这种节目,学学科学知识,搞清楚国家想要表达的声音,早点把你这个一塌糊涂的破宗门给关了。” 王老太瞪大眼:“可别胡说,太仓宗怎么能是一塌糊涂,得道天尊明明可灵了。” 卫天颐脸色臭得要命:“灵什么灵,我看你们是冥顽不灵,看着吧,再这么宣扬封建迷信下去,我早晚有一天大义灭亲举报了他。” 说着一指《相信科学》结束标语列表里的某部门:“看到没,这部门,这电视,这个台,就是专门治你们的!” 话音落地,眼前屏幕一花,《相信科学》的画面终于彻底结束了,进入广告时间。 王老太掏出手机拍照:“来了来了!” 卫天颐也威严毕显地站在沙发旁边,目露审视,他刚才被搞得糟心极了,现在情绪才略好了点。 对嘛,做生意就好好的做,规规矩矩稳扎稳打地来,甭管做什么,都得遵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才能获得主流的认可,至于主流认可些什么,刚才结束的《相信科学》已经是最好的范例了。 他垂眸思索到这里,却忽然觉得有一点不对,电视机里传出的这是什么声音? 卫天颐当即回神,朝着屏幕扫去,紧接着就是长久的:“…………” 偌大的荧屏上,正有一群穿着道袍的道士模样的人正在拿着法器念咒,背景音乐屋里哇啦也不知道唱了个什么鬼歌,道士们忙活得不得了,正在跟一群疑似反派的家伙打斗。 那群反派忽忽悠悠,浑身黑气,还面目狰狞,到处飘荡,不像是人类的形象。 打斗现场非常激烈,但主要还是道士们占了上风,这群道士模样漂亮极了,动作也十分潇洒,一剑一个,一剑一个,转眼就把扑上来的对头鬼们戳了个对穿。 画面没头没尾,看得人迷茫得要死,几乎以为是哪部新剧的宣传片花,此时镜头忽然一转,某个英俊的道士扭头看向了镜头,性感的声音磁性沙哑:“怕鬼怎么办?” 镜头平移,转向了下一个皮肤黝黑但同样英俊的道士,他懒洋洋地问:“怕妖怎么办?” 他身后形容清秀的一个小道士笑嘻嘻地问:“家里风水不好怎么办?” 镜头放远,双方一边打一边齐声大喝:“当!然!是!找!太!仓!宗!” 旁白: “太仓宗!千年宗门!历史悠久!驰名商标!传承至今六十二代!值得信赖!” 道长们:“周末无处可去怎么办?” “约会场合不够新奇怎么办?” “该体验的刺激都体验过了怎么办?” 双方一边打一边再次齐声大喝:“当!然!是!找!太!仓!宗!” 旁白:“太仓宗!先进鬼屋!投资雄厚!主题多变!员工优良!服务到位!” 道长们:“对象出轨没证据怎么办?” “商业合作,担心被坑怎么办?” “打假维权,无处下手怎么办?!” 齐声大喝:“当!然!是!找!太!仓!宗!” 旁白:“太仓宗!合法纳税!合法调查!公共场合!保证阳光之下!绝不侵犯隐私!”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叨念一阵后,道士们的对手们终于被打败了,捂着胸口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镜头拉近,看它们那口歪眼斜的样子,基本可以确认是鬼怪无疑了。 为首一个阴气森森的鬼怪看着镜头,恐怖的面孔上露出了迷茫的神情:“太仓宗……真的有那么厉害?!” 身后一个队友爬过来朝他道:“那当然,我也早听说了,这么好的地方,大王,正好我们没有工作,不如也去看一看吧。” 转瞬间,之前还衣衫褴褛的反派老大已然摇身一变,西装革履,虽依然阴森,但在小弟们的簇拥下俨然已经是成功人士的形象。它热情地跟道长们化敌为友,握起手来:“谢谢你为们我找到了这样好的工作。” 双方同时转向镜头,面带微笑。 “太仓宗!驰名商标!保质保量!待遇优厚!值得信赖!” 镜头里一片欢乐的海洋,至于镜头之外—— 卫天颐:“…………” 众位得到喜报并打开电视收看了这一广告的道协道长们:“……” 电视机前所有的无辜观众:“……” 太仓宗微博下方大片被告知广告消息后本来就很迷茫的粉丝or信众们:“……” 神情恍惚地盯着电视机抽烟的文化处负责人们:“……” ????? 这放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西【热泪盈眶】:“好感动啊拍得太好了我们宗门终于要飞升了!” 团结义:“对!对!” 朔宗【冷着脸】:“可能会被当做一个搞笑节目。” 第一百零一章 神堕 “当!然!是!找!太!仓!宗!” 寂静的广播室里, 围坐在屏幕前的一圈老领导们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黝黑硕大的眼袋里每一寸都写满了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失眠的印记。半晌之后, 才有个带头的老领导咬着烟蒂深深地抽了一口,然后在沧桑的烟雾中抬手抚摸自己已经几乎秃光的脑门:“小顾啊……” 顾先生坐在他们脚边,长长地抽噎。 太仓宗本部—— 慷慨激昂的广告词在切换进入下一则洗发水播报后, 主演们字正腔圆的台词余音依旧久久绕梁,挥之不去。 董事长卫西坐在沙发上盯着荧屏,内心前所未有的沸腾, 不容易啊, 太仓宗终于跨出这历史性的一大步了。 房间里没有人开口,卫西激动过后才想起刚才卫天颐似乎一直在跟自己说话但当时自己没没仔细听, 他回头朝着对方看去:“天颐,你刚才说了什么?” 卫天颐:“……” 卫天颐没有看他, 神色空白地扭身,连外套都没穿径直踏入了门外的寒风里。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毫无预兆的噩梦, 现在急需要一点凉气让自己清醒清醒。 卫西:“?” 他怎么这个表现? 卫西没想明白,索性看向王老太,这位信众年纪虽大, 却见多识广, 年轻时候也在商海中浮沉,业内经营知识丰富得很。卫西给宗门做广告的创意当初就是从她这来的,要论起来军功章里也该有她可歌可泣的一笔呢。 信众王老太在他的目光中却也沉默了一阵,随即抬手找了两次才找中沙发扶手,颤颤巍巍地撑着自己站起身:“……我, 我还是去给天尊上炷香好了。”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了,门人和信众看起来似乎都没有为自家宗门的第一只广告高兴的意思,卫西不禁觉得有点扫兴,想问徒弟这是怎么回事。 二徒弟支着脸坐在旁边,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好像也不太想讲话,眼神还有点无语。 好在此时大徒弟拿着手机泪汪汪地跑了过来:“师父!师父!您听!您快听!” 手机那头,鬼哭狼嚎,太仓宗的鬼员工们激动得一塌糊涂,申叔更是哭得泣不成声:“掌门!!!!我们上电视了啊呜呜呜!!!” 团结义也是止不住的泪水:“师父,您看我那广告词写得怎么样?我为了写它,专程跟方小杰翻了一星期的病毒营销策划案例,才写出的这么简单直接深入人心的剧本。从今往后,咱们太仓宗一定会发展得越来越好的!”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嘛! 卫西也终于放心了,看来做广告这个决定果然非常的正确。自家宗门的知名度想必从今往后就可以一飞冲天,天下皆知了吧。如此一来,香火鼎盛,信众无数的未来,似乎也不太遥远了。 ************ 要说他的预测……也不算错吧。毕竟此时的各大论坛和社交网络,无数问号确实占领了实时动态区—— 【?????】 【?????】 【??请问有没有刚才一起在看XX频道的观众,能不能回答一下楼主刚才看见的那个广告不是楼主的幻觉?】 从这句问话开始,讨论声如同点燃引线的雷管那样顷刻爆炸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最主要还是观众们都被震傻了。 你想啊,太仓宗那则广告是在什么时候播出的?黄金档。黄金档放的是什么节目?《相信科学》!会看《相信科学》都是些什么观众?大家吐槽节目归吐槽节目,但这种“吐槽”充其量也就是玩儿梗而已,掐点看电视的哪个不是一边吐槽一边坚定科学的粉丝?结果节目放的最后,这群粉丝们嘻嘻哈哈地一边骂破烂节目又在欺骗人感情,一边在节目毫无玄幻因素的真相揭露下再一次坚定自己唯物主义的世界观的时候,前方突然劈头盖脸就朝他们砸来了一大堆的封建迷信。 这让无助的观众们如何才能消化? 听听那广告词里说的什么——怕鬼怎么办?怕妖怎么办?家里风水不好怎么办? 不是,先不说你这电视台到底在宣扬些什么,这广告从内容上看起来似乎是个道观在给自己宣传的样子,可是这年头为什么连道观也开始上电视宣传了啊!!!你们这一行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古怪的还有接下来的内容,什么太仓宗鬼屋侦探所的,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业务?! 网友们吐槽到这里都很迷幻,开始有人猜测这是电视台弄出来的恶搞节目。谁知网民们人多力量大,搜索之下才发现这些他们原本以为虚构的产业居然都是切实存在的。太仓宗鬼屋就不说了,在鬼屋爱好者圈子和京城本地年轻人的玩乐选项中居然早就是个小网红一般的打卡地,就连那个此前大多数人从未听说过名字的侦探所,网络上都有不少光顾过的顾客留下过有迹可循的评价。 剩下的什么经纪公司养生会所一类的,在工商网站还能搜索到合理合法的注册证明,看起来经营状况也一切良好,非常遵守商业秩序。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足够叫人迷茫的了,但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却无疑还有广告结尾最后的神来之笔。 反派感谢道士们给自己介绍工作并摇身一变成为了鬼生赢家,这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有两眼懵圈的网友甚至23333地留评论笑道:“难道是在推崇人鬼和谐相处共同奋斗事业吗?流泪了,这简直就是个宣扬世界和平的励志招工故事。公益广告啊这是。” 当然这评论引发一片爆笑之后,也不会有人当真就是了,最开始澎湃的吐槽声逐渐平息完,大家的关注点开始转移到这则无厘头的广告里究竟饱含着怎样的深意上。 什么?你说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宣传广告而已?怎么可能!大家一开始玩笑归玩笑,可谁不知道这年头上头审查有关封建迷信内容的标准有多严格,这就不说了,你一个道观大费周章地躲过审查上电视是想干什么?不反人类不反国的,就为了宣传自己抓鬼抓得好?纵观历史上下五千年,谁见过那么神经病的宗教? 网友们具有强大的逻辑自洽能力,在这则广告热度斐然遍地开花并拨打了无数通举报电话都没得到官方回应的下文后,终于靠自己强大的脑补能力想通了前因后果。 国家不管,太仓宗这是有后台啊。 既然太仓宗有后台,那国家此举绝非没来由的,估计也是大有深意啊。 网络上开始有不少愤怒的博主理智猜测起来:“这个太仓宗该不会是宣传口派来的吧?” 大伙一想,确实很有道理——近些年国内不大太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信息爆炸的副作用吧,各个地方跟迷信相关的消息忽然层出不穷起来。网络上时常出现很多莫名其妙说自己碰到了鬼或者妖精的帖子,虽然这些帖子最后都很迅速地被监察部门删除掉了,但只要有曝光,势必就会引发不小的讨论,积攒起来,当真是一场不小的力量。 这不,前不久南边吴山水库水位暴涨,就有不少当地人兴奋地上网谣传说自己碰到了《山海经》里提到的长右,并肯定自家水库水位的暴涨一定跟这条长右有关,毕竟《山海经》里说过长右的能力就是引发大水嘛,刚好就对上了。 你说这种人无语不无语,《山海经》这种神话传说居然也相信,倘若真照着那本书来解释各地的自然灾害,吴山水库水位暴涨是因为长右,那难不成戊化的之前的干旱是肥遗干的吗? 简直反智啊! 还有上次黄河的龙影事件,加上后来下游沿海各个地区的暴雨和洪灾,如今虽然《相信科学》和各个新闻媒体都积极地辟了谣,却依然有不少人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 以及越来越多出来作妖的邪教,各个都打着人间正道的旗号在为非作歹,好比上次在新南落网的那个修生教,听说暗地里干的就是破坏人家夫妻感情的脏事儿,就这样,新南当地还有不少老头老太对他们深信不疑,苦练气功呢。 就因为这些人,原本稳定发展的社会时不时就要被闹出不小的动荡,引得各界人心惶惶。 部分科普博主对当前的现状无语至极,可惜能力有限,君不见《相信科学》那么大的一个栏目,都没办法做到让所有人都相信科学,他们与之相比,岂不是更加渺小? 思及此,大家当即醒悟,原来如此,太仓宗原来是友军,怪不得行事那么奇葩! 电视广告,官方频道,全国的各个角落都能搜索到,多么大的一个平台啊?与其让社会各界那些信息不通文化程度不够容易被骗的老百姓们相信邪教,还不如自己推一个正经合法的信仰给他们呢! ************* 这个论点在随即被发现的另一个论据的支撑下越发站得住脚了。 某位知名的动物科普博主迅速地将最新修改的动物保护名录给po上了网,乐不可支地表示:“大家看看上面多了什么。” 网友们刚开始还不明所以,一看之下全都转发狂笑—— “膀胱笑到爆炸什么鬼啊哈哈哈哈!!!!” “特级保护动物青龙哈哈哈哈!!!!” “没毛病!庆祝青龙为自己正名!转发这条评论三天后抽一位龙的传人666红包。” “没毛病个屁啊,青龙怎么了,凭什么它一来就是特级保护动物,比我大熊猫还高了一个级别,熊猫粉非常的不服【狗头】!” “惹!你们熊猫真的很不要脸了,轮身份轮地位哪里有自信跟我们青龙竞争!我们青龙一来,你们国宝的位置估计也坐不稳了!” “就是,哪里来的野鸡也敢在这里咕咕dei,赶紧找个鸡笼关起来。我们青龙上下几千年都稳站c位,凭什么打不过你家熊猫了!” “23333没想到开国来第一位特级保护动物居然会被青龙当选,讲真光看珍惜程度真的实至名归哈哈哈哈哈!” “歪果仁:‘???你们居然真的有龙???’” “国家:皮这一下我就是很开心!” 科普博主们自己也笑得不行:“走邪教的路,让邪教无路可走,对待封建迷信用这样的方式!太仓宗非常的ojbk!” ************ 团结义最开始是有些慌张的,广告播出之后,微博下方除了被震撼到无话可说的粉丝外,居然涌来了一大波痛骂他们宣传封建迷信的陌生账号,还口口声声说要跟什么什么局举报他们,社会反响跟他预料中的完全不同。 他也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师父,只能偷偷去跟师弟商量,师弟却只用一种看智障似的目光注视着他。 团结义很受伤,上网搜索了一圈评价后才终于意识到事情好像哪里出现了问题,当代社会早不是过去全民文盲求神拜佛的时代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光芒照耀四海,就连正经的佛道两教都被很多年轻人嗤之以鼻,自己这个横空出世的小宗门根本无法服众啊。 他正感到悲伤,哪知风头忽然一转,之前那些破口大骂过自家宗门的账号又打回来一记回马枪,这次留下的内容全部成了友好的道歉——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之前冲动了没认出来这是友军,收回我四十米长的大刀同时打一下自己的脑袋。” “给友军递意大利面,友军受委屈了,友军好好干,争取信众满天下哈。” 团结义:“???” 几个意思这是? 评论区里还有一个之前给他留下了颇深印象的粉丝众多的科普博主,刚才当真是掀起了不小的腥风血雨。 那博主删除了自己之前声讨的评论,被顶到最高的已经换成了另外一条——“相信科学,反对无谓的求神拜佛,友军前路漫漫,还得继续努力。” 团结义非常迷茫,加上之前被骂出了火气,忍不住回复他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宗门里当然供奉神灵,你没看到置顶吗?供奉的是得道天尊啊!” 那位开始敌意特别大的博主此时的转发却隐晦而亲密:“我懂我懂,得道天尊嘛,相信科学,相信得道天尊,话不多说,我第一个信了!” 那条转发下一片哈哈哈,讲实话但凡稍微对宗教有些了解的人,谁不知道古往今来从没有过得道天尊这么个神灵啊?太仓宗这位友军的戏实在太深了,居然还配合他们撕逼。 于是一番闹剧后,众多网友的首页开始狂刷#信科学,信得道天尊#的话题,加上被疯狂转发的太仓宗魔性广告,热度顿时力压无数明星,成为一片奇景。 团结义:“???” 卫西愉快过后终于想起来询问自家徒弟市场反馈如何。 团结义困惑地看着手机里不断增加的自称太仓宗信众的账号,以及上涨速度近乎不科学的粉丝数字,沉默半晌,也只能将此总结为:“好像非常热烈,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积极响应。” 卫西对此毫无概念,满意地点头:“看来我们的经营方向确实没有出错,你说是吧阙儿。” 朔宗:“……” 如果你说的是走邪教的路让邪教无路可走的话,那确实是的。 ************** 太仓宗唯一的正常人二徒弟看过广告风波的起承转合后根本无言以对,既有宗门里这对笨蛋师徒的,也有对网络上那群脑洞大开的网友的。 卫西的世界观经此一役却彻底地固定了下来,果然山外头光耀门楣的方式比卫得道以前指导过的要复杂多了,像大徒弟说的那样,现代社会,就要走现代社会的路子才行。 于是在他思索自家下一步的路子该如何走的时候,顾先生再次登门了。 顾先生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一进门就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卫大师,宗门广告上映之后效果如何啊?” 那当然是很不错的,这些天不说别的,来自家宗门主动应聘的孤魂野鬼就很不少,都是在各种场合看到了太仓宗的招工广告才来的。看电视的普通观众不知道,可鬼难到还能认不出来银屏里活动的那群反派都是自己的同类么?太仓宗都能上广告了,这一看就是正规大公司才能有的资源,孤魂野鬼们都想跟广告里的入职的反派一样变成鬼生赢家,因此登门求职时不论能力高低,态度都十分的谦逊诚恳。 借着这波热度,申叔当着招到了不少的好苗子,天天都要打电话跟他道喜。且由于它上过电视,演的还是相当重要有台词的角色,最后西装革履的扮相又颇有几分帅气,竟然意外在鬼界闯出了些许名声,导致公司里的女鬼员工们对它的态度都变得特殊了起来,前来求职的野鬼更是把它当成明星一般对待。 申叔被追捧得十分得意,在公司为了自己的偶像包袱,走起了商业精英的人设,干活儿也更加卖命了,天天不要加班费地拼命加班,带动起了整个公司的工作热情。 这对太仓宗而言绝对是非常不错的成果啊。 顾先生也看出了他眼中的满意,苦笑一声:“为了让这则广告通过审查,我跟部门里的领导们都背负了不小的压力,卫大师能觉得满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这话当真一点也没掺假,这种题材的广告原本在他们的审核里莫说上电视,就连网络播出都是不可以的。好在后期网络上的声音因为种种原因被重新规划进了正轨,造成的影响没有像他们一开始想象中那么严重,还达到了此前未曾预料的好效果,可最开始,部门里从上到下却都在硬着头皮。 说实话最开始几个大领导还想反对来着,可后来出于多方考虑,总归放弃了这个念头。除去因为那位老领导了打包票之外,最重要的还是看中了太仓宗似乎非同寻常的能力。 见过青龙之后,他们才从本地道协的道长们口中得知到玄武早已出现的消息。 道长们虽然对上次新南邪教的抓捕细节讳莫如深,但从上到下透露给他们的消息里都有志一同地表明了一个真相——当时抓住玄武的同样是太仓宗里的人。 顾先生作为《相信科学》的负责人,虽然没有目睹过玄武被抓现场,可他亲眼看见过青龙的落网过程啊! 卫西当时骑在青龙身上啃鳞片的凶残表现让他至今午夜梦回都冷汗涔涔,虽然最后真正立功的其实是个矿泉水瓶,但卫西的战斗力有多强,根本就不用怀疑了吧? 如今国家各地状况频出,道协里的道长们实力微弱不说,人手上就非常不足,某家总跟上级部门合作的大公司,想请动他们也有非常严苛的条件,以顾先生自己的级别,那是万万达不到标准的。部门里手上如今攒着大堆破事儿,他想跟卫西长期合作,只能更加努力为对方争取好处。 “是这样的。”顾先生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卫大师也知道,戊化干旱严重,道协的道长们都紧急前去戊化求雨的事情吧。” 戊化就是之前抓住肥遗的那块地方,据说已经超过三月个没有下一滴雨了。戊化是农业大省,不少人依旧在靠天吃饭,那窝肥遗带来的后果非常之严重,卫西看过本地道长们发给他的照片,土地纷纷开裂,河流湖泊也几近干涸,地里的菜蔬死的死干的干,政府拼命调水,也不能保证他们全天的生活供应。因此即便这会儿是冬日,居民们脸上的苦闷仍清晰可见。再这么干旱下去,农村明年的春耕肯定不用再想了,城市生活也势必会进入更加严酷的困境。 道长们对能否求来雨并不报希望,他们本想邀请卫西一起去的,不过卫西也不知道该怎么求,就拒绝了这次集体活动。 卫西当时还觉得有点奇怪,青龙不是善水吗?去动物园把青龙一起带上不就好了? 二徒弟却表示:“青龙善水,也要有水可善。上古时期龙族确实担任过一段时间行云布雨的工作,不过它负责的不过是吞云吐雾而已,布雨并不那么简单。天道制衡万物,不会给任何神兽独自降雨的能力,降雨是风伯水师这二位星宿的事情。” 卫西似懂非懂,不过听完二徒弟的话,也知道那条青龙估计是没什么卵用了:“那不如让他们请出那对星宿?” 二徒弟闻言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眼神望着天空,目光里带着复杂的嘲讽和怜悯。 天道都能崩陷,世间万事就是这么的变化无常,即便在秦汉时起就时常被举国祭祀又如何,该陨落不还是陨落?风伯,水师,时至今日,又有几个信徒能想起他们的姓名呢? 卫西不太懂徒弟之前的沉默代表了什么,不过顾先生的话还是能听懂的,点头道:“我知道,顾先生是为这个来的?可惜我不擅长此道,不打算参加他们降雨的法事。” 顾先生连忙摇头,掏出手机:“卫大师您误会了,我来找您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跟求雨无关。” ************** 顾先生递给卫西看的是一则视频,内容比较混乱,像是执法现场,背景里有不少人被警察按压在地上。这群人分明已经被制服了,脸上却半点也不见惧怕,口中还破口大骂地说着诸如“要你们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之类的话。 顾先生叹了口气:“这是乐和市警方给我们提供的执法记录,被抓捕的是一群非法祭祀的邪教份子,主要是考虑到卫大师有过剿灭修生教的经验,我这次才会冒昧前来求助。” 一旁的团结义很吃惊:“怎么又有邪教?” 顾先生摇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年全国各地的邪教组织都越来越猖狂,背后也不知道存在着怎样的联系,总之邪教跟邪教之间都多有来往。卫大师估计还没听说,修生教的那位教主张庞在加入修生教之前就是在乐和做的传销。我们后来配合警方提审过他,确定他的不少手段就是在乐和时学到的。不过相比他在新南诈骗和传播气功的传教方式,乐和的这个邪教手段就可怕多了,这次之所以被警方抓捕,就是因为他们想要把一对童男童女活祭给他们的邪神。” 卫西:“活祭?” 顾先生:“是的,好在那对孩子在被淹进河水之前让当地民警们救下来了。” 卫西点了点头,对涉及人命的话题半点特别的表现都没有,自顾自沉吟起来。 顾先生忐忑地看着他的脸色,卫西实力那么高,平常也可以看出他有些傲慢,连青龙都不放在眼里。上次合作抓龙他提出那么难办的要求,这次没有广告要上,也不知道会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托。 半晌后,就见卫西终于凝重地开口:“顾先生,照理说我们合作过一次,我不该说这个话的……” 顾先生听到这话,内心里就有些绝望,果然是要拒绝吗? 就听卫西缓缓问:“——上次你们就没给钱,但毕竟上了广告,我就没跟你们多提。这次你们给钱吗?或者考不考虑直接办张卡长期合作?” 顾先生:“……” ********* 顾先生之前帮过大忙,给钱又大方,随便说说就同意了让自家部门出面办理太仓宗的金卡,卫西这下总算知道大徒弟给自己的那些书里为什么总说提倡跟机关单位合作了,机关单位谈合作果真是比私企和个人利索得多,充值的金额立刻就达到了宗门开卡历史以来的新高。 卫西隐隐觉得自己往后可以多找机会跟国家合作合作。 至于邪教,上次修生教给他留下的印象还是挺深刻的,山外头的邪教份子要都是张庞和修生教那个样子,他一周打击上十七八个也耗费不了多少力气。 卫西没把这当回事,可出门之前二徒弟却忽然拽住了他。 卫西问:“怎么了?” 二徒弟抬眼看着天,京城入冬之后空气一直不太好,但这一两天天空却出奇得干净。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明月高悬,散碎的星光洒落在天幕当中,数量并不太多,光芒也黯淡得很。 卫西依稀记得自己在网上看到过原因,网友和专家都说这是因为环境太恶劣了,才导致城市里的星星这么黯淡稀少,与此同时,不忘po出一些在乡村和国外拍摄到的星空照片,看起来确实比京城所能见到的繁华很多。 可卫西每每看到那些照片,却都觉得有些违和,他跟那些评论里大喊着“太美了”“太美了”的网友感受很不一样,混乱的记忆总在隐晦提醒着他,天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即便在那些饱受好评的照片里,星星的光芒在他看来也都根本不够璀璨。 不过他也不清楚自己的这份认知是从哪儿来的就是了。 二徒弟看天看了太久,卫西也不自觉地抬头跟着一并看去,看不出什么特别。 二徒弟此时却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有那么一瞬间卫西觉得他眼中闪过的情绪甚至是可怕的,让他后颈的汗毛都忍不住本能地竖了起来。 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了他的后颈,轻缓地摸了摸,二徒弟似乎也发现了他的紧张,恢复成了平常清冷平静的样子,口中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发现今晚星星很亮。” 他为卫西拉开车门,然后刻意没有一起坐进去,而是关上车门然后从车尾绕到另一端。 确定卫西看不见自己,他才掏出自己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夏守仁,你也看到了?” 电话那头的夏守仁嗯了一声,声音罕见的认真:“风伯雨师星亮了。” 朔宗冷声道:“也快入魔了。” 夏守仁:“我以为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没想到竟然还有神堕,他们的位置好像是在乐和市附近,我这就带人赶过去。至于神……你什么打算?” 朔宗看了车一眼,卫西不见他上车,已经打开了车窗探出头出来找寻:“阙儿?” 朔宗站在寒风里,一手插着兜,勾起嘴角朝他笑了笑,冷凝的声音却和嘴角温和的弧度截然不同—— “还能有什么打算,带上我的弑神鞭来找我。” 第一百零二章 不讲道理的熊家长 徒弟在冷风里磨蹭了好久才上车, 卫西见他穿得那么少, 立刻将还在朝车里灌风的车窗给关严实了——二徒弟的身体比较孱弱, 上次踢个头盔腿疼了快有一个月,真是个叫人操心的身板儿。 顾先生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挂断后就是满脸的喜形于色:“太好了, 卫道长,宁天的人联系我们说要派人一起过来。” 卫西对他提到的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团结义倒是清楚得很:“师父啊, 你忘了?宁天就是朔宗先生他们的那个公司。” 又问顾先生:“我以前还以为宁天是专程做生意的, 毕竟那么有钱,没想到跟你们也经常有合作, 真是比我想象的还厉害。” 顾先生闻言不禁露出苦笑,经常合作, 怎么可能呢。 不过他刚入行得知对方私下的手段时也跟团结义一样的惊讶。顾先生如今已是中年人,经过组织多方筛选才有幸得到了现在的地位和工作, 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个跟无数普通人没有任何不同的小职员,眼中看到的全是这个社会想让他看到的一切。过去的宁天在他的概念里, 是全国有名的大集团, 是国家鼎力扶持的国民企业,是吃尽无数优惠政策传承多代的历史悠长的老字号。集团下的业务遍布各行各业,网络游戏、电子产品、医疗制药等等等等,甚至在近些年国家投入大笔资金飞速发展的航天航空领域里也能找到他们的身影。作为新科技产业的代言人,他们始终在公开且坚持地带头搞科研, 公司研发的各项技术更是获奖无数,在当代科学界拥有着几乎不容置喙的话语权。 听起来很先进很社会主义吧?简直可以说是科学的领军带头人了,坊间甚至有不少流言猜测,这家公司私下里应该是跟国家的科学研究院挂钩的商业机构,也正是因此,才能得到那么多普通企业想都不敢想的特殊待遇。 顾先生年轻时也是这么想的,直到被选进了特殊班子,了解得深入后,才终于懂得这家公司所拥有的特权究竟从何而来。 那一刻他的科学梦破碎了,可身在其位,依然要努力维持普通民众和整个社会的安稳。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很难接受的,只是从那以后宁天这家公司在他概念中的意义更加特殊了许多,他再从各个财经杂志或是财经频道上看到这家公司那些曾经跟自己私下合作,又摇身一变面向公众满口经济金融亦或者科学医学名词的商界精英,内心的感受也更加复杂了而已。 说句不好意思的,这种复杂的情绪里还隐约带着些许的崇拜。就好像不小心戳穿了一个泡沫,你发现身边一个原本就很牛逼的人竟然还是工作之余拯救世界的Superman。 不过后来顾先生也发现了,宁天的超人们跟他一厢情愿想象出的有些不同。他们更加隐匿,只跟最高层接触,在挑选工作方面要显得挑剔许多,对拯救生命更加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热衷。一般除了波及面甚广的大灾害,比如洪水旱灾这种危害大片自然生态的活动之外,普通的小麻烦根本请不动他们,更别提乐和市邪教祭人这种小型的犯罪活动了。 ****** 夏守仁领着两个同伴在电话挂断后不久就匆匆赶到。 夏守仁此时的装束有些不同,西装革履,还披着正儿八经的大衣,脑袋上吹了个相当不错的发型,顾先生一看他这样就想起来了:“夏先生今天是要代表宁天参加节目的吧?” 他们台里每周三晚上都会录一起健康访谈活动,主题是向民众宣传健康有益的生活方式,之前听台里说这期会请到宁天的管理层来做嘉宾,原因是宁天两个月前研发并推出的新型抗结核药物刚刚获了海外的医学大奖。 夏守仁嗯了一声,很有些火大。他是在节目彩排间隙忽然感觉的不对,上天台瞅了眼就发现星宿出了问题,不得不紧急停止录制通知公司换人来接替自己。 妈的台词都背好了,夏守仁心想。 一般这种访谈活动或者上杂志封面的机会都是公司内神兽们你争我抢的香饽饽,毕竟上一次就能提高不少知名度,一不小心说不准还能圈中粉丝获得香火,他要不是长得帅加上次跟着朔宗抓住青龙立了功,也不至于越过公司里一群同僚获得这个名额。 结果难得的机会就这么拱手让出,夏守仁来的路上气得好几次都想要不直接进娱乐圈当明星算了,尤其是在听说了太仓宗新收的妖精们好几个已经走红的时候。 可惜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到底没法过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公司里的其他瑞兽们也大多都是这样的心态,作为信仰,大伙儿几千上万年都是这样俯视着人间傲慢过来的,上访谈节目作为嘉宾被吹捧也就算了,专职卖艺为生讨好观众?那还是算了算了。 夏守仁吐出一口浊气,跟自家好友碰了个眼神,趁着卫西不注意的时候将弑神鞭交给对方,火大的情绪终究被担忧给盖过:“星宿再怎么堕落也是天道承认的神灵,我劝你谨慎一些,小心天罚。” 朔宗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后背靠在车座里,指腹缓慢地摩擦过弑神鞭表面凹凸不平的纹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不重要,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天罚还不重要?夏守仁愣了愣,看了眼他的样子,半晌后似乎懂得了什么,哦了一声:“你是说这条鞭子?是啊想当初这鞭子还是创始元灵亲手做的呢,听说抽了冥海三条恶龙的龙筋才炼化而成。我刚才去你家里请出它的时候时候被上面的戾气惊得心惊胆战,果然不愧它上古时期留下的赫赫凶名。” 朔宗冷着脸:“谁在问你这个?” 难道弑神鞭也不够重要吗?夏守仁被他搞得很懵,又想了想:“哦,原来你说的是风伯和水师?他俩加在一起麻烦确实挺大,也非常可疑。你说这些星宿不是都已经陨落了吗?怎么现在忽然又出现,还有入魔之兆,里头怕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朔宗:“……” 朔宗目光漠然地看着他:“夏守仁,我没有在跟你说这个,你那双眼睛长在脑袋上是不是只是摆设?” 夏守仁:“????” 朋友你在搞什么?这难道还不是最重要的事吗? 就见好友靠着椅背,忽然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挂在衣服外面的一条吊坠。 那吊坠呈现紫金之色,外形古朴厚重,还带有罕见的淡淡灵气,夏守仁立刻认了出来:“哎?这不是被卫西拿走的那串黄帝的紫金链吗?” 好友眼神总算和缓了些许,掀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夏守仁下半句话已经在那之前赶到了:“哇,我就说,以你的个性怎么可能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便送给别人,这才多久啊,就给抢回来了,牛逼牛逼,看来卫西确实打不过你。” 朔宗:“……” 夏守仁:“?” 朔宗:“滚。” 夏守仁:“???”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阴阳怪气的,夸你牛逼还不行么?而且你刚才到底是想跟我聊什么重要的事情啊?把话说清楚再让人滚蛋好不好。 一旁跟随他一起来的毕方看着夏守仁被驱赶离开,同样有些莫名,不过靠近打招呼的时候同样看清楚了朔宗脖子上戴着的紫金链,由于不知道该说什么,客气客气地也意思了一句:“朔宗先生,这是那条紫金链?” 被问到的对象视线瞥了他一下,口中嗯了一声。 朔宗个性冷淡,地位又特殊,平常话不多,跟公司里的瑞兽们关系都没有保持得很亲密。毕方平常就有点畏惧他,打过招呼后立刻点点头就打算离开了。 此时背后却忽然传来对方的声音:“卫西送给我的。” 毕方:“???” 他回过头,对方已经把车窗关上看不到面孔,留下他懵逼地站在原地——你告诉我这个干嘛?我没想问你啊。 毕方回到夏守仁车上,便见脱掉了大衣的夏守仁撑着方向盘满脸的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他这是怎么了?” 毕方:“谁?什么怎么了?” 夏守仁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想到朔宗在公司里的地位,还是不决定直接将对方搬出来说嘴,换了个方式询问:“毕方,我问你啊。” 毕方:“啊?” 夏守仁磨得脑仁儿疼:“是这样,假如你有个朋友,最近突然非常暴躁易怒,捉摸不透,还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跟个性完全不符合的事情,你说这会是因为什么?” 毕方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生病了?” 夏守仁离开摆手:“不可能不可能,他那么强悍,天塌下来也不可能生病的。其实他症状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我突然觉得他对我变得很严苛,一点也不珍视我们之间的友情。” 毕方听得嘿嘿一笑,抬手捋了自己的头发一把:“友情不重要,那肯定是谈恋爱了呗,谈恋爱的人要什么友情。” 夏守仁:“哈哈哈哈哈哈!!!!” 毕方:“?” 夏守仁一边爆笑一边启动车子:“你真幽默,我懂了,看来他真的是生病了。” **************** 乐和是个大都市,这个大都市此时正一片阴雨。 好在这里下的不是大雨,只是细如发丝般的小雨,倒不至于引发青龙出世那种具有破坏力的水灾。 一个下了夜班的白领走出市中心的写字楼,一脚踏进潮湿的街道,他看了眼黑沉沉的天色,撑开雨伞罩在头顶,咒骂了一句:“烦死了,一下就连下半个月多月,天天出门要带伞,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他的同伴,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姑娘口中附和了几声,俩人目光扫到路两旁市政府张贴的清晰的“抵制邪教”的横幅,又你一眼我一语地闲聊起了最近的新闻。一边聊,一边抓紧朝着末班车还没到的地铁口跑去。 前些日子发生的邪教献祭活动虽然骇人,但似乎并没有给普通人的生活增添多少困扰,大家还是按部就班地在过着自己的生活。 卫西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从他们身上隐约感受到了人类社会和人类本身那奇妙的秩序。 一旁的顾先生叹了口气:“你说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乐和根本就不缺水,市民天天打伞才能出门,戊化干旱干得人都快活不下去了,偏偏好几个月看不见一滴雨。” 他说到这里,便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中了满脸的湿润,冻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卫西裹紧外套站在二徒弟身边,半点不受影响,二徒弟手上撑着的黑伞又宽又大,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雨落在上头都没有发出声音,伞内的空间更是神奇得漏不进半点风雨。 夏守仁撑着伞在后头跟毕方吐槽:“靠,这人真是年纪越大越矫情,当初去入海市那么淋也没见他说什么啊,现在一点毛毛雨而已,至于把五行结界伞这种法器给祭出来吗?这玩意儿放在过去是拿来挡天雷过雷劫的好不好。” 毕方内心却只有一个感慨——拿五行结界伞这种放到过去的修行界里也得人人争羡的宝贝来挡雨,朔宗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有钱…… 朔宗却半点不关注他们的看法,此时注意到的只有地铁站前方一块安装了电视设备广告牌。 电视里播放的正是乐和市当地的新闻,新闻主持人语速快而清晰——“本市经济文明创建已经颇见成效,为了保护文创环境,市政各个部门联合工作,已经登记了城区周边十余处危房建筑,这些建筑年代久远,门窗紧闭,至少空置了几十年未曾使用……” 画面一转,镜头拍摄到了主持人所说的那些危房,它们错落在现代化的房屋之中,从制式和面积上隐约可以看出些许旧时的风光,但外墙和檐瓦在天长日久的风吹雨淋又无人修葺的窘境下,此时已经透露出了被时光遗忘的深深悲凉。 徒弟那件薄薄的黑色外套似乎格外的暖和些,虽然伞里不太冷,卫西还是顺从心意地将自己的手踹进了徒弟的口袋里。徒弟似乎在想些什么,被他的这个动作唤回神,低头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将伞换了只胳膊,靠近的那只手也缩回兜里,在看不见的空间中拢住他的手。 卫西抓住他的手指,然后把自己的手指给塞进对方指间,看了眼还在播放节目的电视:“这上面说了什么?” 徒弟答非所问,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的城景:“六千年前 ,这座城市加上附近方圆几千平方公里的区域被叫做北荒川,你知道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吗?” 卫西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是有点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此时后头传来夏守仁的声音:“因为这里干旱荒凉,寸草不生,是类似当今沙漠一样的存在。” 顾先生惊讶道:“还有这种事情?和乐现在可是全国降雨量最平均的城市之一啊,和乐湖也是全国面积首屈一指的淡水湖。” 夏守仁笑了一声:“六千多年,地壳运动加上几次全球气候转换,当然什么都变了,放在当时,北荒川只有一片很小的绿洲里存在能让人类饮用的净水。所以生活在北荒川绿洲的人们为了祈求雨水,成为了世界上第一批集体祭祀风伯水师的信众,雨神庙最开始的发源地就在这里。” 顾先生点头:“原来如此,夏先生你们可真是博学多识,连这都知道,我来乐和出差了那么多次,都没听说过这里有雨神庙一说。” 夏守仁脸上的笑容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慢慢不见了,半晌后才重新找回声音:“是啊,因为乐和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雨神之所以能被天道承认,成为神灵,就是因为信众们虔诚的供奉,但当他们有一天不被需要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只有被遗忘的宿命。 天道之下,让神灵辗转在强大和衰弱之间的规则就是这么残酷。 **************** 乐和市不同于偏远山区,这个大都市里的邪教活动范围聚集在城区一处比较大型的城中村里。 当地的街道主任和社区干部们接待了他们,对这伙邪教的存在苦不堪言:“能怎么办,都是一群老头老太太,跟着了魔似的,社区怎么给他们上课都不管用,就是相信他们供奉的那个神仙是存在的。他们的头领三五不时组织他们上课,这些老人家对这个头领也是深信不疑,警察一去处理,就集体撒泼打滚说自己犯心脏病,还有当场闹自杀的,警察能怎么办,也怕他们出意外啊。” 好在这次引发轩然大波的献祭活动,也是他们头一次把手伸到活人的范畴,最后还被警方给阻止了,没闹出什么大乱子。不过正是因为没闹出人命,导致乐和当地的警方没法从重治理他们,这些老人大多是本地人,年纪大了又不讲理,倘若采取强硬手段,势必要引发不小的纠纷。 由于市政稽查了好几次,城中村的老居民们都对街道主任的到来非常警惕,一见他们进入,脸色立马变得很不好看。街道主任对自己街道里竟然有着如此迷信的一批居民感到分外的无奈,面对外来的领导们,不禁露出了羞愧的表情:“你们应该很少见到这样的人吧?谁都不肯相信,只相信他们教里所谓的神灵。说句不好听的,简直是脑子有病。” 团结义左顾右盼地点头:“确实有病,信的什么不着边际的神仙都不知道,有那精力,还不如来供奉我们太仓宗的得道天尊呢,得道天尊不比这破神仙灵得多?” 街道主任:“……” 这帮领导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但团结义话音落地之后,周围的空气忽然猛地一紧,转开了她落在太仓宗身上的注意力:“奇怪,风雨怎么忽然又变大了。” 朔宗仰头,隔着雨伞感受到前方涌来的阵阵怒意,神情复杂地看了团结义一眼—— 这家伙不得不说真是个人才,他来的路上还在思索该用什么方式逼出那对神灵,毕竟神灵跟他们以往对付的其他对手不同,受天道眷顾,即便堕落了,也拥有一身本领,存心想躲避的话,即便是他也得大费周章才能找到对方的踪迹。 谁知道还不等他出手,对方就能被团结义不走心的两句话给激出来。 夏守仁尴尬地撑开伞朝迷惑的街道主任道:“没什么,送到这里就可以,各位回去吧,我们自己进去就行。” 风雨变大后外头冷得不行,加上气氛确实有点邪门,街道主任犹豫了一下便也没客气,带着社区干部匆匆离开了。 几乎在他们消失的一瞬间,大作的风雨就更加猛烈了起来,尤其在城中村这一圈,风中甚至还带上了隐隐的罡气,将夏守仁这样的存在都吹得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撑着五行结界伞的朔宗和伞下的卫西成了唯一的例外,朔宗望着擦黑的小巷,冷冷说道:“出来吧。” 一声仿佛从天外飘来的梵音,混乱的脚步声踢踢踏踏,随即前方的一幢房子忽然亮了灯,车库大门打开,里头走出了一批罩着黑色罩袍的老年人来。他们披着黑色的斗篷,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到来的陌生人们,由于数量众多,表情又难看,混合着背景里悠远的梵音,看上去还当真非常诡异。 气氛在他们出现后立刻紧张了起来,双方都短暂地陷入了寂静,这样认真的僵持当中,团结义钦佩的赞叹声不免十分突兀:“哇,好有气势,又是统一制服又是放音乐的,按下播放键再踩着节拍来迎战,师父你说这些叔叔阿姨不会是提着跳广场舞的录音机来的吧?” 众人:“…………………………” 队伍里开始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怎么办,被发现了。” “我就说这样没必要,那老刘头非得搞这些环节,我看他就是退休之前搞活动搞多了。” “不过他们怎么知道是录音机的,正常人不是应该以为是菩萨唱歌么?” 团结义:“……” 这位阿姨,录音机的音质那么差,加上你们都是广场舞主力军,被听出来应该不奇怪吧。 带头的老头脸色一青,回头示意广场舞舞伴把录音机关了,随即冷冷地开口:“年轻人,赶紧走吧,神灵已经生气了,不要再来跟我们说那些相信科学的鬼话。有没有神,我们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么?” 团结义赶忙道:“别误会别误会,我们不是来给你们上课的,神肯定有的啊,您家这个我不知道,我们太仓宗供奉的得道天尊可灵得很。” 听到这样意料之外的回答,老人们立刻骚动得更厉害了,就连为首的那个老头脸上也露出意外的神情:“太……太仓宗?你们就是最近电视广告上的那个太仓宗吗?” 团结义:“您也看过我们的广告?” 原来是半个同行啊,同是封建迷信人,老头身边一个刚才还满脸敌意的老太太立刻就笑了:“可不是嘛,哎呀你们那个广告拍得可真好,我才看过一次,就跟长在了脑子里似的,怎么忘都忘不了。” 团结义:“客气了客气了。” 老太太们:“还是你们年轻人厉害啊,能上广告,真了不得,不跟我们似的,老胳膊老腿,天天给乐和市的城管追着跑,唉!你们那个什么天尊来着?” 团结义凑过去:“得道天尊,灵得很,有兴趣了解一下么?” 为首的老头见他们居然热络地聊起了天,满脸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脑袋直往屋里瞥,屋外交织的风雨也越发可怕了,风声尖锐得宛如在咆哮一般。 屋内终于传来了一道冷哼:“不管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趁着神灵还没降罪,都赶紧给我离开!” 现场的老人家们听到这道声音立刻安静了,就连刚才跟团结义聊得开心的老太太都面色一变,战战兢兢地侧开身子,从中间让出了一条通行的空道来:“神使大人。” 卫西立刻听一旁的顾先生道:“原来这就是邪教的那个神使!这人狡猾极了,仗着警察不敢管,干坏事都让他们教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出面,自己躲在背后跟没事儿人似的!” 说罢又有些无语:“……这次估计是看团先生给自己的教众传教,才终于坐不住了吧。” 这神使是个年轻人,鹰钩鼻,目光阴鸷,森冷地看着卫西一行人,顾先生没猜错,他果真是躲在后头听到了情况不好才不得不出面的,此时面对这波同行,情绪非常的糟糕:“听到了没有,立刻离开!不要再在这里妖言惑众!” 团结义挖墙脚被发现倒是半点都不尴尬,口中还振振有词道:“凭什么,这又不是你家的地儿,还有什么叫妖言惑众,大家都是同行,许你们传教就不许我们传了?宗教自由没听说过啊?说话客气点行吗。” 那神使怒道:“胡说八道,谁跟你们同行,我们的供神怎么可能跟你们那个所谓的天尊一样!” 团结义冷笑:“那确实,我们天尊还上过电视呢,网上一大堆粉丝,国家认证过的正规神仙,跟你们这被城管追得满街跑的确实不太一样。” 神使听得气结,偏偏不知该做何反驳,眼看着城中村里好不容易发展出的中老年信众们眼中出现了游移的情绪,终于憋不住了,喝骂道:“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话音落地,一种难以形容的紧绷感悄然而至,在场的黑袍老人们视线便迷茫了起来,紧接着接二连三地相互搀扶着晕了过去,卫西身边的顾先生也一个倒栽葱栽进了雨里。 就连那名神使都神情狂热地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我成神六千四百一十八年,自从洪荒起,从没听说世上有过得道天尊。” 另一道森冷的男音仿佛在附和他一般:“不知是哪里来的邪祟,竟敢自称为神,荒谬!” 周围的人相继晕倒,只剩下自己不明原因地清醒着,加上那声音大得仿佛炸响在耳边一般,团结义被吓得不轻,连连后退,退出好几步后才琢磨清楚他俩话里的意思,同时猜出了他俩的身份,立刻不干了:“什么鬼!说我们家天尊是邪祟,你们搞邪教的才是邪祟好吧!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 两道男音:“……” 他俩陷入沉默,似乎是才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知该如何反驳,现身之后只能忽略这句话转向其他来人:“是你们。” 夏守仁眼神有些复杂,望着他俩叹了口气,朔宗撑着伞,淡淡地叫出了这俩人的名字:“好久不见,风伯,水师。” 双方遥遥相望,风伯和水师还穿着在天庭时的宽袍大袖,周身浑厚的仙气却已经染进了丝丝缕缕的黑色。 他俩一并朝朔宗笑了笑:“确实好久不见,天禄神,没想到多年一别,再见时会是这样的场合。” 朔宗平静点头:“确实。” 风伯看向朔宗拎在手里的弑神鞭,眼神微动:“你要杀我们?好歹相识过一场,还同为上天庭的神官,你杀我们,不怕降下天罚吗?” 朔宗将手中的黑伞交到了卫西手里:“已经没有上天庭也没有神官了。” “阙儿。”卫西没等搞明白他们之前的称呼就看出了不对劲,“你们要打架?” 将伞塞过来的徒弟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和声音都变得柔和许多:“在这站着,不要乱动,五行结界伞会护住你,我一会儿就好。” 天空忽然劈下了一道闪电,风伯和水师寸步不让,冷冷地盯着朔宗,目光扫过他胸口被闪电照耀得光芒闪烁的吊坠,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怪不得你这么有底气,没想到不光弑神鞭,黄帝的紫金链也在你的手里。” 紧绷的气氛霎时一松,朔宗立刻挑眉:“好看么?” 同时示意卫西:“他送我的。” 夏守仁:“???” 风伯水师:“?????” 谁跟你说这个了! ************ 风伯水师丝毫不敢懈怠,对视一眼,忽略这番莫名其妙的对话,径直就朝朔宗冲了过去。 闪电劈开天幕,团结义吓得卧草卧草缩到墙角:“搞什么!怎么师弟忽然就跟他们打起来了!!!” 风伯水师的实力相当惊人,他们身为天道钦点的星宿,身怀神骨,又天生是一对搭档,如今强强联手,战斗力可谓所向披靡,即便厉害如朔宗,都无法轻而易举地制服他们,手中的弑神鞭抽出一片织密的杀阵,也才给风伯水师身上增添出几道伤口而已。 夏守仁本来就不擅长打架,一个不小心就被风伯的法器打倒,他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捂着受伤的位置径直朝着天空中看去。 风伯的神袍在他制造出的狂风中翩翩飞舞,脸上却被朔宗毫不留情的杀招打得一片狰狞:“我们只是想要几条人祭而已,甚至都没有成功,什么时候人命在你那里变得这么值钱了!” 朔宗眼中除了冷漠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人命值不值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自甘入魔,搅乱世间,跟信徒索要人祭,不杀你们,岌岌可危的天道就要被你们压垮了。” “天道!现在哪里还有天道!”风伯满脸憎恶地咆哮道,“还有那些信徒!我庇佑了他们几千年,他们一朝都能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他们算什么信徒!充其量只是一群忘恩负义的蠢货罢了!” 卫西听不懂这话,团结义也觉得不对:“怎么回事,这不是邪教的邪神么?怎么又说自己是神官又说自己几千年的?” 夏守仁撑着自己站起,跟他含糊地叙述了一番前因后果,即便是对手,由于兔死狐悲的缘故,讲到这个话题也不免用上凄楚的语气。 团结义听完后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你是说他俩一出道就跟紫微星似的大红爆红,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小透明时期,结果休假一百来年后还想跟以前似的复出工作,忽然发现自己查无此人了,口口声声爱他一万年的粉丝也全部爬墙出走是吗?我靠,太惨了,这么惨的事情,怪不得他们心态要崩。” 还想忧伤一下的夏守仁:“……” 听着夏守仁叙述的故事满腔不忿的风伯和水师:“……” 夏守仁心头的感伤忽然就不见了:“……好像也有道理。” 风伯水师苏醒的这些日子也是知道一些人类世界的新职业的,心说这都讲的什么乱七八糟,不忿地大喝:“住嘴,休要胡说八道!” 团结义同情地看着他们:“你说你们是上天庭的神官,我师弟说上天庭没了,所以是说你俩以前在事业单位里干,然后单位倒闭你俩就下岗了是吧?” 风伯水师:“…………” 夏守仁:“……差不多吧。” 团结义叹了口气:“唉!真是天上地下都一个样子,在国企里干活儿没前途啊,这年头想发展事业还得靠私企,叫我说他俩入个什么魔哦,来太仓宗跟我师父干不好么。我们宗门里的得道天尊就混得比他俩好多了。” 风伯水师大怒:“什么得道天尊!不过一个邪祟而已,竟然也敢冒充神灵!” 说罢估计是气得糊涂了,打斗得都没了章法,风伯手上的神扇甚至一个不稳脱手而出,径直砸在了朔宗的脑袋上。 朔宗:“……” 风伯发现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也惊得一声大叫。卫西从刚才起情绪就崩得很紧,此时见徒弟被扇子打中,双眼登时睁得老大。可能是气得急了,他一瞬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收起雨伞抬脚蹬向墙面,竟然还真的一跃而起朝着半空中冲了过去。 卫西怒不可遏地挥动雨伞重重地抽向了风伯的脸颊:“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扇子砸我的徒弟!” 风伯:“……” 风伯很想说那扇子其实是一不小心飞出去的,但被抽了一耳光也生气了,看出卫西的体质,更加愤怒:“你才好大的胆子,哪里来的凡人!竟然冒犯神灵!” 卫西没法在空中停留,跳起之后差点就要掉下去,好在此时腰上环住了一只有力的胳膊,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半空。 卫西生来就不知道害怕是什么,见风伯竟然还敢吼自己,顿时目露凶光地又抽了对方一记。 风伯:“……” 风伯忍不下去了,尖啸一声,飞身就朝着卫西所在的位置扑去。 卫西身后的朔宗捏紧了手中的弑神鞭,冷下目光,正要抬手。 谁知还不等他动手,卫西胸口的位置忽然爆发出一波猛烈的金光,将风伯震得径直倒飞了出去。 这场变故让在场的所有生物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紧接着下一秒,卫西的身前便缓缓浮现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这身影拢着袖子,温温吞吞地开口:“这位星君,我这弟子还小,不懂事,您堂堂神官,何苦跟个孩子计较呢。” 风伯:“……” 风伯在水师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形,震惊地朝着这道忽然出现的身影看去,只见对方身形矮小瘦削,辨认不清眉目,看起来似乎十分孱弱的样子,可浑身却都被亮得惊人的功德金光层层围住。 身具神骨的神灵是可以看到功德金光的样子的,风伯水师自问自己纵横世间几千年,见识过天下一切可见识之物,但即便如此,也从未看到过功德如此深厚的人。那功德实在太惊人了,甚至到了让他们不敢动手触碰的程度,生怕伤到对方一丁点,顷刻就要叫天道给劈得灰飞烟灭。 他俩盯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不讲道理的熊家长,都感到难以置信:“你……你是谁?你做了什么?你这一身功德是从哪儿来的?!” “唉?功德?我做了什么?”那人双眼没有焦距,佝偻背拢着袖子,似乎不太清楚自己身上有功德的样子,想了想才想起什么,露出点难以启齿的表情,“……硬要说的话,可能是……给信众们脚气和痔疮治得好吧?” 风伯水师:“……………………????” 作者有话要说:  风伯水师:卧槽,在私企治脚气能有那么大的功德?心动了。 第一百零三章 神往高处走 风伯水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眼睛瞪得老大, 见鬼似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下方的夏守仁也被眼前璀璨的光芒震惊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功德?!!” 团结义在下方听得挺迷茫的:“你们在说什么?这人是谁?功德是什么?” 他身边的夏守仁被问得怔了怔怔了怔。 功德此物, 说法比较多,但古往今来天道的本质都没有变化过。 从广义上讲,功德, 就是国内如今活跃的道佛两教最为推崇的行善积德。天道笼罩世间,为了维持世间秩序,从智慧诞生之日起, 便寄望通灵智者能心存对天地的善念。功乃福利之功, 德,则为扬善行之德。古往今来, 不论地位高低,莫不如是。 道观佛堂超度亡者生灵算吗?当然算。 普通人搀扶老奶奶过马路,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算。 但功德与功德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古时便有个与此相关的小故事,说有个修行的凡人大慈悲者,渴望飞升, 为此一生行善积德无数, 帮扶老幼,散尽家财,终日为助人奔波,却始终未能成圣。到了临终时分,冥差前来接他的魂魄, 他询问冥差自己是否可以位列仙班,冥差却告诉他,他的功德还不够,顶多只够来世衣食无忧幸福美满。攒够功德被点化成圣的是他所在国土的君王。 这位大慈悲者分外不甘,跟冥差辩论,说本国这位君王残酷严苛,平生不做任何善事。不光为了自己享受,召集天下美女选秀,还好大喜功,强令天下劳力为自己修建城墙,开挖河道,导致境内的国民不堪其扰,民不聊生。凭什么这样的恶人能成圣,自己这种救助了无数百姓的善人却不行。 那冥差就笑着告诉他:“你确实救助了很多人,这位君王也确实不如你仁慈,可你知不知道,这位严苛的君王,他修建的那堵城墙在他过世的二十年后会在爆发的战争里从敌寇的手中救下十二万百姓的性命。他挖掘的那条河道,在未来的几次干旱下也会成为数百万人民不至于颗粒无收饿死的水源。他留下了那么多条人命,你奔波一生却只拯救了几千个人。你的功德和他的功德相比,究竟哪一个更大呢?” 这故事流传至今,连夏守仁都不能确定究竟是真是假,但故事里天道的规则是不错的。 天道没有感情,也不懂感情,它只是天地掌控世间的约束,判断和给予功德的标准,从来不是获得者个人,它只看生灵做一件事本身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比如如今凡界的一些搞科研的人士,他们成果斐然,或是研究食物,解决上亿人的饥寒问题,或是研究药品,挽回几万万条垂危的生命。这样的存在,即便分毫不懂修行且深信科学,身具的功德金光都一点也不会少,甚至比大部分潜心修行一心悟道的修行者们还要多。 这正是宁天集团从上古时起俯视人间的神兽们到了二十一世纪各个卯足了劲儿为国家解决自然灾害的主因,他们抓肥遗,逮长右,全年无休地各处出差,没有信众已经够凄惨了,倘若连功德都失去,那神灵还叫什么神灵? 更有不少神兽不顾自己的千岁高龄,腆着老脸积极投身进了现代文明知识的海洋里,它们终日混迹在一群年纪还没有自己零头大的人类教授麾下学习各种晦涩到令兽头大的数据,并促成了如今宁天震慑社会各界的无数科研项目。航天、制药、网络科技等等等等,他们这是图什么? 还不是因为玄学救不了现代人吗? 夏守仁身为上古异兽,又博古通今,身具一双慧眼,自然看得出卫得道身上那浑厚得让人不敢逼视的功德。他存活的时间甚至比风伯雨师更加悠久,但同样从未见过这样令人震撼的功德金光。这哪里还是个人啊,分明就是个移动功德箱。 要说夏守仁自己,其实对功德金光并不陌生,他中古时期信徒遍地那会儿热衷参与庇佑粉丝的活动,就当过一段时间先进分子,是跟天道支取功德最频繁的员工之一。到如今天道虽崩了大半,功德金光其实也不少见,上两个月宁天医药研发中心的青牛研究多年的抗结核药物现世并获奖那会儿就得过一次功德,由于这份最新的抗结核药物疗效非常显著,当时功德加身的数量还尤其得多,多到了让公司里其他神兽们都艳羡的地步。 可青牛那会儿得到的功德跟眼前这位比较,简直都可以说不值一提了。 这么多的功德,简直不可思议,他到底做了什么?这他妈得是获得了七八百次诺贝尔奖才能得到的待遇吧? 团结义此时听完他之前的解释,对功德这个词似懂非懂,不过也了解到功德估计是挺厉害挺难得的一个东西,因此虽然看不见,还是点头赞叹道:“原来如此,没想到治脚气和便秘还有这么大的意义。” 夏守仁:“……” 脚气便秘…… 团结义说到这两个病症,却忽然想起什么,脑子一忽悠,瞪大眼看向了天上:“信众?脚气?便秘?!师父!师父!这是咱们宗门里的得道天尊么!” 卫西被朔宗搂在怀里,双脚悬空,脑子也空白了。他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这个许久不见的老头,开口喊道:“卫得道?” 卡在腰上的胳膊似乎收紧了一些。 前方的背影顿了顿才回过头来,表情笑眯眯的,带着点混不吝,失焦的目光似乎朝他后背方向扫了一下,这才抖着胡子慢吞吞地开口:“徒弟啊……” 卫西脸色变了几变,下意识地想跟以前似的说谁是你徒弟,最后开口却是:“……你不是死了吗?” 卫得道啧了一声:“你这孩子,我诓你呢,你师父好歹修行了五百多年,哪儿那么容易死,更何况你这样思念我,还叫人来供奉我,我即便真的死了,也得拼了这把老命活回来啊。” 卫西嘴角抿得紧紧的,盯着他沉默。 卫得道立刻就嘻嘻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这些日子哪儿都没去,全在你身边陪着你呢。” 卫西冷声道:“谁关心这个。” 卫得道一点不把他对自己恶劣的态度当回事,自顾自说着:“你出山以来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瞧见了,将我太仓宗的第六十二代掌门之位交给你的决定果然做的不错。” “出山以来一个精怪都没吃吧?还放过了保护动物。” “宗门业绩也好,这都一千多员工了?比你师父我当年强。” “还搞了公私合营,换你其他师兄师姐来,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了。” 他絮絮叨叨的声音里,卫西冷飕飕的目光终于转开了,不过还是一副不愉快的样子。 卫得道却深知这是已经哄好了,卫西生气哪是那么安静的表现,刚才拿五行伞抽风伯那样才是真不高兴呢。 他与卫西背后的二徒弟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看不到,但这一刻都默契传递了同样的信息。某些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让卫西知道的好。 身后的风伯雨师却忍不住了,好好打着架呢?突然转变成夸奖大会了?这熊家长当着他们的面夸孩子夸个没完到底想干什么? 风伯被五行伞抽到的脸还痛着,如今被这样忽视,更加愤怒,盯着前方的对手们道:“到底还打不打了!” 朔宗握紧手上的弑神鞭,鞭尾抽中风伯雨师留下的鲜血混着雨水滑落,他一只胳膊搂住卫西,声音依旧是冷的:“法器都丢了,你还要负隅顽抗?” 风伯的衣袍被狂风吹起,虽然没了法扇,却依然自信地冷笑了一声:“负隅顽抗?天禄神,你未免太自信了,不妨看看那是什么。” 朔宗分毫不动。 空中霹雳的闪电再次雷霆万钧地划破夜空,那闪电自刚才他们打斗起,就随着乌云一道一道地接近他们所处的位置,风伯见他不回答,仰天狂笑了起来:“天罚来了,你也不怕吗?!” 朔宗挑眉:“为什么要怕?” 风伯:“???” 朔宗:“你脑子坏了么?刚才且不说,现在天罚怎么可能劈得中我。” 风伯笑声在他的声音里骤然一顿,这才想起什么,目光落在挡在自己最前方的卫得道身上。 风伯:“……” 确实,这么大的功德金光,天道保护还来不及,不可能会去劈的。 风伯咬牙朝卫得道道:“你要护着他吗?” 卫得道听得愣了一下:“啊?怎么可能。” 风伯知道他不管,放下心来,立刻协同雨师攻向朔宗,结果朔宗都还没还手,卫西就第一个生气了,将火气全发泄到了他们两人身上,夺过徒弟手上的弑神鞭目露凶光地就朝他俩抽了过去:“想死!” 风伯脸上又挨了一记,鼻子都差点被抽歪,捂着伤口双眼险些瞪出血来,跟雨师交换了一记视线,朝卫西反击而去。 结果雨师的法器还未靠近卫西,眼前功德金光一闪,卫得道又挡在了前头:“星君息怒哇。” 风伯雨师:“……” 俩人生怕打中他反遭雷劈,急急忙忙地收回法力,差点气死:“你不是说不管的吗!!!!” 卫得道满脸发愁:“星君打天禄神当然不关我事,可打我徒儿怎么行。” 风伯雨师:“……” 卫得道:“我这徒儿年纪小,顽皮不懂事,不是有意冒犯,星君们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计较啊。” 风伯雨师:“……” 他背后的徒儿冷冷地看着他俩,捏着弑神鞭,目光里杀意涌动,几乎凝聚成形。 风伯:“……你说这不是有意冒犯?” 卫得道脸上一副“真拿这个孩子没办法”的笑容:“平常娇宠得太过,他确实天真烂漫了点,做事儿比较任性。” 风伯雨师:“……………………” 哦原来在这位熊家长的眼中,自家徒弟弑神的举动只是“天真烂漫”和“任性”吗?看得出来你是个瞎子了。 卫得道说得理直气壮,他一身功德金光挡在前头,搞得风伯水师也无从下手,风伯气结,僵持了老半天之后便听雨师呐呐地凑到耳边:“要不咱们还是别打了吧?” 跟弑神鞭斗争一番死活不论还能说是为了尊严战斗,万一打中功德金光叫天雷给劈死,那当真是几千年的面子里子全都丢干净了。 ******* 风雨渐消,被徒弟抱着落回地面,卫西还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不打了么?” 徒弟抬手摸了把他的头顶:“嗯,不打了。” 卫西捏着弑神鞭,目光隐晦地扫了风伯和雨师一圈,这俩人刚才拿扇子砸自己徒弟脑袋的帐都还没算清楚呢。 风伯水师面色一凛,旁边的卫得道就温温吞吞的开了口:“星君,我徒儿还小……” 风伯水师:“……住嘴。” 受害者无可奈何又怒不可遏,夏守仁倒是终于认出了眼前这浑身功德的对象,看看他又看看卫西,脸上露出了十分诧异的表情:“咦?怎么会是……” 卫得道听到他的声音,神情一变,下意识偏头转了一秒卫西的位置,却只能感受到卫西身后朔宗递来的没有温度的目光,似乎没有要出手帮忙阻止夏守仁开口的意思。 风伯水师对卫得道的存在非常不爽,忍不住皱起眉头:“你认得他?他到底是谁?” 夏守仁虽不跟朔宗似的在上天庭有神位,可身为远古神兽,过去跟修行界来往不少,又知晓天下大事,因此虽然没打过交道,对卫得道这个修行界第一人也印象颇深,不光印象颇深,他还知道对方在修行界留下的许多赫赫有名的传说呢。不过风伯水师身份特殊,过去自持身份,轻易不下凡界,对修行界了解的就比他少多了。 因此听到风伯水师的询问,夏守仁下意识就想回答,结果开口的时候忽然接收到了好友的眼神。 夏守仁顿了顿,转了个口风:“不啊,我不认识他。” 风伯水师皱盯着他皱起眉头。 一旁的团结义打量过卫得道的样子,却已经确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如今见过了风伯雨师,对神灵的存在已经充满了接受能力,当即纳头就拜:“天尊大人!” 又朝着师弟的方向喊:“师弟师弟!天尊大人显灵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师弟冷冷地看着他,半点也没有要过来叩拜的意思,天尊大人脾气却好得很,还伸手摸了把他的脑袋,虽然眼盲,目光里却全是笑意:“不用行这么大的礼,起来吧,你是西儿的大弟子?骨相不错,叫我师祖就好。” 团结义身为太仓宗第一脑残粉,如今见到了自家宗门的供奉,激动得面红耳赤:“师祖!” 又起身朝着风伯水师道:“唉,身为神仙,竟然连我们宗门鼎鼎有名的得道天尊都不认得,看来过去混得是真的不怎么好。” 他对星宿神位了解得比较少,从接触玄学一道以来,最熟悉的莫过于自家天尊,剩下的一些,就是从况志明啊这些同行的道观看见的三清祖师之类的。风伯水师如今在现代信众稀少,极少会有道观供奉,以至于他此前从未听说过这两尊神的名字,内心里便留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等式——自家天尊比这俩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神仙牛逼多了。 现场众人:“……” 卫得道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可不敢这么对星宿说话。” 团结义:“没事儿,天尊,我也没说错,他俩都下岗了,在单位里地位能高到哪去。” 风伯水师:“……” 夏守仁忍不住帮着说话:“下岗这个……其实这也不是他俩的问题,主要是整个上天庭都……” 团结义摆手:“我懂我懂,单位绩效不好解散了嘛,结果没了工作他俩出来创业搞邪教了。叫我说,搞邪教的能是什么正经神?以前好歹算是公务员,现在政府都容不下他们,真是越混越不济。” 风伯水师:“……” 说实在的,苏醒了那么久,入魔的时候他俩都没有后悔过,此时两位神仙内心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团结义看了打量了他俩一会儿,认认真真地建议道:“我觉得你们这个心态就不行,太激进了,而且可能是休假得太久,根本不了解外头的社会知识,连法律的高压线都敢去碰,混得能不糟糕么?你俩这样的,根本就不适合自己单干,还不如来我们太仓宗打工呢,师父你说是吧?” 在场众人:“????” 卫西看着风伯和雨师冷哼了一声,出于对方刚才跟自家徒弟打过架,他眼神中带着些厌恶:“这种职工招来有什么用?还不如杀了干净。” 风伯水师:“……” 卫得道:“二位星君,我徒儿还小……” 风伯水师:“……” 团结义嗨了一声:“师父,这两位神仙虽然是野鸡神,比不上咱们天尊,可毕竟会下雨啊,还是有点厉害的吧?” 卫西眼中的厌恶这才渐渐淡去,转而若有所思地打量起面前这双对手。 风伯被他夸奖厉害,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胡说八道,我们是天道钦点的神灵,星宿位上赫赫有名,你们宗门里这个没有神骨的所谓天尊,才是真正的……野,野……伪神!” 他自持身份,愣是没法说出团结义的那句骚话,团结义哪知道神骨是什么?一如既往的胡搅蛮缠:“瞎几把扯,刚才在天上的时候还说我家天尊身上功德多呢,连打都不敢打,现在又一口一个伪神,我问你,是我们天尊身上的功德多还是你们身上的功德多?” 风伯水师:“…………” 他俩不禁看着前方这个伪神,对方身上灿烂的功德莫说他俩之间的一个了,就是过去大半个上天庭的神官们加在一起,都未必能比得过。 这……这盖世之功一般的功德……难道真的是给信众治脚气得来的么?风伯水师想到这里心态都有点崩。 团结义见他俩神情莫测地不答话,越发底气十足:“这个不提,我们天尊官方微博播完广告后已经超过一百万粉丝了,你们的信众有多少?” 风伯水师:“……” 莫说已经被世间遗忘的风伯水师,就连夏守仁都听得羡慕了起来:“居然有这么多?” 风伯和水师想到自己如今寥寥无几的香火,也心痛如绞,他们上下扫视卫得道的样子,分明就是个伪神不错啊,可为什么对方每一处地方都混得比自己好那么多? 堂堂神灵,落得这个地步,风伯面露迷茫:“这怎么可能?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团结义见他终于有了服气的迹象,脸上不由露出些许得意的表情,掏出手机来,调出自家宗门的广告来给风伯和水师看:“瞧见没,这就是我们正规公司跟你们邪教的区别!” 风伯和雨师不太懂得这个,但一听团结义说这广告的受众人群足有好几亿人之多,脸上也不由露出了惊骇的神情:“没想到,时代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们正经的神仙已经无人供奉,连神庙都因为太久不修葺成了危险建筑,教徒们上个香祭个祀被警察追着跑,对面这个伪神却信众万千,还获得了政府承认,天道也不制约他,还给他这样耀眼的功德。 雨师比风伯要温和,此时看到自己神力里沾染上的缕缕黑色,神情不禁悲切了起来:“我们入魔,究竟是为了什么?” 风伯也有些恍惚:“还不是那个烦恼魔说,这世间人类已经笃信科学,不再需要神灵,唯有入魔才能制霸天地,重夺一席之地。” ******** 团结义没太听懂他的话,一旁的夏守仁跟朔宗脸色却倏地变了。 夏守仁大声问:“烦恼魔?” 朔宗的表情也渐渐凝滞:“你遇上了他们?” 团结义被他俩的反应吓了一跳:“啥玩意,烦恼魔是什么?” 夏守仁瞥了他一眼,表情严肃地解释:“天地六道,天、人、畜、鬼、神、阿修罗,本意脱于佛界投胎去处,但在世间规则里又有所不同。天道制约万物,人道就是你们,畜和神道自然不用说,鬼道引往一切死灵,最后一个阿修罗道,在我们的修行界里就被统称为魔界,烦恼魔就是魔王手下的大将之一。” 夏守仁简短地解释完,皱眉质问风伯:“你确定你遇上了烦恼魔?自东西方天庭联手用天道斩杀魔界头领魔波旬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魔界人士的踪迹了。” 风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那怎么能是斩杀,充其量打碎他的魂魄镇压而已。如今东西方天庭都消亡了,天道也崩落大半,哪里还能制约得住他呢?更何况魔界隐藏了那么久,在天道崩陷时也没有露出踪迹,实力半点不受损伤,烦恼魔蛊惑我魔波旬的神识在天道松动后已经化身为人重现世间,现在整个魔界都在寻找波旬的踪迹,找到他后,魔界就会集结起来,成为天地新的主宰。” 夏守仁怔怔道:“波旬竟然重新出现了?当初东西方天庭联手都险些奈何不了他和手下的魔兵,现在神界式微,天道残缺,还有谁能克制得住魔界?” 风伯眼神也很不乐观:“是啊,好在波旬化人后,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手下的魔兵,魔界都猜测他应该是失去了记忆在世间轮回,因此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的下落。” 团结义看他俩这样紧张,愣愣地问:“这个波旬,还挺厉害啊?” 风伯沉声道:“那当然,波旬是天地第一魔佛,成魔后掌控整个魔界,位高权重,思维也古怪固执得很,最爱做的就是破坏神佛修行,连真佛都被他扰乱得差点无法得道,后来还带领手下几次试图颠覆东西方天庭,说服神佛堕入魔界,能不厉害吗?” “哎我操。”团结义对这位没听说过的魔王生出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原来是到你们那搞招聘,这个魔事业心有点重啊。” 众人:“……” 夏守仁面色古怪地看了团结义一眼,想了想也想明白了他这奇怪的脑回路,这人几分钟之前也在游说天庭的神灵到自己宗门入职呢,虽然游说的已经是两位下岗职工…… 团结义发现自己政治立场表达得不太对,赶紧改口:“你说你俩是不是傻,知道他们这样还相信他们的话,能不上当受骗吗?这个魔界确实有点坏,连天庭的墙角都挖,太没底线了,而且魔界不就是黑社会吗?国家也不鼓励这个,我看不会有前途,你们去那真不如在我们太仓宗合适。师父你说是吧?” 卫西:“嗯。” 夏守仁:“……” 你们师徒俩说这话脸疼不疼啊。 夏守仁放弃了跟他们纠结,专注到了那个对手身上,问风伯道:“你们俩既然已经堕魔,那烦恼魔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有关波旬的线索?” 风伯摇头:“他们自己也没多少线索,只是猜测波旬进入轮回了而已。波旬这样的身份,进入轮回肯定不通过阴曹司的关系,找不到姓名,不过也不是全然无迹可寻。” 雨师接口:“魔界随心所欲,放肆无忌,全无对天地的责任感。波旬想要再次成魔,势必会给自己一个入世又断绝对世间眷恋的身份,魔界猜测他应当会让自己无父无母,贫困潦倒,受尽世间的不公和冷眼,才能在对人间和天地万物的怨恨里毫不眷恋地领悟魔道。” 太惨了,团结义心说,无父无母贫困潦倒受尽不公冷眼,这他妈不就是老子当初的人生写照吗?讨饭流浪睡桥洞的时候他受到的冷眼真的不要太多哦,有时候冬天太冷了,他蜷缩在桥洞里觉得自己快冻死的时候也有过无数对这个世界和社会的质疑。由于太有体验感,他忍不住吐槽:“这魔王什么毛病啊,好好的大王不做给自己找这破身份,就为了报复社会。我的妈呀。这要换成了我,能选择自己投胎的身份,那我肯定得投进全国首富老婆的肚子里,一出生就名车豪宅私人飞机,满世界旅游,那才叫个爽。” 夏守仁翻他一个白眼:“你个傻叉,也就这境界了,波旬的目标是掌控整个魔界,想法能跟你一样吗?” 团结义酸溜溜地哼了一声:“掌控魔界有个屁意思,我在我们宗门里当经理不也是个领导,每天生活充实,还热爱世界,活得比他有意思多了。” 团结义说着忍不住粘到了自家师父身边,哎妈,得亏师父把他从凤阳那破地方给带出来,才有如今积极向上的好生活,要不再那么下去,他说不定也有一天会选择报复世界。如今在他和师父的卖力经营下,自家宗门日渐光大,存款也越来越多,搞不好哪天真就能名车豪宅私人飞机一下,做不了富二代做富一代也不错嘛。 ************* 波旬的踪迹最后还是没能讨论出什么章程,不过太仓宗的发展前景真的让风伯和雨师非常心动了,他俩最眼馋的还是卫得道身上的功德金光,身为上天庭的神官,哪个神仙没有做过自己被天道功德团团围住的美梦呢?如今他俩信众稀少,神庙也被关了个干干净净,明明是正经的神仙,混得却还不如一个伪神风光。 风伯愤愤道:“烦恼魔当时说人间不再需要神灵,我见这北荒川果真无人求雨,神庙还被尽数拆除,竟相信了他,谁知他会骗我,明明给人类治疗脚气就能获得如此大的功德。” 团结义嗨了一声:“你也是,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乐和现在根本就不缺雨水,你在这能有什么发展前景啊,在这下雨,搞得市民们上班不方便,人家骂你都还来不及呢,想有功德,还得跟我们一起干。” 风伯自觉自己被骗,十分没脸,叹了口气。 几乎同一时间,地上晕倒的人们也跟着苏醒了过来,各个面露迷茫,从地面坐起。 顾先生刚才倒在雨水里,混了浑身的泥水,坐起身后脑子还在一阵一阵地发晕:“怎么回事?我怎么忽然就晕倒了?” 同时注意到了自家战队里莫名出现的两个陌生人,微微一愣:“这两位是……?” 怎么穿得那么奇怪? 团结义迟疑了一下,这咋介绍呢,风伯和水师又不是太仓宗的供神,本身还堕落了,现在虽然悬崖勒马,但到底是跟黑社会沾上了关系,拿身份出来说嘴会显得自家根红苗正的作风也显得很不正规。 于是他顿了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这是我们太仓宗新招聘到的专家。” 顾先生:“?????” 啥玩意这么莫名其妙? 风伯和水师也被自己的新身份搞得有点迷茫,此时他俩那个狂热的神使也醒过来了,一见到他俩的脸立刻虔诚地开始跪拜磕头:“神灵显灵了!!!” 顾先生震惊:“神灵????” “卧槽。”团结义道,“他认识你俩啊?” 风伯和水师不安道:“以前要他发展新信徒,我们现身过几次,他过去在别的邪教里信教,给人洗脑很厉害,为人也比较激进,上次人祭还是他主动给提的,听说以前在其他教派里也搞过不少事情,不过很有经验,一直没被警察抓住。” “卧槽,这不妥妥的犯罪分子吗?”团结义道,“你俩可不能跟这种犯罪分子扯上关系。” 风伯闻言,脸上露出不舍的神情,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们好不容易发展出的教众啊。 团结义在一旁幽幽地提醒:“搞文化的领导现在在场啊……” 风伯水师:“……” 那神使一看就是非常激进狂热的份子,见到自己供奉的神灵,两眼扑簌簌闪耀着光,还不忘朝着身旁的信众们高呼:“愣着干什么!快来参拜本教的神灵啊!!!” 周围的信众们被他这个状态搞得也慎重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双宽袍大袖确实气质不凡的陌生人。 神使估计是觉得呐喊还不够表达自己的敬仰,紧接着又在地上哐哐地磕起头来,把老头老太太们的情绪也调得十分激动。神使说的必然是不会有错的,自家果然不是邪教,供奉的也是真神啊,这都显灵了! 结果还不等这帮亢奋的老人家们跪下去,前方就忽然传来了两道低沉急切的声音,果断割裂了双方的关系—— “不要瞎说啊。” “我们从来不搞邪教的。” 准备下跪的黑袍老人们:“?” 哐哐磕头的神使顶着自己青肿的额头:“??” 顾先生:“????” 顾先生就见那两个穿着奇异古装的男人迅速地瞥了自己一眼,然后翩翩然朝着那名面露震惊的神使走去,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片刻后,神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跃而起:“我悟了!手机呢?我手机呢?我要自首,谁帮我打一下110!” 无数老年教众们:“?????” 顾先生:“……………” 团结义道:“看吧,他俩跟这些邪教没有关系,就是普通的专家而已。” 顾先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在把我当傻子啊? ********* 另一边,夏守仁小心翼翼地拉住自家哥们:“哎老畜生,你说,这个卫掌门身上的功德到底是怎么来的?” 朔宗看了一眼卫西,对方正在卫得道的注视下跟风伯和雨师说话。 他望着卫西不太好的脸色,淡淡回答:“你说呢?” 夏守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片刻后意识到了什么,错愕地张了张嘴:“……没想到居然会是……” 但与他一样知晓过去万物的人明显不多,前方的风伯和雨师就在跟卫西扯皮。 卫西十分烦躁:“进宗门以后负责什么?你们不是风神和雨神么?当然是负责降雨。” 风伯雨师犹豫了一阵,风伯被他打过,不甘开口服软,还是雨师说出了他俩的心声:“降雨自然是要的,毕竟是我们擅长的本职工作,只不过……” 卫西摔打着手上的弑神鞭:“只不过什么?” 雨师:“再有治疗信众脚气便秘的工作,能不能也让我们接触一些?” 卫西:“??” 朔宗:“……” 夏守仁:“……” 卫得道:“……” 团结义:“哇,挺有理想啊你们,不甘心只下雨,进宗门就要抢我们天尊的业务?” 风伯哼了一声,十分的坚持,雨师面露惭愧,却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抢业务这种行为确实比较不好,可不论是人是神,总都要往高处走嘛。 第一百零四章 保持距离 风伯雨师的明显对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有着非常远大的志向。 卫得道:“???” 夏守仁很有些不忍心看他俩踏入歧途, 劝说他俩道:“两位星君, 你说你们一身行云布雨的本领, 这是何必?” 好歹也是堂堂上天庭的星宿,混得再差,总不至于沦落到去治脚气啊。 结果风伯非但不听, 还一副大为不满的语气喷他:“凭什么我们懂得行云布雨就得一辈子甘心只布雨?我俩堂堂天庭星宿,天道钦点的神骨,莫非还不够这个伪神有资格治脚?你是在疑心我们治得不够他好?” 忽然被扣帽子的夏守仁:“???” 夏守仁默默地转开头:“……我没有这个意思……算了, 我也管不着, 你们爱做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工作吧。” 风伯雨师见骂退了自己神路前的绊脚石,又直勾勾地看向卫得道。 卫得道佝着腰, 一副落魄老秀才的架势,无神的双眼中闪过些许迟疑:“……星君们坚持的话, 当然未尝不可。” 风伯雨师一听自己往后可以负责帮信众们治脚气,欣然大悦, 堂堂两位上天庭星宿,高兴得就像是贫困凡人捡到了钱。 夏守仁看着这令人无言的一幕,忍不住虚弱地对好友吐槽:“……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俩为什么会那么轻易被烦恼魔蛊惑成功了。” 朔宗:“……” ********* 清晨的乐和市, 再度陷入繁华都市的忙碌里。 空气湿润, 早高峰,无数车流汇入拥堵的路面,车窗紧闭的空间里回荡着车载广播早安新闻主持人悦耳的播报声。 地铁口和公交站人来人往,大批年轻人从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涌向市中心的商圈。 地铁出口,几个裹着冬装的白领一边掏着伞一边各自闲聊—— “唉你看今天的早间新闻了吗?有个新闻太好笑了。” “哪个新闻?是不是邪教分子被警方抓获那个?” “哈哈哈, 什么抓获,这人是自己自首的。说是昨天晚上110忽然接到他的报警电话,自称自己是邪教犯罪祭祀活动的发起人,让警察赶紧来抓自己。接警中心的接线员被他搞得很懵,多问了几句,结果这人居然骂了接线员一通然后挂断电话自己跑去最近的辖区派出所了,大晚上的,把值班民警都给吓了一跳。” 这白领说着,掏出手机点开视频给同事们看,视频里早间新闻的主持人播报到这条讯息的时候都是满脸的匪夷所思。紧接着镜头一转,转到了当地派出所混乱的现场,嘈杂的说话声里,那个鹰钩鼻男人“你们效率太差了!问来问去,自个首都那么费劲,反正也没多远,我干脆自己跑来了!你们这是在影响我顿悟!”的教训声分外清晰。 一群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自首还能自得那么着急,还顿悟,他难不成是被他供奉的神仙指挥去自首的么?” “那他们那个神仙也真的很有法制观念了,哈哈哈,怪不得都说信邪教的人脑子不太正常。” 正说着,主持人开始播报起了下一则新闻,提到的正是本市的市政规划行动在乐和市范围内登记出的那几十幢危房。 其中一个白领指着记者拍摄到画面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哎呀,这不是我爸妈家旁边空了几十年没人去过的老房子吗?我小时候还经常跟好朋友去那附近玩呢,不过那房子大门一直锁着,我从来没进去过,只知道外形修建得特别好看。这房子到底是做什么的?是要被规划拆迁了吗?” 他朋友道:“怎么可能,没听记者说吗,这房子历史好几百年,一砖一瓦都是非常值得研究的文物,市里拨款维修研究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舍得拆迁啊?” 手机里的主持人果然提到市政工作人员从这些尘封的大宅里搜索出了不少特殊的资料,她借由这些资料,加上近年来诸多专家的考据,将话题转向了乐和市有趣的人文历史。 踏上电梯的白领们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面露惊讶—— “原来那些房子之前是当做神庙来用的,风伯?雨师?这是什么神仙?” 另一个同事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他们!我读研写论文的时候翻资料看过这两个名字,是我们乐和最早供奉的一批神灵啊。” “还有这事?” “对啊,据说我们乐和过去属于干旱地带,几千年前,远古时期的祖先们为了得到雨水,就开始了供奉这两位神仙。这两个神仙虽然不出名,可在乐和的历史非常悠久,本地出土的不少陵墓里都能找到他们的图腾。那文章是宁天旗下研究院里一个专门研究历史的专家写的,很多佐证,应该不至于有假,你们有机会也可以找来看看。” “这么说来,岂不是很厉害的神仙?保佑了我们乐和几千年风调雨顺?结果到了近代,却被人忘得那么彻底,估计是乐和已经不缺雨的缘故吧?” “不缺雨也没关系啊。”一个披着咖啡色大衣的年轻人说到这里,开玩笑似的双合十朝着地铁口外的方向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风伯雨师,求求你们保佑乐和的雨赶紧停吧,这连下半个多月,再不停我真的快没干袜子穿了。” 她身边的同事们闻言哈哈大笑,也跟着一起拜了拜。 几人拜完之后踏出电梯,抖开雨伞,刚想跟前几天似的撑起,表情却忽然一顿—— “我去?” 地铁口外的其他上班族们也发现了什么,各个难以置信地将雨伞从头顶移开:“雨停了?!” 地面还残留着湿漉漉的痕迹,头顶阴沉了大半个月的乌云却悄无声息地散开些许,久违的清晨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洒落进来,叫人被连绵阴雨影响得十分低落的心情立刻飞扬了许多。 上班族们一扫之前的愁眉苦脸,甚至有人还夸张地欢呼了几声,连上班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那几个之前许了愿的小白领却愣在地铁口面面相觑,是巧合吗?这也太灵了点吧? 静默一阵,他们当中这才有人开口—— “你们觉得……事情会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吗?” “不是说那些老庙修葺之后会开放参观吗?改天有空去拜拜这两位神仙吧。” **************** 不远处,风伯雨师接收到卫西和团结义递来的视线,轻巧地收回了刚才扬向天空的手。 这两个不久之前才嚷嚷过信徒们忘恩负义的神灵表情有一些不自在,风伯甚至恼怒地瞪了卫西一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卫西盯着他,缓缓地挑起了眉头,抬手抚过缠绕在腰间的没被二徒弟收走的弑神鞭:“接私活不报备,老板都还没指责你,你就用这个语气跟老板说话?” 风伯:“………………” 私活儿…… 这么说似乎也不太错的样子。 他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领导不是天帝,拿的也不是上天庭的铁饭碗了。 风伯陷入了国企职工入职私企后第一波对工作环境差异的迷茫,凡间流传的故事里,总把天庭描述成类似封建皇权的社会背景,天帝则是掌控皇权的帝王,其实不然。神界真正说一不二的存在应当是天道才对,除了天道外,其他的神仙们不论大小,都是靠着信众信仰和天道钦点封神入的职。因此天帝虽然是上天庭地位最高的领导,由于单位性质特殊的缘故,对手底下的众神的态度往常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想搞点事情,都得大家开会一起讨论之后投票决定。 哪像卫西这种私企老板,一言不合就摆出“你丫是不是不想干了”的架势。 风伯颇觉羞辱,内心神灵的自尊心蠢蠢欲动,简直恨不能再跟卫西打上一架。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声:“星君……我徒儿……” 风伯顿时偃旗息鼓:“……闭嘴。” 你又要说你徒儿还小不懂事了是吧? 风伯瞥向卫得道,卫得道一身的功德金光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虽只是个虚影,却耀眼得令人心悸。 这老头肌无力似的睁着那双失焦无神的眼睛,肢体动作和表情里无处不写满了“我很虚弱我是个瞎子我什么都看不见做不了”。 但风伯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向卫西冲过去,这老家伙百分之百会身姿灵巧地在自己动手的瞬间挡在前头,然后用那身功德陷害自己被雷劈。 既然明知道是这个结果,那还有什么可打的?风伯又不是傻子,只能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卫西收回抚摸弑神鞭的手,瞥了卫得道一眼,卫得道万事不知般地微笑着。 卫西哼了一声,看卫得道这副跟以前一样虚了吧唧的样子,总算没那么气了。 后方,风伯靠近后,便听雨师目露怅惘地注视着前方攒动的人潮:“在天庭呆的久了,不知不觉,人间竟已变成了这个样子,真是繁华昌盛,四海升平。几千年来,这还是头一遭吧飞廉?” 飞廉是风伯的本名。风伯没搭话,皱眉紧绷着脸,脑海中却不知怎的回忆起了几千年前。那时的大地一片荒芜,人类可称为是最孱弱的生灵之一。他们那时刚刚成为神灵,每日在繁盛的香火中奔走,风光无限,受尽敬仰地为信徒们降雨。可即便如此,人们依然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困苦不堪。粮食欠收,野兽攻击,灾害瘟疫,人命如草芥般渺小,一个不小心就会大堆大堆地死去。 北荒川这块地太荒芜了,根本不适宜生存,凭借他和雨师的力量,完全无法让所有信徒吃饱肚子。 于是天长日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风伯就不爱下凡了,每日呆在天庭似乎就能不看到那些东西。 记忆忽然恍惚了一下,变成了眼前真实的影像,前方的地铁口里涌出来一大群雷同的居民。 这群居民大多是老的牵着小的,孩子们在冬日里裹得严严实实,帽子下露出的脸庞张张白嫩干净,有些还胖嘟嘟的,看不出半点生活的困窘。垂暮的老人们则都牵着孩子的手健步如飞,精神奕奕,有些后背还背着大大的书包,老大把年纪了,半点瞧不出吃力。 与风伯水师擦身而过的时候,有老人掏出自己放在书包里的塑料袋递给孩子:“快点吃早饭,睡懒觉那么晚才起床,进学校了就不让吃东西了。” 小孩捧着那一大包东西,神情苦涩:“姥姥,太多了,我吃不完啊。” “不行!”老人道,“你还小,长身体的时候,就得多吃点才行,把牛奶给我喝干净了!” 小孩一边走路一边笨拙地嘬着牛奶,肉包子的香气顺着冷风一路飘过来,雨师看着这对祖孙的背影笑了一声:“我如今忽然觉得这个不供奉相信我们的时代也不太坏了,至少在我们那时,北荒川的信徒们过不上这样的日子。我们最开始成神,不就是为了庇佑他们吗?” 风伯转开视线,轻轻地哼了一声。 ************* 众人一夜不睡,都累得厉害,回京城后顾先生匆匆回单位去叙职,卫西则领着宗门弟子在去戊化求雨之前稍作休息。 回去的一路卫西疲倦得很,加上车里空调暖洋洋的,直接跟以前似的啪叽就黏在了二徒弟的身上。 二徒弟身上暖融融的,也不排斥他,还伸出手一下一下为他梳理头发。 硬撑着没进玉佩的卫得道欲言又止,几度开口就察觉到朔宗打到自己面孔上的森冷眸光,沉默片刻,只能转向一旁的团结义。 卫得道:“结义啊,你把头偏一偏。” 团结义一偏头,径直对上了自己卿卿我我的师父和二师弟。 卫得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团结义:“当然有!” 卫得道心说好极,果然不愧是我太仓宗第六十三代钟灵毓秀的大弟子,就等你出口阻挡你师父和师弟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团结义立刻目露憧憬,喘起了粗气,拍打胸膛,兴奋地问:“我想说的是,师祖,天尊,您要不要也靠到我身上休息休息!” 卫得道:“……” 卫得道忽然意识到这个徒孙似乎也没有那么的钟灵毓秀。 没得到回应的团结义则是:“???” 团结义在师祖的沉默中意识到自己被拒绝了,忍不住转头又看了自家师父和师弟一眼,有点意难平。 奇怪是一点都不奇怪的,师父和师弟不一向是这个样子么?他只是有点羡慕,心说我的胸膛也很宽阔啊,可能比师弟的还要宽阔呢,师祖您为什么不肯靠一靠呢! 卫得道有些疲倦,趁着进家门后朔宗离开的功夫,再次笑眯眯地凑到徒弟身边:“西儿啊,你跟你那二徒儿的关系似乎是很不错?” 卫西:“当然了。” 他回答得太理所当然,卫得道竟不知该从何教育起,这些日子他呆在太仓宗的掌门令里看到了太多东西,每时每刻都在后悔万分当初在山上的时候没有对徒弟进行正确的那啥教育。如今好容易显现到徒弟面前,他当真想将那些年缺失的功课一股脑全给卫西补上去。 卫得道慢吞吞地道:“可是西儿啊,你可知道,这正常师徒之间,理当是要保持些礼仪的。” 卫西:“哦?什么礼仪?” 卫得道想了想,想到自家徒弟跟“徒孙”之间那个相处方式,竟不知道该从哪个方面说起:“首先……便是保持一定的距离。” 卫西想了想,点头道:“原来如此。” 紧接着便在卫得道的注视下将自己脖颈上的掌门令给摘了下来,放在了客厅得道天尊相的旁边。 卫得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卫西道:“不是你说的么?保持距离,我此前不知道你在里头,才会贴身戴着这枚掌门令。” 朔宗望着那边僵住的卫得道哼笑了一声。 他靠在墙上舒展懒散的样子赏心悦目得很,路过的周管家不觉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朔宗与他对视。 周管家似乎觉得自家大少这位少言寡语的二徒弟此刻想跟自己表达些什么,不由站直了等候。 下一秒,对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一语不发地摸了摸自己脖颈上那串分外醒目的紫金链,很想让他看见似的。 周管家:“?????” 啥意思啊这是? 第一百零五章 饕餮=瑞兽 朔宗:“……” 周管家:“……” 二人面面相觑几秒, 朔宗挑眉:“你看到了?” 周管家迟疑地盯着他的手:“……你说的是这个项链?” 朔宗:“不错, 卫西送给我的。” 周管家:“????” 所以呢?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吧? 周管家很迷茫, 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沉默半晌后只能尴尬地哦了一声,然后提着扫把独自离开。 生物的本能告诉他继续留下可能会发生危险, 或者是生理上的,或者是心理上的。 ******** 团结义进家门后则慌里慌张地张罗人给自家天尊做新鲜的红烧肉,卫得道无奈之下只得叹息, 这六十三代大弟子虽然脑子迟钝了点, 好歹对自己这位师祖是真正的尊敬。 团结义能不尊敬吗?这可是太仓宗的供神,神仙啊, 他作为一个在迷信单位工作的凡人,对庇佑自家的神仙顶礼膜拜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反倒更加奇怪师父的反应, 得道天尊出现后,师父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奋, 一路上反倒爱答不理,看起来对天尊一点也不在意。 卫西见卫得道说完那句保持距离的话后就卡壳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后文:“还有别的么?没有我就去睡了。” 卫得道一方面自己纠结, 一方面被朔宗嘲讽地看着, 再加上卫西疲倦地眯着眼的样子,到底是没能继续把课上下去:“你去睡吧。” 卫西果然走得头也不回。 卫得道站在原地,拢了拢袖子,“注视”着徒弟背影,表情复杂得很, 小小地叹了一声。 风伯雨师暂时没有地方去,跟着来了卫家,此时听见他的叹息,好奇问道:你怎么了?“ 卫得道:“我担心我这徒儿太单纯善良,叫人欺负了啊。” 脸被打得到现在还有点疼的风伯:“……” 雨师也忍不住吐槽:“你这徒弟一点也不单纯善良好么?” 卫得道立刻反驳:“胡说!他这些日子一个人也没杀过,还不够单纯善良么?” 雨师:“????” 不……不杀人就是单纯善良,不是我说,你们宗门的道德标准居然这么低的? 卫得道摇了摇头:“星君不懂。” “我是不懂。”雨师对这个熊家长非常的无语,“真不知道你这认知是怎么来的的,我瞧你这徒弟对你也不怎么样啊。” 团结义赶巧路过,听到这话立刻停下脚步,确实,他也很奇怪自家师父为什么对天尊态度会那么冷淡。 可没想到天尊听到雨师这话竟然一脸的不赞同:“星君此言差矣,我徒儿哪里对我不怎么样了?” 雨师:“???” 不是,你徒儿言行举止那冷冷淡淡的样子你心里没点逼数吗?正常的师徒纲常,徒弟对师父三跪九叩低眉顺眼那种繁文缛节先不说了,再怎么着也不会是你跟你徒弟这种相处方式吧? 卫得道却自有一套标准:“星君这一路来,可看我徒儿骂过我?” 雨师:“????” 卫得道:“可看我徒儿对我动过杀心?” 雨师:“……” “当然他从前也没有对我喊打喊杀过。”卫得道提到这个,语气里带着些感动,“从前他只是不杀我,没想到如今他连骂都不舍得骂我了,可见我这徒儿是个赤诚良善之辈,才能对我这个师父如此特殊宽容。” 风伯雨师:“……………………” 雨师扯了风伯一把:“走了走了。” 没话聊没话聊,这熊家长给自家熊孩子滤镜开成这样,毛孔都要找不到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团结义:“………………” 团结义内心对自家师父的敬仰一瞬间拔高到了珠穆朗玛峰那样的海拔,原来整个太仓宗上下不光徒弟和员工,就连供神都得一样地在师父的统治下生存。 卫得道对他们惊诧的表现却只报之一笑,这些普通的神灵和人类又懂卫西些什么呢? 他弯着眼睛,摸到卫西随手放到神龛内的过后就再没给过一个眼神的掌门令缓慢地摩挲。 朔宗路过他身边上楼,淡淡道:“不知有什么可得意的,他送过你东西么?” 卫得道表情变了变,慢吞吞道:“……在山上时,徒儿常常为我打猎野猪。” “他还分我吃过厉鬼呢。”朔宗冷笑,脖子上戴着的紫金链映着灯光熠熠生辉,“吃喝这种俗物算得了什么?” 卫得道:“……” 卫得道缓慢道:“天禄大人……我看不见……” 朔宗不置可否:“是么?” 卫得道:“……” 这场交锋的胜利者是谁很明显了,朔宗越过他大步流星地上楼,结果还没踏上走廊就撞上了正贴在拐角朝下张望的卫西。 朔宗:“……你在干嘛?” 卫西小心地让自己的身形不被卫得道发现,打了个哈欠靠进徒弟的怀里,问:“你师兄叮嘱厨房给你师祖烧的红烧肉烧好了么?” 朔宗搂着他:“……” 卫西已经困极了,脸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嗅着徒弟的味道,语速慢吞吞的:“阙儿,一会儿你记得提醒你师兄,让他去天尊相的龛里把那枚掌门令取出来贴身收好。” 徒弟的胳膊环在腰上,伴随着他的声音越收越紧,却一直没有回答。 卫西以为他没听见,不由睡眼惺忪地抬头去看徒弟:“阙儿?” 上方的气息猛然靠近,将他还想重复一遍的嘴唇牢牢堵住了,徒弟有力的舌头带着点莫名的情绪直窜进来,将他满嘴舔了个遍,收回后还没好气地啃了他下嘴唇一口:“不许说话。” 卫西:“?” 楼下的团结义就见自家天尊脸上忽然笑开了,边笑还边似有感触地摇头叹道:“这孩子。” ******* 毕方小心翼翼地问:“老夏啊,咱们这样不请自来不太好吧?” “别叫我老夏,现在我负责肥遗养殖项目,已经升官了,你应该叫我夏主管。”夏守仁将车停在小区门口,满脸写着好奇,“而且有什么不好的,总得把卫得道身上的谜团解开来才行,他身上的功德,还有他为什么没死这件事,不弄清楚我这心里七上八下连饭都吃不下。唉你打通老畜生电话了吗?” 毕方将再次自动结束拨号的手机从耳边移开,看了眼屏幕上无人接听的提示,也不敢跟着他一起叫,只谨慎地回答:“昨晚在乐和市镇压风伯和雨师一晚上没睡,朔宗先生这会儿估计已经休息了。” “放屁。”夏守仁道,“我还不了解他?他个千年老怪物,又不是人身,怎么可能需要休息。” 说罢带着毕方径直进了卫家,逮住团结义:“朔……你师弟哪儿去了?” 团结义也正准备去睡觉,打了个哈欠道:“早回房间休息了啊,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夏守仁:“……” 毕方:“唉。” 夏守仁:“闭嘴。” 毕方:“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夏守仁:“所以是让你提早闭嘴。” 毕方耸了耸肩,顺从地没有吐槽,俩人径直找到朔宗的房间门,还没来得及敲门就自己打开了。 朔宗披着一身睡袍,腰带紧束着,露出长而笔直的一双腿和小半片胸膛。他趿着一双拖鞋,一手支着门,头发微有些乱,像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望着门外两人的视线却清醒又不善,声音也又低又冷:“给我安静点。” 夏守仁朝他身后看了眼,发现什么都看不见,房间里黑洞洞的,窗帘全都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屋,不由无语道:“……你还真在睡啊?” 朔宗没搭理他:“闭嘴,不要说话,不要发出声音,去楼下等着,我换好衣服下来。” 说罢果断关上了房门。 然而动作很果断,他关门的力度却出奇得轻巧,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夏守仁:“……妈蛋,不让我们进房间也就算了,连声音都不让发出是几个意思?” 毕方小声猜测:“我怎么觉得应该是屋里有人,怕我们吵醒屋里的人呢?” 夏守仁:“屋里睡觉的人?睡哪?” 毕方:“床上啊。” 夏守仁:“……你在开玩笑吗?这个老畜生领地意识强到连家门都不让人轻易进,怎么可能会让人呆在自己的床上睡觉?” 毕方:“万一是在跟对象那啥啥呢?领地意识再强也不可能强到那啥啥上吧?” 话音落地,就见夏守仁见了鬼似的盯着自己。 毕方:“?” 夏守仁一边下楼一边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有病啊!连我都没有过对象!老畜生怎么可能会懂性生活!” 毕方:“……” 楼下的其他人:“…………” 夏守仁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然停下声音,下一秒面孔迅速地涨红了。 毕方:“……你不会从来没……” 夏守仁恼怒地打断他:“闭嘴!我们身份特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毕方:“哪里正常了,青牛天天搞科研都知道要找对象,在追公司的重明呢,我和其他人偶尔也会跟凡人谈谈恋爱啊。” 夏守仁:“……那是你们不负责任,忘记了自己肩头的责任,不像我,全身心将自己奉献给了这片天地的安宁。” 毕方:“是吗?真的不是因为没有钱吗?” 夏守仁:“……” 毕方又道:“而且朔宗先生这个条件,谈恋爱根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好吧。” 夏守仁:“放屁,从上古时起,你听说他找过道侣吗?” 毕方仔细思索一番,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朔宗先生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恋爱过?” 夏守仁冷笑:“何止是没有恋爱,你想想他的本体,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那啥,或者就跟人间说的一样,单纯就是那啥冷淡。” 毕方:“????” 毕方意识到自己似乎接触到了某些了不得的私密,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夏守仁愤愤道,“想当初我看上凤凰那会儿,凤凰就天天追着他跑,他呢?成天到处捞宝贝,结果那些宝贝被卫西掏走吃光,他又忙着跟卫西打架。连眼神都没给过凤凰一个,这能是为什么?不是我猜的这两个原因,还能有什么理由。” 毕方怔怔的。 夏守仁最后断言道:“总之不用说了,我告儿你,虽然天道崩陷了一百多年,他在为人处事上可能出现了一点变化,导致我前段时间频频受伤。可在这种本质的大问题上,我作为兄弟肯定是不会弄错的。这个老畜生根本就不通情爱,他要能有那啥啥,我夏守仁给你现场表演跟青牛热吻三小时。” 毕方:“???” 夏守仁见他呆愣的样子,一声嗤笑,朔宗有道侣?怎么可能。 他回过神,就见前方的卫得道已经出现了,正顶着自己那身灿烂的功德金光神情复杂地面朝着自己。 夏守仁:“?” ******* 可能是在乐和莫名拔身飞起了一遭的缘故,卫西这次吸完阳气后趴在二徒弟怀里睡得半梦半醒时时常觉得灵魂轻飘飘,似乎被什么力量鼓动着要破体而出。 后来后背得到了二徒弟轻柔缓慢的拍打,那种感觉才慢慢消减了,迷迷糊糊里似乎听到二徒弟在耳边叹了口气:“不该让你碰弑神鞭的。” 卫西听到弑神鞭这个名字,挣扎着想睁开眼睛,不过最终还是没成功,被拍打着慢吞吞地睡了过去。 中途二徒弟的气息似乎离得远了一点,他睡得有点不安稳,耳朵热乎乎地被亲了亲。 卫西做了一个梦,可能是因为记忆比较散碎的缘故,他常常会梦到很多奇怪的场景。 但大多数时候,梦境里的他都在打架和吃东西,说来也怪,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做梦的时候却本能地知道自己是在偷吃,因此总在紧紧地绷着情绪,等待着下一刻即将到来的杀机。 梦里的他状态和现实里很不一样,吃东西的时候是全无快乐可言的,也不挑剔味道,有时甚至连树皮和泥土都啃,只是饿极了,本能地朝着嘴巴里塞而已。 不过这一次的梦更加古怪了,他竟然梦到一群身形模糊的人在围着自己嚷嚷,当然有时也各自交流个几句。 话可真是多啊,简直跟卫得道没个两样了。 卫西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也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只知道这大概是要打架的征兆,当然打架他根本没有在怕的。 对面这群人反倒怕自己怕极了,密密麻麻地围住自己,口中有志一同地大叫着一个名字—— 是什么呢? 卫西骤然睁开眼睛。 他急喘了几声,伸手一摸,二徒弟不在床上,徒弟的枕头正被自己抱在怀里。 房间里黑洞洞的,笼罩住了他略微有些疑惑的眼睛。 *********** 楼下的追思大会正开得热闹。 对于过去的故事,双方只简短地提了几句,夏守仁毕竟早已知道了大部分的情节,如今从卫得道嘴里得到一点边缘就弄懂了。 朔宗并不乐意听到这段往事,始终冷冷地转开着目光。 夏守仁只得悄悄朝着毕方感叹道:“穷尽整个修行界力量的洪荒封印阵,卫掌门果真不愧是修行界大乘期第一人,实在是太了不得了。” 毕方对修行界了解得不多,迷茫地问:“所以这是什么意思?我当时不在凡间混,卫西果真相当的可怕么?” 夏守仁想到自己以前被咬下来的尾巴心里就恨得很,更别提卫西还扒光过好几次他的洞府了,此时巴不得把全世界卫西的对手全部给拉成同壕战友,如今得知卫得道是洪荒封印阵的布阵主力军,他眼中对方本就金灿灿的形象俨然又光辉了许多:“那是相当的招人恨啊,简直没有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不然人家封印他干嘛?这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能去做的,可见卫掌门多么的心怀天下了。” 卫得道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夸张。“ 卫西怎么会没有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呢?明明多得很啊。 夏守仁却不知道他的本意,还乐颠颠问:“有什么好谦虚的!卫掌门,我问你,你后悔布那个封印阵么?” 卫得道思索一阵,最终摇了摇头:“不后悔。” 不布那个阵,说不定卫西就跟睚眦穷奇似的直接在天道崩塌的时候被天雷给劈死了,哪儿还有他太仓宗如今活蹦乱跳聪明可爱的第六十二代掌门呢? “看吧。”夏守仁朝毕方道,“卫掌门真的牛逼,布阵就算了,竟然在那之后还舍身大阵强迫自己跟这么招人恨的对象呆在一起,我都佩服他。我宣布卫掌门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兄弟了。” 这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毕方:“???” 毕方小心地看了眼卫得道的脸色:“可是,夏……主管啊,我怎么觉得卫掌门不是很想搭理你?” “怎么可能!”夏守仁道,“我乃堂堂上古图腾,大祥瑞,最招修行者崇拜和喜欢了,到哪儿都人见人爱,你当跟卫西这种大饕餮似的啊?” 然而转头一看,他竟然发现卫得道真的默默坐得离自己远了点,表情还隐约带着点嫌弃。 夏守仁:“???” 正疑惑间,他余光里忽然看到自家哥们表情一变,紧接着便听到前方的楼梯处传来卫西缓慢的声音—— “我这种大饕餮?”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表情一变,夏守仁更是吓得毛全炸开了:“我去!卫西!” 卫西没有理会他震惊,只是穿着睡衣,面露迟疑地站在原地:“我在梦里,也听到有人这样叫我,好多人这样叫我。” 没人回答他的话,卫西盯着卫得道的双眼渐渐地眯了起来,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我不是孤魂野鬼吗?” 身后的房门咔嚓一声打开,团结义半梦半醒地露出了一颗脑袋:“谁啊,大喊大叫的……师父?你怎么起来了啊?” 卫西没有等来回答,索性缓慢地将视线落到自家大徒弟身上,脑海中混乱的记忆伴随着这个特殊的名字混乱交错着,画面不断,让他的气势变得危险了起来:“团结义,我问你,饕餮是什么东西?” 团结义愣了愣,揉了下眼睛,脑子还有点糊涂,迷茫地回答:“……就,特能吃的人?特会吃的人?特懂吃的人?” 紧接着想到一知半解的本专业知识,又哦了一声:“师父你等等啊,我上百度搜一下百度百科。” 他从睡裤兜里刚掏出手机,下方便忽然传来了自家师弟平静的声音:“不用查了,我告诉你。” 在场所有人瞬间将目光转向了朔宗。 夏守仁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得意忘形之下口无遮拦了,此刻一脑门的冷汗,疯狂用双眼放射出“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啊”的信息。 朔宗半坐在沙发扶手上,在他的目光中表情镇定得很:“你以为是什么,一种历史比较悠久的瑞兽而已。” 夏守仁:“???” 毕方:“???” 卫得道反应过来,跟朔宗碰了个视线,立即点头:“不错。” 卫西愣了愣,身上危险的气势可见地消散了:“历史比较悠久的瑞兽?” “唉不对啊?”团结义此时搜索到了词条名称,却迷茫地开口,“师弟,这上面说……” 师弟不容置喙地打断了他:“什么时候百度的话也可以相信?那都是胡编乱造的假介绍。” 团结义摸了摸头,思索片刻也想通了:“确实,我上次脚后跟疼搜索了一下百度还告诉我得绝症要截肢了呢。” 卫西将信将疑:“是吗?那为什么……我梦里的那些人都在团团围着我?” 朔宗起身朝他缓慢地走了过去,表情很寻常,语气也很寻常,边走边问:“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卫西摇头:“我听不清。” “那可能是在祭祀你。”朔宗道,“饕餮身为祥瑞,在过去信众很多,是很受尊敬的神灵。” 卫西注视着徒弟的眼睛,啊了一声,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是这样存在令他有些不知所措:“是这样吗?” 夏守仁心脏砰砰跳着,小心翼翼地跟毕方道:“他妈的,这个老畜生真牛逼,说得我都要信了。” 毕方则轻声回答:“我觉得卫西跟朔……先生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寻常啊。” 夏守仁拍了拍胸口,感受着才降临的危急逐渐远去,舒了口气:“那必须啊,他俩以前天天打架,那谁……还咬掉了老子的尾巴,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寻常才怪了。” 毕方:“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守仁:“?” 就见自家好友走到楼梯口,看着上方语气平稳地说:“就是这样。下来。” 卫西似乎相信了,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走了下来,然后——自家好友展开双臂,非常自然地将他抱到了怀里。 夏守仁:“????” 好友偏头贴了贴卫西的耳侧,做了个似乎是亲吻的动作,然后就是飘来的声音:“怎么忽然出来了?” 刚才莫名的紧绷情绪过去,卫西又变成了懒散的模样,靠在徒弟的肩膀上被一把从楼梯抱到地面,打了个哈欠道:“我做了个梦,醒来发现你不在床上,就出来找你。” 夏守仁:“……”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毕方:“哇。” 夏守仁:“……” 毕方:“咋整啊这个。” 夏守仁:“……” 毕方:“热吻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儿,我得提前跟青牛说一声吧?” 夏守仁:“……”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宁天研究院伏案研究的青牛:“????” 卫西【恍然大悟】:“原来我是瑞兽。” 第一百零六章 魔王 现场除了夏守仁之外, 另一位无辜的同志也是震惊的。 团结义看着前方自家师父和师弟的互动, 背景板一瞬间估计有几万个问号同时密密麻麻地飘了过去。 “醒……醒来?” “床……床上?” “师……师父, 您刚才是跟师弟睡在一起的吗?” 他一边问,一边震惊地看向自家搂着师父态度平淡如常的师弟。这家伙虽然一直有以色侍人的嫌疑,可侍到床上是不是也太拼命了一点?虽然他知道这年头有职场潜规则这种不良陋习没错啦, 可原来不光是大型公司,搞迷信的行业也逃不过去吗? 但此时根本没人顾得上回答他的问题,在场其余成员精神都紧张得很。 毕竟谁也没想到卫西会忽然在这种情况下出现, 并得知他们有志一同隐瞒他的某些内情, 夏守仁要不是被毕方脑抽提到的热吻话题打过岔,这会儿汗水估计都能湿透内衣了。 好在卫西脑子不太够用, 加上专业知识不行,又本能地相信自己的徒弟, 没有立刻表示怀疑。 他将自己刚才诡异出现的似有若无的危险状态顷刻忘记了,同时刚刚睡醒还有些混沌的思维变得逐渐清晰, 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刚才接收到了什么信息。 卫西一时有些不解,皱眉看向卫得道,努力地想要思索:“你明明告诉我我是个……?” 他从有意识起就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孤魂野鬼。毕竟卫得道如此清楚地告诉过他, 他同样也这么深信, 从来没有过怀疑。 在山上那么多年,他没有身体,一直靠着自己的魂魄在飘荡生活,甚至因此连结界都无法出去,确实就是个孤魂野鬼不错。 卫得道意识到朔宗锐利冰冷的视线径直打向自己, 面带微笑,分毫不乱:“是师父不懂那些,之前才搞错了你的身份。” 卫西怀疑地盯着他:“是吗?” 原来这也可以搞错吗? 卫得道表示:“我虽然活了五百多岁,但到底是个凡人,哪里懂得了这么多呢。” 卫西皱眉,依旧有些难以接受自己忽然转变的身份:“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瑞兽……” 别说,他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在场不少人心里都这么夸奖。 唯独他的徒弟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平静地问他:“你以为瑞兽应该是什么样的?” 卫西努力思考了起来,发现自己还真的没有这个概念。 楼上的团结义隐约听懂了什么,露出震惊的表情,睡意全飞:“卧槽,师父?什么意思啊这是?你们在说什么?您刚才让我搜的那个……意思是您不是人吗?” 他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的用词似乎有点歧义:“不是,我想说的是难不成您就是饕餮吗?” 卫西纠结地朝他点了点头,看在场人的态度这似乎是已经确定了的,他再不理解也只能接受现实。 团结义得到答案,怔怔地站在原地卧草卧草了几声,双眼流淌出清晰的痴呆:“我师父也太牛逼了吧。” 但往深处琢磨,他又觉得也没那么难接受:“确实,师父你那么能吃,又那么能打,当初居然一拳就把我打倒在地,哪个人能有那么牛逼啊?实话说我以前也经常怀疑这个问题呢,现在知道您不是人反而感觉正常了。” 卫西:“是这样吗?” 这么一听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怎么不是。”团结义道,“而且瑞兽,瑞兽唉,一听就觉得吉利,而且还造福人间,这不比当人好么?卧槽这么一想我们太仓宗岂不是名门之后!来历比况道长他们有名胜古迹建筑的厉害多了!” 卫西听到跟自家生意有关的话题,果然放缓了神色,不过依旧有些疑虑:“过去的事情我一点都记不得,总觉得自己不像个瑞兽。” 卫得道听得卡了下壳。 团结义此时蹬蹬蹬地跑了下来:“师父我不许你这么说,您忘了修生教的那个小胖子了?他不是那什么,玄武么?听说玄武也是个瑞兽啊,还四大神兽之一呢,结果就混成那个逼样,居然能违法乱纪到被关在看守所里。还有那条青龙,妈呀我都不想吐槽它,就那样还有脸一口一个自己是民族图腾呢。师父您起去他们来简直强多了好吧,要脸蛋有脸蛋要头脑(?)有头脑,何必妄自菲薄!你说是吧师弟?” 朔宗:“……” 确实有理有据。朔宗神情奇妙地点了点头,团结义看向师父:“您看吧。” 卫西想到修生教哭唧唧的小胖子,内心的疑惑顿时减去了大半,是啊! 这么说来自己果然也是有身为瑞兽的可能的,卫西听来听去,也从大徒弟的话里发现这其实是件好事儿,便不再纠结,只疑惑地问二徒弟道:“阙儿,你说我香火很多,梦里出现的那些人都在供奉我,怎么下山那么久以来我却一个信众也没碰上过?明明青龙玄武都还有道观在给他们香火。” 徒弟语气依旧很平静:“瑞兽不止你一个,现在时代不同,哪能各个都有信众,香火旺盛的只有它们几个罢了。” 团结义拿手机搜索了一圈,也大为惊讶:“没想到瑞兽居然有那么多,这啥玩意?毕方?妈呀跟毕先生名字一模一样,居然有这种神兽?我连听都没听说过。白泽?这个倒是听说过,不过感觉也不是很有名气的样子,估计没什么本事,拿不出手。师父,比起他们你已经算有名气的了,上面说好多老古董上都绘了你的纹路,还有很多文艺作品里也有你的名字呢,人间许多美食家也爱拿你的名字当自己代称,可见您真的很受欢迎了。” 毕方:“……” 夏守仁:“……” 朔宗点头:“正是。” 团结义意识到自家大有来头,正美滋滋,结果搜索了一圈,点进的几个近代文艺作品都发现饕餮在里头当的是反派,不禁愤愤地点击屏幕道:“这百度真的,百科里科普的都是些什么鬼内容,误导了这么多人,真是不整改都不行了。你说它们成天瞎编乱造一些不像话的,污蔑人也就算了,居然连保护这片土地的祥瑞都敢染指,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和社会责任感!这不是耽误人名誉和发展嘛……什么?居然不给我修改通过!麻蛋!岂有此理!举报了!” 忽然被举报的百科词条:“????” 在场的一众知情人们:“……” 团结义盯着手机愤愤:“冥顽不灵,侵犯名誉权,等着太仓宗的律师函吧你们!” 即将收到律师函的百科词条:“……???” 朔宗沉吟片刻,也觉得这个问题需要纠正一下,社会风向不对可能会再次引发卫西日后对自己身份的怀疑,于是转头盯了夏守仁一眼。 夏守仁:“……” 哥们你认真的? 朔宗目光不变。 夏守仁只得恍惚地开口:“我……我们以前跟他们有过合作,这个问题,宁天会出面跟他们网站进行协商的。” 即将被业内某知名巨头同行约谈奇怪议题的百科词条负责人:“?????” 即将搜索并打开词条然后看到全新的与自己原本认知全然不同的饕餮释解的普通网民们:“?????” ******* 夏守仁过后将朔宗拉到了屋外,难以置信地问他:“老畜生你是怎么回事?” 朔宗站在卫家的花园里,目光远远眺进大门,卫西正坐在沙发上眉头紧皱,费力地接受并理解自己刚刚得到的新资讯。 面对夏守仁的惊诧,他连眉毛都没多抬一下:“什么怎么回事?” 夏守仁:“别装蒜!你跟卫西,他怎么会跟你睡在一张床上?” 朔宗平静地看着他:“你说呢?他不跟我睡一张床,跟谁睡,你吗?” 夏守仁:“……” 朔宗的眼神危险了起来,卫西以前似乎说过夏守仁身上阳气重一类的话。 夏守仁:“……你是不是有病?我问的是你俩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朔宗:“你说呢?” 夏守仁怔怔地退了两步:“怎么可能?” 朔宗:“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夏守仁:“你是不是忘了他以前趁着你不在掏空了你洞府里积攒了五千多年的宝贝的事?” 朔宗平静地看着他:“谁告诉你我那时候不在?” 夏守仁与好友对视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随即怔怔道:“……当初我摘了你山上两颗建木果,你记得你是怎么对我的吗?” 朔宗:“嗤。” 这怎么能一样呢? 夏守仁:“……” 夏守仁沉默了一阵:“所以你们当时就在一起了?” 朔宗:“没有。” 夏守仁:“可当初我跟他打架被咬掉尾巴,请你去帮我揍他,你说自己在闭关!” 朔宗听到这里终于慢慢地转开了视线。 夏守仁精神濒临崩溃:“所以根本就没有闭关这回事对不对!” 朔宗:“……” 这人天道崩裂之后不是感知能力变弱了吗?怎么现在忽然变得那么敏锐?真叫人不习惯。 毕方出来之后,就发现自家公司往常兜里穷得比脸蛋还干净都能过得蜜汁自信的夏主管罕见神情恍惚地蹲在地上喃喃自语:“假的,都是假的,友情什么的,根本就一文不值……” 卫西探头看了夏守仁一眼,询问自家二徒弟,二徒弟平静地告诉他:“他脑子不太好。” 卫西哦了一声,夏守仁平常看着还挺正常的,身上阳气也重,没想到居然脑子不好,真是太可惜了。 毕方迟疑了一下,目光在自家老大身上转悠了一圈,又落回卫西身上,内心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敬畏来—— 都睡在一起了,这说不好就是日后给自己开工资的二老板啊…… 他本来就挺怕朔宗的,于是意识到这个未来的可能性后立刻非常识相地开口恭维卫西道:“卫掌门,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多多来往啊。” 卫西知道他是宁天的人,这些天也被大徒弟科普了很多宁天在俗世的业务有多么多么惊人,影响力多么多么广大,以及背地里认识多少多少领导之类的知识。因此顾及自家宗门的发展,即便现在身份转变的心理冲击尚未平息,他还是努力让自己进入了商业状态,点头道:“当然,日后你们公司的人来太仓宗办会员卡,我给你们九五折的优惠。” 九五折的优惠在太仓宗的活动范围里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大了,毕方却听得沉默了一下,似乎不是非常心动的样子。 卫西想到大徒弟说的他们私下里做得似乎比自家还要风生水起的业务,见他表现,不禁感到遗憾:“我们宗门太小,你们公司果然不需要么?” 毕方生怕惹他不爽:“……怎么会呢!” 随即干笑道:“而……而且,太仓宗哪里小了,以卫掌门的能力,别说是合作办会员卡这些小业务了,就是直接进驻我们公司做商业伙伴都是绰绰有余的!” 卫西:“还有这种好事?” 毕方看向前方的两个领导,夏守仁从崩溃的状态里挣扎出来,看他的表情满脸都是“请问你他妈还要脸吗”? 毕方同样用眼神回答他:“为了生活,哥们也是没办法。” 前方的大领导果然对他的提议表现出了赞许:“确实,你这个建议很好,宁天和太仓宗可以考虑合作一下。” 团结义在自家师父身后都听傻了,眼前不禁浮现出自家公司跟传说中的业界大佬宁天合作的画面,以及合作之后将会给自家公司带来的巨大效益,美得鼻涕泡都差点滋出来,随即被寒风一吹,才回到现实的严酷里,不禁乐呵呵道:“我也这么觉得,可惜师弟你说了不算啊哈哈哈哈。” 陆阙状态的朔宗:“……” 毕方直接打了个哆嗦,精神奕奕道:“怎么会说了不算呢!我也觉得太有这个必要了!回去我就跟领导打报告!领导绝不会有二话的,太仓宗要是能跟我们宁天合作,宁天那绝对是荣幸之至,蓬荜生辉啊!” 团结义:“?????” 这大公司的人态度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卫西虽然一贯目中无人,此时也不禁觉得这人似乎对自己恭敬得有些过了头,因此即便知道跟宁天合作是件不折不扣的好事儿,内心还是生出了些许的警惕来。 就见二徒弟状态如常地走向自己:“别想太多,你身为瑞兽,本来就是宁天的重点合作对象。” 卫西听得一愣,他身后的团结义却立刻从师弟的话里听出了内情:“……本……本来?难不成宁天里还有其他的瑞兽?” 朔宗:“不然你以为他们跟国家合作的工作暗地里是谁在做?” 团结义:“……” 团结义猛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了毕方。 毕方朝他露出一个苦笑:“……不怪你,我在现代确实比较没有知名度。” 团结义也想起了自己刚才查资料的时候不走心说出的话:“……不好意思啊。” 随即默默地看向了夏守仁。 夏守仁刚才被自家哥们气得半死,如今对上他这个宿敌的大徒弟,也很没个好态度:“我没什么本事,不太拿得出手,真是对不起你。” 团结义:“……” 毕方扫了蹲在地上一脸黑气的夏守仁一眼,赶忙开口安慰自家二老板的大徒弟:“你也没说错,他看起来像是拿得出手的样子吗?” 夏守仁:“……” 你那么想升职吗? 毕方:这不是屁话? ******** 卫西目送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离去,目光从走出老远还不忘一步三回头跟自己再次挥手告别的毕方身上转开。 他吁了口气,颇有种时世莫测的迷茫,具体的表现就是紧绷的情绪过后困意再次上头了。 团结义激动难消,兴奋地掏出手机询问自家师父:“师父,您原型什么样,能变出来看看吗?” 卫西摇了摇头,本能地觉得自己无法变化,一旁的二徒弟道:“你现在被困在凡驱里,身体是人类的,当然无法恢复原型。” 团结义听到这里才怔了怔:“……凡驱?” 他忽然想到自己刚才忽略掉的一些信息:“是哦师父,您不是卫老板亲生的吗?怎么居然会不是人呢?” 他刚才还觉得卫天颐看着不咋样谁知道居然能生出一只饕餮,果然人不可貌相呢。 卫西本来就没有对自己徒弟隐瞒自己来历的念头,听到团结义问起,就非常直白地回答:“这身体不是我原本的。” 朔宗听到这话,目光立刻盯向了团结义。 但团结义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好像只是单纯随口一问而已,得到这样惊世骇俗的回答,竟一丁点的惊慌和错愕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仿佛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好像这种行为在他的世界观里非常寻常,点点头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太可惜了,我还以为能亲眼看到上古瑞兽的原型呢,拿来做广告多好啊,而且师父你不能变原型岂不是就不能申请保护动物了?青龙都有,凭什么咱们被盖过去啊。” 卫西愣了愣。 好像是哦,刚才怎么会没想到呢? 朔宗:“……” 朔宗深深地皱起眉头盯着团结义 团结义注意到师弟的视线,还抬头问了一句:“师弟你看我干嘛?” 朔宗为他的表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此时就感觉卫西困倦地靠到了自己身上,打着哈欠道:“阙儿,咱们回去睡觉吧。” 朔宗没有立刻回答,在他等待中,目光里始终镇定如常的团结义此时终于露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死死地盯向了自己:“我去!!!” 朔宗神情一沉。 就见团结义跟见了鬼似的疯狂开始嚷嚷:“之前被一打岔我居然忘了!!!师父!!!师弟!!!你俩为什么会睡同一张床?!!?!师弟你刚刚还亲了师父一下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别想抵赖啊!!我双眼视力5.0的!记忆力杠杠!” 朔宗:“……” 卫西把脑袋凑到二徒弟的脖颈处嗅了一口,懒洋洋站不直似的,对此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对吗?” 团结义仿佛一根风中飘摇的浮萍:“……我的世界观……” 卫西:“?” 朔宗:“……” 朔宗觉得团结义的世界观似乎有点奇怪,为什么面对明明更加可怕的事情如此坚固,现在又因为一点相比生死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脆弱不堪? 不过碍于卫西此时非常困倦,他也无暇多想,只能皱着眉头将神情恍惚的对方丢在寒风里继续冷静。 ****** 黑洞洞的房间里,卫西困得厉害,脑子里却不知怎么塞满了东西,怎么都睡不安稳。 二徒弟的胳膊搭在他被子上如同往常一样缓慢地轻拍,卫西眯着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很久之后才小声地开口:“阙儿。” 黑暗里徒弟低声回应:“嗯?” 卫西:“你刚才问我,瑞兽应该是什么样的。” 二徒弟拍打的手忽然停下了。 卫西喃喃道:“结义给我看了手机,上面说瑞兽守卫天地,是祥瑞的化身,走到哪儿都会带来吉祥的运道。” 房间里依然安静着。 卫西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提到这些得天独厚饱受天地眷顾的特征时,内心的情绪竟然不是自傲,而是隐隐的羡慕,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瑟缩。 他情绪罕见地有些低落:“你说,我真的会是瑞兽吗?” 耳旁寂静了半晌,徒弟搁在被子上的胳膊忽然收走了,紧接着一阵布料接触的窸窣声,熟悉的阳气由远及近,将他紧紧地包裹住。 卫西感觉自己被裹在被子里紧紧地抱住,而后头顶似乎被徒弟的下巴轻轻地磨蹭了两下。 他面孔贴着徒弟的颈项,能感觉到对方清晰的喉结上下滑动。 徒弟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我说你是,你就一定是。” ****** 卫家花园里,团结义悲伤地靠着大门,他顶着寒风凄楚地想,师弟以色侍人终上位,如今宗门里还能有自己的地位吗? 身为太仓宗堂堂正正的首徒,要怎么才能夺回师父被心机师弟抢走的宠爱呢? 他眼泪汪汪,此时忽然觉得耳旁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响,抬头看了眼天空,发现原来是一群形状奇怪的鸟扑腾着翅膀飞过头顶。 那些鸟通体漆黑,长得可真是丑啊,乌鸦跟他们比起来都是窈窕美人了,一个个贼眉鼠眼一边飞一边到处乱瞅。 也不知道是感觉到了什么,为首带头的一只鸟忽然盯上了卫家院子,然后翅膀一个扑腾,径直朝着团结义所在的位置冲了过来,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兴奋光芒。 团结义被它们丑得吓了一跳,本来就心情不好,加上不太喜欢长得丑的东西,一见它们飞向自己,当即不干了,操起扫把就骂骂咧咧地朝着它们挥去:“滚滚滚滚滚!!长成这样还敢来我们宗门院子里偷吃东西!” 他本意不过是惊吓那些鸟而已,谁知那些鸟被他挥中之后,竟然顷刻间就不见了。 团结义:“?!!!” 长得丑也就算了,怎么消失的方式也诡异成这样?!一眨眼就飞没了?跑得太快了一点吧? ****** 此时,一处不为人知的空间里,忽然有人兴奋地出声喊道:“魔王!我感受到魔王的气息了!!!” 这人一声高呼,立刻引发了在场大片的混乱:“烦恼魔你说什么!” 烦恼魔一挥斗篷,狰狞可怖的面孔上写满了兴奋,大步流星地从魔座处飞身而下。他脱下斗篷,就见前方靠近了无数张恶鬼般的面孔。 这场面简直看起来跟地狱没什么两样。 烦恼魔却一点也不慌张,毕竟魔界嘛,大家当反派的,都长得挺随心所欲,丑都不算什么,七八个脑袋十来只手的魔罗都随处可见。 他只是两眼放光地开口:“我说,修罗鸟在凡间感受到了魔王的气息!” 魔殿上下顿时一阵尖叫:“魔王在哪里!” 烦恼魔刚想开口说在凡界的王都附近,脸上的表情就忽然空白了一下。 众人问他:“怎么了?” 烦恼魔怔怔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意识里的修罗鸟全部消失了,好像是被人打散的,而且是突然之间发生的。” 在场的魔罗们无不大惊:“怎么可能!你的修为在魔界数一数二,幻化出的魔罗鸟也带着你和魔界的气息,除了你跟魔王陛下之外,遇上世间的一切生灵都有躲避之力。谁能轻易地打碎他们!” 烦恼魔露出了谨慎的表情:“不知道。” “管他是谁呢!”底下一个脑袋长了六根尖刺的恶魔高举双手大喊,“当务之急,当然是找到魔王!然后追随魔王大人,一统世间!!!” 一片此起彼伏的嗷嗷大叫声,这些亢奋恐怖的面孔配合上魔界昏暗血红的色调,越发的令人胆寒。 卫家别墅。 团结义回屋补眠,睡到一半忽然惊醒,脑海中划过刚才被自己打跑的那几只丑鸟。 丑鸟那又鸡贼又小的鸟眼睛成为他梦境消失前最后留下的影像。 真他妈丑啊,怪不得能给自己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团结义打了个哆嗦,颇有一种面对自家头破血流的那批鬼员工的反胃感。 说起来大概是当初被师父吃长头发凤阳仙还要分给自己的画面给吓到过,他对这种外形不正常的玩意儿格外的不能适应,就连公司员工,他也尽量只跟申叔接触。毕竟申叔虽然头发比较长,外形却长得最正常嘛。 如今在太仓宗待得久了,就连见到的哈士奇麦克都是狗中美男子,他对长得丑的东西的宽容度更加低了。 那几只丑鸟长成这样,怎么还好意思成群结队的飞出来呢? 团结义想不通。 不过把自己吓成这样,用扫把驱赶真便宜了那几只鸟了。 下次再碰上,他非得换成马桶塞子不可。 第一百零七章 当瑞兽好烦 京城市区, 宁天巍峨的办公楼群外。 卫西带着团结义下车, 团结义仰头看着那直冲天际的写字楼外墙, 眼睛都在发绿光:“……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能跟宁天合作,师父您还记得宁天官网上登记的那些合作伙伴的名字吧?咱们太仓宗这次发达了啊……” 卫西听他亢奋了一路,此时的心情也被愉快了几分, 就连二徒弟因为有事不能前来的遗憾都消散了大半。 团结义想到自家能跟实力如此悬殊的商业伙伴合作的原因,不禁摇了摇头:“我也太幸运了,到底何德何能, 居然能拜一个瑞兽做师父。” 紧接着越发崇拜地看着自己师父:“师父您作为瑞兽, 守卫世间是非公正,责任那么艰巨。您放心, 我虽然以前小偷小摸过,可身为您座下的第一大弟子, 从今往后我一定会痛改前非向您看齐的,绝不有堕您和我们太仓宗的威风!” 卫西被他的连环彩虹屁拍得腰背挺直, 用平静的神情掩饰自己内心略微的不知所措。 虽然已经被告知自己是个瑞兽了,可说实在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对自己的身份都没有特别真实的融入感。 此时旁边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卫西回头一看, 发现出声的是地铁口白领模样的年轻姑娘。 这姑娘使劲儿翻着包,满脸的惊慌沮丧:“我钱包呢?!我钱包哪儿去了?” 她看起来泫然欲泣,卫西的内心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太仓宗重建以来他虽然替许多凡人解决过困境,但那些帮助认真说来不过就是等价交易而已。 这姑娘既不是他的信众, 也不是他的客户,双方还素不相识,因此卫西甚至连太多的关注都无法给予,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就很平静地转开了头。 结果一回头,就正正地对上了自己大徒弟的视线。 卫西:“……” 是啊,我现在是个瑞兽。 卫西发了两秒的愁,忽然觉得自己肩膀沉甸甸的,比当初带着太仓宗的掌门令下山时还要重。 假如他有点文化的话,应该就能知道这重量在当代叫做偶像包袱。 团结义就见自家师父忽然转身,拔地而起,一个轻灵的飞踢,将地铁口白领姑娘旁边某个正准备悄悄溜走的中年男人踹得倒飞出去。 周围的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都怔住了,中年男人更是一边高呼一边痛叫:“……你谁啊你!” 卫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心情一点也不好,听到这话索性阴着脸一脚踩在的对方的咽喉,冷冷道:“拿出来。” 中年男人顿了顿,还想装蒜,结果下一秒就感觉自己喉骨上的脚在毫不犹豫地施加力道,又对上卫西的杀意凛然的眼神,顿时一阵毛骨悚然,立刻虚弱地掏出了自己刚刚偷到手的钱包,含糊不清地求饶:“饶……饶命……” 卫西盯着他看了几秒,也不去接那个钱包,只不爽地缓缓移开了自己的脚。 他身上的杀意尚未消退,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声音:“卫……卫掌门?!” 卫西朝声源看去,发现叫自己那人一头红发,回忆了片刻:“重明?” 上次去入海市捕那条青龙的时候双方曾经碰面过。 重明一见果然是他,眼神更加警惕了,匆忙拨开人群挤进,谨慎地问:“卫掌门……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西来前看过不少大徒弟整理的瑞兽资料,此时慢吞吞地咀嚼了一下她的名字:“重明……你是重明鸟?” 重明:“你怎么知道?!!!!!” 重明差点吓尿,几个意思?!这人恢复记忆了?! 想到卫西的身份和能力,重明内心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可怕的后果,头皮都一寸一寸地开始发起麻来,回首看了眼自家公司大楼,内心的警戒信号紧绷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你来这里是……?” 卫西哪知道她在警惕什么,听她承认,就照实回答:“我猜的。” 重明:“???” 不是恢复记忆吗?重明差点将自己压垮的紧绷感稍微松弛下来丁点,就听卫西接着开口:“我来你们公司谈合作,顺便登记一下自己饕餮的身份。” 重明:“饕饕饕饕……餮!!!!!!” 原来还是想起来了吗!!!! 天道啊!!!! 怎么办啊!!!!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重明连膝盖都是软的,就听卫西平静地问她:“你没听说过?” 重明后颈的汗水已经顺着脖子流到尾椎了,她不清楚卫西到底想做什么,想出手又不敢贸然进攻,面孔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抽:“怎么会!” 饕餮这个名字,自从鸿蒙初辟起,天上地下哪一个神兽会没听说过?! 她不光听说过,还知道碰面了得绕着走好么!否则一个不小心就是夏守仁那样的下场,尾巴没了事小,被活吞下才是真正的惨无天道! 卫西却根本不懂她的惊慌,还开口道:“我就说,同为瑞兽,我还信徒众多,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我。” 重明:“???” 重明:“excuse me?” 你说你是什么? 团结义此时美滋滋地凑了过来,朝自己师父面带敬仰地拍起了马屁:“师父!牛逼!不愧是捍卫人间正道的瑞兽!” 重明:“???” 捍卫人间正道? 她迷茫中,身旁忽然飞快地窜过来一个泪汪汪的年轻女孩,一把抓走了躺在地上那中年男人手中的钱包,随即抹着眼泪满脸感激地拼命朝卫西道谢:“谢谢!谢谢!我早上刚从银行取到现金,要不是您,这小偷肯定跑了,我接下去的一个月……呜呜呜……” 她哭声之外,地铁口也传来了不少的窃窃私语—— “我去,我刚开始还以为是打架呢,吓了一跳。” “没想到居然是见义勇为,你看他刚才跳起来踹的那一脚了吗?好帅啊!” 重明:“???” 重明怔怔地看着地上被伤到爬都爬不起来的中年男人:“……卫掌门刚才是在……?” 团结义:“抓小偷啊肯定,你以为我师父在干嘛?” 重明有点恍惚:“我以为是……肚子饿了想杀这人吃来着。” 因此刚才上前打招呼也有点想要阻挡卫西的意思。 卫西迅速地瞥了重明一眼,内心少见地有些心虚,她怎么知道的?刚才那偷包贼想负隅顽抗的一刹那自己确实萌生过还不如一口吃掉算了的念头。 团结义很不高兴:“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这样想我师父?我师父一个瑞兽,保护人类帮助人类是天性,怎么可能会去吃他们啊,是吧师父?” 卫西:“……嗯。” 重明:“……” 你还有这天性呐? 重明觉得自己现在估计是在做梦,随即就见毕方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卫掌门!我在公司等你好久没见你来,没想到居然在这。” 重明愣愣地看着自家紧张兮兮的同事,内心有非常多的话想要倾诉:“毕方,你知道吗,卫掌门居然告诉我他是瑞兽。” 谁知同事竟然半点都没有表露出惊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那不然呢,饕餮不是瑞兽还能是什么!” 又换成非常客气恭敬的口吻:“走走走卫掌门我带您上顶楼登记去,有卫掌门这种祯祥加持,我们宁天肯定要如虎添翼啊!” 重明:“……” 毕方似乎根本就没有顾虑她世界观的意思,临走前听到了几句那丢钱包姑娘的道谢,一路走居然还一路神情奇妙地哔哔:“没想到卫掌门还见义勇为了,果然不愧是心怀仁善的上古祥瑞啊!” 卫西一直默默的。 重明就听团结义就代替师父谦虚:“哪里哪里,我师父一向如此,很有身为瑞兽的担当,可厉害了!” 说罢目光非常锐利在周围扫视,时不时扥一扥自己师父的衣摆:“师父,那人摔倒了!” “师父!那人手机忘在门禁处了!” 卫西就皱着眉头,也不说话,盯着自己徒弟看一会儿后慢慢吞吞地上前,把摔倒的人扶起来,又把被遗忘的手机还给匆匆前来寻找的主人。 每到这种时候,团结义就一副感动得快要落泪的表现。 毕方则是:“……” 重明也目瞪口呆,难道真的是我的世界观出了问题?!还是过去以讹传讹的谣言太多,饕餮其实就是这么善良友好的神兽?! 她如此错愕,殊不知卫西的感受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始终黑着脸,也根本不愉快。 卫西暗暗地想,当瑞兽真的好烦啊。 我过去居然这么辛苦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西默默地背起自己一百斤重的偶像包袱。 第一百零八章 拯救世界的时候到了 说实话刚开始得知自己是瑞兽的时候, 卫西除了不知道哪儿来的不安外, 客观上还是知道这是件好事儿的。 毕竟从以前起, 他就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魂野鬼,生来死去赤条条无挂牵,偶尔做梦时还会梦到自己跟人打架或对峙, 瞧梦境里饿到甚至吃泥巴的画面,看起来活着的时候也不像是过得很好的样子。 因此卫西以往也结合这些混乱的记忆分析过自己的过去,大概得出的结论就是自己或许并不是很受人欢迎。 这绝不是什么叫人愉悦的认知。 只是他往常不会去纠结这个问题罢了。 浑浑噩噩的人生, 除了吃睡以外找不到更多的追求, 甚至无聊时盯着天空发呆,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的。 这么看来, 似乎就是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会诞生也不太具备存活意义的活物而已,跟曾经被他吃掉的凤阳仙和许许多多其他的食物一样, 可能连身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野猪精都比不上,至少随意猎杀野猪国家还会出面制裁罚款, 可对象换成凤阳仙,吞噬杀死它的自己,却会被林瀚洋一家视作英雄。 但这样的一个他, 忽然就成为了守卫天地的瑞兽, 二徒弟还告诉他,他曾经拥有很多很多的信众。 卫西那天在黑暗的房间里跟徒弟叙述瑞兽的定义时,很难具体地描述自己当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但总归不是高兴的。 仁慈、祥瑞、庇佑众生,饱受喜爱。 这些他从未想过跟自己有关的词汇忽然一股脑砸在了脑袋上, 甚至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好像忽然得到了什么曾经非常非常想要拥有的东西,可这份拥有来的太过虚幻,他小心翼翼,却仍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把握不住。 直到这一刻! 直到这一刻!! 卫西数了一下,从宁天办公楼外一路到顶层,自己一共在大徒弟的要求下帮助了七个凡人。 帮到最后,他整个人双眼发直,脑门阴云密布,好几次内心都有止不住的烦躁和杀意流淌而出,但只要一听徒弟在旁边“不愧是瑞兽”“师父我一定要向你学习”的无死角马屁,这种暴躁的情绪就会忽然跟被镇在了五指山下的猴子似的动弹不得。 再加上宁天公司里那些受到他帮助后连声道谢的凡人们。 于是到最后,卫西能做的也只剩下尽量绕着这些总是出状况的人走。 他现在对自己的新身份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于是上古神兽饕餮卫西,在几千年来自己成功上岗瑞兽的第一天。 脑海里萌生出了辞职的念头。 ****** 一旁,他的好徒弟看师父忙活成这样,感动得热泪盈眶,想到自己身旁的两个似乎也是瑞兽,忍不住抬手拍了拍毕方和重明的肩膀:“人间能这么美好,都要多亏了你们瑞兽。” 两个被卫西的举止弄得如梦似幻的瑞兽表示:“……谢谢。” 团结义夸完他们,话锋一转,又开始拉踩:“不过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师父在现代的名声比你们的要大了。” 毕方重明:“……为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上古凶兽数量稀缺又杀伤力巨大,相比他们这种一抓一把的普通瑞兽,给古往今来的人类留下印象更加深刻么? 团结义:“当然是因为我师父更加仁慈了,你看刚才那人抱在怀里的文件堆掉到地上,你们俩连动都不动的,最后还是我师父出的手。” 毕方重明:“…………” 瑞兽身为神灵,俯瞰世间,守卫天地做的多是保护环境的大工作,谁跟你说必须得帮助人类的?拯救性命也就算了,捡文件这种屁事……?小老弟你这是道德绑架你知不知道? 团结义美滋滋:“不过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给你们压力的意思,一个公司都有先进员工和落后分子呢,我师父那么有名,明显就是大祥瑞,属于先进员工那一拨,普通小瑞兽的业绩比不上他情有可原,你俩也别泄气,以后努力就行。” 毕方重明:“……” 他们一届上古瑞兽,为什么在这个凡人嘴里,相比较凶兽居然成了“小”祥瑞?! 毕方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可顾虑卫西二老板的身份,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重明却没他那么理智,脑门上满头红发腾地就燃起了火——岂有此理!打架打不过也就算了,本职工作怎么可以落于人后! 她斗志勃勃腾地就上前抢过团结义话里提到那名员工怀里抱着的文件:“你哪个部门的?!我帮你送过去!” 被抢走文件的员工:“????” 这位美貌的高层领导平常走的不是冷漠孤高遗世独立的路线吗?有时候迎面碰到连被打招呼都不会回应的,今天这是吃错药了?! 重明带着那战战兢兢的幸运儿离开了,团结义这才转向卫西,面怀钦佩:“师父,你们做瑞兽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卫西看得双眼发直。 他刚才还在怀疑自己做的那些破事儿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毕竟虽然脑子不好,他琢磨来琢磨去有时也能琢磨出一点干货的,比如帮人捡手机和文件似乎跟捍卫人间正道扯不上关系? 可这个念头尚未来得及展开,重明就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 瑞兽!居然!还要帮人类!拿!文!件! 所以做瑞兽到底是在图什么呢? 上古神兽饕餮卫西,在自己成功上岗瑞兽的第一天越发的想要辞职了。 当什么瑞兽。 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凤阳仙不好么? ****** 顶楼,夏守仁悲春伤秋:“世风日下,道统不稳,万万没想到,最后会连我瑞兽一行的底线都没能守住。” 朔宗充耳不闻,径自出神,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卫西那天被自己包在被子里睡熟后露出的不安神色。 卫西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起那些词汇的时候带着怎样的向往。 上古凶兽,不受天道眷顾,走到哪儿得到的都是万物的躲避和畏惧,跟瑞兽相比,待遇简直就是后妈养活的。 朔宗刚开始说出这个谎言,为的是稳住卫西濒临崩溃的本性,可现在做到现在让卫西来宁天做正式登记的地步,目的却已经逐渐地转变成想给卫西弥补更多缺憾上了。 瑞兽所拥有的爱戴、信众、香火、世间的认同,一切的一切,卫西全都没有得到过。 他可以一手为对方送上这些,只可惜谎言依旧是谎言。 朔宗撑着额头,望着窗外表情微沉。 他做好了将童话竭尽全力说下去的准备,至少要让卫西真正享受一次千万年来天道从未给予的人生。 但这个故事能说多久? 假使有一天,卫西知道真相……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朔宗沉默地靠在椅背里,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想到了自己总有一日会面临的困境。 直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朔宗迅速回神,抬头看去。 前方,踏进办公室的卫西正正地对上了他的双眼。 各自同时沉默了片刻,都看出了对方脸上阴沉的神色。 两秒钟后,朔宗放柔表情,心说,算了,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卫西也深吸了口气,缓缓吐掉——辞职什么的,太仓宗还需要这个身份跟宁天进行合作,暂且忍一忍吧。 夏守仁:“?????” 朔宗也就算了。 卫西为什么也是一副忍辱负重怒上贼船的表情?!你几个意思?当瑞兽很委屈你吗? ********* 卫西在决定为了宗门委屈自己做瑞兽的那瞬间品尝到了成长的苦涩。 然而根本没有人理解他的辛酸。 团结义也就算了,他本来就是个脑残,最近忽然发现二师弟以色侍人,生怕自己在宗门首徒的地位不保,疯狂地想要夺回师父的宠爱。于是一心想办法修炼自己的马屁神功,张口闭口就是“师父祥瑞!”“师父牛逼!”“师父是人间主宰天地救星!”“这社会没了师父你该怎么办啊!”“地球肯定都要停止自转了!”。 同时沉迷助人为乐,抓小偷这种刑事罪犯就不说了,路上看到要过马路的老太太,都恨不能上前背着对方走。 卫西每每想要张嘴,就被他搞得压力很大。 于是只能转而跟二徒弟倾诉:“阙儿,我不想当这个瑞兽了。” 二徒弟对他倒是很耐心,听到这个话题也很重视,还会仔细地问他:“为什么?” 卫西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在二徒弟面前,他莫名地不想表露自己对人间的凉薄,只能含糊地解释:“我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做瑞兽。” 二徒弟听到这话,眼中就会出现复杂的类似于心疼的情绪,同时抬手摸他的头发。 然后把他的脑袋掰正,捧着他的脸对视着说:“卫西,你不用怀疑自己,我说过你是瑞兽,你就一定是瑞兽。” 并且给他看百度百科:“你看,上面不是也改过来了?” 卫西:“……” 虽然捧着自己脸颊的双手非常温热,徒弟的话也出奇的笃定温柔,可卫西的压力瞬间就更大了。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啊! 卫西无人倾诉,只得一个人默默承受生活的重担,并在团结义的要求下不得不尽快动身前往戊化求雨。 风伯水师近来在家中苦苦研究脚气便秘的治疗方案,还托团结义给自己报了个网络养生医疗班,听说自己要放下功课去求雨,就很有些不情愿:“不能过段时间再去吗?老师正讲到真菌治疗的关键时候呢。” 卫西把自己不得不当瑞兽的气一股脑撒到了他们头上,跳起来就是一顿打:“来宗门那么久一分业绩没进账过,反倒额外花了笔网络班的钱,你们还想不想在这干了!” 卫得道在中间拉偏架:“星君,我徒儿还小哇……” 团结义则是满眼钦佩地朝师弟解释:“你以为师父这是为了钱在发火吗?不是的!这是瑞兽的本能,他关心戊化还在受灾的百姓们,才会选择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对待神仙!” 朔宗:“……” 风伯雨师:“……” 戊化已经干旱了好几个月,各地道协的道长们开摆的法坛毫无进展,得知卫西要来,道长们还很意外:“卫道友是找到了求雨的新阵法吗?” 卫西转头看了眼神情愤愤鼻青脸肿的风伯,想到对方已经堕了魔,称不上正经的神仙,生怕带坏了自家宗门在业界优良(?)的口碑,只道:“我们公司新找到两个研究人工降雨的专家。” 道长们:“????” 太仓宗这个道观搞什么,大家好好做着迷信,怎么你忽然投奔了科学? 风伯雨师也不满:“我们怎么会是研究人工降雨的专家?” 卫得道刚想说这么介绍两位星宿确实不好,就听风伯愤愤道:“你休要破坏我们修炼功德,我和雨师分明已经转行在研究脚气。” 卫得道:“……” 团结义很不满:“你们这是什么话,第一个研究脚气治疗的分明是我们得道天尊!分你们业务已经很够意思了,居然还想当专家么?你出去问问,请过的信众哪个不说我师祖治得好!” 卫得道:”……过奖了。“ ********* 出行前,网上又闹腾了起来。 有人发帖称自己偶遇了长相诡异的不明人员,一开始发帖的还只是那么一两个,没引发什么大规模的关注,但没多久这种言论便如同雨后春笋那样一茬一茬地冒了出来,数量多得让人想忽略都不成。 由于发帖人们使用的描述词语太过吓人,什么血盆大口啊两个脑袋三只眼睛之类的,听起来玄幻极了,网友们最先都以为这是他们编出来的玩笑。 直到某位受惊后反应迅速的博主发出自己慌乱中不忘抓拍的照片,并经由专人鉴定他拍摄的照片并没有加工之后。 网络上恐慌的情绪顿时如同点燃的烟火那样轰然炸响。 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那张照片已经被评论转载无数,网络部门似乎删除过最开始的博文,但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吃瓜群众们自发的截图和讨论,团结义临出门的时候在首页扫到一眼那张被截图下的照片,吓得汗毛都差点炸起来,忙不迭地就呼唤自己师父:“师父师父!你看这个!” 卫西扫了一眼,发现照片似乎是趁着夜色拍下的,镜头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画面中央的主角形容恐怖的外貌。 三只眼睛,嘴唇几乎咧到耳根的位置,头顶顶着一个尖锐的凹凸不平的犄角。 这人穿的也很奇怪,一身猩红的斗篷,个头格外高,据拍摄的博主介绍,至少有个两米左右。 团结义捂着眼睛嚷嚷:“卧槽,长得太丑了,师父我眼睛疼!” 卫西拍拍他,他赶紧趁机粘了过来,这小子最近因为师弟成功上位的缘故,危机感很重。 他师弟根本懒得搭理他,接过卫西手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魔罗?” “什么魔罗?!” 风伯和水师也都凑近,看见照片,顿时大惊:“果然是魔界的人!他们已经好几千年没有离开魔界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凡间?!” 朔宗翻了翻发帖人的内容和各地拍摄到照片的坐标:“他们在朝京城方向靠近。” 风伯水师吓了一跳:“京城?那不就是咱们这块位置吗?!” 朔宗点了点头,眼神逐渐地凝重了起来:“他们找到波旬的踪迹了。” 屋内寂静了片刻,众人表情不一,但基本称不上轻松。 唯独团结义呼哧带喘,亢奋莫名:“师父!咱们拯救世界的时候到了!” 第一百零九章 人类惧怕阿修罗 团结义表现得那么兴奋, 搞得在场如临大敌的人都很无奈, 风伯雨师吐槽道:“真是无知无畏, 你知道魔界是什么存在么?竟连这种大言不惭的话都敢胡乱说。” 团结义对魔界不甚了解,听他这话像是很不好解决似的,努力向师父学习守护世界的满腔热血终于变淡了一些:“这个什么阿修罗, 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还没我师父名气大呢,我们太仓宗好歹一千多的员工……” 风伯听得狂翻白眼:“阿修罗界少说上百万魔罗魔物, 你觉得他们籍籍无名, 那是因为波旬被东西方天庭联手剿灭后,魔界失去头领, 斗不过漫天星宿,这才老老实实在魔界里龟缩了几千年, 没给人间造成太多灾祸。事实上假如没有天道,这上百万魔罗自己组织起来都足够颠覆人间了, 波旬的本事更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厉害,连佛祖都奈何他不得。别以为你们太仓宗会治脚气就天下无敌了,对抗整个魔界这种大话, 你家师父师祖估计都不敢胡说, 你一个小小的人类,还有那所谓的一千多员工……只怕等不到波旬出面,随便来头魔兽就一口嚼了。” 风伯挺烦团结义的,这人特别维护自己人的利益,因为他跟雨师进太仓宗后瓜分了卫得道的工作, 有事没事就哔哔个没完。而且也不知道是接受什么教育长大的,三观奇怪得不得了,明明做封建迷信生意,平常也晨昏定省地给自家得道天尊上香上贡品,可换成他们正经的星宿,凡人对神仙应该有的尊重却一点也看不见。 导致风伯一有机会就特别想怼一怼团结义。 团结义脸上果然露出犹豫的表情。 雨师知道自家搭档的气量,想到近来团结义频频出手助人,忍不住开口劝风伯道:“你何苦这么挖苦他,修行中人,能心怀天下,不论能力高低,都是值得敬佩的品质。” 结果他话音落地不到三秒,就见团结义扯了把自家师父的衣摆:“师父,要不我看还是算了,捡手机抓小偷这种好人好事投资小回报大,做得多了说不准可以上新闻拿锦旗有助于咱们宗门宣传。可换成那么厉害的对手,投资大回报小,说不定还会造成员工伤亡,万一没拯救过来,那连国家的烈士称号都拿不到,从经济学的角度出发很不划算啊。” 风伯:“……” 雨师:“……” 这家伙的混乱正义立场是在资本社会学的么?所以之前拼命做好人好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团结义退堂鼓打得起劲儿,风伯一则无语他,二则之前被卫西打出了梁子,对他正儿八经认为卫西会不顾一切去拯救世界这没来由的担心相当的不屑一顾:“你放心吧,你师父不会有这打算的。” 星宿虽然不跟凡间打交道,饕餮的凶名却也是听说过的,如今为了安抚这只凶兽,将他列入瑞兽名单已经够滑稽了,指望他去为了人间对抗魔罗? 但令他惊讶的是,卫西竟然并没有立刻应承团结义搬离京城的请求,反倒还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照这么看来,他们是既有害人间,也不受天道保护,连天庭神佛碰见了也要杀之而后快的对手了?也不知道以我一己之力,能同时解决几个。 ” 这话一出,别说风伯雨师了,就连朔宗都瞬间朝他投去了瞩目。 风伯雨师满心错愕,这饕餮是吃错药了么?竟然真的有了保护人间的想法? 朔宗眼中也有复杂的眸光闪动,很想伸手摸一摸卫西的头,不过闪动之后,他终究理智还是占据上风,没有鼓励卫西这次为了瑞兽事业的奋斗:“我知道你想做些什么,可魔罗数量众多,又都诞生于世间恶念,实力强悍,多是不死不灭之身,当初东西方天庭倾尽全力都没能彻底颠覆他们,你就不要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卫西听到徒弟这话,脸上就露出些许遗憾的表情来。 朔宗终究是没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做瑞兽啊。 团结义对比了下自己和师父的情操 ,面孔上也流露出淡淡的羞愧,想到风伯刚才半含讥讽的话,更加愤愤地朝风伯瞪去:“你这种卑劣小人,哪里懂得我师父的仁德!” 风伯:“……” 风伯罕见的没有生气,反倒被他骂出了几分怔忪。 没想到这上古凶兽竟然能为人间做到这个地步,相比起来,他们这样因为没有信众就选择堕魔的神灵确实是太卑劣了。 一片寂静中,卫西遗憾地锁掉了那张亮着魔罗照片的手机屏幕。 魔罗这种东西,虽然应该开了灵智,可神灵既然都杀得,他身为瑞兽应该也是杀得的吧。既有害人间又不是保护动物的存在实在不多,厉鬼算是一个,可数量稀少,实在太难碰上,哪跟魔罗似的,居然有上百万之多。 照片的拍摄者在介绍里声称自己遇到的不明份子身高至少两米,其他没有照片的偶遇人也各个都表示自己碰见的神秘人个头很高。这么看来,魔界的这批魔罗们还都是身躯强壮之辈。 卫西回头看了眼自家同样两米多高的大徒弟团结义,目光在团结义冬天的厚外套都无法遮掩的强壮身躯上一扫而过。 徒弟当然是不能吃的,但魔罗可以啊,团结义这体型……再代入进那些魔罗的身份…… 身躯强壮,油脂丰盈,烤来吃在再撒把孜然椒盐,一定可口。 团结义感动之余,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就对上了自家师父深奥难测却非常专注的目光。 那股没来由的寒意立刻被他抛到了脑后,团结义感动地露出了傻白甜的笑容——师弟明明在场,师父却还是不忘关注我,表情还那么温柔。 果然身为太仓宗第六十三代大弟子,师父的心里还是关心我的。 ***** 国家在信息传播方面反应迅速,没用多长时间,众多账号的辟谣信息就盖过了各地甚嚣尘上的对神秘不明人身份的猜测。 众人到戊化的时候,连车载广播电台都参与了此次事件,电台主持人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些揶揄—— “哎小胡(搭档)你知道么,最近有个新闻很火,说是有群整蛊爱好者在万圣节没玩儿够,最近居然穿着奇怪的装备到处惊吓各地市民。” 她的搭档就叹息着回答—— “玩乐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为了自己开心吓得陌生人人心惶惶就不好了,这种行为还是应该谴责。” “不过大家也不要掉以轻心,似乎有违法团伙借着这次风波开始模仿作案了,大家遇到类似的可疑份子,在不确定身份的前提下还是不要太过接近,以免在惊慌之下被偷走钱包。” 朔宗停下车,顺手关掉电台的播报,想也知道有关单位针对这次危机已经展开了行动。 收到辟谣消息的民众们果然不再惊惧了,网络上原本各种恐慌的猜测下方已经堆满了对这批“整蛊爱好者”的谴责,话题从整蛊整到这个份儿上是否涉嫌违法到猜测他们精良逼真的装备究竟是在哪里定做的。 人类强大的接受能力再次战胜了未知的恐惧。 殊不知这些笑闹之下,隐藏的却是许多人的焦头烂额。 宁天当然也得到了消息,全公司所有瑞兽放下手头上的一切工作正在几个特殊部门的组织下召开紧急会议,会议的实时进程化作微信一条一条地发在朔宗的手机里。 由于魔界擅长隐匿踪迹,会议目前尚未讨论出进程。 戊化当地的道长们也得到了消息,普通修行者能力有限,向来不被规划进最高的行动队,因此对于魔罗忽然出现这种事情,他们除了一筹莫展外也没有更好的应对策略。 与还不知道在哪儿的魔罗相比,戊化的干旱显然是更加迫在眉睫的要事。 前来接应卫西一行人的况志明表情沮丧:“真是邪了门儿了,莲都观也就就算了,权老道长那一派可是有相当灵验的求雨秘法的,谁知我们在这开坛做了整整一天的法,却一滴雨也没求下来。按理说戊化离京城不远,往年也雨水适中,不该是那么干旱的地方啊。” 他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并不知道干旱的原因,团结义不免有些疑惑地问自家师父:“道协不是跟宁天有合作的吗?怎么不知道宁天在这里抓到肥遗的事?” 他老早就想问了,这群道长明明是搞迷信的,却好像又许多东西都不知道,比如根据他们对青龙和玄武顶礼膜拜的态度,似乎就对宁天高层的那群瑞兽的真身不甚清楚。 卫西摇了摇头,他的头脑不足以让他思索如此深奥的问题,二徒弟却好像清楚内情,只平静地对他们解释:“这些道士虽然经营道观,自称修行者,也粗通一些道术,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踏进修行之道,只是一群入世的凡人。凡人变数太多,有些东西让他们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天道崩裂后,修行界已经彻底覆灭了,哪怕曾经被称为大乘期第一人的卫得道,在灵气逸散之后也不再拥有悠长的生命。 这是一个对修行者来说最坏的时代,以至于现今的修行后辈根本难以遥想先辈过去的风光,甚至大多觉得过去留下的文献里提到的那个时代充满杜撰色彩。只因为如今的他们没有灵气支撑,别说踏入大乘,就连筑基辟谷都是做不到的,因此又怎么能相信比这更加神奇的境界? 不筑基辟谷,就无法脱离世俗,然而世俗诱惑太多,人心莫测,即便修行者的队伍里,也不乏借着宗教的名义一心钻研的投机者。因此即便在过去,凡间供奉神灵香火的道观庙宇里的修士跟深山里的修行宗门也不是一个世界的,更别提如今信息爆炸物欲横流的新社会了。 否则宁天的瑞兽们又何需苦苦经营发展自己的信众和功德?直接现出真身让人供奉岂不是更好? 总而言之,为了当代社会的稳定,某些不符合社会核心价值观的存在只能让非常稀少的一部分凡人知道,没有实权且连组织都被边缘化的当代修行人士,显然不在特殊范围里。 至于玄武青龙还有阴曹衙门司那些…… 唉,世事难料。 当然这一点卫西肯定是不懂的。 他到现在还因为自家太仓宗终于正式加入道协欣慰得不得了。 团结义就开始纠结了:“那是不是不能把师父瑞兽的身份告诉他们了?” 他还想带这群道长一起拍自家师父的马屁呢。 朔宗瞥了卫西一眼,顾虑卫西的感受,不太确定是否该坚持过往的准则,结果还不等他开口,卫西就迅速地朝团结义道:“不要这么高调!” 团结义一听师父这样不慕名利,双眼立刻亮晶晶的:“咱们师父了不起!果然是瑞兽!明明身份那么牛逼,却一点世俗的虚荣心都没有,我果然是个凡人,跟您比起来境界差得太远了!” 朔宗也神情温柔:“他本来就是个识大体的人。” 朔宗情绪复杂,卫西果然是一直渴望做个瑞兽的,如今不过口头给他换了下身份,他的行事作风就全都变了,刚才想为了人间对抗魔罗,如今又为了社会安宁锦衣夜行,这样克制本性,不知有多珍惜自己瑞兽的身份。 他思忖到这,越发地想要叹息,倘若有一天,让卫西知道了真相…… 卫西在他的忧愁中警惕地咬牙,生怕刚才大徒弟的话让前方的况志明听到一丁点。 他最开始确实想过要不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去跟各个部门申请太仓宗的特殊政策来着,比如让国家给自家减点营业税啊什么的,还发愁自己暂时无法显露真身,不知道能不能让这些部门采信。 可现在这念头却已经完全不见了,只恨不能隐藏得更低调一些,否则满大街都是盯着他做好事的眼睛也就罢了,下次再有类似降雨的活儿,人家仗着他是瑞兽,守卫天地是本职,不肯给他钱可怎么办!太仓宗现在要养一千多个员工,还还得付风伯雨师的培训费,维持得已经很艰难了! 他妈的!真是越想越不值当。也不知道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要当这么个玩意儿。 ******* 戊化干旱的严重程度毋庸置疑,城镇已经艰难到只能间歇性供水了,虽然是在冬日,干燥的空气也丝毫不比盛夏时的骄阳杀伤力小,路边不少本地居民面孔都能看到干裂的痕迹,绿化带里的植物们更加凄惨,就连生命力强悍的杂草都一派枯黄,土地更是裂出如同龟甲的纹路,显然是当地政府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兼顾到除了人类之外的其他生灵了。 法事现场,今日的求雨活动依然一无所获,还有些混乱,因为当地有领导听说这场活动跑来申斥组织道协到戊化的部门了。 “谁给批的场地!” “你们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被人拍照发到网络上了!影响有多坏!” “戊化干旱的灾情已经够糟糕了!你们还带头搞起封建迷信!简直是给我们的脸上抹黑!” 卫西一问况志明才知道,原来是最近各位道长求雨的法坛动静太大,被当地一些老百姓发现,偏偏求来求去大张旗鼓的又没见到效果,不久前就被一个小网红来拍照发到了社交网络上嘲讽。 本地因为干旱本来就没什么娱乐活动,再加上受灾严重居民压力颇大,这事儿在本地一下就被闹了开来,甚至惊动了不少媒体。 这么一来,莫说戊化当地,就是京城道协的道长们也都深受影响。 况志明就叹气:“怪我们学艺不精,给道协抹黑了。” 太仓宗一行人的到来引发了诸多关注,那骂人的领导心情十分不好,看见况志明一身的道袍就很没好气,但他这份愤怒更多还是焦虑当地受灾的困境,加上卫西一行人外貌出众气质不凡,因此依旧努力保持礼貌:“这又是从哪儿请来大师?我们真的不做法事了。” 卫西想着自己现在是瑞兽,并不计较他的态度,加上赚钱心切,赶紧推出风伯雨师:“我们不做法事,我们是来搞人工降雨的。” 骂人的领导:“????” 请道长团来的领导们:“?????” 对上他们的目光并提前听过预告的道长们也是:“……” 卫道长电话里居然不是开玩笑的吗? 那生气的领导十分迷惑,不是,你们开道观的搞封建迷信也就算了,封建迷信跟科学研究共同发展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道长们则纷纷叹息,自从遇上了太仓宗这位不能以正常思维看待的同行,他们似乎就时常处于想跟外行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困境。 不过既然是来搞人工降雨的,那生气的领导态度还是变好了一些,放柔神色道:“……不好意思,之前迁怒了,冒昧地问一句,你们资质如何?之前有过成功降雨的经验吗?” 风伯和雨师虽然不太高兴自己被介绍成降雨方面的专家,可被问到本专业问题,还是表露出了相当充分的自信:“资质?这么说吧,我们从入这一行以来,降雨就没有不成功过。” 这些日子戊化干旱,当地也试着申请过人工降雨,奈何城市太小,自然条件也受限,始终没能申请下来。因此一听这话,领导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当着?” 卫西摆手:“不成功退全款!” 这真是相当有力度的承诺了,没点本事哪里敢这样说话呢?领导见状好歹安慰了几分。 同时黑着脸继续朝下属发火:“搞来搞去,还不是得相信自然科学?” 组织降雨活动的几个领导已经有点后悔了,被骂得长吁短叹—— “唉!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去请道协。” “我就说呢,封建迷信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靠科技啊。” 可他们心里其实也委屈,戊化整整几个月没下一滴雨,要不是没办法,谁会把希望寄托到求神拜佛上? 风伯和雨师跟在卫西身后的队伍里,神灵嘛,即便堕了魔,看起来跟凡人的气质还是迥然不同的,一路上况志明就总是偷看他俩,如今到了香坛现场,其他人盯了半天,终究也没能忍住,出口询问:“卫道友,你确定你带来的这两位是人工降雨专家吗?” 这俩神仙堕了魔,真实身份那是万万不能叫同行们知道的,卫西点头。 道长们就叹气啊,果然现代社会,科学主义,求神拜佛那套已经落伍了,真想求雨还是得靠科学技术才行。 随即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风伯雨师,又觉得很不对劲:“既然如此,那你带着他俩来这里做什么?” 人工降雨这种事情,他们搞迷信的虽然没研究过,可想也知道应该得费不少功夫打炮弹之类的。 此时那领导也准备离开,边走边疑惑地发问道:“对了,我记得之前气象局跟我说,戊化本地因为干旱,上空的云层特别少,我也不太专业,不懂这个,反正他们的意思就是不具备降雨条件,这种情况两位专家也能保证降雨成功么?” 风伯冷哼:“这算什么?” 他就是专业搞云来的。 那领导可算放心了,搞科学的文化人口气就是不一样啊,不跟这些封建迷信人士一样支支吾吾,便开口邀请道:“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去气象局吧。” 卫西愣了一下:“去那干嘛?” 领导:“???” 领导迟疑道:“……降雨的设备和催化剂那些……” 卫西不懂这个,直接开口:“用不废那些功夫,让他们在这降就行了。” 领导:“……” 领导停下脚步,视线逐渐充满了怀疑,等一下,这波人真的不是骗子吗? 道长们也:“……” 所以说来说去,你们还是要做法的啊? 两边都一肚子懵逼,就见卫西一个示意,风伯径直走向了香坛,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把扇子,朝着天空卖力挥去。 道长们愣了愣,眼睛就渐渐睁大了。 等等,不点香不燃火,这个做法方式是…… 那领导也满心疑惑,新来这个骗子骗人的手段是不是太奇怪了一点? 然后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伴随着风伯的那把袖珍小扇的挥动,戊化万里无云的天空竟然就这么一点点地阴沉了起来。 不知从哪儿被吹来了大批的乌云,一点点盖住了原本刺眼的阳光。 随即雨师上到风伯身边,也不知道掏出了个什么东西,撒手放开,化作一道流光直窜到了上空。 这诡异的一幕让在场除去太仓宗外的所有人都怔怔地抬起了头。 紧接着,此前大发雷霆的那领导忽然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 他缓缓地摊开手心,举到自己面前。 但不等看清脸上刚才感受到湿润是什么,远处就传来了不知哪儿来的路人撕心裂肺的狂吼—— “下雨啦!!!!!!” 领导听到这道尖叫,浑身一个激灵,怔怔地看向自己身旁的卫西:“卫……卫道长……” 卫西:“嗯?” 领导想到自己刚才教训人的话,觉得自己脸很疼:“……这就是你说的人工降雨?” 卫西愣了愣,生怕被知道自家宗门收容堕魔:“你什么意思,这还不够正规吗?” 领导:“……” 这是正规不正规的问题吗?这明明是不科学啊!人工降雨,这明明是神灵显灵好不好! 卫西看着他世界观破碎的表情,半点也不同情,反而越发警惕,表情一厉:“等等,你不会是不想给钱吧?” 他自从跟大徒弟那里得知了瑞兽的责任后就十分担心自己会有这一天,结果终究是来了吗?!不行!瑞兽也是有底线的!不给钱绝对不行! 领导:“……” 这个道长怎么回事,到底能不能沟通了? ***** 绵绵的细雨不期而至,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这座干旱的城市。 戊化往年雨水正常,在遭遇这场干旱之前,谁也不曾预料到寻常可见的一场雨居然会引发整座城市的狂欢。 但这一刻,无数居民难以置信地走出家门,感受着阔别已久的湿润,他们不再抱怨雨水打湿了自己刚晾出窗外就被弄脏的衣服,也不再困扰积水的地面会影响行走,他们甚至不肯撑伞,任由雨滴打落在自己头顶。 年幼的孩子们狂喜尖叫,就连正在驾车的许多司机都靠边停下车,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张望天空。 “下雨啦!!!!” 一声接着一声的欢呼此起彼伏,风伯和雨师停下动作,朝着人群聚集区张望而去,瞳孔中倒映着那些遥遥蹦跳的身影。 雨师轻笑了一声:“已经好久没看到过这一幕了,人间虽然已经不再供奉需要我们,可偶尔给他们降降雨的感觉也挺好。” 落下的雨水没能打湿他,在距离他超过两厘米的位置就被挡住,而后顺从地淌落到王的脚下。 风伯也是一样的浑身干燥,只是表情比他稍显冷硬一些,虽没有回答,却同样看着他目光所及的位置没有转开视线。 在场的道长们惊得头脑一片空白,降雨做法的方式古来有之,可谁听说过能不用香火拿一把扇子完成的?刚开始他们还不敢确定,可到了这个时候,哪个修道之人能猜不出眼前两人的身份? 一众道长骤然间觉得亚历山大,不知该如何应对,膝盖也隐隐地发起软来。 有人终于忍不住,颤颤巍巍地开口:“雨……雨神……” 结果不等他跪拜,前方的风伯已经收好扇子狠狠地瞪了过来:“乱叫什么!” 降雨的功德天道已经迅速打了过来,薄薄的一层金光漂浮在两人面前,风伯瞥了一眼,比起卫得道的那一身,这点功德简直九牛一毛沧海一粟。 啧,降雨真的是没前途。 风伯没好气地朝着那个还想绑架自己继续干老本行臭道士斥道:“搞清楚了!我们是专业治脚气的!降雨随便降降而已!” 道长们:“?????” ******* 结果就在同一时间,朔宗兜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他掏出一看,夏守仁的名字十万火急地跳在屏幕上。 接通一听,对方惊慌的声音几乎刺破天际—— “老畜生!!!!你现在是不是就在戊化!!!!” 朔宗:“怎么?” 夏守仁:“我们全他妈猜错了!!!那群魔罗没来京城,他们中途改道去你们戊化了!!!!” 朔宗的眉头倏地皱起,随即感应到了什么,迅速抬头看向天空。 他格外清晰敏锐的知觉中,隐隐感觉到了些许黑色的魔气,果然正从京城方向涌向戊化。 这些魔罗为什么会来这里?来这里做什么?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几十个魔罗挥动着自己漆黑的斗篷在山林里穿行。 烦恼魔裂开血盆大口高声尖笑:“修罗鸟感受到了魔王的气息!!魔王离开人间王都!这个方向去了!!!!” 其他跟随在后的魔罗便一同大叫:“魔王万岁!魔王万岁!!!” “前方就是人类的城镇了!!!”有小魔罗大喊,“烦恼魔殿下!我们要穿行过去么!” 烦恼魔此时已经看到了自家魔界一统天下的美好未来,无所顾忌地大喊:“怕什么!天道已经崩裂,谁都奈何不了阿修罗!!!我们才是这世间的主宰!!你们忘了去人类王都那一路听到的尖叫么!万物的惧怕都是我们的食物!穿过去!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底下的小弟被他嚷嚷得亢奋极了,跟着嗷嗷叫:“天道崩落!” “人类惧怕阿修罗!” “我们是世间的主宰!!” “尖叫吧!!人类!!!!” 于是一群魔罗蹦蹦跳跳地集体出现在了城镇当中,面目狰狞地看向了身旁路过的行人们。 果然一声拔高天际的尖叫。 烦恼魔听得颅内高潮,不禁闭上眼睛,享受地等待着即将得手的恐惧。 三秒钟后,他疑惑地睁开眼睛,恐惧呢? 就见刚才惊叫那人已经脱掉了脚上的一只鞋子径自朝自己砸了过来—— “他妈的!盗窃团伙!没公德!” 烦恼魔:“????”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丢鞋的人已经赤着一只脚跑远了,一边跑一边给不知道谁打电话:“小芳啊!赶紧把家里的窗户关好!网上说的那群盗窃团伙来我们X镇了!妈啊!道具真的做的太精良了!幸好我反应快才没被偷走钱包!” 烦恼魔:“????” 第一百一十章 魔王现世 小镇上的其他行人也听到了这个赤脚受害者的嚷嚷, 想起自己看到的新闻, 再看街道上这群奇装异服的盗窃团伙, 立刻警惕地捂着钱包躲远了。 烦恼魔:“……” 身后和他一样遭受到众多鄙夷的其他魔罗:“……” 这和大家刚开始想象的待遇不太一样,年轻些的不常行走人间的魔罗立刻被刷新了世界观,好半晌呐呐地开口问道:“烦恼魔殿下, 您还好吗?” 烦恼魔怔怔地抬手一摸,摸到了自己刚才被砸到的触角,触角和脸颊上老大一个鞋印。 低头一看, 那只臭烘烘的人类鞋子安静地躺在脚下。 烦恼魔当即怒了, 踢开鞋子道:“大胆的人类!!!!” 上天庭的星宿都不敢对他如此无礼,如此孱弱的生物竟然敢触犯堂堂魔罗的威严, 是不想活了吗!? 一旁的心腹见老大生气,立刻狗腿地出主意:“殿下!渺小的人类竟敢对您不敬!杀光他们!毁掉他们的聚集区!!” 烦恼魔听得非常心动, 但半晌之后,还是脸色阴沉地抬手示意他停止:“不行, 找到魔王之前,还是不要轻易触犯天道。” 天道虽然崩落了,可还剩下一小部分支撑着世间, 毁掉一整片人类聚集区这种事情, 天道降几道天雷下来够他们喝一壶的了。以及除了天道外,凡间的王都附近似乎还存在一些危险的气息,他们这一路改道翻越山林,就是察觉到了这些气息想避开这些潜在的对手。寻找魔王是对整个魔界都至关重要的大事,成功之前, 在人类聚集区闹腾一下也就算了,被这些对手发现踪迹,难免会闹出一些不必要的枝节。 然而理智归理智,烦恼魔还是十分不忿,他堂堂魔界四大魔罗之一,在魔界都是魔魔敬畏的存在,不成想有一天居然会被人类这样羞辱。 想到自己刚才得到的待遇,他眼中闪动着浓浓的迟疑,莫非魔界久不出山,真的在凡间失去威吓力了吗? 他身后的其余魔罗内心也有类似的疑惑—— “说好的人类惧怕阿修罗呢?” 心腹见状立刻稳定军心:“你们不要胡思乱想!人类生命短暂,无知无畏,我们没有展现力量让他们感受到死亡威胁,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厉害也是难免的。而且你们忘记我们去王都那一路收获的恐惧了吗?可见刚才那个人只是个例而已!年轻人类身体强壮,难免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未落,便听路旁老远的位置,一个孱弱的老太太不屑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呸!那么年轻,身体也好,跳得高蹦得远,干什么不行,扫大街都能养活自己,非得违法乱纪给国家添乱!” 她可是看过微信朋友圈《震惊!一定要看!各地群众撞鬼的真相居然是这个!》那篇文章的,并且作为新时代不听信民间谣言的新潮老人,还相当讯速地将那篇文章转发到了二十七个广场舞微信群里。 不过老太太还是很有自我保护意识的,微信文章里说这群犯罪团伙丧心病狂得很,且精神普遍不正常,可能会说一些奇奇怪怪叫人听不懂的话,所以不建议普通市民跟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她想到这个,唾弃完后赶紧撑着助力架一摇一摆地走了。 烦恼魔望着这个孱弱老太远去的背影:“……” 一旁的烦恼魔心腹:“……” 其他魔罗:“……”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滴呜滴呜滴呜滴呜地载着一群警察赶了过来,沿途街道有人推开窗户朝着警车大喊:“你们终于来了!!是我报的警!!他们还没跑呐!!快把他们抓起来!” 警车窗里便支出了一把扩音喇叭——“前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众多魔罗:“……” 简直岂有此理……烦恼魔气得浑身发抖,这群渺小的人类竟敢……竟敢……! 他简直恨不能反手直接将这座小镇夷为平地,便听一旁的心腹开口道:“殿下,不能杀人啊,杀人行踪就被天道暴露了!” 是了!烦恼魔忽然想起自己还是有要务在身的人。 后方的警车里,警察刚开始看前方这群犯罪团伙身材高大数量众多,还有些忐忑会遇上暴力抵抗。谁知车外大批的不明人员竟连对峙都没跟自己对峙一下,直接转身跑了。 这群人跑得可真是快啊,双腿一屈,就点燃了引线的炮弹似的朝着远方窜去,眨眼间跑得只剩一道残影。 看得警察们目瞪口呆,这他妈真的是贼?完全是一群野狗吧? 烦恼魔一边跑一边恨恨地回首,朝着后方的警车露出狰狞的恶意—— 要不是为了隐匿行踪,我们何苦委曲求全。等着吧,等我们找到魔王,一统天下之日,就是你们这群蚍蜉的死期。 ****** 戊化,饱受干旱折磨的当地居民们还沉浸在雨水的狂欢里。 干涸的土地被一点点滋润,濒临枯死的植物也得以重焕生机,一派欢呼声中,谁也不知道远处的危机(?)正在降临。 电话里的夏守仁十分焦急:“本来预料到他们可能会来京城,公司上下和京城政府都已经紧急开会做好了准备,没想到临到头忽然就改道了,导致我们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朔宗看了一眼远处还在跟戊化领导就降雨费用问题展开友好交流的卫西,沉沉地问:“别说那些没用的,也别管他们想做什么,提前做好准备迎战就好,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关键就是不知道啊!”夏守仁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天道崩塌之后我的感知能力就弱了很多,魔界又擅长隐匿气息,这次还是他们大批靠近京城距离接近我才隐约猜测到一些。现在他们距离变远,我根本什么都感应不到了!” 魔界的本事朔宗当然心里有数,数千年前,波旬试图阻挡释迦摩尼入佛,失败后估计是不甘心,有段时间就盯上了西方天庭专程捣乱,时不时出现游说罗汉们跟自己去魔界嗨皮。境界低的罗汉被他游说得几次差点把持不住,苦不堪言,天庭自然也想要阻拦他,于是数千神佛随时注意着魔界的一举一动,甚至还在天外天增加了专门用于发觉魔界气息的结界,但即便如此,波旬仍次次能成功地在上天庭自如出没。 如今换成人间…… 朔宗静默不语,此时忽然听一旁传来团结义的惊叫:“我去!师父,那群什么魔的居然又被人拍到出现了!” 朔宗:“??” 朔宗拿开手机,朝着那对师徒走去,低头一看,赫然是微信朋友圈的文章页面—— 《转发起来!荣艳镇刚才偶遇大热犯罪团伙,小镇警方围剿失败,居民丢失crocs洞洞拖鞋一只!》 《一起接力!偷包贼已经离开荣艳镇进入永丰山头!大家紧闭门窗!》 《文宣县的老乡们!山道上发现可疑踪迹,请大家务必看好院子里晾晒的过冬腊肉!》 一连十几条沿途乡镇居民的温馨提示,简直把魔罗们行踪安排得明明白白。 朔宗:“……” 卫西皱起眉头:“crocs洞洞鞋?” “就是个拖鞋的牌子啦。”团结义说道这忽然发现话题歪了,赶忙正回来指着最下方文宣县的名字道,“不是,师父你看,这个县城就是我们之前刚出京城时路过的那个啊!好像在咱们东南方向。” 卫西:“离我们很近?” 团结义:“好像是不太远吧?等一下,新文章链接又出来了!” 朔宗:“……” 夏守仁就听电话里沉默一阵,好友忽然道:“先挂了。” 夏守仁:“?????我还没想出办法来呢啊!!!” 朔宗:“你能有什么用?” 夏守仁:“……” 夏守仁满怀愤愤,被挂断电话后不甘地朝着一旁同样一筹莫展的同事们抱怨道:“这个老畜生,对我也太严苛了吧?整个上天庭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束手无策不是很正常啊?居然那么不讲道理地羞辱我!” 众人都心有戚戚地安慰他,片刻后,宁天的工作群忽然亮了起来,大伙拿起手机一看,就见自家老大一句屁话没有地噼里啪啦甩出足足十几条链接—— 看到内容,微信群里一片省略号,微信群外,一群人默默地看向夏守仁。 夏守仁:“………………” 毕方沉吟片刻:“……其实也不怪你,毕竟是十三亿人口的大国……” 夏守仁:“别说了,我想静静。” ******** 戊化,朔宗盯着手机沉默了片刻,开口朝卫西道:“你留在这,我离开一会儿,很快回来。” 卫西:“你又去哪,是不是去抓这群魔罗?我也要去!” 就见二徒弟垂眸看着自己:“这事儿没有报酬。” 卫西想也不想地回答:“那又怎么样。” 二徒弟的表情越发柔和了,抬手摸他的脖子,动作很轻缓可语气却不容抗拒:“不怎么样,在这里等着,听话。” 卫西闻言,眼神便显露出些许的不甘,那么多的肉啊…… 朔宗心叹,卫西成了瑞兽,果然大有不同,为了保护世界,如今竟连没有报酬的事情都愿意去做。 他对此当然乐见其成,只是魔罗太过危险,卫西如今又是人类的躯体,能力有限,还是不要以身犯险的好。 ******** 不得不慌乱逃窜的魔罗们情绪有些低落,很难接受自己居然被一群凡人逼到这个地步。 加之凡人们给他们的反馈达不到他们原本的期望值,不少魔罗都憋屈得慌:“殿下,人类太可恶了,等到迎回陛下,一统天下,我们一定要让他们为今天的不敬付出代价!” 烦恼魔蹭着脸上的鞋印冷冷道:“这是当然。” 一旁就有魔罗问道:“那殿下,我们距离魔王的位置还远吗?” 烦恼魔闭上眼朝着天空深深地嗅了一口:“修罗鸟告诉我,就在前方。” 魔罗们立刻又高兴了起来,刚要大叫,就见烦恼魔睁开眼狠狠的朝着自己扫了过来:“噤声!除了魔王的气息,我还感觉到了其他不好的味道!” 心腹谨慎道:“会不会是暴露了?” 烦恼魔沉吟片刻,朝手下一抬胳膊:“隐蔽气息,谨慎行走,最好连蛇虫鼠蚁都不要杀伤,避免惊动天道。” 魔罗们齐声听令,走得更加小心,另有魔罗瞥到远方影影绰绰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几个路人,凶狠地朝他们龇了龇牙。 “殿下,这些人类该怎么办?” 烦恼魔瞥了人群一眼,人群里没有恐惧飘来,反而都在说些让他听不懂的—— “我去,那么快,居然已经到这里了!” “快发朋友圈!” 之类的话。 不过倒是再也没有出现大胆到直接攻击自己的人了。 烦恼魔看出人类的警惕,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孱弱的人类而已,他们能做什么?不足为惧。不要理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隐匿踪迹,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只要我们不出错,谁都发现不了我们的行踪!” 随即几下跳跃。 径直落在了等候已久的包围圈里。 魔罗们:“……” 提前到达闲到差点坐地抠脚的众多瑞兽们:“……” 夏守仁此前已经嗅到了他们的气息,倒是不怎么惊讶,起身道:“你们终于来了。” 烦恼魔认出他是谁,当即大惊:“原来是你!我们没有惊动天道!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夏守仁:“……” 一旁的毕方抱着手机都要流泪了,现代社会真的不容易啊,想当初连东西方天庭都奈何不得的魔罗们,如今也终于吃到了没文化的亏。 ********* 但烦恼魔根本没有等待回答的意思,这群对手发现自己肯定是有秘法的,怎么可能会轻易地告诉自己呢。 因此只是看着对面的夏守仁露出恼恨的神色:“想不到,几千年不见,天道已经崩陷,你感知的能力竟然半点不受影响。” 夏守仁:“……不,其实还是挺受影响的。” 烦恼魔如临大敌:“不!你不用说了!能研究出专门追踪魔界气息的手段,不愧是开天辟地来的第一批瑞兽!” 夏守仁:“……” 夏守仁被夸奖得脸色青白。 朔宗懒得搭理他俩莫名其妙的对话,扫了魔罗们一眼,沉声开口:“你们还没找到波旬?” 烦恼魔冷冷地盯着他。 朔宗缓慢地抽出腰上的弑神鞭:“现在滚回魔界,放弃寻找波旬,我就既往不咎。” 论起打架,烦恼魔确实不是他的对手,眼神立刻充满了忌惮,但依旧咬牙坚持:“天道崩塌,人间也不需要神灵,你们到底还在坚持维护些什么?天禄神,上天庭已经不在了,以你们的能力,倘若愿意帮助我们找到陛下,达成合作,往后天地万物什么想要的不能得到?何苦为了那些微不足道人类跟魔界作对?” 朔宗充耳不闻,已经将鞭子尽数抽了出来,弑神鞭凹凸不平的鞭身在凝滞的气氛里散发出不详的煞气,看得烦恼魔脸色青白,倒退几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朔宗端详着鞭身平静道:“听说阿修罗道诞生于世间欲恶,不死不灭,不知道遇上这条鞭子,会不会出现例外。” 烦恼魔死死注视着他的动作,忽然裂开血盆大口桀桀大笑起来:“天禄神,你阻拦我们,就不怕我们朝周围的人类下手?” 朔宗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有天道在,对人类下手,你们不要命了么?” 烦恼魔脸色逐渐阴沉:“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谁还顾得了那么多!更何况,你真以为我们会傻到自己出手么?” 一旁的夏守仁预感到些许不妙:“你这是什么意思?” 烦恼魔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你不如猜猜,我手里对抗天道的底牌是什么?” 夏守仁心惊肉跳,电影看多了,这种反派宣言总是让人有种不祥的感觉,想想最近看的几部灾难片,他不禁喃喃道:“……你们他妈的不会是搞核弹去了吧?” 众人一听之下都是大惊,就连朔宗眉头都深深地皱了起来。 以阿修罗道以前放肆无忌的作风,他们还真像是能干出这种不顾后果的事情的人。 烦恼魔顿了顿,一时间没太听懂他提到的名词,但众人警戒的姿态还是能感觉到的,立刻满意地哈哈大笑:“想不到吧!是星宿!” 对手们:“……” 哦那还好。 ************ 烦恼魔:“?” 这是什么反应?星宿身具天道钦点的神骨,即便堕入修罗道作恶,天道的对待也会格外宽松,这群对手怎么一点都在意的样子! 非但不在意,夏守仁还拍了拍胸脯:“我忘了你们好像连手机都不会玩,刚才想多了,没事儿你接着说。” 只要不是核弹,一切就都好商量,星宿什么的也没那么可怕啦。 烦恼魔:“……?” 烦恼魔有点不高兴,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小瞧了,一时间反派的气场都有些受影响,顿了顿才勉强恢复一点刚才心态:“非到万不得已,其实我们也不想请出星宿,这都是被你们逼迫的!” 朔宗平静地问:“你说的星宿,是风伯雨师?” “原来天禄神已经见过他们了吗?”烦恼魔大笑,“那么交没交手?他们实力不减当年吧?” 朔宗冷笑:“岂止不减当年,他们活到老学到老,业务还比当年更加广泛了。” 治真菌学得比降雨还好。 烦恼魔总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怪怪的,可又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只当他是看不上风伯雨师的水准,冷笑一声:“可惜我说的星宿,并不是指他们!” 说罢抬手一撕,撕裂虚空。 暗色的裂隙里,便缓缓踏出一个浑身黑雾的星宿来,抬头看了瑞兽们一眼,脸上露出似悲似喜的神色:“好久不见。” 瑞兽群看见他,都骚动了一下,朔宗沉声叫出他的名字:“瘟神。” 瘟神,古往今来掌握传播克制瘟疫能力的神使,算是一个相当特殊的神灵了,天道崩落之前就很久不曾出现,没想到居然去了阿修罗界。 瘟神勾起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山林:“其实我这个神做得有什么趣味呢?当年你们受尽香火时,我为人间阻挡瘟疫,却被人间处处戒备驱逐。到如今,我重新醒来,世间更是连驱逐我的人都没有了。叫我说,还是魔罗这个身份更加适合我。” 朔宗问:“所以你这次出现,是觉得自己可以为阿修罗界踏平人间?” 瘟神脸上缓缓浮现出狰狞的神情:“不行么?!我身为瘟疫之神,弹指间就可以轻松覆灭一座城市,你们识相的,就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朔宗没回答,反而若有所思地问他:“你是不是从醒来之后从没出过魔界?” 瘟神被问得一顿:“是又怎么样?” 这下别说朔宗,就连宁天的其他神兽都对他露出了怜悯的神情。 这瘟神,好像还不知道凡间医疗已经发达到了什么地步啊。 瘟神见状,脸上露出些许愤怒:“你们这是在瞧不起我?!” 夏守仁并其他同事赶紧道:“没有没有。” 可大家脸上分明写着“确实是没把你当回事”。 瘟神:“???” 瘟神气极,索性抬手一挥:“是吗!那就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吧!” 边挥边朝烦恼魔使了个眼色。 他刚苏醒没事多久,加上天道崩裂后实力锐减,放出的只是自己以往最常用的小瘟疫之一,可放在过去,附身三五个人都绝对是足够引发整个国家动荡的大型传染病了。 瘟神以为面前这群瑞兽至少是要为了人类跟自己交战一番的,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烦恼魔带人脱身离开。 谁知烦恼魔都已经做好趁乱逃走的准备了,前方的这群瑞兽却纹丝不动,依旧死死地挡住去路。 瘟神自己都惊了,难以置信地谴责对手道:“你们不是瑞兽吗?怎么竟然为了阻挡阿修罗,连凡人死活都不顾?” 夏守仁:“……你想知道为什么凡间以前驱逐你,现在却连你的名字都不提了么?” 瘟神:“……为什么?” 夏守仁有点不忍心,索性抬手一招,招出一面水镜:“你自己看吧。” 水镜里倒映出的赫然是山下城镇的居民,瘟神的瘟疫生效很快,接触到的居民里立刻有幸运儿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来。 这放在过去,意识到自己可能生病,患者绝对都要表现得惊恐万状。 但镜子里的这些人发现自己打喷嚏后,竟然只是揉了揉鼻子,一脸淡定。 这些人陆陆续续地走进了一间奇怪的房子,朝着对面穿着白衣服的人开始叙述自己的病情。白衣服的人一番检查之后,就拿着诊断结果朝他们道:“换季流感,不太严重,以前打过预防针的吧?哦打过了,那没事,注意保温戴口罩,给你开点药,不放心可以住院几天,避免感染。” 于是这些被瘟神挑中的幸运儿就迅速地戴上了口罩,瘟神等了老半天,愣是没等到他们传染到下一个人。 没有慌乱,没有哭喊,一切都进行得那么井井有条,瘟神怔怔的:“人类竟然,连惧怕都不再惧怕,直接遗忘了我了么?” 夏守仁怜悯地看着他:“你太久不出山,那些水痘感冒之类的本土老瘟疫在这已经用不上了,科学早早研究出了对抗的办法。他们现在怕的,是海外来的现代新瘟疫,可你技术不够,拜你又不能阻挡那些,被遗忘还能怪谁呢?不进步总是会被时代抛下的。” 瘟神大受打击,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我……我堂堂瘟神,竟然因为技术不够,被时代抛弃了……” *************** 魔罗们:“……” 怎么回事啊。 这瘟神到底行不行了? 烦恼魔迟疑片刻,开口喊他:“你……” 瘟神根本不不理他,盯着夏守仁:“外来的新瘟疫,是什么!” 夏守仁给他掰手指:“非典啊、黑死病啊、伊波拉病毒啊,要说传染力的话,不知道艾滋算不算,总之特别多。” 瘟神趴在草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我竟然一个都没听说过!” 夏守仁安慰他:“不怪你,这都是天道崩陷之后才传进来的,咱们那个时代,贸易不太发达,哪跟现在似的,传染病分分钟满世界跑。” 烦恼魔大怒地打断他们:“不要再只顾自己寒暄了!瘟神!你忘了你是来干嘛的么!” 瘟神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落伍了,垂头丧气地说:“我想安静一下,你们打你们的吧,别管我了。” 烦恼魔:“……” 烦恼魔顿时陷入困兽之境,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气来,前方的朔宗缓缓将鞭子缠绕到自己手上,二话不说,抬手就抽。 战局轰然打响,魔罗们发出愤怒的尖啸,在朔宗密集的鞭影中挣扎求生。 除瘟神外,双方的所有壮劳力都毫不懈怠地加入了战局,就连夏守仁都挥着战五渣的拳头被打得满山乱跑。其实也并非是他太弱鸡的缘故,阿修罗道的肉体单兵战斗力在六界本来就是数一数二的强,尤其烦恼魔这样四魔之一的存在,天上地下能把他压着虐的也不过那么寥寥几人罢了,看其他小团体,其他瑞兽打得也称不上轻松。 魔罗数量不多,一时占据不到上风,尤其烦恼魔,被朔宗几道鞭子一抽,小命都险些抽走了一半,偏偏无从躲避。 他原本就焦虑的心情不禁越发紧绷,捂着伤口盯着朔宗,将心一横,直接就地化成了一抹烟雾。 空气动荡起来,甚至肉眼都可以看出扭曲的波澜,灵魂燃烧的气味瞬间弥漫到了各个角落。 朔宗鞭子一空,忽然意识到什么,厉声朝身后的夏守仁等人喊道:“拦住他!他要献祭自己,去找魔王!” 身后的瑞兽一拥而上,但到底没想到他能拼命到这个地步,全都扑了个空。 那抹烟雾有影无形,加上修罗道特殊的的功法,根本无从抓捕。 朔宗鞭子一甩,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可阿修罗道猥琐逃命的速度哪里是其他五道能想象的,烦恼魔竟然瞬间将自己幻化成了无数魔罗鸟,尖啸着朝山外飞去。 这乌压压的一群鸟数量惊人,莫说在场这些瑞兽了,就是多来个十倍,也未必能将他们尽数逮住。 朔宗一鞭只抽下了十来只魔罗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群扑腾翅膀的魔罗鸟竟然没飞多远,就戛然停下了动作。 漫天黑鸟缓缓聚集起来,一点点消散开来,幻化回了烦恼魔原本的模样。 他捂着伤口,怔怔地望着山脚的方向,眼中闪烁着似悲似喜的复杂眸光。 他视线里,一道高大的身影正踏着雨水缓缓靠近,这身影高大威猛,神情平静,在这样混乱的战局和他绝望的心境里,宛若天降神兵。 “魔……魔王……” “魔王陛下!!!!!” “魔王陛下!!!!!” 他跪地高呼,伴随着奔涌而出的眼泪,整片黄昏都沸腾了。其余魔罗听到他的声音,简直像是打了神经兴奋剂一样,瞬间扭转局势,将原本势均力敌的瑞兽们震开老远。 陛下出现了! 陛下终于出现了!!! 陛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出现,还能是来做什么的!当然是来带领魔界抵抗对手走出困境!!一统天下的!!! 朔宗双眼一厉,魔王居然自己出现了! 他精神一瞬间绷紧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光速一般朝着烦恼魔的方向飞驰而去。 然而还不等靠近看清魔王的样子,凌空一阵破风声,他就察觉有什么东西从山下朝着这个方向掷了过来。 是魔王的攻击! 朔宗不敢怠慢,抓紧弑神鞭,立即抬手朝着自己前方抽去。 下一秒,啪的一声,那不知名的武器已经击中了目标—— 烦恼魔的面门。 一颗光溜溜的石子儿从他额头滑下,顺着山林的坡度咕噜噜地滚了开去。 烦恼魔顶着青肿的额头和破碎的心:“??” 朔宗:“???” 怎么不是朝我来的? 此时山下忽然传来了一道耳熟的声音—— “卧槽,师父,你看你看,那里蹲着个什么东西,大喊大叫的,长得吓死我了!” 另一道更加耳熟的声音回答道—— “不怕,师父保护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清清白白太仓宗 朔宗:“……” 烦恼魔:“……” 烦恼魔怔怔地看着靠在卫西身边撒娇的自家魔王。 朔宗也沉沉地看着抬手挡在团结义前方作保护状的自家卫西。 一时间正反派双方头领内心都说不出的复杂。 黄昏的微光打在行走林间的师徒俩身上, 这对笨蛋师徒抬起头来, 视线终于越过烦恼魔, 和拿着弑神鞭的自家师兄/徒弟相撞。 由于情况比较紧急,朔宗并没有多事到变成平常面向公众的样子。 于是瞬间相认的因为太嘴馋最后还是没听徒弟安排偷偷照着朋友圈摸过来的卫西:“……” 非常的想要挽回自己太仓宗第六十三代首徒地位,于是为了讨好师父对师弟阳奉阴违且这个月符咒作业还没做完的团结义:“……” 双方气氛诡异地凝滞了三秒。 团结义脸色一下变了, 丢开手里刚捡到的石头拉着师父转身就朝山下跑:“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朔宗:“= =” 卫西眼前恍惚一下,就忽然被大徒弟拽着跑,开始还试图挣脱:“等等!” 肉! 肉! 肉在山上! 团结义语速飞快:“啊啊啊还等什么啊!别等了哇师父!我知道你想拯救世界, 可万一被师弟逮住咱们俩都要完蛋!” 朔宗:“= =” 朔宗看着他俩跑远的身影, 沉默一阵,目光扫过周围空荡荡的山地。 前方除去笨蛋师徒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气息。 一瞬间他头脑转得飞快, 忽然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视线缓缓转向了一旁伤痕累累的烦恼魔。 烦恼魔的反应果然如他所想, 视线始终怔楞地胶着在其中一道背影上。 电光石火间,朔宗全都想明白了。 为什么魔界会选在这个结点出现, 为什么他们集体朝着京城涌去,为什么涌到半路又忽然转向戊化。 以及更多的,比如为什么……卫西的太仓宗, 会以那样一个古怪的甚至疑似传销组织的方式发展。 原来问题根本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出现了! 这一刻朔宗的额角青筋蹦跳, 团结义当初还是他亲自参与给带到京城的,他难以置信自己居然那么久都没发现到不对劲。身后甩掉瑞兽们的魔罗们已经跑近了,因为烦恼魔之前发出的高呼,各个神情兴奋:“魔王陛下!魔王陛下在哪!” 入目只有荒凉的丛林。 烦恼魔听得惊醒过来,头脑也开始飞快转动, 魔王自己出现了,但在看到朔宗的之后却又飞快地离开。刚才朝着自己丢石头的那个动作意味不明,但离开这一举动却已经代表了太多。 再一想刚才会面时的场景,他能嗅到魔王身上的气味,可那具身体却是全然陌生的,这说明什么? 陛下尚未觉醒力量! 陛下在这里感受到了威胁! 烦恼魔意识到这一点,迅速抛开刚才那瞬间的受伤,飞快地瞥了朔宗一眼,拔地而起:“陛下离开了!情况危急!通知其他魔罗前来护驾!” 来之前为了保证不惊动天道并留存力量,魔界力求谨慎,上百万魔罗并没有全军出动,四大魔罗也只他单独来到人间,剩余的天魔地魔和死魔都留在阿修罗界待命,只等魔王需要或情况危急时再作为援军出动。 这是魔界最后的底牌,因此刚才即便被瑞兽们逼入绝境,烦恼魔也宁愿燃烧自己的魂魄都不肯亮出来。 可现在!魔王已经出现了!那还有什么可等的! 手下魔罗一呼百应。 现场唯一值得警惕的只有手握弑神鞭的朔宗了,烦恼魔闪身挡在下属们面前,死死地拦住朔宗的去路,既得意又警惕地惨笑起来:“哈哈哈!想不到吧!魔王竟在此时出现!连天都在帮我们阿修罗!” 朔宗= =:“……恭喜。” 烦恼魔:“???” 这什么反应? 但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烦恼魔已然没心情去揣测他只言片语里的深意,也同样半点顾虑都不剩了,什么天道,什么天雷,跟阿修罗道的未来相比那些算得了什么?他破釜沉舟地朝着朔宗威胁道:“天禄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可我魔界没有怕死的孬种!你休想我会因为你的弑神鞭就放弃追随陛下!想要阻拦我们,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我自爆前,势必也要拖上无数人类为我陪葬!” 魔罗们闻言大喊:“烦恼魔殿下!” 烦恼魔转向身后的下属们:“你们去接应陛下和其他殿下,我留下拖住他!” 魔界虽然六亲不认,却等级森严,并非半点牵挂也没有,如同烦恼魔愿意为寻找魔王献祭自己,他的存在对低阶魔罗而言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一时间众多魔罗都表现的十分悲恸,烦恼魔却视死如归地做好了迎接弑神鞭的准备。 结果演完苦情戏转头一看,朔宗看着自己的眼神就跟看智障似的。 烦恼魔:“???” 我都要自爆了,你能不能尊重一点! 朔宗转开视线,想到自己之前真情实感的紧张,心情就像被喂了满桶翔:“……那也能叫魔王……” 烦恼魔愤怒:“你说什么!” 朔宗懒得理他,将弑神鞭缠绕回自己腰上:“滚吧。” 烦恼魔:“!!!!” 朔宗现在看到跟魔界相关的人就火大,冷冷道:“听不懂我的话吗?” 惊喜来得太大,烦恼魔一时竟然有些不敢置信,可当务之急毕竟是簇拥魔王登基,他想不通其中根由,只当对方是顾虑附近凡人们的生命,索性不再猜测了。只是多疑使然,他还是留下了十个小魔罗死士,这才不假思索地放出莫罗鸟,同时朝着魔王离开的方向迅速地追了上去。 一群魔罗飞速窜往远方,受伤的瑞兽们震惊地赶了过来,夏守仁刚才被自己的对手一拳锤到脑门,捂着额头意识模糊地朝着好友大喊:“老畜生!你怎么能放他走!魔王出现了啊!” 朔宗脸色漆黑,根本就不想跟他解释。 一旁的毕方怕领导怕惯了,加上升职心切,倒是相当主动地为领导找起理由来:“朔宗先生也是无奈为之啊!没听那烦恼魔都要自爆了啊?阿修罗界四大魔罗之一的自爆,我们接不接得住不说,山下那么多凡人的城镇村落怎么办?” 夏守仁一听他的解释,立刻回过味来,点头朝着朔宗道歉:“那什么,刚才一时想岔,我还以为你是不想拦呢。” 朔宗:“……呵呵。” 夏守仁:“?” 这个时候呵呵是什么意思? 毕方开口,迅速转移了他的疑惑:“先别说那么多了,现在烦恼魔逃脱,似乎还要召集魔界其他几个魔罗,偏偏祸不单行,魔王竟然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只怕他们汇合之后,后果会不堪设想!朔宗先生,情况危急,该怎么应对,您快想想办法!” 朔宗淡淡地问:“你想让我想什么办法?” 在场瑞兽一听这话,连连倒退,心头涌上无限的绝望—— 是啊。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朔宗转头看向那群被留下的各个做好了牺牲准备的小魔罗。 都想不通自己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 团结义拉着自家师父跑得飞快,求生欲使然,连路上正常行驶的汽车都被他俩远远甩在身后,驾驶室内的司机降下车窗,错愕地示意同伴看着路边绝尘而去的两道背影:“我天,那两个是田径队员吗?我开的八十码啊!” 团结义倒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速度不正常,毕竟一旁的师父跑得一点也不比他慢,且高速奔跑得还游刃有余,连粗气也不喘。 他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另一件事情:“我去!师父!刚才山上师弟身边那个不是人吧?是不是您之前打算对付的那个什么阿修罗?” 卫西:“应该不错。” 他刚才明显嗅到了非常浓郁的非人类味道,虽然不知道魔罗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据二徒弟说,阿修罗一界顺应世间的恶意和欲望诞生,内里生存的一切生灵都带有狰狞的的特质。那种狰狞的味道跟人间格格不入,像是厉鬼的煞气,却又要更加浑厚黑暗一点,对卫西而言简直充满了诱惑。 只可惜大徒弟跑得太快了,二徒弟又在一旁盯着,叫他愣是没来得及吃到。 团结义得到肯定的回答,想到刚才借着黄昏的余光看到的一切,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日哦!现实里看起来简直比隔着照片还吓人,声音那么大,个头比我还高,我刚才没反应过来,居然还拿石头砸了他一下,师父!你说他不会追上来吧!” 卫西眯着眼道:“来了岂不是更好。” 团结义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后泪奔:“都什么时候了师父你还说这话吓唬我!” 卫西:“我没有吓唬你,他们已经追来了,正在到处活动。” 团结义:“!!!!!” 卫西眯着眼睛感受了一下,他一般对别的事情通常反应迟钝,可对食物,却是出奇得敏感:“来得还不少。” 团结义:“……死了死了,来报复我了!我他妈刚才丢到的不会是个领导吧!师父你觉得你打得过吗?” 卫西:“有点多,不一定。” 团结义:“不一定您怎么还一点都不害怕!” 卫西:“打不过就被打,杀不了就被杀,吃不到就被吃,不是很正常?” 他的世界观向来是这样,被杀总比饿死好,捕猎哪能没风险呢?遇上了打不过的对手,把脚塞给对方,趁着被吃掉之前多咬对方几口也够本呀! 团结义简直给跪了,师父这啥奇葩想法!瑞兽为了拯救世界都这么不要命的吗! 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虽然说过要跟师父学习,可本质上对无偿拯救世界并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比起来当然还是活命更重要! 团结义急得呼哧呼哧地喘啊,喘来喘去,颇有被逼进死胡同的绝望,但半晌后还是不甘心地开口:“不行!师父!我们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认命!” 卫西:“啊?” 团结义:“咱们单对单搞不过,就得拉战友一起上!反正师弟说了,让这群魔罗搞事情下去,人间的人类一个也活不下!” 于是冲进酒店开始疯狂拍门嚷嚷:“道长们!道长们!不想死的起来拯救世界了!!!!” *********** 来戊化求雨的道长们尚未离开,一听团结义说现世人间的魔罗们出现在了戊化附近,都是大惊失色:“真的假的!你们怎么知道的?” 团结义保命不忘卖人设:“道长们!不要怀疑了!我师父心怀大义,感觉到了不太对劲,冒死带我去前线才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事不宜迟,赶紧的准备降妖除魔啊!” 道长们一听这话,纷纷朝卫西投去了钦佩的目光,甭管怎么样,卫道友的胆子是真的大。 卫西莫名得到赞扬:“?” 毕竟是关系到人类生死存亡的大事儿,道长们不敢轻忽,扫视了自己这边一圈,权老道长立刻拿起电话开始拨打:“阿修罗道是佛教文化,道协了解得不多,我这就通知戊化本地的佛协大师们前来相助。” 团结义一想,佛教在当代的影响力比道教还大,立刻如获至宝地点头:“行行行,来得越多越好。” 佛协的大师们也有自己的渠道了解一些特殊的消息,对于阿修罗现世这种事情得知得比道协还早,得到消息后全都悚然,当即倾巢而出。 搞得街上不少行人都莫名其妙地回头张望:“唉,我是不是看错了,刚才过马路的时候过去的那几辆大巴车里是不是载满了光头?” *********** 戊化郊野,铺天盖地的修罗鸟飞往四面八方寻找,空气被撕裂开巨大的缝隙,一个接着一个的魔罗从黑红色的缝隙里飞身而出。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集结活动,天魔头顶的数双眼睛划过人间,闪烁着狂乱的喜色:“烦恼魔!你确定波旬陛下就在这里?!” 烦恼魔:“我已经遇上过陛下了!你瞧,我头顶青色的痕迹就是陛下砸出来的!” 天魔:“???” 烦恼魔一副脑残粉的样子:“我已经想通了,阿修罗界不拘小节,陛下的人身非常强壮,砸我石头,想必是为了向我展示他的力量!” 天魔:“有道理!” 于是群魔欢欣鼓舞,喜不自胜,直到某只离开已久的修罗鸟振翅回归。 烦恼魔高举右手,让这只魔鸟停留在自己的胳膊上。 随即欣喜若狂:“修罗鸟带回来了好消息!!!” 天魔朝后扫了一眼,阴沉地说道:“快些走吧,那些讨厌的家伙快追上来了。” *********** 迎战现场,飘飘的道袍和僧袍绵延成一片特殊的风景。 戊化知名佛寺的老住持带着佛协众人拨弄着念珠朝着天空念完经,悲悯地叹息了一声—— “阿修罗道做事随心所欲,他们出现,人间灾祸不远了啊。” 他转头看向道协众人:“我们前些日子从京城听说到消息,就迅速组织开过了几次研讨会,但对于度化阿修罗道,都没有太大的信心。非但如此,连他们的动向都无从得知,没想到,最后道长们竟比我们这些本源先发现他们的踪迹。多谢了。” 道协众人连说不敢不敢,将团结义之前的说辞给搬了出来,还多介绍了一下青龙和玄武的存在,情形虽然紧张,可道长们此刻竟然生出一点微妙的荣誉感。 甭管太仓宗有多奇葩,卫西的本事是无需置疑的,作为国内两大宗教,佛协和道协在现代相处和谐,偶尔也会有文化交流活动,可毕竟教派不同,人类嘛,竞争心理总是免不了的。 卫道长这次冒死带回消息,也算是给道协长脸了。 那老住持就微笑着朝卫西点头:“多谢卫道长为人间冒险。” 团结义大义凛然地为师父社交:“我师父一向悲悯人类,连看见小偷偷钱包都不能忍,这种时候怎么能置身事外呢?大师不用客气。” 老住持:“哦?卫大师还常常见义勇为?” 卫西想到这段日子连摔倒的老太太都被徒弟逼迫搀扶的日子,一点也不开心地点头。 那老住持不禁露出钦佩的神色:“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这样心怀天下的境界,老衲还需多多学习啊。” 这才是虔诚的出家人,能去寻找魔罗,那是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道长们眼含笑意。 卫西肩头一沉,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沉甸甸的重量,团结义见气氛正好,赶紧开口:“大师,我看您跟我师父也挺聊得来的,可以考虑多多合作啊。听说本地几个大寺庙新年前要搞活动,到时候帮我们太仓宗宣传一下?” 老住持:“……” 不是,你生死都置之度外了,怎么生意还做得那么溜? 道长们:“……” 道长们对上老住持“你们道协行事似乎有点不同寻常”的眼神,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尴尬地朝团结义说:“……团道友,现在情况危急,阿修罗都现世了,万一弄不好,人间能不能有明天都不好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团结义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其实他怕得都已经尿急了,可还是摆手道:“唉!我就这么一提,万一这次挺过去了,宗里还是要照常发展的嘛。” 众人:“……” 老住持刚才还夸过人,加上太仓宗这次确实有功,此时也不好一口回绝,只得点头道:“……这……卫道友确实高义,假如能挺过去的话,宣传也是应该的。” 团结义敬畏地朝卫西道:“师父唉!您果然不愧是祥瑞!” 卫西压力很大地转开头。 好在此时,此时天空忽然传来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声响。 *************** 修罗鸟在前方卖力跳跃,四大魔罗在下方跳跃,尾巴则是他们带出来的千百个小魔罗。 他们的兴奋简直难以言表。 还有什么能比魔王陛下的出现更加振奋阿修罗道的! 他们失去了魔王几千年啊!足足几千年啊!!!! 几千年前,陛下带着他们征伐六界,连神佛都奈何不得,所到之处,万物避退,可谓是风光极盛了! 可曾经有多风光,失去魔王后的魔界就有多落寞。 几千年后,陛下终于再次出现了,这难道不是他们魔界再次崛起的信号么! 天魔的目光在周围卖力搜寻着,一想到即将看见魔王,内心就激动得不得了。 魔王的转世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否真的跟烦恼魔说的那样,高大威猛,气势依旧? 黑暗里,前方的人群终于越发清晰,灯光照耀下,众多僧袍道袍前方,天魔终于嗅到了自己念念不忘的那道气息。 一瞬间他满头的眼睛里凝聚的泪水全都控制不住地顺着脑袋滑落。 天魔甚至听到了死魔掩藏在呼啸风声里隐约的啜泣。 藐视天下的阿修罗们丁点都不为自己落下的泪水而羞愧。 这泪水是为整个魔界而流的! 然而让魔讨厌的是。 那群阴魂不散的瑞兽始终不曾离开。 ************** 气氛仿佛一下就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看见了远处正在靠近的黑气。 随着黑气一起出现的几只鸟长得比较诡异,现场的年轻修行者们被吓得不轻,纷纷倒退,老住持拨着念珠念了声佛:“该来的,总要来的。” 随即淡淡地开口朝着前方的小辈们道:“躲开吧,你们到后面来。” 同时示意卫西留在原地,自己缓慢地朝着前方走了过去。 卫西哪里会听他的,嗅到了食物的气味,顿时连偶像包袱都忘记了,比他还快地拨开人群朝前方挤。 交战状态下,前方自然是最先集火的战场,几个准备上前保护后辈的老住持和老道长见状都愣了一下,试图阻拦:“卫道友,你无需如此!” 年轻人应该躲在后面些才对。 卫西一见他们要拦自己吃饭,顿时急了,回头挨个地瞪了一眼,面带杀气:“不要多管闲事!” 感觉自己好像被战友给威胁了的老住持和老道长们:“????” 团结义作为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感动得险些流泪:“你们不懂我师父,他这是想要舍身保护你们啊!” 凡人哪里想象得到瑞兽的境界呢? 老道长和老住持愣了愣,反应过来,余光里刚才谈起生意时还脸色奇怪他们眼中终于生出了些许钦佩的色彩。 团结义看清他们的态度,内心感慨,自家师父引人尊敬的境界,自己不知道几辈子才能赶得上,想要做个合格的修行人谈何容易! 他想到这里,内心不禁万般感慨,也壮着胆子跟着师父开始从最后朝前方挤。 沿途的年轻修行者们皆朝他投以敬意。 团结义骄傲之余,就感到了些许其他地方遥遥递来的炽热目光,像是恨不能把自己一口吞下去似的。 他个子高,在一群矮小的修道者里简直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拼命让自己的膝盖稍微弯曲,同时欲哭无泪地想,完蛋,该不会真的来报复自己了吧? 此时便见自家师弟带着一群人匆匆赶到,为首者一把拉住了走到正前方却仍想朝远处去的师父:“你去哪里?” 卫西看见二徒弟,想到刚才的事情,稍微有点心虚,喊了一声:“阙儿。” 跟在后头的毕方也认出卫西:“卫掌门!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西没说话,身后作为京城道协领导经常跟宁天有小合作的权道长已经认出他来,开口帮忙解释:“卫道友这次帮了大忙,正要主动挡在包围圈外保护其他道友,率先抵御阿修罗呢!” 朔宗:“是这样吗?” 卫西:“……不是,我只是想……” 想去吃东西。 一旁的老住持打断他的话:“小友不要谦虚了,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你为人高尚,我们都看在眼里。当代年轻修行者里已经少有你这样的品格了,老衲在此向你允诺,但凡这次能活着离开,我天德寺从今往后一定卖力宣传贵观的高义!还要向宗教局带头为你申请嘉奖令!” 卫西:“……” 宗教局的嘉奖令…… 卫西终于开始纠结自己是否应该解释了。 朔宗见他不答,便皱起眉头,眼神变得有些无奈,只是个瑞兽的名头而已,真的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 跟在一边的夏守仁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假的……他能有这情操?” 朔宗冷冷地看着他:“闭嘴。” 团结义也不干了,夏守仁怎么回事,说话可真不中听。一气之下,连恐惧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愤愤上前朝夏守仁就嚷嚷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师父一个祥瑞,保护人类很奇怪吗!” 夏守仁:“……” 团结义怼完他,内心立刻涌动起了热辣辣的激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终于蹭蹭地跟上师父, 转头便见自家师弟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团结义问:“师弟,你在看什么?” 就见师弟沉默了一会儿,将师父拉得离自己远了一点,眼神也有些戒备:“你也上来干什么?” 团结义深吸了口气,抖动袖子,迎风而立,望着远方,内心满腔豪情。 虎父还无犬子呢,师父一个堂堂瑞兽,自己这个做徒弟的怎么能被人看扁! 他道:“到了这种人类危急存亡的时候,我身为太仓宗第六十三代首徒,你的师兄,怎么能置身事外!那首诗咋说来着,‘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青白在人间’!” 朔宗:“……………” 人类的危急存亡…… 团结义就见师弟也不知怎么的再次沉默,片刻后才转向人群,换了个问题:“这些和尚是怎么回事?” 团结义道:“这是我们拉来的援军!专门对付阿修罗的!” 专门对付阿修罗的…… 师弟似乎更加的沉默了,这次不光沉默,还满脸的一言难尽。团结义将此理解为敬佩,入太仓宗这么久,这一刻终于感觉自己这个师兄罕见地在师弟面前拥有了尊严,整个人都挺拔了起来。 此时便见那些遥远的黑气终于靠近,显露出了黑雾后那无数张狰狞的面孔。 人群一阵骚动,还有年轻道士和尚被吓得小声惊叫起来,团结义也觉得这些玩意儿丑得吓人,可到了这会儿,也容不得他退缩了,一抬手,将充满信赖依偎过来的几个小和尚护在身后。 后方不少修行者被他这么一拦,神情都很是动容。 殊不知团结义已经快吓尿了,视线交汇,他终于认出了为首一个脑门乌青的长角魔罗,正是之前被自己的石子儿打到的那个。 他脸上刚才从老远外就感觉到的其中一道灼热视线就来自此魔,剩下的几道,则是跟他并肩的三个战友的,看起来他们关系还很好的样子。 团结义泪流满面,他妈的果然是来搞报复的,至于吗,一颗石头,带那么多小弟来,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啊! 他心想自己这次估计凶多吉少了,身为难得有尊严的大师兄,抓紧拍了拍师弟的胳膊教育道:“师弟!我决定了!就算死也得风风光光地死,多叫一群和尚果然没错,有他们见证,咱们太仓宗和咱们师父惩恶扬善的美名这次肯定是要流传千古的!” 师弟听完后没开口,团结义觉得估计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但其实朔宗非常想翻白眼,偏偏一旁还有个更多嘴的夏守仁,时时刻刻惦记自己失去的尾巴,非得嘲讽几句:“你师父还有美名呐?” 这会儿到了生死关头,团结义也不在乎什么瑞不瑞兽的了,反正除了自家师父之外都是萝卜白菜,顿时就很烦地骂他:“你再对我师父出言不逊,信不信我打你?” 夏守仁:“?” 堂堂瑞兽,竟然连凡人都可以对自己这么嚣张了? 团结义还真不是开玩笑的,说完哐的一拳就打在他脑袋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砸得他简直眼冒金星。 夏守仁气急,立刻转向好友,好友冷冷道:“别看我,废话太多,要不是情况紧急,我也打你。” 夏守仁:“……” 他想到自家好友跟卫西的现在疑似暧昧不清的关系,回忆起自己的尾巴,再看旁边若无其事的卫西,简直痛苦万分。 什么社会啊这是! 结果下一秒,脑袋忽然传来一道更加惊人的力道,差点没把他砸到在地。 夏守仁:“?????” 夏守仁挣扎着转头一看,才发现他妈的死魔居然莫名其妙脱离队伍跑上来开始打自己。 他又痛又气,莫名其妙:“死魔!你有病啊你!!!” 死魔看着还想再揍两拳,好在朔宗终于出手,一鞭子把他抽回了魔罗群里。 夏守仁被打了个七荤八素,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捂着伤口满脸的懵逼:“这群魔罗怎么回事,是不是精神真的有问题?不去找魔王,跑来这里打我?” 抬头就对上了好友看智障似的目光:“谁说他们不找魔王?” 夏守仁:“??????” 便听前方被抽回去的死魔愤怒大骂自己:“放肆!竟敢对陛下不敬!!” 夏守仁:“?????” 众人也:“????” 怔楞当中,就见前方的高大的魔罗们从四大魔罗开始,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齐声大喊:“参见魔王陛下!” 众人再次:“……………………???” 夏守仁也:“……………………” 团结义还沉浸在苦情戏里,抚摸着自己打痛的拳头跟天空大地告别,结果被他们一嗓子吼得浑身激灵,回过神来,就对上了无数双滚烫的视线。 ************** 魔罗们终于找到自家阔别几千年的魔王,喊出那声久违口号的瞬间,内心简直百感交集。 悲伤、感动、征服人间的野心、以及无尽忠诚和深埋灵魂的依赖,全都复杂地融合在了一起。 寻找了那么久,中途无数波折,好在到了这一刻,魔王陛下终究是回来了。 那声口号过后,现场安静了很久。 地魔鼻涕横流、天魔的泪水划出无数眼眶、死魔的两颗头一起呜咽、烦恼魔的血盆大口也几乎要咧过耳根。 魔王站在前方,与他们对视,视线如同他从前莫测的君心一样难以掌握。 好在许久之后,他嘴唇翕动,终于张开了口。 四大魔罗同一时间精神振奋,竖耳细听。 紧接着,便听到一声气若游丝的喃喃自语:“没想到……你们长得可怕,心肠也这么卑鄙……” 魔罗们:“????????” 下一秒,他们就见魔王忽然跟被谁电了一把似的,原地直直跳起,转向了身后那群同样面露惶惑的人类,开始放声大叫—— “道友们!大师们!你们可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 “太狠毒了!他们这是看你们人多,不甘心只折磨我,还要搞臭我师父的太仓宗啊!” “不就是被石头打了下脑袋吗?!至于小肚鸡肠到这个地步吗?!真是难以想象!” “太歹毒了!真的太歹毒了!!!” “道友们!大师们!你们一定要分清敌友,我们太仓宗清清白白,合法交税,所有经营项目都符合国家法律法规,真的不搞黑社会的!” 在场众人:“……????” 跪地的魔罗们呐呐喊:“…………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魔罗【接受采访】:现在的心情就很无助。 第一百一十二章 魔界 团结义作为一个怂货,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下血战一场的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这群五大三粗的对手使的竟是阴招! 太仓宗一个白手起家的小微企业, 连加入道协都困难重重,他们宗门师徒呕心沥血,战战兢兢, 努力响应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偷税不漏税,这才好容易发展到如今员工上千公私合营的地步。 一家公司积极正面的形象维持得容易吗?! 如今当着一众业内大佬的面, 竟然就被这群黑社会轻易给搅合了! 黑社会真的不愧是黑社会, 手段太阴险,只不过被丢了一颗小石头, 竟然直接盯着人家的饭碗报复! 团结义心急如焚,然而听到他解释的在场佛道两届大佬们都是:“……” 讲真这个剧情发展有点超纲。 团结义见同行们表情奇怪, 似乎不像是相信自己的样子,不禁大受打击。 这当然不是为了刚才还并肩作战的战友因为魔罗的几句话就怀疑自己而悲伤, 而是因为不久前天德寺的那位老住持刚答应了要给太仓宗做宣传和跟宗教局申请嘉奖啊!现在这么一搞,老住持反悔了怎么办! 谈好的项目要凉,天底下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悲伤? 跪地的魔罗们呐呐地喊:“陛下?” 感觉太仓宗的事业要被逼入绝境的团结义顿时就崩溃了:“有完没完了你们!” 魔罗们:“???” 团结义无助地转向师父:“师父!我们怎么办!” 卫西径直地盯着魔罗群, 双眼微眯:“打。” 这群魔罗又高又壮, 身上还气息浓郁,他顾虑自己的偶像包袱,忍那么久没上去啃已经相当克制了。 因此话音落地,他终于按捺不住,瞬间就像离弦的弓箭那样飞身而起。 他动作太快, 朔宗余光一闪,想伸手拉的时候他已经扎进了魔罗堆里,眉头顿时皱起,抽出弑神鞭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团结义简直被自己师父的效率惊呆,原地怔了怔,内心本还有点胆怯,但想到师父和师弟都上了前线,最终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哇呀呀呀地冲向了满地魔罗,然后闭上眼,就跟打替鬼那次似的挥舞拳头毫无章法开揍。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管他身边是谁,先打了再说! 魔罗们:“!!!!!” 后方的众多和尚道长瑞兽:“!!!!!” 咋回事突然开战了! 全场最如鱼得水的恐怕是卫西,左边也是食物,右边也是食物,他简直像被放归山林的野生动物,目光闪烁,眼明手快,挑中了一个心仪的,扑上去就捉。 魔罗们顿时一阵混乱。 团结义:“哇呀呀呀呀!!!” 魔罗们也不敢跟他打:“陛下!” 团结义视死如归:“陛你妈陛!有本事真刀真枪地来!” 烦恼魔这次是真的要哭了:“不行啊陛下!我们怎么能冒犯您!” 说完就被卫西突如其来的攻击搞得嗷嗷大叫:“我的角!!!” 卫西上次吃过青龙的角后,就对各种角类充满了兴趣,烦恼魔脑门上顶着个如同独角兽一般的巨大深黑色尖角,他跳到烦恼魔后背,锁住对方的喉咙,一只手抓住角尖就开始疯狂地朝下掰。 他力气大得要命,加上出其不意,竟真的得了手,只听咔嚓一声,那魔角就脆生生地断在了卫西的手心。 魔角是魔罗魔力的一部分,烦恼魔臭美,向来爱惜得不得了,上古那会儿,他甚至还会定时用人类的鲜血来维护魔角的光泽,此时骤然被掰,他又气又疼,瞬间浑身魔气沸腾,甩开卫西冲杀过去:“啊啊啊!放肆!!!我要杀了你!!!” 朔宗在一旁保护,闻言目光顿时锋利起来,迅速抽出弑神挡在卫西跟前,谁知还不等他出手,一旁听到了烦恼魔声音的团结义已经开口:“还说不能冒犯我,明明想杀我师父!可见你们叫我魔王果然是在放屁!” 烦恼魔:“!!!!” 烦恼魔:“陛下您误会了!!!” 他迅速地停下脚步,已经绷紧身体做好了要跟他搏斗准备的卫西:“???” 朔宗:“……” 烦恼魔硬生生逼迫自己停在几步开外,满怀杀意地喘着粗气盯紧卫西但就是不靠近。 卫西冷漠而戒备地看着他,然后将魔角塞进嘴里,张开满嘴锋利的白牙—— “有点硬。” 但味道还行,表层魔气浓郁,内里浸润了些许活物的生气,虽比不上龙角脆嫩可口,嚼久了也有种晒干春笋般悠长的风味。 烦恼魔:“QAQ” 我的角被吃了! 卫西吃完魔角,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眼神微动,还想再来一口。 烦恼魔看出他的意图,摸摸自己秃掉的脑门,内心的愤怒无以言表,虽然极度想要跟这个对手同归于尽,可余光扫到团结义,最终只能悲痛地选择逃跑。 他妈的,惹不起躲得起! **** 后方的道长和和尚们:“……” 瑞兽们也神色空白地喃喃道:“这打的是个什么鬼架……” 瑞兽们大多活了几千年,从前跟阿修罗们打交道时,何曾见过他们对除了波旬以外的人如此忍让过?到了这会儿,再蠢也能看出不对劲了,夏守仁如今也终于猜到刚才莫名挨死魔一顿揍的理由,捂着伤口,内心简直凄风苦雨:“这个卫西身上是带着诅咒吗?” 谁惹了他都得倒霉到底? 团结义原本还在担心师父被攻击,见状也不禁微微一愣。 为了一石之仇演戏演到这个地步,成本似乎有些过大了吧? 他愣愣地停住动作站在原地,情绪开始变得有些复杂了。 下一秒,他忽然感觉一股大力出现在自己后背,随即便听到天魔跪在脚边破釜沉舟的声音:“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陛下!既然您不愿意相信我们,那属下也只能冒犯这一次,将您带回魔界!” 耳畔响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声音,像是什么混乱的空气被活生生撕裂,团结义低头对上天魔满脑袋大睁的眼睛,还没来得犯恶心,余光就看到了更加不得了的东西。 空气里凭空多出了一条裂隙,像一张裂开了口的深渊,里头黑红黑红,看不见底,仿佛顷刻之间就能将一切吞噬殆尽。 没来由地,他就是知道自己即将被这条裂缝带走,带去一个恐怕跟现在这个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团结义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听到自己的声音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本能之下大喊了一声:“师父!!!!救命!!!!” 卫西进餐之余,视线里看见大徒弟那边的场景,也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了刚被自己咬掉半截耳朵的地魔,飞快地朝着徒弟冲了过去,伸出一只手:“结义!!抓住师父!!!” 团结义惊恐之余试图跑向师父,可天魔此时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根本无法朝前方挪动。 卫西盯着徒弟身后那道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裂隙,目光倏地凶狠了起来,索性一脚踹中旁边一个魔罗的脑袋,借着这股力道直朝大徒弟的方向跳去。 这变故让旁边的瑞兽群一阵骚动,连记恨自己尾巴的夏守仁都惊慌地朝着裂隙的方向跑去:“卫西!你他妈有病啊!!!停下!!!阿修罗界的裂隙除了他们自己谁都无法打开,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卫西冷冷道:“我身为师父,怎么能置徒弟的生死不顾!” 夏守仁气得跺脚:“你真的是个智障啊!你徒弟是波旬!波旬!万一他觉醒之后不认你,或者把你关在魔界,你就真的要蠢死在里头了!” 卫西:“胡说八道。” 随即一把抓住了团结义的肩膀,扭头看向二徒弟所在的地方:“阙儿!!这里危险!不要靠近!!!” 距离已经有些远了,二徒弟的表情看不太清,只能看到他瘦削笔挺背着光的身影。 卫西看得莫名转不开眼睛。 二徒弟一直没动,仿佛雕塑一般的站在那里。 结界瞬间变大,吞噬的力量从侧方势不可挡地涌了过来,卫西本能地收回目光,看向裂隙里。 同一时间,他忽然听到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破空声,径直朝着自己而来。 腰上忽的一紧,卫西下意识低头一看,才发现捆住自己腰身的竟然是二徒弟的弑神鞭。 裂隙彻底吞噬下来的那一刻,耳畔除了魔罗混乱的喊叫之外,只剩一声来自二徒弟低低的骂声—— “你真的蠢到家了你。” 裂隙外头的嘈杂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他隐约又听到一句夏守仁拔得比刚才还尖锐的声音—— “老畜生!!!!你他妈疯了吧!!!你一个XX进阿修罗界,波旬觉醒,第一个杀你!!” 卫西没太听清,探头朝着裂隙外头看了一眼:“他说了什么?” 耳朵旋即被捂住,二徒弟沉沉地回答:“不重要的话,没必要听。” 团结义被这忽如其来的遭遇吓得想哭,抬头一看,就看自家师弟都在用一种看猪肉似的目光在评估自己。 他后背一阵发凉:“……师弟,你的眼神好像有点可怕。” 朔宗:“是吗?” 团结义:“……我觉得你好像在考虑要不要杀我……” 朔宗挑眉,团结义还挺敏锐的,他确实在刚意识到这人有可能是波旬的那一刻就动了杀心,后来赶在魔罗之前提前找到人群,也未尝没有提前斩草除根的打算。 只不过始终没有真的下手罢了。 团结义被师弟身上的气场吓得瑟瑟发抖地寻找师父庇佑:“就因为我有可能是魔王吗?” 朔宗黑着脸看他黏在卫西后背的样子,冷冷地哼了一声,抬脚将他从卫西身边踢开。 杀你的理由太多,这恐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了。 ********* 带着团结义进裂隙的天魔见状大怒:“大胆!你竟敢对陛下不敬!” 朔宗根本连搭理都不搭理,抬头打量起这道阿修罗的裂隙来。 阿修罗道是天地六道中最为神秘的一道,顺应天地恶念和欲望而生,完全隔离在其他五界之外,当初上天庭得势的时候,就连鬼界的阴曹地府都安插有上天庭的官职,唯独阿修罗界,天地诞生以来,除了魔罗们自己,谁都不知它坐落在哪里。 朔宗不搭理天魔,团结义却多瞥了天魔一眼,这魔虽然长得丑些,可一直对他恭恭敬敬,还帮他出口呛声恐怖的师弟,综合之前感受到的一些事情,团结义已经开始意识到事情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了。 团结义没感觉到周围有危险,小声道:“这裂缝,真的不是你们拿来杀我的?” 天魔吓坏了:“陛下怎么会这么想!这是天地其余五界通往我们阿修罗的裂隙啊!我们当然是请陛下回去登基的!” 团结义一听登基这个词儿,当即吓了一跳:“卧槽,这都8102年了,你们还有皇帝?” 天魔恭顺道:“阿修罗界因陛下而生,魔罗因阿修罗界而诞,陛下是整个阿修罗界至高的神灵,我们当然需要拥戴您。” 团结义这下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坏了,小心翼翼地朝着自己师父道:“唉师父,我感觉做魔王好像也挺好唉,阿修罗界居然全都是咱们的。” 卫西似懂非懂:“阿修罗界很大么?” 团结义转向天魔,天魔立刻开口:“至少半个人间界的规模。” 卫西:“!!!” 团结义:“!!!!” 卫西表情也变了,想想自家太仓宗现在小得像屁一样的办公点:“好像是挺好的。” 团结义有点心动:“我看假如是真的,要不就从了吧?让他们帮我把那什么能力给搞回来,然后师父,咱们就发达了啊!” 那么大的魔界,肯定超有钱der,登基之后,还有一堆下属供自家宗门使唤,虽然小弟们长得是丑了点,可凑合凑合,不得过得跟过去的皇帝一样腐败? 朔宗盯着他,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波旬身为欲魔,身集天下万欲,实力强悍,加上对魔界魔罗有着本源的镇压,几千年前就是天地其他几界最大的威胁。如今天道崩塌,上天庭也不在了,可以压制阿修罗的力量已经少之又少。倘若他真的在这个时候回归魔界,那天地之外的其他五界,恐怕真的就凶多吉少了。 朔宗垂下眼,面无波澜地抚摸着腰间的弑神鞭,开始思索该找什么时机将眼前尚未觉醒的威胁弄死。 天魔和其他魔罗却面露狂喜,陛下的口风终于松动了! 他们相互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闪烁的波澜,阿修罗界沉寂几千年,崛起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大家各怀心思,同时到达魔界。 团结义发现自己能做皇帝,心情就有点抖,也不害怕了,还挺好奇地询问天魔:“我们要到哪里?” 天魔道:“自然是到陛下的王都!” 团结义:“王都?” 天魔骄傲道:“是陛下国土里最繁华的一处大城。” “嗨呀!”团结义朝着卫西道,“师父,听见了吗,首都唉!房价最高的地方,现在全都是咱们的了!” 卫西一听房价,立刻双眼发亮,不禁想起了车水马龙寸土寸金的京城,想当初刚到京城的时候,他连为创办宗门租房子的钱都掏不起,没想到一转眼,居然可以拥有一整座城市。 卫西顿时连旁边的魔罗都不太想吃了,想到宁天的办公楼,颇为羡慕:“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在市中心写字楼里办公了?” 团结义一摆手:“那算什么,师父,到时候我成了皇帝,看上哪一幢写字楼,咱们直接征用全部!” 他这么规划着,颇有发达之感,越想越觉得魔界不错。 笨蛋师徒如是想着,同一时间满怀期待地踏出裂隙。 顿时:“……” 只见放眼望去,茫茫一片荒凉的戈壁滩,连树木都不见一颗。 团结义怔了怔,转向天魔:“我的首都在哪里?” 天魔热情地朝着远处一指:“陛下,就在那啊!” 卫西眯着眼睛一并看去,便见自己踏出裂隙的光秃秃的荒山脚下,果然有一道依稀可见的城墙,内里是密密麻麻的低矮房屋。 城市的正中心,一座稍大的建筑鹤立鸡群,但矮子里的将军同样是矮子,这建筑看外形别说宁天CBD的写字楼了,就连戊化的乡政府大楼都比它气派得多。 天魔快乐地介绍:“陛下,那就是您的王宫。” 团结义:“……” 卫西:“……” 卫西深深地皱起眉头。 团结义沉默了一会儿,也开始觉得有点不太得劲儿了,可看天魔他们高兴的样子,一时又不好意思说。 他顿了顿,出于礼貌,还是决定先不那么作,勉强点头道:“……行吧。” 魔罗们钻出裂隙,集结完毕,由于请回了魔王,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天魔集合了下属,开口便道:“那么陛下,我们先护送您去王宫?” 团结义犹豫地点了点头。 双方寂静三秒。 天魔:“?” 天魔身躯微弓:“陛下,怎么不走?” 团结义:“……” 团结义迟疑道:“车呢?” 天魔:“啊?” 团结义:“……不是。” 团结义:“没有交通工具来接我和师父的吗?就这么走?” 天魔一下愣住了,像是没想到自家陛下会问这个问题,阿修罗界者几千年来去过人间界的人不多,他转头去问烦恼魔,才知道原来车就是自己刚才在魔界外看到的街上滑动的铁皮盒。 天魔挠了挠头:“……魔界没有凡间的那个,陛下以前似乎也不需要工具……陛下的意思是不想走路么?那属下背着您走好了。” 团结义:“………………………………” 他妈的,人家宁天一个集团的高管都有司机有专车,魔界的皇帝就那么没牌面?林肯红旗加长车也就算了,五菱宏光都没有? 团结义对上天魔热情的双眼,沉默半晌,还是拒绝了对方背运自己的好意。 团结义此时十分地想要吐槽,不禁掏出手机来,结果解锁一看,手机居然没有信号。 他举起来四处捕捉了一下,开口问:“山上是不是信号不好?” 天魔又继续:“啊?” 团结义:“……………………” 团结义从他迷茫的视线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抓紧了手机—— “魔界该不会没网络吧?” 天魔:“啊?” “……充电的地方有吗?” 天魔:“啊?” “…………………………” 朔宗沉着脸踏出裂缝,回头看了正在粘合的结界缝隙一眼,手捏紧在弑神鞭上,仔仔细细地分析缝隙的气息,暗自筹算到时杀死团结义后自己该如何带着卫西离开。 总而言之,绝不能让波旬留在魔界觉醒。 他不动声色地瞥向了人群前方团结义的位置。 此时便见对方也主动看向了自己,表情还颇为凝重。 朔宗皱眉,听完团结义的登基展望后始终绷紧的警惕再次被触及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就见团结义拉着卫西疯狂地拨开无数魔罗朝着自己跑来,同时神情充满惊恐地开口—— “师弟啊,你快想个法子,带我和师父逃出去吧。” 朔宗:“??” 团结义有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出来:“这他妈什么破地儿!还登基,做个屁皇帝,上山下乡来扶贫的吧!” 朔宗:“……?” 作者有话要说:  魔王:基层太苦了!我拒绝组织的扶贫任务! 第一百一十三章 做好外交援助准备 朔宗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里, 握着腰间的弑神鞭, 他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魔界真的一点也不弱。 上古时期, 阿修罗界甚至曾经是上天庭最大的心病,波旬行事随心所欲,又有一群对他死心塌地的下属, 集结而成的力量,放在哪里都不可小觑。 他们纵情声色,推崇享欲, 各个实力高强。以至于在那个时候, 人间的凡人除了跪拜神佛外,竟也有不少真诚祭拜他们的拥趸。 外界人虽进不了阿修罗界, 可当时就连天庭都流传着不少波旬的传说,据说魔界到处都是他们在外劫掠到的珍宝, 波旬的宫殿,更是修建得比天帝的大殿还要奢华, 凡间帝王的王宫就更是望尘莫及了。 如今到了阿修罗界,那座散发着浑厚舍利子气息的传奇宫殿就在眼前,确实是过去天帝的大殿不能比拟的手笔。 可惜这个过去, 指的大约也是几千年前的过去。 真实上天庭到底不是人间现代幻想出的来的样子, 就连神佛的审美都在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上古时期,人间甚至没有瓦片,帝王宫殿糊的都是泥土木材茅草顶,天庭的神灵们自然是不会用茅草顶的, 可又能比人间奢华到哪儿去? 可如今上天庭的神灵宫殿已经随着凡间审美的提高翻新锤炼了数回,天道崩裂之后,人间的生活水平更加突飞猛进到令神佛都得瞠目的程度,风伯雨师如今重回星宿位后,天天都在为人间许多自己从前从未见过甚至不敢想象的灵巧工具大惊小怪——城市、高楼、汽车、电器……第一次通过视频学习网络医疗保健课程的时候,它们甚至连用了好几个法术去确定平板电脑里的授课老师是不是带着妖气。 这还只是区区一百多年的变化而已。 一百多年,世界已经翻天覆地,人类科技的革新到了让神灵都无法适应的地步。 魔界的魔罗们自群龙无首之后,却已经在这个隐蔽的结界里躲藏了数千年。 ******* 魔罗们意识到魔王是在嫌弃魔界贫瘠,一个个也都慌了神,忙不迭地恳请魔王回宫视察宝贝。 魔王的宫殿还保留着数千年前的风光,法宝仙草、佛祖的蒲团、等等等等,也不知到底偷掠了多少神佛宝库,内里竟连半点的俗物也没有。 简直是…… 叫人失望极了! 团结义看了一堆没用的蒲团草药,感觉一个都不值钱,敲了敲墙壁踱踱地板,失望之色更是溢于言表:“这黑乎乎的啥玩意?!” 卫西意识到大徒弟这个皇帝的财产估计真的很微薄,也有点失望:“我上回看一个电视上说,人间西方有个小国家的国王非常奢侈,宫殿里的墙壁上镶满了钻石,你们这钻石也就算了,连黄金都没有吗?” 朔宗:“……” 魔罗们:“QAQ?” 朔宗即便再警惕魔界,这会儿也无法忍受他俩的无知:“这里的墙壁和地板铺设的是灵石。” 而且是大量的,让神佛都难以想象之多的灵石,价值怎么能是黄金这种俗物可以比拟的? 卫西确实一进屋就闻到了浓郁的灵气,听到他的解释后终于放下嫌弃耐心地上前摸了摸那些黑红色的石头:“原来这是很珍贵的东西?” 朔宗点头。天道崩裂灵气溃散后,人间的灵矿尽数消失,灵石当然也随之不见,纵观六界,恐怕也只有这个地方保存下这么多了 卫西本来还有点嘴馋想尝尝的,一听这话立刻打消了念头,跟大徒弟对视了一眼,掰下一块塞进默契打开外套口袋的大徒弟兜里。 魔罗们:“?” 朔宗:“……你们在做什么?” 太仓宗已经很穷了,如今徒弟又搞来了个更穷的魔界,似乎也得靠自己养活,卫西为自家宗门的资金来源操碎了心:“到时候可以拿出去变卖。” 团结义挖自己墙角也挖得挺开心,还示意师父掰旁边大点的那块:“是啊,都穷得快喝西北风了,总得想办法搞点资金来源。师弟,这玩意外面很抢手叭?” 朔宗:“……” 朔宗简直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两个神经病,只能冷冷回答:“没有人会买。” 灵石从前只有少部分人才能拥有,根本落不到凡人手里,天道崩裂后更是彻底消失,只有些许幸存的高质量玉石里才有少量留存的灵气。然而真正纯粹的灵石并不长成玉石那个样子,凡人怎么可能会认得这东西,还花钱去买? 师徒俩:“……” 卫西失望地把灵石掏出来啃了一口,原来又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吗? 没车没网,不通水电,现在连宫殿里都找不到值钱的东西,人间最贫困的贫困县也不至于惨成这样,团结义终于彻底崩溃了:“这什么破地方啊!” 魔罗们不安道:“陛下!您想要黄金吗?那很容易啊!登基之后您带着我们征讨下人间,成为天下之主,那天下万物就都是您的了啊!” 天下之主?团结义居然心动了一下,立刻羞惭地看向师父,不敢表现出来。 天下之主……卫西被大徒弟这样盯着,也不敢表现出来自己的心动…… 当瑞兽好累啊。 唯一正常的朔宗冷冷地看了魔罗们一眼,冷笑道:“万物之主?你们以为人类还是以前的人类?他们现在科技发展迅速,武器也威力强大,打起来一个原子弹下来跟你们同归于尽,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魔罗们万万没想到几千年不见人类居然能强大成这样,咬牙道:“大不了在他们抵抗之前把人类全部杀光!” 朔宗都没来得及说话,笨蛋师徒这次被触及到利益倒是非常迅速地反驳:“神经病!杀光了人类你们来供电供网吗?!” 卫西也摇头:“不行,太仓宗还需要信众供奉,没了信众,太仓宗怎么发展。” 魔罗们顿时感觉到了前路无望。 ****** 魔罗们只能让一群女魔罗来伺候卫西和朔宗到其他地方休息,自己专心发愁。 卫西频频打量这群女魔罗,朔宗看得不禁皱眉,挡住他的视线:“你在看什么?” 卫西被徒弟挡住目光,啃了口灵石,似乎有点失望的样子:“没看什么。” 唉,本还以为可以来魔界捕猎,这群魔罗如今却似乎成了大徒弟的下属,四舍五入一下那就是太仓宗的员工,岂不是又不能吃了? 魔界要是有钱也就算了,偏偏还都那么穷,这群员工要来有什么用,还不如去招安一个养猪场老板。 卫西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朔宗也有点不爽:余光里的女魔罗们容貌跟男魔罗一样丑陋,身材却都很火辣,加上魔界气候炎热,一个个都穿得十分清凉。 随行的一个小女魔罗头领目睹他俩交锋,内心不禁嗤笑了一声。 听说这是从人间来的修士,修士这东西,她几千年前见得不要太多。 魔界几千年来最瞧不上的就是修士,这些修行人士,总是满口的迂腐道德绝情绝欲,看看眼前这两个,连多看女魔几眼都似乎会被妨碍境界似的。 实际嘛…… 就连佛祖都险些抵御不住自家陛下的蛊惑,天下万物哪个能真正绝情绝欲呢? 想到自家魔王对卫西表现出来的尊敬,女魔罗殷红的嘴角微微勾起着,双眼波光闪动。 卫西被单独带去换衣服的时候,就见这个刚才带领自己进来的小头领斜斜地倚靠在石塌上。 一旁的其余女魔罗见状娇俏地嬉笑起来,笑声里满怀深意,昏暗的宫殿内仿佛有不一样的气氛涌动着。 那女魔罗头领玉体横陈,眼神就跟钩子似的:“大人,天魔殿下让我来伺候您。” 卫西啃了一口刚才自己掰下来没吃完的灵石,对她不太感冒:“那你躺着干嘛,起来干活啊。” 女魔罗顿了顿,怎么这么不解风情的…… 半晌后才重新笑道:“大人,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卫西:“什么地方?” 女魔罗:“这里是阿修罗界,万欲集合之界,您猜,这里跟人间不同在哪里。” 正宗的灵石味道虽好,却非常硬,比烦恼魔的角还要坚硬,导致卫西啃几口就得停下休息几秒:“不同在哪里?” 女魔罗娇笑:“不同在于,您在这,可以为所欲为。” 同时修长的腿缓缓滑出衣摆,朝卫西伸出了弧度漂亮的手臂:“比如我,天魔大人叫我来侍候您,那您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卫西一顿:“真的?” 女魔罗微笑。 卫西放下灵石,想了想道:“谢谢。” 女魔罗:“???” 人修太有礼貌了叭?怎么这个都要谢啊? 但卫西已经走了过来,目光也变得比刚才专注许多,她随即就将疑惑抛开了,心说什么不解风情,还不是心动了。 ****** 另一边,朔宗脱下大衣的时候就感觉后背有温热的气息靠近,转身一摆手,那靠过来的女魔罗就被他一把挥开:“滚。” 女魔罗有点不爽,但到底不敢违抗他,只不甘心地开口道:“大人,都到了阿修罗界,您何苦还要遵循那些灭人1欲的劳什子规则呢?” 朔宗冷笑一声,丢开外套,目光垂落在自己胸口那枚亮晃晃的紫金链上:“谁跟你灭人欲,知道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吗?” 女魔罗:“?” 朔宗跟没话讲,换好衣服后大步离开,出来一看,没看见卫西,眉头当即皱起:“卫西呢?” 女魔罗:“大人在问谁?” 朔宗瞥了她一眼,意识到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卫西的名字,只能说:“我师父。” 那女魔立刻露出个暧昧的微笑:“原来在问那位大人,那位大人身为陛下的师尊,自然有最出众的欲魔前去侍候,想必他不会跟您一样不解风情。” 话音落地,忽然听到远处一声似有若无的惊叫。 那女魔愣了愣,有点不解,片刻后才捂着嘴笑了起来:“哎呀,看来十分激烈呢。” 朔宗想到卫西诡异的进食方式还有刚刚路上似乎给女魔罗们过多的关注,脸一下黑了,抓住弑神鞭气势汹汹循着声音上前,一鞭子将门抽开,就见卫西正压在一个女魔罗身上,当即惊怒:“卫西!” 随即才看到屋里满地的血:“……?” 一个身材火辣的女魔罗捂着肩上的伤口惊叫连连,从卫西身边连滚带爬地躲开,看到大门被抽开,比谁都高兴,仓皇地一头扎出来,直接撞进了朔宗的怀里,抬起头求助:“大人……” 朔宗拨开她,沉默片刻,转向屋里的卫西。卫西也盯着他的方向,伸出手掌,面无表情地舔舐自己指缝淌下的鲜血。 朔宗问:“……你在干嘛?” 卫西盯着他胸口刚才被女魔罗撞到的地方:“她让我对她为所欲为。” 刚好灵石太硬,他吃得牙酸,见这魔罗如此热情,就意思意思地啃了一口。 女魔罗头领简直崩溃,这人哪里像个人修,分明比自己还像个魔罗,简直喜怒无常,上一秒还表现得非常平静,靠近俯身之前还挺礼貌地说了句谢谢,她本以为可以等来一场纵情,谁知紧接着就是毫不留情一口! 为所欲为是这个意思吗? 女魔罗内心万分愤慨,忍不住眼波流转地看向朔宗:“大人……” 就见朔宗果然脸色很不好看地朝着卫西走去,接着高高抬手—— 女魔罗内心刚刚安慰些许,就见那只手轻轻落下,抓住卫西的手腕不许他继续舔,同时语气严肃道:“洗脸去! 女魔罗:“……” 身后跟来看得目瞪口呆的那位女下属也双眼发直:“人修的不解风情果然没救了……” 卫西听到徒弟的要求,动都不动,没有照做的意思也就算了,舌头还伸出来卷了下自己的嘴角,舔走了嘴角残留的血液。 朔宗与他僵持了一会儿,眼神越发暗沉,他想起自己刚刚抽开大门的时候看到那一幕,想询问卫西为什么不懂跟女魔罗保持距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卫西吃东西的状态似乎都是一样的,吸自己阳气的时候,之前抓捕青龙的时候,还有刚才咬这个魔罗的时候,光从姿态上看,都是亲密无间的紧贴。 对他而言,这似乎都只是单纯的进食对象。 食欲上来了扑到任何活物身上都可以张嘴咬,距离和亲密关系之间的分别他真的懂得吗? 朔宗沉默一阵,缓缓松开手,此时忽然听到卫西凉飕飕的声音:“阙儿,你去把衣服换了。” 朔宗听得怔了怔,垂眸一看,才发现卫西正盯着自己胸口衣服上的一小片血渍。 卫西被松开手,重新面无表情地舔着自己指缝,另一只手抬起来胡乱地抹了那片血渍两下,罕见地喝了一声:“快去!” 徒弟居然没动,只是愣了一会儿后表情奇怪地看着自己:“为什么?” 卫西莫名很烦躁,比肚子饿的时候还要烦躁:“你刚才抱了她!” 刚才那魔罗的身体撞在了徒弟胸口上,从他这个位置看,两人简直就跟拥抱了一场似的。 徒弟不知道为什么陷入了安静,身上刚才还显得有点沉闷的气势忽然变得有点复杂,片刻后终于出声:“……你知道让我换衣服,自己为什么不肯洗脸。” 卫西皱眉抬头:“我为什么要洗脸?” 脸又不脏。 徒弟垂眸看着他,面孔忽然贴近。 卫西嗅到他的味道,咂咂嘴,下意识贴上去要吸一口,就见徒弟目光幽深:“你贴到她了是吧?我闻闻你脸上有没有味道。” 卫西忽的一僵。 随即也不肯亲了,皱紧眉头朝后一避:“不行!” 徒弟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闻到了,我挺喜欢。” 卫西大怒,抬手搓了把脸,在手心使劲儿地闻呐。 一边闻一边生气,因为那个女魔罗确实挺好吃的! 可是徒弟怎么可以也喜欢这个味道! 朔宗:“……” 朔宗看着他这样,脑子热了一下,低头去找他的嘴。 卫西避来避去,不给他碰:“松开!我去洗脸!” 朔宗忍不住咬了他鼻尖一口:“肚子不饿了?” 卫西犹豫一下:“洗完脸再吃。” 朔宗忽然就有点想笑,抬手按住他的面孔,照着嘴唇咬了过去:“来不及了,今天就这么吃。” 卫西那叫一个气,偏偏被按着躲不开,嘴里叫徒弟一通翻搅,膝盖软了,抬手勾住徒弟的后颈,推又不舍得推,脑子一团浆糊,只能抽出一只手盖住脸,退而求其次地不让徒弟的嘴碰到其他没洗过的位置。 徒弟见状,就像看到了什么很愉快的事情一样,搂着他的腰一边亲一边闷声笑了起来。 门口的魔罗们:“……” 捂着自己脖颈伤口的欲魔罗小首领迟缓道:“这两位大人是陛下的师父和师弟没错吧?” 她身后的同伴啊了一声。 欲魔罗小首领得到回应,不禁喃喃开口:“……怪不得不解我的风情,原来风情留在这了……” ********* 四大魔罗非常担心自家好容易找到的陛下会被外人蛊惑出去,为此还特意叮嘱自己手下的欲魔不计一切手段防止他们靠近陛下。 然鹅万万没想到他们的陛下比两位外人想离开得多。 卫西吸阳气吸到中场硬生生坚持把脸洗过,二徒弟就脱了那件脏上衣裸着上身抱臂在一旁注视他,卫西洗完脸,确认不可能有味道,刚想靠过去,大徒弟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师父!咱们逃走吧!” 卫西:“……” 卫西:“再留一会儿不行吗?” 团结义:“???” 团结义看到师父微红的嘴唇,目光倏地转向自家师弟,整个人都崩溃了:“天啊!魔王都出世了好不好!你们能不能表现得比魔王着急一点点!” 卫西心态倒是挺好的,反正阳气回去也能吸,跟在二徒弟身后朝着来时的山跑,边跑边问大徒弟:“他们刚才带你去干嘛了?” 团结义:“搞了个阵,把我带到王座上,说是要帮我觉醒,我看了半天,那王座别说金镶玉了,居然连红木的都不是,我的妈呀师父那一刻我彻底绝望了,这就是个火坑,谁跳谁死。” 朔宗有点忍不下去:“……波旬的王座是用西方罗汉肉身化成的舍利子炼化的……” 团结义:“反正拿出去卖不了钱!” 朔宗:“……” 这话是没错的。 卫西:“舍利子能吃吗?” “哎呀!”团结义一拍脑袋,“忘了,当时应该掰点回来给师父您尝尝的,要不回去一趟?” 卫西一想还是放弃了:“也罢,还是先跑吧,我现在更想喝冰可乐。” 魔界没有可乐,也没有冰,他刚刚跟欲魔要的时候那欲魔还一副不清楚这东西是什么的表情。不光可乐,这里其他零食都没有,魔罗们似乎没有进餐的习惯,去宫殿那么久也没见四大魔罗摆宴席,加上刚才洗脸,卫西发现魔界居然还是山里那种打水的模式。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倘若换成下山之前,这样的日子卫西估计还能过得下去,可现在他已经在山外头呆过一段时间,连斗地主都学会怎么玩后再回到没吃没穿没电连自来水都没有的环境,算了算了,有什么意思。 朔宗还有些不敢相信团结义的放弃:“上百万的魔罗跟随你,你真的一点都不心动?” 团结义一拍大腿:“师弟!你是不是傻啊,那上百万的员工有屁用啊!放出去工作都找不到!” 卫西皱眉:“他们学历很不好么?” 团结义欲言又止:“特别不好。” 卫西震惊:“上百万人,总不会一个大学毕业生都没有吧!” 团结义悲痛道:“别说大学毕业了,小学毕业的都没有。我说了师父您都不敢信,魔界没学校的!全文盲!穷成这样了还不学习,怪不得科技一点进步都没有!” 卫西确实不敢相信:“这……娱乐圈倒是不用学历,可他们那个样子,去娱乐圈跟野猪精他们发展似乎也赚不到钱。” 干啥啥不行,还真完全是一群赔钱货啊! 朔宗:“……” 身后的魔罗们带着下属狂追:“陛下!” 团结义闷头跑,边跑边哭:“我他妈真的倒血霉了!发电厂都没有的国家!” 后头的四大魔罗也凄风苦雨,太惨了,没想到几千年过去,魔界竟然会落魄到陛下都迫不及待辞职的地步! 可是人类又不能全杀,陛下说的那些冰箱4G什么的,魔界真的做不到啊! 朔宗作为唯一一个正常人,此时不禁感到几分迷惑,一直以来被天地其他五界视作不定时炸弹的阿修罗界,居然真的因为没有4g就瓦解了吗? 此时跑着跑着,卫西忽然脚下一滑,由于速度太快差点摔倒,朔宗瞬间察觉到他的踉跄,上前扶住了他。 卫西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踩中了一大片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褐色液体,又粘又滑,还散发出刺鼻的气息。 团结义也吓了一跳,停下问他:“师父,您还好吧?” 他们正跑王都的街道上,此时一旁的矮房子里便探出颗头看了地面一眼:“哇,黏黏又涌出来了,这东西很讨厌,经常从王都地面好多地方的缝隙里涌出来,碰上了衣服就洗不掉,你们小心点啊。” 团结义顿时对魔界更嫌弃了,这他妈啥,穷就算了,咋还那么多天灾人祸,连地里都能涌出脏东西来。 卫西也觉得这个味道很奇诡,拿手沾了一点,凑近捏捏,发现还很粘稠,想伸出舌头舔舔,立刻被二徒弟无语地抓住了。 “这东西不能吃。” “是啊师父!这东西恶心死了,臭得要命,你怎么能拿手去碰!”团结义恨屋及乌,干呕了几声。 卫西问二徒弟:“阙儿,你见过这东西?” 朔宗点头。 团结义:“呕!妈的居然能从地里涌出来,我看得都想吐了。” 卫西在团结义的外套上蹭干净手:“它叫黏黏?” 朔宗看着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卫西:“叫什么?” 朔宗:“石油。” 团结义:“呕呕呕呕——??????” ********** 空气里的结界无声地被撕裂开,黑红黑红的缝隙里,魔界混沌又炙热的空气源源不断地涌出。 蓝天白云,寒冷的空气,以及一群焦头烂额地等候在原地安排救援的修行者和瑞兽们。 空气开始震荡的那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愣了愣,紧接着宁天的众多瑞兽就跟疯了似的涌了上来,各个满怀警惕。 谁也不知道裂缝那一边最后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是队友吗? 还是已经集结准备搅乱人间的魔罗? 无数屏息的等待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跨出裂隙,踏上土地。 是朔宗。 那瞬间在场所有人都热泪盈眶,宁天的瑞兽们张了张嘴,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半晌之后,才由夏守仁第一个开口:“老……哥们,恭喜你活着回来了。” 朔宗看了他一眼,脸上一点感动的表情都没有:“夏守仁,联系xx部门。” 夏守仁擦了把眼泪,还以为他是要跟国家报备一下这次行动的结果:“好,是要告诉他们你已经杀掉波旬了么?” 朔宗面无表情:“没杀。” 夏守仁一愣:“什么!没杀?!” 他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转开目光盯着他的身后:“波旬没死,那卫西呢!?” 朔宗张了张口,夏守仁打断他,眼泪终于涌出来了:“……那个大祸害,居然死了?他活蹦乱跳了好几千年,连天道都没弄死他,怎么可能会死在魔界?!” 朔宗:“……闭嘴,他好得很。” 夏守仁尴尬了一下:“……啊?哦。那波旬是还没登基?” 朔宗:“登基了。” 夏守仁终于听到了这个最坏的消息,抬头望着天空叹了口气,播出电话:“天道崩陷,天庭无人,东西方天庭苦苦支撑了几千年的安宁,没想到终于要终结了。” 朔宗:“你在说什么?” 夏守仁:“我就感叹一下,告诉XX部门做好魔界跟人间开战的准备对吗?” 朔宗:“不。” 夏守仁:“?” 朔宗:“让他们做好外交援助准备。” 夏守仁:“?” 朔宗:“还有能源贸易准备。” 夏守仁:“?” ********* 接到电话的早已得知魔罗现世且有可能心怀不轨的消息,已经开始紧急调度各个地方疯狂准备大量武器并随时准备战斗甚至已经开始演习战斗机轰炸的XX部门负责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西:太仓宗发达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热烈庆祝阿修罗界与人间第一届建交会议盛大召开! 二十一世纪的某一天, 全魔界最伟大的组织太仓宗掌门卫西, 带着苏醒的波旬陛下, 站在阿修罗界王都旁的山头画了一个圆。 ————《阿修罗近代发展史》 * 人间。 各个地方的居民都感觉到了生活上的一点小变化。 戊化市的某座小区,有住户推开窗户抬头看向头顶。 久违的雨水还在淅沥沥地下着,空气里带着叫人舒适的湿润, 天空却传来战斗机轰隆隆的飞行声,一架接着一架,也不知道究竟集结了多少, 从半夜开始, 到现在十来个小时过去了,竟然没有半点消停。 “干啥呢这是!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那住户被吵得一晚上睡不着, 白天也看不了电视,着恼地点了根烟, 掏出手机想要发论坛抱怨,却发现首页早已经被各种相关的信息刷屏了。 他刷新一看, 才发现情况似乎有些超出自己的预料。 不仅仅戊化,国内许多城市的市民都发现到了国家在短时间内忽然开始的一系列反常军事调动。 除了划破上空的战斗机,直接将履带开上路面的坦克, 早起上班上学的不少人甚至拍摄到了马路被紧急清道后开走的一辆辆载满荷枪实弹士兵的军用车。这些照片被一波波被送上热帖又被非常紧急地批量删除, 一举一动间隐含的深意似乎是国家并不想让民众发觉到不对,但状态却已经紧张到令他们根本无法私底下调动这些力量了。 网络上甚至有消息灵通的人透露—— “我去!昨晚京城机场忽然戒严,好多大领导带着人出现坐着X航的专机起飞了!” “我们小区住了几个在科研所上班的邻居,昨晚好像也被人秘密接走了。” 网络上各种零碎的消息拼凑起来,网民们一时脑洞大开, 惶恐不已—— “天啊!!!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难不成领导人们提前得到消息,丢下我们跑路了?!?!” ******* 戊化,众多人间领导内心却同样的紧绷。 后方车厢内不少专家从接到电话到房门被敲响中间的间隔恐怕没有超过十分钟,此时都非常迷茫,他们刚开始还以为自己是被请去开研讨会的,可各自介绍后,又发现车内所坐的竟然不止自己这个行业的大牛。 专家们皱着眉头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点预兆都没有,忽然把我们召集起来?是哪个基地的研究项目出故障了?” 也有人十分焦虑—— “难不成是战争要爆发,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提前带我们躲到安全地带?” 老研究员们一听就不干了,吹着胡子朝前方的领导们嚷嚷:“停车!那么多普通百姓还在X城,要逃你们逃,我不跟你们走!” 前方的领导们只能无奈地解释道:“教授们,你们误会了,这不是逃命,是一次外交任务。” 专家们面面相觑: “外交任务?!哪个国家的?!” 领导们:“……” 领导们望着窗外深呼吸:“……大概是,一片新大陆吧。” 专家们:“!!!!!” ********** 戊化,周围的普通市民已经被全部疏散,双方碰面时,朔宗余光瞥了眼这些人带来的停满了空地的轰炸机。 领导们自己的小圈子里充斥着属于凡人的忧虑:“你们确定魔王已经登基了是吗?” 朔宗冷冷道:“我亲眼看着他登上王座。” 领导们沉默两秒,眉宇间写满疲倦:“我懂了。” 一旁的夏守仁犹豫片刻,有点不忍心地安抚他们:“你们也不用那么紧张。” 怎么能不紧张呢?领导们苦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流传至今,古人说的还只是不同民族,这人间跟魔界都已经跨种族了,哪能是那么轻松对付的? 更何况,魔界之前的动向,还确切表明了这是群不好掌控的对手。 他们实力强大,行事无所顾忌,危险程度毋庸置疑。身为国家高层,他们自然能接触到一些普通民众接触不到的信息,比如青龙玄武,比如宁天的这群能人异士,再比如许许多多从古时候留下来的不符合如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历史。 领导们自己的群体里此时都出现了不同的声音:“我们就这么去,实在太冒险了,应该让他们到我们的地盘来见面才对。” 为首的大领导无力地摇头:“做什么美梦,你以为这是普通的外交吗?魔王已经登基 ,按照他们的风格,找到头领不主动出兵扰乱社会正常秩序,还同意跟我们建交,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情,你还以为我们能占据上风吗?不管他们是不是真心友好,有多大的概率能跟人类和平共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个危险都足够我们去冒一冒。” 说罢询问朔宗:“那么,我们具体要什么时候才能跟他们见面?怎么过去?” “空间裂缝需要阿修罗出手撕裂。”朔宗抬手看了眼手表,“应该快了。” 另一边,到场的专家们签约完保密协议,确定协议上果真有着“不允许透露勘探地点”的条款,都很是震惊—— “现在都二十一世纪,卫星在宇宙全方位勘探地球表面了,我们国家怎么可能在这种前提之下发现新大陆?!” “可是条款里明明白白写着,这总不会是假的。” “难不成研究中心又研究出了新的勘探工具?秘密发往太空了?” “居然能在现有的世界地图里发现新的陆地,可能真的是一项全新的颠覆人类认知的新技术,保密度太高了,也不知道是哪位专家带头完成的,我居然连听都没有听说。” 专家们交流完毕,内心不禁涌现出了对自然科学强烈的敬畏。 到了他们这个程度,自然知道人类现有的科技知识架构有多么的难以突破,能出色到超出各国现有卫星的精确度,这简直是世界科学史内堪称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时就有专家余光扫到了一抹格格不入的风景。 那专家愣了愣:“这群人……?” 旁边的同伴也随同看去,就见一群穿着道袍僧袍的修行者施施然走近,越过他们,靠近了前方正和领导们交流等候的朔宗等瑞兽。 朔宗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来了。” 为首一个秃头的老和尚双手合十点头道:“阿修罗道与我佛渊源深重,如今魔王登基,还放弃作恶,才有这次交流发展的机会。我佛慈悲,自然该一起去为问他道喜。” 接受现代教育长大的专家们根本听不懂他们话里的名词,有人皱眉道:“说的什么东西。” 另一人回答他:“不会是要去新大陆传教吧?” 专家们觉得很有可能,不禁感到无语:“这群搞封建迷信的,真是一点机会也不肯放过,新大陆能被发现是科学进步的成果,跟他们弄的这些鬼鬼神神能有什么关系?” “民智未开啊。”有人指着朔宗道,“那年轻人是宁天集团的负责人吧?你看他高高大大,一表人才,还事业有成,没想到竟然也相信这种东西。” 朔宗耳朵灵敏得很,淡淡地瞥了专家们一眼,并不想参与这种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话题,只察觉到什么,张口朝等候的领导们道:“准备好,该走了。” 还在小声讨论的领导们气氛当即一肃。 终于要走了!后方的专家们也瞬间抛开迷信的话题,开始了即将启程新大陆的憧憬,但同时也有些疑惑,既然要去勘探,那不往海边走,把他们带来内陆做什么? 立刻有人想到了十分合理的解释:“可能是为了避免被别国侦测到动向,来戊化乘坐反雷达飞机吧?” 实在是太有道理了,众人纷纷点头,再次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科学力量,随即就感觉到一波突如其来的不同寻常的震荡。 专家们吓了一跳,回首四顾,怎么回事?!是反雷达战斗机启动的声音吗? 下一刻,他们的视野中,前方的空气里,忽然突兀地撕开了一道黑红色的裂隙,紧接着天魔惨不忍睹的脑袋探了出来,打量了人群一眼。 专家们:“!!!!” 领导们也有点被吓到,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示意后方的专家们在外先行等候。 专家们沉浸在突如其来的震撼里:“这!这是怎么回事?!” 领导们有点尴尬,这群专家算是被他们哄来的,近些年国内核心价值观宣扬得非常到位,出力最多的就是这些立场坚定作风激进的专家们。他们之前不说明实情,一是担心消息泄露,二也是为免这群激进专家痛批自己迷信,到了这会儿,反倒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朔宗在两边的沉默里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多维空间,不科学吗?” 专家们:“……” 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吐槽,只能转向裂隙里出来的人,这完全不是科学广义可以解释的人类!专家们死死地盯着天魔满头的眼睛:“他!他这是!” 朔宗:“发育不良导致的胎儿畸形。” 专家们:“……” 你坚持的话……行叭。 天魔:“??” 天魔没听懂这话,但依稀感觉不是什么好话,偏偏不敢跟陛下的师弟争执,只能怒瞪朔宗。 朔宗半点没有愧疚的意思,还反咬他一口:“你来迟了。” 天魔被噎了一下,这才不忿开口:“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吩咐魔界上下做好准备,我这才稍微来迟了点。” 领导们一听准备这个词,内心顿时一紧。 但与此同时,又觉得这在意料之中。不同国家之间的外交建立都困难重重,更何况两个世界的首次破冰?他们为了这次任务,调动了将近半个国家的储存武力,魔界那边,想必也是类似的情况吧? 朔宗见他们相互对视,各个一脸的舍生忘死,不禁内心复杂地转开了头。 准备…… 领导们越靠近魔界出口,内心就越是紧绷,战斗机停在外面,就是为了预防魔界出尔反尔觊觎人间的。毕竟虽然说好了是要建交,谁又知道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和要求呢?倘若要求太过严苛,或者对人类抱有敌意,那人类势必不能被动挨打,再难也得反击。 抱着这样的打算,他们作为先行部队,内心肯定是十分紧张的。 然而身在其位,必某其政,这又是他们无法抵抗的职责和宿命。 为首的老领导踏出结界之前,将手伸进了外套的深兜里,里面放着一柄袖珍枪。 等待人类的,会是什么呢?两种不同文化的碰撞,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他腰背挺直,花白的头发里夹满风霜,目光闪动,最后留恋地看了自己身后一眼,随即深深地吸了口气,踏足出去。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响,随即而来的是绵延不觉的轰炸声。 老领导浑身僵硬地瞪大了眼睛,待到视线恢复清晰,便是:”……………………“ 眼前,荒芜的魔界山头,满地火红的鞭炮正在热烈燃烧,后方的烟花筒也点着了,一朵接着一朵璀璨的烟花炸响在魔界昏黄的天幕中。 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道悠扬的音乐——”嘿~今天是个好日子……“ 空地上便有一群女魔罗在满脸不情愿的烦恼魔的带领下跳起了舞。 老领导:“……” 身后他出来的其他领导们:“……” 魔罗后方,两道穿着西装的身影并排而立,一个身材高大,一个笔挺纤瘦,看见他们的瞬间,抬手一招,身后便有两个身材高大的魔罗迅速朝两边退开,展示出他们手中长长的横幅,上头写着—— 《热烈庆祝阿修罗界与人间第一届建交会议盛大召开!》 领导们:“……” 卫西站在对面,迅速地朝老领导后头看了一眼,眉头微皱,似乎看到了什么不满的东西。 老领导被盯得内心紧张了一瞬,还以为是自己带来的警卫引发了对方的警惕,便听他开口问道:“你们没有带媒体来?” 领导们:“……” 卫西有点懊恼,怎么回事啊,都说两国建交可以上世界各个电视台的,他还想着借此为太仓宗打个广告,为此甚至不惜成本地紧急花钱安排了这个欢迎仪式,搞了那么多横幅鞭炮,还特意为自己和两个徒弟买来礼服梳洗打扮(虽然二徒弟不肯穿),连发型都特地去弄了下,结果媒体居然没来? 团结义捡起地上的手机把本地音乐关了,口中安慰他:“没事儿师父,咱们自己拍,来来来领导们咱们先别开会,拍个合照来!” 说着将手机塞到一旁天魔的手里,教导了他一番如何拍照,上前招呼一众呆滞的领导站到横幅前排列。 卫西喊:“阙儿!” 朔宗沉着脸站在缝隙那不肯动,硬是被卫西一起给拉过来合了张照。 卫西还有些遗憾:“可惜之前没去太仓宗开过裂隙,否则回宗门一趟拿来咱们的营业执照,宣传效果更好。” 朔宗:“……” 团结义:“没事儿啊师父,到时候p一个上去不就得了,我美图秀秀用得挺好。下次咱们拍新广告的时候这素材也能用上。”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根记号笔塞到身旁的一位领导手里:“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大家给签个特签呗,就写‘祝太仓宗信众天下,越办越好’,或者‘良心企业,纳税标兵’也成。” 领导们:“……” 几个被忽略的领导此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请问,你是……” 团结义:“啊?你们不来这跟我建交的吗?我阿修罗魔王啊,刚登基的。” 领导们:“……” 领导们大眼瞪小眼片刻,头发花白的老领导疲惫转头朝警卫道:“这不用这么多人,你们去几个,上外头把专家们请进来吧。” *** 人间。 头顶轰鸣的飞机声已经渐渐消失了,可那倚在窗边的住户看着网络上各种要打仗的猜测,想到昨晚浩浩荡荡的动静,还是心惊胆战,手上点燃的烟烧到烟蒂都忘了抽上一口,吓得两股战战,恨不得立刻就收拾行李带上家人远走高飞。 但没等他搜索机票价格,电视里便传来了午间新闻的主持人甜蜜的播报声———— “特别消息,京城时间15点,XX部队第一次日常军事演练宣告结束,给各位居民带来的不便深感歉意……” 那住户听得微微一顿。 随即开始狂汗,觉得刚才紧张兮兮的自己简直太有病了,生活在和平国家,居然去相信网上那些人的胡言乱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徒弟和道侣 人间专家们对于完全不在自己世界观内的阿修罗界相当适应不良。 阿修罗界的天空和大地, 丝毫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存在方式, 外形上超出一切基因构造的畸形居民……且这些居民们似乎还对外界很不友好。 一切的一切, 都在向他们明示着这里很危险。 但人类是一种神奇的生物,他们弱小而强大,胆怯又放肆, 对未知存在会本能地恐惧,却依然难以抗拒危险之后埋藏的巨大利益。 对陛下提出的要求不敢抗拒却又不情不愿的魔罗们试图恐吓这些闯入结界的弱小人类们,但前方飘来的美味恐惧只持续了不到几个呼吸, 那些面露惶恐的专家们随即被更加惊人的存在吸引走全部的注意力。 **************** 卫西将洗出来的领导人合照珍惜地裱进相框, 端端正正地挂在了自家宗门的营业执照和处级单位证明旁边。 听说这也是企业的一种实力证明,会提升公司在客户群体里的公信力。 卫西挂完之后, 倒退两步,欣赏自家宗门越来越多越来越正规的证明文件, 后方的准备上班的卫天颐路过瞥了一眼,被照片上几张熟悉的面孔吓了一跳, 快步走近端详:“这!这不是XX领导XX领导和XX领导吗?你们哪儿来的跟他们的合照?” 这几个领导以往只有在新闻里看见的份儿,自家这个蠢儿子怎么可能有跟他们碰面的机会? 卫西理所当然道:“当然是签约的时候顺便拍的。” 卫天颐面露震惊:“你跟他们签约?!签什么约?!” 卫西:“两国建交合约。” 卫天颐:“……” 卫天颐仔细搜索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半晌后:“神经病。” 最近新闻上哪有跟建交相关的消息, 国际形势明明紧张得要命, 再说国家建交能跟卫西有狗屁关系?这小子从建立太仓宗开始就表现得神经兮兮,现在看来癔症更严重了,以前还只是办奇怪的假证说这个破宗门是事业单位,现在居然开始进化到p真人照片,没救了没救了。 卫天颐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日常拿出手机刷新新闻,就发现各版块似乎出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变动。 前段时间国际形式因为能源问题紧张了很久,几个大国彼此对弈,台面上和谐友好,台面下暗潮汹涌,本国发展的脚步略慢一些,被使绊子吃了不少暗亏,可为了争取那些资源,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强行化解。 但就在最近,国家的态度却忽然强硬了许多。 一时间看到新闻的普通国民都嗷嗷大叫解气,不过痛快之后,又不免担忧合作受阻是否会影响国家的能源储备,谁知在最新一轮的能源出口交易上,国家竟丝毫没有表现出困难,还毫无压力地增加了大笔的出口量,打破了本国在国际贸易上持续已久的劣势,收拢了大批盟友,并将几个态度暧昧的竞争方逼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系列的变动引发了海外不小的震动,不少海外媒体都在批评这种出口量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并预测这样超出能力的市场竞争势必导致境内的经济崩溃,呼吁国内民众抵抗国家这种不计后果的行为。 只可惜他们预测到的情况并未发生,相反的,卫天颐最近还感觉公司接到的订单不减反增,前些天公司采购一批与能源相关的原材料,价格还比以前低了不少呢。 果然国家的出口生意一点不受影响,相反,公布出来安抚国内民众的能源储备量还上升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为了证明这个数字的真实性,甚至还宣布了即将大幅度下调国内油价的消息。于是那些嘲讽的声音立刻转变成了惊怒的指责,几个海外对手话锋一转,开始笃定国家一定是暗地里进行了不为人知的交易,比如和什么超级能源出口国签订了私下协议。 甚至还有海外巫师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推测出了X国的变化是在跟魔鬼进行交易。 卫天颐看着这些内容,哪里能忍?立刻一身正气地留言:“没想到外国也有这种脑子不清醒的蠢货!连跟魔鬼交易这种匪夷所思的罪名都能想出来!魔鬼给人间提供石油?神经病!不如说我们跟魔鬼建立邦交好了!” 又转骂那些海外媒体:“我看这些混账为了污蔑我国已经失去理智了,还跟超级能源出口国进行不为人知的交易,有本事拿出证据来!用证据说话!” 骂完之后,神清气爽,继续打开最新一期的《相信科学》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 无数海外国家焦虑并怀疑自己盟友是否背叛自己的时候,国内,大批签订了保密协议的基建团队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整装。 太仓宗,卫西看着离开的卫天颐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可惜签订的保密协议上说开发建设初期暂时不能对外透露人间和阿修罗界的邦交关系,这照片也只能在宗门内部这样挂一挂。唉,原本多好的宣传机会吗。还是太仓宗实力不够,加上阿修罗界落后弱小,你师兄刚登基王座不稳,担心被人欺负,咱们才只能这样小心。” 阿修罗界被欺负…… 朔宗沉默了一瞬:“……你以为签订保密协议是因为这个理由?” 卫西:“当然,所以阙儿你平常有空,也多帮你师弟规划一下魔界的发展,毕竟这都是咱们宗门自己的产业。” 朔宗听得叹息,抬手抹了把卫西的头,想要教导他一些世故,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卫西总是把一切问题都想得那么简单,可阿修罗界怎么可能会甘愿成为太仓宗的产业? 团结义虽然没有觉醒,可如今登基成功,身份已经自然而然地出现了转变,从太仓宗所谓的大弟子,成为了偌大阿修罗界说一不二的魔王。 这两种身份想要并存谈何容易?尤其现在还涉及到了实际的利益。波旬身为魔界之王,上古时期就是非常难缠的对手,从来只有他占世间的便宜,漫天神佛被他搞走了那么多东西,却从未听说有谁能从他身上得到一星半点。 除此之外,还有身份上的对立,魔界自古以来和上天庭势不两立,瑞兽自然也被阿修罗划分进针锋相对的阵营里。 自己的身份,还有卫西现在这个表面上的瑞兽身份,魔界怎么可能会容许瑞兽们插手自己? 可卫西却不懂得里头复杂的联系,他看似跟世间万物对立,实际本质却对被纳入自己人范围的对象毫无保留。 他觉得团结义=徒弟=自己人。 却丝毫没想过团结义也等于与他毫无关系的波旬。 朔宗看着他不对外人塑造防备时轻易就能看到底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忍心开口改变他纯粹的世界。 正无奈间,空中一波震荡,裂隙被一把撕开,团结义从里头跳了出来:“师父!师弟!” 朔宗目光沉沉地转向他,收敛住目光里浓郁得化不开的警惕,此时此刻,团结义在他眼里已经不再是那个讨嫌的宗门妖妃,而是真正可以被摆在一个层面上的对手波旬了:“你在魔界,来这里干什么?” 团结义:“嘤嘤嘤!” 朔宗:“……” 团结义朝卫西道:“救命啊师父!我搞不定魔界那些狗屁倒灶的家伙了!” 卫西:“怎么了?” 团结义:“师父,您比我厉害,求您了去帮我揍他们一顿吧!我封您当个太上皇行不行!还有师弟,你当摄政王,也跟师父一起去吧!” 朔宗:“……” 身后跟出来的烦恼魔大惊:“陛下!我们魔界的王权,怎么轮得到外人来插手?!” 团结义像是已经快被逼疯了,直接踹了烦恼魔一脚:“滚蛋!不许破坏我们宗门内部和谐!” 朔宗:“……” 卫西冷冷地挽起袖子:“谁欺负你了?带我去找他!” 团结义粘过去撒娇:“呜呜呜,师父,我真不想做这个破皇帝了,本来以为把石油搞出来可以让咱们在市中心买楼,结果现在楼没钱买,全花在阿修罗界基建里了,那破发电厂早知道就不建了,给他们用个屁电!” 卫西想了想,反倒不赞许道:“都是自家宗门的产业和员工,你怎么能苛待他们。” 太仓宗每一个员工的福利都是给得清清白白,甚至还有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宿舍免费居住,与申叔他们相比,魔罗们的待遇已经是最差的了,现在连电也不给人家用,谁还愿意替你干活儿呢,以后再想招工也肯定要坏名声的。 卫西自觉自己已经摸到了做老板的规律,见大徒弟犯糊涂,便罕见耐心地劝解他。 终于劝得魔王陛下放弃了剥削境内魔罗的待遇补贴自家宗门。 朔宗:“……” 烦恼魔:“……” 朔宗抬手揉了揉眉心,开口询问烦恼魔:“他还没觉醒吗?” 烦恼魔抽泣一声,摇了摇头:“我们试了许多办法,甚至试过将陛下放进阵中引导他对世间万物的憎恶和对拥有实力的执念,可不知为何,陛下每进阵里就不停叨念着想买楼买车,还想要司机,怎么都觉醒不过来。” 朔宗沉默地转开了眼睛。 *************** 团结义说的麻烦自然跟魔界有关。 专家们在阿修罗界王都的地下发现了一块储油量超过两百亿吨的大油田,加上油田伴生的其他资源,价值不可预估,这都是人类社会急需并且必须的珍贵自然资源,近来人间的国际关系更是因为资源争夺陷入了最新一轮的紧张,于是建交完成并勘探出结果后,大领导就当机立断地宣布立刻开始两界的原油交易,且用最快的速度开始在王都城外打下了钻油井。 可油田如此之大,想挖掘整个王都的石油,势必代表着要将王都原本的居民迁徙到新建的城市。 团结义当然一点意见都没有,恨不得快快地把自己那座破烂王宫推垮算了,王都的其他原住民魔罗们却对此非常抗拒。 就连四大魔罗之中的天魔和地魔都无法理解魔王的决定,卫西到的时候,就听他们用非常难以接受的语气感叹:“王都是最繁华的城市,陛下为什么要带大家离开这里!” 他们身为一魔之下万魔之上的魔罗,在王都都拥有仅次于王宫豪华的宅邸,各个都不舍得这样放弃。 团结义没有觉醒,力量有限,加上最近精力都花在跟人间往来石油贸易上,实在没精力对付他们。且这群魔罗顽固得很,又自认为自己是魔生赢家,啥也不缺,团结义跟他们说新城的日子更好,各个也都不肯相信,还对人间报有天然的轻蔑和恶意,天天奏请陛下三思,不要被结界外的人类欺骗。 天魔观念还特别激进:“都是那群渺小的人类!他们到来后胡言乱语,才闹得王都不得安宁!我去吃了他们!看他们谁敢再蛊惑陛下!” 团结义给他们这种态度烦得不行,卫西做事儿就直接多了,跨出裂隙,抬眼赞许地瞄了天魔一眼:“很好,你去吃人类,吃完我就可以吃你。” 卫西的逻辑是这样的:阿修罗界魔罗=自家宗门的员工=不能吃。 但自家员工吃了人=犯错误被开除出公司=不再是自己的员工=可以吃了。 这么看来,天魔想犯错误的心态实在值得鼓励。 天魔不懂这个逻辑,听到卫西这句话只感觉自己被挑衅,转头一看,才发现出来的竟然是之前硬生生把烦恼魔角给掰下来吃掉的煞星。 天魔想起对方咀嚼烦恼魔尖角的声音,下意识哆嗦了下,可还是勉强想挣扎挣扎:“我……我乃魔界四魔罗之一,陛下的左膀右臂,你,你一个外来人,吃了我,魔界其他魔罗不会放过你的。” 团结义赶忙道:“没事没事,都是自己人,我过几天封我师父做个太上皇,太上皇偶尔吃几个下属还是可以原谅的。” 天魔:“……” 卫西冷冷问:“就是你在魔界给我徒儿找事?” 天魔:“……” 卫西转向二徒弟:“阙儿,弑神鞭带了吗?敢欺负你师兄,打他!” 团结义很激动:“好好好!摄政王打下属也天经地义!” 二徒弟看了他俩一眼,默默掏出弑神鞭来,实在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成为魔界的摄政王…… 总之,天魔被抽走半条命后可算老实了,其他魔罗看见他的下场也不敢再跟陛下起冲突。自家陛下虽然没有觉醒力量,可背后的靠山真的惹不起…… **************** 魔界,人间被特意挑选出来签过保密协议的基建精英们也终于到达。 人类跟普通魔罗们互相好奇地打量,人类带着些许的恐惧,魔罗们则要随意许多,各自询问—— “听说殿下们终于将陛下找回来登基了。” “这些人类是陛下抓给我们的食物吗?还是奴隶?宠物?” “不可以吃,听说陛下和他们签订了友好盟约,他们是要带我们迁徙去新建的王都的。” “原来不是食物也不是奴隶和宠物啊……” 第一次真正接触“魔罗”这一种族的基建精英们:“……” 非自然力量真的好可怕啊。 基建团队的领导战战兢兢地宣布:“大……大家都收拾好行李了吗?准备好出发了。” 王都的魔罗们听到要出发就觉得很烦躁,好好的突然被要求搬离住了几千年的家,任谁都高兴不起来,更何况他们还是住在魔界天子脚下最繁华的城市王都里的居民。 但君主制国家,魔王发了话,容不得他们拒绝,更何况就连四大魔罗殿下都带头跟着一起搬家,他们还有什么可抗命的余地? 在一个地方住了几千年,任谁家的行李都不会少,王都魔罗们拎着自己大包小包的包袱跟随着队伍顺着王都城市的街道朝城门外走,大家都很不高兴—— “听说新王都建立在天尸海边,我从前带着孩子们去过那里,孩子们跑不快,搞得我们足足走了八个时辰,这次还带着这么多的东西,也不知道要折腾多久了。” 大伙听了,都唉声叹气。 谁知出城之后,却看到城门外多出了许多他们前所未见的东西。 城外也跟他们所熟悉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远处不知何时多出了很多古怪的桩子,底部打进地底,上方高耸如云,巨大的摆臂一头粘连在桩子上,一头长长地悬在空中。 魔罗们看得瞪大了眼睛,随即才发现自己所踩的地面平整得不可思议,魔界跟上天庭生来有优越柔软的云层做地面不同,这里到处是荒山,魔罗们习惯行走,因此地面和外头的人类城市一样,铺设只是碎石和砂砾,只有繁华的王都里,才有陛下和殿下们炼化出的光滑城砖,这也是魔界其他城市的魔罗几千年来最羡慕王都的一点。 想当初五千年前,这一城的城砖可是让王都忙活了很长时间呢。 可现在,城外的土地却平整得连一丝起伏都没有,魔罗们跺跺脚,发现这土地居然还出奇的坚硬,裂缝和裂缝之间隔了好宽好宽的距离。 这么大的城砖,得炼上多久啊?! 基建队领导朝卫西道:“我们最近除了挖油井之外,主要就在铺路和安装铁轨,这里的交通环境太需要改善了。” 卫西点头:“不错,要致富先修路。” 他俩如此轻描淡写,一旁的魔罗们便忍不住朝他们投去了敬畏的视线,这些巨大的城砖难不成就是他们炼化的? 一时大家都窃窃私语起来,指着卫西—— “听,听说这人陛下在人间的师尊。” “实力真是不容小觑,比陛下还厉害呢。” 不过铁轨是什么东西? 魔罗们很快发现地面上铺设了长长的两道铁器,一路延伸到他们看不到的远方,铁器上方,好些巨大的铁箱正静静地放在那里。 基建队领导有点不好意思:“那什么,因为搬迁要求比较紧急,目前的铁轨达不到高铁要求,加上现在春运快来了,铁路局的客车比较紧俏,我们临时只能调动几辆不常用的绿皮火车,型号比较老旧,不好意思了。” 说罢打开车门,示意魔罗们:“请各位带上行李上车吧。” 魔罗们:“???” 魔罗们十分迷茫,不是要去新王都吗? 但卫西带着二徒弟一马当先地上了车,他们面面相觑后,也只好跟随。 一进入火车魔罗们就震惊了,天啊,这是什么豪华居所? 列车厢内走道宽敞明亮,无数座椅整洁干净地排列在车厢两侧,魔罗们小心翼翼地抬手按了一下那座椅,柔软得简直像人间的棉絮! 更有魔罗摸着列车窗户惊叫:“这是什么法宝?竟然有形无色,比晶石还要通透,莫非是上天庭炼化的珍贵水镜?” 上天庭的那些星宿上古时讲究得很,喜欢在仙宫里摆放水镜,水镜炼化需要六重天外的云层,过程也麻烦得很,还只有上天庭的星宿会炼,因此水镜这玩意儿从来都是阿修罗界相当紧俏稀罕的宝贝。 魔罗们闻言纷纷震惊:“如此大片罕见的水镜,竟然就这么随意地安置在这里!” 朔宗:“……” 卫西是坐过高铁和飞机的人,很见过世面,对绿皮火车的环境多少有点不满意,但想了想还是朝基建队领导道:“虽然比较老旧,但情况特殊,算了,凑合坐吧。” 小领导也不好意思地说:“委屈大家了。” 魔罗们眼睛险些瞪得掉出眶,这么奢侈的环境,陛下的师尊和这个人类竟还觉得委屈! 下一刻人员到齐,火车开动,又是一番惊慌,魔罗们这才意识到刚才进入的的这个大箱子竟然是载着自己前往新王都的工具! 绿皮车开得很快,速度大概比普通魔罗在地面全力奔跑还要稍微快一些,且坐在里无需费力! 魔罗们一时间都感到呼吸困难,很久之后,才难以置信地坐到座位上,欣赏车外的风景。 惊奇与感伤齐飞,震撼过后,大家终于回归了即将搬家的不舍里。 “唉,没想到会从王都搬到天尸海,天尸海可比王都要荒芜多了,王都的那座房子,几千年前可是我亲手一点一点建的,用的是全阿修罗界最好的泥土和山石。” “我那座房子才可惜呢,我为了住在那里,专门避开黏黏们打了一口井,在全王都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房子!” “哎呀,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魔界到处是黏黏,能打井的地方可不多。” “唉。”那魔罗叹了口气,随即表情就傲娇了起来,从衣襟里掏出一枚发着光的石头,“好在井带不走,它可以,也算是减少了一些损失了。” 旁边的魔罗们大惊:“这!这可是……” 那魔罗笑道:“不错,这是我几千年前在人间寻到的夜明宝珠,从一个人间帝王宝库里翻出来的。” 魔罗们都羡慕极了,争相传阅:“魔界昏暗,它可以照亮屋里,真是个好东西啊。” “这可不亚于箱子里的上天庭水镜!” “你倒好了,只可怜我们,好好的王都豪华府邸不能住,硬生生被这群人类搅合到穷乡僻壤来。” “哼!可恨的人类,我真恨不能去人间好好报复他们一遭,最好也能抢这么一颗宝贝回来。” 魔罗们委委屈屈地声讨着该如何报复人类,毕竟魔王陛下虽然跟人间签订了协约,这在他们看来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制约。魔界因世间万欲和恶念而生,生存在其中的魔罗敬畏构生了魔界的魔王,但同时哪个不信奉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人生观?物竞天择,世上的一切都该用拳头来说话,人类得罪了他们,又本身比他们弱小,那出手教训教训,给他们捣捣也没什么大不了,想必陛下不会较真到这个程度。 但此时,忽然有人发觉到了远处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你们看!那莫非就是我们要到的新王都?!” 魔罗们顿时一惊,怎么到的这么快?随即目光转向窗外,一个个震撼得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只见远方,深黑色的海水隐约可见,天尸海几千年都是如此,倒不怎么叫人惊讶,但神奇的是原本该一片荒芜的海滩旁边,竟忽然多出了一大片规模宏大前所未见的建筑群。 整齐干净的小尖顶一幢接着一幢规规矩矩地排列开,车外平整的路面跟王都之外如出一辙,更叫魔震撼的是,山外竟然有清晰的翠绿色。 是阿修罗外的人间才有的翠绿! 列车停下,魔罗们提着行李恍惚地下车,怔怔地看着那些被掩盖在绿色背后的,他们前所未见的精美房屋。 外墙不知是什么泥土铸成的,是清爽漂亮的米白色,屋顶也不是稻草铺的,而是跟外墙相识的坚硬物质,在魔界昏黄的天色下散发出清爽罕见的蓝绿色。 有魔罗甚至没能拿住行李,怔怔走近,抚摸那建筑外漂亮的栏杆,以及一旁散发出生机的绿树。 竟然是活着的树! 阿修罗界没有活树,就连活着的魔植也很稀少,魔植们都跟这片天地一样是沉默嘶哑的颜色。 那基建队领导朝卫西介绍:“本来想做个公园的,但似乎难度比较高,我们只好用花坛移植了一批植物来调整新城的绿化环境……而且因为时间比较紧急,也来不及盖特别好的房子,我们听说这里很少降雨,天气炎热,也不大有自然灾害,就临时申请了一批速建房,用的绝对是最新型的环保材料,但毕竟是速建房,比起普通的房子隔音会比较差,抗寒能力也不行。非常非常抱歉,让大家委屈一段时间,等到后续基建项目进入正轨,我们会为大家更换新的房屋的。” 这小领导确实是非常的惶恐,毕竟虽然说的是帮助这里基建,可任谁都知道这片土地的合作方并不是以往那些一穷二白伸手要钱的对象,而是用紧俏能源跟他们进行交易的平等合作对象。加上这群即将入住的“居民”还各个天性凶狠,感觉一言不合就能手撕个人来玩耍,用速建房来安置他们,确实太不像话了,他实在担心会惹怒了这群甲方。 卫西叹了口气:“虽然不是高楼……算了,时间紧急,凑合吧。” 魔罗们震惊地回头看着他俩。 抱歉? 委屈? 凑合? 他们在开玩笑吗? 小领导如蒙大赦,快步上前打开房门,想给魔罗们介绍一下自家团队为了弥补速建房的不足特意精心布置的软装,进门后随手打开电灯。 魔界没有太阳,光线实在太暗了。 房间随着他一个轻巧的动作瞬间满室辉煌,刺得后方的魔罗们都不由自主闭上了眼,随即才缓缓睁开,难以置信地看向光源。 卫西咦了一声:“发电厂已经建好了?” 小领导道:“其他城市没来得及,但为了配合迁城,新城区这里赶工建造了一座。” 魔罗们听不懂他们的话,只顾震惊地看着头顶那些散发出光亮的东西:“那些是……” 小领导头疼地想完蛋又被发现了,只能懊丧地再度道歉:“是这样的,发电厂虽然建了一座,但时间有限,发电量也有限,只能供应新城最基本的生活用电需求,因为这个,所以我们屋里只能给各位用比较简单的节能灯,因为需要考虑用电量的问题,灯泡不能安装太多,外形也会相对朴素,灯光可能也较为刺眼一些……大家现在先委屈一段时间,我们一定会尽快改进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意思!” 卫西对比了一下自家宗门的装修,摆摆手道:“无妨无妨,虽然没有水晶灯漂亮,可也过得去了。” 魔罗们再度震惊地看向他俩。 委屈? 朴素? 过得去? 那位此前在火车上炫耀过自己的夜明宝珠的魔罗怔怔地捏着自己手中得意了几千年的宝贝,与头顶炽烈惨白的灯光相比,他手中这颗珠子散发出的光芒,简直微弱如沧海一粟般。 再往后,水源,水龙头一拧开就顺畅地哗啦啦出水,小领导继续道歉:“这里虽然不缺乏淡水资源,但自来水厂建造没那么快,目前只能用比较简易的过滤方式保证供水,水质会比较差些,实在是对不起!” 卫西想尝一尝但被二徒弟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只好道:“算了,外头的水也好喝不到哪儿去,凑合喝吧。” 魔罗们继续震惊地看他们。 那位不舍自家后院水井的魔罗:“……” 娱乐方式,电视打开,屏幕里跳出了电视剧男女主演俊俏的面孔,小领导依然道歉:“我们尝试了很多次,这里好像接收不到卫星讯号,所以目前这里还无法解决信号接收问题,只能用录播的方式来保证节目播放,网络也暂时开通不了,实在是非常对不起!” 卫西掏出手机想联网玩一下斗地主,确实不行:“唉,果然很不方便。” 魔罗们一部分惊慌躲开一部分如痴如醉开始看电视另外一部分还在震惊地看着他们。 一圈下来,卫西觉得虽然新城区不那么尽如人意,但基建团队明显拿出最大的诚意了,所以也还行吧。 小领导来前真的是十分忐忑的,领导交代给他那么重的外交任务,他却因为时间紧迫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让这些相当不好讨好的重要外宾坐了最差的绿皮火车,住进如此简陋的速建房里,连用电和看电视都无法随心所欲,甚至本来想搞个小公园丰富一下新城的居住环境,还因为这里的生态问题只能用花盆搞那么点数量可怜的绿树进来充数。这简直就是外交事故,工作困难都不是借口,实力不够就是实力不够。假如这批外宾不满地闹腾起来,他一定会被领导严肃批评的! 好在卫西十分的好说话,虽然表达出一些不满,却并没有要追究他责任的意思。 小领导松了口气,一抬头却发现一群即将入住新城区的魔罗们都在死死地盯着自己,额角上豆大的汗珠一下就滑落了:“各位!实在是对不起!我们团队会在之后的城建规划中积极改进!但假如大家有意见,还是可以畅所欲言地反映的!” 前方的魔罗们果然沉默了片刻,似乎有话要说。 那小领导就有些绝望,垂头丧气地开始等待批评。 谁知魔罗开口,问的竟然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 小领导愣了愣:“当!当然是现在!” 又有点不敢置信:“大家,真的没有意见要提吗?” 魔罗们疯狂摇头:“没有没有!” 他们只想用最快的速度住进这些比宫殿还要豪华的房子里!然后再也不出来! 魔罗们各自交换视线,心态已经全都改变了,我的妈呀,这哪里是受委屈,简直是占大便宜了,这种神仙似的王都,给个天帝的位置他们都不想换! 众魔窃窃私语 “人类好像还挺有用的。” “居然为我们建出一座如此奢侈的城市。” “又对我们如此恭敬体贴。” “本来还想去人间捣乱闹事的,要不还是算了。” 另一头的小领导怔楞片刻,才意识到这群外宾真的不打算投诉自己。 他差点落下泪来,不禁哽咽道:“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宽容善良!” 魔罗们听得愣了愣,先是一阵莫名其妙,随即才发现这人类居然是真心的,想到自己刚才的打算,不由有些惭愧,再度窃窃私语起来—— “人类真奇怪。” “不过他们挺会说话的。” “长得还娇娇小小,白白净净。” “这么一看真的挺可爱。” 小领导也感动莫名,这些甲方看着凶恶,还动不动开口说要吃人,很难伺候的样子,谁知道坚硬的表象下埋藏的居然是这么柔软体贴的本质! 真是人不可貌相! 太友好了! ***************** 普通魔罗分配到的房屋都如此之好,王宫人士暂居的另一片区域自然更加奢华,基建团队知道这里还是君主制国家,丝毫不敢怠慢他们,许多无法保证所有魔界居民都能享受到的设备都最先供应给了四大魔罗们。 住进新家的四大魔罗如梦似幻,之前闹腾着不肯放弃豪宅的天魔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给忘了,也终于不再对魔王跟人间建交心怀疑惑,对卫西的态度更是多出了不少恭敬—— 想当领导,除了拳头硬,还得让下属吃得饱。卫西这位一力促成了迁徙行动的太上皇终于在魔界上层打下了威信。 卫西去视察自家大徒弟的临时宫殿时,还碰上了之前在王宫里碰面过的那群欲魔。 欲魔数量众多,是专门在王宫里服侍魔王衣食起居的,如今换了新城,她们也拥有了自己的豪华版集体宿舍,生活质量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以至于那位被卫西咬伤的欲魔都没再表露出半点怨恨的情绪,反倒还含羞带怯主动上前侍候卫西落座。 卫西落座之后,她也不离开,还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着卫西。 卫西以为这欲魔又想请自己吃她,心动了一下,但砸吧砸吧嘴,想到二徒弟那天说自己脸上对方的味道好闻,还是立刻放弃了:“我不吃你。” 欲魔像是没反应过来:“太上皇陛下在说什么?” 卫西看她不肯走,心说这欲魔怎么这么热情啊,嘴馋得厉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只能违心地出声驱赶:“你快走吧,我对你没有兴趣!” 唉,其实是很有兴趣的,这欲魔相当的好吃,要是能掰条胳膊下来一边看电视一边啃…… 卫西叹了口气。 那欲魔愣了愣,立刻娇笑起来:“陛下的道侣是摄政王殿下,我当然知道太上皇陛下对我没兴趣。” 卫西一愣,道侣,摄政王?随即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谁,出声纠正:“阙儿是我的徒弟。” 欲魔道:“陛下真是很有阿修罗风范,徒弟亦可是道侣,这才是真正的至情至性。” 卫西有些迷茫:“你为什么总说阙儿是我的道侣?” 欲魔一愣:“我说错了吗?那天陛下和殿下当着我们的面亲吻,还不能算作道侣?” 卫西更加迷茫:“什么亲吻?” 欲魔心说这陛下怎么回事啊,太渣了吧?翻脸不认账的:“陛下,我亲眼瞧见的你们唇齿交缠。” 卫西张开嘴思索片刻,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跟二徒弟吸阳气,不解道:“那样……就算做道侣了吗?师徒不能那样吗?” 我靠!欲魔对自家太上皇刮目相看,立刻也尴尬起来:“这……原来太上皇陛下跟魔王陛下也会那样……” 卫西:“啊?” 欲魔:“?” 卫西:“你说结义?你有病吧!” 卫西想象了一下……不对,根本想象不到自己吸团结义阳气的画面。 欲魔:“……那陛下跟除了摄政王外的其他人……” 卫西皱眉:“你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欲魔很困惑:“那,那太上皇陛下和摄政王殿下,怎么不能算作道侣呢 ?” 卫西沉默一阵:“道侣,跟徒弟很有分别吗?” 欲魔:“那是当然,我若是收了徒弟,管他和谁去好,可倘若哪天有了道侣,他胆敢跟旁人亲密,我绝对是叫他吃不了兜着走的!” 卫西垂下眼,听得不太明白,但隐约似乎触到了什么。 欲魔只当他哑口无言,想了想,还是从兜里掏出一本书来塞到卫西手里,暧昧地笑道:“罢了,管他是不是道侣,我们姐妹为了感谢太上皇陛下,特意准备了一本好书送来,太上皇陛下至情至性,跟我们魔界如此契合,想必是会喜欢的。” 卫西接下那本书,那欲魔道:“这是我们欲魔道钻研了几千年的好东西。太上皇陛下既然跟摄政王殿下是那样的关系,平常翻看翻看,一定会有不小的收获。” 卫西翻开,发现里头画的是几张交叠的人影,脑袋上冒出个问号来:“这是什么?” 欲魔脑袋上也冒出个问号:“……陛……陛下不知道么?” 卫西:“不知道什么?这上面是在做什么?” 欲魔难以置信:“陛下……跟殿下,没有试过?” 卫西觉得这个欲魔很奇怪:“我们为什么要试这个?” 欲魔震惊地直起身子,盯着他看了会儿,又转向大门,口中难以控制地喃喃道:“怎么可能……难道陛…不…难道摄政王殿下……不行?” 卫西:“???”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将目光从莫名其妙的欲魔身上转开,回头看了过去,就见自家二徒弟大步地从大门外走了进来,目光刚跟他对上,眼神还来不及柔和,就定在了一旁那个面熟的欲魔身上,眉头迅速地皱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卫西扬起手:“她给了我一本书。” 朔宗快步走近,一看那本书的内容,眼神立刻变得十分锋利,瞪向欲魔:“你在跟他说什么!” 这欲魔莫非又在引诱卫西! 欲魔这次身正不怕影子斜,倒是十分镇定,心说摄政王殿下虽然实力强悍,可我这次是在为你跟陛下谋福利,想必不会被责罚,你知道真相后还得夸奖我呢。 于是轻笑一声,正要回答。 就听朔宗身后的卫西开口道:“她跟我说你不行。” 欲魔:“………………????” 就见前方摄政王殿下的眼神迅速危险了起来。 欲魔张了张嘴。 我不是。 我没有。 太上皇陛下,我明明是来做好事的,你为什么要搞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欲魔:你看这口锅,它又大又黑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自然是我的道侣 欲魔想说我没有, 但事实上她又记得自己真的说过这句话, 一时间百口莫辩。 朔宗盯着她, 眼神就越来越冷。阿修罗界集万欲而生,欲魔代表的是什么欲自然不言而喻,这欲魔上一次引诱卫西不成, 竟还不死心,这次又来找卫西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看来是真的不能留了! 朔宗的手缓缓按在了自己腰间的弑神鞭上, 浑身的杀意按捺不住地鼓噪起来, 却听后方的卫西开口喊了自己一声:“阙儿。” 朔宗心下一沉,暗想卫西竟然护着她!回首看去, 卫西果然眼含戾气地盯着自己。 接触到这个眼神,他胸口竟涌出些许罕见的烦躁, 就听卫西阴沉地开口问道:“她很好看么?你盯着她看那么久?” 徒弟怎么回事,一进屋就盯着这个女欲魔看, 眼神还如此专注,他可是还记得当时在王宫里徒弟夸奖过对方气味好闻的! 朔宗:“……” 朔宗跟卫西相顾片刻,无言地放下了贴着弑神鞭的手。 女欲魔僵直地出去了, 双眼无神, 精神恍惚,转身前除了朔宗的杀意外还接收到了卫西隐含警惕的视线,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卫西则继续盯着朔宗。 朔宗看了他一会儿,上前伸手想抽卫西手上的书,卫西下意识躲了躲:“你做什么?” 他余光盯着书上的图案, 有一些怪怪的感觉,欲魔们笔触细腻,交织的细节画得很好,他虽然不知道图片上的人在做些什么,却本能地感觉自己被吸引,内心还不知怎么的隐约骚动,想继续翻看更多。 朔宗抓住他翻页的手:“不许看。” 卫西指着画上的人问徒弟:“他们在做什么?” 隐约看到图里的嘴唇也是粘连的,他似懂非懂:“他们莫非也在吸阳气?” 朔宗:“……” 朔宗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卫西的猜测从某种意义而言其实并不算错。 可他的那句“是”却怎么都答不出来,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卫西的思想跟自己是截然不同的。 亲吻、拥抱……这些过往的亲密,一直以来虽说大多看似都是卫西在主动,在得到,但事实上,卫西真的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吗? 不,卫西不知道,这些行为在卫西的定位里从来只是单纯的“吸阳气”,他根本不知道那些举止同时还包含了怎样的意义,默许并纵容卫西“吸阳气”的自己,才是真正清楚一切的人。 他很懂得如何对付卫西,这样的问题,自己只要一句简单的是,卫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并且兴致勃勃地提出尝试。毕竟卫西的脑袋里,根本就不存在对徒弟的怀疑。 然而面对什么都不懂的卫西,他可以被动地给予,可以不解释,可以假装不知道这些行为应该被纠正,可以用卫西的主动来掩盖自己的越轨。却偏偏做不到用欺骗去引导对方产生更深的误解。 卫西却不懂得他的顾虑,想到欲魔的话,还拿着书开始追问:“为什么我们没有试过?” 朔宗强迫自己的余光不要去看那本书,盯着魔界窗外昏黄的天空,第一次有种被问得丢盔弃甲的感觉。 心烦意乱间,就听卫西继续翻起了书,同时善解人意地开口道:“也罢,这种吸法儿看着是麻烦了点,难怪阙儿你会不行。” 朔宗:“……” 朔宗缓缓将目光转向他:“你说什么?” 卫西隐约感到徒弟的气息似乎突然变得危险了起来:“阙儿?” 朔宗注视着他,心潮起伏翻涌。任哪一个男人被问到这种问题,恐怕都是无法平常心的,更何况现在说他“不行”的这个人还是卫西。 余光里瞥到卫西手里的书,朔宗头脑猛地一热,沉着脸逼近上去,将卫西摁靠在沙发上,呼吸急促,双眼竟然隐隐带出血色,困兽一般:“卫西!这根本不是行和不行的问题!” 徒弟极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卫西看不懂他眼神中的颓败,但也不觉得害怕,只能感觉二徒弟的鼻尖抵着自己的鼻尖,炽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嘴唇上,带来满腔的阳气。这阳气让他下意识垂眸看了眼,舔了舔嘴唇,本能地贴近过去。 朔宗苦笑,看吧,卫西就是这样。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卫西靠近到半截,却忽然停下了动作,然后抬手抵在了朔宗的肩膀上,蹙眉露出思索的神情:“阙儿,你高兴我吸你的阳气么?” 朔宗怔了怔:“为什么这么问?” 便听他道:“这好像是道侣之间才能做的事情。” 朔宗呼吸一滞。 他没想到会从卫西口中听到这个问题,对上卫西的目光后,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终于来了。 他慢慢开口:“你从哪里知道的?” 卫西说:“欲魔告诉我的,她骗了我么?” 朔宗沉默了很久,声音也变得干涩:“没有。” 卫西就不解地看着朔宗:“所以徒弟和道侣之间,果然是有区别的么?” 朔宗深深地看着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开口却是一声暗哑的:“对。” 卫西得到确定的回答,似乎陷入了深思,果然没再跟以前似的不管不顾地黏着徒弟。 朔宗缓缓地松开他,从他的选择里意识到了某些剧烈的改变,站起身后,竟不知该怎样形容这一刻荒诞的情绪。 是啊,他总想着卫西哪一天能懂得多一些规则,不要再像几千年前那样,蜷缩在自己狭小空白的世界里,与世间一切格格不入,过那种混乱又毫无秩序的生活。 现在他终于懂得了,懂得了不同关系的人该用不同的距离来对待。懂得了区分不同亲密关系之间的区别。 也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一直以来那些亲密的举止所代表的意义,不仅止于跟任何食物之间都能建立的食欲了。 ********* 卫西就这么一直思索到离开魔界,一句话也没有说,朔宗同他一起沉默着。 离开魔界温暖的环境,卫西打了个哆嗦,朔宗沉着脸地给他披上一件外套。卫家安静得很,客厅里的电视在转播新闻,春运返乡现场,记者采访着一对赶上高峰期出行的旅客,那对夫妇提着大包小包,形容狼狈疲倦,彼此之间却十分甜蜜,说话时视线相互交流,时而默契地发出笑声。 朔宗将视线停在那对相视而笑的夫妇身上片刻,就听前方的卫西拿着手机道:“原来师徒之间非但不能吸阳气,还不能在一张床上睡。” 朔宗看了他手机的屏幕一眼,上面赫然是某个发帖询问教授想潜规则自己怎么办的在读生,看着下方回帖人们对那毫无为人师道德的教授愤慨的骂声,朔宗平静地点了点头:“对。” 卫西摸到一包薯片打开来吃,边吃变道:“人间这些规矩可真是森严。” 朔宗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不光人间,天地六界任何一界都是这样。有些亲密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任何对象都能进行的。” 卫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此前居然不知道,你怎么也没有告诉我。” 朔宗勾起嘴角,扯出一个丝毫不带笑意的弧度:“你现在知道也来得及。” 卫西想了想:“也是。” 说罢便转向楼上:“走吧,回去休息。” 他转身的那一瞬,万念俱灰的颜色一路自他的背影铺满了整个屋子,朔宗在原地多停了几秒,才缓慢地迈开脚步,朝楼上走去。 双方一前一后,只隔大约几米的距离,朔宗的视线宛若两道深渊,锁定在卫西的身上,就见卫西居然径直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口。 他看得脚步一顿,视线里的卫西随即伸手握住门把,似乎想要开门,却又忽然顿住了。 朔宗转开目光,原来是走错了。 也对,这些日子,卫西都是住在他的房间里的,吸饱阳气后相拥而眠,时间久了,就连他都有种卫西本该住在这里的错觉。 卫西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他情绪不好,露出些愧疚的神情:“阙儿,你不高兴吧?” 朔宗不想影响到他,沉声回答:“没有。” “你是该不高兴的。”卫西却不相信他的话,眼神越发怜爱,“唉,是师父对不起你,太突然了。但我也没想到收个徒弟还能有那么多的规矩。” 朔宗闭了闭眼,内心像是封闭了一口喷涌的火山,滚滚岩浆汹涌地从裂隙里奔涌而出,需要拼命按捺,才不至让更多的戾气泄露出来。 突然? 不,这一点也不突然,从在茂华山酒店选择亲吻卫西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这一天到来的准备,如今预想中的结尾只不过提早一些到来而已。 卫西就接着恹恹道:“我本来都打算好了要封你做少掌门,日后将太仓宗第六十四代掌门的位置传给你的。你比你师兄要聪明厉害,做掌门天经地义,可如今做了我的道侣,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名正言顺。” 朔宗以为自己听错了,倏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卫西一脸心疼地看着他:“是我对不起你。” 朔宗愣愣地迈开脚步,朝他走去:“卫西,你再说一遍,我是你的什么?” 卫西理所当然地回答:“自然是我的道侣。” 朔宗张了张嘴,感到难以置信:“你知道,道侣是什么意思吗?”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卫西不满自己的智商被怀疑,开口为自己正名,“道侣不就是可以一起吸阳气一起睡觉的人?” 朔宗瞳孔里沸腾的火山被这句话激得骤然冷却,惨笑一声,上前将卫西一把按在了房门上:“阳气?你就因为阳气,选我做你的道侣?” 卫西不解,徒弟怎么又生气了? 朔宗抓住他的肩膀,胳膊上的青筋根根分明:“道侣和徒弟对你来说的区别就这么简单?!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有阳气,所以他是道侣,假如团结义也有了阳气呢?! 徒弟罕见鲜明的怒意让卫西有些迷茫:“心?阙儿你在说什么?欲魔告诉我的啊,徒弟跟道侣的区别,就是一个管他和谁去好,一个只能跟我好。你师兄哪怕跟烦恼魔好了,我也不会去约束他,你跟旁人说话,我却会觉得不高兴,想叫你只看我一个人,这难道不是道侣的意思?” 朔宗措不及防地听到这话,耳朵骤然一酥。 卫西却一点也没有自己说了情话的自觉,被他抵在墙上,思索片刻,还自以为找到了朔宗之前生气的理由,抬手摸了摸他的面孔:“阙儿,我本也不想委屈你叫你做道侣,只可惜做师徒却不能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比起被你叫师父,我还是更想跟你像从前那样生活。” 朔宗难以反应,覆住他盖在自己脸上的手:“卫西,你……” 卫西叹气:“你不知道,这宗门,这公司,还有未来的写字楼,我有的东西都恨不能全部给你继承,倘若做徒弟没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该多好。” 迎面的糖衣炮弹已经快把朔宗给砸懵了。 卫西这些话里一句情爱的内容都没有,可偏偏字里行间,每一处空隙都填满了他青涩又懵懂的真心。 卫西说着说着,越发觉得对不起自家二徒弟,瞧瞧况志明那些同行道长们的道观,似乎都是默认的留传给晚辈。阙儿好好的一个内门弟子,聪明漂亮,日后本来顺理成章该得到宗门和自己打拼出的财富的,如今成了道侣,再想做六十四代掌门,也不知道日后会横生多少枝节。 他面露忧色,内心也有些复杂,不太想二徒弟日后受到那些委屈,迟疑道:“阙儿……你若是不愿意……” 话还没说完,他面孔忽地一轻,被二徒弟双手抬起,紧接着嘴唇被严严实实覆了起来。 卫西下意识眯起眼和贴上来的徒弟吮了吮。 徒弟像是忽然受到了什么大刺激,呼吸十分地急促,咬了口他的嘴唇后,细碎的亲吻一路顺着他的嘴角啄到了耳边,声音又哑又沉:“我没有不愿意。” 卫西被他亲得迷迷糊糊,缩起脖子,内心见徒弟为了自己这样退让,却越发难过:“阙儿……我对不住你。” 徒弟刚才的怒火却不知道去了哪儿,听到这话还在他耳廓低低地笑了几声:“卫西,你怎么能这么笨呐。” ******* 房门打开又关闭,光线迷蒙,空气稀薄到让人难以呼吸。 卫西节节败退,头脑昏沉,外套落在地上前一声轻响,恍惚看去,才发现原来是欲魔给他的那本书掉了出来。 书挡住去路,被徒弟一脚踢开,打在床头柜上。 卫西软倒在枕头里,慵懒地趴蜷成一团,瘦削紧致的后背漂亮的脊骨一节一节地凸起着,两边清晰的蝴蝶骨展翅一般,没了衣袖包裹的手臂松松搭在床沿,被窗外昏暗的光线一打,晃得人头晕目眩。 卫西眯眼扫到地上的书,伸出手指懒懒撩开封面,露出了里头的图案来,心头不知怎么的微微一悸。 他扭头看向二徒弟,二徒弟撑着床,浑身漂亮的肌肉偾张,目光又沉又烫,像燃着熄不灭的火焰。 二徒弟咬住他的下巴,声音像一把滚烫的岩浆:“想要?” 卫西被啃得哼哼两声:“……不想。” 徒弟居高临下,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强势,双眼锋利而温柔:“口是心非。” “阙儿。”卫西断断续续地丢着浑然不知的情话,“你……你不行……我怎么舍得为难你……” 徒弟:“……” ******** 卫西自食恶果,被喂得肚皮滚圆,意犹未尽。一边还想继续,一边浑身松软,洗完澡后睡得昏天暗地。 沉睡中熟悉的气息忽然离远了一些,他在睡梦里不安地摆动起手脚。 很快就被隔着被子拍拍,徒弟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睡吧,我去喝杯水,一会儿就回来。” 怀里被塞进一个软软的枕头,卫西被拍得很快又睡沉了。 朔宗起身,穿衣,穿鞋,整理仪容,轻声开门,踏出房间,镇定地朝楼下走去。 卫天颐加班回来,一搜柜子发现刚藏没几天的薯片又不见了,气得满口咒骂,周管家满头大汗地把家里的厨师挖起来做饭,舒婉容跟卫承殊也穿着睡衣在桌边等夜宵吃。 一家三口看见朔宗下楼,都投来瞩目,卫天颐皱着眉头问:“大晚上的,你去哪里?” 朔宗平静地回答:“出门走走。” “有病。”卫天颐朝着舒婉容吐槽,“大冷天的,那么晚出门走路,脑子坏掉了吧?” 舒婉容对朔宗印象还是很好的,女人嘛,对长得漂亮到过分的小鲜肉哪个能刻薄起来?更何况这小鲜肉平常说话做事还相当有条理,闻言便不赞同道:“你怎么这么苛刻,人家陆阙挺靠谱一个人,你看他稳稳重重的,哪像脑子坏掉的样子?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呢。” 卫天颐目送朔宗出门,恨屋及乌,毫不承认对方看起来确实平静稳重,一拍桌子:“放屁!跟卫西混在一起的明明脑子都有问题!” 舒婉容撇了撇嘴。 卫承殊也白了他一眼,阴沉地转开头。 门外,稳重的朔宗抬头看向漫漫星空,深深地吸了口冰冷的空气,目光在自己房间的窗户上停留了两秒。 四下无人。 他捻了捻地面,关上卫家大门,然后曲腿猛然一跳,跳出卫家的院墙,朝着空旷的郊区方向以正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狂奔出去! 郊区的一部分居民睡着睡着,忽然都感到自己的房子在微微震动,吓得一晚上噩梦连连,总觉得自家房子上空似乎一阵一阵传来怪兽恐怖的嚎叫。 这梦境真是太可怕了。 ******** 徒弟不在身边,卫西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天都快亮了徒弟才回来,进屋后就夹着一身的冷气钻进被子里。 卫西被冷得缩了下,从睡梦中挣扎出些许神智,很快又被隔着被子一下一下拍得迷糊起来,徒弟依旧低沉的声音钻进耳朵:“没事儿,继续睡。” 卫西好不容易睡去,不知道多久,又觉得对方在试图离开,一晚上几次被打扰好梦,身体又疲倦,他有点想发脾气了。 徒弟拍拍他:“我去下卫生间。” 卫西抽了下鼻子,哼哼唧唧地又被拍睡过去。 朔宗不紧不慢地走进卫生间,坐在马桶盖上,掏出手机来,盯着屏幕发愣。 凌晨,还没到上班的点钟,宁天顶楼却灯火通明。人间跟阿修罗界建交,加上年底全国各地事故颇多,大家没命加班,早已经习惯了杨白劳式生活,各个盯着电脑文档目光呆滞,机械干活儿。 就连放在键盘旁边的手机传来微信提示音都没空去看。 下一秒,办公室里也不知道是谁嗷了一嗓子,把大家都吓了个激灵。 狂打电脑的夏守仁回头一看,气急败坏:“你有病吧毕方!好好的好什么喊什么喊!吓死人了!” 视线里的毕方被骂后却一点没表现出不满,只是脸色煞白地拿着手机,哆哆嗦嗦地转向办公室:“你们……你们……你们快看看微信群!” “有病!看什么微信!地球要毁灭了吗值得你那么大惊小怪。”夏守仁骂了他一声,顺手拿起手机打开一看,“嗷!!!!!” 很快的,整个宁天顶层变型养鸡场,所有瑞兽都惊慌地聚集起来,盯着自己拿在手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正亮在微信界面,宁天内部工作群里,赫然多出了一个拼手气红包! 夏守仁盯着那个红包的发起人哆哆嗦嗦地问:“我……我没看错吧!” 毕方看到信息头像,更加尿都快吓出来:“好!好像没有!!” 一群瑞兽们惊恐万状,盯着屏幕上红包发起人旁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各自交换视线,谁都不敢伸手去点。 “你,你先。” “还是你先吧。” “这红包拿了会不会死啊?” “我也觉得会很危险!” 现场大概僵持了十分钟,最终才由夏守仁悍不畏死地站出来:“大家别怕!我来点点!” 说罢看着屏幕,深呼吸老半天,才伸出一根手指,视死如归地点了下。 手机屏跳转一番,很快弹出个弹窗来。 【来自朔宗的拼手气红包——2.50元】 现场当即寂静了。 五分钟后,所有人都开始沸腾了起来—— “居然是真的红包!!!!!” 夏守仁抱着手机泪流满面地跪在了地上,内心的感动无以言表:“天啊!我竟然!我竟然能从老畜生手里拿到两块五!!这是什么概念?!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三块了!!!!!!” 毕方抢到四块二,也呼吸困难地瘫软在了椅子里:“朔,朔宗先生怎么回事?忽然那么大方,让人好害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朔宗【面无表情】:激动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地震 卫西起床时天已经亮了, 徒弟靠坐在床头, 一只手拿着手机看得格外专注, 一只手落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他的头发。 他刚睁开眼睛徒弟就察觉到了,目光迅速地转向他,手指在他压出枕头褶皱的面孔上刮了一下:“醒了?” 卫西嗯了一声:“你在在看什么?” 朔宗想到他昨晚后半夜被逼得不断蹬腿的模样, 不动声色地把百度搜索出来的“洞房之后该如何安抚对象”的页面关掉,而后语气平静地滑回床上,给卫西整理了一下头发:“没有。” 卫西微妙地察觉到了一点自己和对方之间的变化。徒弟还是以前的样子, 用差不多的目光和语气跟自己说话, 但卫西总觉得对方的气势更加温柔了,就连阳气的味道都似乎更加可口许多。 卫西顺势把脸埋在徒弟的手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便听头顶徒弟语气谨慎地问:“身上难受吗?” “不难受。”卫西回味了一下昨晚的剧情,半点都不害羞, 还非常直白地提议道,“阙儿, 我觉得这么吃很不错,往后我们都这么吃吧?” 朔宗忍不住抱住卫西闷笑起来,怎么能这么可爱。 ******* 卫家大厅, 卫天颐皱眉看手机, 手机上的新闻号刊载了最新一期的能源贸易信息,看得他又爽又气,爽在国家猛增的能源储备量让几个虎视眈眈的对手国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偏偏没有对付的办法,又生气对方因此阴招频出,好比之前那个满口胡言的海外巫师, 最近出镜率就高得很。 卫天颐一拍桌子:“神经病!现在不说咱们跟魔鬼交易,改说世界末日了!我看政府就该把这些妖言惑众的混蛋全都抓起来!岂有此理!” 一旁的舒婉容看了一眼,才知道原来是那名之前断言本国跟魔鬼交易的海外巫师最近开始上各种媒体宣传世界末日论。 这巫师似乎很有些名气,不少人都对他深信不疑,以至于近来海外各国都人心惶惶,混乱得很,连报道这则新闻的媒体态度都有些暧昧,在文章里罗列了不少可以佐证那巫师推断的论据。 什么小岛海啸火山喷发等等等等,放在一起,真叫人触目惊心。 舒婉容平常不太关注国际局势,一看之下就有些惊慌:“天啊,今年国外居然也这么不太平?我还以为单就我们国家出事儿呢。” 她仔细一想,才发现国内这一年当确实是没消停过,动不动这地震一下那发个洪水,黄河沿途暴雨过去没多久呢,就听说戊化干旱了好几个月,不禁有些呐呐:“我怎么觉得……还真有点吓人?” 卫天颐嘲笑她道:“要我怎么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种骗子的话也去相信。当初2012年的时候人家说世界末日,你就跟着去抢盐,买的那五千块钱盐到现在都没吃完,我真是看到心里都来气。” 舒婉容被他这么一讽刺,尴尬地转开眼,也不搭理他了,自顾自刷自己的手机,便刷到一些比较奇怪的内容。 卫西洗漱好下楼,见她表情惊恐,关心地询问了一句:“婉容,你身体不舒服么?” 卫天颐脸色一黑,舒婉容倒是已经习惯了被这么叫,立刻就开口:“你们看!本地论坛有个网友发帖,说自己住在郊区,昨天晚上睡着睡着忽然感觉外头在打雷,醒来仔细一听,才发现那雷声更像是怪兽在叫,他吓得躲在窗户外头朝天上看,居然发现天空中飞过去一道巨大的黑影!照片都拍下来了!” 卫西一愣,立刻上前查看,果然看到一张照片。只可惜照片拍得比较模糊,加上夜色正浓,只隐约能看出画面当中似乎确实有一团庞大的黑色,根本看不出那黑色具体是什么。 卫天颐很气:“这一看就是乌云和打雷好不好!还怪兽,什么怪兽能在天上飞,还大晚上的把人嚎醒,又不是有病!” 朔宗:“……” 卫西没理他,拿去问自己的徒弟:“阙儿,你看的出这是什么吗?” 朔宗沉默片刻:“……乌云。” 卫天颐:“看吧!也就你们会去相信什么鬼鬼怪怪。”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 他话音落地,还没来得及得意,却感觉身下忽然一震。 这震动来得突然,在场所有人都停顿了两秒,随即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餐桌上的杯盘碗盏叮铃哐啷地跳跃起来,客厅里的其他东西也一并开始抖动,角落里得道天尊的塑像左摇右摆,天花板上水晶灯的流苏也相互撞击,远处传来模糊的尖叫,卫天颐倏地起身跑向大门,就见本该在门外擦宗门的卫承殊抓着一块湿抹布脸色难看地冲击屋里一把抓住舒婉容的胳膊,同时大骂卫西:“地震了没感觉到吗!!!!跑啊!!!” 说罢拽着舒婉容就朝外跑去。 卫西愣了愣,地震?他倒不太清楚地震有多危险,但瞧见卫承殊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本能地拉起徒弟的手朝屋外跑去。 完全被忽略掉的卫天颐:“……” 周管家等人朝外跑的时候看到他站在门边,大惊失色:“卫总!你还站在屋里干嘛!” 卫天颐黑着一张别人欠了他五百万的脸出来,可惜在场没有任何人理他, 舒婉容骂卫承殊:“你这孩子!在外头叫一声就行了,跑进屋多危险你知道不知道!” 卫西上下摸索自家二徒弟:“阙儿,吓到了没有?” 周管家低头把瑟瑟发抖的麦克从狗屋里牵出来:“哎哟,吓坏了吧……” 麦克拿头抵着卫西的小题:“汪汪汪!” 老大你没事吧! 卫天颐:“……”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发青地转开视线。 小区里的住户几乎都从自己家跑了出来,遇上了天灾,往常成功人士的仪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裹着家居服顶着寒风各个惊慌失措——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地震?!” “我在京城呆了那么多年,从来没见地震过,真他妈吓死人了!” 舒婉容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新闻,脸色瞬间煞白:“不,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卫西手机叮了一声,掏出一看,是地震局迅速发来的消息,告诉京城区域内的居民们不要过度惊慌,这只是一场比较轻微的地震,不会给城市和市民造成太大损害。 那些正在说话的邻居们有些也同时拿出了手机,看完这条短信后惊慌的状态明显减轻了不少。 “啊!幸好幸好!” “原来只是小地震。” “吓死了,早上看到了那个海外巫师的新闻,刚才就地震,搞得我还以为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了。” 朔宗在一片庆幸的声音里抖开刚才出来时迅速带出屋子的外套给卫西披上,脸色却微微发沉,他的手机上同样也收到了短信,却并非来自地震局。 情况明显十分紧急,让夏守仁连耍贱的余地都没有,整条信息只两个简短的文字—— “速来。” ********* 京城地震是大事儿。 各家门户网站已经迅速地参与报道了起来。 虽说这场地震强度不大,可它来的毫无预兆,还是给京城居民们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这座繁华的大都市从高速发展以来时刻都充满了秩序,生活在快节奏生活里居民们谁都不曾料到自己也会有遇上天灾的这一天。正是早起上班上学工作的时候,一点点轻微幅度的地震已经足够引发整座城市的混乱。学校、高楼、人流密集的居民区,就连陷入早高峰的高架桥都出现了大批的交通意外。 地震中慌乱逃生的人群更是出现了不少的踩踏事故。伤者太多,分散在各个城市,一时间网络上全是求助的声音,救援人员却很难在交通瘫痪的情况下迅速赶到现场。 各种照片可谓是惨不忍睹。 阙儿有事离开,卫西瞅了眼那些照片,心说城市混乱不关我的事啊,确认过房子大概不会有危险后,立刻心安理得地准备回去休息了。 结果魔界明明没信号,团结义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到了地震的消息,咔嚓一下撕开裂隙把脑袋探了出来:“师父!我听说了!京城地震了!” 卫西:“……” 团结义:“您和师弟没受伤吧?” 卫西:“……没有。” “那就好。”团结义目光敬佩地看着他,“要不师父您还得带伤参加救援,多辛苦啊。” 卫西:“……” 卫西默默将自己原本已经脱到一半的外套拉链重新拉了回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全部身家 宁天,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 公司给全体员工发来通知, 宣布放假一天,并且不扣工资。 宁天的职工们简直惊呆,一时间连地震发生时的惊恐都抛到了脑后, 纷纷上网炫耀,搞得网上众多社畜泪流满面—— “天啊这是什么神仙公司。” “我的妈这老板居然给放假!” “宁天也太良心了吧!不愧是全国排的上号的大企业,1551当初怎么就没加把劲儿挤进去呢!” “真实的羡慕了, 给大家说一个悲伤的故事, 刚才地震发生的时候我坐的公交车出了事故,打电话想跟组长请假一天, 组长居然告诉我地震局说了是小地震不影响楼房安全,让组里正常上班, 不要大惊小怪。只给了半小时的迟到宽限。他妈的我现在正骑在共享单车上朝公司飞奔!” “……楼上的请节哀,看这里, 这里是一个躲完地震受到惊吓还被老师带回去继续上课的高二狗,看着桌上新发的试卷,晶莹的泪水流下我稚嫩的脸庞。” “你们京城人终于懂得我们沿海人的痛……作为一个入海市市民, 前段时间我们入海莫名暴雨加反季节台风, 那天气恐怖得……连大马路上两人合抱不了的树都被连根拔机。大家当时都传说有龙出现,吓得不敢出门,结果呵呵呵呵呵,老板一个电话,还不是得撑着雨伞翻越废墟去上班。” “那国外巫师的世界末日预测你们看到了吗?我拿这个跟老板请假, 老板温柔地告诉我别怕,末日之前会把工资结给我的,而且真到了那天不上班也不会扣我奖金,不过在那之前想请假偷懒绝对没门[微笑]。” “所以世界末日真的来了怎么办?” “楼上的请放心,我们社畜没有恐惧的资格,放假是绝对没有可能的,老老实实上班,然后下班以后去抢盐吧。” “扎心了!老铁!我家12年抢来的盐还没吃完!” 京城的各个角落,无数普通人们悲痛欲绝地在老板或者老师们的耳提面命下继续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宁天的员工们在这些凄惨的对照下越发美滋滋地享受自己的假期,没有人知道,清空了所有人类员工的宁天办公大楼里,悄无声息地涌进了大批特殊人士。 宁天顶楼,某特殊会议室,硕大的屏幕上正在召开一场远程视频会议—— “这场地震来得非常突然,地震发生之前没有出现丝毫预警,虽然京城处于地震带上,但明明已经几百年没有震动过了,不得不说情况还是有些诡异的。” “除了京城之外,其他各个省份也都有不同形式的极端灾害显现,只不过这些灾害程度比较轻微,没有京城严重,也不像地震这样容易被人察觉,暂时没有引发当地市民的恐慌。“ “今早地震的同一时间,X国,Y国等多个国家的首都同样感受到了小幅度的震感,为了避免引发联想,我们决定暂时将这些消息做对民众做封锁处理。” 视频里位处各地的面孔都是神情凝重,办公室里,宁天的瑞兽们同样哑口无声,夏守仁听完后怔怔道:“各国首都?每朝每代的王都都是本国生气国脉中心,怎么偏偏震在这里?” 一旁的某部门领导试探问:“有没有可能是跟青龙那次一样,是什么东西现世引起的?” 前方的朔宗面无表情靠坐在座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紫金色的吊坠:“能引发地震的就那么几个玩意儿,目前网上有听到任何风声吗?” 那领导叹了口气:“没有。” 说来也很好笑,大家虽为了社会安定严防死守避免群众得知这些,可大多数时候,却偏偏得依靠国民灵通的眼睛才能得知哪些地方出现了需要处理的警情。 毕竟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意外,谁也无法瞬间推测那些意外的发生是自然的力量还是受非正常现象影响。在这个方面,民间传播的讯息无疑就成了非常直接的佐证,现在科技发达,人口又众多,就连荒僻的山林里都能收到网络信号,普通人看到超出自我认知的现象,也大多不像过去那样只会尖叫逃跑,他们拍摄照片,分享朋友圈论坛微博,导致近些年许多出现的放在旧时至少要引发相当糟糕自然灾害的生物连搞事情都还没来得就被宁天逮了个正着。 比如那条目前正养在京城森林动物园的青龙,没被拍到龙影之前各地政府本来是将水患当做正常恶劣天气来处理的,再比如前段时间被逮住的肥遗,肥遗已经上千年不曾面世了,要不是网络上有人说自己在戊化登山时碰上了长相非常畸形的巨蟒,连宁天的瑞守们都很难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到它已经被遗忘了太久名字。这些与现代脱节的上古生物在被抓住前怕是死都想不到导致自己铁窗泪的只是人类闲暇上网时几下轻飘飘的点击。 但这一次地震,民间此前却一点异相都没透出来,在人潮密集的京城,一头异兽出现却不被拍照的概率恐怕比普通人连中上百场彩票更加微小。 朔宗的手指在桌上的一块平板上点动,调出一组数据,是最近五年宁天瑞兽们抓捕到异兽的数量统计表,转播到会议室屏幕的图片上,从五年前到去年,统计曲线一直趋于小幅度波动的增长,但从去年到今年年,这条统计线几乎以垂直的角度骤然飙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点。 朔宗看着那条曲线,缓缓道:“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人间领导神情茫然。 在座的毕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直观的数据,怔怔道:“怪不得……从今年起公司忽然变忙了那么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连灵气也比往年要充裕,这也太奇怪了。” 他将眼神落向旁边,会议桌的尽头,一口巨大的玻璃水缸,尚未化形的青龙也被接了过来,此时正脑袋露出水面,前爪趴在水缸壁困惑地看着幕布。 这条没文化的龙看了半天,什么都看不懂,对上毕方的眼神就有点恼怒:“你看我干嘛!没见过不识字的保护动物啊!” 毕方呐呐地问它:“你也是今年化形的对吧?” 青龙:“昂?” 毕方:“你修炼了几千年,为什么早不化龙晚不化龙,偏偏会选在今年化?” 青龙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双眼智障地瞪得老大,苦思冥想:“我……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待在水里,后来觉得灵气越来越少,修行进度缓慢,就顺便睡了一觉,结果前段时间,忽然感觉到有股庞大的灵气出现,我吸收掉那股灵气后,就发现自己足够化龙了。” 人间领导:“灵气?” 毕方解释:“灵气是万物修炼的必须品,可惜在一百多年前消散殆尽,否则人间也不会进入末法时代,那么多年连个正经的修士都找不到。” 那领导听得激动了一下:“这么说来,灵气一百多年前消失,现在又忽然出现,是代表末法时代结束,人类可以再次进化了吗?” 修行代表了什么?更加强大的身体,更加悠长的寿命,更多未知领域的突破,对于只能在世间停留短短百年的人类而言,诱惑力有多大根本不言而喻。 那领导高兴完毕,情绪回归正常,就意外地发现整个会议室里宁天的瑞兽们竟然没有一个面露喜色的。 他怔了一下:“难道不是我说的这样吗?” 首座的朔宗看着他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有可能,不过你大概不知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领导愣愣地问:“什么可能?” 朔宗目光转向手中的吊坠,指腹在上头紫金色的宝石上缓慢地划过—— “连最后这一点灵气都掌控不住,天道……撑不下去了。” ************* 朔宗站在窗边看手机,手机上正在播放一则被热转的视频,视频拍的是某个因为地震避难出现踩踏事故一片狼藉的现场,背景音里全是哀嚎和哭声,有人喊叫:“救命啊!他们流了好多血!救护车呢?怎么还没到!” 一旁的人慌乱回答:“说是外头连环车祸,把高架给堵了,救护人员现在下车拿着担架在朝这边赶,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到!” 交通故障导致的救援迟缓根本让人束手无策,画面里的人听到回答后不禁露出绝望的神情,但就在此时,现场忽然爆发起一阵惊叫,视频一阵抖动,随即才拍摄到原因,原来是现场忽然多出了两个人,蹲下查看了一下伤员们的伤情后就扛起他们朝外跑去。 朔宗点了下暂停,手指点了点屏幕上卫西俊秀而凝重的面孔,他跑得飞快,瘦削的身体扛着体型比他大了好几圈的伤员,外套已经被污血浸透了,却从头到尾没有丢下伤者的意思,扛着对方直到碰上前来接应的救护人员,这才松开手,调头回去开始搬运其他的。 发布视频的那个博主显然已经快被迷晕了,整段文字叙述里全是感叹号—— 【苦逼的上班狗:啊啊啊啊啊这小哥简直帅到飞起!!!后来救护车不够他居然直接把人扛到了医院!!!医院!你们敢信?!那么长的一段路啊!!!他跑得连喘都不喘,汗都没留几滴,从头到尾救了十来个人,都这么冷静!!!这男友力我真的昏迷!!!】 转发的人各个感叹—— 【天啦噜这神一样的体力!】 【腿软了腿软了,长得帅也就算了武力值居然还高!出现的那一秒简直是踏着七彩祥云来的!妈妈我恋爱了!】 【你们看他的外套!虽然有点大,但明显是XX牌的,巨贵无比,这还是个有钱淫!】 【啊啊只有我看到他从头到尾救了十来个人,太善良了叭!】 【我单方面宣布我和小哥结婚了,十秒钟之内我要得到他的全部信息!】 朔宗眉头微挑,给这人回复了一句【做梦】。 那位网友【?????】 朔宗冷哼一声,转头就见夏守仁走了过来,朝他露出个苦笑:“老畜生,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玩手机。” 朔宗不答,夏守仁也没当回事,走到他身边一并看向窗口。京城阳光正好,短暂的地震没有打乱这座城市里居民的生活,宁天楼下的商圈依旧如同过去的每一天那样繁华而忙碌。 夏守仁看着那些在街上结伴说笑的身影,苦笑一声:“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挺幸福的,你说呢?” 朔宗平静道:“可能吧。” 夏守仁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伸手从兜里掏出包烟,指尖微微颤抖地点燃了一根叼到嘴里:“天道一百年前塌陷大半后,就剩下现在这么一点,新的天道那么久没出现,要是这个真的撑不住了,咱们该怎么办?” 朔宗:“除了去修,还能怎么办?” 夏守仁:“你说得轻巧,上次塌陷是个什么后果?星宿陨落,上天庭覆灭,龙族被劈得一条不剩。这次咱们去修,不管能不能修好,万一回不来呢?” 朔宗表情不变,目光遥遥落在窗外大概是卫家方向的地方。 夏守仁深深抽了口烟,突然双眼发红地骂了句:“操!” “我他妈就这点信众,忙得要死要活,现在连天道都要给我找不痛快……” 他地里糊涂地叨叨了一大堆,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朔宗也不理会,任由他发泄,夏守仁骂着骂着就蹲在地上没了声音。 朔宗:“把烟掐了。” 夏守仁苦笑一声把烟怼在地上熄灭,搓把脸苦笑一声:“不涨工资就算了,烟都不给抽,你还真不是东西。” 朔宗似乎思索了一会儿:“你抽吧。” 夏守仁:“……” 朔宗:“涨工资不行。” 夏守仁:“……” 夏守仁翻了个白眼,什么悲春伤秋都不见了,恶毒道:“天道都快没了,你攒那么多钱干嘛!带棺材里啊?!” 想了想却又安慰了起来:“不过算了,你比以前还是大方了点,起码知道要给人发红包,看在红包的份儿上,原谅你了” 宁天抢到了那个红包的瑞兽们都跟他一样的如梦似幻,夏守仁更是直接把红包界面截屏做成了手机屏保,以期望能照点财运,大伙儿为此还打算了今天晚上聚众去吃海底捞庆祝,想到这里,夏守仁又觉得美不滋儿:“嗨呀,能从你手里捞到钱的有几个啊,连天帝都做不到的事儿,突然感觉这次回不来也值当了 。那大红包里你少说塞了有一百吧?这么说来咱们的友谊对你来说简直至高无上!” 朔宗:“……” 朔宗:“夏守仁,去帮我办一件事。” 夏守仁:“尽管开口。” 朔宗:“帮我准备一份文件。” 夏守仁:“啥内容的?” 朔宗:“股权转让。” 夏守仁:“????” 朔宗:“宁天的股权无偿转让书,还有我名下其他财产的赠与文件。” 夏守仁膝盖一软:“……老畜生你被天道吓疯了?!” 朔宗轻飘飘地问他:“你不是好奇我攒那么多钱干嘛么?” 夏守仁:“……拿来干嘛?!” 朔宗:“娶老婆。” 夏守仁:“!!!!!?????” 朔宗:“我有道侣了。” 夏守仁:“啥玩意?!?!?!?” 朔宗:“记得把红包给我。” ********** 慌乱逃生中受伤的人太多,卫西被团结义盯着不好意思跑,那么好的体力,硬生生累成了狗,团结义还在旁边满怀敬佩地说:“师父,你简直就是天下瑞兽的楷模!” 卫西整脸都是黑的,觉得日子简直过不下去了。 团结义毫无眼色,还在那美滋滋地刷微博,卫西的身份已经在网上被扒出来了,大批网民涌到太仓宗微博下方,有嗷嗷大叫师父真给我们长脸的老粉,也有感谢卫西出手帮忙的受伤人士的亲朋好友,当然更多人都在花痴视频里强悍牛逼的小哥哥,团结义看得与有荣焉,朝卫西道:“师父,你看,好多人都嚷嚷着要嫁给你呢!” 卫西目光转向他,眉头微皱:“什么?” 团结义又重复了一遍,就见卫西一抬手抢过自己手里的手机,低头慢吞吞点成触摸屏开始写字。 团结义愣了愣,凑过去一看,就见卫西一字一顿地回复一条【小哥哥我要跟你结婚!】的评论道——【恕难从命,我已经有道侣了。】 团结义:“……师父你不用这么认真的。” 两秒钟后才陷入震惊:“师父?!你有道侣了!?谁?!师弟吗?!” 卫西点头。 团结义吓得朝后踉跄了两步,一抬头就见师父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似乎很纠结的样子。 卫西纠结了半天,伸手朝兜里摸摸,摸出个玩意儿递了过来,团结义接过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锭已经氧化成黑色的银元宝。 团结义:“……师父你干嘛?” 卫西道:“我现在只有你一个弟子,这是我的私产,你拿去当零花吧。” 团结义鼻孔都大了,我去!只有一个弟子是啥意思!?自己这太仓宗第六十四代首徒的位置终于坐稳了?! 师父心里果然是十分看重我的!居然把私产给我!一锭银子值不老少呢!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团结义感动得眼泪哗哗:“师父!!我就知道您对我最好!!!” 就见卫西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耳畔听到些许响动,团结义一转头,就发现原来是师弟回来了,捏着银元宝,不禁嘚瑟地挺了挺腰,生怕被师弟打击报复,赶忙撕开一道裂隙跑了。 朔宗站在门口,目光落向屋里,卫西莫名地觉得二徒弟现在的状态有些特殊,开口道:“阙儿?” 徒弟上抓着个文件袋,闻言嗯了一声。 卫西想起徒弟临走前说有急事儿,就问:“你的急事儿办好了?” 徒弟沉默了一下:“办好了。” 卫西:“没遇上麻烦吧?” 徒弟迈步走近,对上他的目光,眼神叫人看不懂,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没有。” 卫西:“那就好。” 徒弟忽然抬手摸了下他的头,手指缓慢地将他额头的发丝捋向脑后,深深地盯着他。 卫西感觉徒弟好像怪怪的,怎么一副恨不能把自己看个够的表现:“阙儿?” 徒弟很快恢复正常,勾着嘴角笑了笑,拉着他朝客厅走去:“帮我个忙,有些东西要你签一下。” 卫西被拉着坐下,就见徒弟从文件袋里倒出了一堆文件,并一根笔朝他递来,卫西拿起来看,也看不太懂:“这什么?宁天……跟宁天公司有关系的?” 徒弟平静道:“就是普通的合作书,你签名就好。” 徒弟让做的事情,卫西当然不去猜疑,索性看也不看,照着对方指点的位置把名字签下。 签名的时候,徒弟就坐在旁边安静地注视他。 卫西签几个字就抬头看徒弟一眼,徒弟便抬手替他整理一下头发。那文件厚得不得了,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份儿,他签了好半天才签完。 朔宗看着那些名字一个个在笔尖成型:“签好了?” 卫西嗯了一声,丢开笔后赶紧把那堆文件一推:“先别管这个,我有东西要给你。” 朔宗看他对那些文件毫不在意的样子,笑了笑:“什么东西?” 卫西左右看看,发现四下无人,起身便走到了客厅里得道天尊的佛龛旁边,然后把佛龛移开,掀起一块地板,从下头掏出个小布袋来。 朔宗:“……” 卫西很得意地介绍:“我自己挖的地洞,宝贝都藏在这!” 朔宗哑然失笑:“宝贝?” 卫西就把小布袋提了过来,小布袋一路还在叮铃哐啷地发出响声。他回到沙发,将布袋朝着茶几一倒,倒出一大堆乌漆嘛黑的东西,开始在里头扒拉。 一会儿掏出个存折:“这是我接私活儿的存折。” 一会儿掏出个银行卡:“这是我买东西的卡。” 过会儿又找出一张:“这个是申叔他们平常给我打的。” 还没掏完:“这个是邱国凯经纪公司给我分成的账户。” 卫西把一大堆银行卡和存折塞给徒弟,又开始数桌上剩下的东西,确定没少后,一股脑把那些氧化的银元和银元宝全倒在了二徒弟的怀里:“这是你师祖出山时给我的钱,你也收着。” 朔宗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卫西叹了一声:“唉!本来是想日后封你做少掌门时再拿出来的,可如今你成了我道侣,也不知道日后继承宗门能不能名正言顺。往后的事情我说不准,掌门之位可能会叫你师兄继承,不过这些是我的私产,跟宗门公账没关系,还是可以提前给你的。” 卫西看了眼他手中的那些存折银行卡,想想又掏出钱包,把里头的五百多块现金掏出来一并塞过去:“我忘了,还有这些。” 朔宗拿着钱看着他发怔,他平常帮卫西进账,对卫西有多少钱当然再清楚不过,这些银行卡和存折里的数字相对比他刚才让卫西签的让渡文件的价值,简直少得可怜,但确确实实是卫西的全部身家。 一分不少。 卫西毫无保留,全交给了自己。 朔宗连得知天道要彻底塌陷时都没生出过什么波澜的情绪这一刻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一把将卫西拉过来抱住:“卫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卫西还拍拍他,叹了口气:“阙儿,这一下我真就身无分文了,日后买吃买喝,还有花销的钱,你可得给我。” 朔宗摸摸他的头脑,忍不住在他的耳迹落下几记亲吻:“好。” 卫西让他抱了一会儿,这才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抓回那个小布袋,一把一把的开始朝里头塞那些倒出来的元宝大洋:“快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你师兄不知道,别叫他看见了。” 话音刚落,客厅里忽然一阵震动,紧接着空气被撕开道缝隙,团结义的脑袋探出来:“师父,我刚刚忘记跟您说了——” 话没说完,目光就定在了师弟怀里那一大堆黑了吧唧的银元宝上。 团结义:“……” 卫西:“……” 团结义控诉地看向师父:“呜——” 松开结界就跑。 卫西头大地站起身来,赶忙朝还没全部关闭的结界缝隙跑去:“阙儿,你把钱收好,我去哄哄你师兄!” 朔宗在原地坐了会儿,掏出手机给团结义发了个一百块钱的红包,然后慢吞吞地开始欣赏卫西留给自己的身家,接着把他们一样一样收进那个黑漆漆的小布袋里,整理好后收拢桌上 文件出去了。 夏守仁等在车里,神情还带着世界观破裂的迷茫,见朔宗回来,就跟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你……真的把文件拿去给卫西签了?” 朔宗平静地将文件袋递回来:“签好了,你拿去办手续吧。” 夏守仁接下文件袋,张了张嘴,好半晌发不出声音,难以置信地拍了下方向盘:“老畜生!你确定自己还正常吗?!那些东西是你全部的身家了!!!你他妈全都送给卫西?!” 朔宗却一点心疼的表情都没有,还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卫家方向一眼,随即在夏守仁见鬼的目光里提起一个黑色的袋子来:“你看到这个了吗?” 夏守仁:“……” 夏守仁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朔宗很快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漆黑的玩意儿来:“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夏守仁盯着那枚非常普通的大洋:“……” 这玩意儿很稀罕吗? 朔宗把大洋放回去,又掏出一张银行卡:“还有这个卡。” 夏守仁盯着那张卡:“……” 这卡别说黑卡了,居然连金卡都不是…… 朔宗把卡放回袋子里,冲夏守仁摇了摇,让他听响:“卫西给我的。” 夏守仁:“……” 我问你了吗? 还有这一口袋的玩意儿加在一起能有你转给卫西的哪怕一套房值钱吗?你到底在得意个什么? 朔宗给了他一个“你懂个屁”的眼神,根本不理他,站在车边就开始翻腾起了那个口袋,好像里头的东西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看了半天才再度开口:“你一会儿去办手续的时候,顺便到银行帮我开个保险柜,要最高级别的那种。” 他妈的。 夏守仁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羞辱,最终恼怒地启动了车子,一瞬间什么样的迷茫和悲伤都消失了。 天道快点塌吧!!!新天道要是有的话干脆也别来了!! 这种畜生让他活着干嘛!!!!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怨气 魔界。 新晋魔王团结义到底是被卫西给哄好了。 团结义觉得师父真是笨拙得很, 连哄人都不会哄, 就盘腿坐在自己跟前发愣, 末了在身上掏了一阵,掏出最后的几个钢镚儿塞给自己,还说:“师父这下当真是身无分文了。” 团结义嗷的一声扎师父怀里就蹭了起来。 被带出结界的时候师弟正坐宗门沙发里看一本书, 看到他俩,就开口朝着师父道:“卫西,你去楼上帮我找个东西。” 师父立刻就去了, 留下的团结义略微有些不自在, 就听师弟支走师父后主动朝自己开了口:“团结义,你过来。” 团结义一向怕这个师弟, 同时想到因为魔界基建和开发非常忙碌的关系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做对方布置的符咒作业了,内心就怵得慌。这种“怵”的情绪在他多了魔王这重身份后似乎也没能减弱多少(毕竟魔界穷成那个屁样, 当魔王似乎也没什么可嘚瑟的,加上打也打不过)。但师弟并没有提交作业的事儿, 对他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样对他冷淡而严苛,只是目光复杂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后开口:“团结义,卫西从头到尾没有亏待你的意思。” 团结义见师弟这样严肃, 似乎真的在担心自己会怨恨师父, 不禁别扭地说:“我……我知道啊,我又不是没心没肝,师父平常虽然有时候比较偏心你……可对我也好得很。从进宗门开始,就从没让人欺负过我,当初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还冒着危险要救我出阿修罗界……刚才还把最后的六块五零钱全给我了,明显是很看重我的!” 师父对自己怎么样,团结义内心向来是有杆秤的,别的不说,阿修罗界的那几个魔罗将他找回去之后成天就琢磨想法子要让他觉醒,可试了那么多种方法,却半点成功的曙光都见不到。魔罗们为此非常的焦急,总是开会研究到底是阵法哪里出现了问题,团结义内心却清楚导致自己觉醒不了的根本理由是什么—— 阿修罗集天地欲望和阴暗而生,生存在其中的魔物自然也是万欲和阴暗的化身,魔罗们本质不懂爱和责任,对这个世界的存在也全无眷恋,内心里只有掠夺和生存,因为他们大多打从出生起就从未被呵护和爱护过。 他听魔罗们说过一些自己过去的故事,当然也是属于波旬的,那真是个快意恩仇肆无忌惮的强者,他可以用成千上万普通魔罗的生命去辅助自己只是“给上天庭的神佛们捣乱”的小兴趣,可以轻而易举抬手毁灭魔界外大批的生灵,可以毫无顾忌地任凭自己的王国坏事做尽,被其余无道喊打喊杀。 这个被无数魔罗们推崇之至的领袖果然能力十分强大,可不得不说,在现在的团结义看来却活得无聊极了。 他没有目标,没有期望,没有羁绊,这天地对他而言毫无分量,甚至连被他一手构造的阿修罗界都不例外,所以才可以这么半点不顾虑魔界的未来,只让自己活在当下。 团结义有时候会觉得能拥有波旬强大的力量非常诱人,但更多时候,又恐惧自己会成为这样的行尸走肉。 其实要是没有师父的话,他觉醒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身为一个朝不保夕的流浪汉,从小受尽冷眼和谩骂,他贫穷、落魄,被排斥,被嫌恶,被弱小的人躲避,被更强大的人压着打,拥有这样的人生,又怎么可能对着世界拥有眷恋呢? 但师父出现了。 将他带到了太仓宗。 除了碰面的那一次揍了自己一顿之外,再没欺负过自己,平常学东西慢,也最多轻轻地打打脑袋,从不舍得真的伤他。给他地方住,给他衣服穿,给他钱花,明明胃口那么大,自己都总是吃不饱,但吃饭之前总还记得提前留一份给他,连抓到鬼都不忘让他也尝尝。遇上他被欺负,不管对象是人是鬼是魔罗,都从不袖手旁观,连骂都不舍得叫外人骂。 师父对他真的很好了,团结义在成为太仓宗首徒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能得到这样的呵护,虽然没有记忆,可他本能地觉得波旬应该也是没有得到过的。 这样的人生,甚至让团结义觉得,假如觉醒的代价是失去这段记忆,那波旬强大的力量似乎也没什么吸引力了。 虽然师弟是真的有点凶……教的功课也很难…… 团结义看看手上师父之前给自己的钢镚儿,说完之前那句话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用词似乎带着点挑衅的意味,好像在跟师弟攀比似的。 他一下又紧张起来了。 但往常那么严苛的师弟这次却并没有要教训他的意思,听完他的话表情还放松了许多,眼神罕见地柔和了下来:“你知道他对你好就好。” 团结义莫名地觉得师弟似乎是有心事,大着胆子凑近过去:“师弟,你把师父支开,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啊?” 他师弟平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才开口:“团结义,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照顾好卫西吗?” 团结义:“啊?你要去哪?怎么就不在了啊?” 师弟脸色不变,淡淡道:“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团结义脑子跟卫西一脉相承,想了想也挺认真地回答:“那肯定,师父是我师父啊,太上皇我都封他做了,只要我活着,肯定要给他养老的。” 师弟似乎勾了勾嘴角,但笑意不太真切,片刻后才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很好。” 团结义还是第一次被师弟拍脑袋,一时受宠若惊,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哇,师弟你……” 这称呼用久了太顺口,他出口后才意识到不对,赶忙停下:“啊不对,不能叫师弟啊。” 师弟挑眉。 团结义呐呐道:“师父跟我说,你现在已经是他的道侣了。” 师弟有些意外:“他告诉你了?” 团结义:“……哪止,他还上微博评论里拒绝人家惹。” 师弟笑了一声,眼底亮晶晶的,眉眼之间说不出的得意。 团结义心说你这个以色侍人成功上位的祸国殃民小妖精,嘴上道:“道侣你是不是跟结婚一个意思?师弟你跟师父结婚了,这辈分乱了啊,感觉不能叫你师弟了。” 师弟问:“你觉得改叫什么” 团结义想了想:“师娘?” 师弟:“……” 团结义:“嘿嘿嘿嘿嘿。” 师弟盯着他安静了一会儿,盯得团结义笑声渐熄:“……师公。” 师弟这次嘴角终于比较明确地勾起来了,嗯了一声,伸手摸出钱包看了看,掏出一百块钱给他。 团结义:“……?” 师弟:“那去吧。” 团结义大概意识到了这笔钱是啥意思,沉默着收了下来,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摸出来一看,发现师弟在这之前还给自己发了个一百的红包,看发送时间,好像就是自己撞破师父开小灶跑走的时候发来的。 团结义看看手上的一百,再看看手机上的一百,心说这改口钱可真他妈多啊。 忍不住发了条微信吐槽—— 【突然发现我的师弟好抠门】 还特地屏蔽了师弟。 这微信没头没尾,本来应该没啥人搭理的,不料发出没多久竟然迅速地得到了点赞,团结义仔细一看,才发现点赞的人居然是夏守仁。 他俩的微信是去吃肥遗那天交换的,不过交换完之后从没交流过,跟陌生人没什么俩样,可这次夏守仁却表现得格外激动,点赞不说,还回复道—— 【啊啊啊啊啊你终于发现了!!!!】 咦?团结义心说原来夏守仁跟我师弟那么熟的吗?转念一想又记起去捉风伯雨师那次还有后来的几回行动双方的表现确实是认识的样子,当即毫无戒心地在评论区跟对方聊了起来—— 【果然你也这么觉得吗?】 夏守仁:【那当然!战友啊!】 团结义:【战友!】 夏守仁:【快说说他怎么抠门你的。】 团结义:【我嘴那么甜,哄得他超开心,最后居然只从他那里捞到——】 夏守仁:【多少!多少!一块还是两块?!】 团结义:【二百。】 团结义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新的回复,奇怪地一刷新,才发现夏守仁居然把刚才留下的评论全都删除了,连点赞都一起取消。 团结义:“????” 这人怎么回事啊?难道是被师弟的抠门程度吓到了吗? * 卫西把二徒弟要的东西找了出来,下楼后想了想,还是去给自家得道天尊上了柱香。 卫得道现身之后他很久没给对方上香过了,不过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经历过这次分配私产,他忽然感受到了为人师的不易,连带着卫得道的待遇也水涨船高起来。 虽然能有自己这个徒弟卫得道不管从哪方面啦看都非常赚。 这次地震引发的混乱还没过去,许多信众,比如王老太都匆匆前来祈福,还有宗门里的其他业务,以及阿修罗界的原油开采,卫西现在把私产都给了徒弟和道侣,兜儿比脸干净,穷到焦虑,也不敢在家里多呆,匆匆出去赚钱了。 团结义也一起跟着,边走还边说:“师父您又要去做好事了吗?我听说京城郊区有些年代久的破房子好像被震坏了……” 卫西真恨不能把他给赶回魔界。 他俩一前一后离开,许久之后太仓中客厅里才隐隐显现出一道朦着金光的身影。 卫得道还是那副打扮,微弓着腰转向大门,目光没有焦距,但注视的明显是卫西的背影。 托王老太他们的福,这段时间来太仓宗请得道天尊塑像的信众明显多了不少,卫得道第一次当神仙,没什么经验,每天就都抽空到各个信众家里收集请愿,加上风伯雨师缠着他要学治脚气便秘的妙招,导致他近来十分忙碌,竟比以往做掌门时都要充实不少。 只不过这样充实的日子……到底只是昙花一现。 卫西和团结义已经走远了,卫得道朝一旁的朔宗道:“恭喜了。” 朔宗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有意见。” 卫得道笑了笑,叹道:“他真心想要的,我能有什么意见?在山里时,我从没见他有过在你面前这样放松的时候。这孩子过得太苦了,我甚至一度以为他感受不到人间悲欢喜怒哀乐,现在他能通晓情爱,即便还弄不懂这感情是什么,对他而言也是好事。他会过得好的。”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卫得道仰头转向天空:“天道支撑不住了,对吗?” 朔宗:“你也要去修复天道?” 卫得道笑得眯起眼:“虽然至今仍摸不到法门,可我此生向道,最后当然要为道而终。哪怕魂消道陨,这也是修行中人的宿命。” 更何况,天道倘若真的塌下,这天下的一切生灵,包括卫西,势必也会随之覆灭。 徒儿好容易才过上像样的日子呢。 * 卫西回来得很晚,外头的天色已经阴得看不到半点亮光,他脱外套时打了个寒噤,回了房间,就见二徒弟正弯腰收拾东西。 卫西愣了愣:“阙儿,你要出门么?” 二徒弟倏地直起身子看了他一眼,但状态很快恢复平静:“对,出去几天。” 卫西不舍道:“怎么又要出门啊。” 二徒弟看了他一会儿,过来摸了把他的脑袋:“今晚还能陪陪你。” 新婚燕尔,浓情蜜意,卫西枕在二徒弟的身上迷瞪瞪的想事情:“阙儿,我今天出门,碰上了一群人在办婚礼。” 朔宗摸着他的头发看向头顶漆黑的天花板,目光平静:“嗯,怎么?” 卫西:“结义告诉我咱们俩的关系跟那对夫妇是一样的,那咱们俩是不是也得办场婚礼?” 朔宗把他搂紧了些:“你想要婚礼?” 卫西:“还好罢,只是不办这个,总觉得有些亏欠你。你想要婚礼吗?” 二徒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似乎格外的低沉:“想。” “你果然是想要的。”卫西说,“可惜结义带我去瞧过戒指,都贵得很。” 徒弟忽然叫了他一声:“卫西。” 卫西困顿:“嗯?” 徒弟的呼吸好像变得急促了许多,按在他后脑的手掌也用力了些,一下一下平稳地抚摸他的头发:“我不要那些东西,等我这次回来,我们就办婚礼好吗?” 卫西惊讶:“你真的不要戒指?那怎么行?结义说人间的戒指都是钻石买得越大越贵越好呢,难道你不喜欢钻石?” 徒弟笑了笑:“我更喜欢你。” 卫西也笑了,埋在徒弟胸口蹭了蹭:“那你可得快些回来才行。” 徒弟轻轻的应了一声。 * 夜半,朔宗悄然起身,坐在床边端详卫西。 眉毛,鼻子,眼睛。 他看了很久,终于起身,卫西似乎察觉到了他要走,神色不安地动弹了起来。 朔宗伸手在他额前轻轻一点。 卫西很快沉沉睡去。 手指在卫西的眉毛上缓慢划过,朔宗收回手,提着地上的行李袋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万籁俱寂,卫得道背对着他站在客厅等待,那佝偻的背影宛如山脉般亘古,听到动静,缓缓开口:“天禄神,你真的要去?” 朔宗沉声回答:“我不去,天道塌陷,卫西只有死路一条。” 卫得道苦笑一声:“你跟西儿才结道,天道能顺利修复还好,倘若不能……或者你回不来,他该怎么办?” 朔宗回头看了房门方向一眼,好半晌才缓慢出声:“天道假如塌陷,天地一起陨落,他什么都不会知道,我与他同生共死。但假如天道修复好,我却回不来……我已经给团结义留下了一样东西,在我死后就会连同我的信送到魔界。他看了信,将那东西给卫西吃下,卫西……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他还是他的太仓宗掌门,有宁天的股份,再也不会过回天道塌陷前的生活,可以终其一生无忧无虑。” * 卫得道长长地叹息:“天禄神……你……” 他实在没想到朔宗能为卫西做到这个地步。 朔宗笑了一声。 卫得道不忍心再说了,只能颤声道:“那就走吧。” 朔宗紧了紧提着行李的手,不再回头,缓慢迈开脚步。 此时楼上忽然嘎吱一声。 黑暗里传来卫西没有情绪的声音:“阙儿,卫得道,你们要去哪里?” 朔宗和卫得道都是浑身一震,转身看去。 夜色中卫西一身睡衣,赤着脚踏着楼梯一节一节地走了下来,双眼倒映出们窗外的微光,星辰一般璀璨。 他问—— “我做了个梦,天道要塌了,对不对。” * 卫西做了个梦,梦境里天地一片混乱,高山坍塌,海水倒灌,无数人类在天摇地动的混乱里尖叫奔跑。 他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身为上古凶兽的本能告诉他这是天道崩溃前预警。 这梦境力量强大,竟然冲破了一道让他沉睡的神识,他惊醒之后立刻发现徒弟不在房间,出来后就遇上了正准备离开的两个人。 朔宗跟卫得道被他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卫西大概是第一次那么聪明,竟然精确地从他俩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我说对了是吗?” 卫西盯着徒弟:“你为什么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朔宗张了张嘴:“卫西……” 卫得道叹了口气:“西儿,你不要怨恨他,倘若天道坍塌,你我,还有这世间万物,都会跟随天道一起消失。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卫西皱眉:“可阙儿,我是你的道侣,我才应该保护你。” “还有你,卫得道。”他转向卫得道,“我已经埋过你一次,懒得再埋上第二次了。” 客厅一片寂静。 卫西在他俩的安静中道:“带我一起去。” 朔宗怔怔地看着他。 就见卫西犹豫了片刻,再度开口:“那个,修复天道那么大的事,相关单位应该会给钱吧?够咱们办婚礼的数目吗?” * 清晨,宁天的瑞兽们紧急给朔宗打来电话:“不好了!可能是天道塌陷之前发出的预警,昨晚国内好多对灵力有感知的人都做了相关的梦境!现在有关部门正在封锁消息,但估计快封锁不住了!” 朔宗十分平静地帮卫西一起收拾行李:“我已经知道了。” 卫家客厅,卫天颐皱着眉头下楼,昨晚他做了一个相当糟糕的梦,搞得心情非常不好,拿出手机刷新了一下新闻频道,又看到了相当多乱七八糟的言论。 最近天亮得格外迟,黑得特别早,且白天时天色也比平常阴沉,乌云遮天蔽日的,好像恨不能把阳光彻底吞没似的。 卫天颐朝着窗外扫了眼,果然太阳还没出来,明明已经七点多了。 前几天网上不少人在讨论这个问题,不光白天短,最近连气温都比前段时间冷得多,有时候风刮过来,简直是冻到骨髓里的阴冷。这让大家都觉得特别诡异。 卫天颐打开天气预报,就发现气象台已经给出了解释,最近气温突变,寒潮来袭,导致日照也出现了变化,温馨提醒各位市民出行要做好保暖措施。 卫天颐听得冷哼一声,自觉发现了真相,想到前些天看到的愚昧猜测,不由暗中嗤笑,就见卫西正在上楼下楼地搬行李。他看得皱起眉头:“你去哪里?” 卫西停下动作:“天道要塌陷了,我带阙儿和天尊去修复天道,你在家好好顾着宗门。” 卫天颐:“……神经病。” 他烦躁道:“我跟你说一大早的你少惹我生气,我昨晚做噩梦已经够烦的了。” “你做梦了?”卫西想了想,“也是,你虽然是普通人,可天赋不错,收到天道的提示也不奇怪。” 卫天颐:“……” 这都在说些什么鬼东西,卫天颐懒得搭理他,余光里舒婉容下楼靠近,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发现对方神情疲倦,也没朝心里去。 紧接着就见周管家从厨房出来问好:“太太,没睡好吗?” 舒婉容:“别提了,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天塌了。” 卫天颐目光倏地一顿,缓慢地转头朝她看了过去。 下一秒,便听周管家惊讶地回答:“太太,怎么那么巧!我也做了一样的梦!” 他俩还没来得及交流,旁边啪的一声,卫天颐已经心神不宁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喝道:“闭嘴!不要在这胡言乱语!” 卫西下楼来,也被他出声喊住:“还有你!把东西放回去!你要去折腾什么危险的事情!不许出门!” 卫西劝他道:“天颐,你不要任性,修复天道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不能轻言放弃。” 卫天颐心里害怕,导致气急败坏:“给我闭嘴!说个没完了还!什么天道地道的!我不相信这个!你以后再敢在家里说这些鬼鬼怪怪的东西传播封建迷信,我饶不了你!外头都什么样了还出门,给我在家安静呆着!” 卫西没理他,直接把行李运到了院子里,卫天颐被他气到追在背后嚷嚷,另一波赶来卫家的人见状同样大吃一惊。 夏守仁错愕问:“你干嘛去?” 卫西:“修复天道。” 夏守仁错愕地指着卫西看向朔宗:“他也要去?!” 卫西知道修复天道政府会给钱,穷成这样,就十分地看中这个机会,听到质疑立马皱眉:“我们太仓宗业务能力那么强,怎么就不能去了?” 夏守仁:“……” 朋友你清醒一点,凶兽唉!凶兽!凶兽去修复天道,这不是开玩笑呢么!不倒过来把天道搞崩就算好了。 朔宗倒是有些不满:“你们怎么来了?” 他现在是陆阙的身份,正常情况下宁天的人不该主动找来的。 夏守仁沉默一阵,索性不去管卫西的事情,上前朝着朔宗小声道:“事态紧急,你没发现天最近黑得特别早吗?我们才发现原来是有一波怨气挣脱天道,朝着京城来了。” 朔宗:“怨气?” 卫西也问:“怨气是什么?” “你怎么连怨气都不知道!”夏守仁给他解释,“怨气就是从天地混沌起积攒的世间怨恶,为了防止它们为祸天地,天道一直以来都将它们镇压在结界里,现在结界支撑不住,它们想必是从裂隙里挣脱出来的。” 卫西:“它们挣脱出天道干什么?” 夏守仁眼神奇妙地看着他,慢吞吞道:“当然是寻找他们的盟友,搅乱人间,颠覆天道。” 卫西:“它们的盟友?” 一旁的朔宗迅速地瞥了他一眼,立即清楚这群瑞兽跑来卫家的用意了。 人鬼畜神魔,怨气跟混沌同源,能与它们一脉相承的无非就那么几个种族,这些其中最受怨气欢迎的,自然也实力最强大的存在,比如魔罗,再比如……同样跟混沌同源的凶兽。 天地间,恐怕只剩下卫西这么一头凶兽了,无疑会成为怨气们非常中意的对象。 夏守仁的表情就十分忧虑,明显在担心卫西会跟怨气结盟,拉过朔宗焦躁道:“现在情况紧急,你不想个法子让他昏睡过去不添乱就算了,怎么还要把他一起带到身边!” 朔宗沉默片刻,回头看着卫西,表情很沉静:“你放心好了,他不会阻碍我们。” 夏守仁已经快晕了,压低声音:“你忘记他的身份了!!” 正说着,忽然感觉到什么不对,回头看去,双眼就倏地瞪大了:“完蛋!我怎么说的!真的找来了!” 密集的云层之上,一片混乱的叫嚣—— “天道终于要消失了!” “再也没人能制约我们!!!” “怨气!魔气!鬼气!戾气!还有凶兽!我嗅到了人间有同盟的气息!” 卫家前方,远远一团漆黑的瘴气飞速接近,那团瘴气后跟随了一大堆错落的小黑团,瘴气一边靠近一边诡异地幻化出了人形。 聚集了上万年的怨气,集结在一起的实力简直不可估量,这人形幻化得可比普通鬼怪快上许多,也清晰许多,它硕大的双眼死死盯着卫家院门口的卫西。 同盟的味道! 夏守仁迅速朝它的方向打了个手诀,随即脸色苍白:“日,它们居然还不知道从哪儿收了一群阴曹司放出来的阴魂,超度都超度不掉!” 他震惊中,那只集合起来的怨气已经飞速接近了,远远站在了瑞兽们的包围圈前,朝卫西激动地放声邀请:“来吧!到我这里来!万恶的天道已经支撑不住了!再也没有东西能制约我们!机不可失!我们一起颠覆它啊!” 它速度太快,夏守仁想立结界却已经来不及了,迅速地转头看了卫家院子一眼:“完蛋!后面的阴魂不好说,这团怨气估计能被人看见也能被人听见!” 就见卫家院子里的卫天颐果然朝着那团幻化成人形的怨气转去了目光。 怨气对渺小的人类完全不屑一顾,视线只集中在卫西身上,嚷嚷得更加起劲儿了。 卫天颐盯着那只人形怨气不转眼,夏守仁立刻动身想去打晕他,结果脚步还没迈开,就见卫天颐脸上露出个大怒的表情,破口大骂,明显是已经被跟梦境相关的信息吓蒙了在自我逃避—— “天道天道天道!又是天道!我天你妈!!!!” 骂完拿起院墙旁边的一柄扫帚径直朝着怨气砸去。 扫把丢得轻了些,没能砸到,但一瞬间怨气也被这个人类骂得懵了懵。 在场的瑞兽们沉默了片刻。 紧接着,就见卫西忽然脱离团队朝对方走了过去。 怨气哈哈大笑:“对!就是这样!!” 夏守仁脸色一青,想拉住他又不敢,焦躁道:“老畜生!!!” 老畜生没说话。 但卫西说话了。 卫西探头朝着热烈迎接自己的怨气背后的野鬼群看了一眼,皱眉道:“你哪个单位的?这些野鬼做过入职登记没有?” 怨气:“啊?” 卫西问那群野鬼里像是比较受重视的几个:“你们,在投胎排队了没?” 野鬼被问得战战兢兢:“排,排了的。” 卫西:“入职他们公司,出来公开行动,申请城隍的许可证了吗?” 野鬼:“……没。” 它们不过排队太久,下头阴宅不够,在阳间呆得抑郁,这才被对方蛊惑着一起干活儿的。 卫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群鬼茫然地摇了摇头,视线转向太仓宗的宗门牌匾,眼睛才倏地睁大了:“太仓宗!” 这就是那个上过电视广告,在鬼界赫赫有名的太仓宗?!正经鬼哪有没听说过这名字的! 卫西沉声道:“你们的工作内容已经违反了阴曹司的律例,一会儿我会向当地城隍投诉的,你们等着回去接受处分吧。” 阴魂们吓尿了:“领!领导!领导高抬贵手啊!” 它们也就是听说天可能要塌了出来凑个热闹,报复一下社会,可谁知道天是不是真塌啊!万一被举报到城隍,那估计再排个五十年都未必能投得上胎了! 一时间刚认到老大的阴魂们全都气氛惨淡,怎么偏偏是来太仓宗搞事儿啊! 带头的怨气:“????” 第一百二十章 卫处长真棒! 卫处长很不高兴, 天道崩裂这事儿已经够他忙的了, 这种时候阴曹司的投胎鬼居然还来凑热闹, 还当着宁天公司那么多合作伙伴的面,这是不给他们处里长脸啊。 升级为半事业单位以后,太仓宗就时常跟本地城隍司联动, 前些日子帮助黑无常跟人间警察局搭上关系后,听说现在双方合作已上正轨了,不少冤死的鬼魂都在京城城隍的帮助下得以直接到警察局伸冤。当事鬼直接辅助破案, 这对案件进展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听说就已经有不少悬而未决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无头命案被宣告破获。这可是两界政府都前所未有过的好政绩, 导致阴曹司对太仓宗越发地重视,最近常常发来嘉奖。黑无常更是亲口邀请过卫西可以带着太仓宗优秀员工们去酆都参加阎罗殿的年会, 还承诺年后会将阴曹司与太仓宗的新合作提上日程。 新合作指的是什么呢——近几十年阳间人口老龄化问题加上出生率下降,导致地府里阴宅不够住, 阴曹司才会推出容许部分排队等待投胎的阴魂暂居阳间的政策。可惜这虽然解决了一部分居住压力,被获准滞留的阴魂却因为各种条约在阳间生活得束手束脚。它们既不能扰乱阳间治安,也不能成群结队地活动, 因此缺少社交, 生活非常乏味,并且对拉动地府GDP也毫无贡献。 卫西当时就想啊,自家公司正缺人,这些暂居阳间的阴魂虽然由于早晚要投胎的关系不能成为宗门未来长久的固定员工,可做一些流动性比较大, 没有升迁未来,困难度不太高的普通工作还是可以的。比如在鬼屋里吓吓人,去总公司帮忙做点杂工,或者拍广告电视的时候当当群演。加上这些阴魂都在阴曹司正式登记过,身家比原本阳间的各种非法野鬼要青白得多,倘若阴曹司部门批准鬼口留阳的时候能顺便把这些无所事事的劳动力介绍到太仓宗来,工资低又无需提供宿舍,简直是为宗门节约开支的好帮手。 黑无常也觉得这计划可行,既能解决太仓宗招工难的问题,又能为阴曹司解决税收和劳动力剩余的压力。不过这毕竟不是小事儿,阴曹司跟阳间来往不多,公务员们更加没有跟私企合作的经验,想让同事们顺利接受这个提案,前期的铺垫必不可少。 至少得让阴曹司看到在太仓宗的管理下阳间的鬼口们生活都在欣欣向荣才行。 结果眼看着年底的考核时间将近,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候,京城本地的鬼口出来掉链子了,卫西真叫个气不打一处来。 * 特殊时期,顶风作案,求饶也没有用,卫西铁面无私地将电话拨给了申叔,让自家人事部经理带着保安来支援。 那团怨气被他一番诘问,加上对各种职称名词不甚了解,正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个盟友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对自己热情。此时冷不丁感觉他手机里有熟悉的鬼气飘出,也是盟友的气味,内心方才一喜,还询问出来的申叔:“你也是来帮助我们的?” 申叔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指挥清朝阴兵保安将怨气身后的魂魄们给锁了,还问卫西:“掌门,把它们送城隍司还是土地司啊?” 卫西想了想几家兄弟单位的地址:“送城西土地司去。” 一群垂头丧气的阴魂们这就被身强体壮的清朝保安扭送走了。 怨气看着它们离开:“???” 咋回事这是? 走得慢的阴魂有些居然还回头怨恨地瞪视它:“真是信了你的邪,还以为能做什么大事业呢,结果居然直接跑事业单位门口来嚷嚷推翻政府。明明只差十二年就能投胎……嗨呀!真是气死我了!” 小弟们尽数不见,那怨气发了会儿愣的,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勃然大怒地看向卫西:“你!身为我们的盟友,居然在这种时候背叛了我们!” 卫西嗅着它身上的气味,既想尝一口又担心二徒弟看见了多想,听到对方喊自己一口一个盟友的,不由皱起眉头:“我又不认识你,怎么会是你的盟友?” 怨气看着这个浑身散发出凶兽气息的盟友说出这话,双眼错愕瞪大,但还没开口,一旁已经抽过来一记鞭子,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朔宗带着宁天的几个瑞兽上前困住了它,冷冷道:“你可以闭嘴了。” 那怨气被弑神鞭抽得倒飞在一株大树上,想要消散,偏偏被朔宗一指凝住,只能像拥有了肉身一样跟他们打斗起来。 卫西也没去想对方刚才想说什么,看着满地打滚的它,舔了舔嘴唇,终于忍不住询问二徒弟:“阙儿……” 徒弟挡在他面前,彻底隔开了卫西和怨气的接触,嗯了一声。 卫西犹豫道:“我不趴在它身上啃,身上也绝不留它的气味。” 徒弟:“?” 卫西:“这样的话,可以吃它吗?” 徒弟:“……” 院子里的卫天颐看不到申叔和刚才离开的那群阴魂 ,只觉得前方似乎僵持了一会儿就忽然打斗了起来,只当怨气是个活人,刚才一脑子对“天道”和“世界末日”这样的非自然恐惧终于消减了一些,痛快地在一旁鼓劲儿:“好!好!你们揍他丫的!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那怨气怨恨地瞪向他:“人类……” 卫天颐:“神经病!说的跟你不是人一样!” 话音刚落,就见自家大儿子的小徒弟欺身上前,伸手抓住对方胳膊,猛然一拔。 将对方的胳膊整个拔了下来!!!! 卫天颐头脑一懵,拿在手上的手机当即掉在了地上,这打得有点过头了吧!?警察来了要怎么说? 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在此时出现了。 那被扯掉胳膊的人伤口竟然半点血色也不见,也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只是愤怒地仰天咆哮了一声,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扯走对方胳膊的大儿子的徒弟回首就将那条断臂递给了大儿子,沉声道:“吃吧。” 这画面简直可怕。 但更可怕的是,大儿子他居然真的低头咬了下去! 他吃人了!!!! 不对!!!那个好像不是人啊!!! “啊啊啊啊啊!!!”卫天颐踉跄几步,头脑一片混乱,在儿子吃人和被吃的好像不是人之间徘徊,简直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下意识开口制止,“混账东西!!!你给我住嘴啊啊啊啊啊!!!!!” 卫西得到徒弟的投喂,心里正美,加上积存了上万年的怨气味道确实不错,有种烈酒般醇厚的芳香,听到卫天颐的喊声,就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这虽然不是自己的徒弟,但也是门人…… 卫西这么想着,就大方了起来,朝对方招手:“天颐,你也要尝尝吗?” 卫天颐盯着他,双眼翻白,喉咙发出赫赫的响动,根本说不出话来。 * 此时就见那个被围殴的断臂男似乎支撑不住了,疯狂地大笑了起来:“你们这群天道的走狗,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消失吗!!?别做梦了!!!天道封锁上万年的怨气,怎么可能只我这么一点!!!看着吧!我消失了!还有更多的在等待你们!!” 朔宗一鞭子束住了它的喉咙,将它一把抽过:“你们还做了什么?” 怨气抓着弑神鞭,接触到鞭身的部位宛如被腐蚀了一般不断消散,脸上却始终带着诡异的笑容:“知道吗?我们找到了阿修罗界的入口!千万年不曾面世,连佛陀都寻找不到的魔界入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到时候裂隙打开,成千上万的魔罗从魔界来到人间,自然会成为我们最强大的盟友!!!” 朔宗:“……” 一众瑞兽们:“……” 卫天颐见识到它身体不断消失又凝聚这诡异的一幕,又听到它声嘶力竭地一口一个魔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自己可接受的范围,世界观濒临崩溃,摇着头一边倒退一边喃喃自语:“放屁,什么狗屁魔界,什么狗屁裂隙,我才不听你放屁……” 话音未落,后背忽然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同时脑后传来哎哟一声。 这声音还挺耳熟的。 卫天颐头脑空白,停下脚步,缓缓地回过头去。 径直对上了半空中团结义的脑袋。 空气中一道细微的裂缝,团结义的头凭空从裂缝里钻出来,高度问题,正撞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此时一边伸手摸着额头一边抱怨:“谁阿这是。走路也不知道看看。” 不过意识到撞到自己的是卫天颐后他表情立刻变热情了:“哎呀是你啊卫总,在这练倒步健身呐?” 卫天颐:“……” 团结义瞪大双眼:“卫总你咋了卫总!” 他手忙脚乱地从裂隙里跨出来,抬手捞住了正软软朝地面倒去的卫天颐,就见卫天颐死死地盯着自己,嘴唇不断抖动,跟噎着了似的。 “卫总你低血糖啊?”团结义有事要做,也不敢折腾他,顺手拖了条给客人坐的椅子把他提上去安置好,“那您在这先歇着,我有点事找我师父,一会儿再过来看您哈。” 卫天颐看着他的背影急促喘息。 就见团结义径直朝着卫西走去,边走边抱怨:“哎哟师父,我跟您说我差点给气死,刚才不知道哪儿来了个家伙到王都拉大家出来造反,还打了两个来新城拉电话线的基建队员。您说新城的人正等着电话用呢,谁跟他出去添乱啊。加上他这把人一打,工程进度不知道得拖延多久,新城的人就挺生气的,谁知道那人骂骂咧咧嘴巴还不干净,烦恼魔就带着新城的魔罗跟他打起来了,这会儿打得乌烟瘴气,树都给拔掉了两棵,我劝架都劝不住,看得心烦,干脆出来躲一躲。” 瑞兽们:“……” 瑞兽们沉默地看着这对师徒,夏守仁颓丧地蹲在地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真的好有用……” 团结义定睛看到被自家师弟用鞭子锁喉的怨气,吓一跳:“这谁啊这是?” 怨气嗅到浓浓的魔气,不禁眼怀期待地看着他,这是自己的盟友吗? 卫西吃完那条胳膊,舔了舔嘴唇,朝团结义道:“跟去你那的是一伙的。” 团结义表情一下严肃了。 卫西转向怨气:“你刚刚说你们找到了魔界的入口?是哪一个?” 怨气:“?????” 这是什么问题?阿修罗界几千上万年来都神秘莫测,连神佛都找不到进入的方式,难不成入口有很多? 它没地回答:“我,我不知道,那入口十分隐蔽,很小,难以被察觉,附近有许多巨大的圆箱……” “哦,你们找到的应该是天然气集团新建仓库的那个。”卫西一听就反应了过来,朝它道,“裂隙很小么?啧,看来是把守的魔罗又旷工了。” 阿修罗界自从开始跟人间政府做原油贸易,为了方便两界交通运输和发展基建,卫西就带着团结义在许多相关生产单位开了入口供应人车通行。说起来那入口还很有些麻烦,由于魔界的裂隙只有在魔界诞生的魔罗才能撕开,连堕了魔的风伯雨师这样的星宿都做不到,因此裂隙位置需要始终有两位以上的魔罗把守,以防止它自动愈合,影响车辆通行。 卫西朝着团结义道:“结义,你听到了吗?阿修罗界太懒散了!没文化不事生产做不了高难度的工作也就算了,怎么连看个大门这样的工作都不肯好好做。咱们公司别的员工什么时候这样过?” 团结义凝重道:“没错师父,是该给他们一些危机感了。所以最近这段时间我都在跟基建队的负责人计划,怎么用电波模拟魔力生产能二十四小时维持魔界缝隙开放状态的设备,争取早日用自动化工具取代人工。也好把他们赶去上学。” 遥远的魔界,许多正在打架的魔罗们忽然无端地打了个哆嗦。 卫西一说这个就来了兴致:“也可以将我们公司现有的嘉奖制度带过去,鼓励他们来人间工作,那么多的劳动力,放着不用太可惜了,虽然长得丑,进不了娱乐圈,可总能有别的活儿适合他们做。” 师徒俩旁若无人地讨论了起来,直到原地还在被朔宗锁喉的怨气真正怨气冲天地开口:“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夏守仁忍不住道:“我也好奇很久了。” * 卫西才想起他来:“你还在啊。” 怨气:“……” 我能去哪儿啊我! 卫西看着他缺了一边胳膊的身体,确认对方可以吃后,打量的眼神了就变了。 那团怨气看看团结义又看看他,惨笑了一声:“为什么,我们明明同受天道辖制打压,现在终于能有颠覆它的机会,你们却选择做它的走狗!” 卫西没太听懂,但大概也知道对方是在不满自己去修复天道,叹了口气:“主要是钻戒太贵了。” 虽然二徒弟说不要戒指,可团结义说了,戒指在人间的婚礼上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别人都有,凭什么自家阙儿没有呢?他还是想给阙儿买上一个的。加上婚礼的其他花销,那天路上碰上的新人光婚车就十几辆,太仓宗现在却连一辆车都没有……希望这次修复天道相关单位能多给些酬劳才好。 怨气:“?” 团结义倒是有点心动,问怨气道:“你们到底想干嘛?” 刚才找进魔界的那团怨气挺厉害的,能在烦恼魔和好几个魔罗跟前打个不相上下,这实力,要是能合作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怨气窥见他的表情,立刻大喜:“当然是颠覆这无趣的世界!为非作歹!及时行乐!” 跟阿修罗一样一样的! 团结义在它期待的眼神里露出一个没话谈的表情:“那还是算了,世界挺有趣的啊,魔界马上要通电话线,再过段时间还能拉光纤上网,颠覆它干嘛。” 怨气完全听不懂,但大概知道这是不跟自己一起干的意思,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果然立刻开始人身攻击:“堂堂阿修罗界竟然软弱至此!一群懦夫!不敢跟天道对抗!连妖族都比你们……” 夏守仁大惊着打断了它:“京城里有妖族?!” 什么时候聚集起来的?!宁天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怨气看他忌惮,桀桀地笑出声来:“这人间王都,我们的盟友可比你们想象的要多……” 夏守仁心脏一缩,此时忽然听一旁传来声音—— “妖族?”团结义看了卫西一眼,“他说的是野猪精他们?” 夏守仁:“?” 怨气:“?” * 卫西听到大徒弟的话,掏出手机点出了野猪精的微信,拨了个视频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出现在对面的却是狗蛋,背景声音有些混乱,卫西隐约看到有什么大件儿的东西摔打在了地上,皱眉问狗蛋:“你们那边出事儿了?” 小野狗精委屈地哽咽:“老板!我正想找你呢!邱总安排我们来试镜,结果好好化着妆忽然有人来捣乱,要拉我们去别的地方。这部电影可是始于集团和高胜传媒投资的,男主角是大影帝罗定公司里新签的当红巨星,剧本也好,投资到位,上映肯定要火的,邱总好容易才给我们争取到的机会,那么难得……” 夏守仁扫了眼屏幕里垂头丧气的美少年:“……这是……?” 卫西:“野狗精,田园犬。” 狗蛋看见夏守仁凑过来,还怯生生地说了句:“你好。” 卫西问:“野猪精呢?” 视频那头忽然传来一声爆裂的——“艹你妈,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狗蛋转成后视镜头,拍给卫西看,野猪精还有黄鼠狼几个精怪正同一道模糊的人影打得不可开交。 狗蛋:“这人太烦了,拉拉扯扯还把猪哥好不容易吹好的发型弄乱了,猪哥一生气,就跟他打起来了。” 野狗精说完,忙不迭的解释:“老板你别怪猪哥,这事儿肯定有预谋。猪哥最近比较火,圈里有个同期的艺人被他抢了风头,台上台下的就老跟他过不去,我们都觉得这人肯定是那个艺人派来捣乱的!太卑鄙了!” 此时才忽然想起什么,惊慌地冲上去帮着一起拉扯那人影:“你说!你是不是把狗仔也带来了!狗仔躲在哪里偷拍!!你让他出来!!” 正跟他们扭打的那团怨气:“??” 视频外头的所有人:“……” 野狗精焦急之下,一副快哭的表情:“老板!完蛋了!万一打架过程被狗仔拍到怎么办!娱乐圈的狗仔可厉害了!!肯定会全网狂黑!!” 卫西安抚他:“没事,这个可以随便打,被拍到出了事儿我给你们兜着。” 化妆间里的妖精们:“老板怎么那么好啊!!!” 卫西于是就在野狗精感动的眼神里挂断了视频。 夏守仁:“……你……” 卫西:“怎么?” 夏守仁看了他一会儿,心情很复杂,卑微地凑到了好友的身边反省:“我错了,我不应该小看这头凶兽,这哪是没用,简直一个顶俩。” 朔宗沉静地转向他:“他是瑞兽。” 夏守仁疯狂点头:“瑞瑞瑞瑞,这比我都瑞呢。” 怨气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一个盟友都找不到了,死死地盯着卫西,彻底陷入了疯狂:“你这个叛徒!!!我要杀了你!!!” 朔宗一紧鞭子,冷下脸来扼住它的喉咙:“找死。” 卫西也对他大放的厥词报以冷笑:“不自量力,谁杀谁还不一定。” 他看向徒弟:“阙儿?” 二徒弟十分默契,且通情达理,干脆利落地同意道:“可以。” 卫西得到许可,迅雷不及掩耳地朝怨气扑了过去,跟徒弟两两配合,一个开打一个开吃。 顾虑到徒弟的感受,卫西这次还是斯文了一点,没有直接上嘴咬,而是凶狠地一把将怨气的半张脸撕了下来。 怨气被他气得长啸:“啊啊啊啊!!” 卫西吃得却高兴极了,还把撕下来的怨气递到二徒弟嘴边:“要吗?” 二徒弟的神情跟动手时的杀气凛冽截然相反,温和地嗯了一声,果然张嘴吃了一口。 瑞兽们:“……” 团结义想起之前几次师父分享好吃的(凤阳仙和鬼屋厉鬼)都被自己拒绝,确实特别扫兴。跟自己相比,师弟……师公就大方多了,第一次见面就接受了师父的好意。说不定师父最开始就是因为志趣相投才会对师公这样的宠溺,导致师公最终上位。 他深刻地反省了下自己,意识到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后非常后悔,撒娇心切,赶忙也凑过去:“师父我也要。” 朔宗瞥了他一眼,也不生气,因为卫西果然十分高兴,立刻就分给了团结义一坨。 团结义其实心理上还有点接受不了,但给自己鼓了把劲儿,还是咬了下去,发现怨气的味道其实不错,没什么口感,但气味非常醇厚浓郁。 卫西:“怎么样?” 团结义砸吧嘴:“挺好,能接受,再来一口。” 瑞兽们:“……” 瑞兽们情不自禁用同情的眼神看向了那团怨气。 卫西喂完两个徒弟,才忽然想起自己的门人也在场,抬头看向卫家院子,卫天颐果然坐在凳子上呆滞地看着自己。 他不好厚此薄彼,索性抬手朝对方招了招:“天颐,你过来。” 哐当一声,卫天颐从椅子上直接摔了下来,终于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看到了怎样的场面。 掉在旁边的手机上还有他早上怼网友的留言,此时世界观崩塌,他完全无法接受,虚弱地朝着跟卫西相反的方向挣扎:“疯了!疯了!!都疯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疯子!!!” 卫西:“天颐?” 自家门人说的什么胡话,谁是你生的? 那怨气看懂了什么,此时已经被撕到只剩下半颗头了,眼睛在卫天颐和卫西之间转动,还以为卫西迷茫的神情是在不安,自觉找到了报复这个叛徒的方法,最后一次疯狂地大笑起来,朝卫天颐喊道:“哈哈哈哈哈!!!太愚蠢了!你居然到现在还以为他是个人类?!这具身体早就死了,活在里面的魂魄不过是个夺舍的凶——” 它没能说完那个词语,朔宗已经一鞭将它的嘴彻底劈碎了,沉声道:“多嘴。” 卫西接过飞来的怨气,一把塞进嘴里吞下,抬头对上了徒弟有些担忧的眼神。 卫西:“阙儿?” 徒弟看了他一会儿,转向卫家院子:“他们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卫西跟着看去,就见卫天颐身体僵硬,舒婉容和卫承殊也怔楞地站在门边,三个人都神情奇妙地看着自己。 卫西:“你们看我干嘛?” 卫天颐:“它刚才说的那个话……是什么意思?” 二徒弟的眉头皱得很深,盯着卫家人紧紧捏着弑神鞭。 “谁的话?”卫西想了想才记起刚才怨气的大吼,倒是轻松的很,“你说的是这具身体?不错啊,确实早就死了——” 朔宗错愕打断他:“卫西!” 怎么能这样和盘托出?! 卫西啊了一声,不太清楚徒弟打断自己的意图。这身体又不是他自己要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去扮演小倒霉蛋,也没想过要隐瞒,一直不说只不过是因为没人询问罢了。 此时卫天颐问起,当然是据实相告。 卫天颐得到回答,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混账东西,你开玩笑的吧?” 卫西皱眉:“这很好笑吗?” 卫天颐如遭雷击似的僵在原地。 门边的舒婉容看起来不知所措,卫承殊倒是猛地闭了闭眼,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大受打击,反而带着些许“终于来了”的意味。 卫西见他们不说话,自顾自把地上不舍得一次吃完的怨气给团了起来,招呼卫天颐道:“天颐,去厨房拿个保鲜盒给我。” 卫天颐猛然踉跄了两步,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很恐怖的东西:“你……你……” 此时卫承殊忽然动了,转身进了屋子,片刻后拿着一个保鲜盒缓慢地朝卫西走了过去。 卫西接过保鲜盒:“谢谢。” 卫承殊却没走,站在他的面前,沉默片刻,阴沉地开口:“你在他身体里,那他在哪?” 卫西:“当然是阴曹地府。” 卫承殊身体似乎晃了晃,但很快站稳了,过长的额发后盯来的视线骤然明显了起来。 卫西想了想,意识到了什么:“是了,分别那么久,我带你们去看看他?” 卫承殊猛然后退了一步,卫天颐也回过神来:“你想干什么!!!” 杀人灭口吗!!! 卫西奇怪地看了他俩一眼,反应怎么这么大? “当然是送你们去阴曹衙门司。” 卫家人的脸色瞬间煞白了,下一刻就见卫西起身朝他们抬起了手。 卫天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卫承殊也僵硬得不见动作,卫西的力量他们是见识过的,以他们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抵抗得过。 眼前果然一片黑暗。 卫承殊惨淡地笑了笑,死亡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吗?自家大哥当初就是这样死的吗?阴曹地府又是什么样?是不是就像影视剧里拍摄的,阴森恐怖,诡异昏黄,无数鬼魂浑浑噩噩地在里面生活? 他等待着似乎迟来了一刻的疼痛,但下一秒,耳畔忽然一阵喧杂,有陌生的声音开口询问:“咦?卫处长?您怎么来了?” 卫西的声音响起:“来找个人,跟我同名。” 卫承殊倏地瞪大了眼睛,入目是一处亮堂堂的大厅,周围许多身影来往穿梭,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跟卫西说话的是个穿着黑斗篷的男人,乍一看竟然看不出是人是鬼,卫承殊垂下眼,才发现对方的双脚果然没有踩上地面。 那男人殷勤得很:“哦哦哦!我知道您说的是谁,不光跟您同名,长得还跟您特别像的那个对吧!” 卫西:“你认识他?” 那男人:“可不,国考第一进的咱们京城城隍司,能不认识吗?不光我,这城隍司上上下下的冥差领导都认识他!他可受重用了!” 卫西:“原来已经考上了。” 那男人:“哎呀说到这个,前几次城隍还说要感谢您呢,听说他刚开始报名国考的时候因为自杀通不过审核,还是您给帮忙疏通的关系。后来他考到我们单位,刚开始大家还以为他是个关系户,谁知道他能力还挺过硬的。最近咱们酆都那边大领导不是提到要搞什么海外建交嘛,我们城隍司领导班子年纪都几百上千岁,谁知道该怎么建交啊!结果他这一来,赫!大学生!形象好,外语还讲得强,英语日语西班牙语都会说,这可不是难得的人才嘛!城隍大人现在把他捧得跟宝贝似的,明显着重培养,还分了建交相关的小组让他带,我看再干个几年,妥妥要被提拔!” 卫家人:“……” 卫西点点头,小倒霉蛋算是他第一个门人,在阴曹司能有这待遇,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卫承殊怔怔地跟在他身后,听到这里,恍惚开口:“他……不是你杀的?” 卫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杀他干嘛?他自己跳崖死的。” 卫承殊的表情空白了片刻。 下一秒那黑袍男人带着众人走到一扇大门跟前,抬手推开,恭敬地朝卫西道:“卫处长,这是城隍司的综合办公室,我们冥差们也在这办公,有点乱,您请进。” 卫承殊的脚步一下僵住了。 办公室里,许多穿着黑袍的冥差正在忙碌地工作着,鬼群当中,一张清隽漂亮的面孔显得格外醒目。 那人正拿着一叠文件坐在桌上朝一旁的一个黑袍人说着些什么,神态专注,眼神跟气质如出一辙的温和。 卫西挺有领导派头地走过去,喊了对方一声:“小倒霉蛋?” 对方看到他,猛然一惊,哧溜一下就从桌上滑了下来。不过吃惊归吃惊,神情却一点也不恐惧,反而带着点欣喜和崇拜的味道:“是……是您啊?好久不见,您当初超度我,后来我能有参与国考的机会,听说也是您在领导面前为我说了话。我一直想感谢您,但总碰不上机会!” 这小倒霉蛋有点激动,说着说着,余光却忽然看到了什么,猛然将头转向了门口。 门外,舒婉容尴尬地躲在最后,前方的卫天颐父子俩沉默地站在大门的两端。 视线遥遥相对,小倒霉蛋脸上的喜色迅速褪去了,朝后方躲避性地退了一步:“他,他们也死了吗?” 卫天颐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但总归找不到过去的暴躁。 卫承殊落下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孔,神情阴郁而沉默,看起来就更加莫测了。 * 卫西回到阳间,二徒弟并一群瑞兽正气氛凝重地等待着他:“怎么样了?起冲突了吗?” 卫西:“起什么冲突?” 二徒弟:“你们谈了什么?” 卫西:“我没跟他们谈啊,我让他们自己聊来着,聊好了让冥差把他们再送回来。” 瑞兽们:“……” 这人的心怎么能这么大啊…… 二徒弟看起来也有点费解:“……那你去阴曹司那么久在干什么?” 卫西一听这个话题立马露出愉快的表情,但没等他开口,后方的空气就猛然一震,多出了一道穿着黑西装的身影,正是许久不见的黑无常。 黑无常去拉卫西的胳膊:“走走走卫处长,我好不容易从酆都来一趟,没想到刚好能碰见你在城隍司,咱俩必须得喝上一杯。顺便把开年之后我推选您当阴曹司京城代表的方案给碰一碰,还有那个审批留阳阴魂时顺便将他们介绍到太仓宗工作的提议,我回酆都之后跟阎罗大人提过,他觉得很好!很可行!值得探讨!您不知道啊,阴曹司的GDP很多年没增长过了,大家心里都着急……” 瑞兽们:“……” 朔宗:“……” 天道都要塌了,这两位领导的事业心倒是一点不受影响。 * 阴曹司对天道撑不住这件事情看得很开,大家都是死人嘛,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分别了,更何况鬼道怨气深重,对天道修复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听天由命,过一天算一天。 卫西倒是还记得自己有事要做,一边跟黑无常聊着一边把早上没收拾好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刚合上箱子,就有冥差来跟他汇报:“卫处长,范部长,太仓宗的三位门人已经送回阳间了。” 卫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不过提着最后一个箱子下楼的时候,却猛然听到了舒婉容拔高的哭声:“承殊!!你给我住手!!” 卫西愣了愣,定睛一看,才发现回来的卫承殊和卫天颐居然扭打了起来。 卫承殊眼睛是红的,拳拳往卫天颐脸上招呼,就跟对待阶级敌人似的。卫天颐刚开始受了几拳,后来也忍不住了,暴躁地将小儿子一把推开:“差不多得了!轮不到你来怪我!你想想自己!你觉得全是我的错吗!!!” 卫承殊被他推倒在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起来似乎还想扑上去揍。 宁天的瑞兽们站在一旁,都表现得很沉默,也没有上去劝架的意思。 卫西皱了皱眉,开口:“承殊,天颐,住手!” 客厅里包括舒婉容在内的卫家人全是浑身一震,立刻回首看向他。 卫西站在楼上,威严地看着他们:“宗门内禁止内斗不知道吗,你们为什么打架?” 卫承殊:“……” 卫天颐:“……” 舒婉容:“……” 二徒弟此时上楼,将他收拾好的最后一个行李提起,同时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卫西……你真是……” 卫西:“?” 二徒弟半晌后摸了把他的脑袋,很疲惫似的下去了。 卫西不明所以,下楼后还叮嘱卫天颐父子:“我去修复天道,你们在宗门里好好看家,不许再打架了知道吗?” 卫天颐【= =】地看着他,脸色倒是没之前那么白了,似乎是默认的意思。 卫西有点操心,怎么自己人还跟自己人打起来了呢,自己的门人还真是难懂。 此时卫承殊忽然一个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闷不吭声地冲进了厕所,随即叮铃哐啷地一阵响动,神情阴郁地提着自己的铁皮水桶冲了出来。 舒婉容抽泣了一声:“你去哪?!” 卫承殊一甩抹布,冷冷道:“擦石碑!不行吗?!” 卫西的忧愁这才消散,欣慰地看着他的背影,多勤劳的门人啊。 瑞兽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家里一个正常的人居然都没有。 但临离开前,闷不吭声擦石碑的卫承殊忽然出声叫住了卫西:“你等等。” 卫西回头看向这位宗门先进标兵,先进标兵提着一块湿漉漉的抹布,阴沉沉地站在原地看他:“修复那个天道……会有危险吗。” 卫西想了想:“可能会有吧。” 先进标兵沉默了一阵,忽然开口:“你……注意安全。” “啊。”卫西点头,“你也要好好看家。” 先进标兵没有对此表达意见,卫西以为他已经说完话了,便转身准备离开,此时背后却忽然再度传来对方的声音—— “谢谢。” 卫西意外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卫承殊蹲在地上搅洗抹布,并不抬眼看他,但好像忽然抬手抹了下眼睛。 卫西疑惑地问二徒弟:“阙儿,他为什么谢我?” 二徒弟抬手按在他脑袋上重重地压了压,依然满脸的不想说话。卫得道则在一旁笑眯眯的:“自然是因为你这掌门做得好。” 卫西面不改色,悄悄挺起胸膛。 宁天的瑞兽们仰天长叹。 虽然天道要塌。 可他们现在真的一点都悲伤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西:我可真棒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怎么吃都吃不完 千防万防, 梦境消息终究还是走漏了出去。 来自全国各地, 甚至世界各国的声音一齐出现, 有关部门再焦急也有心无力,只能无可奈何地眼睁睁看着话题热度一点一点失去掌控。 虽然不是每一个民众都做了相关的梦,但身边和网络上如此多相似的经历集结在一起, 恐慌的情绪瞬间便如同燎原大火,轰地烧干了多数人的理智。 明明临近新年,这一次的年关, 人们的脸上却没有喜色。城市、小镇、乡村, 有网络在的每一个角落都出现了混乱,对世界末日可能到来的猜测层出不穷。许多人执着地坚信着这一判断, 吓得失去理智,以至于超市人满为患, 快递忙碌到瘫痪,战况比起2012年抢盐热潮有过之而无不及。大米、面粉、粮油乃至煤炭这些必需品供不应求, 有条件的人就跟不要钱似的大堆大堆地屯回家里。 各个城市的领导都快急疯了,甚至不惜调动流动车辆上街循环播报音频劝导民众不要跟风。 与他们相比,某些有关部门知道内情的领导态度却淡然许多, 在办公室里听到下头焦虑的汇报, 只能报之悲悯一笑。 假如天道坍塌,世界真的毁灭,抢再多的物资回家,又能有什么用? 人类在这世间纵横得太久太久,久到他们竟然生出了自己是这片天地主人, 可以对一切为所欲为的错觉,如今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他们才惊然发觉,与真正的世界相比,人类是多么的孱弱而微小。 ****** 天色沉得像是兑进了一团化不开的黑墨。 路上,卫西疑惑地询问二徒弟:“阙儿,天道在哪里?” “天道无处不在。”朔宗平静地回答他,“我们不是寻找天道,而是去寻找它的裂隙。” 但就连他也没想到最近的一处天道裂隙居然会出现在茂华山。 就是那座当初邱国凯邀请众多道长前来为剧组做法捉鬼,却叫卫西意外收获了一群妖精员工的茂华山。 朔宗站在茂华山那座酒店的顶端,山风狂乱,他眯眼望着头顶的天空:“挂不得这座普通的山能孕育出那么多的精怪,原来天道在那时就出现了缝隙。” 只是想来,当时天道的裂隙还不算大,因此并没有闹出乱子,只是泄露出了部分灵气,叫山里一些天赋好的动物们得以成精而已。 “喂!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忽然出现在我们酒店的屋顶上!”一群瑞兽忽然出现的动静有些大,叫酒店监控拍到了,老板还以为遭了贼,立刻匆匆带着一群保安上来制止。 老板心说自己也够倒霉的,前段时间居然莫名地被人举报了酒店清洁不讲卫生的事。搞得卫生部门上门稽查,狠狠地罚了一笔。老板很想不通,按理说自家酒店平常雇的都是亲戚,邋遢得应该很隐蔽的,可举报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长年累月长在他们酒店里一样,居然连他们平常用抹布擦刷牙杯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吃了这个闷亏,老板气得不得了,就想找出这个举报者是谁,结果这段时间带着一群员工满酒店地找摄像头,愣是连个毛都没找到。 这已经够诡异的了,结果今天居然还碰上了更诡异的事儿,大堂啥动静都没有,这群人是怎么上到顶楼的? 朔宗扫了眼那个入住过后被自己举报掉的无良老板【第六十章 】,印象十分不好,话也懒得跟对方说,还是一起跟随前来的某部门领导上前出示过工作证明,并打电话找来了茂华山旅游管理部门的人来疏散这间酒店里的员工—— “我们监察到茂华山范围内进入了一群流动偷猎团伙,为了安全起见,希望你们能暂停营业,到山外躲避几天。” 那老板大惊,看到熟悉的管理处员工被对方叫来,也不多做怀疑:“原来你们是便衣!” 冬天的茂华山本来就没什么游客,他们酒店好几天没正经做生意了,跟赚钱相比,当然还是小命要紧,于是立刻惊慌地带着员工们收拾行李躲了。离开的时候同样看到山里许多动物在丛林中跟自己的车一起朝山下疯狂逃窜,感慨之下,不忘上网发帖—— 【别相信什么狗屁世界末日啦,年底偷猎的都在冲业绩,警察也还在抓罪犯,卫生部门那么有精力开罚单,真世界末日,哪儿还有这么秩序的!】 ********* 逗留在茂华山里的人被尽数疏散,嗅到了不妙的意味,敏锐的动物们也纷纷逃命,卫西蹲在天台边缘看着那些慌不择路惊恐万状的动物,看了看已经被自己吃空怨气的保鲜盒,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都是野生的,不能随便捉啊……” 他还挺有闲情逸致的,不忘惦记吃喝。 其他瑞兽却都已经陷入了空前的紧张,空气一阵震荡,天台随即又多出了许多陌生的身影,各个泛着淡淡的神光。 卫西当即警惕地看向他们。 现场的其他瑞兽却好像都认得他们,风伯雨师甚至开口打招呼:“你们也来啦?” 这群新来的很有些傲慢,对风伯雨师也爱答不理,只有个穿着道袍,眉眼凶恶的回答他们:“废话,天道崩裂,我们身为神佛,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风伯雨师现在勉强算是自己的员工,卫西很有些不爽:“这谁啊这是?” 徒弟平静地回答道:“东西方上天庭最后遗留的神佛们。一百多年前,天道崩裂导致上天庭覆灭,星宿尽数陨落,只有他们当时信众众多,得以在浩劫里留存下来。” 卫西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来是先进员工,瞧不上业绩差的,怪不得在风伯雨师跟前这么嘚瑟。” 星宿们:“……” 那眉目凶恶的道袍神仙面皮一抽,卫西瞧见他,觉得眼熟:“唉,你是况道友他们莲都观里供的那个……” 这位神仙明显也认得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旁有同伴问他:“这是……” “他抢过我观里的信众!” 当时气得他一口气连断十香! 问话的神仙:“???” 卫西已经站起身来,开始招聘:“在下太仓宗掌门卫西,各位仙尊,有没有意向来我们太仓宗发展?” 不管是什么物种,业绩够好,太仓宗就欢迎! 神仙们:“……” 瑞兽们也:“……” 朔宗默默地转开脸,夏守仁受不了地说:“卫……卫西,先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招魔招妖也就算了,连神仙也招是不是有点过分……?” 卫西觉得他的逻辑很有问题:“他们单位都已经倒闭了,我怎么不能帮助下岗职工再就业?” 想了想又道:“再说了,这又不是头一回,风伯雨师不也在我们公司做得好好的?” 夏守仁:“……” 夏守仁再次意识到了什么叫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 那长得凶的神仙眉头一下竖了起来:“下岗职工?!” 旁边的卫得道慢吞吞过来挡住他的视线:“这位星君,我徒儿还小,心直口快了些,您不要计较。” 他一出场,满身的功德金光,当即将神佛们吓了一跳! 几个神仙错愕地打量他的模样:“你又是谁!” 卫得道笑眯眯地:“在下无名之辈,名讳不值一提。好在运气不错,收了个好徒弟,现在被徒儿供养在太仓宗里,做个供神。” “什么供神!”凶神仙因为卫西曾经去自家道观挖信众的事情,恨屋及乌,冷哼怼道,“没有天道钦点的神骨,充其量是个伪神而已!” 卫得道也不生气,照旧慢条斯理:“不错,诸位星君哪个都比我强得多,我不过是承蒙信众们瞧得起罢了。” 他脾气这样好,搞得人想生气都生不起来,再加上满身罕见的功德金光,比他伪神的身份更引神瞩目。众神不禁好奇地转向了当过同事虽然业绩不咋地但好歹比较熟悉的风伯雨师:“你们……现在当真进了他们宗门?在他们宗门里做些什么?” 凶神仙哼道:“没瞧他们一副堕了魔的样子么,做的想必不是什么正经事!” 风伯大怒:“你少胡说八道!” 雨师也皱起眉头:“我们虽一时糊涂过,可后来悬崖勒马,并没有酿成大错。现在做的也都是正经造福人间的大事,这话未免刻薄。” 凶神仙眉头皱得更深:“大事?” 风伯扬眉吐气地哼了一声:“不错!正是这天下最受天道推崇的大事。” 神仙们都愣了,想到他俩的身份,都觉得错愕:“你们说的,是起风送雨?” 虽然刮风下雨对天地是挺重要的,可怎么也称不上最受天道推崇吧? 风伯:“怎么可能!可比起风送雨要有前途的多,下雨这事儿,我如今跟雨师不过偶尔做做。” 神仙们越发迷茫,什么新工作,竟能叫风伯雨师放弃数千年求雨的本事,还如此笃定地夸耀更有前途? 雨师微笑回答:“也没有什么,不过学着替信众们治治脚气痔疮便秘罢了。” 神仙们:“????” 风伯眼中暗藏得意:“不光如此,我与雨师近来一起上网课,学习了真菌原理知识,还打算下一步共同攻克牛皮癣和青春痘!” 神仙们:“????” 凶神仙难以置信:“备受天道推崇招福人间的大事就是……治脚气痔疮便秘?你觉得可能么?” 风伯早看不惯他们目中无神了,冷笑:“怎么不可能?你瞧瞧人家身上的功德。我看过去同在上天庭一场的份儿上才告诉你们,换成别人,根本说都不说!” 神仙们:“……” 神仙们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转向卫得道:“你,你的功德金光,难道……” 卫得道:“……” 卫得道暗暗地转了下卫西的位置,微笑点头:“不错。” “!!!!!” 凶神仙眼神聚变,一边觉得不可能,一边卫得道身上的功德金光又太有说服力了,这可是数千年来漫天星宿都不敢奢想的功德,卫得道一个伪神,却偏偏得到了…… 然而风伯雨师说的话却又太不可思议。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风伯雨师:“这……假如这是真的,你们俩身上的功德,怎么又寥寥无几呢?” 风伯雨师听得愣了愣。 说实话,这个问题他们最近也思考过。 太仓宗目前信众群体有限,因此信众里有难言之隐的人不多,不过除了王老太之外,还是有那么几个得鸡眼或者排泄不畅的,他们跟着网课的进度,也动手尝试过治疗,天道倒是给了功德金光,绝对绝对没有卫得道身上的多。 他俩一开始还想着,是不是被太仓宗给诓了啊,卫得道难不成暗地里还有其他的手段攒功德? 可他们常跟卫得道在一块儿,又确实没见卫得道干过什么特别的大事。每天就是闲来无事地带着他俩到有限的信众家里晃悠,吃吃贡品,看看香烛,跟他们一样给信众看看杂症而而已。可同样的事情,功德金光却隔三差五跟不要钱似的落在卫得道身上,就最近半个月的功夫,少说给了七八回,而且一次比一次多。 风伯和雨师也很闹不懂,咋回事啊这是? 卫得道在一旁听得很沉默,最近阿修罗界跟人间合作蜜月期,似乎又在王都之外发现了几处新的油田,团结义还组织魔界的魔罗们搞起了什么全名脱盲普法活动…… 这个到底要不要跟他们说呢…… 不过不等他考虑好,风伯已经自觉找到了答案——首先,卫得道绝对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偷偷赚功德,其次,天道向来公允,天下万物在天道看来都是一样的,因此也不会有任何可能给对方开小灶,功德数量不一样的原因,那只可能有一个—— “想来是我们治得不如他好!” 卫得道双眼无神:“……不错!” 凶神仙皱起眉头,内心怎么想不得而知,表面上到底不愿意附和:“我看你们是真的疯了。” 其他神灵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态度。 想来也是,神灵自视甚高,最重尊严,功德金光这玩意儿,虽然算是神灵的勋章,神神趋之若鹜,可从实际角度出发,对他们而言也没什么特别实用的用场。要他们这种没有堕魔,过去在上天庭也有点地位混得不错的神仙为了点功德金光就去讨好一个伪神,到底太难为他们了点。 ******* 神仙们都不搭理卫西递出的offer,叫卫西再次感受到了身为小企业主招工难的困窘。好在此时,天道终于有了动静,叫他短暂脱离了这样的忧愁。 天色似乎变得比刚才更加阴沉。 隐约中,天际有雷声滚动。 在场众人轻易就能分辨出来,这是和普通雷鸣有所不同的天雷的声响。 只是雷声已经非常虚弱,听上去就像天道想要劈什么东西,却已经精疲力竭了似的。 卫西迷茫地抬头看向天际,听到雷声,他隐约感到心底有些异动,却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仿佛是恐惧,又好像是别的一些试图挣扎出身体的东西。 他竖起耳朵,想仔细去倾听是什么被自己遗忘了,直到二徒弟靠近身边,抬手用温热的手掌挡住了他的耳朵。 卫西:“阙儿你做什么?” 却见卫得道缓慢地朝自己走来:“西儿啊,那个声音听多了脑子会变笨,咱们不要去听啊。” 卫西:“!!!” “天道裂隙变多,天道在溃散!”夏守仁开口朝着这边喊,“老——那谁!!过来摆阵!” 朔宗跟卫得道飞快地碰了个“眼神”。 卫西现在在人类的驱壳里,没有觉醒,应该是安全的。 但卫西现在在人类的驱壳里,没有觉醒,同样没有力量。 这一点卫得道也是同样。 卫得道点了点头,朔宗轻声说了句“等我回来”,松开手就飞身跃进了瑞兽群中。 卫西没徒弟捂耳朵,只觉得原本黯淡的雷声一下清晰了许多,但每次刚想仔细听,旁边的卫得道就提醒:“听多了会变笨。” 卫西冷冷地说:“卫得道,你少吓唬我。” 但顾虑着自己这样聪明的脑子,被影响了到底不好,终究没再特意去捕捉雷声的频率。 上天庭覆灭,原本漫天的神佛神兽,如今竟然只剩下聚集在天台的这寥寥一群,与无垠的天地相比,渺小如沧海一粟。朔宗却半点不在意,明明声音还带着独属于“陆阙”的少年感,却丝毫不影响其中威严:“起灵阵。” 一个眼神,宁天的全体瑞兽尽数靠近。 其余神佛们相互对视一眼,也默认了他的指挥。 片刻之后,一道浩瀚的法阵夹裹着神力在他们手中平地而起,径直朝着濒临破碎的天道冲去! 原本疲弱的天道仿佛被注入了一记强心针,但随即,更加愤怒的嘶吼从天道的裂隙里喷薄而出!一部分团团将天道围困,一部分愤怒地朝着他们涌了过来! ******** 这抹黑色遮天蔽日,夹着恐怖的寒潮。 城市里,明明还在下午,天色却已经黑如午夜,比前些天更加可怕的是,这次还下起了雨。 狂风夹杂着暴雨扑打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剧烈得像是恨不能将楼给吹塌。 正在上班的人们终于无心工作,恐惧地离开办公桌聚集到角落,领导的呼吁也不管用了,想到网络正甚嚣尘上的猜测,一部分人索性在领导的大喊声中直接绝望地转身离开。 去他妈的工作,去他妈的老板吧!世界末日都快来了!还做什么社畜!当然是优先抢购物资!!!! ***** 华茂山。 “不好!”夏守仁看着那抹黑色吃了一惊,“这里为什么会积攒了这么多怨气!竟然比去到京城的数量更多!” 朔宗冷脸抽出弑神鞭迎了上去,一鞭打散了那仿佛无穷无尽的怨气:“不知道原因,那就直接打。” 这话倒确实很有道理,夏守仁一咬牙也跟着同伴们冲了过去,可怨气这次学聪明了不少,并不将自己凝聚成原型,反倒采取了分散猥琐流打法,无处不在,如影随形,灵活得不得了,就好像后头有人操控似的。 天台上的卫西有点焦躁,他看着二徒弟以少敌多,自然想去帮忙,可偏偏没有辅助,怎么跳都跳不了那么高。 卫西试了几次都无法飞起,只能喊一旁陪着自己的:“卫得道!” 卫得道叹了口气,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声叫他:“西儿啊……” 卫西盯着空中,二徒弟终于被怨气打到了! 无数怨气突破不了弑神鞭,索性将自己凝结成锐刃铺天盖地扫向了对手们,一路连割带自爆,这杀伤力完全不是凡间凶器可以比拟的。防守弱一些的,比如夏守仁,直接被炸得浑身是伤,就连朔宗,脸上也重重地挨了一道,罕见地出现了伤口。 金红色的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朔宗神情少见的阴沉。 “不对。”他笃定地望向天道裂隙,“有东西在操控他们。” 怨气自私凉薄,颠覆天道也只是为了让天地重回混沌状态好叫自己不受管束,它们可没有自爆殉道的信念,明显是被比更高一级别的存在驱使的。 卫西看到徒弟脸上的伤口,眼睛一下红了,头脑轰然作响,只觉得身体深处有一股连自己都陌生的恐怖戾气瞬间控制不住地爆裂开来。 “找死 !!!!!”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等意识回神,就发现自己已经挡在了徒弟身前,手中抓着一把已经被撕成粉碎的怨气,身体也正要跌落。 朔宗吃了一惊,立刻腾出只手抱住他的腰:“卫西!” 卫西意识回神,一闪而逝的戾气已经不见了,赶忙将那团怨气塞进嘴里,回头去看徒弟脸上的伤口:“阙儿你没事吧?” 不远处的夏守仁很怨念:“我都被割成这样了,那老畜生伤口估计还没两厘米,怎么没人问问我有没有事……” 但与此同时,众多瑞兽也从他的行动中猛然惊觉了一件事。 原本在京城的时候,卫西吃那团凝聚成形的怨气时他们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到了现在,怨气分明没有凝聚,有影无形,用灵力都只能将它们打散,无法让它们彻底消散,卫西却仍然轻松地将它们吃了下去,且被吃掉的怨气居然没有再出现任何异动。 好像碰上了卫西的那张嘴,世上的一切存在都没有抵抗之力似的。 瑞兽们差异地对了个眼神,而前方,一直阴魂不散的怨气也终于停下了动作。 气氛绷紧得像是暗潮汹涌的洋流上平静无波的海面。 天空中忽然传来轻笑。 一道模糊的身影终于从天道的裂隙中踏了出来:“我说呢,派出去的怨气怎么会有去无回,原来是你。” 夏守仁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混沌!!!” 旁边的那个长相凶恶的神仙吓了一跳:“混沌?!混沌不是已经被天雷劈死了吗?!更何况混沌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乎不是他这个样子!” “不是那个混沌。” 夏守仁向来没个正行的表情在此刻终于一点一点地严肃了起来:“是开天辟地前的那一抹混沌。你成神太晚,不知道也正常。” 盘古开天辟地前,天地一片黑暗,或者这黑暗就是混沌本身。混沌会吞噬一切存在,因此除他以外,根本没有人类和其他生命生存的空间。后来混沌终于被劈开,才有了天地,和如今繁华多样的世间万物。 混沌慢悠悠地说:“不错,我随这天地同生,比日月星辰和天道寿数还大,当得你们的长辈了。” 卫西看着这忽然出现的家伙,目不转睛。 夏守仁:“一个要将天地万物化为混沌的长辈?” 混沌不以为意:“这天地本是我的,我将它化回混沌,不应该么?” 朔宗冷笑:“你吞噬掉天下万物,所以天地就该是你的?” 自家卫西也什么都吃,但好歹还知道那是偷吃,不占理的吃,吃完了得挨打。与自家卫西相比,混沌这位前辈真的是很不要脸了。 混沌的笑声无处不在,带着深切的恨意:“怎么不是我的?是我被抢走的!天道镇压我那么久!也该将它还回来了! 夏守仁扯了扯嘴角,知道无法跟它理论:“我以为你已经消散了,没想到居然只是被天道镇压。” 混沌大笑:“混沌怎么可能消散!混沌就是混沌!混沌可以生活在宇宙的任何角落,哪怕化成灰烬都能活,天道也拿我没有办法!” 众多神佛瑞兽听得神情紧绷。 不错,混沌确实是这样,它只是一抹“气”一般的存在而已,不像阴魂可以超度,也不像肉身那样会死亡,它的活着和死去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因为它没有实形,不惧水火和任何攻击,不论怎么分离切割,它始终是存在这个世间的。 此时就听卫西忽然转向朔宗,咽了口唾沫:“阙儿。” 朔宗听到他的声音,紧绷的神情略缓,低头看向他:“怎么?” 卫西跟大家的反应都不同,看起来甚至有点高兴:“他的意思是……他是可以一直吃一直吃都吃不完的吗?” 怎么吃都吃不完,这是什么样的神仙宝贝! 朔宗:“……” 瑞兽们:“……” 混沌:“???” 大家忽然开始非常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夏守仁【摸下巴】:“……假如你愿意一边吃一边拉的话……呕!”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天道 混沌根本没想到有人会从此清奇的角度解释自己的存在, 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死死地盯着卫西:“放肆, 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卫西表情果然收敛了些许,谨慎地看着他:“你是……” 混沌露出独属于上位者的莫测笑容:“按照天道的标准,你或许可以把我当做万恶之祖。” 卫西:“?” 卫西脸上谨慎的神情立刻不见了, 也找出十足的威风面对他:“那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混沌:“???” 混沌皱眉:“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这小辈——” 卫西打断他:“既然知道,你怎么不叫我卫掌门或者卫处长!” 混沌:“????” 混沌正迷茫, 就听天空中原本有气无力地雷声骤然变大了。 他立刻愤然回首看向天际:“阴魂不散!” 夏守仁摇摇脑袋, 忘掉刚才听到的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眼中倒是闪过一抹喜色:“来得好!” 卫西:“什么来了?” 夏守仁:“自然是天雷!看来是刚才的阵法起了效, 天道终于有余力收拾掉那些怨气,来对付混沌了!” 他这会儿终于明白过来, 天道即便溃散了,也不该表现得像刚才那么虚弱, 积成上万年的怨气再强大,也不至于强大到连天道都如此被动。可换成混沌就不一样了,一个与天地同寿的, 连上古都不足以追溯其起源的对手, 将本就衰弱的天道折腾得疲于奔命,真是太正常不过。 所以刚才的那些天雷,所劈的对象根本就不是怨气,而是这头混沌! 如今有了瑞兽们和神佛送上的神力,天道想来可以跟混沌搏上一搏! 卫西:“原来如此。” 奇怪的是二徒弟似乎没有表露喜悦, 搂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反倒越发勒人,头顶传来的呼吸声也越发沉重。 混沌听到夏守仁的话,倒是神色狰狞地看向之前对自己十分不敬的卫西:“叛徒,你以为你做了天道的走狗,就能躲得过去?!” 卫西愣了愣:“你在说什么?” 混沌狞笑:“我说,天雷劈完我,就该轮到你了!” 卫西没听懂:“我们太仓宗清清白白,又不偷税漏税,天雷为什么要劈我?” 混沌:“……?” 混沌愣了愣,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字一顿地说:“你不知道天雷为什么要劈你?” 卫西正疑惑,混沌忽然狂笑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你不知道!!!” 卫西觉得对方看起来怪怪的,徒弟已经将他的脑袋按在胸口飞快后退:“不要理他。” 天地中忽然亮起了一抹刺眼的雷光,直直地朝着混沌打落。 这真是惊天动地的一道雷。 卫西有意识以来,从没有见过这样骇人的雷,却本能地感受到了内里可以其轻松劈裂山川的令人恐惧的破坏力,脸上空白了一瞬。 然而混沌的力量竟然也丝毫不容小觑,回首猛然张开大嘴,竟然硬生生吃下了那道天雷! 刚才还表现得非常高兴的夏守仁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不应该是这样的!” 混沌低哑的笑声无处不在:“让你失望了,蠢货。你是不是忘了天道已经崩裂大半这件事,还以为它是从前鼎盛期那个天道吗?” 在场的瑞兽和神佛们听得面无人色。 是啊,天道已经塌陷大半,剩下的这一小点苦苦支撑了一百多年,恐怕也将到强弩之末,混沌却是与天地同生的年纪,哪怕后来被盘古劈开,也绝不是可以轻松对付的存在。 别的不说,他吞噬万物的能力就完全是一个bug。 不过吃下那道天雷之后,混沌的表现也并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毕竟是集结了诸多神佛和大批瑞兽神力的一击,他的身躯被天雷中的能量撑得如同吹饱的气球那样疯狂膨胀。体表开裂,无数黑色的气体从裂开的伤口里涌出,又飞快地向他靠近,重新融合。 这显然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混沌脸上流露出难以忍受的痛苦,眼神越发充满憎恨了。他再次将目光放回到卫西的身上,蛊惑地开口:“孩子,想来我这里吗?” 身后的徒弟气势变得有些锐利,卫西倒是立刻摇头:“不想。” 徒弟低头了他一眼,前方的混沌也顿了顿,脸上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你不用怕,刚才是我误会你了,你现在过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卫西看着他身上现在噼里啪啦直闪的雷光,表情为难:“可是现在吃你会扎嘴巴。” 混沌:“……” 朔宗:“……” 混沌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眼神重新变得不善:“我原本还想念在你虽未觉醒,也算是我膝下同源的份儿上,想给你一次机会。现在你却自己不懂珍惜。” 卫西:“?” 混沌嘲讽一笑:“蠢货,莫非你到现在还在以为自己只是普通的人类吗?” 卫西:“……” 卫西被混沌提到伤心事,情绪立刻低落许多,臊眉耷眼的:“怎么可能……” 要真的就是个普通人类就好了!最开始做瑞兽的那股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卫西就每天都在后悔自己那天为什么要中途醒来,醒来也就醒了,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跑出去听二徒弟和夏守仁他们说话,更糟心的是,听了也就听了吧,为啥不能安静如鸡,还非得嘴贱跑出去多问那么一句。现在可好,把自己搞得一地鸡毛。 瑞兽的日子真他妈不是人过的。 白天要见义勇为,晚上要维护治安,平常身边没熟人的时候还好,有熟人,尤其大徒弟团结义在的时候,那真是八百米外摔倒个人他都不能袖手旁观。碰上自然灾害,他就更倒霉了,比如京城地震这几天,为了把伤员送到医院,他甩着两条腿在京城的高架桥上那个跑啊,跑得不想活了都,最后还连钱都不能要。 混沌一顿:“你竟然知道自己是个——” 朔宗意识到不妙,立刻带着卫西闪远,并给了旁边的瑞兽们一道眼神。夏守仁毕竟不是笨蛋,瞬间默契地带着其他队友围住混沌。 然而他们根本就不是混沌的对手,终究还是被混沌说出了后头的两个字眼——“凶兽!” 卫西猛然抬头看向混沌,差点闪到脖子:“你说什么?!” 朔宗一道弑神鞭抽向混沌,连顺着鞭身一路打回来身上的天雷余威都没能阻挡他的杀心,他低声朝卫西吼道:“卫西! 挡住耳朵!” 卫西第一次没有听从,双目圆睁地看向混沌:“你再说一遍!我是什么?!” 混沌看到对手们的反应,一下子全都明白了,疯狂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朔宗:“卫西!” 卫得道也上前挡在了卫西和混沌之间:“西儿!” 卫西喃喃自语:“难道你们认错了人,我其实不是瑞兽饕餮?” “你当然是饕餮!”混沌听到这话,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猜测是正确的,脸上露出近乎癫狂的恶意,“哈哈哈哈!只是你大概不知道!饕餮并不是瑞兽!而是彻头彻尾,货真价实的凶兽才对!哈哈哈哈哈!” 卫西愣愣的,仿佛已经被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冲傻了。 朔宗看见他的反应,胸口一痛,双目血红:“卫西!静心!不要相信他!” 卫得道始终温和的神情终于消失,拂袖朝混沌攻去:“你的话太多了。” 混沌看得出他实力深浅,半点没把这个小老头放在眼里,直接一掌扫去:“什么杂碎,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然而卫得道实力虽然一般,却有满身的功德金光,他虽然如愿将卫得道打开,却也被天雷再次结结实实地劈中了一回。 “岂有此理!!!” 混沌顿时恨极了这群对手,捂着自己身上越来越多的裂缝,眼中的恶意越发浓郁:“很着急吧?我是不是打乱了你们的计划?可惜他现在有多相信你们,明白真相后,就会有多绝望。自然而然会选择跟随我,走回这条不为天道所容的路上。” 朔宗浑身杀气飙升到了最巅峰:“你、想、死!” 混沌并不敢小看他,却也因此更加痛快了,笑容诡异地回答:“我死不了,我这么做,不过是想让你们——狗咬狗罢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伴随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混沌之力骤然在天地间蔓延开来! 朔宗脸色聚变,被打伤的卫得道更加失措,卫西捂着额头恍惚地抬起眼,只觉得前方一阵晕眩,身体越来越轻。等到意识回神,回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灵魂居然已经冲出了身体。 天空传来一把无悲无喜的声音,卫西侧耳倾听,某些压制已久的意识随着这把声音迫不及待地从头脑最深处涌动出来,明明毫无记忆,他却没来由地笃定了那就是天道。 下山那么久了。 当初被迫进入这具肉躯,他曾经尝试过无数种办法想让自己脱离出来,却始终没有成功。 这次竟然自己出来了。 周围的人看起来都很焦急,卫西漂浮在半空,意识到自己无需徒弟抱着腰竟然也没有坠落。 ********* 他做了好长好长的一场梦。 那似乎是曾经梦见过的场面。 卫西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好像就是得知自己是瑞兽那天梦见的。 只不过原本模糊的场面和感受这次都清晰了许多,他得以看清前方围拢自己的人,也得以听清他们呼喊的话了。 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虚弱,肚子也很饿,右手有点疼,卫西本能地抬起来舔了舔,舔完之后才记起这么做好像很不卫生。 不过他以前是有这个坏习惯的,在山里时被卫得道唠叨了很多次才因为不耐烦给纠正过来。 不管了,现在卫得道和二徒弟都不在,好像也没有认识的人看到,那就抓紧舔舔吧。 卫西一边珍惜机会地舔着,一边瞥向前方,前面的人都穿着宽袍大袖,并没有他熟悉的面孔。 被这么多人团团围住,让卫西依稀又记得了地震那会儿看到一地伤员需要送医时的恐惧,一阵儿发愁。 二徒弟说过这好像是祭拜自己的仪式。 万一他们跟自己许愿的话,怎么办呀。 跑跑腿之类的事情都还好说,可万一跟自己祈祷想发财呢?难不成得把自己赚来的钱分给他们么?太仓宗虽然好容易发展到了现在一千多个员工的规模,可算算公账上的数目,眼前的这堆信众,一人分个十块钱估计都得捉襟见肘。 卫西越琢磨越害怕,越琢磨越想逃,简直是面对天雷都没有那么恐惧的。 却听前方一个个头高大的人颤声说道:“好不容易困住了这头凶兽,之后该怎么办,你们想好没想好?” 卫西一怔,再次朝人群看去,忽然发现他们看着自己的表情好像各个都充满惊恐。 ************ 卫西再次睁开眼,发现二徒弟和卫得道一左一右护在自己的身边,神情如出一辙的凝重。 其他人好像都已经打过一场了,夏守仁伤得不轻,神情痛苦地捂着增加的伤口,毕方火红色的头发秃了大半,看上去像是被薅下来的,其余瑞兽和神佛都露出疲色,半空中,天雷的声音滚滚不绝,混沌的样子看起来也很糟糕,眉眼却依旧带着得色。 卫西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样小的动作,却立刻被所有人投以瞩目。 夏守仁脸色苍白,甚至朝后缩了缩,口中低声叨念:“菩萨保佑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卫西正不解,头发就被轻轻捋过一把,转头看去,正对上徒弟一如往常的神色:“醒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卫西看着徒弟,突然想起自己的梦境,答非所问:“阙儿,那天你说错了,我梦里出现的那些人,应该并不是我的信众。” 徒弟眼神很深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卫西问他:“所以饕餮真的不是瑞兽,对吗?” 这话一出,夏守仁的叨念声立刻停下了,神色绝望地僵在了原地。 卫得道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西儿啊……” 朔宗猛地闭上眼睛,呼吸乱而急促。 他们都不说话,混沌却得意的要死,不惜顶着无数对手愤恨的目光朝卫西招手:“你现在相信我没有骗你了吧?过来。” 卫西看着他,试图动身,肩膀却忽然被二徒弟给按住,二徒弟低声叫他:“卫西,你……” 卫西回头:“怎么?” 二徒弟表情有些无力,手指微微颤抖,终究还是将按在他肩上的手移开了:“不,没什么。” 卫西有点担心,但看起来徒弟并没有受伤的样子,他这会儿急于求证,加上某些原因,还是朝着混沌过去了。 混沌看着后方那几个之前还咄咄逼人的对手现在士气大减的模样,双眼微眯,志得意满,询问卫西:“你刚才晕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卫西:“我做了一个梦。” 混沌的嘴角微微勾起:“梦到了什么?” 卫西回忆了一下:“有人在梦里叫我凶兽。” 混沌笑容变大,森白的牙齿渐渐显露了出来:“那不是梦,应该是你遗忘的记忆才对。” 卫西若有所思:“所以我果然不是瑞兽,而是凶兽么?” 混沌:“不错。” 卫西:“所以其实我并没有会向我起祈愿的信众?” 混沌哈哈大笑起来:“向你祈愿?!哪个不怕死的会胆敢向凶兽祈愿?!凶兽天性残暴,不为天道所容,生来只会掠夺。天下人人惧怕,躲都来不及,你不为非作歹,横行霸道,他们就该心满意足了!” 卫西点头,终于相信了:“原来凶兽是这样的。” ********** 混沌的声音很大,似乎是刻意想让所有人都听到,朔宗听不到卫西的回答,却也能猜到他俩在聊什么,听着混沌的用词,几乎不敢去想象卫西的心情。 他回忆着卫西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自从得知自己是瑞兽之后,对方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乐善好施,博施济众,会为弄丢了钱包的上班族抓小偷,会耐心地帮助以往看都不会看的陌生人送被遗忘的手机,会在地震发生后不求回报地带着团结义在京城徒步奔波救治伤员,甚至听团结义说,他连八百米外摔倒了一个老太太都会争着抢着去扶。 这种人间道义里传统的“善举”,就连真正的瑞兽都不会去做,因为它们真的太渺小。能请动宁天瑞兽们出手的,无不是影响到了一方水土的大灾祸。 可卫西却从来没有挑剔过善举的大小,每一桩每一件里都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想很想去做好一个瑞兽。 现在梦醒了,真相如此残酷,他对世间如此鲜明的热情和眷恋会被打击到何等地步? 混沌望着前方的卫西,想到卫西刚才的问题,嘲讽地讥笑道:“凶兽本来就是这样,我没想到,你居然还天真到以为世间会有人向你祈福。不可能的!凶兽,永远是凶兽!” 卫西点头:“我懂了。” 混沌心说你小子可算醒悟了,不由眯起眼睛,轻笑一声,满怀恶意的目光看向远处的诸多瑞兽们,缓缓抬起了手:“你看他们,这些神佛瑞兽,他们各个跟凶兽不同,生来就能拥有万千信众,每天被香火参拜,能得到无数的祈祷。你看到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卫西回头看了一眼,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摇头回答:“天道不公。” 混沌瞬间激动了起来,不错!天道对你不公!你还不辅佐我颠覆这不公的天道,对抗这些拥有你所没有的一切的瑞兽?! 却听卫西接着感叹:“天道对他们真是太不公了。” 混沌脑内还在演讲现场,无数“来吧!颠覆这无趣的天下”“毁掉这些你永远得不到的东西”“让天地重回混沌,岂不是大快人心!”的内容疯狂刷屏,亟待开口,听到卫西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只觉得头脑紧跟着木了一木。 混沌沉默了好久才慢吞吞地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卫西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越发感慨:“我说天道对他们实在不公,居然生来就要承担那么多。” 混沌:“……………………” 卫西转过头来,对上混沌木然的表情,郑重地说了句:“多谢你。” 混沌面无表情:“……你谢我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唉,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过得十分辛苦,险些对世间都要失去眷恋,连生意都懒得去做。”卫西松了口气,“现在发现自己原来是凶兽,简直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混沌:“……………………” 混沌:“你脑子是不是不太好?” 卫西眉头一竖:“你怎么胡乱骂人?” 骂人?我他妈还想打你呢! 混沌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你并不打算辅佐我颠覆天道?” 卫西:“公司里还有一千多张嘴等着吃饭,我颠覆天道干什么?” 混沌看着这个自己大费周章拉来的,本以为可以收服下来指挥去跟瑞兽们狗咬狗的对象,颇有一种被渣男欺骗了感情的愤怒:“你既然不打算辅助我颠覆天道,那我叫你,你过来干什么?!” 卫西打量了他一眼,估计是自己刚才昏迷的时候该打的架都打过了,混沌被天雷劈得浑身是伤,此时伤口处却已经不再像自己刚开始见到的那样闪烁着可怕的雷光,他理所当然地回答:“你现在不扎嘴了,我当然是来吃你的。” 混沌:“????” ****** 然而卫西说到做到,话音落地,果然往怀里一掏,随即哎呀一声,看向自己被安置到天台的肉身:“保鲜盒忘拿了!” 混沌:“……” 卫西转念一想,想到自己现在是魂体,应该不会留下会被徒弟嗅到的味道,一咬牙,索性拿出了自己的老手段,飞身朝着混沌扑了上去!张嘴就咬! 还别说!没了身体!动作比以前轻巧许多!一扑能扑得老高! 卫西只觉得喜上加喜,太带劲儿了,日子真是红红火火,充满了盼头。 混沌向来是吞噬别人的那个,哪里有过被咬的经验,顿时被他不安套路出牌的脑回路给搞蒙了,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卫西逮了个正着,头顶狠狠挨了一口! 卫西这张嘴,吃天吃地吃空气,现在换成吃混沌,同样毫不犹豫。混沌被他咬得嗷的一声,只觉得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他这一口清晰地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与疼痛相比,头一次被啃这种陌生的恐惧感更加叫他难以接受,不禁勃然怒道:“你竟敢真的吃我!” 卫西对他印象其实还不错,因此还挺客气的,边啃边回答:“你反正又不会被吃完。” 结果咬完再抬头:“咦?” 混沌脑袋上被啃掉的缺口居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迅速恢复原状,而是就这么突兀的缺了一块,好一会儿旁边的混沌之气才慢吞吞地填补过来。 卫西大失所望,这怎么能叫吃不完?明明吃快一些也是能吃完的好吗? 混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内心头一次感受到了以往被自己吞噬掉的那些生命才有的处境,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个不得了的对手。 俩人技能点差不多,卫西啃他,他也立刻张嘴要啃卫西,卫西见势不妙,立刻遵循过去的经验,先发制人地抬起腿把脚塞进了对手嘴里!让对方先从不会导致自己致命的位置吃起! 混沌:“……” 卫西赶着混沌的嘴巴被塞住,抓紧吃混沌的脑袋,很快就把脑袋吃掉了大半! 混沌没了半张脸,修复速度又慢,终于如临大敌起来,也不敢轻忽,一边啃卫西的脚和腿,一边挣扎着开始跟卫西打斗。 远处的瑞兽们:“……” 为什么他俩忽然打了起来? 朔宗凝固的表情更加凝固了。 夏守仁觉得自己头有点晕:“……卫……卫西这是……他不是知道真相了吗?” 朔宗眼神一黯,目光中闪过浓浓的心疼,一旁的卫得道同样动容:“他知道真相,还能这么做…… 你还能有什么可问的呢。” 夏守仁怔在原地,看向卫西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浓浓的敬佩:“我,是我太看轻他了。” 原本血战过一场已经疲惫不堪的瑞兽们被卫西的表现当即激励出了浓浓的斗志,夏守仁更是捂着伤口飞快地行动了起来,鼓动其他同伴:“快起来!卫西帮我们拖住了混沌!天道估计可以撑下去了!” 黑沉的天空依旧散发出叫人绝望的暮色。 但正在此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再度发生了。 或许是混沌之气里包含的力量太过强大,卫西啃下混沌大半颗脑袋后,意识竟然再度出现了强烈的眩晕。 他身上强大的气势开始出现的那瞬间,远处的朔宗就意识到了不妙,立刻飞身上前:“卫西现在脱离了肉身,觉醒之后,可能会引来天道!” 但他终究慢了一步,前方的卫西力量变得危险的刹那间,天道已经迅速迫近,下一秒漫天的乌云凝聚在一起,再度生出了雷霆万钧的一击—— 朔宗目眦尽裂,头脑瞬间一片空白,等到意识回神,竟然已经化为原型,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这道雷! 卫西恍惚间只觉得有个金红色的庞然大物冲向了自己,兽瞳大睁,明明如此陌生,喊出的却是自己熟悉的声音:“卫西!!!” 卫西下意识回喊了一声:“阙儿!?” 那金红色的巨兽被天雷劈得猛然一沉,身上裂开了数道伤口,却依旧坚定地朝自己飞来。 卫西想要松开混沌靠近他。 眼前却忽然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 前方一片空荡,朔宗顶着被天雷劈出的伤口,双目血红,困兽一般试图寻找到卫西的气息,直到夏守仁上前将他拦下:“老畜生!你清醒点行吗!!” 朔宗身形一顿,缓缓恢复出人身,细碎的伤口里流淌出的血液蔓延过皮肤,留下了跟上头原本的黑色图腾如出一辙的印记,半点都没有从指尖滴落。 他沉沉地看着天空,半晌后终于冷静开口:“回去,起阵。”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原地的不少瑞兽都被这变故惊呆了,上前试图询问究竟,夏守仁大概猜测出了可能,回首看着天空,脸上露出一抹怅惘的神色:“我以为没了混沌,天道可以撑下去……但现在估计猜错了。” 朔宗的回答更加简短:“天道预测到自己即将崩塌,用最后的力量,把卫西和混沌一起收进了裂隙。” 这还真像是天道的作风。 瑞兽们沉默了一阵,绝望的气息蔓延开来:“天道,最终还是要塌吗?那这天下,我们该怎么办?还有卫西,卫西他……” 朔宗指尖捻动着自己的血液:“修。救。” 天道塌陷,那一切完蛋,只有修复了天道,才有可能把卫西从裂隙里带出来。 城市的雨声已经迫近到了山里,狂风将山林里的树木吹得脆弱不堪,阵法沉默地摆开,但此时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就连神佛都显得有些勉强:“上天庭覆灭,修行界也消失,就留下我们几个,数量太少,神力根本不够支撑天道的需要。” 朔宗紧紧地握起拳头,忽然抬手一道灵力拍向自己,逼出了一滴心头血,撒进阵法。 阵法骤然变强,连夏守仁却吓了一跳,看向朔宗苍白的面孔:“老畜生!你不要命了!” 朔宗冷冷地回答:“废话少说,起阵。” 夏守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片刻后也伸出手,决绝地给了伤痕累累的自己一道。 “他妈的!”夏守仁气喘吁吁地抱怨,“老子简直是圣父,卫西出来,我非得让他请客吃饭不可!” 他的抱怨在气氛凝重的现场终于引发了几声低笑,宁天的众多瑞兽们相互对视,片刻后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始出手,第三滴、第四滴、第五滴……第三十二滴心头血相继涌进了大阵中。 神佛们叹了口气,各自盘腿的盘腿,起式的起式,将自己的神骨也剥离部分下来,加入了阵法中。 这一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元气大伤,只是比起岌岌可危的天道,阵法的力量似乎还是有点小。 朔宗沉默地望着天际,其余神佛瑞兽也都几近绝望,然而恰在此时,阵法竟再次猛然一亮! 在场众人同时回头看去,竟见一股强大的愿力正从山林之外徐徐飘来。 ****** 山外,众多道观寺庙已经燃起浓浓的香火,诵经不断。 某寺庙里,躲避暴雨的路人奇怪地看着和尚们集体念经,还好奇询问:“大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大暴雨,又没人来上香,你们这也太虔诚了吧。” 寺庙的老住持朝路人微微一笑:“要来上一炷香吗?” 那路人想了想:“也好,最近舆论那么坏,都说要世界末日了,唉,想想平时虽然压力大,可活着还是挺有意思的,希望老天保佑能天下太平吧。” 莲都观,附近的居民来观里借东西,也好奇地打量道观里全副武装的道长们:“况道长,你们这是要飞升啊?” 况志明一身道袍,与妻子并肩站在香案旁,神情温和:“修行人,虽然没有入道,能力有限,可略尽一番薄力,还是可以做到的。” 居民没听懂,但见他们这样认真,想了想,还是朝天空双手合十拜了拜。 卫家,一家三口吃过晚饭,看到外头漆黑的天色和越发猛烈的狂风暴雨,各自都不说话。 卫承殊放下饭碗,起身上楼,路过自家得道天尊的神相,想了想,抽出三只香来点上。 桌后的卫天颐脸上还有被儿子打出来的伤,见状冷哼一声,似乎很不屑的样子。 舒婉容洗好手再上楼时,路过神龛,余光一瞥,却惊讶地发现小香炉里除了自己儿子点上的香外,竟然还多出了三根。 王老太跪在蒲团前念叨:“天尊保佑,老天保佑呀,这大雨早点停吧,再不停我家小丫头明天都不好上学了。” 城市乡村的各个角落,千家万户,许许多多的人也在朝着天空或默念或叹息,甚至连未通灵智的动物都在无意识地祈祷生活能过得好些。无数愿力集结在一起,竟然成了一股惊人的力量。 阵法里的神佛们收回看向山外的目光,神情各异。 这天下,从来都不只是神灵的天下,而是天地所有生灵的天下。 只是融入这股愿力后的阵法,到底还是缺少了一点点。 此时阵法外忽然响起一道温吞的声音—— “再加上我吧。” 众人目光转向声源。 那模样凶恶的神仙皱眉道:“你能做什么,刚才伤成这样,又没有神骨。” 夜色中,卫得道一身旧衣,顶着浑身耀眼的功德金光,身躯佝偻,神色平缓,微微笑着回答—— “我没有神骨,只有一身魂魄,融入阵法,应该足够了。” ************** 那凶神仙吃了一惊:“你不想活了?!” 卫得道眯着眼回答:“以我一人换天下千万,怎么看都划算。” “卫得道。”朔宗的声音很沉。“卫西不会同意的。” 卫得道目无焦距地看着他,气质温吞得像水一样:“天禄神大人,那就得劳烦您和在场的各位,替我瞒着他了。” 朔宗:“不可能。” 卫得道并不理会他的拒绝,只是笑道:“那孩子在裂隙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害怕,他年纪还小,不懂事些,万一我能成功让他出来,也劳烦在场的各位,替我好好照顾他。” 现场一片沉默,朔宗的脸色异常难看。 卫得道叹息:“道这一字,我悟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能悟透。年轻时为了参它,还犯下了许多错事。我亏欠那孩子太多,这一趟,天禄神就当成全了我吧。” 朔宗视线发沉,很久之后,才闭了闭眼:“好。” 卫得道笑了起来,艰难地爬起。 他武力值太差,又没有成神,刚才被混沌一挥,竟然挥到魂魄受损,因此动作异常的慢,好半天才徐徐钻进阵法。 那模样凶悍的神仙已经气急了,虚弱地喊他:“你这伪神,自不量力什么!快出来!你去了能有什么用!” 卫得道并不生气,和缓道:“在下确实没什么本事,但愿星宿大人能保佑我一颗殉道之心归得其所。” 话音落地,他挥袖跟在场众人作了个揖,转向天际,带着终于攒够了神力的阵法义无反顾地朝着天道的裂隙去了。 现场一片寂静,风伯雨师对视一眼,雨师抹了把泪,风伯重重地跺脚,两人都难言地悲伤,也不管那凶神仙的本意,发泄般地朝他怒道:“你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瞧不起人!会说点好听的吗?干什么叫他伪神!” 凶神仙也双眼通红:“我说错了吗!他难道不是伪神吗!” 风伯:“伪神又怎么样!人家身上的功德金光你八辈子都赶不上!” 凶神仙:“再多功德金光能有什么用!更何况还是治脚气来的!” 风伯:“你看不起治脚气?!” 凶神仙:“就看不起怎么样!治脚气能把他治出神骨吗?治脚气能让他从伪神变成真神吗!” 卫得道带着大阵在他们的争吵声中悄无声息地隐进了天道的裂隙里。 下一秒,天地忽然一阵剧烈的动荡,丰沛的灵力骤然从裂隙里奔涌而出,如同甘霖那样撒向天地万物。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天空。 “怎,怎么回事?!”夏守仁已经虚弱得只能坐在地上,此时抬手鞠起一捧撒到眼前的灵气,难以置信地问,“老……老畜生,那个阵法,不是只是帮助天道不要那么快崩裂的吗?难不成我记错了?!” 朔宗看向天空,任凭灵力扑打在自己的面孔上,双眼还残留卫西被天道带走时的血色:“你没记错。” 夏守仁:“……所以那个阵法……效果……怎么会这么强?” 修复天道修复到直接洒落灵气,就是上天庭没有覆灭那会儿,东西方全体神佛的神力加在一起,也不敢说自己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吧? 朔宗面无表情地转向他:“这效果跟我们的阵法没关系。” 夏守仁张了张嘴,脑子里骤然冒出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来,却不敢相信,呐呐开口:“那……那这些灵气……打哪儿来的?” 朔宗伸出手指,抹了把额角淌落的血液,低头端详这抹混进了浓浓灵气的金红色,片刻后非常直接地说出了那个夏守仁始终不敢相信的答案—— “新的天道,出现了。” 夏守仁:“!!!!!” 在场其他神佛瑞兽:“!!!” 风伯怔怔地问:“新,新天道?!谁?!谁成了新天道?!” 朔宗声音里毫无情绪:“刚才上去的还有第二个人吗?” 风伯:“……” 雨师:“……” 在场的众多瑞兽和神佛们:“…………” 风伯双眼呆滞地看向天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我勒个去……治脚气确实治不出神骨……可这他娘的能直接治出个天道啊……” 凶神仙:“………………” 在场众多神佛:“……” 片刻之后,大家终于有了动作,几名神仙主动靠近风伯雨师,捂着取过神骨的伤口虚弱开口:“……你们上的那个网课,效果好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正文完 天道的裂隙很浩瀚。 前来赴死的卫得道也很迷茫。 当一个人活到五百岁, 其实早年的很多记忆都会变得不那么清晰, 你很难再记得自己十八岁生辰那天吃到了什么, 也不太容易铭记自己最开始踏入长生道时青涩浅显的目标。 但很突然的,卫得道想起了许多自己原以为早就遗忘的东西。 入世前平凡慈祥的父母、踩上太仓宗宗门石梯的第一阶、被早已陨落的师父收入门中后得到的提点、曾与他有过来往的诸多同门。 他的朋友、亲人,数以千计的后辈弟子。 修行界是一度鼎盛过的时代, 可这些人,都早已经湮灭进了历史的长河里。 他想起自己率领修行界怀着安定天下的心思成功布好洪荒封印阵的那一刻,再就是天道崩裂的那一天遍布了整个太仓宗的惊惶哭声。失去了淬体修行的灵力, 年纪悠长的同辈和长辈们相继陨落, 山外滚滚不歇的天雷平息过后,太仓宗里除了他之外, 只存活下一百六十五名的后辈。 这一百六十五名后辈,成为了卫得道离开太仓宗前最后的弟子。 这些早已失去凡俗眷恋天涯沦落修行者, 本都想在末法时代再拼命修行多活上一段的,可现在也全死了。 修行啊……修行…… 卫得道睁开眼。 没有飞升, 他到底还是个普通人,试图参与凡间进程的反噬之后,他已经瞎了很久很久。 但这一次, 他看见了自己所处的大阵, 和大阵之外,被整片金光照亮的裂隙。 金光里,浮动着些许散碎的其他光亮,光亮下方,则堆集了无数黯淡陨落的星辰。 天道就站在眼前, 残破得让人想象不出它完整时该是什么样子。 卫得道听到他的声音,与亟待消散的外表不同,仍然威严有力——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功德圆满的新天道,我消散之前,终究是等来了你。” ******* 卫西其实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趴在混沌的头顶,抬头看去,这里荒芜得厉害,空荡荡的,一眼望去,什么都没有,却又大得看不到边。 仿佛一座可以任意徜徉的囚笼。 卫西以为自己又在做梦,想起黑暗降临前看见的疑似自家阙儿的影子,开始试图让自己快点醒来。 直到耳畔听到混沌的讥笑声:“我劝你别做无用功。连我都得花费上万年的时间才能找到裂隙离开。换成你?少在那不自量力。” 卫西一愣,皱眉问:“……这竟然不是梦?我们在哪里?” 混沌冷哼:“这里是天道深处的大阵。” 卫西迷茫:“我们吃得好好的,怎么到阵里来了?” 谁跟你吃得好好的!混沌气得要死,被卫西啃掉半拉的脑门非常缓慢地吸纳着混沌之气艰难愈合,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趁着卫西在发呆,他一把扯住始终死死叼着自己的卫西一把甩了开来,定睛一看,却猛然发觉:“你竟然觉醒了?!” 卫西跌落在地,迷茫抬手,入目却看到一只奇怪的小爪子,尖锐锋利的指甲闪烁着淡淡的寒光。 身体里涌动着一股陌生而强大的力量,他对此毫无概念,却本能地知道,自己这一爪子下去,造成的威力恐怕会大到难以想象。 混沌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我说呢,天道本来都已经被我吞噬得精疲力竭了,怎么还会突然不顾一切地动手,原来是你这蠢货让它感觉到了危险。” 随即冷笑:“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说的,凶兽永远是凶兽。天道无情,你费尽心机去讨好又怎么样,一旦觉醒,它照样不可能放过你。” 只可怜混沌这么真情实感,卫西却还沉浸在自己其实是个凶兽的喜悦中,同时并不觉得自己讨好过天道,被这样嘲讽,只是哦了一声。 混沌见他这个反应,多少有点失望,但很快却又再次露出兴奋的表情:“不过那又怎么样!它这么做更代表了它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那些神佛瑞兽自以为可以将它修补好,却不知道它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会是这个结局,谁都阻挡不了!我努力吞噬了它那么久,那么久,才终于让它等来了今天,它彻底塌陷的那一刻,就是我混沌重归天地的时候!” 他的脑袋被卫西咬掉大半,还没彻底恢复好,说话就有点漏风,跟刚看完牙医似的,王霸之气锐减。 混沌自己也能感觉到,不免觉得生气,阴沉地看向罪魁祸首卫西。天道崩裂后,他自然会成为万物主宰,他已经能看到这个冒犯了自己的家伙会是什么下场了。 混沌缓缓扯开了自己剩余的半边嘴角,但还不等开心多久,双眼就在再次猛然大睁。 原本已经虚弱无力的天道规则忽然被一股势不可挡的功德金光牢牢地扶持了起来! 裂隙里,本该所剩无几的灵力也顷刻变得浓郁!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混沌抬起手,捕捉到了一道想从身边游走的灵气,手指颤抖地端详片刻,在勃然生出的怒火中狠狠地一把捏碎它,仰头大喝—— “新的天道!竟然是新的天道!这阴魂不散的天道!!又来了!!” 卫西:“??” 卫西看着混沌一个人在那发疯,相当的不能共情。他抖了抖自己被混沌啃掉了大半的左腿,想要扑上去接着啃食混沌,但周围的灵气很多,浸得他舒服极了,还一道接着一道非常自觉地往他嘴边凑。 一边是需要打斗一番才能吃到嘴的对手,一边是毫不费力送上门的美味。 被咬掉的腿挺疼的,而且卫西其实也有一点累,他想了想,还是趴在原地,张开嘴选了毫不费力的后者吃起来。 ******* 另一边,天道已经精疲力竭,卫得道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竟也没有生出什么太多的情绪。 或者说,经历过了过往的一切后,他已经很难因为外物的得失去悲伤喜悦了。 他站在大阵中无喜无悲,天道似乎十分满意:“不错,看来你已经悟得了真正的大道。大道无仁,万物皆为等同。世间一切功名利禄,爱恨嗔痴,也与大道无关。大道无需感情,也无需牵挂。” 卫得道眯着眼漫不经心地微笑:“有理。” 天道转向一旁的囚笼,囚笼里,卫西跟混沌正在一个吃一个暴走。 他双眼慈悲而冷漠,一道灵力打去,将已经开始试图找弱点吞噬新缺口的混沌打得翻了个跟头,然后镇着混沌,徐徐开口:“我即将消散,你初做天道,只怕掌控不了一只觉醒的凶兽。我将力量示范给你,你学会了么?” ******** 囚笼中,混沌被天道最后的力量打趴在地,苦苦挣扎。卫西……仍旧是吃。 他吃到最后,甚至不用动手,张开嘴灵力就自己涌进嘴中,导致他甚至没有太多的功夫去嚼—— 太多了太多了太多了!慢一点!慢一点!吃不过来了! 混沌看他居然这么自在,气不打一处来,杀气弥漫:“你这蠢货!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新的天道出现了!!!” 卫西一点惊慌都没有:“这不是好事儿吗?” 新天道出现=天不会塌=太仓宗以后又可以照常营业。 好事儿啊。 混沌原本还特别恨他,想要将他杀之而后快,可到了现在,又颇觉得他可悲,脸上嘲讽的讥笑一览无遗:“是吗?只怕一会儿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卫西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趴在地上的混沌动弹不得,却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力量在囚笼外飞速地成型。 他感受着那股强大的力量,哈哈大笑起来:“看吧!看吧!天道无情,即便你做了它的走狗,凶兽也永远是凶兽。新天道出现,马上就来对付你了!” 卫西也隐隐察觉到了威胁,眯起眼睛看向虚空中的某一处,想要爬起来却因为后腿被吃动作十分艰难,只能警戒地趴在地上:“对付我?怎么对付?” “当然是杀你!!”混沌颇觉解恨。 卫西顿了顿,果然感觉到身旁的空气在一阵紧绷过后骤然动荡起来,夹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冲向自己。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收效收微,只能在一旁混沌的幸灾乐祸中被一击即中。 那是一股跟天雷同出本源的力量,强大到令人战栗,卫西被打趴在地,听着混沌的声音,也觉得自己可能有危险,口中不甘地咆哮了起来—— 不行!不行!阙儿还在外头等着我呢!!! 混沌的笑声已经近乎癫狂:“哈哈哈哈!别再徒劳了,被天道盯上,你以为自己跟我一样是不死之身吗?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笑声出口,混沌定睛看去,就是长久的:”……………………“ 卫西还在地上挣扎呢,那力量却强大到让他根本无法抵御,将卫西压得跟混沌一样动弹不得。卫西心想着这下只怕真的要糟,还庆幸自己此前聪明地把私产交给了二徒弟,结果等了好半天,抬眼一看,屁事没有! 唉不对! 卫西蹬蹬腿,刚才被混沌咬掉的腿长回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爬起来溜达了两圈,发现自己果然状态不错,想到自己刚才被混沌吓唬得信以为真的心情,立刻上前给了混沌一脚:“你竟敢欺骗我!” 混沌:“……” 混沌很迷茫,咋回事啊这个,自己都被压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凭啥卫西活蹦乱跳,还能被疗好伤?! 紧接着下一股强悍的力量再次出现,径直朝着卫西而来,混沌恍然大悟——哦,新天道估计是刚上岗没经验,搞错了! 他脑子被卫西踹了一脚,但想到这个理由,也不生气了,颇为怜悯地看着卫西:“可怜你脑子不好,死期将至,还一无所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卫西心说你脑子才不好呢,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力量出现,这次直接没当回事,抬手一接。 混沌看得暗爽,忍不住笑出声来,心说这下你总该死了吧?!结果亢奋过后,再次定睛一看—— 卫西完好无事地站在原地,手上多出了个丝绒的小盒子,里头赫然是对光芒万丈的大钻戒! 不对! 不是钻戒! 那戒指上的钻石完全是用灵气凝聚而成的!戒身上还篆刻了隐约浮动的阵法,分明是对无比珍贵罕见的法器! 混沌:“??????” 等等!这个新天道怎么回事?!失手没能成功下杀手我能理解,你咋还送上东西了?! 我还被压在地上动不了呢! 凭啥啊!凭啥! ******** 囚笼外,天道:“……………………你在拿法力做什么?” 卫得道被他提醒,慢吞吞地拢起袖子解释:“西儿看上这款式很久了,可惜人间这些配饰卖得实在昂贵,我虽然有心帮他,可偏偏一穷二白,也实在没钱……” 天道:“……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 天道:“你为什么不杀他?” 卫得道微笑起来:“他是我徒儿。” 天道:“可他也是会为祸天地的凶兽!” 卫得道声音温吞:“凶与瑞,哪有那么清楚的界限呢?不过是天地诞生时赋予他的能力。” 天道很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在感情用事。” 卫得道不以为忤地点头:“他还小呢,又聪明乖巧,我当然是要感情用事的。” 天道难以置信:“你已经悟了大道,在他之前,更亲手带着百余名徒弟入世赴死,这分明是断绝了七情的表现,怎么会到现在还留有牵挂?!” 卫得道知道天道说的是什么。 他缓缓摇头:“大道就是无情吗?” 天道:“当然。” 卫得道:“你没有牵挂吗?” 天道:“当然。” 卫得道笑了起来:“不,你有。” 天道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没有。” “你有。”卫得道望着囚笼里端详戒指的自家徒儿,眉目温和,“你倘若真的没有牵挂,为什么明明支撑不住,却还要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西儿和混沌收进裂隙?一百多年前崩裂时,又为什么让上天庭覆灭,为什么落下雷劫,把原本受你倚重的龙族和神佛都赶尽杀绝?” 天道说:“因为我是天道,大道无情。” “我以前也这么以为,但现在悟了。”卫得道平静地朝他说,“龙族神佛不死,占领世间为祸天地,其实并不碍着你什么。你会这么做,是因为天地才是你的牵挂。” 天道怔怔的。 卫得道朝他笑道:“你大可放心,我也会为了我的牵挂,好生善待这片天地的。” 天道顶着自己残破到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身体看着卫得道,许久之后,缓缓回首,目光扫过广袤无垠的天地。 看了很久很久,他始终无悲无喜的面孔上终于缓缓出现了一抹笑容。 天道消散的光芒中,卫得道脑海里忽然又想起了一桩久远之前的事情。 天道说他带着百余名徒弟赴死,这本该是断绝了七情的表现。 其实天道不知道,他并非是“带领”那些徒弟赴死,正确说来,应该是“陪伴”才对。 卫得道记得,自己陪着他们下山的那天,天空似乎是带着血色的昏黄,有点像快要下雨的样子。 这抹昏黄之下,是凡间不停歇的枪炮声,太仓宗外,不仅仅太仓宗门徒,最终沉默凝聚的,是整个修行界最后遗存的力量—— 道修、佛修、散修……踏上漫漫修行途,这些曾经都立过誓不再沾染凡尘的修行者们,终究还是入了世。 卫得道踏出大阵,踩进了满地陨落的星宿里。 刹那间,世间规则骤然一荡。 人类肉眼无法看见的每一处细枝末节——天空、地面、触手可及的空气里,正有无数残破的规则在飞快改写。 ******** 人间,在街上提着抢购来的物资惶恐奔跑的许多人都愣了愣。 猎猎作响的暴风忽然平息了。 天空中缠绵的乌云缓慢地散开,露出那之后被遮挡了好几天的太阳。强烈的阳光从云层之后洒落到地上,映得天地一片辉煌。 很久很久之后,才有人惊愕地拿开挡在头顶的雨伞,拎着大包小包的米面粮油怔怔出声—— “雨停了?” ******** 华茂山,酒店天台上,神佛瑞兽们精疲力竭地感受着裂隙里涌动蔓延开的灵力,一旁的人间领导对他们的工作进度一无所知,只能惶惶不安地等待,直到接起了他到这之后的第一个电话。 喜悦的情绪如同喷涌的瀑布那样从他眼中迸射出来。 他挂断电话,匆匆告知瑞兽们—— -“外头的暴雨停下了!” -“大风也在减弱!” -“海上侦测到的气流数据开始趋向正常!” 朔宗平静地嗯了一声,脸上并没有显露太多喜色,他是在大阵里出力最多的人,受了一道凝聚了天道最后力量的雷劫,后来又强行逼出来一滴心头血,情况比在场所有同伴都要糟糕。重明和夏守仁神情凝重地在他身边为他疗伤,他目光却只是看向天空的那道裂隙。 新旧天道交接,按理说为求顺利,结界里的其他存在应该被排斥出来的。 卫西呢?他还好么? 他专注而凝重的等待中,裂隙里,终于出现了两道身影。 朔宗浑身一震,随即再度又惊又喜地发现,卫西居然是原型状态! 从重逢以来,卫西就始终生活在凡人的躯体里,后来听他的一些描述,朔宗也能猜测到他这一百多年间似乎都在以魂体状态生活,也正是因此,才会在此前那么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孤魂野鬼。 没有肉身,变不成原型,就等于无法恢复力量,且想要正常生活,就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寻找驱壳的宿命。 人类的身体最多也就只能用个几十年,且还不是每一具都能那么契合卫西强大的魂魄的,朔宗曾经也想过卫西的这具身体腐朽之后该怎么办,但一直以来也没能想到特别完美的办法。 没想到在这之前,卫西居然自己觉醒了! 朔宗想要起身迎接对方,但身上有伤,动弹不得,只能捂着伤口示意重明前去接应对方。 他浑然不惧,人间领导却被吓了个够呛,战战兢兢地看着天空:“朔宗先生,那!那是什么?!” 朔宗眯着眼看向天空:“饕餮。” 人间领导吓得声音都变了调:“饕饕饕——饕餮?!” 这他妈在他的知识范围里可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凶兽啊! 朔宗点头:“漂亮吗?” 人间领导:“……………………” 夏守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家伙真的完蛋了。 不过想到卫西得知自己是凶兽后还义无反顾地帮助天道跟混沌缠斗,甚至还因此九死一生地被天道收进了裂隙里,他原本耿耿于怀的断尾之恨还是减轻了很多,主动朝那几位被自家哥们雷得不知所措的人间领导解释:“不用害怕,他本性还是很善良的。” 真的是在很努力地去做一只瑞兽。 更何况现在还成了……天道的徒弟。 不过话说回来,天道无情,视万物平等,卫得道那老家伙之前护短护得简直没了边儿,现在成了天道,不会不会稍微改善一点? 很快的,夏守仁就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 因为重明根本没派上用场。 被排斥出天道的契机非常突然,卫西和混沌都没有反应过来,混沌还在为了卫西莫名其妙没被杀死还得了法器而愤愤不平,半空中不忘讥讽对方:“你以为你躲过去了吗!新天道只不过出了差错,现在情况紧急,来不及收拾你而已!等他腾出手来,你就完蛋了!他弄不死你,摔也会摔死你!” 俩人都来不及调动法力,飞快地降落,眼看着即将着陆,结果混沌话一出口,忽然便感觉身边有大堆灵力争先恐后地朝卫西涌去,将卫西软软地包裹了起来,然后轻飘飘缓冲到地面。 混沌则吧唧一声砸在天台上,激起了大片水花。 混沌:“…………???” 在场的所有神佛瑞兽:“……” ok,原本还在怀疑状态,现在看来卫得道当天道这事儿应该是稳了。 混沌气急败坏地从积水里抬起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想不通!!” 没能接到人的重明在他俩身边降落,忍不住递给混沌一个同情的眼神—— 你是该想不通,不过慢慢来吧,以后想不通的时候多着呢。 ******* 卫西毫发无伤地落在地上,看着摔成扁扁一片的混沌还很疑惑:“我一点事没有,你怎么能摔成这样?” 混沌:“……” 我还想问你呢! 卫西却已经趁他病要他命地一把摁住了他,将他团吧团吧地揉了起来,准备一会儿放进保鲜盒里。 混沌刚才被旧天道压制,一时间没能恢复过来,被他几下抓在手里,顿时觉得侮辱极了,内心不忿,越想越气,瞥见周围的众多瑞兽神佛,忍不住出声给自己找场子:“你这个蠢货!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做天道的走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在裂隙里逃出一劫,可现在出了裂隙,你绝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凶兽!现在只怕外面的所有人都在想该怎么对对你!” 卫西被他这么一提醒才猛然想起自己居然忘了这件大喜事,险些笑出声来。 凶兽啊,可以为非作歹干坏事不用顾虑世人眼光的凶兽啊。 他立刻抬头想要搜寻二徒弟的踪迹,跟阙儿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悦,谁知此时便听一旁的重明愤愤开口:“你胡说八道什么,谁会想对付卫西?” 随即目光似有若无地看了天空一样,慢吞吞道:“……更何况,现在也没人把他当成凶兽,只怕从此刻起,他就是我们瑞兽的一员了。” 混沌:“????” 卫西:“????” 卫西抓着混沌有点惊惶,这什么意思这是?做梦都想升职的毕方已经飞快地帮腔起重明来:“不错!” 毕方也扫了天空一眼,郑重其事地朝卫西道:“卫西!你哪儿像凶兽了,根本一点都不像!在我眼里你就是瑞兽!从没变过!” 卫西:“???” 不…… 没人注意到他的反应,周围的诸多神佛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没错”“就是这样”“是的是的”起来。一方面顾虑到天道的面子,另外一方面,也是真实的感谢卫西刚才得知自己的身份后还奋不顾身地勇擒混沌。 卫西缓慢地摇头,还想挣扎一下,把自己寒光闪闪的指甲抬起来,试图威胁一下旁边的人不要随便说话:“闭嘴!我看起来不像凶兽吗!” 远处的朔宗眼神变得有些心疼,就连夏守仁都忍不住叹息,卫西这是被自己的真实身份刺激大发了。 一旁的毕方颇能察言观色,赶忙安慰:“不像不像,哪里像了,你看看这爪子的光泽,这爪子的弧度,锋利无比,一看就长得非常正气!不是天地瑞兽你都长不出来这个我告诉你!” 重明:“对!对!” 混沌:“……” 卫西:“!!!!” 什么! 他赶紧把爪子收回来不敢再亮,此时一旁的人间领导也反应过来了,小心翼翼的凑近:“这,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凶兽吗?” 毕方和周围一众瑞兽:“你在说什么!” 卫西倒是赶紧点头:“没错!我就是凶兽!” 众多瑞兽:“不!你不是!” ****** 卫西很焦灼:“我是!” 人间领导:“??” 领导还是有点害怕的,而且被大家的态度搞得很迷茫,总觉得这头凶兽看起来不像是很危险的样子,但惊疑之下,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凶兽……会为非作歹吗?” 卫西赶在所有人开口之前迅速回答:“当然!” 故意摆出了一副非常凶恶的模样,以求能迅速震慑到对方! 不光为非作歹,凶兽还可以为所欲为呢!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抢!就问你怕不怕! 那领导果然被吓住了,脸色发白地看着他,顿了顿朝着旁边的瑞兽们投去求助的目光。 瑞兽们反而很生气地看着这个人类,这人类会不会说话!真是白当领导了,看不出来卫西被你这么问很伤心吗?! 领导们见他们似乎根本没有收拾或者镇压卫西的意思,不禁有些绝望,难不成这是个很难对付的凶兽?! 他沉默好久,才艰难开口:“还……还请您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不要这么做……” 卫西想了想,非常真心地问:“天下苍生关我什么事?” 领导:“!!!!” 这话真的好凶兽啊! 领导的脸色已经煞白了,艰涩地开口道:“我……我们人间政府会给出诚意的,您没有必要去为非作歹,需要什么,我们都会尽量主动为您提供。” 卫西一愣:“真的?” 领导见他有松口的意向,立刻在自己权限范围内找出了最极限的权利:“当然!您只要愿意,我立刻可以给上头打报告,比如您的住所,我们甚至可以将茂华山方圆内的十几座山峰全都献给您,让这座山成为您私人的领地!” 在如今有限的国土范围内分让出一整片山脉,给的还是一头凶兽,这等于说是在默许卫西割地为王了,以后卫西在自己的山脉里哪怕闹出天来,也绝对是没人敢来约束的。连宁天的神兽们都从未有过这个待遇,说实话给出这个承诺的时候领导内心简直一片凄惶,他是国家的罪人啊! 谁知对面的这头凶兽听完,却一点都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眼睛还一下眯了起来,声音冰冷地一字一顿问他:“这就是你的诚意?你在愚弄我吗?” 领导:“!!!!” 这凶兽的胃口居然比他想象中还大! 私人国土还不够,那他还想索要什么?一整个国家?或者无数人类的生命?! 那领导出了满脊背的汗,假如真是这样,那国家绝对断断不可能跟这凶兽和平共处,哪怕祭出举国之力,也绝对是要阻挡对方杀戮的! 就听卫西接着冷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山头不值钱,我大徒弟都跟我说过的,承包一座山头一年最多也就几十万。” 领导:“????” 卫西:“你休想拿山头糊弄我,真的有诚意,拿出京城市中心的写字楼来吧!” 领导:“……???” ***** 卫西第一次为非作歹敲诈勒索,比较没经验,问完见对方不答话,又有点忐忑,想了想,决定给对方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做不到吗?” 那领导如梦初醒,一头雾水,但还是迅速点头:“不会不会!做得到的!” 卫西有点看不懂他的态度,以为对方会错意,赶紧开口:“我说得不是一层楼,是一整栋!” 领导:“别说一栋了,两栋都可以!” 卫西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他的大方,他想要京城的写字楼已经想了很久了,如今梦想实现的太快就像龙卷风,人类真的好有诚意啊! 就见那领导擦了擦汗,转头朝不知道谁开口:“夏先生,您没说错,他本性真的很善良!根本就不像个凶兽!” 卫西:“???” 被他抓在手里的混沌已经听不下去了,破口大骂:“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凶兽!” 卫西:“对啊对啊!” 瑞兽们:“你胡说什么!” 人间领导也:“哪里像了!” 混沌气得简直原地爆炸:“你们说不是就不是吗?天道都说他是!” 卫西:“对!天道都说我是!” 此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一把温和的声音:“不,天道也觉得你不是。” 卫西和混沌同时回首看去,漆黑的云层已经尽数散开,阳光洒落大地,滚滚汹涌而来的灵气里,一道缥缈的身影逐渐成形,飘散下来。 卫西怔怔地看着那具宛如星光聚集起来的身体:“……卫得道?你怎么……等等,你的眼睛?” 他上前想要碰一下卫得道,手却径直从对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卫西大惊:“你的魂魄怎么回事?!” 卫得道站在原地,好脾气地凝视着他:“西儿,我没有魂魄了,我的魂魄就是这天地万物。” 卫西向来是没有“天地万物”这个概念的,闻言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卫得道笑了一声,抬手虚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西儿,不要这样,这是好事儿,师父还是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还能给你帮帮忙。 混沌看起来比卫西还难以接受:“你……你这被我一掌就能扫走的杂碎,竟然成了天道?!” 卫得道还没说话,卫西已经一把掐住了混沌,阴沉开口:“要我把你的嘴巴全部撕下来吗?” 卫得道欣慰地笑了笑:“西儿,师父虽然不能改变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但从今往后,在我能看到的地方,你大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一头瑞兽。” 撕下混沌嘴巴的卫西因为卫得道忽然没了魂魄的而生出的怒气骤然消散:“……” 卫西看着卫得道缓慢地摇了摇头:“可我是凶兽……” 除了混沌之外的所有人:“不!你不是!天道都说了你不是!” 卫西:“……” 卫西为所欲为的美梦破碎,不由神色恍惚地变成了人形,怔怔地端详自己拿在手上的绒布盒。 绒布盒打开,里头璀璨的两颗钻石折射阳光,辉煌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索性不理会旁边这群自说自话的人了,亟待寻找自家阙儿获得安慰。 天台的角落里,朔宗看到卫西手上的戒指盒,浑身一震,竟然坐直了身子。 一旁在给他包扎的夏守仁:“??” 朔宗瞥了夏守仁一眼,语气平静地开口:“你看到了吗?” 夏守仁:“?” 朔宗:“你的眼睛是摆设吗?” 夏守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妈的! 朔宗捂着伤口,在夏守仁的瞪视里眉眼专注地看向卫西,只恨不能耳提面命地告诉全场所有不在状况的人—— 那是卫西要送给我的戒指! 就在这样的激动中,卫西目光径直对准了他。 朔宗平静而沉默地报以凝视。 下一秒—— 卫西的视线非常自然地从他身上又转开了。 朔宗:“????” 夏守仁:“????” 一旁的人间领导过来,看到他俩的脸色,愣了愣开口问道:“朔宗先生,夏先生,你们怎么了?” 朔宗从他的称呼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被捂住的胳膊。 奥妙的图腾遍布皮肤的每一寸角落,由于刚才受了伤的缘故,还添上了几道新的。 朔宗:“……” 夏守仁:”……“ 刚才从原型化人身的时候,似乎一个不注意…… 夏守仁很无语地跟他说:“都他妈这样了,你还那么小心地瞒着他啊?” 朔宗气得手指哆嗦:“我根本没有!” 他根本没有用心隐瞒过卫西!!是卫西太笨了!! 卫西没能在天台上找到自家徒弟的踪迹,双眼顷刻间一片血红,大声询问旁边的人:“阙儿呢!阙儿去了哪里!” 旁边的众人:“……” ******** 没得到回答,卫西踉跄两步,抓着戒指盒,在一片沉默声中急促喘息。 阙儿呢!阙儿去了哪?!这些人为什么不说话?!难不成阙儿出了什么意外?! 他想到这里,连得到写字楼的愉悦和被强行做不成凶兽的不甘都尽数遗忘,身体里的力量开始横冲直撞,浑身的杀气凛冽冰冷,恨不能破体而出。 阙儿…… 阙儿在哪?! 下一刻,他的双眼忽然被一只手给蒙上了,黑暗到来的那瞬间,卫西本能地想要攻击,却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也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卫西。” 卫西一愣:“阙儿?!” 后方嗯了一声。 卫西想要回头,却被一把按住了肩膀。 徒弟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无语:“卫西,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笨?” 卫西嗅到徒弟身上的血味,沉着脸地去扒拉徒弟的手:“阙儿!你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 看起来非常的稳重!很有个师父/道侣样! 但很快的,就连他这个脑子也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他顺着徒弟的手背摸到了手臂上,竟然没有摸到自己熟悉的伤疤。 唉? 眼前拦住的手掌缓缓松开了,卫西抓着徒弟的手腕,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眯了眯眼睛,缓慢回头。 熟悉的阳气扑面而来。 身后的人似乎有些虚弱,靠近他,嘴角碰了碰他的面孔,随后手臂向下,环住他的腰,疲倦地将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卫西脑子有点不够用了,眼睛还因为杀气红着,此刻想打又不敢打,非常无助地愣愣叫他:“……阙儿?” “嗯。”二徒弟大概是知道他的迷茫的,额角青筋轻微蹦跳,手顺着他胳膊一路向下,摸到了卫西拿着戒指盒的手上,一把包住,声音又低又沉—— “结婚的事情,还作数吗?” ********* 人间,马路上的led显示屏在实况转播最新的电台新闻—— “寒流到来,气温骤变,全国各地多处地区进入强降雨和暴风天气,导致居民集体恐慌,发生多起抢购生活所需物品事件。我台温馨提醒各地市民注意穿衣保暖,携带雨具,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强降雨天气到今天为止已经进入尾声,气象台监测出往后的一周都是晴朗好天气……” 京城某小区,阁楼的窗户被一把推开,探出了个张望的脑袋。这脑袋的主人四下环顾了一圈,面露喜色地缩回房间,朝身边的家人道:“老肖,雨真的停了唉,我俩赶紧去佛堂把那倔老太太请出来,这都没日没夜念两天经了。” 某城市超市里,大批的市民还在抢购物资,许多拎着大袋小袋粮油米面的男女老少奋战中忽然接到电话,接起来一听,都是满面惊诧—— “啥玩意?雨居然停了?!不是说要世界末日吗?” 打完电话,对上身旁刚才参与抢购的对手的双眼,大家各自尴尬站立片刻后,又都默默地把自己购物车里好容易争来的东西大部分放回原来的货架上。 公车里,地铁上,诸多上班族们哭丧着脸。 电话那头的领导威严训斥道:“昨天上着班的临时跑掉!像什么话!什么?世界末日来了采购物资?少找理由!昨天的工资扣一半!今天要是再迟到,这个月奖金别想了!” 上班族们痛哭流涕地挂了电话,忍不住上社交网站打出心声—— “我说什么来着!社畜根本就没有恐惧世界末日的权利!!!没有!!!!” 但即便被领导拿着奖金威胁,大家踏进阳光里的一瞬间,还是由衷地生出感叹—— 前几天那氛围,真的太可怕啦,果然还是风调雨顺,天下太平的好。 寺庙里,道观中,和尚和道长们默默地将摆开的法案收起,在自家香炉里平静地点上一炷香,随即恢复平常的模样,微笑着转向登门的香客。 *********** 茂华山。 卫得道踏在虚空中,余光注意着自家笨蛋徒儿杀气还没全然散尽,就转而变得一头雾水的模样,微笑着摇了摇头。 卫西的心思其实一点也不难猜,而他哪怕成了天道,又真的能以一己之力约束卫西去做个不被雷劈的瑞兽吗? 不一定。 但好在,除了他之外,卫西身边还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善意和牵挂。 这天地万物,一向有来有往。 只要他情愿仰望苍穹。 宇宙便也会拥抱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明天会休息一天,然后周六开始更新番外【更新时间晚上八点,大家可以晚八点来刷新】,初步预计两三个吧,包括【掉马后续】【小倒霉蛋和他自己过去的恩怨纠葛】【末法时代过去后当代社会主义建设】,此外大家想看什么别的番外,可以在评论里点单,圆子会不定时采纳哒!——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订阅、评论、营养液和霸王票。在这里想啰嗦一下,写个后记—— 这本书其实写得蛮艰难,第一次尝试沙雕文,搞笑的内容比过去写习惯的风格要难很多,加上开文到没几十章的时候忽然生病,打乱了码字的节奏,导致我对大家抱有很深的歉意,因为没能写出一个非常好的故事来。 所以非常非常感谢你们的不嫌弃,我是个很怕寂寞的人,没有你们一直支持,绝对写不到今天。 ——另外昨天承诺过的,这一章会给大家发红包,正文的最后一次啦,十二点之前留下的评论,都会有红包送上哦! 算是没能讲给大家一个完美故事的歉意吧,再鞠躬———— 正文最后悄悄再跟大家求一波作者收藏!(文章首页作者名字点进去的作者专栏收藏),这个是链接,或者可以从文章首页作者名字点进去作者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