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灵异生活 作者:朱砂   文案   对邵靖来说,生活是个杯具:他怀抱着前生的记忆,却只能活在当下,对小麦来说,生活是个茶具:到底差在哪儿呢?差别就在于,别人可以期待姻缘,他却只有露水姻缘,可是我们不要忘记,无论是杯具还是茶具,只要你会用,它们都可以变成洗具,虽然这个洗具——它是个见鬼的洗具……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麦,邵靖 ┃ 配角:钟乐岑,沈固,归籽儿等 ┃ 其它:鬼,妖,传说   晋江编辑评价:   麦乔,本命年衰运连连,分手,失业,遇鬼,该来的不该来的他都经历了。   邵靖,带着前世记忆却只能活在当下的天师。本应该毫无交点的俩人却意外的同住在了一个屋檐下、古怪的饰品小店揭开了麦乔遇鬼序幕。接种而来的离奇事件注定了邵靖与麦乔之间剪不断的情愫。   作者延续了带有灵异色彩的文风,   用平缓和顺的语调讲述了一个个或惊悚或悬疑的小片段,并由主角的经历相串联。特别是对文章紧张气氛的渲染已游刃有余。   而主角麦乔的乐观性格又使得文章不至于过于压抑。夜深人静时,不防来体验一下心跳加速的感觉!      第1章 祸不单行      有些老话听起来没什么道理,比如说本命年要系红腰带;可是有些时候不听老话你就是要吃点亏,比如说小麦,现在他真有点后悔,明明准备了红腰带,为什么出差之前不系上呢?   “姓名?”   “麦乔。”   “年龄?”   “二十四。”   “职业?”   “呃,跑广告的。”   对面的警察这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是你撞人了?”   “不是我撞的!”小麦郁闷之极,“是小偷撞的,我本来在追小偷,好心过去扶一下,结果就说是我撞的了!”   “……”警察也无语了,过了一会才说,“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有责任的吧?幸亏老太太没什么大事,刚才我们也给调解了,你赔个一千块钱就把这事一次性结了算了,老太太年纪也大了,万一后头有什么事,也算你头上就麻烦了。这事……也算你倒霉吧。”   倒霉?小麦觉得自己是够倒霉的。本来他今天很高兴,刚刚从莱西回来,卖出去一份广告设计,挣了八千块钱。钱虽然不算多,却是他和魏炎的小公司开业半年多来做成的第一笔正经生意。银行卡躺在怀里,他不时地摸一下,就觉得干劲十足。想想自己出去了两天,魏炎不会做饭,肯定都是糊弄着吃,他就想今天晚上应该做点好菜,也庆祝庆祝。   长途站那边本来就有点乱,小麦一边琢磨一边挤车,光顾着怀里的银行卡了,就觉得手腕上被人撸了一把。开始他没在意,后来快挤上车了往自己手上一看,才发现手链被人撸走了。   要说小麦这条手链,其实真不值什么钱。一条红绳编了二十个小花结,头上串了一颗黄豆大小的金珠子,还不是纯金的,就是个18K,那能值几个钱?不过因为是爸爸留下的东西,又是从四岁开始就戴的,所以一直没摘下来过。要说这条手链也挺奇怪的,红绳的长度正好绕小麦手腕一圈,不松不紧,还找不出接头来,要不剪断了还真拿不下来。小麦有时候也想回忆一下,小时候这手链戴着是什么样?不过记忆总是很模糊,隐约觉得那时候这手链似乎也正好圈着手腕,不过想也觉得不可能,小孩子的手腕才多细呢?说不定是绕了两圈。   就因为手链不值什么钱,小麦也就一直放心戴着,谁想得到会在车站上被人扒了去?他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一边走,一边做贼心虚地也回头看他。这小子要是不回头,小麦还真不知道是谁撸的,这一回头,小麦反而认准了,喊一声“站住”,挤出人群拔腿就追。   小麦看着瘦,但从小到大都是学校田径队跑万米的,自信追个小偷没啥问题。想不到那小偷腿也很快,两人一前一后追了转眼就是八百多米,距离竟然一点没缩短。长途站这边人不少,两人追到一个商场门口,有个老太太提着东西正好出来,小偷一头就撞人家身上,两人滚了个四脚朝天。小偷灵活得跟兔子似的,跳起来就跑了。小麦过去把老太太扶起来,就被扯住了,眼看着小偷混入人群不见人影,接着就有人打了110……   “那小偷长什么样子?你被偷了什么东西?你说一下,我们立案调查。”   “算了。”小麦没指望能把手链追回来。抢劫杀人的案子还来不及破哩,何况一个不开眼的街头小混混抢一条不值钱的手链,“那小偷——也没什么特点,看着像个高中生,我觉得就是一般的小混混,就是跑得比兔子还快。我看你们是抓不着他的。”   警察听了最后一句话,表情有些尴尬:“你这样说,我们是比较难办,不过我们会尽力的。幸亏老太太没什么大事,这样你就先回去吧。”   出了派出所,居然下起雨来了,小麦叫声晦气,也在旁边的商场里买了些熟食,赶紧跳上了公交车。   小麦住在浮山后,是和男友魏炎一起租的房子,既是住处,又是公司。房屋两室一厅,租金不低,一个月一千块。其实依着小麦的意思,两个人的小公司,又是刚起步,根本没必要租那么大的房子,但魏炎说交通方便环境好,硬是要租,还一下子就签了一年的合同。现在这房租算是他们的一大开销,挺头疼的。   天已经黑透了,公交车上人不多,所以有人说话声音就显得特别的清楚“哟,郑工你今天怎么也坐公交车了?”   小麦扭头看了一眼,上车的是两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前面那个穿着印有某某公司字样的工作服,后面那个却是西装革履,正有点尴尬地咧了咧嘴:“车坏了,送去修还没拿回来呢。”   前面那人噗哧笑了一声:“是吗?王大小姐没来车接呀?我说,好事快到了吧?什么时候请大伙喝喜酒啊?”   小麦就算是局外人,也听出来这话里的讽刺意味。那个郑工自然也听得出来,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车厢里很快就恢复了安静,公交车关上前后车门,继续向前开。小麦一晃眼,忽然发现后门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她的脸,倒是身上穿着的一件连衣裙白底红花十分鲜艳。她就站在后门口,车厢里有很多空座,她也不去坐。   小麦忍不住又看了两眼,心想司机今天怎么也不提醒后门上的人投票了?这一班车的司机都特别能吆喝,一旦后门有乘客上,就会扯着嗓子喊投票,今天倒反常。女人头发长长的,身上的裙子似乎是被雨淋湿了,那大团的红花像血似的醒目。小麦用眼角瞥着她,感叹女人为了漂亮真是不要命。虽然滨海冬天比别的地方暖和,但这女人穿的却是夏末穿的那种薄裙子,脚上好像还穿了双露趾的鱼嘴凉鞋,这也太美丽“冻”人了吧?   汽车安静地行驶,很快到了小麦要下的车站。他站起来的时候看见刚才上车的那个郑工也走到了门口,女人往旁边闪了闪,抬头看了他一眼。车厢的灯光下,小麦看见她还很年轻,五官秀美皮肤白皙,只是额角上有一大块青黑色,像是摔出来的伤。   车门一开,小麦跟在那个郑工身后下了车,到十字路口去过马路。正遇红灯,一群人都挤在路边上等着。眼看红灯转为黄灯,离路口还有一段距离的车辆开始拼命地赶,想抢在绿灯之前冲过去。这里是个大斜坡,上面没有减速带,从坡上冲下来的车速度一般都很快,尤其是在抢灯的时候。   吱——   等着过马路的人一片惊叫。一辆轿车紧急刹车,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长长一条痕迹,差点整个横过来。不远处,一个男人躺在路中间,像被丢弃的布娃娃,头毫无生气地歪在一边,身下一滩鲜血正漫开来。   人群骚动,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打110和120,小麦却只顾着看那个男人刚刚站着的位置——那个男人正是车上的那个郑工,而他刚才站的地方正有个穿白底红花裙子的年轻女人,默默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小麦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下了车并且跟在他们身后的,但他看得很清楚,刚才轿车冲过来的时候,就是她在那个郑工身后用力推了一把,把人推到了车前。   男人在马路中间抽搐了一下,没了动静。女人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转身要走。小麦情急之下脱口喊了一声:“抓住她!”   旁边的人惊讶地转头看他:“抓谁?”   小麦眼看那女人已经挤出了人群,急得用手直指:“就是那个穿红花裙子的女人,刚才是她把那个人推出去的!”   旁边的人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你说什么呢?哪有人推他?还有,哪有什么穿红花裙子的女人?刚才我就站那人后头,根本就是他自己找死抢出去的,哪有人推他?你可别胡说!”   小麦顾不得跟那人争什么,挤出人群去找那个女人,但他一抬头就愣了——人不见了。也就是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工夫,而这条路是一通到底的,那个女人走得再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走出他的视野吧?   110来得很快,120也来了,但地上的男人显然已经没得救了,直接就被盖上了白布。司机急赤白脸地在跟警察辩白,旁边有几个爱管闲事的人给他证明,确实是死者自己冲出去的。小麦听了半天,终于还是说:“不是他自己冲出去的,是有人推了他一把。是个穿白地红花裙子的女人。”   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人不耐烦地说:“小伙子眼花了吧?都跟你说了,刚才就我站在他后头,哪有什么穿红裙子的女人?”   警察询问了一下旁边的人,都表示没看见有这么个女人,于是警察用警告的眼光瞪了小麦一眼:“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胡乱说话也是不行的!”   小麦再次郁闷了,而且他很奇怪:穿着那么扎眼的一个女人,怎么就会没人看见呢?   不过郁闷也罢,奇怪也罢,尸体被搬上车拉走,人群也就散了。小麦拎着菜往家走,刚刚走到门口,正在掏钥匙,门自己开了,屋里的人拉着个特大号旅行箱出来,跟小麦打个照面,两人都愣了一下。   “你干吗?要出差?是上次胶州那个公司谈成了?”小麦看魏炎手里拖着行李箱,有点失望。好歹他才刚回来。   “我,我——”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问话,魏炎却结巴起来,表情也变了。小麦奇怪了:“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一边说,一边想进屋,魏炎却堵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   小麦心里忍不住怀疑起来,一侧身,硬是挤了进去。只看了一眼他就发现:魏炎最心爱的吉他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小麦的心忽一下悬了起来,看着那旅行箱:“魏炎,你这是去哪?”   魏炎嘴唇动了几下,终于垮下肩膀:“麦子,我,我要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像一记闷棍敲在小麦头上,他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什么?”   魏炎放开行李箱蹲了下来:“麦子,我爸今天叫我回去,说我妈检查出心脏病了。他说我现在回去,他还认我这个儿子……”   小麦愣愣地看着抱住头的年轻男人,觉得自己腿也有点软了:“你要回家了?还——”他把后面的半句话咽了回去,很显然的,魏炎是不准备回来了,否则怎么会连招呼都不打就走?如果他再晚几分钟回来,面对的就只是一间空荡荡的房子。   魏炎不敢看他:“麦子,咱们这一年太难了。再说我爸那脾气,要是这次不回去,他可能真永远都不会认我了。还有我妈,她身体不好。麦子,你从小没爸妈,不知道我的感觉。麦子,我要是回去,想开个公司什么的比在这容易多了。等我经济上能独立了,我回来找你,我……”   小麦出神地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忽然觉得想笑。魏炎是第几个了?第四个吧?果然还是没超过一年啊……难道真被他第一个男朋友说中了——男人之间本来就是玩玩,非要什么天长地久,就只有被人甩的命!明明追他的时候也说得信誓旦旦,可总是没有一年,就带着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就连魏炎,为了他跟家里出柜决裂,跑到滨海来自己创业,算是坚持时间最长的了,现在也要离开。是因为同性之间的感情本来就脆弱?还是他的保鲜期,就只有一年?一时间他的脑子乱纷纷的,无数莫名其妙的想法都在里面挤:他妈妈临终时拉着他的那只冰冷的手;第一个男朋友手机里跟别人的暧昧照片;大学同学或鄙视或怜悯的眼神;魏炎悄悄递过来的一支纸玫瑰;他学的是广告设计可是一直在做业务员和会计的工作,专业都要废了,魏炎一走,公司开不下去,他得去另找工作;房子是租了一年的,现在还有半年,要是提前退房要赔违约金,应该找个人合租;买的菜一个人吃太多了,幸亏天气还没热否则要坏了……林林总总,每个想法都像只蜜蜂,肚子上带着个尖刺进进出出。   魏炎见他半天没有反应,悄悄看看表,磨磨蹭蹭地站起来:“麦子,我,我飞机到点了。我留了张卡,咱们剩下的钱都在里头,我就只有这些了。还有手机,我也给你留下了,你总用小灵通,也不方便……等我回去有了钱,我再打给你……我,我走了……”   小麦仍然呆呆地站着,魏炎拖着行李箱从他身边挤过去,身上的温热气息扑上他的脸,是他所熟悉的。可是在这种倒春寒的天气里,这点热气很快就消散了,只留下他的脸颊在楼道的冷风里吹得冰凉。过了好一会,他才拖着脚步慢慢进了屋,木然地把手里的菜放到厨房去,再走出来,坐在桌子旁边发呆。桌子上摆着个台历,小麦无意识地看着:2008年4月17日。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他24岁生日……      第2章 台东小店      “我叫罗薇,这是庞峰云,这是卢纬,那是池莉莉。你看见了,我们现在就是四个人,峰云跑广告,卢纬管美编,莉莉是财务,我跑外出稿子。现在杂志销量上去了,人手不够,你要是来了,先跟着我们熟练几天,要是合适出稿子就接我的活,要不然就跟峰云去拉广告。试用期三个月,工资一千五,有午饭补贴,过了试用期就一千八。不算高,不过我们是看季度销售量发奖金的,你觉得怎么样?”   小麦看看这间屋子。这是居民楼,一百平左右,三室一厅的,两间是卧室,很简单,就地上铺个旧席梦思垫子;一间放着两台电脑,客厅里摆着资料和已经印好的杂志什么的,跟他住的地方格局相似,收拾得倒很整齐。小麦在心里算着帐,工资确实不高,而且还不知道一季度能分多少奖金,最主要的,这工作好像跟他学的专业差十万八千里。不过他现在也没得挑。自从大学毕业他就和魏炎在弄自己的小公司,而且他还是跑业务兼会计,已经把专业扔下一年多了,现在要是去找工作,就工作经验这一条就吃亏。现在他身上总共就有一万一千三百块钱,孤身一个人,万一有点什么事比如说生个病,这点钱就根本不经用。房租过半个月就又要付了,一个月一千块钱房租,还没算水电费,再加上吃饭穿衣,不赶紧找工作不行。这份工作虽然不是很合意,但骑驴找马比较稳当,而且看这几个人年纪跟自己也差不多,一个个朝气蓬勃的--要不,就先干着?   罗薇的脾气显然是爽朗大方型的,笑眯眯地就伸出手来:“那好,欢迎加入我们,帅哥!”   年轻人的风格就是说干就干,罗薇直接拿起相机:“那咱们现在就出去吧,先去台东转一圈,你也熟悉一下工作。如果觉得不合适,过几天再跟峰云出去。”   跟着罗薇出去,一路上听她介绍,小麦才详细了解到《倾城》这杂志的内容,挺小资的,走都市白领路线,主要就是介绍滨海市好吃好玩好购物的地方,台东算是滨海市的商业区,自然少不了要跑。   “上次我在拐角的地方发现一个小店,卖的饰品很有特点,可惜突然有事没仔细看,这次好好看看,做个专题。”   小麦看着罗薇兴奋的表情,琢磨自己是不是该跟庞峰云去跑广告,怎么说,一个男人跟着个女人去转饰品店……   “哎,小麦你干什么那种表情?饰品怎么了?男人就不用饰品?那你太落后了,我们的杂志可不光是给女人看的。”   小麦想想自己戴了二十多年的那条手链,点了点头。手链丢了之后,他一直想着再弄一条,但那花结明明是看熟了的,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样子。他也上网查过一些编织的花样,但是没有一种是跟他那手链上的花结相似的。   “到了!”罗薇拉了他一把,从公共汽车上跳下来,“那店在哪儿来着?门头就是太小了,怎么找不着了?”   “叫什么名字?”小麦东张西望。台东这婚纱一条街街尾有很多小店,各色各样的门牌挤在一起,足够人看个眼花缭乱。   “叫……上次还真没看清楚门头叫什么来着……”罗薇嘟哝着在街上慢慢地走,“不对,过了,肯定不是这一头。”   小麦跟着她没头苍蝇一样地挤。已经将近五点了,下班的人渐渐多起来,摆夜市的也开始出摊,越发的热闹。天色渐渐昏暗,霓虹灯亮起来,罗薇锲而不舍地仍然来回地找,突然指着前面叫了起来:“啊,那儿呢!我说我这眼神,怎么刚才走了两趟都没看见?好像换门头了。”   小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牛肉粉旁边有一家小店,门牌是原木色的,画着一个威武的虎头,再没有别的装饰:“确实不大显眼,不过刚才我们走过了,我也没看见。”   罗薇看看天色:“哦,天黑了,你回家要晚了吧?我们就是这样,有活就干,加班是常事,没什么点的。不过你要没什么事就晚点回去,今天我过生日,我们准备庆祝一下,你也参加怎么样?”   世界上有一种人的热情永远能感染别人,即使只是建议,也会让人不自觉地服从。罗薇显然就是这样的人,小麦连摇头也不好意思。反正现在家里已经没人等着他回去做饭,多晚回去也没关系。   小店里现在还没有上客,很安静。两边是擦得铮明瓦亮的玻璃柜台,里面铺了淡金色的的丝绒,上面摆着各色的饰品。小麦大致浏览了一下,无非是戒指耳环什么的,他一个男人,对女孩子戴的首饰兴趣不大,看了几眼,就抬头打量这店里的摆设。屋子最里面有一张小桌子,旁边摆了两张折叠椅,桌子上还有一把咖啡壶和一只杯子。这挺奇怪的,因为店铺本来面积不大,一般店主都会尽量地利用面积来布置商品,尤其像台东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样把相当一块面积弄出来摆桌椅什么的还真是比较少见。桌椅后面就是通里间的小门,门上挂着虎皮色的厚绒帘子,那黑黄色的条纹加上毛绒绒的感觉,还真像张虎皮挂在那里。门帘前面挂了一串玻璃风铃,小麦仰脸看看,悬挂的玻璃片是一个个小人的形状,摆着各种各样的姿势,也不知是哪里买来的。   罗薇在背后大惊小怪,一会儿啊一会儿哦,小麦忍不住回头:“罗姐,看见什么了?”   “你看你看,这个多漂亮!”罗薇激动地指着柜台里直跳脚,看样子大有一拳砸碎玻璃把手伸进去的冲动。   “什么东西啊?”小麦走到她身边看,原来是一枚戒指。厚重的戒身是银质的,刻着古朴的花纹。最显眼的是戒指正面是一个虎头的形状,两只眼睛是琥珀镶的,中间恰好有一道竖着的暗纹,灯光下真像两只活的虎眼,熤熤生光。   罗薇激动地盯着那戒指:“真漂亮!我要买我要买,老板到哪里去了?”   风铃叮地响了一声,小麦一回头,一个年轻人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微笑:“来客人了?”   “哇!”罗薇小声地说,“帅哥啊!”   确实是个帅哥。小麦看着也不由得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来人皮肤白皙,稍长的头发乌黑润泽,直垂到肩,一双眸子在柔和的灯光下看来像是琥珀色的,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脸颊上浅浅露出酒涡的痕迹:“两位要买什么?”   罗薇小声地说:“小麦挡挡我,我给帅哥拍张照片。”   小麦无语,只好用身体挡住她:“哦,我们想要这枚戒指。”   店主微笑着走过来:“哦,两位看中了这个?”   罗薇借着小麦的遮挡,用手机给店主连拍了两张照片,心满意足地走出来:“哦,我们是办杂志的,不知道可不可以给帅哥你的这些商品拍个照片,放到杂志上去做个专栏?当然,这个戒指我也要买的。”   店主看了她一眼,笑了,弯腰打开玻璃柜把戒指取出来:“当然可以。能给我免费宣传,我求之不得。这戒指是刚刚进来的新品,没有第二枚相同的,看来它跟您很有缘份呢。”   罗薇高兴地把戒指套在中指上,举起手来:“大小正好。当然有缘了,我就是属虎的呢。”   店主脸上的酒涡更深了:“那就更有缘份了。”   罗薇举着手欣赏了一会,把精力扑到其它的东西上去了,举着数码相机咔嚓咔嚓不停地拍。店主跟在她旁边,不时轻声向她介绍。小麦独自站在一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太适合跟罗薇来跑外,至少他对这些东西实在不怎么感兴趣。有些无聊中,他走到门帘前面,端详起那挂风铃来。那些玻璃人形做得很生动,虽然没有眉眼,但体态栩栩如生。不过看了几分钟,他忽然觉得有点怪,这些玻璃小人个个举手抬足,他本来以为都是什么体育动作,但仔细看看又不像。正琢磨着,店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先生喜欢这风铃?”   小麦根本没听见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店里铺的是木板,脚落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但这个店主走起路来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小麦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却撞到了桌子,桌上的杯壶一晃荡,发出轻轻的咯咯声。小麦赶紧扶住:“不好意思。”   “没事。”店主微微一笑:“一杯冷咖啡而已。”   罗薇拍得开心,伸过头来看看:“咖啡?哦,帅哥你还会冲咖啡呢,这是你冲的图案?”接着举起相机就拍了一张。   小麦看了一眼,浓黑的咖啡面上,一个白色的树叶图案栩栩如生,在咖啡里渗开的奶精正像是树叶的脉络,精致而生动。店主笑了笑,轻轻晃了晃杯子,把图案晃散了:“学过一点,有时候有朋友来坐坐,就冲点来喝。   “哦。”罗薇其实对咖啡不感兴趣,转头又去看那些饰品了。店主含笑看了她一眼,转回头来看着小麦:“先生没什么想要的?”   “哦--我没……我看这个风铃挺少见的。”   店主露齿一笑,两排牙雪白整齐:“这个是非卖品。”   “啊,我不是说要买……”小麦有点尴尬。   “那先生看点别的?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店主笑意盎然。小麦胡乱点点头,转身想往柜台走。这一回头,他忽然发现门楣上方悬了一面镜子,镜框是一个张着大口的虎头,虎眼是两小片淡黄色的琉璃,在灯光下闪着琥珀般的光。镜面镶在虎口中,或者是因为灯光不明亮,镜面也有些昏暗。小麦在这个角度从镜子里看不见自己的脸,却看见了罗薇。罗薇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拍照,小麦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蓬松的卷发,耳朵上戴着两枚小苹果形状的耳钉。   “这个镜子是--”   “这个也是非卖品。”店主微笑,“是摆在店里镇邪的。”   小麦并不是想买,只是觉得这镜子也很特别:“好像有年头了吧?”镜框看不出是金属还是木质的,但看起来就是年代久远的样子。   “是啊。”店主负着手仰头看去,“这面将军镜,有五百多年了。”   “将军镜?”   “是啊。老辈人都这么叫。”   “将军镜?”罗薇回头看,才发现还有面镜子,“嗬,挺气派的呢。”   小麦又觉得无话可说了。罗薇还沉浸在那些精美的饰品中,气氛就有些尴尬。幸好此时又有客人进来,店主也就扔下他过去招呼客人。进来的也是个年轻姑娘,比罗薇还小些的样子,看见这些饰品也是眼睛发亮,立刻埋头翻找起来。店主跟在她身边,微笑着轻声回答她的问题。   罗薇拍了个尽情才放下相机:“帅哥,谢谢你了。等我们的杂志出了,我给你送几本过来。小麦,咱们走吧。”   小麦看看表,已经八点多了。罗薇有点歉意:“真不好意思,走,咱们回去吃蛋糕。”   庞峰云几个人已经在屋里布置起来了。桌子被移到最中间,摆了一个小蛋糕和两个KFC全家桶,外带一瓶红酒。蛋糕上已经插了几根蜡烛,池莉莉手持一把细蜡烛,正在琢磨怎么能把二十多根蜡烛全部插到那个实在小得可怜的蛋糕上。罗薇进门看了一眼就笑了出来:“莉莉,全插上咱们也不用吃了,算了算了,要什么蜡烛啊,不插了。哎,看,我今天可拍了个帅哥呢!”   “帅哥,又小白脸吧?”一边埋头在电脑上工作的卢纬凉凉地插嘴。小麦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一个印象--黑。他确实是黑,说起来他做电脑美工,应该算是室内工作者,可是就是黑,不说黑得扔煤堆里找不出来吧,也是地道的古铜色。   罗薇切了一声,甩手把手机扔过去:“看看,人家可是古典气质的帅哥!”说着,就到另一台电脑上去打印今天照的照片,“今天可是有好东西,这家店的东西绝对新颖,看看,我拍了好多呢!”   卢纬拿起手机翻了半天:“你那帅哥照片在哪?”   “你什么眼神啊!”罗薇不满地走过去,“不就是最前头两张嘛,我来!”   池莉莉摇头:“又来了。小麦你坐,咱们吃,别管她!”   小麦哪好意思先动手。寿星还没切蛋糕呢。   “哎呀!”罗薇忽然一声尖叫,捏着手机怒视卢纬,“我的帅哥照片呢?是不是你给我删了!”   卢纬张口结舌:“哎,怎么,怎么赖到我头上来了?哪有什么帅哥照片?根本就没有好不好?”   “怎么会没有?小麦,小麦你来证明,我是不是拍了好几张?”   小麦有点尴尬地点点头,卢纬不屑:“肯定是你没弄好没存上。”   “胡说!”罗薇一脸的苦大仇深,“我拍过多少帅哥了,怎么会存不上?肯定是你给我删了!”   小麦眼看两人要吵起来的架势,不由得转头去看池莉莉。池莉莉无奈摇头。忽然外面有响动,听起来像是隔壁在用锁匙开门。池莉莉眼睛一亮,一边往外冲一边叫:“有救了,沈哥回来了!”   小麦完全茫然,只听池莉莉在外面叽叽喳喳了几句,拉着个人进来:“沈哥沈哥,你快来安慰一下罗薇受伤的心灵吧。”   小麦一抬眼,正好对上那人的眼睛,不由得心里一凛。这人一双眼长得太厉害,乍一看上去会让人忽略他英俊的轮廓,只看见那双锐利得让人心悸的眼睛。罗薇一见他,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扑上去:“沈哥沈哥,让我拍两张照吧,安慰一下我脆弱的心灵啊……”   男人无奈摇头:“又怎么了?”   池莉莉直笑:“沈哥,她今天拍了两张帅哥的照片,被卢哥不小心删了,正伤心呢。”   “我可没删……”卢纬赶紧声明,罗薇直接瞪他:“肯定是你……”两人眼看又吵起来,池莉莉见惯不惊地拿了一块鸡翅给小麦:“我快饿死了。小麦,来吃,别客气。沈哥,这是小麦,麦乔,新来的。”   “哦?那你们实力又壮大了。”男人抬眼看了小麦一眼,小麦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又一次觉得那两道目光太锐利。好在男人说了几句话,就走到一边去看罗薇刚刚打印出的照片了。罗薇得意地跟上去:“今天在台东发现了一家小店,卖的东西都不错呢。沈哥看,这戒指就是在那店里买的,怎么样?样式很新颖吧?”她举起手晃晃,琥珀的虎眼在灯光下一闪,像是眨了一下,“全店里就这么一款带虎头的。”   小麦不得不承认,罗薇对这些东西有眼力,全店里的饰品确实就这么一款带虎头的,让她一眼就看见了。   那沈哥却忽然伸手从照片堆里抽了一张:“这一款也带虎头吧?”   “啊?”罗薇大叫起来,“我当时怎么没看见啊?要是看见,就一块买了!”   卢纬可算逮到机会了,立刻做蔑视状:“你那是什么眼啊?近视眼。人家沈哥那是什么眼力,你能比吗?”   罗薇不服气:“当时明明没有的,小麦你来看,是不是?”   小麦凑过去看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水晶首饰盒,盒子后面露出一只银镯子,接口处也是虎头形,跟罗薇的戒指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两只虎眼,也是琥珀镶的,在灯光下炯炯有神。小麦看了又看,不禁皱起了眉:“我也记得没这个东西啊……”那水晶首饰盒做得很精致,价格也不菲,罗薇当时眼馋又心疼荷包,看了又看,如果真有个镯子在那里,她怎么可能看不见?小麦自己当时只是扫了几眼,但也记得那盒子后面就是玻璃柜面,并没有什么镯子的。   卢纬抓紧时机笑话罗薇,于是两人又掐成一团。庞峰云好笑:“别闹了,看让沈哥笑话,罗薇,快来切蛋糕!”   罗薇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欢天喜地就切蛋糕去了。他们和那个沈哥显然很熟,说说笑笑,还提到什么猫。小麦觉得自己有点插不上话,就走到了一边去。房间角落里堆着些旧报纸,大概是拿来包样本的。小麦随手捡了一张拿起来看。正面是股票信息什么的,都是快一年前的东西了,没什么可看。小麦无聊地把报纸翻过来,却突然看见一张寻人启事,照片上是个年轻姑娘,抿着嘴笑。小麦看了一眼,突然一怔--这照片上的人,他看着有点眼熟,可是在哪里见过的呢?他看看照片下面的字:我女冯梅,23岁,长发,身高1.65米,体重55公斤。周日出门去超市购物未回,当天身穿白色连衣裙,脚穿浅绿色凉鞋,如有好心人见到,请致电139********,重谢。   小麦把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突然一线灵光闪过,他差点站了起来--这姑娘他确实看见过,不就是那天在马路边上把那个男人推到车前面的那个吗?只不过当时她穿的是件白底红花的裙子,脚上……他冥思苦想,但怎么也记不清那是双什么颜色的鞋了,不过,肯定是双凉鞋。      第3章 咖啡杯里的虎头      小麦从印刷厂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干这活就这样,没个准点下班。本来这事是池莉莉跑的,但前几天罗薇晕倒在路上,送到医院检查出心脏二尖瓣有问题要做手术,她的工作就由池莉莉去顶起来,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也就交给了小麦,所以格外忙得厉害。天气反常,前两天出奇地暖和,这两天又突然冷起来了,特别是饿了的时候,更觉得身上发寒。按按咕噜作响的肚子,小麦决定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吃了饭再回家。这里也在台东边上,吃饭的地方比他住的那里多得多。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小麦一回头,背后的人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又见面了,到这儿来淘小店吗?”是台东那家饰品店的年轻老板。   小麦回他一笑:“不,刚从印刷厂出来。老板在这儿干什么?”   “我姓郑,郑云书,叫我名字就是了,别叫老板,我有那么老吗?”郑云书说着,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   他笑起来就露出洁白的牙,嘴角拉开得大一些,还会露出两边的两颗小虎牙,显得十分年轻可爱。小麦忍不住多看他两眼。郑云书便笑得更开心:“怎么,被我迷住了?”   小麦心里一动。GAY和GAY之间,大约真是有种同类的感应,男人之间随便开开玩笑很普遍,但小麦就是觉得郑云书这话里有点别的意思。   “我来买杨梅。这地方有个小店卖腌果,杨梅和乌梅腌得特别好吃。”郑云书晃晃手里的盒子,忽然说,“天气够冷的,过来喝杯热咖啡?我冲咖啡的手艺很好。”他说着,抬起头来看看小麦,也许是被旁边的霓虹灯映的,眼珠如同琥珀一般晶莹。小麦有几秒钟看得有点转不开眼,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好。”   饰品店关着门,郑云书取出钥匙开门。这个店夹在两个服装店之间,这时候别的店已经开始上客,但进出的人却没有注意这个小店的。小麦忍不住问:“生意好么?”   “还行,都是回头客。”郑云书一边说一边让他进来,又把店门半掩上了,“我也不指望它发大财,能糊口就行了,坐。”他指指那边的折叠桌,“搭把手给支开,我去煮咖啡。”语气自然亲切,让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说完,他笑笑,就提着袋子走进后面去了。   小麦把折叠桌支开,坐了下来。后面房间里很快飘来了咖啡的香气。其实小麦并不怎么喜欢喝咖啡,吸引他的也不是咖啡,而是郑云书的笑脸。魏炎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是不是确实太伤了他的心,或者是因为经济压力大工作忙,他很少想起魏炎。但是这会儿看着郑云书的笑容,他才发觉,在滨海这个城市里,他其实很寂寞。   叮——挂在后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小麦抬头看过去,并不是郑云书出来了,也没有感觉到风,但是悬挂着的风铃却在轻轻晃动。小麦走过去仰头看看,忽然觉得这风铃好像跟上次看见的时候有点不一样,似乎比原来多了点什么。   多了点什么呢?小麦正在冥思苦想,郑云书端着咖啡走出来了:“好了,这咖啡还不错。”他嘴里含着点东西,小麦闻到杨梅微酸的香味,看来就是刚买的腌果了。   小麦坐下,看着他利索地摆开杯子,倒入咖啡,然后端起盘子里的奶精壶,笑着说:“我就喜欢咖啡里加奶精,否则太苦了我实在喝不下去。”他手腕利索地转动,乳白色的奶精冲入杯中,逐渐形成一个虎头的图案。   小麦忍不住惊奇:“太棒了!”白色的奶精冲出白色的皮毛,留着咖啡色的条纹,尤其眼睛的部分是两小块咖啡液面,微微漾动,反射着灯光像是两只不停闪烁的眼睛,极之传神。小麦仔细端详着,渐渐觉得这两只眼睛像是活的一样,也在凝视着他。小麦忽然想起曾经看过动物世界的一个老虎专题,里面有一组正面拍摄的老虎捕猎的镜头——老虎盯着猎物,眼神专注,充满杀机。据说老虎的视线能令猎物惊慌失措甚至不知逃跑,小麦这会儿忽然也觉得自己像是被老虎盯上的兔子,目光竟然移不开来。身周的灯光似乎远去了,他好像置身于森林之中,眼前就是一只老虎,隐身在树后,只露出一双绿光幽幽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老虎的身体微微下伏,尾巴轻轻摇摆,下一刻就会一跃而起,把锋利的牙齿插进猎物的喉咙……   《命运交响曲》的重磅音乐突然响起来,小麦猛然被惊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忽然消失,他看着的仍然是那杯咖啡,而奶精冲出的虎头边缘已经有点模糊了。郑云书似乎也被手机铃声吓了一跳:“你的手机?”   小麦抱歉地把手机从衣袋里摸出来:“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喂?”   池莉莉的声音微微哽咽:“小麦,你在哪儿呢?”   “哦,我在台东,从印刷厂出来的,正要回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罗薇……”池莉莉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她走了……”   小麦有几秒钟没反应过来。罗薇?那么年轻充满活力的女孩,居然也会死的?不是说只是二尖瓣有点问题么?怎么就会突然死了呢?   “手术台上死的……”池莉莉泣不成声,“说是心脏突然停跳,抢救了一个半小时,还是没……”   “我,我马上过去。”小麦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可是他想去看看罗薇。挂了电话,他仓促起身:“我有个朋友突然去世了,我,我得去医院。”   “哦。”郑云书体贴地说,“店里有新鲜点心,带点路上吃吧。节哀,别太难过了。”   小麦直奔医院。庞峰云、卢纬、池莉莉都在,而罗薇盖着白色的床单,静静躺在铁床上。池莉莉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卢纬呆呆地站着,一直紧紧攥着罗薇露出床单外的一只手。小麦知道他喜欢罗薇,虽然没说出来,可是大家都知道。每天的打闹吵架都只是乐趣,现在可以和他打闹的人去了,也就带走了他的快乐。   庞峰云最先擦干了眼泪,把小麦叫出了房间:“麦子,你也看见了,罗薇——”他声音哽咽了一下,狠狠忍了几秒钟才继续说,“罗薇一走,我们这杂志社可能办不下去了,都得另想办法。你看——”   小麦明白他的意思。罗薇是杂志社文字稿的完全供稿人,她一死,杂志是肯定办不下去了。也就是说,他又失业了。   “我明白了。我再找工作就是了,你不用担心。”   庞峰云点点头,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罗薇这次手术,我们的钱差不多都用进去了。你也知道,这个月的广告费还没回来。我们也知道突然没工作很麻烦,本来是想补你一个月的工资的,可是现在手头确实活动不开……你看,能不能下个月钱回来我们再把工资给你?肯定是两个月的,我们绝对不会少给,就是现在——”   小麦拦住他:“我知道。罗姐出了事大家都不好受,你们先忙她的后事吧,钱什么时候回来给我打到卡上就行。你看,我还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庞峰云感激地说:“谢谢你。后头,也没什么事了……罗薇有个妹妹,已经通知她了,说明天就到滨海来。后面的事,都得等她来了再打算。你,你明天就不用过来了,这次突然出事,我们知道肯定也给你造成很大麻烦,那你赶紧再去找工作吧,对不起了。”   小麦跟他告了别,留下银行卡号,就走出了医院。看看夜空,他有点发愁。找工作这种事,有时候也是要碰运气的,不一定马上就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可是房租水电吃饭穿衣这些开销却是实打实地摆在那里的。房租是个大头,他已经在网上发了帖子求同租人,可是到现在还没人应征。   一滴水落到他额头上,紧接着又是一滴,没几分钟就变成了豆大的雨点。小麦抱头就跑,这人倒霉了,怎么连喝口凉水都塞牙呢?   雨越下越大,下了公交车,小麦抱头鼠窜,就那么十几步路,衣服已经被淋了个透。刚刚跑到小区门口,一辆车猛地冲过来,差点撞上他。小麦赶紧往旁边一跳,哗地一声车轮溅起的泥水全泼在他裤子上,车滑出两步停下了,车主摇下车窗:“你怎么大晚上的往车上撞?”语气里很有些不耐烦。   小麦用手遮住刺眼的车灯,心情很不爽地还了一句:“你怎么开车的?”小区门口的路灯坏了,拐弯的地方又停着一辆大货车,双方相互都没看见,说起来责任一人一半,但这车主怎么说话的?谁没事往车上撞?   车里没开灯。小麦也看不见那车主的模样,只觉得应该是个年轻人,嘴上的烟头亮着点红光,微微闪动。小麦瞥一眼那车,是辆帕杰罗。城市里开这种越野车,他直觉车主不是省油的灯,反正衣服已经是湿了,再溅点泥水也不算什么,于是不打算再惹麻烦,转头进了小区。   四月的天气,说是暖和,夜里还有点凉,小麦湿得像落汤鸡一样,小风一吹真是透心凉,一跑进家门就忙着开热水器洗澡。这边才把衣服脱下来,那边门就响了。小麦诧异莫非是房东这时候了还没回家?也太执着了!一边想,一边随便套了件T恤去开门。一开门,却是个陌生男人,一身银灰色休闲西装,衬衣领子很是不羁地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脖颈和一点锁骨。来人看见小麦的模样,眉头微微一皱:“你是麦先生?”   小麦愣了一下:“是,我姓麦。你是?”   来人点了点头:“那就对了。我是来租房子的。”说完,不等小麦让就直接进了屋。   他一开口,小麦只觉得有点耳熟,想了一下突然记起来:“你——你就是在小区门口开车的那个人?”就是刚刚差点撞了他的人!倒是想不到长得这么英俊。   来人随便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没看见你。”   小麦觉得这话说得很没有诚意,但总算是道了个歉:“那,先生贵姓?”   “我姓邵,邵靖。”来人报上姓名,已经在屋子里看了起来,“这房子倒还干净。”   小麦心想那是我天天打扫的,当然干净。邵靖看了一圈,转头说:“我租三个月。”   小麦犹豫了一下。他是想找个长期合租的,如果就租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还得再去找人,实在很麻烦。他正考虑要不要答应,邵靖已经接着说:“打扫什么的我没时间做,这样,我多出一部分钱。我看你在网上说一个月租金五百是吧?我出八百。”   小麦心动了一下。虽然就租三个月,但这三个月他就等于只付二百的房租,也划算的:“那么还有水电费和煤气费要平——”   邵靖不怎么耐烦地一挥手:“我没时间算那个,也不在这儿吃饭。这样,我付一千一,够了吗?”   小麦的脑袋比思想更快地点下去:“够了。”这房子的房租是一千,每个月水费电费煤气费,两个人算起来也就三百块钱,如果邵靖付一千一,他就等于是白住房子了。虽然邵靖只住三个月,那也划算呀!   邵靖看他点了头,就摸出钱包,直接扔了一叠钱在桌子上:“我住哪一间?”   “这一间吧。”这一间朝南,小麦本来想自己住,但现在邵靖花了一千一,这房间就给他吧。   邵靖随便点了点头。小麦问:“邵先生的行李——”   邵靖微微愣了一下:“我没行李。”   小麦也愣了:“那被子什么的……”   邵靖似乎从来没想过被子的问题,愣了几秒钟才说:“这里没有被子?”   小麦觉得很是无奈:“有,但不是新的,不过是干净的。邵先生要不然将就一下,明天去买新的?”哪有租房子自己不带被褥的?又不是住酒店。不过看邵靖这个样子,肯定是住酒店住惯了,拎包入住,啥也不操心。不过看他开的车,穿的衣服,怎么也不像要跟人合租房子的样啊。   邵靖有点尴尬:“也好。麻烦你了。”这句话倒说得客气了很多。小麦赶紧说不麻烦,一边打开衣橱去拿被子。以前他和魏炎两个人住,现在他一个人住,自然省出一套被子来,魏炎走了之后他一度想把被子扔了,最后还是没舍得,给拆洗干净了收起来,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   邵靖刚接过被子,手机就响了,他一手夹着被子一手接起电话:“喂?是我……我已经说过会办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啰嗦?时间?我说过三天之内吧?如果三天都等不了,去找别人!我不管他是什么官!如果他的官职能解决这事,让他自己办好了。我告诉你,这次我是来找人的,也就是看你的面子,否则我根本不管……这你不用操心,我有地方住。最后再说一句,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儿,否则这事我随时撒手不管。好了,我挂了——还有什么事赶紧说完……”   小麦看他腋下夹着被子手里提着枕头,还在接着电话十分不方便,就接过被子,给他送到卧室里去。邵靖不耐烦地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扣了,转头看见小麦,眉头皱了皱:“麦先生,有件事我想特别说一下。”   小麦愣一下:“什么事?”   “既然这房子已经租给了我,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希望别人进我房间。如果我关着门的时候,不管有什么事都请别打扰我。”   小麦觉得有点不痛快。这人什么意思?他现在在这房间里,不是好心好意来帮忙的么?要不是看邵靖夹着被子还要打电话不方便,以为他愿意多事?不过看在钱的份上,他按捺了一下,点了点头就走出了房间。算了,至少三个月之内他不用操心房租的事,赶紧再去找工作吧。      第4章 古怪的风铃      周末中午,小麦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楼梯。他找工作很不顺利,跑了一个礼拜,勉强在一家卖复印机的公司找个了推销员的活儿先干着,正好这几天大批进货,搬机器累得他腰酸腿疼,好容易今天周日,他还加了半天班。   推开门,小麦看见地面上一串泥脚印,心里有点奇怪:邵靖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自打邵靖住进来,这些日子小麦基本上没怎么见过他。晚上他要睡了,邵靖还没回来,早晨他去上班,邵靖还没起床,只从踩得满客厅的脏脚印里确定此人还在这房子里出没。   邵靖的房门关着,说明他确实在家。小麦倒了杯水,正想回自己屋里去,忽然听见他的房间里有动静。邵靖只要在家,肯定把门紧关着,小麦免不了有点好奇,虽然不会趴到人家门上去,可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想仔细听听。房间里的声音很模糊,开始很不清楚,后来渐渐高了些,小麦终于听出来,那是喘息声,由低到高,渐渐粗重。   小麦突然脸涨得通红,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这喘息声分明是--他回来得真不是时候。不过邵靖也有点过分了吧?到底是两个人合租,带人回来总是不方便的。看他也不是没钱的人,就不能在外面开个房?   小麦胡思乱想着走进自己房间,一眼看见门边的小几上放了个快递盒子,显然是邵靖签收之后放在这里的。小麦拿起来看了一眼,脸色微微变了--地址是魏炎家所在的城市,笔迹也是魏炎的。他坐在床上拆开盒子,里面掉出一块手表和一张纸条。小麦木然地捡起那块表,手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那是他买给魏炎的唯一一件礼物。欧米茄的全钢表,虽然不是最高档的,当时也花了他两千多,是他悄悄省了半年连午饭都不吃才省下来的,送给魏炎过二十四岁生日。现在,东西又回到他手里了,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明白不过了。如果说魏炎走的时候他还抱着点希望,那现在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纸条也飘落在床上,小麦用另一只手捡起来,确实是魏炎的笔迹:“麦子,我对不起你。银行卡上我打了三万块钱,现在我就这些,以后有了钱,我会补偿你。”   小麦突然把手表摔在床上,腾出手来把纸条撕了个粉碎。补偿?怎么补偿?再给他一笔钱?如果能用钱来补偿,那么感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纸屑落了满床,小麦懒得去收拾,提起外衣又出了门。他不想在屋子里呆着,胸口憋得难受。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随随便便的可是仍然能相守很久,而他每次都认真地去经营,却总逃不过一年的期限?要是这样,他也别认真了,随便一点恐怕更好。   四月的天气暖和了些,周末下午,一对对的恋人满街乱逛,小麦走到哪里都觉得扎眼,稀里糊涂上了辆公交车,半天才发现自己习惯性地跑到台东附近来了,只好又下了车,继续沿着马路乱走。天色已经暗了,有些商店已经亮了灯,小麦沿着婚纱一条街走下去,忽然想起了郑云书。其实郑云书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斯文、干净,说话不急不缓,显得性格温和。而且,郑云书很明显地对他有点意思。这点意思在外人眼里可能很隐晦,但在GAY之间却是很明白的。   天色越发的暗下来,霓虹灯逐一亮起,装饰得整条街道五颜六色。小麦眯着眼睛找郑云书的小店。两次来都是天黑的时候,他对台东又不是特别熟,只记得应该是在两家服装店之间。但台东的小店太多,一时怎么也找不到那门头了。他来回走了几趟,都没看见店门,正奇怪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郑云书微笑的脸出现在眼前:“等人?”他的眼珠在灯光映照下总会变成琥珀色,让小麦想起罗薇那枚虎头戒指。   “我--就是过来走走。”   郑云书露出一个有点心照不宣的笑:“那,进店里坐坐?”他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外套,胸口处用银线绣了个栩栩如生的虎头,在灯光下每一根鬃毛好像都在轻轻抖动。   小麦微微有点窘迫:“我刚才,没找到你的店门。”   郑云书叹了口气:“能找到就奇怪了,看见那块广告牌了吗?店门在后头呢。”   小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块大广告牌。郑云书叹着气说:“前几天竖起来的,把我的门面全挡住了。旁边那家店倒好,直接关门了,不过有这么块牌子挡着,估计也不好转让。”   小麦跟着他走过去,果然在广告牌后面找到了店门。郑云书把他让进门:“坐,我去煮咖啡。”说着把手上拎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小麦看一眼:“又是杨梅?”   郑云书顺手抓了几颗塞进嘴里:“很好吃,你尝尝?”   小麦拿了一颗,一进嘴,就酸得他直皱眉头:“这么酸?”   郑云书笑着说:“就是酸才好吃啊。”说着又抓了几颗,一边吃一边进后面去了。   小麦好容易咽下去一颗,就觉得腮帮子都是酸的,牙也有倒掉的趋势,不禁摇摇头,实在不理解郑云书为什么这么喜欢吃酸的。后面很快就传来了咖啡带着苦味的香气,小麦深吸了一口香气--这还得等一会才能煮好,转头看见郑云书拎着的塑料袋里还有一份报纸,就拿了起来,随手翻到4版,看见一条消息:昨日崂山巨峰所发现的女性尸骨身份已查明。死者冯梅,八个月前失踪,据分析,死者系当日登山时不慎跌落致死,由于时间过久,尸体已高度腐烂,仅由牙齿特征辨认出死者身份。有关部门提请游人注意,无路处请勿随意攀登……   小麦没看下面写了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报纸上附的照片吸引住了。照片上的姑娘微微笑着,长头发,模样清秀。这张脸小麦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半年多前的旧报纸上,寻人启事;一次是在马路上,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八个月前失踪?小麦猛地打了个冷战。他还记得那张寻人启事上说“身穿白色连衣裙”,那时候正是夏初。他回忆着在马路边上看见的冯梅,确实是穿了一件轻薄的连衣裙,但不是白色的,而是白地红花,鲜艳如血。   鲜艳如血……小麦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难道那裙子上不是花,而是染的血?难道他看见的是个鬼?她额头上那一大块青黑,难道就是跌死时的伤痕?   关于鬼,小麦小时候听奶奶讲过不少故事。奶奶老家似乎是信这些鬼怪什么的,很多事上也都是神眉鬼道的,小麦的妈妈很看不上这个,所以奶奶都是偷偷给他讲。小麦小时候胆子大,任什么样的故事都吓不住,但现在看见这张照片,再想起奶奶讲过的那些故事,一时倒真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他正在这里琢磨,忽然听见叮地一声,一回头,郑云书没出来,挂在后门处的风铃却在轻轻晃动。小麦心里一动,走过去仔细端详。风铃好像还是那个样子,那些做成小人形状的玻璃片轻轻晃动,反射着店里的灯光一亮一亮。小麦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店门,门是关着的,并没有一丝风进来,为什么风铃又会响?他记得上次也是这样,没有任何风,风铃就自己响了。   小麦仰头仔细地看,忽然发现悬在最下面的那片玻璃小人是残缺的,半边身子都没了,缺口处还参差不齐,不像玻璃被碰碎后的茬口,倒像被什么东西啃过的。要不是知道耗子不吃玻璃,小麦多半会以为是老鼠啃的。不过看见这个残缺的玻璃小人,小麦倒可以肯定了,至少上次来的时候这个小人应该还没挂上。   或者是刚才被什么东西碰到了磕碎的?小麦低头看看地上,没有任何玻璃碎屑,而这店里只有他和郑云书两个人,郑云书还在后面煮咖啡,绝对没可能悄无声息地出来把自己的风铃敲碎一片。但是刚才那叮的一声,又是怎么回事?小麦越想越疑惑,绕着风铃转了一圈,又有了新发现:风铃上的其它玻璃小人其实也不是完整无缺的,差不多每个小人上都有个豆粒大的小孔,正好在小人的心脏位置,唯有最下面这个心脏位置倒没有孔,却是个残缺的。   郑云书端着咖啡出来,见小麦仰着头直看风铃,笑了一声:“看什么呢?要不要我也给你做一个?”   小麦顺势问他:“这是你做的?这玻璃片儿也是你自己做的?”   郑云书放下咖啡,笑着说:“是啊,做着可麻烦呢。都是用玻璃一片片磨出来的。”   小麦指着最下面那片残缺的:“这个磨坏了?”   郑云书随便抬头看了一眼,眼睛映着灯光微微闪了一下:“是啊,用力太大崩了,一时没好的代替,就先挂上了。”   小麦试探着问:“什么时候做的?好像上次来没这个。”   郑云书微微一怔,随即笑笑:“你看得真仔细,就是前天才做好的。这个做起来很麻烦,得有时间慢慢磨啊,好多天才能磨出一片来”   他一边说,一边把热咖啡倒进杯里,随后提起奶精壶:“再给你冲个虎头怎么样?我最拿手就是这个。”他已经脱了外套,露出里面同色的毛衣,胸口同一位置也绣了个虎头,只是比外套上的稍小一点儿,但眼睛处却是用金线绣的,灯光下像活的一样。小麦一眼看过去,觉得这虎头生动之极,那眼睛竟像是在盯着自己一样,忍不住说:“你这么喜欢虎头图案?”   郑云书转动着手腕,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叫做将军印,叫虎头太不礼貌了。”说完,把咖啡杯推到小麦面前。咖啡色的液面上又是一只奶精虎头,小麦扫了一眼,觉得跟上次冲的看起来差不多,就没再仔细看,随口问:“为什么叫将军印?”   郑云书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回答:“虎就是将军啊。”他唇边上沾了一圈奶精,伸出舌头自己舔了舔,舔得唇上水润一片,小麦心里一跳,想移开眼睛又不太舍得。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郑云书算得上唇红齿白的美人一枚,难得身上还有书卷气,微微而笑时看起来更是俊秀。他见小麦看他,笑得更深:“对了,我有件东西送你。”   小麦心里又是一跳。他和郑云书见面也就两三次,这样就要送礼物,是个什么意思就很明白了。到底,是接受好呢?还是拒绝好?   郑云书放下奶精壶,在衣袋里摸了一会,掏出一条手链来:“我看你手腕上有痕迹,应该以前也是习惯戴点东西的吧?我做了条手链送你。”那是条乌银链子,上面串了一个银质虎头,虎眼处涂成醒目的金色。   小麦有些迟疑地咧了咧嘴:“挺漂亮的,不过--多少钱?”   郑云书做了个嗔怪的表情:“说了送你的。将军印,驱邪的。”说着两手拿着手链两端倾身过来,显然是要给他亲手戴上。这里头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了,小麦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不得不说,至少从外表上看,郑云书是个很好的对象,为什么不试试呢?   郑云书含着笑,把银链绕在小麦手腕上,正要扣上链扣,小麦忽然转过头去:“什么声音?”   他这一回头,手往后一收,郑云书就扣了个空,怔了一下道:“哪有什么声音?”   小麦疑惑地看看背后。刚才他明明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就像是什么东西吃饱了打了个嗝,虽然声音不大,但店里特别的静,所以他听得很清楚。但是他回过头去看的时候,背后又分明空无一物。   郑云书微微皱着眉:“你看什么呢?”   小麦还在到处看:“我好像听见有人打--。”他的声音忽然一顿,只见门楣上那面虎头镜面上有一条暗红色的条形物一闪就消失了。因为镜面嵌在虎口之中,看起来就像是老虎伸了一下舌头。小麦还没来得及细想,郑云书已经走到他身边,笑了一声:“打什么?打人?店里除了你和我,哪还有第三个人?来来来,链子戴上。”   小麦本能地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他没伸手让郑云书给他戴手链,反而伸手到裤袋里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不过手机一拿出来,他才发现上面有三个未接来电。奇怪了,他又没调成静音,为什么半点动静也没听见?   “不好意思,我有电话。”   郑云书收回手,微微一笑:“你先接电话。”   那个号码小麦认识,是老家的远房表哥打来的。小麦回拨过去:“元子哥?”   “春弟呀!”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传过来,“是俺。你怎么老不接俺电话?俺在汽车站了,你能来接俺不?”   小麦又怔了一下:“元子哥?你到滨海来了?有什么事吗?”   那边嘟囔了一句什么,含含糊糊的,然后提高点声音:“你,你先来接接俺吧。俺在汽车站,叫个什么四方汽车站。电话费挺贵的,俺是外地号码呢。”说完就挂断了。   小麦拿着手机怔了一会。他家里的情况有点特殊。从爷爷那一辈起,就是上门女婿,后来生了他爸爸,也是从老家出来到他妈妈家做上门女婿的。爷爷三十几岁就过世了,奶奶就跟着儿子到了媳妇家过日子。后来他爸爸死了,剩下婆媳两个不合,奶奶就回了老家,独自一人住在老宅里。小麦妈妈活着的时候不管怎么困难,每年也给老家的舅舅们寄一些钱,算是托他们照顾老人,后来她去世了,小麦也把这规矩沿续了下去,只是他自己还在上学,寄回老家的钱就少得可怜了。为这事,老家那几个表兄弟没少念叨,这会儿大半夜的过来,肯定又是有什么事了。   “不好意思,我得去接个人,下次再聊吧。”小麦有点抱歉,这也太扫人面子了。   郑云书倒也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只是举举手里的手链:“那这个……”   小麦伸手接了过来:“那就谢谢你了。”   郑云书又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一笑:“客气什么,有空过来坐。”      第5章 夜半绿光      小麦赶到四方长途汽车站,在车站里转了半天,最后在马路边的路灯底下找到了石春元:“元子哥?”   石春元一下站起来:“春弟?可不敢叫俺真名!叫黑牛,叫黑牛!”   小麦哭笑不得:“元--黑牛哥,这不是在老家呀。”这是奶奶老家的规矩,说是只要在自家房门外面,就不能让别人叫自己的真名,不吉利!所以老家的人打生下来就先起个贱名,也图个好养活,彼此称呼都用这个名字,常常听见七八十岁的老头儿老太太被人叫狗剩大爷丫蛋大娘什么的。当初小麦出生的时候,奶奶也要按规矩给他起个贱名,结果妈妈认为这纯粹是封建迷信,坚决不让儿子叫狗蛋二牛啥的,奶奶只好按照自己娘家兄弟的排辈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春弟,婆媳俩的不合,就是打这个名字开始的。小麦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老家女孩子才叫招弟引弟什么的,他这个名字叫出来,总被人当成丫头。石春元的贱名就叫黑牛,以前小麦如果回老家,在外头也都是跟着别的表兄弟叫他黑牛哥,但在电话里就习惯叫他元子哥,想不到石春元的观念如此根深蒂固,离了老家,还是不肯让人在外面叫他的真名。   石春元连连摇头:“叫黑牛,叫黑牛!”   小麦投降了:“黑牛哥,那,先回家吧。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来办?”   石春元犹豫了一下,拿手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汗,吭吃着说:“春弟,姑奶她病了,县城的大夫说可能是胃里长瘤,让上大城市来检查。俺们凑了点钱,还差些呢……”   小麦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奶奶她,会是胃癌吗?”   “这不是想来检查吗?可俺们钱都没凑够……”   小麦迟疑了一下:“先回家吧,都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吧?我,我手里有将近一万块钱,你先拿回去给奶奶做检查,先确诊了再说。”   石春元听见一万块钱的数目,表情略微有点失望,想了想说:“春弟,大夫说叫到大城市来检查,俺看,就到滨海来吧。你的钱俺也先不拿回去,你给联系个医院,俺们把姑奶送来,好吧?”   小麦实在并不认识什么医生,但石春元说得也有道理,也就点了点头:“行。”   石春元松了口气:“那好,俺回去就给姑奶收拾东西,送到你家来。对了,正好这次去认认你家门。”   小麦有点发愁。他的房子可不是他一个人住,如果奶奶来了,自然要睡他的房间,那他得跟邵靖商量一下,让他在客厅里搭张床。这样一来,邵靖也会很不方便,至少得退他两百块钱的房租。加上奶奶的生活费,他眼下这份工作挣的钱是绝对不够的,怎么能再多挣点呢?唉!   回到家,邵靖正好从洗手间里出来,脸上湿漉漉的好像刚洗过。小麦忍不住往他房间瞟了一眼,门半开着,能看得见里头并没有人,想必是已经走了。   邵靖看了一眼石春元,没说话。小麦赶紧让石春元先进自己的房间,然后跟着邵靖走到厨房:“邵先生,我,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邵靖倒了杯热水,一边喝一边不怎么耐烦地听着。小麦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我退你一部分房租行吗?也住不了很久,要是医院确诊了,就要立刻住院做手术,你看能不能……”   邵靖点了点头:“知道了。”   小麦愣了一下。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试探着又问:“那邵先生,你是同意了?这钱--”   “不用退了。”邵靖随便摆了摆手,“你孝顺,很好。就这样吧,我得出去了。”   小麦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真是喜出望外,想多说几句谢谢,邵靖却又不耐烦听了,转身要出门。小麦跟着他走到门口,邵靖忽然停步回头:“你身上什么味儿?”   小麦一怔,不由自主地揪起T恤闻了闻,难道是这几天出汗太多身上都有味了?不对,也没有什么味儿啊?而且这两天仓库的货已经弄完了,并没什么体力活,也没出什么汗啊……邵靖看他这个动作,皱着眉问:“不是汗味。你在动物园工作?”   小麦又是一怔:“不是啊。”   邵靖又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推门走了。小麦挠挠头,心想不会是邵靖闻错了吧?不过为防万一,他还是把工作服的上衣泡进了水盆里--裤子么,再穿几天再洗吧,他确实也很累了。   泡上衣服,小麦做了点饭跟石春元一起吃了,就给他收拾床铺。刚卷起被子,银光一闪,有东西掉在地上,石春元弯腰拾起来:“这是啥?银链子?哟,是个老虎头啊,这眼睛是金的?”   “大概就是涂金的吧。”小麦伸手想拿回来,石春元却握着不放,“这链子好看,哎,春弟你买给媳妇的?”   小麦脸涨得通红:“不是,朋友送给我的。”他这辈子哪还会有媳妇呢。   “大男人咋还戴这个?春弟你要是用不着,给俺闺女吧?闺女大了,也好戴个东西啥的……”   小麦有点无语。他知道石春元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要是别的他也就给了,但这条链子毕竟是郑云书送的,给人就不合适:“元子哥,这个是朋友送的,以后我再给兰兰买一条吧。”   石春元以前跟小麦要东西,从来没有要不到手的时候,这还是第一次被拒绝,自觉没了面子,脸就拉下来了,想了想说:“春弟,我忘了,现在地里的事那么多,家里还真没人送姑奶来。我想叫你嫂子送,一个女人,没出过门,啥也不懂。要不然,你回去接一下吧。”   小麦被噎了一下,半天才说:“行,但我得周末才能回去。这样,哥你回家给奶奶收拾一下东西,我,下个周末回去接她。”   石春元唠唠叨叨地说:“姑奶这几年身体就不好,俺们乡下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药也是要吃的。姑奶又没那个医保,钱都是俺们花的,说是不多,这些年算下来也不老少了……”   小麦忍耐着听了一会,说:“元子哥,时间也不早了,你睡吧,明天不是还得回去?总之下周末我一定去接奶奶,你给收拾一下东西吧。”   石春元得了保证,嘀嘀咕咕地去睡了。小麦把自己的被子枕头搬到外面沙发上,坐着发了会呆,终于还是摸出手机给庞峰云打了个电话。庞峰云听了他的情况,马上保证下个周五之前一定给他把工资打到卡上,然后安慰了他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小麦抱着被子坐着,半点也睡不着。奶奶得上这个病,光检查就是一笔钱,万一真要是--那就得马上做手术,又是一大笔钱。看石春元这个意思,是不会拿多少钱出来的,可是他手里也没钱。当年小麦妈妈家里是开小工厂的,这个,小麦爸爸入赘的时候老家的人都知道,所以石春元一直对这些年小麦寄来的那点可怜的钱不满。可是家里的工厂在小麦五岁的时候就一把大火烧掉了,老家的人只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殊不知家里没了男人,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有多困难,加上后来小麦妈妈又得了病,她去世的时候家里已经连房子都卖掉了,还是小麦妈妈把自己的首饰悄悄留了下来,最后卖了一笔钱给小麦做大学的学费,所以这四年的生活费都是小麦自己挣的,能挤出一点给奶奶寄过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睡不着觉,小麦就想起奶奶来。要说奶奶也是很不容易的,十九岁招了上门女婿,二十五岁男人就死了,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长大。可是她有点神神道道的,小麦的妈妈总觉得她精神上有点问题,尤其是有一次她发现婆婆用小刀划小麦手掌的时候,她就认定了婆婆神经有问题,最后两人闹崩了,小麦的奶奶就回了老家。   小麦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看看掌心,确实有一道伤痕,从近虎口处一直延伸到手腕,大约就在一般所说的生命线这个位置上,颜色是棕褐色的,这么多年还有痕迹,说明当时伤口肯定挺深。这事小麦已经记不得了,在他印象里奶奶是个很慈祥的老人,也很疼他,怎么也想不出奶奶竟然会用小刀划他的手。但妈妈一直都这么说,并且说是她亲眼看见的,而且伤疤还在,小麦也只能相信奶奶可能真的是精神上有点问题。后来他也跟着妈妈去看过奶奶,奶奶见了他总很亲热,但总喜欢抓着他的手来来回回地看,确实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但除此之外,也并没有什么怪异的举动。算起来,他和奶奶有五六年没见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小麦考上了大学的时候去的老家,那时候奶奶看起来身体还是挺硬朗的,没想到会得上癌症,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有点烦躁地抓抓头发,小麦算了算自己的钱。除去魏炎打来的钱不算,他只有一万块钱,做个检查或者还可以,做手术是肯定不行,即使保守疗法,那开销也是惊人的。去找个兼职?现在这个活主要是白天的,晚上七点之后就没事了,也许他可以去找个酒吧之类的地方打两个小时的工,虽然也挣不多,但总能贴补一点,至少能给奶奶补充点营养吧。   小麦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屋子里有动静。他们当初在这个小区里租房子就是图这里安静,因为魏炎总是晚上画图最讨厌有声音来打扰。这小区离马路远,而且周围的邻居晚上都很安静,基本上九点钟之后屋子里就很安静,所以这声响虽然不大,小麦却听得很清楚,像是有什么动物在急促地喘气。他一回头,猛然看见窗台上有两个绿莹莹的亮点,黑暗中两盏小灯泡似的。小麦第一个想法是野猫,但这两个亮点也未免距离太远了点,哪儿有那么大脸的猫呢?   这两个亮点就在窗台上露着,小麦眯起眼睛看看,忽然觉得这两个亮点不像是在玻璃外面,倒像是在屋子里面,而且那喘气声虽然不大却很清晰,更不可能是隔着玻璃了。什么东西跑进屋子里来了?小麦起身想去看,门口忽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门被推开,楼道里的灯光洒进来,是邵靖回来了。小麦再抬眼去看窗台,那两个绿点已经不见了。   邵靖进门随手开灯,看见小麦站在客厅里,有点诧异:“没睡?”小麦因为要上班,每天十一点钟前肯定已经睡了。   小麦还在看窗台,现在屋子里亮堂堂的,窗台那里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什么猫。邵靖见他一个劲地看窗台,眉头一皱:“怎么了?”   小麦迟疑地说:“刚才好像有猫上窗台了。”   邵靖怀疑地看着他:“猫能上四楼的窗台?”   小麦一个冷战。他怎么忘记了,这房子是在四楼呀!什么样的野猫能跳到四楼的窗台上?再说那眼睛也太大,两眼之间的距离也太远了……可是如果不是猫,那会是什么?小麦越想越觉得后背有点发毛,忍不住走到窗台前往下看。下面当然是小区的草地,并没有任何异常。而且窗户关着,就算有猫,也不可能进来,难道是他看错了?   邵靖看着小麦在窗口张望,皱着眉也走过来:“屋子里怎么一股臭味?”   小麦诧异地转头看着他:“臭味?什么臭味?我今天早上才打扫过。”   邵靖上下打量他:“你这几天在哪里上班?”   小麦莫名其妙:“我?我在一家办公用品店推销复印机。”   邵靖皱眉看着他,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过了一会淡淡地说:“不要去荒郊野外的地方乱走,上班就好好上班。”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往自己房间走,最后一个字说完,正好砰一声把门关上。   “你--”小麦后面的话被被邵靖关在了门外,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什么叫上班就好好上班?他怎么不好好上班了?再说荒郊野外--小麦看着地上的鞋印子,往荒郊野外跑的是谁啊?三不五时地就踩一脚泥回来!   他正纠结呢,邵靖又开了门,迎面扔出一样东西来:“拿着,随身带上。”   小麦本能地伸手接住,发现是一张折起来的黄纸,奇怪道:“这什么?”   邵靖不耐烦地说:“你拿着就是了。”说完,砰一声又把门在小麦鼻子前头关上了。   被邵靖这么一打岔,小麦倒把野猫的事丢到脑后去了,他拿着黄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又不好意思当着邵靖的面丢掉,于是随手往工作服裤兜里一塞,心想明天早晨出门再扔进垃圾桶就是。他往沙发上一躺,倒头睡到天亮,啥事也没发生。   石春元还没起床,邵靖当然更不用说。小麦做了早饭,留张纸条给石春元,就上班去了。他是说干就干的人,晚上下了班,就跑到附近的小吃街上去找兼职。   这一条街上全是各式各样的餐饮小店,小麦从东头开始,一家家地问过去。倒是有几家大点的店要招人,但都是要干全天的,不合他的要求。一路问到小吃街拐角的地方,小麦看见一家西点店,橱窗上张贴一张红纸,写着招聘钟点工。   西点店不大,但现在客人不少,大多是些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要面包要蛋挞要奶茶什么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一边收钱一边拿点心,满头是汗,恨不得长出四只手来。小麦等这一拨客人走了,才上去跟老板说话。   “哦,我要招个晚上六点到九点的。白天我这儿有人,晚上就缺个人帮我一把。”   小麦想了一下:“六点半开始可以吗?我可以晚上多干半小时。”六点他一般刚下班,半小时正好收拾了东西过来。   老板想了一下,又打量他一会,点点头:“也行,但不能再晚了。”   正说着话,又进来三四个女孩,小麦把袖子一挽:“老板,我干点什么?”   老板诧异:“你现在就干?还没谈多少钱呢吧?”   小麦笑笑:“要是谈不拢,就当我帮忙了。”   老板笑起来:“行,冲你这勤快劲,我就用你了。上里边去把手洗干净了,给客人拿点心。”   小麦一直干到九点才回家,进门之后发现邵靖不在,石春元也走了。饭都吃光,但碗都给他堆在厨房水池里,根本没刷。小麦炒了点剩饭吃了,把碗刷出来地拖干净,回到自己房间收拾一下床铺倒头就睡,半梦半醒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昨天把那条银手链扔到哪里去了?他记得搁在自己床头柜里,怎么没了呢?      第6章 乡村奇遇      小麦在西点店干了三天,才知道原来店里卖的那些点心并不是店主做的,大师傅另有其人,而且是个十八九岁刚从烹饪学校毕业的小姑娘,叫归籽儿。   店主颇为得意:“别看这丫头年纪小,做点心那有一手!尤其是桂花糕桂花汤圆,是我们店里特色,跟别家的都不一样,远近这几条街上办公楼里的人早晨都爱过来喝一碗。我琢磨着这丫头肯定是有秘方。”   小麦还没见过这位“大师傅”,忍不住问:“我怎么没见着她?”   店主摇摇手:“你见不着。这丫头家里有规矩,天黑之前必须回家,要不我怎么晚上也得招人呢?这会儿天黑得早,她五点就走了。赶夏天天黑得晚,你就能见着了。”   小麦有点好笑:“什么年代了,还得天黑前就回家?”   店主同意地点头:“嗯,估计是家里管得很严。不过,一个小丫头,早点回家也好。现在这社会乱得很,早点回家爹妈也放心。”   小麦看店主心情好,才提出来周末要回去接奶奶的事:“我就请一晚上假,行吗?”   店主有点不太高兴:“星期六晚上生意正好……算了,你孝顺我也不能拦着,可是就一天啊,你再请第二天我就受不了啦!”   小麦赶紧点头,特意晚上多干了半小时,把第二天早上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才走。周六一下班,他就直奔长途车站,跳上了去胶南的车。   小麦奶奶的老家就在胶南大珠山。天色漆黑的时候,他终于到了石春元家门口,可是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的哭声,他借着灯光一看,门窗上都糊着白纸,这是家里死人了!   小麦的心猛地往上一提--难道是奶奶……他忐忑地敲门,出来开门的是石兰兰,石春元的大女儿:“表叔?”   “家里……怎么了?”小麦看见她胳膊上戴着黑纱,眼圈也是红肿的。   “俺爸--”石兰兰嘴一撇哭起来,“俺爸死了!”   “元子哥?”小麦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上个礼拜他还去我那儿--”   “俺爸是被老虎咬死的。”   “老虎?”小麦好像在听天方夜谭,“动物园,老虎笼子开了?”   “不是。”兰兰抹着眼泪摇头,“是山上有老虎。俺爸去逮兔子,被咬死了。”   小麦觉得自己像在听笑话一样:“大珠山上有老虎?怎么可能!”风景区出老虎,见鬼了吧?   “真的!”兰兰抽抽噎噎,“动物园来了什么专家,说就是老虎,有脚印。表叔,你进来吧,俺爸说过,你要来接太姑奶?”   石春元的老婆也是眼圈通红,怀里搂着八岁的儿子,勉强起来招呼小麦。小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喃喃地说:“嫂子,别哭坏了身子,兰兰和平平还指着你呢。”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石春元的老婆又哭起来:“你说,咋就会有老虎呢?老说什么保护这些畜生,人死了就没人管了!俺命怎么这么苦?两个孩子还小,往后谁管俺啊!”   小麦好容易将她安抚下来,摸摸衣袋里的钱包,掏出一千块钱给了她,才问起奶奶的事。石春元的老婆抹着眼泪把钱收起来:“姑奶住在她自己房子里,东西俺都收拾好了,也没啥东西好带,春元说你们城里啥都有,叫俺少装几件,你们路上也方便。俺看晚上你就住姑奶房里吧,地方够了。”   小麦奶奶的房子是三间平房,就在石春元家的二层小楼后面,亮着柔和的淡黄色灯光。兰兰推门进去,叫道:“太姑奶,春弟表叔来了。”接着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春弟?是春弟吗?”小麦心里一热,大步进去:“奶奶,是我。”   灯光照着炕头上盘腿坐着的老人,头发已经一片雪白,瘦削的脸上满是皱纹,混浊的眼睛眯起来费力地看:“是春弟吗?”   小麦跑过去抓住那双布满了色斑的手:“奶奶,是我,我是春弟!”   老人的眼睛明显地是不行了,凑得很近,还用手在小麦头上脸上摸索:“真是春弟?是春弟来了?”   小麦喉咙像哽了个硬块:“是我,奶奶,真是我。”   老人摸索了半天,像是终于满意了,长吁一口气:“真是我的春弟啊!唉,奶奶能看见你,死了也闭眼喽。”   小麦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奶奶你别这么说,我来接你去看病,你没事的。”   老人并不在意这个,只是拉着小麦:“来,跟奶奶说说,你这些年过得咋样?跟奶奶多说几句。”   小麦上了炕,靠在奶奶旁边,祖孙两人絮絮地说了半夜。老人一直拉着小麦的手,小麦觉得她在用手指反复地摩挲自己掌心里那道伤疤,忍不住问:“奶奶,你摸什么呢?”   老人把他的手举到眼前凑得很近地看:“这疤还在吗?奶奶眼神不好,手也没啥感觉了。还在吗?”   “还在。”小麦其实很想问问这疤是不是真的是奶奶划的,但又问不出口。倒是老人听见疤痕还在,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小麦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奶奶,这疤怎么了?”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但是抓着小麦的手指紧了紧,好像怕小麦消失似的,半天才说:“没什么,疤在就好。”   小麦更奇怪了:“为什么有疤好?这疤很难看,以前有朋友劝我去做个手术消掉呢。”   “不行!”老人一急,竟然坐了起来,“不能消,千万不能消!春弟,你听奶奶的话,一定不能消!”毕竟是年纪大了,这一激动,气也有些喘不过来。小麦赶紧扶她躺下:“奶奶你放心,我不消,一定不消!我就是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么一道疤呢?我不记得我在哪里划到过啊。”   老人喘了几口气,稍微平静了些:“这疤……奶奶也不记得是啥时候摔的了,总之你留着它,对你好的。春弟你千万听奶奶的,奶奶不会害你。”   小麦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也看得出来老人是不打算再说了,而且这疤放在手掌上也不疼不痒,于是哦了一声,再次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去把这道疤消掉,老人才安心睡了。   小麦躺在炕上,倒有点睡不着了。他有一点认床,炕就更睡不惯,看一眼手机已经十二点了,仍然没啥睡意。忽然之间,他听到不远处有一声狗叫。这里不少人家都养着狗,石春元家就有,狗叫声也正是从他家院子里传过来的。小麦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家里养的狗是不会乱叫的,难道是有小偷?到底谁这么缺德,偷到刚死了人的家里来?小麦把衣服一穿,捞起门后放的一根棍子,轻手轻脚出了门。   石春元家大门紧紧关着,小麦从后墙悄悄爬上去,伸出头往院子里一看,先看见家养的狗紧紧缩在院子一角,好像连大气都不敢出。小麦心里一惊:这条狗虽然是土狗,但挺凶的,没见怕过什么,怎么现在吓成这样子?他满院子地看,却也没看见有什么异样。今天月光明亮,院子里亮堂堂的,一目了然,别说小偷了,野猫都没有一只。小麦正疑惑,脚底下踩了一块松土,土块落地发出一声轻响,就见院子角上那唯一的一小块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亮起了两点幽幽的绿光。   小麦第一个反应是:野猫?但随即悚然一惊:野猫绝不会把狗吓成这样子。他眯着眼睛想看清阴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怎么也只能看见两点绿光。小麦看得眼睛有点酸,眨了一下,忽然发现那绿光大了一些,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眨一下眼,绿光又大了一些,已经隐约能看见绿光下面似乎是个黑洞。小麦忽然生起一个念头--这两点绿光,好像是在一步步靠近自己!   这念头一生出来,小麦顿觉后背一阵凉,他想跳下墙头转身就跑,身体却不听使唤,眼睛不受控制地直勾勾盯着那两点绿光,眼看着绿光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墙跟下,随即猛地向上一起,就到了他眼前,一种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忽然之间,小麦觉得右边腿上一阵灼热,像有人用烙铁烫似的,同时眼前红光一闪,两点绿光一下子就灭了,大腿上的疼痛让他一仰身,扑通一声从墙上摔了下来,幸好墙不高,只是摔了个屁股墩。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摸腿,那灼热感却已经消失了,只剩可怜的大腿还在隐隐做痛。到底什么东西?小麦伸手去摸腿,刚把手伸过去他忽然反应过来--他能动了?赶紧抬头看看墙上,哪还有什么幽幽绿光?只有月光如水,照着光光的墙头。随即就听院子里的狗声嘶力竭地狂吠起来,屋子里很快有了动静:“大黄,叫什么?出啥事了?”   小麦抬腿就跑,他可不想让人当成半夜来爬墙头的。一口气跑回奶奶院子里,他才顾得上细细寻思:刚才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把狗吓得连叫都不敢叫。那两点幽幽的绿光,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对了,不就是那天晚上自己家窗台上的东西吗?当时他以为是野猫,现在想来,野猫怎么可能跳上四楼窗台,更不用说那两点绿光之间距离很大,普通的猫就算长两个头双眼间距也不可能那么宽!而且那两点绿光对着自己的眼,自己就像鬼压床一样手脚都动不了,要不是腿上突然疼那么一下,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小麦回忆一下刚才自己的情形,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奶奶讲过的鬼故事一时间全涌进脑海,后背上的汗毛一下子就全竖了起来,赶紧把门又关得紧了些。不过,那东西似乎是被那一闪的红光驱走了?那红光又是什么东西?跟他腿上的灼热有关系吗?小麦心里想着,脱下裤子看了看自己的腿,果然红了一块,碰一碰还有痛感。这块灼伤就在裤兜的位置上,小麦疑惑地伸手到裤兜里掏了一把,摊开手只见一小撮灰一样的东西,里面有几块成片的,但被他一碰也碎了。小麦琢磨了半天,觉得这个东西像纸灰,但是他裤兜里哪来的纸灰呢?他再把裤子翻过来看,却没发现半点被烧过的痕迹。   奶奶在炕上动了一下,半睡半醒地问:“春弟,起夜吗?”   “不是--”小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好像听见外头有动静。”   老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勉强想坐起来:“你听见啥了?”   小麦过去扶她:“奶奶你别起来,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老人伸手抓住他的手:“春弟,你到底听见什么了?是不是听见有人叫你名字?”   “呃……”小麦倒愣了,“什么,什么我的名字?”   老人紧紧抓住小麦的手:“春弟,你可记着,千万别把你真名告诉别人,要是半夜听见有人叫你,千万别答应,更别出门!千万记着啊!”   小麦不得不解释:“奶奶,我不是听见有人叫我。”   老人固执地说:“反正你记着。”   小麦只好点头:“我记住了奶奶,我刚才是听见黑牛哥家院子里好像有狗叫,怕有小偷就过去看看。”   老人想了想:“黑牛刚走,谁会这时候偷到他家去?村里不会有这么缺德的人。”   小麦迟疑了一会,说:“我也没看见人,但我看见他家院子里有两点绿光,像野猫眼睛似的,但又比猫眼睛大得多。而且我看着那东西的时候,好像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想动都动不了。后来腿上一阵疼我从墙上摔了下来才能动了,那绿光也不见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像做梦似的,都不知是真是假了。”   老人越听越是脸色凝重,叫小麦开了灯,又拿起小麦的手细细地看。小麦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奶奶,你到底在看什么?我手怎么了?”   老人反复看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不该呀,线还在,不该这样啊。春弟,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是本命呀。你今年碰上啥怪事了没有?”   小麦想了一会,把在马路上碰见的那个穿白底红花裙的女人说了。老人连连摇头,伸手指着床头的箱子:“春弟,你把这个打开。”   箱子是木头做的,没有上漆,从磨损的边角上看来已经很旧了。小麦费了点力气才把那已经有些生锈的锁头打开,按照老人的指点翻出个褪色的红布包来,打开一看,是一个是个大铜钱,用褪色的红绳串着,表面已经有些发乌了:“这是什么?”   “这个叫百日金钱,是奶奶家祖上传下来的,据说当年请法师开过光的。春弟你命太轻,戴上这个也许可以压一压。以后记着晚上别出门,天一黑就回家。压过了本命年就好。”   小麦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叹气:天一黑就回家?那晚上加班怎么办?兼职怎么办?哪有那么好命想啥时候工作就啥时候工作啊。不过,城市里和郊区毕竟是不一样的,人多灯亮的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奶奶,你说我命太轻是什么意思?”   老人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含糊地说:“你跟你爷爷和爸爸一样,命都轻,就容易碰上些阴物,自己要当心才好。这个金钱一定要戴着,千万别摘下来。”   小麦把红绳套到脖子上,隐约闻到一股檀香似的味道。老人又用袖子把铜钱擦了擦,泛出点金色来,叹了口气:“菩萨保佑啊……”   小麦看她神情有点委顿,后悔自己不该说什么绿光的事,赶紧扶着老人躺下了。朦胧要睡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奶奶说他的命跟爷爷和爸爸一样,可是爷爷和爸爸都是很年轻就死了,难道说他也会短命?小麦倒也听说过类似的说法:人在快要死的时候容易看见鬼,因为快死的人阴气重,鬼也是阴物,比较容易看见。小麦本来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是这几天的怪事让他心里也有点发虚,忍不住小声问:“奶奶,我不会也跟爷爷和爸爸一样短命吧?”   他以为老人已经睡着了,也没想得到回答,没想到老人根本没睡着,立刻就说:“不会!你一岁的时候有个大师给你看过,说你将来是长寿的人。所以这个金钱才没给你戴上。别胡想,快点睡吧。”   小麦没再说话,可是心里的疑惑并没减少。如果当时没给他戴这个金钱是因为大师--鬼知道是哪里来的大师--说他长寿,那现在为什么又要让他戴上了?难道他现在就变成短寿了?还是就因为是本命年的缘故?再说奶奶说话吞吞吐吐的,总觉得还有什么事她没说出来。而且她又拉着自己的手看,手上这道疤到底有什么奥秘呢?   想了半天,小麦还是决定睡觉。反正要把奶奶接到自己那边去,有机会慢慢问好了。      第7章 医院遇庄家      山大医院里挤满了人,连挂号的窗口都排着长队,小孩哭大人叫乱成一团。   小麦蹲在CT室门口等着。今天奶奶做了一串检查,楼上楼下都是他背着,累了个半死。两边的座椅上都坐满了人,小麦只好靠墙蹲着。检查还得有一会儿,他终于能腾出个时间来算算钱的问题了。这几天光检查就花了几千块,要是肿瘤是良性的还好,要是恶性的……小麦大略问了一下医生,医生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先准备十万块钱。   十万块钱……小麦觉得把自己卖了也弄不到这么多钱。奶奶倒是说过可以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可是小麦不同意。卖了房子,以后奶奶住哪里?他可以到处租房子,奶奶也跟着他租房子?还是回去住到其他表兄弟那里寄人篱下?   小麦觉得渴得不行,到大厅里去接了杯水喝,正好旁边坐位上的一个病人起身去打针,小麦赶紧坐了下去,站了一上午,真也累了。不过他屁股刚沾到塑料座椅,那边一个年轻人拖着个老头走了过来,显然也是想找座位。小麦看看那老人一头白发,跟奶奶有得一拼,只好站了起来:“大爷,坐这儿吧。”   老人坐下来,向小麦道谢:“谢谢了。”   小麦笑笑:“没事。”旁边有个大花盆,瞅瞅没人注意,他就在花盆沿上坐了下来,继续盘算自己的事:实在不行,就先用魏炎给的那三万块钱吧。虽然他很不想用,但奶奶的病要紧啊。不过最要命的是,就算他忍着气用了,也不够啊!   “唉--”小麦长叹了口气,烦闷地用力搓了搓脸。   “小伙子啥事愁成这样?”   小麦扭头一看,他刚刚让座的老人正笑眯眯看着他。小麦苦笑一下:“没什么。”   老人仔细看了看他:“小伙子来看病?”   小麦摇头:“不是,送我奶奶来看病。”   “你奶奶?怎么了?”   小麦满心的烦闷没人倾诉,觉得这老人倒也十分和蔼,索性把奶奶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叹口气:“医生说即便真是--也应该是早期或者中期,如果好好化疗,应该有办法……”   老人仔细看着他的脸:“医生说没说还能有多长时间?”   小麦有点茫然。其实医生没说,他也没敢问。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再得上这个病,能再活个五年也就很不错了。   “我没问……不过不管多长时间,都要治。”   老人沉吟了一会,忽然问:“你奶奶,生日是哪一天?”   “啊?”小麦怔了一下,有陌生人问这个的吗?   老人看见他疑惑的眼光,转开话题:“你还有别的亲戚吗?还是奶奶就靠你一个人?”   “有……可是他们也没什么钱,奶奶得了这个病,恐怕他们也负担不起。”或者说,他们也不愿意负担。   “哦--”老人沉吟了一下,忽然从身边拿出个纸袋子,掏出个桃子来,“吃个桃子吧。”   小麦没看清他是从哪儿拿出这个纸袋子来的,不过桃子一拿出来,却是一股甜香味直冲鼻子。他跑了一上午,确实是饿了,被这香味一引,肚子顿时咕噜一声巨响,引得老人笑了起来:“哪,吃一个吧。”   “不,不用了……”小麦哪好意思去接。老人却硬塞进他手里:“我也就能给你一个,吃了吧。”   都已经塞到手里了,再退回去也就太矫情,何况是真的饿了,小麦也就道声谢,咬了一口:“这桃子真甜。”不过这个时候有桃子吗?难道桃子也能在大棚里种?   老人呵呵笑了一声:“吃个桃,过一年。吃吧。”   小麦咬了两口就想起奶奶来。这个时候的桃子,还那么甜,也不知是哪里买来的。   “大爷,这桃子在哪里买的?”   “哦--”老人摸了摸鼻子,“忘记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买点给我奶奶吃。”   老人迟疑了一下,又摸出一个来:“再给你一个吧。”   小麦脸腾地红了,别是老人以为他变相地在要桃子吧?   “不用不用,我就是问问。”   “拿着吧。”老人又硬塞给他。别看是老人,手劲可真不小,“看在你孝顺的份上,拿给你奶奶吃了吧。不过……白发送黑发,未必是好……”   大厅里太乱,小麦光听见什么白发和好,问道:“您说什么?”   老人摇摇手:“没什么,没什么。”   吃了人家的东西,当然得说几句话。小麦简单地把奶奶的病说了,又问:“大爷您是哪里不舒服?”   老人脸一红,还没说话呢,旁边已经有人接口说:“海鲜吃多了,过敏!”刚才扶老人过来的那个年轻人大概是挂号回来了,拉着一张脸:“我说老寿,老付可是已经知道了,一会就过来,你等着挨训吧!”   老人满脸通红:“小姚,有小朋友在呢,你给我留点面子。”   年轻人撇了撇嘴:“你说你找这麻烦!号是挂上了,前头一堆排队的,等着吧。”说完转头向小麦笑了笑:“多谢你了。我是姚少司,你贵姓?”   这年轻人斯斯文文的,戴着副银丝边眼镜,小麦琢磨他和那老人到底啥关系,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直接叫人老寿。那个老付又不知道是什么人。一边想,一边向姚少司点了点头:“我姓麦,叫我小麦就行。”   姚少司笑了一声:“小麦?这名字好。不过青黄不接时候的麦子,少点财气啊。”   小麦心想名字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个姚少司居然扯到什么青黄不接的时候去,真是无语。不过他说少点财气倒是真的,自己现在缺的可不就是钱么。于是随口说:“是啊,我现在就是缺财气啊,姚先生看得真准。”   姚少司没说话,老人倒是关切地问:“怎么了?”   小麦觉得这个“老寿”倒是很让人觉得亲切,于是叹口气把缺钱的事说了。正说着,一个中年人大步走过来:“老寿,小姚,看过医生了?”   姚少司没好气地说:“看个毛!刚刚排队挂了号,看医生还得排队呢。”   中年人看一眼老人:“老寿,你看你找这麻烦。”   小麦估计这个中年人就是他们所说的老付,只是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什么关系,怎么这么说话。老人倒是嘿嘿一笑:“那谁知道吃个那什么--虾虎--居然会过敏呢?”   中年人摇头叹气:“你说你,从前龙肝凤髓也不知吃了多少,现在吃个海物,居然还过敏……”   小麦听得很是无语。龙肝凤髓……就说有钱人吃山珍海味吧,也不至于说是龙肝凤髓……   老人摸摸鼻子干笑一声:“那不是--如今动物保护,多少年也没吃过,不习惯了。”   姚少司老实不客气道:“我看是根本就是你吃太多了。”   老人又摸摸鼻子,不理姚少司,对中年人说:“老付,这个小朋友是个孝顺孩子,给点福气吧?”   中年人看了小麦一眼,微微皱了皱眉:“没用了吧?”   老人干咳了一声:“那什么,我刚送了他一个桃子。”   中年人略微有些惊讶:“怎么?”   老人叹口气:“他是孝顺孩子,奶奶病了,急需十万块钱,可是手头只有三万。”   中年人又把小麦上下打量了几眼,微微露出点赞许的神情。小麦听得稀里糊涂,简直不知道这几个人在说些什么。他正想走开,中年人转过脸去对姚少司点了点头,姚少司就转头问他:“需要十万块钱?”   小麦怔一下,心想难道你要送我十万块钱?索性就点了点头,看看这些人到底在弄什么。姚少司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张便笺纸,唰唰写了串数字递给小麦:“你有三万块钱?去申请买这支股票的新股,一上市就卖掉。”   小麦愣了一下才接过来,看看上面的数字:601857。   “买--股票?”这东西有个准吗?   “是打新股。”姚少司更正,“要快,明天就办。”   打新股小麦倒知道点。最近这几年股市起起落落,但打新股倒都是挣钱的。再说,即使申购不上,也不损失什么,倒可以试试。不过也正因如此,现在的股民都对新股很追捧,一支股票出来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申购,能中一支签简直是交了大运,他--恐怕没这么好的运气吧?   老人好像看出了小麦的心思,拍拍他肩膀:“小朋友,放心,老付都点头了,你就去买吧。你是孝顺孩子,福气就该给你这样的人。”   小麦把这三人又看了一遍,忽然有个念头:这几个,该不会是股市里的庄家吧?否则怎么那么笃定他能赚到十万?三万块钱去打新股,就算三万块全买中,也要翻三倍才行,不是庄家,谁敢夸这个海口?不过,就算他们是庄家,新股中签他们总不能左右吧?他正琢磨,老人已经站了起来:“好好孝顺你奶奶,想做的事情赶紧去做,我走了,以后希望还有机会见面。”   小麦糊里糊涂地说了再会,看着三人消失在病人堆里,低头看看便笺纸上的数字,决定去试一试。反正就算不中签也不损失不是?他揣好纸片,拿着桃子去CT室,不管这三人怎么古怪,桃子倒是真好吃,赶紧拿去给奶奶吃。   CT做完,还要做什么切片检验。山大医院病人实在太多,这一排就排到三四天之后去了。做完取样,要出结果又得有三四天时间。小麦借着这几天的工夫去办了证券开户,按姚少司给的号申购了新股。他白天上班晚上打工,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奶奶的精神看起来不错,甚至比在老家的时候还好些,白天能自己在家里做做饭,又在小区里交上了朋友,下午还跟几个老人去散步聊天,用不着他天天公司家里两头跑,所以倒还应付得过来。不过因为还要去医院问结果,这么一来,他很快就把股票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小麦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正好那天停电,于是提前半天下班,小麦乘便去了医院。医生告诉他,确实是恶性肿瘤,也就是癌,但幸好还是早期。医生的建议:七十多岁的人了,做手术的话很难恢复,更有身体差的直接上了手术台就没下来,不如做保守治疗。医生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就是:人反正年纪已经大了,再活能活几年?何必受那个罪;再说如果家属一定要求做手术,风险就要自己承担……   “……我们理解家属的心情,但是实际一点说,手术对年纪这么大的老人来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不如做做保守治疗,补充营养,让老人心情愉快,这个有时候比手术更有效。老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错,乐观地看,两年不成问题。唉,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很孝顺,但是让老人高高兴兴地走,强过活受罪……”医生也不知怎么说好了,“你别哭……人都有这一天,有些事情是人力不能挽回的,你尽了心,就好了……”   小麦把眼泪强忍了回去。医生说的是实在话,奶奶年纪不小了,万一上了手术台下不来……小麦想想就打哆嗦。这么多年都没见面了,不如让她好好在自己这里住几年,高高兴兴过最后一段日子。   “那保守治疗的话,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这个很快。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交了费,就可以开始了。”   “费用……一共多少?”   “保守治疗是个长期的东西,虽然不像手术是一次性的,但是……上次我跟你讲十万块钱,差不多这个数吧,不过第一期治疗当然不用全交上,你先预备个三万左右就差不多。”医生看看小麦的穿着也知道,这位不是个有钱的,于是给了个比较保守的数字。   三万块钱?小麦刚想说这个数他还有,一下子记起来已经拿去打新股了:“那我明后天过来交钱。”想来中签号也出来了,如果没买上,钱差不多也该退回来了吧?开了户之后他上网查过那支股票的情况,发现打新股的资金数目惊人,算起来中签率是几十万分之一,所以他其实心里一点也没抱中签的希望。毕竟他的三万来块钱跟总数目比起来那真是--用九牛一毛来形容都不够。   回到家,小麦一推门,发现门没上锁,只是虚掩着,心里就一惊:“奶奶?”虽然这个小区治安还不错,但他第一天就叮嘱过老人这里不比乡下,一定要锁好门,不能随便让陌生人进来。   屋里没人,小麦看看表,这个时候奶奶大概是跟小区里的朋友去旁边小公园锻炼了,但是为什么没锁门就走了?小麦正狐疑着,一眼看见邵靖那间屋的房门关着,顿时明白了:没锁门的是这家伙。   邵靖这些天不在,小麦把奶奶接回来那天就看见他留的条子说有事回家一趟,过几天回来。这一转眼半个多月了,看来是回来了。不过这家伙也太粗心了,怎么进门也不锁门呢?小麦心里嘀咕着,隐约听见邵靖房间里有动静,忽然想起上一次中午回来听见的喘息声,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来这是又带回来一个了,也太急了吧?门都顾不上锁就--   砰!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的声音。   战况如此激烈?小麦无语了。正准备去厨房弄点饭吃,忽然邵靖房间里又是一声,像是把什么东西拉倒了,小麦忽然觉得不对,这真是邵靖在干……那个?万一是和小偷在搏斗呢?他蹑手蹑脚地过去贴到门上听了听,果然发现里面的喘息声听起来很痛苦的样子,难道真出事了?小麦一急,伸手就推开了门。   房间里倒是只有邵靖自己,整个人蜷成一团倒在床边的地上,只伸出一只手死死抓着床头,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大都是惨白的。身边是被他掀下来的台灯,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小麦吓了一跳,赶紧过去:“邵先生!你怎么了?”   邵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说话,仍然死死缩成一团。小麦不敢贸然动他,绕到他身前一看,见他另一只手按着心口,整张脸都跟白纸一样,满头冷汗,嘴唇已经咬破了,鲜红的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小麦头一个想法是心绞痛。到底得严重成什么样才能把嘴唇都咬破了?他极力回想以前看到的心绞痛的急救方法,伸手去松邵靖的衣领,一边问:“有硝酸甘油吗?放在哪里了?”一般有心绞痛病史的病人随身都会带着药,不过邵靖这么年轻,怎么就有心绞痛了?   刚刚解开邵靖衬衣的一颗扣子,小麦的手就被抓住了。邵靖勉强睁开眼睛,低声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他声音微弱,眼神却冷得像刀子似的。   “你--”小麦心想这不是计较的时候,于是压下气,好声说,“这不是闹着玩的,你的药在哪儿!把领子解开,透透气。”邵靖虽然抓着他,但手指抽搐没多少力量,小麦轻轻一挣就挣开了,伸手就扯开了邵靖的衣领。他心里着急,用的力气不免大了点,一下把邵靖的衣服扯了开来,一直露到胸口,露出一道鲜红的伤口。小麦一眼看过去,吓得差点跳起来,随后发现这伤口并不流血,定下心来一看,才发现不是伤口而是块胎记。   这块胎记很是古怪,心口处是一颗黄豆大小的红痣,鲜红如血,四周一圈红色,有手掌大小,灯光下乍一看,倒像是被利器生生剜去了一块肉,真有点吓人。难怪小麦刚才一打眼还以为是处伤口。   邵靖似乎是疼得狠了,也没力气再挣扎,只是低声说:“你出去,我不是病。”   小麦一怔:“不是病?不是--心脏有什么?”   邵靖在一阵突发的抽搐中又弓起了身体,手指死死攥住小麦的手腕,捏得小麦骨头都快断了。几分钟之后,他好像缓过了气来,慢慢放松下来,咳嗽了一声,把小麦的手甩开:“我心脏没毛病,你赶紧出去!”语气又恢复了平常的不耐烦。   小麦看他脸色已经有了点血色,不是刚才那种死人一样的白,身体也放松了,还有力气甩开他的手,虽然奇怪这到底算是个什么毛病,但也觉得应该是没事了,于是起身往外走:“我去给你倒杯水。”   没有饮水机,小麦都是用炉子烧水。等他烧开水,邵靖已经从房间里出来,到厕所去洗脸了。小麦把水给他倒上,虽然知道邵靖这人古怪,但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怎么了?”   邵靖从厕所里出来,脸上随便用冷水冲了一下,嘴角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净,淡淡地说:“老毛病了,神经痛吧。”   “不是心绞痛吗?”小麦不太放心地问了一句。怎么说也是合租的人,要是出个事,他也不好说。   邵靖眉头一皱,拿起桌上的热水杯:“刚才谢谢你,不过我不是心脏病,下次再有什么动静,你不要管我。”   小麦心想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自己这里巴巴的担心,他还不耐烦呢!好好,就算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下次记着离他远点就是!他起身回了自己房间,打开电脑一看自己的股票帐户,顿时愣了--他中签了,而且中了两支,就是两千股。新股定价是16块多点,也就是说,他在申购期最后几天才打进帐户的三万来块钱全部买中了那支新股,中签率百分之百。这,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庄家,居然能让他百分之百中签啊?      第8章 飞来横财与阴阳眼      小麦几乎是有点呆滞地看着电脑上的数字,差点忘记了这是在上班。他打的新股今天上市了,16块多点买的,一开盘,就飚升到48块多,整整翻了三番!他的三万块钱,果然变成了十万。   小麦做贼一样偷偷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公司里也有好几个同事炒股,但是这时候老板坐镇,谁敢讨论这玩艺?小麦从来不跟同事一起讨论,所以没人想到他居然会在工作时间看股票。   卖了,奶奶的医疗费就出来了。小麦飞快地输入密码,要按下确认键的时候,他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现在就涨三倍,要是再拖几天卖呢?毕竟奶奶现在暂时只需要三万块钱。那样,他也许还可以再多挣点,付完了奶奶的医药费,他也许还能剩一些……   过了五分钟,小麦还是按下了确认键。这三万块钱本来就是他不想用的,因为奶奶生病所以不得不动,要是再拿来给自己赚钱,那算什么?而且姚少司当时就说让他一上市就卖掉,怎么说,这飞来横财也是人家给的,就该听话才是,卖了吧,就当自己只有挣这一笔钱的命!   股票卖掉,小麦心情也坦然了,忙忙碌碌又是一天,下班后就赶往西点店,继续忙。天气越发暖和了,晚上出来逛步行街的人更多,西点店生意也就更好。小麦足足忙到八点四十快要打烊的时候,才能喘口气去接点水喝。水还没喝到嘴里,他透过小店的玻璃橱窗看见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在街道上闲逛。小麦稍稍愣了一下,因为那两人中有一个是他认识的--郑云书。   郑云书穿着一件很亮眼的淡金色风衣,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小麦觉得他脸色有点苍白,精神似乎不是太好。跟他一起走的是个中年男人,衣冠楚楚,出来逛街还打着领带。小麦视力是2.0的,在他们走近西点店的时候,他忽然发现男人领带上有一枚领带夹,虎头形的,镶着两颗琥珀的眼睛,在灯光下微微闪光。他和郑云书走得很近,虽然没有拉着手,但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却显而易见。   小麦站在那里,有一点发怔。不管怎么说,他心里还是有点失望的,本来以为郑云书对自己多少是有点意思的,现在看来……   郑云书并没有发现路边店里有人在看自己,他和男人慢慢地走着,渐渐离开了灯光明亮的地方,走到街道转角的屋檐下。小麦看见他们在黑暗中拥抱在一起,虽然看不太清楚,也知道他们是在接吻。小麦正要把目光收回来,眼角余光又瞥见一个认识的人--邵靖。   邵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要不是两边店铺的灯光,他几乎要隐没在夜色里。从他身边走过的女孩子们好多都回头去看他,他却只是盯着前方。小麦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发现他盯的人似乎是郑云书。一霎那间,小麦脑子里闪过无数狗血的想法:什么三角恋,当场捉奸,全都冒出来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但眼睛不怎么听使唤,一边收拾店面,一边忍不住不时地去看。   郑云书终于和那个男人分开,似乎是说了几句话,男人从阴影里出来,自己走了,而郑云书站了半天,才慢慢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邵靖仍旧不远不近地跟着。   如果他们早一点离开,或者走另一个方向,小麦都不会跟上去;但这时候正好西点店打烊了,而且他们走的方向正好跟小麦去坐车的方向一致,于是不管有心无心,反正小麦是走在了邵靖后头。   滨海的夜生活算不上发达,九点钟除了几条步行街热闹一点之外,其他的街道都比较安静,只有路灯的光不怎么明亮地照着。一走出步行街,邵靖立刻加快了脚步,看样子是想赶上郑云书。但几乎是同一时间,郑云书也拔腿就跑,像被狗撵着的兔子似的,几乎是仓皇逃窜了。他一跑,邵靖跟着就跑,小麦疑惑之极,也跟了上去。于是没几个行人的街道上,就见三个人狂奔。郑云书净捡小道跑,穿过几条路口,小麦就找不着那两个人了。   小麦撑着腰停下来喘气,暗地里奇怪:到底是自己身体远远不如上大学的时候了?还是这滨海市里个个都这么能跑?他居然这么快就被甩开了。邵靖到底追郑云书干什么?总不会--郑云书是罪犯,邵靖是便衣刑警?一念至此,小麦掉头就走,万一真是这样,他还是离远点好。好奇心害死猫,万一真刀真枪的上了阵,不但有可能害了自己,说不定还耽误了邵靖办事。   “吼--”一阵低沉的啸叫从小巷里传出来,小麦的脚步猛地一停--这,这竟然像是他在动物世界里听过的虎啸!城市里头,哪来的老虎?小麦突然想起郑云书衣服上的虎头、小店里的饰物、送给自己的手链,还有在自家窗台和石春元家院子里看见的绿光……   小麦按捺不住地循着声音走进了小巷。无论如何他也要去看看,郑云书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他到底是什么?   小巷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麦简直不知道滨海市区也有这么黑的街道,竟然半点灯光都没有。他摸索着墙壁前行,也不知走了几步,忽然间一点火光出现在眼前,好像离得很近,又好像中间隔了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的。火光在邵靖手里。隐约像是一个银色的打火机,跳动着一点小小的火光,却照亮了一大片空地。空地另一头是郑云书,但小麦一眼看见他的脸,顿时倒抽了口冷气--那张俊秀的脸上生满了金色的条纹,加上嘴唇微微咧开,露出两边尖利的犬齿,乍一看上去根本不像人,倒像一只虎。   虎,虎精?小麦恍惚地想,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这不是做梦。他想再上前一步,但眼前真的像有一层玻璃幕墙一般,挡住了他走不进去。   “吼--”又是一声低啸,郑云书微微躬下腰去,像是老虎要发动攻击的样子。   邵靖不屑地哼了一声,左手拿着打火机,右手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柄小匕首来:“为虎作伥的东西,还打算做垂死挣扎?”   郑云书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眼中绿光大盛,突然将身子往下一伏,接着弹了起来,双手一伸,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到两寸多长,尖利如刀,对着邵靖脸上就插了过来。   小麦看得心里一紧。郑云书这一扑,活像一头老虎,动作之敏捷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的能力,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个人了!难道,真是虎精?   邵靖却站着没动,直到郑云书扑到眼前,他突然向后一仰,手里的匕首向上一挥。郑云书一声凄厉的叫唤,从他头上飞了过去,滚倒在地,痛苦地蜷成一团。小麦看不太清楚,但觉郑云书的身体似乎是在渐渐虚化,很快就像笼在了一团黑烟之中,面目都看不清楚了。邵靖冷笑着走过去,把匕首插回衣兜里,又摸出张黄纸来轻轻一晃,一团火焰从他手中落到郑云书被黑烟笼罩着的身体上,凄厉的叫声几乎震破小麦的耳膜,他不由自主地往前冲了一步--再怎么说,毕竟也是认识的人,就算知道是个妖怪,也不能完全无动于衷。不过他刚冲了一步,就撞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上,反而把自己弹了回来,差点摔倒。   这一下似乎惊动了邵靖,他一抬头,冷冷问了一声:“什么人?”这一声问出来,小麦忽然觉得眼前一黑,邵靖和郑云书都不见了,然后又是一亮,眼前出现了灯光,他忽然发现自己是站在一条窄窄的小巷里,旁边有昏暗的路灯照着,不远处还有个垃圾箱,分明就是一条很普通的街道,根本没有什么黑烟也没有什么火光。   小麦疑惑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喃喃道:“奇怪……”   “奇怪什么?”冷冷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来,吓得小麦往前一跳,回头一看,可不正是邵靖?   “怎么是你?”邵靖皱着眉打量小麦,“你怎么在这儿?”他一只手里还捏着张黄纸,小麦看见那个,突然记起来,曾经有那么一天邵靖也给过他一张类似的黄纸,当时他把它塞进工作服裤子口袋了,然后……他终于知道那天在石春元家院墙上,他裤兜里的纸灰是哪来的了。   “你是--”小麦在脑海里搜索着那个词儿,“天,天师?还是真人?道长?”   邵靖不耐烦地皱皱眉:“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有?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我--就在旁边那步行街上打工,看见你和郑--”   “你果然认识那伥鬼。”邵靖哼了一声,“不知死活!我再晚几天找到他,恐怕你也要被老虎吞了。”   小麦心里有一万个疑问:“长鬼?他,是鬼?不是老虎精什么的?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先回答我!”邵靖手里仍然捏着那张黄纸,警惕地看着小麦,“你有阴阳眼?”   “阴阳眼?”小麦茫然,“我?”   “你刚才看见我和那伥鬼了?”   “你和郑云书吗?他,他变得像老虎一样……”   “那就是看见了!那时他已现鬼形,没有阴阳眼,你怎么能看得见?”   “我,我不知道啊……”小麦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什么阴阳眼,“没有阴阳眼就看不见你们?你,会不会搞错了?我不可能有什么阴阳眼吧?”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走路,他多少也是听说过阴阳眼的事,“如果我有阴阳眼,那不是以前就会看见很多奇怪的人和事?但是--”他忽然想起冯梅的事,那想说自己从前没见过任何怪事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邵靖看他吞吞吐吐的,眉头又皱了几分,转头就走。小麦赶紧跟上去:“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阴阳眼,以前也确实没看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也真不知道郑云书他是什么鬼,真的。”   邵靖斜了他一眼:“你是怎么认识那个伥鬼的?”   “我以前在一家杂志社上过几个月班,为了找资料在台东看见他开的小店,这样才认识的。不过,到底什么叫长鬼?”   “是伥。为虎作伥的伥。被老虎咬死的人死后就成为伥鬼。”   “哦,”小麦脱口而出,“怪不得他店里那么多有老虎头的东西,还不叫虎头,叫将军印。”   邵靖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嗯,伥鬼呼虎为将军,自然是叫将军印。”   小麦脑子里飞快地浮现出和郑云书交往中发生的许多不合理的事,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可疑之处却实在太多:他和罗薇都曾找不到郑云书的店门,现在想来,不是他们看漏了眼,恐怕是天不黑,郑云书就不能出来;还有那面镶虎头的镜子;和那串奇怪的风铃,没风也会响,第一次响的时候,罗薇死了;还有他家窗台上和石春元院子里的绿光……   “郑云书他--吃了很多人?”   “没错。”邵靖绕过小巷拐弯处,摸出打火机打亮,指着墙角的一小块白东西,“那就是你的郑云书。”脏兮兮的石板路面上,是一块灰白色的骨头。   虽然已经知道郑云书不是人,可是看见那个俊秀温和的年轻人原来就是这么个东西,小麦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这是你用火烧出来的?郑云书他--就是块骨头?”白骨精么?   邵靖把骨头捡了起来:“这是虎骨。郑云书只是伥鬼,依附于虎,自己早没有形体了。不过这虎死了也有几百年了,只靠着伥鬼引人来给它吞噬才能精魂不散,骨头都烂剩这一小块了,不用真火炼一下,顶风都能臭出十里地。”他把打火机凑近骨头,“这里面血丝密布,这虎吃过数百人了。”   小麦瞥了一眼,果然见骨头灰白色的断面上密布着鲜红的血丝,鲜活如生,像马上就有血要流出来一样,火光下看起来颇有几分瘆人。邵靖仔细端详了一会,脸色忽然微微一变:“不对!这虎骨不完整!”   小麦不解:“不完整?”不是说老虎已经死了几百年了,还要什么完整的骨头?   邵靖一把攥住那块虎骨,脸色难看之极:“我大意了,这只是一半骨头,怪不得这么好对付!”他突然转头看小麦,“刚才跟这伥鬼在一起的男人,你认识吗?”   小麦摇头。他和郑云书也不过就是见过几次面,怎么会认识他的朋友?   邵靖铁青着脸,片刻之后冷笑了一声:“把虎魄用那半块虎骨隐藏起来,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   小麦被他冷笑得打了个哆嗦,试探着问:“琥……珀?”   邵靖不理睬他,转头就走。小麦跟着他走过几条街道,看见那辆帕杰罗停在路边,于是自觉地转头走向车站方向。   “去哪?”邵靖一手拉开车门,不耐烦的瞪着他,“你不回家?”   小麦大为惊讶:这是,准备捎上他?真是受宠若惊。   车子发动,邵靖用眼角余光看看小麦:“你不知道自己有阴阳眼?”   小麦摇头:“以前从来不知道。听说有阴阳眼的人经常会碰上些奇怪的事不是么?我肯定以前从来没碰见过。”   邵靖皱了皱眉:“开天眼也要有个契机,没听说像你这样突然就开的。”   小麦迟疑了一下:“一个来月之前,我曾经在公交车上遇见一个奇怪的女人……”他简单说了一下那个穿白底红花裙子的女人的事情,邵靖听完,微微冷笑了一下:“那个女人叫冯梅吧?”   小麦大为诧异:“你知道?”   邵靖冷冷地说:“我到滨海来,就是为了这事。”   小麦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冯梅真是鬼?她为什么要杀那个姓郑的?”   邵靖两眼望着空旷的路面,淡淡地说:“姓郑的把她甩了,攀上公司一个姓王的老总的女儿。冯梅是跟他吵架的时候从山上摔下去死的,当然,也不排除可能是姓郑的把她推下去的。”   小麦骇然:“被男朋友推下山摔死的?所以她回来报复?”想了想,又觉得冯梅也挺可怜,“冯梅最后怎么样了?你把她……”像对付郑云书一样咔嚓掉了?   邵靖脸色更难看了一点,半天才说:“找不到了。”   “啥?”小麦不明白,“找不到了?”   邵靖一拍方向盘:“王家只是找我来保证他们女儿的安全,冯梅去了哪里关我什么事?”   这下小麦明白了。敢情邵大少爷是找不到冯梅……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样的话……   “你找不到她,怎么保证人家的安全?”   邵靖阴冷地转头看了一眼,小麦把嘴闭上了。这显然,是戳到了某人的痛处。打人不打脸,这道理小麦懂,所以他斟酌了一会才说:“其实冯梅也算是报仇吧,也……不太过分。”   邵靖哼了一声:“如果她只杀姓郑的,我也不会管,但她还想杀王家的女儿,而且屡次制造车祸杀不相干的人,这就不能不管了。”   小麦怔怔问:“制造车祸?她为什么要杀不相干的人?”   邵靖不耐烦地说:“鬼只是一股执念和怨气,厉鬼更不能用情理来猜度。人还有抡刀子去捅小学生的,何况是鬼呢。不过前些日子冯梅的尸骨已经被发现,我去看过,怨气已散,多半是已经被阴差带走,或被别人收了。”   小麦又听见一个匪夷所思的名词:“阴差?”   邵靖用一个看白痴的目光横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开车,再也不吭声了。      第9章 姓邵姓张?      星期六是三点钟下班,小麦匆匆往家里跑。奶奶已经开始化疗,多亏主治医生好心,给弄了一张床位。虽然奶奶不想住院,嫌花钱太多,但小麦觉得化疗本来就很难受了,再家里医院两头跑肯定吃不消,所以坚持让奶奶住院。这样一来,他每天早中晚三次都要做好饭再送过去,虽然麻烦些,但是只要奶奶顺利治病,比什么都好。而且这几天,公司的活不是很忙,小麦担心的事可能终于要发生了,公司销售量在下降,已经准备裁员了。各种事搅在一起,小麦只能先不考虑没发生的事。这个时候他万分感谢姚少司他们三个人,否则现在他还不知怎么焦头烂额呢。   走上楼梯,小麦正掏钥匙,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自己家门口徘徊,不禁问一句:“你找谁?”   男人抬头看看小麦:“请问你是401的住户?”   “对。”小麦一边开门一边问,“您找哪位?”   “请问张靖存住在这里吧?”   “张靖存?”小麦摇头,“你找错了吧,这里没住姓张的。”   “没有?”男人微微有点着急,“不可能,他应该就住在这里。”   “你肯定弄错了。”小麦打算关门,“这里一共住两个人,一个姓麦一个姓邵,就是没有姓张的。”   “姓邵?”男人脸色一下变了,“他居然姓邵!”   小麦觉得这人有毛病吧?他要找姓张的,人家姓邵也关他事?他刚想关门,男人突然一手推住门:“他叫邵什么?邵靖?”   小麦本来打算把他当神经病关在门外的,猛一听见邵靖的名字倒有些诧异:“你--到底是找姓张的还是找姓邵的?”   男人表情愤怒,用力推开门大步走进来:“他居然说他姓邵!简直是--简直不像话!”   小麦只觉莫名其妙。什么叫“说他姓邵”?邵靖不姓邵要姓什么,难道是他说了算?不过估计这人跟邵靖很熟,不知道能不能得罪,只好问:“您是邵靖的什么人?”   男人哼了一声:“我是他叔叔。”   小麦更觉得奇怪--叔叔还有上来把侄子姓都搞错的?但他也不能质问人家是否真是邵靖的叔叔,于是招呼:“邵先生请坐,邵靖他还没--”   男人怒冲冲打断他的话:“我姓张!”   “张?”小麦搅不清楚了--有叔叔姓张侄子姓邵的?这人没病吧?正想还要不要招呼这人茶水,就听楼梯上脚步声响,邵靖出现在门口,一看见男人,微微皱了皱眉:“五叔?”   小麦心想还真是叔叔啊,既然人家叔侄两个说话,他还是避开的好,正好得给奶奶做饭,于是向邵靖点了点头,就进厨房去了。不过他前脚刚进厨房,就听中年男人在背后厉声喝问:“靖存!你说自己姓邵,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麦把厨房门留了一条缝,悄悄往外看一眼,只见邵靖那位五叔脸色铁青,邵靖倒是八风不动的模样,管自拣了沙发坐下来,淡淡回答:“姓邵又怎么样?”   五叔表情更加扭曲:“你,你难道连自己的祖宗也不要了?你姓张!听好了,你姓张!你妈非要去找那个男人,不等于能连你也改了姓!”   邵靖霍然起立:“五叔,你对我妈说话最好客气一点,她不欠张家什么!”   五叔冷笑:“不欠什么?你爸才死呢,她就迫不及待想改嫁,张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邵靖也冷笑:“是么?我怎么听说当初我妈并不愿意嫁到张家来,是有些人用了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才让她同意结婚的呢?”   五叔脸色青红不定,噎了半天才说:“不管怎么说,你身上流着张家的血,也不是邵季平的亲生儿子,他就算对你好也是看在你妈面子上,你以为他还真把你当儿子看?”   邵靖又坐回去,把腿一架:“这不劳五叔操心。再者我妈并没让我把身份证上的名字也改了,至于我在外面愿意用什么名字--五叔你改行当警察了?”   五叔被他气得半死,不过听见身份证上的名字没改,略微平了口气:“今年清明为什么不回去祭祖?”   “外面有事,没来得及赶回去。”   “什么叫没来得及赶回去?祭祖是大事,什么事这么重要你连回去都不回去?”五叔刚平下去的情绪一下又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一截,“清明的时候你在哪里?是不是在邵家?”   邵靖一挑眉:“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你--”五叔伸手指着他鼻子,半天才挤出一句,“爷爷是白疼了你!想必他今年大寿你也不会回去了?行,好孙子,好!”转身摔门而去,震得墙上直掉白粉子。   小麦扒着厨房门缝看看邵靖。邵靖对五叔摔门的举动毫无反应,反倒是在沙发上慢慢弓起了身体,把脸埋在手里。小麦心里咯噔一跳,想起他的心绞痛,手里拿着炒勺就跑了出去:“邵先生,你是不是又不舒服?”   邵靖惊讶地抬头,小麦只见他眼角似乎有点可疑的湿润,但邵靖立刻就站了起来,脸又像能刮下一层霜来:“我没事。”   小麦好心又碰了一鼻子灰,肚子里骂了一句,再次发誓绝对不再管他,掉头去了厨房。结果过了十来分钟,邵靖倒进了厨房,有点尴尬地问:“有没有--什么吃的?”   小麦看他一眼,才发现他脸色不怎么好,手按着胃,看来是很难受。想想人家毕竟是在奶奶住进来之后都没少交房租,他把炒好的菜分出一半,又盛一碗粥:“你胃怎么了?”   邵靖皱皱眉:“没什么,可能是胃溃疡。”   “胃溃疡的话可不能饿着。”小麦把菜和饭都给他摆好,“辛辣刺激的也不能吃,你自己要注意。”   邵靖低头喝粥,不在意地说:“经常出门,哪那么准时吃饭,还挑三挑四?”粥很热,他却大口大口地喝,显然是真饿了。小麦看他狼吞虎咽,忍不住说:“粥还热呢,你小心烫着。”   邵靖随便地点点头,大半碗粥下肚,他拿起筷子挟了口菜:“你手艺不错。”   小麦把奶奶的饭装好,自己也拿碗盛一碗粥:“胃溃疡不能饥饱无度,也不要一顿吃得太多。”   邵靖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挺多。”   “这个病我略微知道一点。”小麦的妈妈有一阵子就是得胃溃疡,医生说是因为饱一顿饿一顿饮食不规律弄出来的,所以小麦对胃溃疡的注意事项还真是知道不少。   邵靖耸耸肩:“又不是在自己家里,想讲究也没有条件。”   这个小麦很能理解。他的同事里头也有很多是外地人,自己不会做饭,一天三顿都瞎凑和:“你要愿意就每天准时回来吃饭吧,无非是我多做一份。”   邵靖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半天才有点不自然地说了句:“谢谢。”   这谢谢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小麦抓紧时间问了个问题:“你这些天,是不是在找那半块虎骨?”   这问题在小麦心里埋了好几天了。自从那天回来,邵靖又是早出晚归见不着面,自然没有问的机会,小麦又天天累得跟狗似的,也没精力等他,好容易今天有时间,怎么能忍得住不问?而且这事和他自己也有点关系,那什么阴阳眼的事,他到现在还糊涂着呢。   邵靖用筷子戳了戳盘里的菜,淡淡地说:“是在找,还没找到。”   “是不是找不出来的话,那块骨头还会害人?”   “伥鬼已经不在,虎骨也没了供应,再想像从前那样到处害人是不能了,但谁要是拿了那半块虎骨,虎魄就会附在他身上,麻烦就大了。”   小麦打了个冷战:“就是说,那天那个人,他会死?”   “如果虎骨真在他身上--他有可能会被虎魄附身狂化。”   “什么叫狂化?”   “就是化虎。”   小麦后背更凉:“化虎?你是说变成老虎?人真会变成老虎?”   “习性与虎相同,就是化虎。”   小麦张开了嘴合不拢来:“习性……他会……”   “茹毛饮血。”邵靖用了个最简单的描述,又补了一句,“食人。”   小麦想像一下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张口咬断别人的脖子的样子,又想起郑云书脸上生满条纹的模样,就觉得不寒而慄:“那怎么办?”   邵靖有些烦躁地说:“我正在找!”小麦识相地闭上了嘴。邵靖抓了几下头发,忽然抬头看着他,“你和那个伥鬼是怎么认识的?”   小麦老老实实把和郑云书认识的始末都讲了出来,邵靖听到银手链的地方,冷笑了一声:“怪不得你身上会有那种味,原来是追到这里来了。那手链呢?说不定能用那个追踪虎魄的下落。”   小麦摇头:“手链找不着了,不知道被我搁到哪里去--”   邵靖看他一眼:“怎么?”   小麦怔怔地看着他:“我表哥--我表哥被老虎咬死了,我在他家院子里还看见跟窗台上一样的绿光,难道是他把手链拿走了?”   “什么绿光?”   “就是那天晚上,我拿了手链回来……”小麦这会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了,“窗台上有两点绿光,我开始以为是野猫,但野猫不可能爬到四楼窗台上。你一回来,绿光就没了,后来我在我表哥家院子里看见一样的绿光,已经到了我跟前,我当时好像动都动不了,后来是你给我的符在裤兜里烧起来……”小麦简直不知怎么说了。   邵靖沉吟着用筷子敲敲盘边:“很显然,那伥鬼盯上了你,送你手链就是为了虎魄可以追踪而来,但手链被你表哥拿走,所以虎魄就追到了他家里去。还有你说的那串风铃,风铃上串的不是玻璃片,而是死魂,每个玻璃小人,大概都代表被虎魄吞食的一个人。”   小麦脑子里混乱一片:“罗薇买了一个戒指,对了!第一次我听见风铃响了一声,之后池莉莉就打电话告诉我罗薇死了。”   邵靖微微点头:“这就是了。”   小麦回想起郑云书那个幽静的小店,咖啡杯里用奶精冲出的虎头图案,还有门楣上那含在虎口中的镜面,不由一身冷汗,这才知道自己曾经离死神如此之近,要不是认识了邵靖,恐怕他也早成了虎口中食:“邵先生,你,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邵靖看了盘子里的菜一会,淡淡地说:“你不是知道了吗?我是天师。”   小麦忍不住嘴快:“那你到底是姓张还是姓邵?”   邵靖脸色一下变了,把碗一推:“我吃完了。”   小麦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看看表,他跟邵靖竟然东拉西扯了一个小时,这可是认识邵靖以来说话时间最长的一次,结果又被自己一个问题弄砸了,自己这阴阳眼的事还没问到呢。他低头扒了两口饭,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糟了!那手链还在我表哥家里,是不是他们家人还有危险?”   邵靖不耐烦地说:“伥鬼已死,虎骨也只剩一半,没那么大本事了。”他话还没说完,小麦忽然闻到一股臭味,而且迅速地扩散浓郁,像有人扔了个臭气弹一样:“什么味?”   邵靖也变了脸色:“臭味……”而且是其臭无比。   小麦被熏得头昏眼花,到处找臭源:“哪儿来的?”这来得也太突然了,好像谁放屁一样,一下子就无中生有。他捏着鼻子往厨房门口走,发觉越到门口越臭,可是到了客厅里,又觉得臭味好像是从厨房出来的。找了一圈他才忽然发现,这臭味好像……   “邵先生,你身上……”好像是从邵靖身上出来的!   邵靖伸手在衣袋里一掏,臭味突然又上升了几个级数,他摸出来的是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那块虎骨。不过虎骨已经变成了泥土一样的颜色,断面上的血丝干涸发黑,散发出的味道,那确实是顶风臭十里地。小麦忙不迭地去开窗,突然灵机一动:“你用那个什么火炼它呀!”   邵靖被提醒,摸出一张符纸一晃,接着把虎骨丢进火焰里,虎骨发出一阵嗤嗤拉拉的响声,臭味被焦糊味代替,屋子里总算能呆住人了。小麦对着窗外大力喘了几口,才能正常呼吸:“怎么突然这么臭了?”   邵靖死沉着脸脱下外衣,现在他的外衣成了臭源:“虎魄完了,虎骨才会发臭。”   小麦一怔:“虎魄完了?什么叫完了?”   邵靖看着地上的虎骨,三昧火炼过之后虎骨又变为灰白色,臭味也没了,看起来就像块普通的骨头,断面上的血丝之类完全消失,只留下蜂窝状的空洞:“就是被消灭了,不存在了。”   小麦惊讶:“被谁消灭了?”   邵靖不耐烦:“不知道!估计有同行来了滨海,道行还不低。”他把那件发臭的外衣看了又看,不知怎么办好。   小麦强忍着笑:“你赶紧把衣服去泡上吧,我看得好好洗洗了。”   邵靖铁青着脸:“我衣服都是送干洗店!”   小麦好笑:“这么臭你能送去?”   邵靖脸色更臭。小麦忍笑忍得万般辛苦,第一次发现邵靖其实也有挺像小孩的一面:“你不用洗个澡?”   邵靖沉着脸冲进了厕所,小麦在外头大声说:“要不然你泡上,回头我给你洗吧。”   “不用!”邵靖怒声回答,接着水声哗哗。小麦把窗子打开,让残余的臭气散发出去,把剩下半碗饭扒掉,看看时间不早,正拎起保温桶准备去医院,厕所门稍微打开一条缝,邵靖尴尬的声音传出来:“那个--麦先生,能,能帮我到我房间拿件衣服来么?”   小麦惊讶:“啊?”   邵靖咬牙切齿:“我把所有衣服都泡上了……”      第10章 手套      “出院?”小麦睁大眼睛,“医生,我奶奶怎么能出院呢?她的病还没好啊!”   “你不要着急,听我说。”医生很耐心地做个手势,“老人的情况很不错,应该说,甚至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因为年纪这么大的老人,一般都很难吃得住化疗的折腾。昨天我们给老人做过检查,肿瘤缩小了,这是很好的情况。老人跟我们提过,想出院回家去住……”   “怎么能出院呢?”小麦一听就急了,奶奶就是想着给他省钱呢,“医生,上次您说准备十万块钱,我已经都准备好了,真的,我不会拖欠医疗费。”   医生摇手打断他:“你听我说。老人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老实说,如果你是有钱的,住院对我们只有好处,对不对?但是你的情况,老人也跟我们讲过了,确实是比较困难的--你听我说,如果老人的身体情况不好,那我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让她出院的,但现在就这个年龄来说,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就是住院,也不一定就能更好。化疗这个东西你一定也知道,杀癌细胞,但是良性细胞也被杀得很厉害,所以我个人的意见,既然恢复得不错,不妨转入中药控制。我有个朋友,现在就在搞中药治癌的研究,我建议你带老人去试试。医院床位是比较紧张的,前几天老人要治疗,我可以弄到床位,现在情况已经改善,这个床位就要让给更需要的人了,你说呢?”   小麦半信半疑:“我奶奶的情况真的还好?”   医生呵呵笑了:“我怎么会骗你?化疗效果非常好,大家都说没见过这样的,就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没见过这么快的。我们估计,可能是因为老人本来身体情况不错,也看得开,情绪很好,而且估计平常很少生病用药,所以对药物特别敏感,也更有效。”他拍拍小麦的肩头,“年轻人,你很孝顺,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就高兴死了。你奶奶有福,老天爷也要保佑好人。出院的事你尽快去办吧,这个是我朋友的名片,你要是愿意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是我介绍你去的。”   小麦低着头往病房走。医生说的都是实话,他知道。昨天公司的裁员名单就已经下来了,果然,这一批进公司的新员工,全部被裁了,他也不例外。公司还算不错,给发了三个月的工资,要是省着点用,能支持一段时间。奶奶如果出院,每天的开销能省不少,可是想想奶奶是为了替他省钱要求出院,小麦就觉得心里酸得难受。   “春弟?”奶奶看起来精神确实不错的样子,靠床头坐着,伸手拉过小麦的手来摩挲,“大夫说了,奶奶情况很好,可以出院了。这医院里头虽然好,可是住着不舒服,奶奶想回去跟你住,好不好?”   小麦点点头,抽抽鼻子:“我明天就去办出院手续。奶奶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奶奶笑起来:“嗯,你这些天都买很多东西了,奶奶根本吃不了,不要再乱花钱了。”她顿了顿,把小麦的手拉紧一些,“春弟呀,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奶奶。”   “没什么呀,奶奶,真的没--”   “什么事还不能跟奶奶说?你怕什么?怕奶奶给你省钱?告诉奶奶,钱是不是不够了?奶奶早说把老家那房子卖了,奶奶跟你在城里住,你还能不要奶奶吗?”   “奶奶,房子不能卖!”   “那你就告诉奶奶,到底出什么事了?最多就是没钱了,奶奶还没穷过吗?说吧。”   小麦低了头:“奶奶,我今天失业了。金融危机,公司业务缩水,新进的员工都被裁了。不过公司还发了三个月的工资,现在还有钱用。”   “什么……金……机?”   “就是大家都不景气,都没什么事做。”   “哦,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晚上那活还在干,这几天我就出去再找工作。”   “嗳,这就对了。”奶奶拍拍他的手,“春弟呀,这人哪,不能老走顺字儿,难的时候耐得住,后头才有好日子过。你像你妈,能享福,也能吃苦。当年你爷爷的厂子烧成那样,她硬撑着给所有的人都发了工资才关门,那才真是有担当的人呢。别学你那没出息的爸爸,有点什么事就熊了。”   小麦一怔:“爸爸?他不是--”不是死了吗?   奶奶咳嗽了一声,轻轻摩挲着小麦掌心里的伤疤:“奶奶现在精神很好,出了院天天给你做饭洗衣服,你就放心在外头干吧,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哎,我知道。”小麦答应着,正想问问爸爸的事,他总觉得刚才奶奶的话没说完,但是这时候门口一阵乱,一对中年夫妇拉着一个年轻女孩进来,女孩挣扎着,医生和护士跟在后面,强制地把女孩按到床上,护士熟练地给她挂上了吊针。女孩折腾这一阵子像是也累了,躺在床上渐渐安静下来。男人双手还紧抓住女孩肩头,像是怕她跑了,女人在床头坐下,就开始抹眼泪。   “这是干什么?怎么还强制的打针啊?”小麦有些惊讶。   奶奶看了一眼,嘘了一声:“那姑娘啊,昨天进来的。说是得了什么不爱吃饭的病,要减什么肥,叫她吃饭她就跑。家里人没办法才送到医院来的。”   “……厌食症?”   “哦对,就是这个厌食。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不好好吃饭呢?那都是没挨过饿啊。”   小麦仔细看看那女孩,身材窈窕面容俊秀,身高足有一米七,脚上的高跟鞋还有十公分。紧身的黑毛衣,短短的A字裙,耳朵上挂着硕大的圈圈耳环,左手上还别出心裁地戴了一只红色的毛皮手套:“奶奶,她肯定是个模特或者主持人什么的,干她们那一行都要保持身材,胖一点就要减肥,吃东西很小心的。”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再说她哪里胖啊?有什么好减的?”奶奶很是没法理解,“看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好好一个漂亮姑娘,饿成这样,谁家爹妈不心疼啊?”   小麦有些好笑:“奶奶,你不懂,那叫骨感。”   奶奶惊讶:“骨……感?啥叫骨感?骨头也有感觉?不吃饭,骨头就有感觉了?那--有什么用啊?”   小麦笑得趴在床边:“不是的奶奶,你全弄错了,算了,以后我跟你好好解释。”   奶奶不太放心:“春弟,你不会也搞什么厌食吧?”   “不会的奶奶,我吃饭可好了。再说她厌食就不是一般的减肥了,是心理上的一种毛病,得治。我又没得病,怎么会厌食?”   “那就好。”奶奶不怎么放心地又上下审视了小麦一番,直到确定自己孙子并不是皮包骨头,这才放下心来。   小麦看看表,已经是中午了:“奶奶,你想吃点什么,我出去买。”   这时候病房里的人也纷纷准备吃午饭,一直坐在女儿床头抹眼泪的女人低下头在女儿耳边小心翼翼地问:“婷婷,妈妈去给你买点牛奶喝好吗?”   也就问了这么一句话,女孩突然就翻腾起来,尖声叫道:“我说了不想吃,不想吃!什么牛奶,我不要不要不要你听见了没有!米馊西鲁!我要米馊西鲁!”谁也没听明白她在叫些什么,旁边父亲一下没按住,她回手就把手背上的吊针拔了下来,针头带着鲜血悬在塑料管末端乱颤,吓得她母亲大叫了起来。   病房里乱成一团,旁边陪床的人过来帮着拉女孩。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大力气,两三个女人都抱不住,最后还是她父亲下了狠劲才把她又按回病床上。小麦是个男人,当然不好过去按人,就跑出去叫来了医生和护士。女孩还在尖声叫,连踢带踹,医生看得直皱眉头,转身让护士去拿了支镇静剂来打上,女孩才昏昏睡去。小麦站在旁边,看见女孩的毛衣袖子扯了上去,那红色的毛皮手套居然长到手肘,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紧紧贴在皮肤上,这么个乱法也没拽下来。   医生看女孩睡了,皱着眉对她父母说:“病人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厌食症不光是身体上的问题,更多的倒是心理问题,我看,你们最好是转到心理科去治疗一下。”   女孩的母亲又哭起来,男人示意她看着女儿,自己跟着医生出去了。病房里的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女人,有几个女人说了几句话安慰她,接着纷纷谈起自己对厌食症的那点了解。只可惜这些零星的片断只是让女孩的母亲更害怕,最后直接捂着脸大哭了起来,搞得病房里乱糟糟的。   小麦看着躺在病床上昏睡的女孩。厌食症他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有个外国的什么模特就得过这个病,人瘦得完全就是皮包骷髅,又可怕又可怜,最后还是死了。想想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以后可能也会变成那样,他有点不寒而栗。忽然之间,他的目光落在女孩戴着的红色长手套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见那手套动了一下,就像有条虫子在毛皮下爬过一样轻轻拱了起来,但是他再仔细去看,手套又还是那么熨贴地贴在她的皮肤上,并没有什么动静。   小麦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这两天睡太少眼睛花了,手套怎么会动?不过他又确定自己眼神没问题,刚才那一瞬间,手套确实是动了。但他又不能过去摘下人家的手套看看,就是有疑惑,也只能藏在心里。   出院手续真要办起来也不是很麻烦,最主要的是把医药费交清。小麦买回饭来陪奶奶吃了,就楼上楼下的折腾,到了四点多钟,居然一切搞定。小麦特地去跟主治医生打过招呼,医生正忙得不可开交,让他明后天再来,会带他去问那个中药治癌的事,于是祖孙两个打了辆车,告别医生回了家。   一进门,邵靖正在桌前吃饭,看见老人站起来身来打了个招呼,还接过了小麦手里的东西,真是大大出乎小麦意料之外。安排奶奶躺下休息,小麦出来一看,邵靖碗里的东西说是面糊又不像面糊,混了些青菜叶萝卜丝什么的,简直看不出个模样来:“这是什么?”   “面条。”邵靖淡淡地回答。   “面条?”小麦没法相信,“面条怎么这样?”跟猪食似的。   邵靖沉默了一会:“……煮大了。”   小麦噗一声就笑出来,拿过邵靖的碗:“别吃这东西了,你不会做怎么不叫外卖?”不是很有钱么?   邵靖对那看不出模样的东西也没多大食欲,任凭小麦拿走了自己的碗,抬手按按太阳穴,半天才说:“外头的东西吃腻了。”   小麦走进厨房,一面开火再下面条,一面忍不住说:“好东西都吃腻了?”真是有钱烧的,鲍鱼海参不吃,来吃猪食。   邵靖破天荒的既没回答也没发火,只是用手支着头坐在那儿。小麦伸头看看他,又有点担心了:“你怎么了?”   “没事。”邵靖放下手,脸色却有些阴郁。他看着墙,但小麦却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是穿过了墙面,在看着很远的地方,表情像是在回忆什么。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面条在锅里翻动的响声。   小麦撕了几小块干紫菜,又加了点海米,再打个鸡蛋花进去,香味就出来了。他把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再加一碟自己腌的小咸菜:“尝尝怎么样?”   邵靖用筷子翻动着面条,笑了笑:“你手艺不错。”自从他租了这房子,小麦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笑,可是这笑容里半点欢乐也没有,挺英俊的一个人,笑得却比哭还难看。小麦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一个人窝在房子里吃煮成猪食的面条了--外头的饭做得再出花样,总是缺乏家常菜的亲热劲儿。   “你--”挠挠头,小麦把差点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邵靖,或者该说是张靖存?总之他家里肯定挺复杂的,好像妈妈还是改嫁了?上次问了他一句姓邵还是姓张人就翻脸了,这次别再自己去找钉子碰了。   邵靖在吃面。他吃饭很快,却不发出半点声音,显然是家教严格。面条的热气氤氲着,把他脸上坚硬的线条似乎也柔化了一点。小麦再看几眼,觉得他确实长得不错。   邵靖突然抬头,目光锐利地盯过来:“看什么?”   “呃--”小麦摸摸鼻子,“我,我想你一看就是挺有钱的人,怎么会到我这个地方来合租房子?”   邵靖又低下头去挑面条,过了几分钟才回答:“我来找人,租房子方便。”   小麦觉得这两者之间好像没什么必然联系,说是为了找人,不如说是为了躲人:“哦。”装作相信就是了。   邵靖抬头看他一眼:“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小麦有点尴尬地笑一声:“没什么,我就是好奇,那都是你个人的私事……”   “好奇?我也很奇怪,你不是本地人吧?一个人住在滨海?那位是你奶奶?她病了,你父母怎么不管呢?还有其他亲戚呢?”   “我父母都去世了。”   “……抱歉。”   “没什么。”小麦摇摇手,“我爸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妈是六年前走的,现在我就奶奶一个亲人,她病了当然是我管。”   “你挺孝顺的。”   “应该的。”   邵靖又沉默了,半天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有个爷爷。”   小麦点点头:“那天听你叔叔说了,是不是要过生日的那位?”   邵靖大约是太久没有跟人说过心里话,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说:“是。我父亲去世也早。”这两句话上下不搭边,但小麦想想那天那位五叔说的话,大约就知道邵靖想说什么了。很显然的,邵靖的父母并不相爱,或者至少他母亲不爱他父亲,之后又改嫁了,想必他父亲这一边是很不以为然的。邵靖明显是回护母亲,那就跟父亲这边的亲戚有冲突,然而听他的意思,还是很尊敬爷爷的,这就是矛盾了。   “其实祭祖那天我并不是不想回去,只是遇到点事耽搁了。”   “那你干吗不跟你五叔说明白呢?”   邵靖冷淡地笑了笑:“没必要。”   小麦心想这是何等的别扭性格啊。你不说,别人怎么会明白呢?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跟你爷爷解释一下,既然你五叔都会特意来找你,说明你家里人很重视你啊。你解释一下不就明白了吗?”   “重视……”邵靖语意不明地重复了一遍,哼了一声,“他们重视的是--”他猛然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快速把剩下的面条扒进嘴里,拿着碗走进厨房,单方面结束了这场没头没尾的对话。      第11章 饭纲使      小麦还是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搞室内装潢的公司做设计。这个工作其实很不对口,但是现在工作不好找,捞到什么就先抓着什么吧。而且邵靖当初租房子的时候说好是三个月,现在已经快到期了。如果他搬走,小麦想再找个不介意跟病人合租的恐怕不容易,更不用说还给这么多钱了。现在他倒是暗暗希望邵靖能再多租几天。唯一的好处是新公司离他晚上打工的西点店不远,加上白天渐长,所以小麦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西点店,见到了大厨归籽儿。   “哟,小帅哥嘛。”归籽儿系着白围裙,绕着小麦走了一圈,笑眯眯地下结论。   小麦背后冒出一层薄汗。这个归籽儿看起来个头小小的,好像刚出学校的学生,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流氓相……   店主似乎早就看惯了归籽儿这副模样,一边折腾烤箱一边笑:“小麦是老实孩子,你别吓着他。”   归籽儿嘿嘿笑,从点心盘里捡出一块点心扔给小麦:“尝尝,提个意见?”   店主摇头:“这丫头……天快黑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去。”   “没事。”归籽儿笑嘻嘻地瞅着小麦,“天还没黑呢,有帅哥看,不着急。吃呀,多提宝贵意见。”   小麦只好把点心塞进嘴里,确实很不错,淡淡的桂花甜香,又半点不腻,面粉里不知掺了什么,吃起来还有点颗粒感,更显得酥脆:“真不错,这叫什么?”   “嗯--明月酥。这名字怎么样?”   “挺合适。”半月形的点心,泛着象牙黄的光泽,还真像挂在天边上的月亮。   “就是嘛!”归籽儿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这是仿古法的。要说吃,还是咱们华夏美食好!今天有两个丫头来,一个劲的说什么日本菜,扶桑菜有什么好吃的?清汤寡水!还声称什么防癌啊养生啊……”   小麦看一眼店主,这位归大厨一直都这么话唠?   店主把他扯到屋角,小声说:“今天来了两个客人要寿司,看见咱们店里没有说了两句,刺激到这丫头了,跟人家吵了一架。”   小麦无语。归籽儿不服气地双手叉腰:“本来就是!说什么日本菜符合营养学啊,清淡新鲜啊--”她捏着嗓子挤出嗲嗲的腔,“寿司是最健康的食品啦,配上米馊西鲁,营养足够啦,热量还少,点心里有糖和奶油,我才不吃这些会增加热量的东西呢。我呸!还上扶桑话呢!”   小麦心里一动,觉得有个词挺耳熟:“那个米什么鲁,是什么?”   “就是大酱汤的日文发音!”归籽儿不屑地一撇嘴,“扶桑菜就是个热量低,现在这些小姑娘们个个都嚷着减肥呀减肥呀,就觉得扶桑菜好了。其实,哼,赵飞燕没吃过扶桑菜,不是照样能做掌上舞?自己不爱做运动,只会在嘴上省,然后又吃什么巧克力啊冰激淋啊,真不知道这热量是从哪儿来的!”   “大酱汤?”小麦还在想这个米馊是在哪里听过,店主已经拍了归籽儿脑袋一下:“还说?天都快黑了,还不赶紧回去?”   归籽儿一瞅外头,确实天色已经晚了,赶紧收拾东西:“晚了晚了,这就走。帅哥,明天见啊!”抱起一堆东西,飕地推门跑了。   店主笑着直摇头:“这丫头,疯疯颠颠的。来,把点心上柜吧。”   新出炉的点心飘散着诱人的甜香,不多一会儿就有几个女孩推门进来:“哎呀,今天又有什么新品上柜啊?”   这几个是常客了,店主熟门熟路地用小盘盛了几块明月酥:“这是新上的明月酥。”   其中一个女孩摘下手上红色的无指手套,拈一块塞进嘴里:“嗯,好香!这里头的颗粒是什么?花生碎?不太像啊。”   小麦看见那红色的手套,突然想起来那个米馊是在哪里听过的了,不就是医院里那个有厌食症的姑娘折腾的时候喊的吗?对日本汤这么执着,真是减肥减出心理毛病来了。想起那姑娘瘦得微露青筋的手背,小麦觉得还是眼前这几个脸蛋红润的女孩可爱。减肥减到健康都没了,那还叫漂亮吗?   虽说有些感慨,但毕竟是陌生人,小麦很快就把那得厌食症的姑娘和大酱汤都扔到脑后去了,如果不是后来又遇上,估计他也就再想不起来了。所以,当他看见坠落在面前十来米处的那一滩血肉里鲜艳的红手套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小麦是趁着星期天到医院来找医生的。奶奶已经开始吃中药,因为老人不方便经常跑医院,医生嘱咐他开始这一段时间每两个星期来一次讲讲病人的情况,以免有些药食用了出现不良反应。今天他刚进医院,就听见三楼上一片喧哗,他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身影划破视野坠落下来,一抹鲜艳的红色在蓝色的病号服里格外的显眼。然后噗地一声,地面上溅开一滩血,几乎就在他眼前,女孩扭曲的身体动了一下就安静了,只有戴着红手套的手臂伸展开来,像是要抓住什么。   周围大乱,尖叫声此起彼伏。小麦想往后退,脚却像生了根似的。一个人就在你眼前自杀了,那种震动远远不是看电视报道能比得上的。楼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有人报警,几个医院的人过来检查了一下,然后拿来一张床单把人盖住了。   小麦被人挤开了,从人缝里他看见尸体的衣袖被撩起来,红色的手套包裹住了整条手臂,奇迹般地没沾上一滴血,鲜艳而干净。   不对劲!小麦猛然睁大了眼睛。他记得上次看见这姑娘戴的是一只齐肘的手套,为什么现在手套长度是到肩头?还有,上次她穿着自己的衣服,还可以说是装饰另类,现在住院的病号服都换上了,怎么还会让她戴着只红手套?不由自主地伸手摸摸自己的眼睛,小麦觉得后背上起了一片寒栗--难道他上次看见手套动弹一下,并不是眼花?   连医生都顾不上找,小麦掉头狂奔,打车回家。一进门,幸好邵靖在。奶奶一边剥核桃一边跟他说话,邵靖居然也能忍耐地坐在那儿帮着敲核桃。看见小麦被狗撵似地一头扎进来,两人都有点惊讶:“春弟,怎么了?”   小麦喘着气摇摇手:“没事,奶奶,我是有点事要请教邵先生。”他也忘了邵靖的忌讳,一直把他拉进他的卧室才松手:“我,我今天在医院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   邵靖满脸忍耐的表情,一等小麦松手就拉了拉衣袖:“什么东西?”   “一只红色的毛皮手套!”小麦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那手套居然会长的!你说,医院里不可能让住院的病人还戴着红手套吧?那是不是说明这东西别人看不见?”   “有可能。”邵靖看看小麦,“还不错,你能意识到这一点。一般刚刚知道自己有阴阳眼的人都不会有这种自觉。”   “那这是什么东西?那女孩跳楼自杀了,会不会跟这东西有关?我觉得厌食症不可能自杀的吧?而且她住院顶多才半个月吧?就算是厌食症自杀,也不能发展这么快吧?”   邵靖沉吟:“像红色手套的东西?这我得亲眼看看才能判断。”   “那我们现在去医院,说不定还能看见!”   邵靖被他拖着走,表情很不好看:“人都死了,看也没用。”   “万一它再去害别人呢?”小麦一心都想着那诡异的手套,丝毫没有注意到邵靖的反应,拖着他硬是走了。   等两人赶到医院,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地上用黄线隔离开来,有几个病人在旁边还在议论。小麦凑过去问:“跳楼的那个--呢?”   “抬走了。”这时候还站在这里的病人自然个个都是八卦能手,“放太平间里了。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跳楼了呢?她爸妈正在院里闹,要跟医院打官司呢。”   “跟医院打官司?不是病人自己跳楼的么?我可是在三楼看见的,啥事没有这姑娘就自己从病房里冲出来跳了楼了,护士都没反应过来。”   “那谁知道呢?反正病人是在医院里跳的楼,总要跟医院闹闹的。再说一个厌食症,怎么就会跳楼呢?医生怎么治的?这也有问题啊。”   小麦觉得这几个人分明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邵靖却慢悠悠地插进来一句:“厌食症是什么病?就是不吃饭?”   总有些人就觉得自己懂得比别人多,巴不得有人来请教,邵靖这一句话,马上有人滔滔不绝地开始讲厌食症是什么什么症状,最后多么多么可怕……BLABLA……邵靖等他告一段落,又慢悠悠地问一句:“那跳楼的是干什么的,怎么就得了厌食症呢?”   “听说是个啥模特公司的,模特嘛,都嚷嚷着减肥减肥,最容易得这个病了。”   “我听说是叫心海模特公司,专门给人拍婚纱照那种模板的。”另一个人不甘寂寞也插话进来,“别说,我好像还真在婚纱一条街上看见过这姑娘的照片。”   “你真看见过?我看婚纱照上人都一个模样。”这一个非要较真。   “当真的,我可不会看错,不过哪一家婚纱店的就忘了。”那个也嘴硬到底。   邵靖听听没有更多的有价值消息了,于是随便一点头,拖着小麦离开了。   “现在怎么办?”小麦眼巴巴地看着邵靖,“去太平间?”   “医院能让你随便进太平间吗?”邵靖瞥他一眼,“你好好想想,那女孩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麦努力回想:“她精神好像很不稳定,她妈妈问她一句要吃什么她就像发疯似的又踢又叫……当时护士给她打了镇静剂,她睡过去之后我觉得那手套动了一下。当时那手套就到手肘,但是她跳下来之后我看见手套的长度已经到肩头上……”   邵靖摇头:“不是这个。你想想那女孩的举动,不要光想手套。手套只是个外形,你想想她有没有别的反常举动?”   “我就当时在病房里呆了几个小时,她……”小麦正想说没看见什么别的反常举动,突然想起了那个米馊西鲁,“对了,当时她嚷着要米馊西鲁!”   邵靖眉头一皱:“什么东西?”   “米馊西鲁,就是这个发音,我打工的那家店里有人说这个是大酱汤的意思,但……我也不知道那女孩喊的究竟是不是这个意思……”   “大酱汤……”邵靖沉吟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得去找她的父母问问。”   “怎么问?”小麦觉得很难。人家刚刚死了女儿,难道去问他们:你女儿有没有见鬼?   邵靖瞥他一眼,自顾自往里走:“跟我来。”   女孩的父母果然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哭,外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邵靖直接走进去:“我是晚报的记者,请问--”   小麦目瞪口呆:你是晚报的记者?太能胡诌了吧?   医生一下子就有点慌了:“怎么回事?你,请你出示一下记者证!”   邵靖没理他,直接对女孩的父母说话:“听说你们的女儿在住院期间跳楼自杀了?我想了解一下情况。”   得,一句话就够了。女孩的父母立刻拉着邵靖说起来,医生想拦,邵靖索性把人带出了医院,在附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一句句问起来。离了医院,女孩的父母也稍微冷静了一些,说话也有条理了。小麦愣愣地跟着,听着邵靖面不改色地胡诌自己的身份,并且把话题引导到他想要的方向上去。女孩果然是心海模特公司的平面模特,一直做得不错。模特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竞争也比较厉害,所以精神压力是有的,为了保持体形也一直在节食,但搞到厌食症这地步却是大家都没想到的,更没想到她会跳楼自杀。   “婷婷压力大呀!”女人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得病前那段时间她就说,公司里来了几个新人,竞争厉害。我们没放在心上,说这一行干不长久的,不行咱们就改行做别的。可是婷婷要强,说是一定不能让人比下去……我们也不知道,她最后会成这样子……”   男人发狠地说:“就算厌食症,也没有跳楼的道理,肯定是医院治得不好,记者同志,你可一定要给我们写出来,我们要告他们!”   邵靖沉吟了一下:“心海公司里有没有出过国的模特?比如说去过日本的?”   夫妇两人对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不知道。”   送走了夫妇两人,小麦瞪着邵靖:“人家让在报纸上写呢,你怎么写?”   邵靖毫不在意:“就算是记者,写出来的稿子也未必一定能发。”   “可是,可是他们以为你是记者,希望你能……他们死了女儿,你这么骗他们,合适么?”   邵靖耸耸肩:“人死本来就跟医院没关系,难道你希望他们去告医院?”   小麦觉得他说的都是歪理,但偏偏又没法反驳,只好说:“反正这样不好。”   邵靖瞥他一眼:“你想不想弄清楚那手套的事了?”   小麦只好闭嘴。   邵靖看他不说话了,似乎满意了点:“走吧。”   “去哪儿?”   “心海模特公司。”邵靖转身就走,小麦赶紧跟上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猜到了一点,要去证实一下。”   “猜到了什么?那手套是什么东西?是鬼吗?”   “不是鬼,不过,也可以算鬼。那种东西叫饭纲使。”   “什么使?”   “饭纲使。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管狐。”   “管狐……”小麦好像听过这名字,“是不是把狐狸的魂魄装在竹管里?”   “不是装在竹管里,只是让它依附在竹管上,容易携带罢了。”   “管狐看起来就是只手套?”   “管狐依附人做祟就是从指尖部位开始的,通过皮肤侵入人体,所以你看见的手套大概就是管狐大面积侵入皮肤的迹象。具体情形因人而异,与看的人眼睛也有一定关系。”   小麦摸摸头,还是不怎么明白。自打上次给邵靖做过一碗面条之后,他感觉邵靖对他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这要是以前,根本不会说这么多话,所以他也就敢再追问下去:“管狐--会让人得厌食症?”   “不。管狐主要是使人心智混乱脆弱,导致精神分裂甚至自杀。不过被管狐附身之后,普通的饮食就不感兴趣,转而喜欢食用大酱汤,表现出来的就跟厌食症症状差不多了。”   小麦把他前后的话联系起来想了一下:“这东西不是中国的吧?大酱汤--”是日本的东西吧?   “对,这东西是日本的,本名叫饭纲使,管狐是中国的叫法。去心海公司看看,如果有去过日本的模特,那嫌疑就是最大的。”      第12章 又见妖怪      心海模特公司里到处都是美女,个个都有一米七,加上脚下踩的高跟鞋,让小麦颇有压力,而且他提心吊胆,不知邵靖又要扯什么谎,于是很有点进退两难的意思。与他相比,邵靖倒是从容自若,进了门也不说话,先过去看墙上挂的各种照片。接待小姐立刻走上来,面带微笑:“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邵靖头都不回:“你们公司有多少模特?”   小麦捏着一把汗悄悄瞅接待小姐,谁知人家对邵靖这种无礼行为丝毫没有不悦的表情,反而笑得更甜美:“一线模特有十二位,二线模特有三十几位,请问先生是要拍平面,还是--”   邵靖再一次打断人家:“你们公司有个叫王婷的模特吧?”   接待小姐怔了一下:“是有,可是她前一段时间身体欠佳住院了。”   邵靖眉头一皱,露出不悦的神情:“这么巧?”   接待小姐看不出邵靖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做这一行的,对客人身上的衣服质量却是看得出来的,于是越发的客气:“王婷确实是我们的一线模特,但和她水平相当的还有好几位,先生要不要--”   邵靖坐到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说:“拿资料来看看。”   小麦看接待小姐走开去拿资料,忍不住说:“你,你这是干吗?”   邵靖翻他一眼:“你说我干什么?”   “你这个态度也……”   邵靖嗤笑:“就是这种态度,她们才会回答你的问题。不然你要怎么问,再说我是记者?”   小麦又没话可说了,心里暗暗唾弃这种暴发户似的拽劲儿,却又不能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完全避免了被盘根问底的麻烦。   接待小姐很快带着一叠厚厚的资料回来,邵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随手翻了翻就问:“你们的模特都是什么学历?”   “哦,最少也是专科学历,还有本科毕业的。”   邵靖又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有出过国见过世面的吗?”   “哦,有,有。有去日本留过学的。”   “哪一个?”   “就是这一个,杜安妮。”   邵靖翻开那本子,小麦也凑上去看,照片上的女孩年轻而时尚,眉眼间散发着点野性。邵靖不动声色地往下翻到文字资料,上面写的是日本什么什么大学服装设计系毕业,学校名用的是日文,小麦也看不懂,十分怀疑就是拿来唬人的。   邵靖看完了,点点头:“这位杜小姐,能请来见见吗?”   “请稍等。”接待小姐去打了个电话,一会儿回来,“她在出外景,一会就回来,请两位稍等片刻。”接着去倒了两杯茶,转身回自己岗位上去了。   小麦拿着茶小声问:“会是这个杜安妮吗?”   “不知道,只是说她有嫌疑。”   “你见了她能看得出来吗?”   “这怎么能看得出来?”   “看不出来?”小麦眼睛瞪得差点掉出来,“看不出来你还--”   邵靖不耐烦地说:“不看看怎么能查得出来?”   小麦没了办法,只好坐下来等着看邵靖演戏。没一会儿,一个还没卸妆的年轻模特跟着接待小姐走了过来:“您好,我是杜安妮。”   小麦打量这女孩,除了长相特别艳丽一点,看不出什么来。他转头去看邵靖,邵靖漫不经心地用手点着资料:“杜小姐,在日本留过学?”   “是的。”杜安妮很大方地一笑,“学的是服装设计。”   “哦,我听王婷小姐提起过你,镜头感不错。”   “是吗?王婷姐是我的前辈,经验比我丰富多了,我还有很多要向她学习的。”   小麦听邵靖扯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完全不知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这时候陆续又有些模特回来,在大厅里来回走动,目光都不时地向邵靖瞟过来,顺带着再扫一眼小麦。小麦被她们看得浑身难受,屁股底下的沙发好像长了刺,只好起身去看墙上的照片。照片都用玻璃框装裱好,里面的女孩神情各异,但都年轻漂亮。小麦找到了王婷的那一张,穿着香槟色晚礼服的女孩浅浅笑着,虽然是职业化,也掩不住年轻人的活力。想想这样一个女孩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虽然只是陌生人,小麦也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大厅一角有一张小沙发,三五个模特坐在那里,不时有人去看邵靖和杜安妮,然后就扬起一阵有点做作的笑声。小麦零星地听见日本、海归几个字,带着酸味。模特之间的竞争是显而易见的,杜安妮这个日本留学的经历对她本人或者很有好处,但对她在公司里的人缘却只会起反作用。除了王婷,她大概就算公司现在比较出色的模特了吧?那么,会是她把王婷当成了障碍来清除?   小麦正胡思乱想,两个警察走进来,顿时所有的模特目光都集中到了他们身上。接待小姐也有些紧张,等到两个警察说出是因为王婷的死来调查一些情况,大厅里顿时乱了,所有的模特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一时间局面有点失控。邵靖趁机结束了跟杜安妮的谈话,和小麦走了出来。一出门,小麦就迫不及待地问:“是那个杜安妮吗?”   邵靖淡淡说:“这种事看不出来。”   “什么?”小麦傻了眼,“那你跟她谈话有什么用?”   邵靖略微有些不耐:“当然是看看她有没有犯罪动机。”   犯罪动机……小麦彻底不知说什么好了:“你,你是天师还是警察?”   邵靖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天师是什么?妖和鬼都不难对付,唯有人最难捉摸。饭纲使是式神,要由式神使来驱动,而式神使在外观上根本看不出与常人有什么不同。如果被它附身的人没死,我可以去捉,现在人已经死了,我到哪里去找?”   小麦低头受教,心想原来天师这么难做:“……那她有动机吗?”   邵靖冷冷地说:“这公司里所有的一线模特都有动机。”   小麦对这种警察式的怀疑论调无话可说,只提出自己的疑问:“可是你也不能挨个去调查吧?你不是说饭纲使是日本的式神么?我觉得还是杜安妮最有可能?”   邵靖没说话,半天点了点头:“她要重点注意。”   “那我们下面怎么办?”   邵靖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小麦听见他报上了心海公司和杜安妮的名字,最后说:“查一下她的住址,我要看看她家里有没有什么东西……泡什么妞!闭嘴!快点查,已经出人命了……碰上了就不能不管,你少废话,我等你消息。别告诉我进不去,我知道你在妖监会里有关系,滨海这边妖怪少不了,给我找一个办事!24小时之内我要听消息,挂了。”   小麦听得直眨眼:“妖监会?”   邵靖收起手机,淡淡回答:“妖怪监督及组织委员会。”   小麦觉得今天接收到的知识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消化能力,只有眨眼的份了。邵靖皱眉看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笨蛋。   小麦这人算不上多么聪明能干,但他有一点好处,就是认真,从来不会因为别人说自己笨就不求知了,。小时候他妈妈就跟他说过:笨是别人的看法,但知识到了手就是你自己的。因此他完全忽略邵靖的眼神,直接就问:“那你刚才说要找个妖怪办事?”   邵靖终于发现自己的目光对小麦毫无杀伤力,不得不回答:“对。”   “妖怪--会替人办事么?”   邵靖不耐烦道:“现在妖怪要生存,必须适应人的社会,凡是不伤人的妖怪,妖监会发给安全证,允许在城市里正常居住。那么必要的时候,也就得替人办点事。”   小麦算是明白了,这也是以权谋私的一种呗,不过他很好奇:“滨海有很多妖怪?”   邵靖几乎要咆哮:“滨海这样的城市怎么会没有妖怪?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小麦提醒他:“你小声点,这是在马路上,被人听见当你神经病。”   邵靖看看旁边走过的人明显奇怪的眼神,无语了。   邵靖找的那个人在下一个周末回的电话。邵靖正在吃早饭,接起来电话来听了一会:“知道了,在哪?白乐波?他是……好,知道了。”   小麦忍不住好奇心:“找到了?是个什么……什么那个?”   奶奶挟一个煎蛋到他碗里:“小邵的事,你乱打听什么?”回手又挟一个蛋到邵靖碗里,“小邵,多吃点。”   小麦很无奈。邵靖脾气别扭差劲,但不知是不是家教太严的缘故,对老人相当的尊重,奶奶跟他说的话在他听来可能很无聊,但他还是能忍耐着听完,以至于奶奶现在很喜欢他,做饭都做他的份,一口一个小邵叫得可亲热,还说他一看就是个有本事的人,让小麦向他学习什么什么的。小麦对此只能望天,然后一边洗耳恭听一边在心里暗骂邵靖两面派。   吃完饭,奶奶回屋歇着,小麦一边刷碗一边赶紧问:“到底怎么样?”   “找到了。杜安妮在瑞昌路租了房子,一会我就过去,他们给介绍的那个白乐波在那边等着。”   小麦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我能去看看吗?”难得是周末,他实在也想去看看,妖怪都长什么样子。   邵靖瞥他一眼:“随便。”   随便就是同意了,小麦收拾好,跟奶奶打了个招呼,就跟着邵靖走了。到了瑞昌路,邵靖把车停到约好的地方,拿出一张符往车门上一贴,过了一会儿,有人在车窗上敲了敲:“邵--天师?”   邵靖和小麦从车里出来,看见马路边上站着个人,瘦瘦小小,头上一顶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邵靖上下看一眼:“白乐波?”   那人把帽子推上去,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是,我是白乐波--啊!”   “啊!”小麦几乎是同时跟他发出一声大叫,伸手指着他,“你!小偷!”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汽车站扯掉他手链又撞倒人害他赔了一千块钱的那家伙!   那人掉头就跑,这次离得近,小麦一步蹿过去揪住他衣服:“站住!”   那人一缩身子,居然把外衣脱了下来,光穿着件T恤撒丫子就跑。邵靖站着没动,只摸出一张符来捏在手里,冷冷说了一声:“站住!”   那人立刻站住不敢动了,高举两手慢慢转过身来,嘴里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有--”   小麦没听他说什么,直接上去揪住:“小子,还真让我碰见你了!”   “我有安全证!”没等小麦说完,那人已经大叫起来,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邵靖眉头一皱:“闭嘴!”   那人被邵靖一喝闭上了嘴,黑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来回看着邵靖和小麦,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摸出点东西来:“这是我的安全证。”   小麦劈手抢过来,一手揪着那人衣领,一手把证件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证件大小格式都跟身份证很像,但--小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出生日期上写的是1480年!   “你--”小麦死盯着眼前这张看起来像十八九岁的娃娃脸,张口结舌。   邵靖皱眉走过来:“怎么了?”   小麦揪着人不放:“这家伙是个小偷,偷过我的手链!”   “我,我就偷了那一回……”   邵靖接过安全证看了看,还了回去:“小麦,放手。”   小麦愤愤:“他是小偷。”   邵靖淡淡地说:“小偷也一种职业。”   小麦瞪圆了眼:“职业?”   白乐波小心地把自己从小麦手里解救出来,小声说:“我就偷了那么一次。”   邵靖哼了一声:“可能吗?”白乐波不敢吭声了。   小麦悻悻松开手:“小偷还职业……”   邵靖不在意地说:“就是小偷才好干这种活。裴俊跟你说了没有,帮我进一家房子里去看看?”   白乐波也睁大眼:“入户行窃?不行不行,我从来不干这个,被左队长知道我要遭殃的!”   邵靖不耐烦地说:“左队长是谁?你告诉他,张家三十六代张靖存找你办的事,有什么问题让他找我。”   白乐波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比刚才还圆:“张家?龙虎山张家?你是张大少?”   邵靖不悦地皱眉:“就是。”   白乐波马上点头:“好好,是哪一家?”   邵靖把地址给了他:“那一家可能养的是管狐,你去给我查查。”   “啥?”白乐波的脚步一下子顿住,“管管管,管狐?我,我不去!”   “怎么了?”小麦莫名其妙。刚才不是还答应得好好的么?打了鸡血似的亢奋,这怎么一下子又蔫了?   “管狐?”白乐波怪叫,“张少,我,我是兔子啊,你让我去查管狐?”   是兔子?小麦上下打量白乐波,别说,这架式还真像个兔子,尤其是那跑的,也就是兔子腿那么能跑……   邵靖摸出张符扔给他:“戴好了,不用怕。”   白乐波捏住那张符,反复看了看,笑眯了眼:“能不能给我?”   邵靖不耐烦地说:“做完了你可以拿走。”   “好嘞!”白乐波一溜烟地去了。   邵靖站了片刻,回车上掏出打火机和烟,点燃抽了一口,吐出个烟圈。小麦瞅着他不高兴的脸,想了想还是没说话。两人在车上坐了一会儿,邵靖把半支烟狠狠碾灭在烟灰缸里,冷冷地说:“有什么话问吧。”   小麦琢磨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要问的。”他看得出来,邵靖很不愿意在人前用张靖存这个名字。   邵靖没再说什么,靠在坐椅上,闭上了眼睛。小麦打量着他线条清晰的侧脸,不由得把所有听到的有关他的信息都在脑子里组合分析起来:邵靖的母亲并不愿意嫁给他父亲,看来这婚姻也不会美满,想必邵靖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也不会幸福,但是他的态度也太激烈了一些,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父亲,何至于偏向到这种程度呢?听白乐波刚才的说法,叫他张少,这称呼现在已经很少见了,而且他说龙虎山,张家好像很有来头的样子……   小麦悄悄摸出手机,登上网页开始搜索龙虎山和天师,一看之下他才发现,好家伙,原来鼎鼎大名的张天师就是龙虎山的,难道邵靖就是张天师的后人?   “不用查了。”邵靖突然开口,把小麦吓了一跳,“龙虎山张家就是张天师的本支。”   小麦虚心求教:“什么叫本支?”   “就是直系。”邵靖仍然闭着眼,语气淡淡的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所有的法术都是张天师亲传嫡系。”   小麦想了一下:“那,应该是很厉害吧?”   “是天师行里的头一家。”   小麦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你为什么总说自己姓邵呢?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爸爸。”   邵靖静了片刻,冷冷地说:“这世上最糟糕的事,就是把人弄到了手又不珍惜。”      第13章 乌龙事件      这世上最糟糕的事,就是把人弄到了手又不珍惜。   说完这句话,邵靖就再也不开口了。小麦看着他拗得死紧的唇角线条,想想以前的事,已经明白了大半。难怪邵靖这么偏向他妈妈,原来是这样。   车窗玻璃上突然咚地一声,一团白东西撞了上来。小麦吓了一跳,刚刚转头,那团白东西又撞了上来,咚一声,又被弹了出去,这次小麦看明白了,是只兔子。   邵靖冷冷地说:“开窗。”   小麦愣了一下,伸手按下车窗,接着那团白毛球就跳了进来,一头栽在小麦腿上,两只前爪捂着脑袋:“怎么这玻璃进不来的?撞死我了!”   小麦僵硬地看着腿上的兔子。虽然知道白乐波是个妖怪,虽然知道他是个兔子,但是……自己的腿上趴一个会说人话的动物,那,那感觉真是……   邵靖嗤笑了一声:“我的车,能随便让你进来么?”   “啊!”兔子用爪子揉揉脑袋,“难怪这穿墙术不灵了……”   小麦实在有点受不了了。其实他挺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的,可是会说话的就……   邵靖睁眼看了看他,伸手拎住兔子耳朵,提起来就扔后座上去了:“你怎么这副模样就回来,不怕有人把你拎去做了兔子肉?”   兔子咕咚摔在后座上,一翻身恢复了人形:“本来没想的,谁知道我在屋里翻东西被人发现了,我只好变成这样,目标还小点。”   邵靖额头上青筋一跳:“你真有七八百年的修行?”   白乐波噎住,低头去对手指:“……八百五十年了……”   “那连翻个东西也会被人发现?”   白乐波嘟囔:“谁知道现在的人耳朵这么好使,比我还好使……”   小麦也很无语。有这么笨的妖精么?他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怎么修炼的?”   白乐波头垂得更低,小麦几乎能看见两只耷拉下来的兔子耳朵:“我,我是凑巧喝了千年参精的洗澡水才化成人形的……”   邵靖实在受不了了:“好了,这事我会去找周琦算账。你先说说,屋子里找到什么了?”   白乐波被提醒,赶紧摸出件东西,扔烫手山芋似的扔到小麦怀里:“我的妈妈呀,吓死我了!”   小麦疑惑地拿起来看看,是一小段细竹子,外皮金黄光亮,雕着折枝花的图案:“这是什么?”   邵靖看了一眼,脸色沉下来:“这是一种口笛,也可以用做携带饭纲使的竹管。”   白乐波畏缩地盯着口笛嘀咕:“一股子狐臊味儿……”   邵靖看了他一眼:“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那符归你,以后行为规矩着点。”   白乐波大喜,推开车门就溜了。小麦捏着那支口笛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究竟,问邵靖:“这么说就是这个杜安妮了?我们怎么办?”   邵靖发动车子:“去找她!”   杜安妮正在工作室里拍平面,接待小姐叫来了公司的经纪人,商谈实质问题,也就是报酬的问题。邵靖却不给实际回答,不紧不慢地要一间工作室:“杜小姐我们还不熟悉,不知道她是否符合要求,总得先试试镜头我们才能决定用不用她。”   饶是接待小姐觉得他是个钻石王老五,这会儿也不能不质疑了:“您--带了拍摄器材?”有空着手来试镜头的吗?现在连她都怀疑这人究竟是什么目的了,看起来根本不像要找模特的,别是个骗子吧?   邵靖眼皮都不抬:“拍了你们能让我带走吗?”   接待小姐无话可说。邵靖看起来是有钱人的派头,可是至今为止他一分钱还没拿出来过,当然不能让他随便拍照了。   邵靖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身材娇小的接待小姐:“再说,你们的模特除了对着镜头就不会展示了吗?”   接待小姐被他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经纪人比较圆滑,马上接过话来:“当然不是。不过,不知道您需要拍摄什么题材,也许我们可以为您推荐气质合适的模特。”   邵靖傲慢地瞥他一眼:“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连小麦都觉得这厮实在欠抽,无奈心海公司自打出了模特因为厌食症跳楼自杀的事之后,业务着实受到了影响,现在任何一个潜在的客户都不能放走,何况邵靖一看就是有钱的主,所以经纪人也只好腾出一个小房间,同意杜安妮先“试试镜”。   邵靖和小麦等了一会儿,杜安妮才匆匆过来,脸上的妆还没有卸,看见是邵靖和小麦,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两位--”   邵靖看了小麦一眼,小麦过去把房间门关上了。杜安妮微微一怔,表情有些防备:“两位这是要--”   邵靖手里把玩着那支口笛:“这是你的东西吧?”   房间里光线略微有些暗,杜安妮开始没注意到,现在才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那是我的!你,怎么在你们手里?”   邵靖抬起头来冷冷地盯着他:“这里头的饭纲使呢?”他左手拿着口笛,右手已经捏住了一张符咒。   杜安妮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什么?什么饭缸?”   邵靖眼神一厉,挟着符咒的双指一错,符纸上的朱砂痕在昏暗的光线里微微反光:“你认得这是什么?”   杜安妮更加茫然,但觉得气氛不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你,你们要干吗?你们是什么人?”   小麦在旁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觉得不像是假装的,不禁去看邵靖。邵靖眉头也皱了起来,突然一甩手,小麦觉得眼前一亮,小小的房间里像打了个闷雷,就在杜安妮脸前面炸开一团火光,伴着轰地一声响,吓得杜安妮捂着脸尖叫了起来:“救命!你们干什么呀!”   小麦紧张地看看门外,怕被人听见。邵靖微一摇头:“有结界,外面听不见。”   杜安妮脸颊上都被熏黑了一块,扑过去拉门,门把手却纹丝不动。她一边用力转动门把手,一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小麦忍不住说:“你用的什么?我怎么觉得,她……也不像啊……”   邵靖脸色也不大好看,沉吟了一下,问:“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杜安妮还在用力转门把手,根本不理睬他。邵靖脸色一沉,一拍桌子:“安静!”杜安妮被他吓住,不敢再动,噙着眼泪恐惧地看他。邵靖举起那口笛:“这东西是你的吗?怎么来的?”   杜安妮脸上的妆都花了,哭着说:“那个是王婷姐的,我看着好看,她就送我了。”   邵靖和小麦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小麦试探着说:“你知道王婷是怎么死的吗?”   杜安妮来回看着他们两人:“不是厌食症吗?你们,你们是警察吗?”   邵靖面无表情地说:“没错,我们是便衣,来调查王婷的事。”   小麦瞪大了眼睛看着邵靖,邵靖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王婷的死因并不是厌食症,也不是自杀,而是谋杀,跟这根口笛有关系。”   杜安妮紧张地说:“我真不知道,这东西是我去王婷姐家玩看见的,我说好看,王婷姐就送我了。我不知道这东西跟她的死有关系,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说到后头,声音又尖起来。   邵靖皱眉看了她一会,缓缓地问:“你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吗?”   杜安妮茫然地摇头:“有什么用处?有毒吗?我,我也拿过,也吹过,我会不会有事?”   邵靖不耐烦地说:“你没事。王婷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杜安妮拼命回想,半天才不确定地说:“当时王婷姐好像说过,是从淘宝买的。”   从心海公司出来,小麦和邵靖都走得飞快,直到上了车小麦才松口气:“我的天,闹了半天冤枉了人家,这乌龙够大的……”   邵靖沉着脸不说话,发动了车子。小麦拿着那口笛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问:“现在怎么办?”   邵靖冷冷地说:“还能怎么办?继续找。”   小麦思索着说:“这个竹管在咱们手里,那管狐用什么来藏身呢?”   邵靖嗤了一声:“竹管只是用来携带的,狐狸的魂魄平常是封在神像里--”他后边的话突然消了声,但小麦还是听明白了,啊了一声:“那不对啊,杜安妮家里有神像吗?”   邵靖紧闭着嘴没说话。小麦追问:“应该没有吧?那个白乐波就找到这个东西,没有说有什么神像吧?我们疏忽了--”他突然意识到邵靖现在的心情大约近乎于恼羞成怒,赶紧也闭上了嘴。但是这事实在乌龙大发了,半天他还是忍不住说:“你不是天师么?怎么能忘了这个?”   邵靖额头上青筋迸起,小麦准备着他发怒,但他居然忍耐了下来,半天才回答了一句:“我学艺不精。”   小麦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邵靖没片刻就原形毕露,抬手在方向盘上砸了一下:“看什么!”   小麦赶紧收回眼神,结巴着说:“也,也没什么……天师,天师肯定也很忙吧?那么多妖怪,哪能都记得住呢……”说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邵靖沉默了很久,直到小麦以为他就会这么沉默一路的时候,他才慢慢地说:“我从来没认真学过。”   路口红灯,一长串车都堵在那里,邵靖把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徐徐地说:“有一段时间,我最讨厌的,就是学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小麦疑惑:“你是天师世家吧?为什么会讨厌呢?”   邵靖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没错,我是天师世家后人,还是这一代长房长孙,未来的家主。”   小麦听得惊讶无比:“未来的--家主?”这都是啥年头了,还家主?   邵靖淡淡一笑:“没错。天师世家跟一般家庭不一样,每一代都有家主。”   小麦不太相信地上下打量一下邵靖,心里嘀咕:“这也没多厉害啊?怎么能当家主的?就因为是长房长孙?”   邵靖瞥他一眼:“你嘀咕什么?怀疑我没有做家主的资格?”   小麦干笑:“怎么会……”   邵靖微微撇了撇唇角:“我知道你想什么呢。你以为那伥鬼很好对付?”   小麦回想一下郑云书当时的模样:“你不是说,只有半块虎骨么?”   邵靖冷笑:“那伥鬼与虎魄勾结,在世间数百年,吃人不下千百,被血食养得戾气十足,哪里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就算只有半块虎骨,普通天师也对付不了。”   小麦听得直眨眼睛:“那你……”连学都不好好学,就能对付这么厉害的东西,这也太扯了吧?开金手指吗?   邵靖仰靠在车座背上,抬起一只手盖在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地说:“因为我天生身带佛力,集佛道两家之长。这是天赋,融和在血液里的,不用学。”   小麦不怎么明白如何集佛道两家之长,但至少听明白了邵靖此人天赋实在太好,以至于不用学都能对付虎伥那样的东西:“那不是好事吗?”   “好事?也许吧……”邵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果是你,从出生就注定被圈在这天赋里,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是为了发掘你的天赋,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觉得怎么样?”   小麦从小没被人说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天赋,跟其他孩子一样都是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教育中走过来的,不过他妈妈并不特别严厉,也并不逼着他非要去学什么,所以他自觉不太能理解邵靖的想法:“有天赋当然要好好发掘,不然不是可惜了吗?再说,家里也是为你好吧?”   邵靖放下手,嘲讽地笑了一声:“更多的,是为了张家的门面。八岁的时候家里托了人,把我送到一个寺庙去学佛。整整三年,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包括我的父母。当然,我父亲大概也没想过要来看我。对他来说,一个有天赋的儿子,更多的好处是在家族内部获得关注。而我母亲--张家的媳妇,是不准随便出门的。”   小麦惊讶莫名:“现在还有这样的?”   邵靖冷笑了一下:“不敢相信?这是张家的规矩。嫁进张家的女人,不能在外面工作,不能抛头露面,不能打扰儿女的修学,更不用说是千里迢迢的跑去打扰了。至于张家的儿女,在成年之前任何事不能自己做主,都要由家主来安排。”   小麦觉得自己可以理解邵靖的心情了:“所以你不想学?嗯,换了是我,我也不愿意学。”   邵靖唇角微微浮起一点真正的笑意,发动了车子:“没错,所以我根本没用心去学。反正也没人能拿我怎么样。最苦的倒是我母亲,本来在张家就没有自由,后来连儿子都看不见,我回家之后才知道,那段时间她甚至得了抑郁症。”   “所以你不喜欢你爸?同情你妈妈?”   “没错。我母亲当初并不想嫁给我父亲,她有自己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只是张家在当地势力大,她的父母先同意了。如果我爸能好好对她……可惜……他三分钟热度,娶到手,就不希罕了。”   “好在你妈妈现在不是离开你家了吗?她现在应该是挺幸福的吧?”   “对。她跟年轻时候的那个男朋友结婚了。我继父姓邵,所以我也姓邵。”   “你们家那么封建,你妈妈改嫁也挺困难吧?”   邵靖笑了:“这件事,算是我办得最漂亮的一件了。老爷子最后也只能妥协。否则他这个张家数百年不世出的好孙子,也保不住了。”   小麦同情地看着邵靖侧面坚硬的线条,心想这到底是个怎样囧囧有神的家庭,才能把孩子养成这样啊?   邵靖开了一会车,才注意到小麦看他的怜悯眼神,额头上登时青筋乱跳:“你那是什么眼神!”   小麦现在觉得自己完全能理解他的别扭性格,于是真心地加倍温和地回答:“我觉得你真不容易。”   邵靖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咆哮出声:“滚!”      第14章 家居生活      “麦子,来来来,尝尝我的新点心!”小麦一进店门,正碰上归籽儿托出一盘点心,兴奋地招呼他。   小麦放下包过去看,是一种瓦片形的点心,用半透明的澄粉做外皮,里面包着红豆沙,蒸过之后尤其显得晶莹剔透,再透出一点红色来,十分引人食欲。   “这个叫琉璃瓦,怎么样,好看吧?”   小麦尝了一块,确实挺好吃,还是甜而不腻,但对他来说,总是甜的甜的甜的,也觉得有点老套:“籽儿,你没想过做点咸点心吗?”   归籽儿睁大眼睛:“不好吃?”   “不是,好吃是很好吃。可是总是甜的不是有点单调吗?而且男人一般都不太喜欢甜的吧?要是再加点咸点心,我觉得能吸引更多的顾客。”   老板在一边听着,撩起围裙擦擦手凑过来:“麦子说得有道理。”   归籽儿垮了脸:“人家只能做素点心,荤腥是不能碰的。我可是吃长斋。”   小麦惊讶:“吃长斋?太厉害了。”他还不是那种无肉不欢的人,但隔三差五的饭桌上也要有荤菜,要说吃长斋,那真是难以想像。   归籽儿恹恹地说:“没办法,吃不来荤。所以咸点心我也做不出来,不知道味道啊。你想做什么样的咸点心?烧卖?肉粽?”   小麦摇头:“不是,我是看见你这个琉璃瓦想起来的。要是用鸡柳也切成瓦片形,腌入了味,外头沾上面包渣炸黄了,就叫黄金瓦,配着琉璃瓦卖,可以当情侣套餐供应。”   老板听得一拍大腿:“好主意!情侣餐最有市场了,明天我就去买鸡肉,麦子咱们来试试。我也觉得咱们店里净女顾客,买个点心也得精打细算的,这要是推个情侣餐,那男人掏腰包就爽快了,尤其在女朋友面前,谁不充大头?哈哈--”   小麦和归籽儿都无语了,看着老板笑得贼兮兮的,一起摇头。老板抹了把脸,把猥琐的笑容抹掉,端起剥削者的架子:“摇什么摇?麦子,看不出来你很有想法啊,以后店里的咸点心你要多想点花样,我来试做,给你涨工资。”   归籽儿不怀好意地说:“老板,你来做啊?能不能做出来人吃的东西啊?”   “你个小丫头!”老板挥起手作势要打她,“尽揭我的底儿!”   小麦和归籽儿都哄笑起来。老板做东西的手艺有,就是对调味这事有奇怪的偏差,调出来的味道总是不受顾客欢迎,做为饮食业的一份子来说实在是个杯具。   不过笑归笑,小麦还是上心了。这段时间在店里打工,他也在跟着归籽儿学手艺。归籽儿很大方,好些做点心的诀窍都不藏私地告诉他,教了他好些东西,只是她调桂花味馅儿的功夫,小麦怎么也学不到家。这要是在别的西点店里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是老话了,非亲非故的谁那么好心。而且老板人也很好,对两个年轻人都像对自家弟妹一样关心。要说开始的时候他只把这里当个打工挣钱的地方,那现在已经觉得特别亲切了,自然要格外出力。回家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黄金瓦的事,直到摸出钥匙开家门的时候还在想。   屋里是黑的。周六关店晚半小时,小麦到家都十点多了,奶奶早就睡了。小麦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还没按下去,忽然看见黑暗中一点红光一亮,他猛然想起曾经在窗台上看见的两点绿光,头皮猛地一炸,倒退一步,脑袋撞在墙上一声闷响,眼冒金花。   黑暗中的红光又暗了下去,接着传来邵靖的声音:“回来了?”   小麦揉着生疼的后脑勺,按开灯才看见邵靖坐在窗口,那点红光原来是他在抽烟。小麦没好气地说:“你坐在这儿怎么不开灯?”   邵靖神情有几分委顿,面前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要不是半开着窗,屋子里肯定全是烟味。他口气照例的不耐烦:“开什么灯!”   小麦那一下撞得不轻,眼前到现在还在转星星,怒道:“你这么黑洞洞地坐着抽烟,我还以为你那烟头又是什么妖怪的眼珠子,吓我一跳。”   邵靖嗤了一声:“我在这儿,哪个妖怪那么不长眼敢进来?”   小麦心里对他比了个中指,转头去厨房盛稀饭喝。他下班之后就要去西点店,没时间吃饭。当然在店里点心有得吃,但毕竟不能当饭,吃多了也不舒服,所以奶奶总给他留着稀饭和小咸菜,喝一碗再睡觉。他端出饭来,邵靖还坐在那里抽烟。小麦看他一眼:“抽太多烟对身体没好处。”   邵靖看了手里的烟一眼,又嗤笑一声:“你闲事管得真多。”   小麦用筷子指指他:“我是拒绝抽二手烟。”   “毛病!”邵靖说是这么说,还是把烟碾灭了。小麦喝了口稀饭,问他:“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抽这么多烟?”邵靖虽然有个很高档的打火机随身带着,但很少抽烟,今天这种情况是比较反常了。   邵靖看了他一会,神情微微有点恍惚,像是透过他看到很远的地方,半天才说:“你这份闲操心劲,倒是很像……”   小麦喝着稀饭,没听见他后面说什么:“像什么?”   邵靖静了静,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   小麦疑惑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邵靖又恢复了不耐烦的表情,挥了挥手:“我说没事就没事!”   小麦正想说话,邵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没几句就断然拒绝:“不行。”   那边又说了几句什么,邵靖更不耐烦:“我说不行!你该知道我的规矩,这一天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什么都不做。”说完,直接挂了电话,站起身在屋子里烦躁地兜了个圈子,最后停在窗前,重重吐了口气。   小麦看了他一会,小心地问:“管狐的事……”   邵靖看着窗外回答:“我已经找白乐波去查过王婷的电脑记录,她从来不在淘宝买东西,甚至连网银都没办。”   “你又找那个白萝卜去私入民宅……”小麦有点无语,“不过,这说明杜安妮在撒谎?”   “或者王婷在撒谎。”   “王婷?”小麦觉得不可思议,“她是受害者呀?”   “饭纲使是一种会反噬的式神。”邵靖看看小麦茫然的表情,皱皱眉,“饭纲使的制作极其残酷,制成的饭纲使会心怀极大的怨恨,一有机会就会反噬主人。我说,你能去百度一下么?这种最基本的东西,网上都有。”   小麦吐吐舌头,低下头去喝稀饭,直到邵靖看起来气消了,他才问:“那我们怎么办呢?是不是应该先找到那个饭纲使啊?要是它再去害人怎么办?”   邵靖仰靠在沙发上,淡淡地说:“我在杜安妮身上下了追踪符,如果确实是她在操纵饭纲使,那么一接触我就会知道。”   小麦想了想:“如果不是她呢?万一是别人操纵饭纲使呢?”   “也是一样。只要她接触到,我就知道。”   “不是。我是说,如果别人拿饭纲使去害另一个人呢?如果要害的对象不是杜安妮呢?”   邵靖嗤笑了一声:“过几天杜安妮就是心海的头号模特了,真要是为了竞争,不害她害谁?”   小麦不解:“头号模特?为什么?”   邵靖懒懒地说:“过几天有个时装展,我有个朋友的公司也要参展,我让他找心海,让杜安妮做主展。”   小麦一下子睁大眼睛:“你,你这是有意把杜安妮推到风口浪尖上去啊!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搞不好会害了她的。”   邵靖不耐烦道:“我说了已经在她身上下了追踪符,她有什么事我都会知道。”   小麦不让步:“万一你的追踪符不管用呢?再说你根本都没有好好学,怎么能这么肯定--”   砰地一声,邵靖掀翻了烟灰缸,阴沉着脸站起来,大步回了自己房间,重重把门摔上,再没了动静。   小麦独自在厅里站了一会,觉得自己是说得太过份了。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他已经知道邵靖为什么不爱学那些法术,怎么还专挑这个说事呢?不过邵靖也未免太轻率,明知道饭纲使的受害者就是因为竞争太激烈,还有意把杜安妮推上去。万一这姑娘是无辜的,因为这件事被伤害了怎么办?有王婷那纵身一跳,小麦真不敢想像要是杜安妮也……   在厅里绕了半天,小麦最后还是过去轻轻敲了敲邵靖的门。不管怎么说,邵靖做事过分,他说话也过分了,还是道个歉,再跟他商量个比较稳妥的办法吧。但是他敲了几次都没得到半点反应,最后自己也有点怒了,不肯拿着热脸再去贴冷屁股,抱上被子去沙发上睡觉了。   周日早晨可以睡会儿懒觉。小麦迷糊中听到奶奶轻手轻脚出了门,到楼下遛弯儿去了。他翻个身正要继续睡,忽然听见邵靖房里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小麦吓了一跳,心想邵靖大清早起来哪这么大肝火?总不至于小心眼到如此程度,还在记昨天晚上的仇吧?他再翻个身,刚把头埋到枕头底下,突然想起一件事,噌一下跳了起来,衣服都顾不上穿就直奔邵靖房间,把门一推,果然邵靖蜷缩在床边地上,手指痉挛地抓着地板,指甲由于用力已经全部发白。   “你怎么了?又难受?”小麦伸手到邵靖头下去扶他,感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抽出来一看却是鲜红的。他知道邵靖大概又把嘴唇咬破了,忍不住发急,“你这到底怎么回事?要不然我去打120?”   邵靖身体动了动,抠着地板的手陡然伸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用!”   小麦想把他弄到床上去,但邵靖整个人都由于痛苦死死绷着,根本不配合,小麦实在没法,只能把床上的被子拖下来垫在他身体下面,自己坐在地上,把他的头抬起来枕在自己腿上:“你没有药吗?我有止痛药,你吃一片好不好?”   邵靖紧闭着眼睛摇头。他的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嘴角挂下了一条红丝。小麦随手扯过枕巾塞到他嘴里:“别咬嘴唇了,咬这个!”   邵靖总算放开自己的嘴唇,狠狠咬住枕巾。小麦和他挨在一起,几乎能感觉到他每块肌肉都因为痛苦在抽搐,但束手无策。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小麦听见有人进屋,接着奶奶在喊:“春弟,在哪儿呢?”   小麦不得已答了一声:“我在邵先生屋里,有点事,奶奶我过一会出去。”   邵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终于放开了嘴里的枕巾,长长吐了口气。小麦把枕巾扯出来,小心地问:“好点了?”   邵靖轻微地点了点头,疲惫地放松身体。小麦看看枕巾,已经被咬出一个洞来,不难想像他的痛苦。邵靖半闭着眼睛,脸侧枕在他腿上,脸色还发白,眼睛周围一圈青黑,唇角却洇着血,很惊悚的对比。小麦忍不住拿枕巾给他抹去嘴角的血,小声说:“你这到底是个什么毛病?总这样也不行啊。有多久了?”   邵靖眉头一皱,嘴唇动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闭嘴。”   小麦没办法,只好继续坐着,直到邵靖脸色终于有了点红润,自己坐起了身,他才觉得腿麻了,往起一站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咬,忍不住呲牙咧嘴。   邵靖看他一眼,伸手扶了一下。小麦顺势在床边坐下活动腿脚。身上一阵冷飕飕,他才发现穿着个小背心就跑进来了。这时候奶奶已经走到邵靖房门外边:“春弟,小邵,出来吃饭了,你们在干啥呢?”   小麦尴尬地看看邵靖再看看自己。因为在客厅里睡觉,他好歹还穿了条薄衬裤,邵靖却只穿了一条内裤,还是三角的……他身材是真好,露在背心外面的肌肉线条清晰又不过分夸张,均匀的蜂蜜色,从肩到腰是十分漂亮的倒三角形。小麦从小长跑,身体也不错,但属于修长型的,看起来就没有邵靖那么健美,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一直看到内裤边上露出几根毛发,小麦觉得不妙了--他,有点反应了。   早晨这段时间本身就有点奇妙,小麦又是好几个月忙得脚打后脑勺根本没想到这事上,现在心思一动,反应快得连他自己都诧异。几分钟连脸带身上都热了,小麦也顾不得这副模样出去会不会吓着奶奶,嘴里胡乱嘟囔了一句赶紧就跑了。   果然一出门就吓奶奶一跳:“春弟,你这干什么呢?天还冷呢,穿这么点跑小邵屋里干什么去?”   小麦蹦到沙发边上去穿衣服:“没什么,邵先生有点不舒服,我进去看看。”   “不舒服?小邵有啥不舒服?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奶奶,我没事。”邵靖从房里出来,走到厕所去洗漱,“就是低血糖,老毛病了。”   “哎呀,那就是不吃早饭落下的毛病。”奶奶一边摆碗筷一点念叨,“你们年轻人哪,觉得身体好,就是不注意。快来吃饭,以后天天都要按时吃早饭,晚上不要熬得太晚,保证就没事了。春弟,你也快去洗脸刷牙,来吃饭。”   小麦尴尬地蹭到厕所去,邵靖已经洗了脸,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小麦觉得那目光里有几分冷峻,心里有些虚。邵靖转头去拿毛巾,漫不经心地说:“你是?”   他没说出是什么,但小麦已经明白了,略一犹豫就坦白地点头:“对。”然后赶紧补了一句,“但我对你没别的意思。”他说话的时候心里有些沮丧,看来是要失去这一千一的月租了……   邵靖脸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就出去了。小麦刷着牙,听他在外面跟奶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忽然有点气:GAY怎么了?难道是GAY就比他矮一头了?爱租不租,怕个毛啊!   “春弟,”奶奶看他出来,赶紧招手,“快点,豆浆都要凉了,凉了吃不舒服。”   邵靖低头剥着鸡蛋,嗤地笑了一声:“奶奶?春弟是麦子的小名?不是应该叫春丫或者春妮什么的么?”   小麦怒目而视。奶奶笑着说:“春丫春妮那是丫头片子才叫的,春弟的名字是我取的,起个小名好养活。”   邵靖低着头笑:“我们家那边倒有习俗给男孩起个丫头的名字,说这样才好养活呢。”   小麦气死了。其实小时候就经常有伙伴说他这是个丫头名字,但谁说出来好像都没邵靖这么欠抽。可恨奶奶看不出来他的阴险,还笑眯眯地真跟他讨论起名的风俗来了。   小麦郁闷地狠狠咬了一口油条,想像这是在咬邵靖的脖子。不过他油条还没咽下去,有人敲门,他起身过去开门,只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外,一看见他就露出八颗牙:“你好,你就是麦先生吧?”   小麦诧异:“是,您是哪位?”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   “哦,哦--”年轻人搓着手,满面春风,“我姓周,周琦。我,是来找邵靖的。”      第15章 撞煞      周琦?小麦猛然想起来:“你就是介绍白--那个兔子精的人?”他记得邵靖当时说过,以后会找周琦算账。   年轻人嘴角抽动了一下,笑容有点僵:“啊,是,是我。”   “那请进,邵靖在屋里。”小麦侧身请他进来,“他吃早饭呢。”   周琦笑得人畜无害:“那太好了,我正好也没吃早饭。”   这次轮到小麦嘴角抽搐--这人也太实在了吧?谁说要请他吃饭了?   周琦欢天喜地从小麦身边挤过去,扯开嗓门就喊:“邵老大,我无家可归,来蹭饭--呃,这,这位,这位大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还有老人在……”   奶奶完全不明所以,也没听清这人喊的究竟是啥,看看小麦:“春弟,这是你朋友?”   周琦噗一声笑出来:“春弟?”   小麦脸涨得通红,狠狠瞪他一眼,转向奶奶:“不是的奶奶,他是来找邵先生的。”   “哦哦,”奶奶扶着桌子站起来,“那让小邵他们说话,咱们回屋去。”   邵靖伸手扶着老人:“奶奶,别管他,您吃您的。”   奶奶笑着说:“我吃完了,你们说话,我回屋坐坐去。早上跟他们出去遛弯,走得多了点,累了。”   “那您好好休息。”邵靖伸手让奶奶扶着走到房门口,这才冷冷看一眼周琦,“你过来干什么?”   小麦搀着奶奶进屋去,把门留了一条缝,只听周琦吊儿郎当地笑:“邵老大,我已经被人堵着门了,你不去救命,我只好跑来找你了。”   邵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说过今天什么也不接。”   “邵大哥,邵大爷,算我求你了!你说你这破规矩,每年这个日子你啥都不干就窝家里,你说你到底是为啥?行行行,我不问,我不问行吗?你是大爷,你说啥就是啥。可是大爷啊,那家的孩子要死了,真挺不过去今天晚上了。要不是急事,我敢这日子来找你吗?你说这些年,只要大爷你开口,小的哪次不是鞍前马后竭力效劳?你就赏我点面子成吗?帮我去看看那孩子,行不?”   邵靖坐着不动,半天才冷冷地说:“又是你的哪门子关系?”   周琦挠挠头,嘿嘿笑一声:“这个……你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嘛。”   小麦差点笑出来。这个周琦挺有意思的。   “春弟!”奶奶有点嗔怪地招手叫他过来,“不要听门边。”   小麦吐吐舌头,轻轻把门带上。不过邵靖和周琦说话都没有刻意放低声音,这屋子隔音又不太好,所以还是能听见他们说话。只听邵靖淡淡地说:“上次你介绍的那个兔子精是个小偷,你知道么?”   周琦干笑:“这个,这个,小偷也是一种职业。妖精也有不求上进的,人各有志,人各有志,只要能帮忙就行嘛。”   邵靖冷笑了一声:“帮忙?你知道他进屋偷个东西都会被外头的人发现?干一行就要有一行的职业道德,他就是这么当小偷的?”   周琦叫苦:“邵大爷,他当小偷没有职业精神也怪我?难道我是他师傅?你说你要个偷入民宅的,一般修炼年头长点,有点身份的妖精哪个肯干啊?再说这事其实是违反天师法的,我还担着干系呢。求求你了,别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找我麻烦行不?唉,不对啊,你怎么知道他是小偷?他告诉你的?应该没这么傻吧?”   “他偷过小麦的东西。”   “哦--”周琦的声音拖得老长,“原来是偷到……哈哈哈哈……”中间的声音放得很低,小麦听不见了。过了片刻,只听邵靖毫不客气地说了两个字:“闭嘴!”   周琦可怜巴巴地说:“邵大哥,你要不要这么无情啊?别忘了你那个服装秀的事还得要我公司出马呢,总不能河都没过就拆桥吧?求你了,就去看一眼,能救就救,救不了我绝不多说一句话,行不?怎么说也是一孩子,才十四岁呢。”   邵靖沉默片刻,终于问:“是怎么个情况?”   周琦见他口气松动,赶紧说:“应该是撞了什么脏东西。我去看过,脸色青紫,很不好。医生已经报病危了。”   “撞了什么?”   “估计是撞鬼。说是头几天旁边楼上有人死了,往外抬的时候这孩子跑去看,回来就病倒了。”   邵靖的声音一下冷了:“死人出房躲都躲不及,还要上去看?”   周琦叹气:“现在的孩子,无法无天的,哪还知道什么忌讳呢?”   “你去他家里看见什么了?”   周琦停了一会才说:“什么都没看到。”   邵靖冷冷地说:“什么都没看到,你就说是撞鬼?真要是被什么附了,你会看不出来?”   周琦长长叹口气:“瞒不过你。对,我去看了,什么都没看到,所以才来找你。不管是附身还是失魂,我都能看出来,可是这次,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看出来孩子快死了。”   邵靖缓缓地说:“出事那天,那孩子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   周琦想了想:“那孩子有保姆跟着,你等我打电话去问问。”小麦听见他嗯嗯啊啊的大概是打了个电话,最后说,“他家保姆说,当时她让孩子回来,孩子不听话乱跑,撞了一个从外面进来的男人。保姆在他家做了好几年了,小区里的人都认识得差不多,但这个男人以前没怎么见过,长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头略微高点,红脸膛像喝了酒似的--”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过了几分钟才又说话,声音却有点变了调,“你是说--撞煞?”   邵靖没回答。小麦只听周琦在客厅里团团转:“真是撞煞?我怎么没想到?煞神,居然是煞神!这怎么办?”   “没办法。”邵靖淡淡地下结论,“挡了煞神的路,没法可救。”   周琦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小心地说:“你也没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   “你身上的……佛光--”   邵靖声音突然高了起来:“不可能!”   周琦声音也高了:“为什么不可能?你明明出生就身带佛家六字真言,别人救不了撞煞的,你可有这个本事!”   邵靖似乎怒了:“周琦,你别打这个主意,这东西不是我的!”   周琦也火了:“邵靖,你骗人也想个好理由行吗?不是你的?你出生就带在身上,那不是你的?邵大爷,不对,是张大少,你是龙虎山张家的长房长孙,你满月的时候张家那帖子发得满天师行都知道你天赋非凡,后来又在寺庙里修行过三年,你跟谁说这东西不是你的?骗谁呢?我就奇怪了,你就这么恨张家?怎么说你也是张家人吧?你妈改了嫁,你连姓都改了?你知不知道,你们张家那地位,要不是你们家老爷子心疼你,你妈能改嫁吗?能让她出张家吗?你倒好,这个不能用,那个不肯学,你丢不丢你们张家的脸啊?”   砰!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吓了小麦一跳,推门出去一看,邵靖脸色铁青地站着,椅子被他带倒在地上他也不管,只是用手指着周琦:“不关我妈的事,你少把她扯进来!”   周琦脸红脖子粗地站在他对面:“我不管关谁的事!我就说你,张靖存,你像个天师吗?张家老爷子为了培养你耗了多少心血,你对得起他吗?”   邵靖一脚把椅子踢飞到墙上:“我本来就不想当天师!”   “你--”周琦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说不当就不当?你们张家的子孙,生下来就是要当天师的!”   邵靖脸色铁青,双眼充血,看上去随时会一拳揍上去。小麦生怕两人打起来,赶紧过去把椅子捡回来:“你们怎么了,有什么事好好说。”   周琦转头冲他大吼:“好好说个屁!你看他这样,半点责任都不想负,我跟他说个屁!”摔门而去。   小麦遭了池鱼之殃,看着摇摇欲坠的门板嘴角抽了两下,默默过去把门关好,回头看看邵靖,想说话又没敢张嘴,怕再被吼上几句。   邵靖笔直地站着,很久才大步走到沙发上坐下,摸出烟和打火机来,手却有些哆嗦,几下都没点着。小麦走过去,拿过打火机给他点上了烟:“少抽两口,对身体不好。”   邵靖没答话,低着头用力吸了几口,把自己淹在烟雾里。小麦看他略微平静了一点,用手掌扇扇眼前的烟雾,把他的烟盒摸了过来:“抽一支就行了。”   邵靖抬眼看看他,声音有些嘶哑地说:“你管我,拿来!”   小麦把烟盒和打火机都拿在手里:“你抽烟有用吗?”   邵靖眉头一皱:“拿来!”   小麦把手一收:“你不爱当天师可以不当,跟朋友吼什么呢?”   邵靖把烟头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你没听见周琦说的话?张家的子孙,生下来就是要当天师的。”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当天师呢?就是因为你妈妈在张家过得不幸福吗?”   邵靖沉默了。   小麦耐心地等着。直到他以为邵靖不会回答了,才听见他沉沉地说:“这些天赋本来都不是我的。”   “为什么?”小麦听不明白,“你的天赋,怎么会不是你的?”   邵靖伸出手:“给我根烟。”   小麦弹出一根给他点上。邵靖把烟夹在指间,却没有抽:“你不明白,总之这天赋不是我的,我不想用。如果有可能,我想找到一个人,把这些东西都还给他。”   小麦脑补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天赋这东西就像兜里的钱,随时都可以掏出来给人的?他绕开这个难懂的话题:“刚才你们说的那个撞煞,是怎么回事?”   “撞上了煞神。”邵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人家死人出殡或者头七时会有煞神入户,那孩子挡了煞神的路,必死无疑。”   “那周琦说什么佛光是怎么回事?”   邵靖的脸色瞬间又阴沉得可怕,但还是勉强回答:“佛法普渡众生,能抵消煞神的煞气。”   小麦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地说:“那,就是说你能救这个孩子?”   邵靖阴沉着脸回答:“只是能保住他一条命。”   “那也好啊。救人总是好的。”   邵靖阴着脸不说话,闷头抽烟。小麦小心地观察着他,慢慢地说:“就算这个天赋不是你的,拿来救人总没错吧?我估计那个……那个把天赋借给你的人也不会反对的吧?”   邵靖神情有点茫然,显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小麦看着他这样,觉得有点可怜。他觉得邵靖主要是被家里压得太厉害了,所以才对当天师这么反感:“我觉得吧,你不愿意当天师就不当,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你都这么大了,难道他们还能把你捆起来硬送去当天师吗?不过吧,我觉得救人总是好事,不当天师也可以救人,救人不一定就非要当天师,对吧?”   邵靖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才嗤笑了一声:“你说不当就不当吗?你以为什么事都那么容易?”虽然这么说,表情已经比刚才轻松了些,把烟头按灭,摸出手机按了个号码,想了想又扔给小麦:“问问那家伙,人在哪儿?”   小麦接过电话,那边已经传来周琦的愤怒声音:“又干什么?”   “咳,”小麦清清嗓子,“周先生?”   “呃?”周琦愣了,“你--怎么,是麦先生?”   “是我。邵靖让我问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个孩子家在哪里?”   “怎么--”周琦好像不敢相信,“他改主意了?丫的他居然改主意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咳--”小麦不知怎么说好,“都是为了救人,那刚才你们是说太僵了……”   周琦突然兴奋起来:“你劝他了?哦哦哦,居然有人劝得动那小子了?我说嘛,这小子那臭脾气--哎,你们啥时候认识的?我说他怎么这次要租房子住,居然一住还三个月。嘿嘿,我说,这小子脾气是太臭了,不过人还不错,那什么,你多包涵点啊--”   “啊?”小麦正听得满头雾水,邵靖已经劈手夺走了手机:“你少废话,地址拿来,否则我改主意了。”   “别别别。”周琦叫得小麦都听得见,“我马上回去接你,马上啊。”   邵靖把手机扔到一边,仰身靠到沙发上不动了。小麦坐了一会,悄悄站起来把碗筷收拾到厨房去。他一边刷碗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邵靖眉头紧皱着,一只手按在胸前。小麦心里一紧,赶紧出来:“怎么了?又疼了?”   邵靖睁开眼看看,坐直身子:“不是,没事。”   小麦觉得不大放心。刚才周琦话里提到过,邵靖每年的这一天都什么事也不干窝在家里,联想到他今天早晨才犯过病,小麦犹豫着问:“你,你是不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发病?”   邵靖诧异地看他一眼:“什么每年这个时候?发什么病?”   “就是你那心绞痛。刚才我听周先生说你每年这一天都不出门,是因为怕发病吗?”   “不是。”邵靖眉头一皱,脸色又阴沉下来,过了几分钟才说,“我不是心绞痛,早告诉过你了。今天--是一个人的忌日。”   后面这句话邵靖说得声音很低,小麦勉强才听清楚了,本来想问问到底是谁的忌日,但觉得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笼着种悲伤的情绪,就没敢再问下去。邵靖有几分钟的恍惚,随后听到楼下几声汽车喇叭,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站起身来:“周琦来了,我走了。”   “哎。”小麦送他到门口,“要弄很晚?”   “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只是保命而已,中午大概就回来了。”   “那你中午回来吃饭?”因为奶奶念叨,现在邵靖经常按时回来吃饭,小麦做饭就得把他的口味也打算上。   “回来吧。”   “我去买条鱼吧?水煮鱼怎么样?”   “行。”   小麦目送邵靖出了门,忽然发觉,刚才他们两人的对话,怎么,总有点不对劲呢?      第16章 回乡      “就这样就完了?那孩子没事了?”小麦嘴里塞满着水煮鱼,一边吃一边问。   邵靖精准地用筷子剔出鱼肉片里的刺,淡淡地说:“就这样,不然还能怎么样?不过撞了煞毕竟不是小事,至少大病一个月是肯定的。”   小麦觉得很不过瘾:“那你看见煞神了么?”这么轻易就让他把人救了,煞神有这么好说话?这会儿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奶奶不能吃辣的,吃过营养餐就去休息了,正好方便了两人谈这些诡异的话题。   邵靖嗤笑:“见煞神?我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再说煞神会在那里等着我?”   “那你是怎么救人的?”   “当然是用六字真言。你以为我拿着刀从煞神手里去夺人么?”   小麦被他噎得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个话题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答案,于是转另一个:“周琦也有阴阳眼么?”   邵靖漫不经心地说:“有。那小子是个天生的灵媒,就是八字轻,镇不住。也亏他这样儿,还什么都敢搀和。”   “灵媒是什么?”   邵靖额头上又开始跳青筋:“你就不能去翻翻百度?”   小麦反驳:“网上的东西有真有假,我要是查到假的算谁的?”   邵靖无话可说,忍耐着简单地回答:“通俗来说,就是能请鬼的人。”   小麦想了想:“跳大神的?神棍?”   邵靖勉强压制着自己的脾气没好气地说:“那些都是假灵媒!周家是灵媒世家,虽然没有出过真正的先知,但也不是那些骗子能比的。周琦在周家里算是资质相当好的,如果不是八字太轻,他成就会更高。”   “灵媒世家?这个也有世家?也遗传么?灵媒里真会出先知?就是那种能预知的人?”   “能出,不过很难。不光是天赋,还要有机遇打开灵窍。周家算是世家,也就出过几个能模糊预见的,而且时间也就是提前个三四天,还不能算真正的先知。周琦的能力也就是视鬼和请鬼,不能预见。”   “那,你能吗?”   “我是天师,不是灵媒。张家的长处是擒妖,不是预见。”   小麦的好奇心越发高涨:“天师里有很多世家?”   “有。除了张家,就要数终南山钟家,他们是钟馗的后人,善于驱鬼。”   “那周家呢?”   “周家还数不上。灵媒从前是不太受重视的,因为龙蛇混杂,骗子太多。不过周家跟张家的关系很好,从前有一段时间算是依附张家,一些比较有能力的子孙会送到张家接受训练,所以我和周琦那小子很早就认识了。但是他八字实在太轻,提高有限,所以十八岁之后就回周家了。”   “为什么八字轻就有局限呢?”   邵靖简直要翻白眼了:“你哪来那么多问题?灵媒是要经常请鬼的,八字轻的人容易被鬼上身,请来了鬼最后把自己身体占了不走,这算什么?搞不好命就没了。”   小麦肃然起敬:“这样还敢当灵媒,他很厉害。”   邵靖没好气:“有什么厉害的。周家也是天师行里的世家,虽然不算什么大家,也是有点渊源的,他是这一代的长子,他不干谁干?”   小麦反驳说:“对啊,所以说他负责任啊。有能力才干没什么了不起,没能力还努力才了不起呢。”   邵靖脸色一沉,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坐着不动。小麦一想,发现自己貌似又触了逆鳞。邵靖也是他这一代的长子,跟周琦相似,可是这位显然是不想负世家责任的一个……   “吃饭吃饭,鱼凉了就不好吃了。”小麦看看邵靖阴沉的脸色,又补了一句,“你胃不好,别吃凉的。”说完了才想起来,好像胃不好也不应该吃辣的。   邵靖脸色缓和了一些,又拿起筷子。小麦把紫菜蛋花汤往他眼前推推:“你多喝点汤。”   邵靖拿勺子舀了一勺,摆出一副勉强的样子喝了。小麦问:“那饭纲使的事怎么办呢?服装秀什么时候举行?”   “下个星期。”   小麦有点担心:“杜安妮不会出事吧?”   邵靖不耐烦道:“不会!”   小麦不敢再问,吃了几口饭,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糟糕,上次看见白萝卜,我怎么忘记问他要我的东西?”   “白萝卜?”邵靖微微一怔,随即嗤笑,“嗯,这名字倒也贴切。你忘记要什么东西?他偷你的钱?那肯定要不回来了吧?”   “他偷的不是钱,是我的手链。我就奇怪了,不是修炼了多少年的妖精吗?怎么那么不带眼力。我那个手链上串的珠子就黄豆大,还是18K金的,根本不值钱,他怎么就偷去了?”   邵靖漫不经心地舀汤喝:“妖精可以拿小偷当职业,但只能偷不值钱的东西。根据妖怪守则,利用妖力做大案要案是罪加一等的。”   小麦想不通:“都修炼几百年了,还只能当小偷?就不能找份正当工作。”   邵靖嗤笑:“找工作?找工作不要文凭的么?难道让他拿着安全证去找工作?”   小麦瞠目结舌:“那,那妖怪都只能当小偷什么的?”   “那也未必。有些脑子比较灵活的也会上学。一般只要肯学,拿个证还是不成问题的。但很少有妖怪有耐心从小学到大学十几年的耗下来,有些会去办个假证,还有些跟妖监会关系密切的,妖监会可以按规定办理相关证件。”   小麦想了想:“这不就是有了关系好办事么?妖监会办的也是假证吧?”   邵靖这次真的笑了:“没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假证,不过上面盖的各大学的章是真的。”   小麦正想对这种黑幕评价一下,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一听,是石春元的老婆:“嫂子?”   石春元的老婆带着哭腔:“春弟?姑奶在吗?”   “在,在。嫂子,你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春弟呀,你黑牛哥这才走不久,就有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呜呜--你让姑奶接个电话……”   奶奶接了电话。石春元的老婆在电话那头哭诉了半个多小时,奶奶最后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过几天我就回去,放心,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行了,别哭了,孩子还好?兰兰也大了,能帮你,好好过,有啥过不去的坎呢……好好,我一定回去。”   “奶奶,出什么事了?”小麦看着奶奶的脸色,有些担心。   奶奶叹了口气:“黑牛这才走了多久,怎么就欺负人呢?春弟,我得回去。”   小麦大吃一惊:“怎么能回去呢?回去怎么治病?到底有什么事非得回去?”   奶奶摇摇头:“都是钱搞出的祸……”   小麦听奶奶说了半天才明白,大概就是石春元这也死了几个月了,他老婆带着两个孩子过得不容易,也在考虑再结婚的事,堂兄弟里有人就嚷着改嫁也行,女儿可以带走,儿子和财产都得留下。事情闹得挺大,究其原因,似乎是因为马上要下个什么政策,跟各家的房产有关,有人就盯上了。奶奶在乡里算是辈份最高的,石春元的老婆就来求奶奶回去作主了。   “二丫这些年跟着黑牛不容易,儿子就是她的命,哪有把当妈的赶出去,儿子不让带走的。如今这年头不比从前了,家里的房子她有份,改了嫁只要是对孩子还好,房子当然归她。这事,我得回去说话。”   “可是您的身体。”   “春弟呀--”奶奶叹了口气,拉过小麦的手来,“其实,别当奶奶啥都不知道。奶奶这病,其实顶好也就这样了,对吧?奶奶住院的时候也听说过,这个年纪不拿刀切掉就是在拖时间了。”   “奶奶,”小麦觉得鼻子发酸,“您怎么这么说?医生都说了,您现在情况很好的,只要保持心情愉快,您肯定长命百岁。”   “呵呵,”奶奶笑起来,“长命百岁啊,奶奶是没百岁的命罗。以前有人给奶奶算过,也就是七十出头,算算,也差不多就是这两年了。春弟,你听奶奶说。其实奶奶不想来治病的,总共就这么几年,还花啥钱呢?奶奶就是想跟你多住几年。不过这些日子啊,奶奶看着你,也放心了。你像你妈,能吃得苦,将来肯定有好日子过。医生不是说么,奶奶高兴了,就能多活几年。奶奶现在就很高兴啊。过几年你再找个媳妇,奶奶不就更高兴了么?”   小麦抽了抽鼻子。他不敢跟奶奶说,媳妇他是不可能找了。   奶奶摸着他的手说:“过几天你送奶奶回去吧。二丫也照顾了奶奶这么多年,总要回去替她说句话。等过段时间,奶奶再来跟你住。”   小麦紧紧抓着奶奶的手,过了一会,点点头。   周末,小麦又跟西点店那边请了一晚上的假,送奶奶回去。上次他提出的那个黄金瓦已经新鲜出炉,颇受好评。跟琉璃瓦搭配成鸳鸯瓦卖,再搭上咖啡和奶茶两种饮料,很受情侣的欢迎。所以他请假,老板很痛快就答应了,不过交他一个任务:再想一样新点心出来。   大清早的,长途车人不算太多。小麦和奶奶的座位后面是几个背着画板的学生,听他们说话,是美校出来写生的,正准备去大珠山。年轻人比较放得开,车开出没多久,小麦已经跟他们说上话了。   “你家就在大珠山?”一个女生扒在椅背上高兴地说,“太好了,我们正愁过去还要找住的地方呢,你给介绍一下吧?”   小麦还真不知道这些事,奶奶在一边笑着说:“那边好多家都是干这个的,你们随便找哪一家有空房子的都能住。”   “哦,那老奶奶您是那边的人吧?大珠山那边有什么好景色,您给我们说说。我们这次是要交毕业作业呢,一定得画张好的。”   奶奶给他们简单说了说哪里有水,哪里有花,听得几个学生都很高兴。为首的男学生问小麦:“你们家开不开旅馆呢?要不然我们住在你们家行吗?”   小麦摇摇头:“我们家不开旅馆,不过附近的人都开。”   “那麻烦到了地方你带我们去好吗?我叫陆宇生,你呢?”   “麦--”小麦刚说了一个字,奶奶就猛然插进话来,“春弟!”   “什么?”陆宇生表情有点扭曲,“你,你叫--”   小麦自己的表情也很扭曲。在家里奶奶叫他春弟也就罢了,让邵靖和周琦听见也就罢了,可是这是在长途车上啊,当着满车的人,还有这几个学生,春弟这名字能拿得出来吗?可是奶奶很严肃地说:“你们叫他春弟就行。”   “噗!”刚才说话的女生第一个笑了出来,“春弟?为什么不叫招弟呀,嘻嘻。我叫林静,这个是--”   奶奶急急摇摇手:“别说,别说。”   林静被打断了,诧异地看着奶奶。奶奶对她直摇手:“在外头别说自己的名字。”   林静莫名其妙:“为什么?”随即笑起来,“老奶奶,您怕有坏人吧?没事,我们好几个人呢。”   “不是。”奶奶郑重地说,“在外头,别说自己真名。”   林静跟几个同学交换了一下奇怪的眼神,坐回去了。奶奶的态度给他们泼了一盆凉水,不再像刚才那么热络,改成几个人小声在一块议论。小麦隐约听见她们在说老太太很奇怪什么的,他明白肯定又是家乡的老说法在作怪,在外头不说自己真名,可是他也没法解释,加上旁边坐的好几个人都听见他叫春弟,都用有点好笑的眼神看他,看得他也很尴尬,只好把头扭向窗外。   玻璃窗上贴了一张车站图,于是这一块范围像镜子一样反映出车里的情景。小麦无聊地看着,忽然在玻璃反光里对上了一个人的目光。那人坐在车箱最后面的角落里,目光在车箱里来回扫视,尤其是对那几个学生看得仔细。小麦一下警惕起来--该不会是小偷吧?   那人尖嘴猴腮,看起来确实不像个好人。虽然他老老实实坐在最角落里,小麦还是不停地从玻璃反射上看他。直到车到站,大家都纷纷下车,小麦才见那人站起来,从座位底下摸出一支拐杖来,撑着挪出座位。小麦仔细一看,愣了一下,这人原来只有一条腿一条胳膊,整个人都歪靠在拐杖上才能挪动,顿时觉得自己太过以貌取人,一条腿一条胳膊怎么可能当小偷呢?他有点内疚,正好那人挪到车门边上,摇晃了一下,小麦便伸手过去搀他:“小心。”   那人借他的力下了车,小麦觉得手上很轻,好像这人没体重似的,心里不禁更加怜悯。那人站稳了,抬头对他笑笑:“谢谢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呀?”   小麦觉得这人笑起来更像猴子。他脸上汗毛很重,近看绒绒的一层,嘴唇却很薄,薄到简直没有,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猴子多过人。这种有点诡异的长相,小麦就算再有同情心也不太愿意说话,含糊说了一句不客气就放开了手,转身扶着奶奶走开了。   那群学生跟着他们,陆宇生很热情地帮小麦背着包,让他好腾出手来扶着奶奶。正好有辆车是从村子里出来送葡萄的,开车的也认识奶奶,于是奶奶坐进驾驶室,小麦和几个学生爬上后车斗,轰轰隆隆往村子里开。   几个学生很是兴奋,蹲在车斗里欣赏青山绿水。林静笑着问小麦:“你真叫-春弟呀?”   小麦有点尴尬:“是小名。”   林静笑得前仰后合:“怎么起这么个小名?你大名叫什么?”   “麦乔。”   林静眨眨眼:“怎么也像个女孩名呢?江东二乔,嘻嘻……”   小麦又尴尬了。麦乔这名字是有点女气,但这名字是他爸爸取的,里头大有文章。他的爷爷姓乔,因为是入赘,生了儿子随妻子姓石;儿子又入赘,孩子又跟老婆姓,姓麦。结果从爷爷这边来说本来应该姓乔的后代,拐了两道弯最后姓麦了。所以小麦的爸爸才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多少也算是个纪念。   陆宇生责怪地看了林静一眼:“这名字怎么了?哪像女孩,别瞎说。”   林静冲他翻个白眼,继续跟小麦说话:“刚才你奶奶为什么不让你说名字?怕我们是坏人啊?”   “不是。这是老人的习俗,在外头不说自己大名,都说小名。”   “为什么啊?”林静奇怪了,“这多奇怪啊?要是你上班,进了公司人家也叫你春弟?”   小麦只好尴尬地笑笑:“老人是这个习俗,也就是在村子里这样。”   陆宇生比林静世故些,看出小麦的尴尬,便把话题引开,给小麦介绍了另外两个人。他们四个是同班同学,那两个人一个叫张龙,一个叫韩倩倩,是一块出来准备毕业作品的。   韩倩倩一看就比林静文静很多,一直不怎么说话,张龙稍微有点结巴,也不怎么愿意张嘴,陆宇生说话比较慎重,就只剩下林静跟小麦东拉西扯,不停地问他这里的特产什么的。无奈小麦也不怎么熟悉,说了一会就没话可说了,各自靠着车斗去看景色。小麦坐得累了换个姿势,头一转忽然发现路边茂密的树丛中有张脸一闪,看上去像只猴子。林静也看见了,连忙拉他:“看看,那有只猴子!这里还有猴子啊!”   司机听见了,从驾驶室里笑着说:“哪有什么猴子,这又不是深山老林。多半是有人上山,你们看岔了。”   林静一听失望了,小麦却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东西一闪就不见了,人哪有动作那么敏捷的?而且那张脸,要说是人也实在难看了点。不期然地,他一下想起长途车上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不过随即就觉得自己可笑:一个只剩半边身子的残废人,会跟汽车跑得一样快?摇摇头,他把那张丑脸从脑海里驱走,前面,村子已经到了。      第17章 失踪      小麦把陆宇生一行四人安排在邻居家的小旅馆里。本来陆宇生希望他能带他们上山写生,但一来小麦也不太熟悉这里,二来他要陪着奶奶去找石家的亲戚们谈石春元家的事,所以只好让那家的男孩子带他们上山去了。   奶奶在石家的辈份很高。虽然说旧时候的规矩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奶奶是招婿上门,所以不算嫁出去,在亲戚中间仍然有地位,有她说话,那些吆喝着改嫁可以必须留下儿子的亲戚声音顿时小了下来。   小麦还是第一次看见奶奶这么大声说话,用拐杖敲着桌子呵斥那些堂兄弟们,一条条地驳回他们的借口,说得他们一个个哑口无言,没人再敢开腔。   这一通折腾完,天都快黑了。小麦搀着奶奶走出门,后头跟着一群垂头丧气的男人,一个个低声下气地说着姑奶走好,姑婆消消气……   “奶奶,”小麦看看亲戚们已经落在很远处,悄悄伸出大拇指,“你真厉害!”   奶奶笑了笑,眉眼间带出些年轻时的精明能干:“这些后生--都是钱闹的!”   “奶奶,你不好太生气的,对身体不好。”   “奶奶没生气。都是一家亲戚,一时起了糊涂心思,骂两句也就好了。这钱啊是挣不够的,可不能因为钱连亲戚情份也不要了。别说,这嚷了半天,奶奶还真饿了呢。走,回去让二丫给摘几根嫩黄瓜炒鸡蛋吃,这自家地头上种的,就是比城里的好吃。”   “奶奶,你说得我口水都要下来了。”小麦刚说了一句,就看见前面小路上几个人迎面走过来,“是你们,写生回来了?这是怎么了,林静摔伤了?”   “嗯。”陆宇生背着林静,累得满脸通红,“林静踩滑了,从小坡上滚下来了。”   “什么踩滑了!”林静很不服气,“明明是你们在后头喊我,我一回头才踩空了。”   陆宇生把她往上颠了颠:“跟你说过了,我没喊你。王龙和倩倩在另一边,也没喊你,谁知道你怎么听的听岔了。”   林静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什么呀,山里头连人都没几个,我怎么能听岔了?不是你们喊的,难道是山精水怪呀!”   小麦觉得奶奶扶着他肩膀的手猛地一紧,有些紧张地问:“姑娘,你听见谁叫你?”   林静又捶了陆宇生一拳:“还不就是他们!”陆宇生摇摇头,看来已经放弃同她争辩什么了。   奶奶却追问一句:“姑娘,你当真听见有人叫你?叫你名字吗?”   林静莫名其妙:“是啊,当然是叫我名字,所以我才回头看呢。”   “那你看见什么了没有?”   “就看见宇生嘛,他又非说他没叫我。真是的,我又没怪你,还不认帐呢……”   “行行行,”陆宇生不胜其烦,“我叫的我叫的,对不起我不该叫你,害你摔倒了,我道歉,行吗?”   林静笑起来:“这还差不多,快走!”   陆宇生无奈地摇着头,背着她往住处走,韩倩倩和王龙提着画板也跟了上去。奶奶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忽然对着他们的背影喊道:“姑娘,要是晚上听见有人喊你,别随便出门啊!”   林静趴在陆宇生背上,也不知听见了没有。小麦忍不住问:“奶奶,为什么让她别出门?”   奶奶严肃地说:“这是老规矩了,晚上人该睡觉,只有精怪才出来。要是有人喊你名字,十有八九不是人,你可千万别出门,更别答应。”   小麦本来想说这都是老传说了,压根没什么根据,要是在城市里,夜半三更的还有人在外头哩,难道都不是人?但是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郑书云,想起他总在天黑之后出现,想起他浮现出黄黑条纹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把话又咽回去了--也许老辈人的说法,总也是有点道理的吧……   乡间的菜蔬不论油荤,就是一个新鲜,真不是城市里卖的那些大棚化肥催出来的巨型菜能比的,小麦撑得直打嗝,摇摇晃晃去收拾了碗筷,就倒到炕上去了。奶奶一个劲地催他起来:“别积了食,起来活动活动,院子里走走去。”   小麦艰难地爬起来,在院子里慢慢绕圈子。月亮很好,银光像水一样泼洒下来,照得院子里跟铺了一层银子一样。   山村的夜晚是一片宁静。虽然有了电灯电视和电脑,但毕竟是比城市里安静得多。没了满眼的霓虹灯,天空显得特别高远,蓝得要融化一般。小麦走了几圈,就趴在矮墙头上看月色。附近的草丛里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唧唧地叫着,风吹过来,带着泥土和野花微苦的清香。小麦大大地呼吸了几口温润的空气,向远处望去。几十步以外就是树林,疏疏密密地在月色中投下一片暗影。有风吹过,影子就晃动起来。偶然有几根树枝特立独行地伸出来,投在地上张牙舞爪,像什么怪兽似的,有点破坏气氛。   小麦有趣地看着那些影子,有一处很像一个人倚在树干上--不对,好像就是有个人!小麦顺着那影子看过去,夜色中似乎真的有个人站在树下,月光从交错的枝叶间投下一小块一小块的亮斑,很难看清楚。忽然一阵风吹过来,枝叶晃动间有一块较为明亮的光斑落在树根部,那么一晃的时间里,小麦看见那里好像有一只脚,隔得远了看不清楚形状,只觉得上头好像长满了黑毛,实在不像人脚。不过月亮随即被云遮住,四周都暗下来,等浮云过去,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小麦揉揉眼睛,正想爬上院墙再看看仔细,忽然想起一个来月前他爬上石春元家院墙时的怪事,猛地打了个冷战,迅速从界石上跳了下来。怪异的事情真实存在,好奇心会害死猫,事情找到头上来,和自己出去找事情,那还是两回事,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命开什么玩笑。   “春弟,消好食了没有?睡觉了。”奶奶在屋里喊,小麦应了一声,把大门又检查了一下才进了屋,反手又把屋门锁好,窗也关好,想了想,又把奶奶的拐杖放到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这才上炕睡觉。心里有事,他一时睡不着,但窗外的风微微吹着,过了很久也没什么动静,也就慢慢睡了过去,在朦胧中,他迷迷糊糊想到一件事--如果那是只脚,为什么只有一只呢?   第二天早上,小麦被一阵急促的叫门声惊醒。昨天晚上他睡得晚,今天连奶奶什么时候起来的都不知道。他翻身坐起来,奶奶已经把大门打开了,接着就听见陆宇生焦急的喊叫:“麦乔--”   小麦刚要答应,奶奶已经厉声喝道:“叫春弟!”声音之大,连小麦都吓了一跳。等他穿上衣服出去,陆宇生已经站在院子里被奶奶瞪得十分之尴尬,看见他出来赶紧说:“麦--那什么,林静不见了!”   小麦吃了一惊:“林静?怎么不见了?她一个人出去了?”   陆宇生喘着气点头,显然是从外边一路跑回来的,身后跟着王龙和韩倩倩,也是一脸的惊慌。小麦抬手示意他们冷静一些:“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点。”   陆宇生抹了把汗,急匆匆地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也不知道啊!昨天晚上回去大家都累了,吃完饭早早都睡了。今天早晨起来,林静就不见了,我们在附近叫了半天也没动静。”   “是不是上山写生去了?”   “哪儿能啊?她不是昨天才扭到了脚么!而且画板什么的都在屋里,不可能是写生去了。”   小麦想了想:“附近都找过了?会是去邻居家了?”   陆宇生急得头上冒火:“我们什么人都不认识,去什么邻居家呀!”   “你先别着急。昨天晚上她跟谁住一屋的?”   韩倩倩小声说:“我。”   小麦问她:“你好好想想,林静出去,你一点动静也没听见吗?”   韩倩倩摇摇头,往王龙身后缩了缩。小麦耐心地说:“那,林静有没有提过要出去的话?”   韩倩倩声音更小了:“没有,我们都很累,吃完饭就睡了。我一醒过来就天亮了,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我真的不知道。”   她这么说,小麦也没了办法。陆宇生急急火火地说:“我们在这儿就认识你了,你帮帮忙,帮我们叫几个人去找林静行吗?附近我们都找过了,再不行就得报警了。”   这个忙小麦自然要帮,不过他跟这些亲戚也不是很熟,还得奶奶说话。奶奶到现在还拄着拐杖怒冲冲地看着陆宇生,直到小麦说话,才把拐杖顿了一下,沉声说:“到春元家去,让兰兰去叫人。现在大人没时间,叫孩子们去帮忙找。要找人,还得上山。”   陆宇生着急地说:“林静昨天把脚扭了,就算出去也不可能去爬山,会不会是被人绑架了?”   奶奶没理他,对小麦说:“把买的点心和糖拿出来,再拿点零钱,让人去找,也不能白出力。”   陆宇生觉得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不高兴地说:“人还不知道是怎么丢的呢,开旅馆也要对客人的安全负责的。”   奶奶用拐杖一顿地:“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听老人言。这钱不用你出!”   兰兰去了一会,叫来了一群半大孩子,奶奶拿出点心糖果,一边分一边挨个嘱咐:“两三个人一块,不要乱跑,路不好走就回来,别把自己再弄丢了。”   这会儿陆宇生住的那家也过来了人,还有路过听见动静来看看的,院子里头外头站了不少人。孩子们得了糖果,纷纷雀跃着就要往山上跑,小麦被他们拉着出了院子,忽然看见人群里有张丑脸一晃,正是那天在车上看见的那个像长得猴子的人。他赶紧拉着一个孩子问:“那人也是咱们村里的?”   那孩子嘴巴里塞着糖,奇怪地问:“哪个人?”   小麦抬手刚要指,发现那人又不见了。虽说不远处就是树林,但那人只有一条腿,拄着拐杖那也走得太快了。不过孩子们已经等不及,拉着他就跑了。   这里已经是旅游区,开始的山路并不难走,小麦他们很快就走到了昨天陆宇生几个人写生的地方,但是四面看看,只有几个游人在拍照,并没有林静的影子。孩子们在这里长大,对山路再熟悉不过,分散开来,三五个人一群,分头去找了。陆宇生指着一块地方说:“昨天林静就是在这里摔倒的,脚都扭伤了,怎么可能再来爬山?”   小麦走到陆宇生说的那个地方,那里有块石头,因为长了青苔,确实有些滑,容易摔倒。小麦站在那里,忽然想起林静昨天说的话--有人叫了她一声,她一回头,踩滑了摔倒的,可是陆宇生几个人都否认叫过她……鬼使神差地,小麦回了个头,目光对上了身后的树林。林子边上的树都比较细,不可能藏住什么东西,不过往里一点就有一棵合抱的大树,要是有人叫她又不被她看见,那只能藏在这后头。前几天刚下过雨,草地还是软的,小麦绕到树后头,发现地上有几丛草被压进了泥地里,形成一个脚印。小麦用自己的脚去比了比,脚印大得出乎意料,几乎比他长出三分之一。他再仔细看看,忽然发现那个脚印前面是分开的,好像五个脚趾头,也就是说,这脚印还不是穿着鞋印出来的,那这只脚,就跟普通人的实在不一样了。   陆宇生三人也跟过来,小麦赶紧让他们站远点,别破坏了现场,这怎么说,也算个证据吧。   “有人盯上林静了?”陆宇生一听小麦说这里有个脚印,马上脸色就变了,“我说那天根本没人叫她,她却偏说有。不过,这人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我们刚刚才到这个地方啊!名字也就是你,还有旅馆的人知道啊。”   小麦心想你不是在怀疑我吧?不过,陆宇生这么一说,他确实也有怀疑。这人叫林静的名字,可是这个地方确实没有几个知道她的名字。但要说是旅馆的人--有什么动机呢?再说了,旅馆的人有这么大脚吗?   这时候分散开去找的孩子们已经三三两两回来了,都没找到林静。他们在山上吆喝了一个来小时,半点回应也没听见。   “我要报警。”陆宇生已经急了一早晨,但因为失踪不到24小时警察局不立案才没报警,这会实在忍不住了,摸出手机就打了110。过了半个来小时,两个警察上山来了,一看见那个大脚印,年长的一个就吸了口凉气。陆宇生没注意到,只是急急忙忙地跟他们讲了昨天和今天早晨的事:“……警察同志,我们现在已经找人去山上找了,可是哪里也没找到,你们看,会不会是--被人给……”   年轻警察开始在脚印周围察看,小麦却悄悄把年长的警察拉到一边,小声问:“警察同志,刚才你看见那个脚印--是不是知道这脚印是谁留下的?”   年长警察愣了一下,赶紧说:“我哪儿知道啊?”   小麦低声说:“我刚才看见你一见脚印表情就有变化,至少你是知道点什么吧?”   年长警察皱起眉:“你这个小同志,什么表情有变化,你以为你是神探啊?”   陆宇生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急急地凑上来:“警察同志,这脚印是个线索吧?你们赶紧查呀!”   年轻警察直起腰来:“这哪是什么脚印,就是个水洼子,还不知是怎么留下的呢。哪有人的脚印这么大的?赶紧组织村子里的人去找才是关键。”   陆宇生着急地说:“可是我们刚才找村子里的人去找了,满山都喊了,没找到。”   年轻警察啧了一声:“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小同志,就是不明白这山里的事。万一她要是从什么地方摔下去了呢?人摔晕了,你们喊她能听见吗?我去组织人,再去找。山沟里尤其要仔细找。”   陆宇生听了这话,总算是又有了一丝希望,赶紧跟着年轻警察就往山下跑。这次有了警察组织,村子里在家的人都放下手头的活上山去找了。小麦本来定下今天回滨海的,可是陆宇生对警察说了林静在山上听见有人叫她名字的事,于是小麦和他们住的旅馆的老板一家子都有了点嫌疑,想走也没法走了。好在今天礼拜六,明天还有一天休息日,小麦给西点店打了个电话,告诉老板晚上实在回不去。遇上这种事,老板也没法说什么,只让他小心,于是小麦放下电话,跟着村里人又上山去找了。然而他心里一直在嘀咕,总觉得年长警察有什么话没说出来。一边走,他就一边想,从林静的名字,想到村子里人人都要起个小名,在自家屋门外边从来不叫大名,再想到今天早上陆宇生在院子里喊自己的名字,奶奶发那么大脾气……越想,就越觉得这里头有点蹊跷,打算下山之后一定要去问问奶奶。   大家在山上一直找到天黑才陆续下山,都是一无所获。陆宇生三人是跟着旅馆主人的儿子一组去找的,现在就他们还没回来。小麦和两个警察在路口等了半天,才见只有三个人从山上下来,王龙和韩倩倩一脸的惊慌,一看见小麦就叫起来:“宇生也不见了!”      第18章 夜半历险      “我们在山上找来找去,忽然宇生说听,听见林静在喊他。我,我们当时都没听见,可是宇生非,非说林静就在前面喊他的名字,还在哭,领头就往山,山里走。当时天都黑了,树林子里黑乎乎的,没走几步我,我们就走散了,然后再喊宇生,就,就一点动静都没了……”王龙有些结巴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就求助地看着两个警察,“同志,怎,怎么办?”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这可倒好,一个还没找回来,又搭上一个。年长的警察看看天色,摇摇头:“今天没法再找了,明天组织人上山去找吧。”   韩倩倩急得想哭:“可是山里头会不会有狼有什么的?会不会有坏人?明天再去找,万一宇生和林静出事了怎么办?”   两个警察对看了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说:已经出事了,也不急在这一个晚上了。王龙急得拉住年轻警察:“你,你们得找,不然,我,我投诉!”   年轻警察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投诉?失踪不超过24小时本来是不立案的,你投诉什么?而且这山脚下就有告示提醒游人不要走那些没开辟过的路,你们走到哪里去了?现在天都黑了,我们人手不够,晚上怎么找?再赔进去几个怎么办?”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龙和韩倩倩除了着急也没别的办法。黑夜中的山看起来面目狰狞,完全不是白天时的清山秀水,即使让他们再回去找,他们也不敢了。而且陆宇生失踪得十分奇怪,更让他们觉得山里肯定有些可怕的东西。   年长的警察叹了口气:“不是我们不去找,你们城里人不知道山里的情况,夜里进山是很忌讳的,你们就算给钱,都不一定愿意有人去。光靠我们警察,十几个人就是全上山去,也找不到。你们快点回旅馆吧,明天早晨我们一定组织人去找。你们晚上千万不能再出门了,千万记住了啊!”   两个警察走了,韩倩倩噙着眼泪看看王龙,又看看小麦:“怎么办啊?”在这里他们认识的只有小麦了。   小麦也没有办法。实际上他明白两个警察说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凉薄,却是最好的办法,所以只能让韩倩倩和王龙先回旅馆,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晚上千万不要出门。等把两人安顿好,天已经全黑了,小麦现在对黑夜也有些说不出的畏惧,出了旅馆门就赶紧往家跑。他总觉得林静和陆宇生的失踪,跟村子里不叫大名的老规矩有些关系,这些还得回去问问奶奶才行。   虽然是天黑,边上有灯,路并不难走。小麦低头快走,眼看着快走到奶奶家门口了,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麦乔。”声音柔和中带着关切,分明是奶奶的声音。   小麦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天黑了还没回家,奶奶出来找他了,抬起头来,一声“哎”还没出口,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奶奶是绝对不会叫他大名的,永远只叫春弟!   已经将要出口的答应硬生生被他压在嘴边上,小麦只觉后背一阵凉,他硬压下想回头的冲动,大步往前走。前面就是奶奶家的大门,小麦推开门进去,反手重重把门关上,然后摸起门栓牢牢闩好,这才松了口气。屋里的灯光温暖地透出来,在小院子里洒下一片黄光。小麦心里一暖,叫了一声:“奶奶--”伸手去推屋门。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没有回应,奶奶不在屋里。小麦疑惑地在几间屋里都张望了一下,确实没人,厨房的煤气灶上还炖着汤,奶奶不可能就这样出去。他又喊了几声,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小麦第一个想法是奶奶看天黑了他还没回来,所以出门找他去了。但奶奶从来不会不关炉子上的火就出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突然的事,才让奶奶扔下炉子就出门了。能是什么事呢?会不会,跟林静他们失踪有关?如果--万一是奶奶失踪了呢?   小麦关掉炉火,转头就出去了。打开大门的时候他把门栓拽下来抓在手里,想了想,回头又把水果刀装上了。奶奶家的水果刀有二十公分长,也算一件不错的武器。然后他翻出个手电筒,打开看看还能用,揣着就出了门。   小麦先跑去了石春元家。他们两家离得最近,如果奶奶真是有什么事突然要出去,也许会告诉他们一声。   石春元家大门虚掩着,因为石春元已经过世,家里只有寡妇,小麦不好直接推门进去,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嫂子!兰兰!”   没人回答。   小麦心里一紧,直接推门就进去了。院子里是空的,连狗也不在;推门进屋,屋里也是空的,炉子上在蒸着馒头,同样是炉火未熄,人却不见踪影。   小麦背后出了薄薄一层冷汗。事情不对劲了!他扭头跑出去,沿路去敲每一家邻居的门,但结果无一例外:屋里没人,连家养的鸡狗也不见了,总之就是没有一件活物。很多家的灶上都在做着饭,有一家甚至是油锅在炒菜,菜叶已经在滚油里浸得发黄,锅铲扔在一边,人影半个也无。   小麦一路敲了五六家人的门,一直到王龙和韩倩倩他们住的旅馆,里面仍旧是静悄悄的,连旅馆主人带房客,全部像水一样蒸发掉了。小麦站在旅馆门口往外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是各家的灯火,可是半点声息也没有,他怀疑,现在整个村子里,可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路灯的光黯黯的,投下些影子在路面上乱晃,再被并不平坦的路面拉成各种奇怪的形状,在静寂中越发的令人毛骨悚然。小麦站了一会,忽然听见黑影里有人喊了一声:“麦乔!”带着一点不耐烦,分明是邵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到了近旁,好像下一秒就会从树影里走出来。   小麦的一声“哎”又到了嘴边,却没有立刻答应出来。那声音像极了邵靖,连那股不耐烦的劲儿都活脱活像,可就是有一点:邵靖一直都叫他小麦,从来没连名带姓叫过。   树影摇晃,过了半天,也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小麦捏紧了手里的门栓,忽然跨出门,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全村的人都消失了唯独剩下他,说明这东西是冲着他来的,这时候退缩逃避都没有用了,只有迎上去!   只是几步,小麦已经走出了灯光的范围,身影立刻被树影笼罩住了。小麦猛地打开手电筒,但是光线所及之处只有树,没有任何可能发出呼唤声的生物。小麦想了想,忽然把手电向四周猛地晃了一圈,这一晃中,他仿佛看见一张猴脸在树林里一闪,动作太快了,看不清楚,但大致方向应该是往树林里去了。小麦一咬牙,追了上去。   越走,脚下的路就越是崎岖。小麦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个距离大约也就是刚刚到了进山的山口处,路不该这么难走,树木也不该这么茂密才是。而现在他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树枝擦过脸颊,好像进了深山老林似的。   “麦乔--”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哭腔。小麦打了个冷战,是林静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像在呼救。不过这时候他已经确定了,这些声音都不是真的,所以他循着声音走,却紧闭嘴唇坚决不回应。   “麦乔--”又是陆宇生的声音,惊慌失措,带着痛苦。   “麦乔--”这是小麦妈妈的声音,充满担忧,就像母亲临死时那不能放开的手……   小麦抹了把脸,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是泪。他紧闭着嘴,坚决不让自己出声,跟着那时时变化的声音走。为了省电,他把手电关了,一手拿门栓,一手拿水果刀,幸好月亮不错,眼前的路也勉强看得清。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树林已经走到了尽头,前面是草地,月光照下来亮堂堂的。小麦往前一看,山坡下面二百来米就是点点灯火,居然是个村子,还有锣鼓点热热闹闹地传过来,村子前面的空地上有好多人聚在一起,像是在搭台子唱戏的。   居然走出山了?小麦知道这附近是有好几个村子的,但他刚才在树林里跟着那些声音走了半天,早分不出东南西北,也不知道这村子是在自家村子的哪个方向。不过此时此地,不论出现什么,他心里都不能完全相信,所以他把水果刀掖进外衣里,保证自己随手就能抽出来,然后把门栓当手杖拄着,往山坡下面走去。   空地中央果然搭着台子在唱戏,唱的好像还是白蛇传的《断桥》那一折,小麦听了两句,竟然字正腔圆,很有点功夫的样子。戏台下面坐着一大群人,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小麦走到人群边上,正谨慎地打量这些人,一个老头转头看见了他,笑着问:“小伙子哪个村子来的?也来听戏?”   小麦警惕地看看他,喉咙里干咳了一声当作回答。老头也没在意,伸手要拉着他坐下:“来来,坐下听,唱得好着呢。”   小麦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他的手,迟疑着蹲下来,不知道能不能跟他说话。不过他往人群里一看,倒看见了一个人:“陆宇生!”   前面坐着的那个人应声回头,可不是陆宇生吗?小麦顾不上别人,猫着腰过去猛地抓住陆宇生:“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陆宇生笑着说:“林静带我来的,这地方人真好客,说今天晚上有大戏,非让我们听了戏再走。”   小麦越听越疑惑:“林静?她不是失踪了吗?”   “没有。”陆宇生刚说了两个字,后头就有人不愿意了,“喂喂,要说话出去说!”   陆宇生只得起身,跟小麦一起离开了戏台,这才说:“你们村子里有个人到这边走亲戚,林静听说这边风景特别好,就跟着过来看看。她留了张纸条,大概被风吹掉了,我们都没看见,所以才以为她失踪了。这丫头玩疯了,我怎么说都不想回去,好说歹说,才说今天看完了戏就回去。”   小麦更觉得不对劲了:“她不想回去,你呢?你是出来找人的,一下子连你都不见了,别人不着急吗?”   陆宇生惊讶:“我跟倩倩和王龙说了呀,我说让他们先回去,我跟林静玩一天就回去。这里离村子那么近,十几分钟山路,很快就回去了。”   小麦觉得更荒谬了。不要说韩倩倩跟王龙急成那样,绝对不可能知道陆宇生去哪儿了。而且陆宇生说这里离村子就十几分钟山路,他刚才走了没有两个小时也有一个半小时,难道他绕路绕糊涂了?   “林静在哪儿?咱们赶紧回去。”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这村子让人不踏实,还是先离开再说。   陆宇生有点为难:“林静在后边跟那些演员玩呢。她从小就喜欢穿古装唱个戏什么的,这会在后头拿人家的戏服挨件换,玩得正高兴呢。”   小麦一把拉起他:“赶紧走,找林静去,回村子!”   陆宇生被他拉着走,苦笑着说:“林静那个脾气,她没玩够是不会走的。”   小麦没回答。两人绕到戏台后边,果然林静正在那里拿着人家的戏服往身上穿,玩得不亦乐乎,看见小麦高兴地说:“麦乔?你怎么也来了?”   陆宇生无奈地扯下她缠在身上的长衣带:“林静,麦乔是来找咱们的,赶紧回去吧?”   “不是说明天就回去吗?这才玩一天呢。”林静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手里拿着一件新戏服还不舍得放下。   小麦过去把她手里的戏服拿了下来:“还是赶紧走吧,村子里出事了!”戏服拿到手里,他觉得这手感不太对劲。这衣服看着像什么绸子的,拿在手里却有点干脆,倒像纸的感觉。   笃笃笃,有节奏的拐杖点地声传进来,小麦一回头,看见一张像猴子多过像人的脸,竟然是他在车上看见的那个只剩一条胳膊一条腿的人。那张猴子一样的脸上咧开一个笑容:“麦乔,你也来了?”   小麦心里咯噔一下。这人怎么知道他叫麦乔?而且,他怎么在这儿?突然想到他在树林里用手电一晃看见的那张猴脸,小麦下意识地闭紧了嘴不回答,目光悄悄往那人脚上看去。那人穿着一条肥泡泡的裤子,裤脚散在地上,遮住了脚。小麦用眼光余光四处扫了扫,看见旁边放着一个茶杯,杯子里有水。他佯装往后退了一下,手肘把杯子打翻,水洒在地上流了一滩。小麦往后再退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林静和陆宇生说:“别玩了,赶紧走吧。”   猴脸人拄着拐杖向他走过来:“怎么现在就要走啊?吃了饭再走吧。”   小麦慢慢往后退,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水。猴脸人没在意地上那滩水,直接踩了过去,在水渍里留下一个脚印,那脚印比普通人大出很多,而且模糊能看出五个脚趾的痕迹。小麦脑子里嗡地一声,双手握紧了门栓。忽然之间他发现周围不知什么静下来了,外边的锣鼓点和唱戏声都没了,静得像个坟墓。陆宇生好像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伸手去拉林静:“林静,别玩了,我们赶紧走。”   “闪开!”小麦突然大叫了一声,抡起门栓就砸过去。因为猴脸人突然扔掉了拐杖,以一种极其敏捷的身手朝他们扑过去,一眨眼就扑到了陆宇生后背上。陆宇生惨叫了一声,小麦的门栓已经砸到,砰一声砸在猴脸人腰上,竟然喀嚓一声断了!猴脸人猛地回过头来,吱地尖叫了一声,两眼放出灼灼绿光,独脚在陆宇生背上一撑,对着小麦又扑了过来。小麦往后一倒,抽出衣服里的水果刀,狠狠捅了过去。这一刀不知捅到了哪里,小麦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猴脸人尖叫一声,从他身上滚下来,一跳就消失了。   小麦抹了一把脸上的液体,冲过去拉起陆宇生。陆宇生脖子上有个伤口,像被刀子割过,鲜血直流。好在不深,小麦拿刀从衣服上卸下一只袖子给他把伤口一裹,拖着两人出了后台。一出门他们才发现,外面根本不是什么村子,更没有什么戏台,只有林间的一块空地,杂草横生。四面都是粗可合抱的大树,似乎还有萤火在林间浮动,远处传来尖锐的叫声,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林静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哽咽着问:“这,这是什么地方?”可惜没人能回答她。   陆宇生比她镇静点,问小麦:“咱们往哪走?”   小麦忽然觉得胸前有什么东西在发热,摸出来一看是上次奶奶给他系上的百日金钱。他刚拽着红绳把它拉出来,绳子突然断了,金钱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开去。小麦随着金钱滚开的方向一看,突然发现树林里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一点又一点的绿光,影影绰绰不知里面有多少东西。   这时候掉了钻石小麦也顾不得捡了,拉着陆宇生就跑。陆宇生又拉着林静,三人在树林里一路狂奔,只听背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尖厉得刺耳朵。突然间小麦一脚踩空,拽着陆宇生和林静,三个人串成一串,直直摔了下去……      第19章 山魈之谜      “一跤摔下去,你就醒了,对吗?”邵靖靠在沙发背上,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漫不经心地问。   “你怎么知道?”小麦惊讶,“没错,一跤摔下去我就醒了,看见奶奶守着我,才知道我失踪了一个星期,最后被发现躺在进山的路上,还有陆宇生和林静,都不省人事。然后抬回来我又昏睡了两天,最后才醒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奶奶,奶奶只说这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说曾经有不遵守规矩的人失踪,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在做怪,她也不知道。”   “是山魈。”邵靖啪地一声合上打火机,“算你聪明,被叫名字的时候没有回答,否则你也回不来。”   小麦至今仍然很难相信自己的遭遇:“为什么整个村子的人都会不见?”   “不见的只有你自己,村子里的人都还在那里,只是你陷入了幻象而已。山魈这种精怪,通过呼唤人的名字来吸取人的精魂,如果你当时答应了,就会永远陷在幻象里。”   “幻象?那我看到的东西都是幻象?可是陆宇生脖子上确实有伤,林静身上还套着一件扯破的纸衣服,还有还有,我的百日金钱确实断了红绳不见了。”   “幻象不是这么说的,不过跟你这种门外汉也很难讲明白。简单说吧,如果当时山魈叫你你答应了,就会跟你在树林里遇见的那些人一样到现在仍然在看戏。那些人应该都是从前被山魈‘叫’去的,至今魂魄还迷失在荒地上。那儿应该就是山魈的老巢。至于你的百日金钱,如果不是赝品--那么很有可能,是它救了你们,否则你就算自己能逃出来,也别想把那两个学生弄出来。”   小麦还是有些不解:“为什么叫叫名字就能这样?”   邵靖皱皱眉头:“你还是去百度一下吧,各种传说和神话都看一点,有好处。名字对一个人是有咒力的,尤其是山魈这种精怪。反过来,如果你知道那只山魈的名字,那么叫一声就会破除幻象。”   “山魈也有名字?”   “山魈只是这类精怪的统称,其中又分为几类,你如果知道它们的类别,叫出来就能驱散幻象。”   “那,这山魈是什么类别的?”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见。”邵靖不耐烦地地站起来,“你说你这样……都这么狼狈了还这么多问题!干吗不在奶奶家多休息两天,吊着条胳膊跑回来干什么?”   小麦现在看起来确实很狼狈。肩关节脱位,需要固定几天,手掌擦掉一大块皮,用纱布包得跟猪蹄一样,脸上磕青了一片,藏在衣服底下的淤青就更多,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的。本来他确实应该在奶奶家多住几天,医生的意见也是暂时不要做过多的运动,但他还是坐着长途车赶回来了:“你能去看看林静吗?”他赶回来就为的这事。   “林静?”邵靖皱眉,“那个女学生?怎么了?”   “她一直昏迷不醒。”被送到医院之后,小麦和陆宇生过了几天都醒了,只有林静,到现在还是昏迷着。医生给不出任何昏迷的原因,但却说她的脏器在衰竭,如果一直不醒,好一点是植物人,不好就会慢慢死亡。   “她是最先失踪的?”   “对。而且当时她还不愿意走。醒了之后就她身上套了件纸衣服,我和陆宇生都没有,跟这有关系吗?”   “有。”邵靖沉吟一下,“纸衣是穿给死人的,她穿上那个,魂魄就更容易离体。我想那个男学生,虽然醒了应该也有些后遗症吧?”   “有的。他昏昏沉沉的,什么事都记不起来,还直说头疼。”   “估计得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如果他有一部分魂魄已经离体,那就恢复不了。至于那个女学生,恐怕是魂魄全部离体了,这没得救。”   小麦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能去看看吗?她在医院,离咱们这儿不远。”   邵靖无奈地叹口气:“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行吧,在哪个医院?”   “我带你去!”小麦往起一站,顿时龇牙咧嘴。邵靖啼笑皆非地过去架住他,“你看看你这样儿!跟公司请假了?”   “……没公司了……”小麦这失踪加昏睡有七八天,公司当他无故旷工,已经把他炒掉了。幸亏西点店那边老板没把他一块炒了,否则他现在又成无业游民了。   “又失业了?”邵靖嗤笑,“也行。看你这样,也不可能去上班了。”   “西点店那边得去……”   邵靖眯着眼上下看他:“就这样去?端着你的猪蹄还是熊掌给人家上点心?你不怕吓跑了老板的顾客?”   小麦恨恨地想:这人嘴怎么这么欠!   林静的父母在外地,现在已经赶到滨海,正跟学校在打架。林静父母认为孩子在上学期间出事,学校当然应该负责;而学校认识林静私自跟同学出去采风,并没有跟学校打招呼,学校当然不能负责,双方打得不亦乐乎,而林静躺在病房里,身上接着各种仪器,只有胸部轻微的起伏看得出还活着。   邵靖只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就摇摇头:“没救了。魂魄已经全部离体,再好的仪器撑不过一个月。”   虽然他在家里就说过没救,但没看见人小麦总是还抱一点希望,现在听他说得这么干脆,好像一盆凉水浇了下来。虽然不熟,但一个活蹦乱跳的姑娘就这样死了……   邵靖看看他,忽然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不用这样,人各有命,你能救回一个来,已经很不错了。”   小麦惊讶地抬头,他还从来没听过邵靖说出这么类似“安慰”的话。邵靖被他看得有点不自然,甩了甩手:“走吧,再杵着也没用了。警察问过你话没有?你怎么说的?没被当成害人的?”   小麦老实地说:“我说了实话,看样子警察竟然相信了。”   邵靖嗤笑:“在那地方估计这样的事发生肯定不止一回了,当然相信。”   “那他们怎么结案?难道报上去就报有山魈叫魂吗?”   “当然。”   小麦这下彻底惊讶了:“上面会相信?”   “这种案子,不会报给公安部门。”   “那要报哪里?”公安局不报自己上级部门,要往哪里报?   “特事科。”   “特事科?什么地方?”   邵靖漫不经心地说:“是特别事务科的简称,专门处理超自然事件的,你们外人不知道。”   “有这种地方?”小麦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杜安妮的那事……”   “已经查清楚了,是她公司里的另一个模特。”   “已经查清楚了?怎么查清楚的?”   邵靖嗤笑:“你一个多礼拜没回来,难道事情也在那里等着你回来再发生?走秀那天我去了,那个模特是二线模特,都说有潜力,但上头有王婷压着,后来又来一个海归的杜安妮,心里不服气,就弄了这东西。走秀那天她正要对杜安妮下手,被我抓了现行。”   小麦听得很紧张:“那后来呢?饭纲使是什么模样?”   邵靖不在意地说:“一只狐狸罢了,能有什么模样?”   “那你把它--收了?杀了?”   “灭了。”   “灭了?是什么意思?”   邵靖又不耐烦了:“灭了就是灭了,还能有什么意思!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那,那个模特呢?她这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你怎么处理她的?”   “这问题你倒算问点子上了。她说是在一个网站买来的,但我按她提供的网址去找,没有这个网站。”   “她撒谎?”   “不。是网站特殊。我已经让周琦把事情报上去了,网络上居然出现这样的东西,必须查。至于那个模特,饭纲使是种会噬主的东西,她本人实际上已经受到了影响,早就有厌食和精神衰弱的迹象,现在……估计在医院里治疗吧。不过能不能完全治好就很难说了。”   小麦听得晕头晕脑:“饭纲使有这么厉害?”   邵靖嗤笑:“不是饭纲使厉害,是用这东西的人根本不知道厉害。半点灵力都没有,也敢随便用式神什么的,被反噬也是活该。行了,别十万个为什么了,上车回家。”   “我,我得去西点店一趟。”   “你真要钱不要命了?”   小麦有点恼怒:“是啊,我穷人,一天不干活就没吃没喝,不行吗?再说我既然回来了,也得去跟老板说一声啊,人家没炒我已经很好了,我当然要去打个招呼。”   “行行行。”邵靖不耐烦地挥挥手,“上车,我送你过去。回来的时候你自己打车,我还有事。”   小麦本来准备再让邵靖讽刺两句的,结果他居然就这么单方面结束了战斗,一时让他有点不适应,嘴唇动了几下,啥也说不出来,捧着胳膊钻进了车里。   邵靖把车一直开到步行街口才停下,看着小麦笨拙地下车,大发了善心:“要么在店里多吓会顾客吧,我两个小时之后来接你。”说完不等小麦答话,调转车头就开走了。   小麦挪到店里,果不其然,店主一看他这样吓了一大跳:“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在什么地方摔的?”   小麦想了想,山魈什么的实在说不出口,只好说是爬山摔的。老板直摇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不注意,你看看摔成这样……”   小麦看看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忙得额头上大汗珠子直往下掉:“籽儿呢?”   “别提了!”老板忙得头大如斗,没好气地说,“你是跌伤了,那丫头说是家里被强拆了,这几天想找房子住,勉强每天上午来一上午就跑了,我简直累得跟狗一样!”   小麦心里歉疚:“对不起啊老板,我……”   老板白他一眼:“对不起什么?你故意去摔的?要是故意摔的我现在就揍你一顿!”   店里的几个老顾客都笑起来:“老板啊,人家小帅哥已经成这样了,你还忍心揍下去啊?”   老板嘿嘿笑:“谁说揍不下去?我闺女比他小不了几岁,不听话照揍!”   大家都笑起来,笑得小麦满脸通红。今天不是周末,人也不是太多,过了一会店里没了人,老板在围裙上擦擦手,对小麦说:“对了,麦子,有件事我问问你,你想要这店不?”   小麦一怔:“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老婆的姐姐在澳大利亚,头两年她就过去了,搞绿卡。前几天来消息,终于搞下来了,让我和闺女都移民过去。”老板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吧,还真是觉得在家好,那什么澳大利亚,去了之后连话都说不通,有啥意思?可是为了闺女着想,还是出去好。这个店我是不能要了,但房子还有两年的租期,钱我都交了,就得找个人转出去。籽儿那丫头我问过,她说她要攒钱搬家,不能接,你呢?有没有意思要?”   小麦愣了一会才说:“这,这要多少钱啊?”   老板算了算:“要是光房租,一年三万,不过我这些设备也值点钱,算算有八万块钱就行。不是我吹,这店开了四年了,名气还有点,你要是接着卖点心,怎么着也比开新店方便。”   小麦喃喃地说:“是方便,可是,可是我没那么钱……”   老板叹口气,有点失望:“其实我想最好是转给你们,接着卖点心,怎么说开了这些年也有点感情了。不过你们看起来也都不像有钱的,算了,我再找人吧。”   小麦不是不心动。他现在失业了,再找份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个店,就像老板说的,开了四年,顾客群已经有了,有归籽儿在,大师傅也有,真要是接过手来,那真是件好事。可是,他实在没那么多钱。上次炒股票挣的钱,给奶奶用了一大半,手里……基本也就剩四万来块,其中三万还是魏炎的……叫他到哪儿去凑八万呢?   “老板,你,出国是什么时候?”   老板看出他的意思:“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呢。这样,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要是这一个月里你能有点眉目,我就不找别人了。”   小麦明白老板这是给他很大的方便了。转让房子这种事,有时候不凑巧的话几个月也转不出去的,他也真的想要这店,可是,钱呢……      第20章 中奖      帕杰罗停在小区大门外,邵靖没下车,只侧头看看小麦:“你上去吧,我回江西一趟。”   小麦一只脚已经踩到车门外,惊讶回头:“江西?”   邵靖略微有点不自然:“老爷子生日,还是得回去看看。”   小麦哦了一声,心里忽然觉得似乎有点失落。邵靖手搭在方向盘上,沉吟了一下还是说:“看见你奶奶……觉得老人也不容易……”   小麦勉强才听明白这话的弦外之音,忍不住为邵靖这种别扭到死的个性摇了摇头,想起他的租期也快到三个月了,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什么时候回来?”万一要是不回来了,一千一的收入就没了……   邵靖算了算:“来回加上总得应酬一下,将近一个月吧。”随手从衣兜里摸出个东西扔给小麦,“这符带在身上,我发现你招阴物,别等我回来你已经被老虎什么的吞了。”   小麦被他说得硬是打了个冷战,伸手接住那东西,一看是张折成三角形的黄纸,上头渗出点朱砂色,大概是画了什么符。邵靖敲敲方向盘:“你,多去百度一下,学点东西,也知道点忌讳,省得找死。”   小麦本来挺感激他的,被最后一句话又说得怒目而视:“你才找--”想想不吉利,硬把最后一个字咽回去,砰一声关上车门:“走你的吧!路上小心点。”   邵靖嘴角微微挑起,洒脱地挥了挥手,一踩油门走了。小麦目送车消失在夜色中,转头去爬楼,感觉整个人都被那八万块钱压得步履维艰。钱啊,钱啊,这是人生永恒的难题。   一个人住着,做饭也没啥精神,何况手还不方便。小麦随便下了点面条吃了,想起明天要去医院拆吊带,翻翻钱包,还剩四张粉红票子,压力山大。自打他记事,好像在钱上就没宽松过,奶奶说他们家里也有过好日子,可惜那时候他啥都记不住。从前妈妈供他上学是紧巴巴的,后来他自己挣生活费更是节衣缩食,毕业之后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手头拿过最多钱的一次……还是给奶奶准备药费的那几天。   一想到这里小麦就想起那个姚少司,还有老符和老寿。到现在他还觉得,这几个人肯定是大庄家,要不然怎么就知道那股票一开盘就能涨三倍呢?自从卖了股票之后,他也再没上网看过,不知道现在涨到什么程度了,说不定当时卖早了。   小麦心里想着,随手打开了电脑,找到那支股票一看今天的收盘价,顿时瞠目结舌--已经跌到15块8,竟然跌破发行价了!他再查查历史曲线,发现他卖出的48块多居然是最高点!这之后这支股票就在一路向下,直到破发。也就是说,如果当时他贪心一点放到第二天再卖,不会多挣,只会少挣。   真是神了!小麦现在越发相信这几个人肯定是大庄家,不然没法解释这神奇劲。感叹着,他忽然生出个念头:要是再能见这几个人一次就好了,只要他们肯再指点一次,盘店的钱就有了。   这念头刚起来就被小麦压下去了。自己都觉得有点脸红,好运气有一次已经够了,还要想第二次,太贪心了!果然这种不劳而获的事不能有,有一次,人就懒了,光想碰运气了。   不过小麦万万没想到,他也能心想事成,第二天,他真的又看见了老符。   医生拆了吊带,检查了一下小麦的伤处,表示恢复得很好,一个礼拜之内注意一点不要再扭伤,以后就没问题,基本上也用不着再开什么药。小麦谢过医生出来,在医院大厅里,一下子看见了老符,一个人站在墙角,看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不知在想什么。   小麦看看周围,姚少司和老寿都不在,不会是老寿又来医院了?还是老符有什么病?小麦想着就过去了:“符先生。”   老符转过头来,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扫了一眼:“嗯?”   “我姓麦。符先生可能忘记了,上次,上次我们在山大医院见过,还有姚先生和寿先生。”   老符这次正眼看他了,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是么?”   小麦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估计人家事多,也不记得在医院里碰见的阿猫阿狗了:“那个,我一直想谢谢你们,多亏姚先生给我的那个号,我才能给我奶奶凑齐药费。我就是想说这个,您要是事忙,我就--”   “你又缺钱了?”老符忽然打断他,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不知怎么的,小麦觉得这个笑容有些奇怪。老符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变了点,好像阴沉了不少,不知是不是被衣服衬的。小麦记得上次他穿了件浅驼色外衣,里面是件淡红衬衣,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喜庆;今天却穿了件黑衣服,,就显得脸色晦暗得多。小麦忍不住问:“您身体不舒服?”   老符不在意地挥挥手:“你缺钱?”   小麦有点难于启齿,人家别是以为又来要钱的吧……不过……私心里却又有个小声音在嗡嗡叫:万一人家肯再帮一次呢,一下就能解决问题了……   “我……”小麦吞吞吐吐,“我是……因为工作丢了,我想盘个店,但是还缺四万多……”   老符没等他说完就挥了挥手:“去买张彩票吧。”   “彩票?”小麦一怔,随即一阵欣喜,“那,那,那买哪几个号呢?”   “随便。”   “随便--”小麦怔住了,随即脸一直红到耳根子。显然,这是讽刺,讽刺他的贪心不足吧?   “对不起。”小麦仓促道个歉,转身就跑了。直到出了医院,他脸上还火辣辣的。真丢死人了!老符还不知怎么想呢,肯定特鄙视他吧?小麦越想就越觉得最好地上有个洞能让他钻进去。他闷头走了半天,脸上那热辣辣的感觉才退了点。抬头看看,已经走过车站了。   旁边正好是个小店,门口竖着福利彩票的牌子,小麦看了一会,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真的抬脚走进去:“麻烦机选一注。不,来二十块钱的吧。”反正中不了,全当捐献了。   等到打彩票的姑娘把彩票打出来,小麦又心疼了。二十块钱啊,能吃一天饭呢,就这么打水漂了……今天到底是犯什么病啊!   “晚上开奖,祝您好运。”姑娘已经把彩票递过来,嘴还很甜,小麦不得不摸出钱包付帐,然后接过彩票垂头丧气地走了。   现在没了工作,小麦一般下午就到西点店了,虽然手不方便,能做一点是一点。到了西点店他看见归籽儿也在,撅着嘴正摆弄烤箱,也是一脸倒霉样。老板一个人忙得满头是汗,看看这两个下手,一脸的痛心:“你们两个啊--唉,我真是摊上了!”   小麦忍不住笑了,活动一下胳膊:“我拆绷带了,可以干活了。”   老板哼了一声:“你当我啥都不知道?绷带拆了也得养一个礼拜。你,搬东西的事不要干,去给我收钱称点心去。拿出你那张脸来,笑眯眯地给我多招几个顾客!”   这话说得归籽儿也笑了:“大叔,你让他卖笑呢?”   老板一拍大腿:“不卖他这张脸,我给他全份工资啊!快去,多笑笑,比我这张老脸管用!还有你这丫头,你看这一脸丧气相。我告诉你,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多着呢,你们小年轻,火气这么大,一遇点事就想不开,那日子还有法过?你们听我的,这车到山前必有路,愁什么愁?”   归籽儿撅着嘴:“大叔你才不知道呢,我这是大事,搞不好什么都没了,以后我都见不着你们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老板拉下脸,“说什么呢,闭嘴闭嘴,干活去!有什么事想办法,哪至于就那么严重了?就算是房子给强拆了,就找不到别的地方住了?这样,别的事我帮不了,帮你找个稍微便宜点的房子租租还行。”   有几个顾客进来,老板收住了话,把新出炉的点心搬出来。小麦打起精神收钱称点心。只有归籽儿看来确实精神不济,一下午都心不在焉,小麦忍不住在没客人的间隙问她:“究竟出什么事了?”   归籽儿无精打采地看他一眼:“大事。”   “是房子的事?强拆吗?”   归籽儿茫然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比强拆还麻烦……”她呆了会,忽然掉下眼泪来,“我可能再也看不见你们了。”   “哎哎,”老板也慌了,“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怎么就严重成这样了?来来来,说给大叔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归籽儿直摇头,小麦和老板怎么问,她也没再说出个究竟来。老板没了办法,只好说:“那你就先回去吧,该想办法想办法去,我不扣你工资。唉,说到底也开不了几天了。”   归籽儿抹着眼泪走了,老板看着她背影直叹气:“到底啥事啊,把个丫头逼成这样……”   小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如今这年头,房子真是头等大事,真要是被拆了,想在原地再买房子基本无望,就是同意安置,也得加上好大一笔,普通草民,还真是住不起房子。   一忙忙到晚上九点,关了门,再打扫一下店里,又费半个小时。老板伸伸腰:“唉哟,这一天折腾下来,这老腰真是受不了……哎,那什么东西?”   小麦回头一看,是他买的彩票。刚才搬东西挪动了外衣,彩票从外衣口袋里掉出来,掉在衣架底下。老板捡起来:“彩票啊?你也买这东西?总听说有人中了几百万几百万,可这好事掉到自己头上,那真是要撞大运的。”   小麦苦笑:“我没想中几百万,只想能把这店接下来就行。”   “哎,到开奖的时候了,把里屋电视打开看看吧。你这是什么彩票?七乐彩,每周一三五开奖--这不正好今天嘛。”   “不用看了。”小麦把彩票往兜里藏,“肯定中不了的。”   “这什么话,买了彩票不看开奖?中不中也是个明白。来来,我来开电视。”   虽然说是肯定中不了,但小麦心里总还是抱着点希望。看着七个基本号和一个特别号被抽出来,小麦拿着彩票挨张核对,有中一个号的,有中两个号的,越看越是丧气。眼看九张彩票都没个中奖的,小麦完全没了信心,自嘲地说:“我说中不了的,我就没这个运气。”一边说一边拿起最后一张,看了一眼,下边的话就消了声。老板看他面色有异,赶紧问:“怎么样?”   “中,中了6个号!”小麦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6个号是什么奖?”   “好像,是三等奖。”   “有多少钱?”   “这,不知道啊……”   “怎么也得有好几万吧?你得去济南领奖。”老板也很替他高兴,“哎,这么一来,你能接这个店了吧?”   小麦现在还有点晕乎乎的:“万一只有几千块钱呢?”   “不可能的!三等奖才几千块,不可能不可能,你可以打电话去问问。”   小麦晕晕乎乎地问:“在哪里问啊?”   “……我也不知道,以前最多中过50块钱……”   “我,我回去在网上查查吧。”   几乎是飘回了家,小麦爬上网赶紧去查,结果是本期三等奖5万多块。扣掉20%的税,他还剩四万,再加上手里的钱--小麦兴奋得直想打电话给老板,他能盘下这个店了!   在屋子里转了半天,小麦还是觉得心里的兴奋劲儿没法消下去。快乐和悲伤一样,有时候需要有人来分享的。小麦翻着手机里的电话簿,寻思着能给谁打个电话。他第一个就想打电话给奶奶,但这个时候奶奶肯定已经睡下了,而且奶奶屋里没有电话,也不方便,只能算了。除此之外,他一时还真找不到可以分享这快乐的人。他朋友不算多,以前的同学毕业后都各奔东西不怎么联系,就算还有几个在滨海,也并不常来往,这时候打电话给人家说中奖了,那就叫找事!   三翻两翻,小麦翻出来邵靖的手机号。想了想,他发了条短信过去:“我想把现在打工的那个西点店盘下来。”他打算好了,如果邵靖不耐烦,他就说是发错人了。   过了一会,短信回过来了:“有钱吗?”   “本来没有。”   “那现在有了?你抢银行了?”   小麦牙又痒痒了,这人怎么就这么欠抽呢?不过心情太好,他也就不计较:“我中奖了,买彩票中的。”   短信马上回过来了:“彩票中奖?我看你最近没有财运才对。”   小麦气了,这算什么话?不相信?   “真的中了,刚才开的奖,三等奖,5万块钱!”   这次拖了很久,邵靖直接打电话过来了:“真中了5万块钱?”   “当然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你这两天干什么了?”   “怎么干什么……我没偷没抢,买个彩票也犯法吗?”   “不对。”邵靖的语气十分肯定,“你没有财运,这彩票到底怎么中的?”   小麦这下真火了:“怎么中的?我偷人家的彩票中的行不行?要么我抢的,行吗?”   邵靖被他一吼反而沉默了,半天,声音略微有点底气不足:“也许我看错了……你这两天没遇上什么奇怪的事?”   他好言好语,小麦也不能再拔高了嗓门:“真没什么事啊。”邵靖沉吟一下:”没事就好。符你带着了?我告诉你,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气色不顺,自己小心点。”   这语气虽然还是欠抽无比,小麦却总算听明白了,敢情邵靖这是关心他呢,心里立刻热乎乎的:“知道了,我挺小心的,乱七八糟的地方绝对不去,晚上从店里出来就直接回家。”   “嗯。”邵靖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你自己明白就行。我还有事,挂了。”说完最后一个字,直接挂电话。   小麦瞪了那手机一会,心想这人到底是怎么教育出来的,怎么就这么叫人别扭呢?被邵靖这一通训,他那兴奋劲也下去了,收拾一下东西准备睡觉。上了床他忽然想起来今天还真不能算什么事都没有,至少他今天在医院碰见老符了,而且还是老符说让他买彩票的呀!虽然老符那话应该是讽刺,但要没有那句话,他也不可能想起来去买彩票,更不可能中奖了。难道说,这中奖也是因为老符?   小麦脑子里刚动这个念头,就不由得好笑。自己这是都在想什么呢!彩票和股票可不一样,老符本事再大,能知道他买什么号?就算知道他买什么号,能左右公开抽号吗?那是神仙才能干的事吧?不过,他两次遇见老符两次都发财,说明老符真是他的福星贵人。哎,还正好姓“福”呢。   小麦把彩票压在枕头底下睡着了,梦里有一堆粉红色的票子在飘呀飘……      第21章 红线童子      周五,小麦去济南彩票发行中心领取了奖金,扣掉税,他拿到四万多块钱,足够盘下西点店了。   出了发行中心,小麦跑去最近的银行把钱存好,然后直奔火车站。候车室里人不少,个个拖着硕大的行李,等待开始剪票。小麦的车还有一个小时,转了转,想找个空位子坐下,居然没有。   最近的一趟车开始剪票,一霎那间无数人拖着包起身往剪票口挤,小麦躲着拥挤的人群,忽然听见旁边一声“哎呀”,转头一看,一个男孩的大包被挤开了,里头的红色线团子滚了一地,在拥挤的人群脚下滚来滚去,急得男孩扒着人的脚去捡,惹得急着进站的人们一阵阵的抱怨。小麦眼看那男孩急得头上冒汗,但线团子有数十个之多,他捡都捡不过来,便蹲下身去帮着捡。拿起一个,他倒一愣:这线团子出乎意料的沉,而且摸起来既不像丝线也不像毛线,说是棉线吧,又过分光滑,看不出来是什么质地。   两个人扒着来往人的裤腿把线团子都捡了起来,男孩抹着头上的汗感谢小麦:“谢谢,谢谢。要不是你,我就惨了。”   小麦帮着他把线团子都塞进包里,笑笑:“没什么。”这时候他才上下打量男孩,二十出头,黑色夹克敞开着,露出的绿色T恤上是个硕大的流氓兔,下面一条白牛仔裤,打着嬉皮风的破洞。男孩长得倒是很端正清秀,因为刚刚满地扒拉过,小脸通红,还抹了一道灰,看起来有点滑稽。   走了一批人,终于有了空位。小麦找到一个位子坐下来,男孩也在他旁边坐下,咧嘴一笑:“你去哪儿?”   “滨海。”   “哦,滨海好地方啊,我前几年去过一次,后来想再去,都没机会呢。”男孩还想再说,口袋里的手机却嘀嘀响起来,顿时做了个苦脸,接起电话,“喂……什么什么,我怎么就闯祸了?谁,谁说的,我哪有丢东西?一个都没丢!”他一边说,一边有点心虚地抱紧了大包。小麦看得有点好笑,把目光转开,忽然发现对面座位底下还剩了一个小线团子,已经沾了一层灰,难怪刚才没看见。小麦过去把线团子摸了出来,这个线团小,他在稀疏的红线里看见一块石头,看起来光滑莹润,不像普通的石头。小麦想起那些沉甸甸的线团子,恍然大悟--难怪那么重,敢情每个线团子里头都塞了块石头?这是什么意思?虽然这石头看起来肯定不是普通石头,但也不可能太值钱吧?难道是玉?不过就算是玉,为什么要缠在红线里头呢?   虽然心里有疑问,小麦还是把红线团递给了男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是萍水相逢,知道那么多干吗?男孩还在接电话,一看见小麦递过来的红线团,顿时声音小了:“嗯……没少,肯定,嗯……反正就是没少,我捡回来了还不行?谁说的,我什么时候出差犯过错啦……反正我没弄丢……好了好了知道了,你真啰嗦。明明更年期都过了吧,怎么还这么唠叨……我要挂了,长途漫游呢,电话费超了你又要扣我工资……知道了知道了,岳老太!好了,挂了。”   小麦好笑地看着男孩挂了电话,一吐舌头:“幸亏你看见还有一个,不然我肯定惨了。哎,我,嗯,我叫小岳,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小麦就行。”自打上次山魈事件过后,小麦真的不敢把自己的名字随便告诉别人了,可是春弟那名字实在叫不出口,于是他每次都只说自己的姓。   小岳上下打量小麦:“姓麦?你是哪个门派的?”   “门派?”小麦莫名其妙。   小岳比他还奇怪:“怎么,你连师傅都不知道?”   “什么……师傅……”小麦心想这孩子别是脑子有点问题吧?   小岳挠着头看他:“难道你不是天师行里的人?可是你明明戴着张家的符啊……”   小麦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符。本来邵靖给他这个符之后,他怕丢了没敢揣身上,都放在枕头底下。那天晚上邵靖给他打电话,说他运道不好,他虽然听着不顺耳,可还是把符拿了出来,用小袋子装上挂在了脖子上。可是,小岳是怎么隔着衣服看见的?又是怎么认出来这是张家的东西?   小岳看着他下意识的动作,咧嘴笑了:“是吧?我说对了吧?嗯,那股子味儿,我就说是张家的东西。喂 ,你真的姓麦?我听说张家不收外姓弟子的。”   “这,这是朋友送的。你也是--天师?”最后两个字小麦放低了声音。周围还有人呢,他可不想被人侧目而视。   小岳又挠头:“我可不是。你真不是天师圈的?那你的朋友肯定是张家人了,这符不错呢。”   小麦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符:“你怎么知道不错?”反正他是看不出来。   小岳得意地翘翘鼻子:“那当然!我生--从前也是学过这个的,东西好坏一看就知道。这个是祛阴符,一般的天师做不出这种级别的,戴着这个,差不多的妖鬼都不敢近身。”   “祛阴符?”   “看来你真不是行里的了。要说祛阴符不算什么高级的符咒,但这张威力相当大,差不多的阴晦之气都能祛避,写这符的人能力很强。”   小麦心想原来如此,不过这个小岳又是什么人?从前是天师,那现在不干了?   “你,你在济南住?”   “不是。”小岳面容扭曲一下,气哼哼道:“是出差!”   小麦心想出个差这么大火气干什么,正要换个话题,小岳已经叽叽喳喳说起来:“我都一年没休过假了,出差出差,整天就是出差!我就奇怪了,我那些前任都是坐在家里写写写,为什么到我就是四处跑跑跑?现在这些人吧,天南海北到处乱跑,怎么就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过几天七月七,我还有得忙,啊啊啊--要累死了!”   小麦同情他:“让老板加工资。”   小岳把嘴撇得要转到后脑勺去:“想那老头加工资?做梦吧!他说我不是正式编制,加工资没我的份!早知道我当初还不如去地府当--”后面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下去了,嘿嘿两声,“还不如去别家干呢。”   小麦听见地府两个字,心里有些疑惑:是迪芙?或者迪福?公司的名字?还是--地府?要是从前,他肯定以为是某个公司的名字,然而自从遇到这些古古怪怪的事之后,他开始往鬼怪的方向联想。难道小岳说的是地府?他是鬼?不对,他刚才还说自己带的是什么祛阴符,差不多的鬼怪都不敢靠近呢。难道他是很厉害的鬼怪?哎,也有可能那什么祛阴符也是他随口胡诌的?   一阵毛骨悚然,小麦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鬼也能大白天出来?或者他不是鬼,是和白萝卜一样的妖怪?他试探着问:“那你到处跑,都做什么?”   小岳挠挠头:“婚姻介绍呗。”   小麦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是想法太多了。哪听说过有鬼大白天的出来呢?想必这个迪芙是另一个公司的名字。只是,婚姻介绍也要到处跑?   小岳恹恹地说:“可不是。以前哪有这样的?都怪现在的人,交通太方便了到处跑,害得我从这个城市追到另一个城市,有次从西藏直跑到海南才搞定。”   “离得那么远,能成么?不是两地分居?”   小岳得意地说:“当然成,我是谁啊,红线一系,没有不成的!”   小麦觉得好笑,这孩子吹得也太厉害了吧?哪家婚介所这么牛,介绍一个成一个?   “吹牛吧?就没有不成的?”   “当然了!”小岳骄傲地拍拍胸脯,“你没结婚吧?要不要我给你也查一查?”   “查一查?”小麦莫名其妙,“查什么?”   “当然是姻缘了!”小岳拿看傻瓜的眼神看他,“别不知好歹啊,我看你跟张家有关系才给你查呢。”   小麦有点动心。听这个小岳的口气,好像跟张家还认识,就算不是天师,估计也会看个手相什么的,要是真能看看姻缘……   说起姻缘,小麦有一点点怅然。自从拿了钱从发行中心出来,他就有这种感觉。中奖那天晚上,西点店老板已经开始统计店里的东西准备转让,只要他把钱领回来,店就归他了。归籽儿是现成的大师傅,一切都可以立刻正常运转起来,他的谋生问题解决了,可是,好像还少点什么。小麦想起以前跟魏炎开公司的时候,比现在还兴奋,充满着期待和动力。后来半年没什么正经生意,他还是到处去奔走,魏炎却离开了。现在这个西点店,无疑比当初自己开的那小公司有基础,只要顺利经营,收入是可以预见的,然而当年那种闯天下的兴奋劲,却再也找不着了。   老了吧?小麦自嘲。才过了24生日不久,就老了?魏炎离开其实还不到半年,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一个人过,怎么都有些寂寞,曾经看见一个郑云书--得得得,还是不想的好,一想就想到那张生满了黄黑条纹的脸--也许,真该再去找个人了?因为性向特殊,他没几个朋友,偶而进圈子里去,听见别人不是说玩就是说419,真要找个人过日子的实在太少,就算有几个,也不是人人都能走运坚持到底,往往是相守几年,就因为各自的家庭压力分开了。在这一点上,他占不少便宜,因为没有父母,没人会管他,可是谈过几个男朋友,总是不到半年就吹掉,有网上认识的圈内人笑他太天真,但小麦一直觉得,总能找到一个肯跟他相守过日子的人,总能找得到的。   “哎,”小岳瞪眼看着他,“想什么呢?查不查呀?来来来,报一下生辰八字。”   小麦无奈地说:“我只知道年月日,不知道八字。”   小岳撇撇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光知道公历,连个农历都不知道,也不能指望你们知道生辰八字啦!来来,说说你出生日期也行。”说着,拉开旅行包的夹层,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台商用上网本来。   小麦觉得好笑:“还‘现在的年轻人’,看你说话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人以为你年纪多大呢。”   小岳咧嘴一笑,没回答这句话,只打开了上网本,弹出个页面,随即问:“你出生日期?”   小麦愣了:“你,你这是干吗?”   小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是给你查姻缘吗?”   “你难道……不看手相?”   “……看手相干吗?”   两人面面相觑,半天小麦才干笑了一声:“我以为……看姻缘什么的,总要看个手相吧?”   小岳嘴角抽了一下:“我,我还没那么高的水准……啊,不对--”他把眼睛往小麦手上一掠,“你这样,能让我看手相么?”   小麦的左手还包着纱布。在大珠山那一次他摔得实在够呛,手掌外侧一大块皮直接掀了,当时血淋淋的好不吓人,到现在还没完全长好,因为这次要出来,又包了薄薄一层纱布,免得不小心再把刚长出来的嫩肉蹭破了。就这样,确实也没法让人看手相。当然,小岳说这话就明显是借口了。   小麦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生日报给别人。从上次山魈的事,他知道不能把名字轻易报出去,但是生日……他还真的很想看看自己的姻缘,只是这个小岳,靠谱吗?   小岳还兴致勃勃地等着呢。看见小麦不动弹,眨眨眼睛:“咋了?”   “要不然,算了吧……”小麦还是不敢轻易把自己的信息报出去。   “为什么啊?”小岳不高兴了,“你怕我查得不准?那这样,用这个!”他轻轻一按上网本侧面,弹出一个小金属片来,“来来,按个指印。”   “按什么?”小麦还发愣呢,已经被小岳拖着手把食指按在那个小金属片上。好像有一丝电流从指尖上通过,随即就消失了,金属片也缩了回去。小岳得意地说:“这可是最新出的软件。有些人把自己的生日都会记错,这个可不会错。”他一边说,一边十指如飞在电脑上乱敲,一帧帧图飞快地跳出来,晃得小麦眼花缭乱,小岳却好像很习惯一样,一边敲一边小声念:“麦乔,男,甲子年丙子月癸酉日壬辰时生,十八岁母亡,命中见红鸾……咦?”   小麦被他一串什么甲子丙子绕得头晕,正惊讶于这软件居然能把他妈妈去世的时间都说对,看来是有点门道的,忽然听见这个“咦”,心里一抽:“怎么了?”   小岳摸摸鼻子:“你,你这是露水姻缘啊。”   露水姻缘这个词,小麦知道。但是貌似在他印象里,这不是什么好词儿。记得从前邻居里有大妈经常把这个词儿跟什么野男人野女人联系在一起,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小岳一脸尴尬:“你,你这实在是太……人家都有天生的姻缘,可是你,你这看不见姻缘,只看见露水姻缘……”   “你这个露水姻缘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就是说……”小岳吭吭吃吃半天才说出来,“就是不管跟谁好,时间都不会长……”   小麦顿时愣了,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胡说!”   小岳不服气了:“我怎么胡说了?再说也不是我说呀,这软件是月老编的,准着呢!”   小麦眉头一皱:“什么?月老?”月老他可是知道的,是月下老人的简称,主管姻缘的神,其作用大约相当于西方的爱神。问题是,这个月老,他好像是传说里的东西吧?   小岳一下捂住自己的嘴,乌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小麦可不管他这副小动物一样的卖萌相,一把揪住他:“你到底是什么--”到了嘴边的“人”字被他硬咽下去了。   小岳瘪了嘴,可怜巴巴地说:“我,我是月老座下见习的红线童子。”   小麦四处环视,幸亏这会儿候车室里的人不是太多,附近座位上的人又都在打盹,否则这话要让人听见,多半以为他们两个不是骗子就是神经病。   “红线童子是干什么的?”难怪背了一包的红线团,多半就是因为这个得名的吧。   “还有,你那些个红线球是干什么的?里头为什么还有块石头?”   小岳垂头丧气地说:“那些红线是姻缘线,只要在姻缘簿上注定的,用红线一系就能结成姻缘。那个石头是三生石,用来定缘的。”   他解释得如此清楚,不由得小麦不相信:“你……你说的婚姻介绍就是这个?”   “是啊……”小岳拿眼睛偷看小麦,“嗯,你,你是个同志吧?现在这业务真难做了,从前只有夫妻姻缘簿,现在夫夫和妻妻的都有,麻烦死了……”   小麦一把提住他领子:“谁跟你说这个!刚才你给我查的那个露水姻缘,到底准不准?为什么我只有露水姻缘?”   小岳叫冤:“这我怎么知道?准是肯定准的,但这都是你自己的姻缘啊,又不是我乱写的,我怎么知道你为啥只有露水姻缘?从姻缘簿上来看,”他挣扎着去翻上网本,“你看,你很早就动了红鸾星,可是哪次也不长久,这分明是只有露水姻缘嘛。”   小麦觉得心里一阵凉:“那,以后呢?”   “以后啊,让我再看看。喏,25岁之前一直都是露水--啊!怎么黑屏了?”   小麦扭头一看,果然上网本黑屏了。小岳再打开,却调不出东西来了:“这,这,这什么软件啊,真是破质量,果然正在试验期的不能拿来用……”   “什么?”小麦真是要暴走了,“正在试验期?”   小岳缩缩脖子,小声说:“是啊,还没正式推广,我,我偷偷装上的……”   小麦慢慢松开手,看着这个脱线的红线童子无辜的眼睛,彻底无语了……      第22章 西点店的发展      “小老板,今天有什么新点心呀?”推门进来的姑娘笑嘻嘻地打招呼,把身后跟着的男人推到前面,“我表哥刚来滨海,我就给他说你们店里的点心好吃,你可别让我丢人啊!”   “知道知道。”小麦笑着看一眼表,“再等十分钟,今天有新出的双色郁金香,要热着吃才好。”   所谓双色郁金香,其实就是形状特别整理过的烧卖,把边儿加高些,作出郁金香的外形来。一个用白澄粉做皮儿,包着虾仁馅儿,一个用黑米粉做皮儿,包的是香菇鸡肉馅儿。这是小麦新想出来的咸点心,准备试卖一下。如果市场不错,他打算再在这个基础上加两种甜馅的,变成四色郁金香。   自打被那个脱线的红线童子判定为露水姻缘之后,小麦的斗志又上来了。凭什么他就只有露水姻缘,上辈子杀人了还是这辈子放火了?别跟他说什么姻缘簿上注定的,他妈妈以前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知道我就做不到?凭着这句话,她硬是把厂子维持到给所有工人都发完遣散费,硬是还完了债还支持着小麦上了大学。连奶奶都说,他妈妈是个有本事的女人。所以一个脱线小孩的话,小麦才不信!再说那什么破软件,后头连打都打不开。还有小麦爸爸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个,软件上怎么没算出来呢?所以说,即使这个软件真的有点门道,即使小岳是货真价实的红线童子,小麦也不相信他一辈子都只有露水姻缘,25岁之后的,不是没算出来么?   “双色郁金香?”姑娘笑起来,“我发现小老板你总能想出些好听的名字。对了,鸳鸯瓦也来一份,表哥,这个很好吃。”   “鸳鸯瓦有刚出炉的,我马上给你拿。”   年轻男人一直没说话,只是环视小店里的摆设,等到小麦拿上香气四溢的鸳鸯瓦,才慢条斯理地说:“老板,客人来吃点心还要等十分钟,这不好吧?”   姑娘赶紧打圆场:“这店里的东西真是很好吃,等十分钟也不算长……”   年轻男人笑笑,没有理睬表妹的说法,仍然对小麦说:“专门来这里吃的人,当然不会觉得十分钟长,但是对于偶然路过的顾客,十分钟他们会等吗?而且,你这里甚至没有让人等待的地方。”   姑娘有点尴尬。她是这店的老顾客了,一直觉得东西好吃,所以才带人过来,结果表哥职业病又犯了,开口就是这么一通。她刚想找句话说,小麦已经很诚恳地说:“您说得对,热点心就是这样,总是刚出锅的最好吃,但是这样一来,确实会错过一些没时间等的客人。这事我也想过,可是我这店面积太小……其实我很想能有几张桌子,能让有时间的客人在这里坐一坐什么的……”   男人摇摇头:“你这种想法不合适。你这里是西点店,不是餐馆,何况正像你说的,店的面积很小,勉强提供地方是得不偿失的。”   姑娘无奈地说:“表哥,我求求你了,别到处犯你的职业病行吗?我觉得人家小老板只要费心费力做出好点心来就行了,东西好吃,客人自然会来。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什么好啊!”   年轻男人不以为然:“现在这个社会,宣传也是很重要的,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信奉‘酒香不怕巷子深’,如果不能快速有效率地吸引潜在客户,那就是损失。”   “双色郁金香来了!”归籽儿从后头托着一个小竹屉跑过来,把热气腾腾的双色烧卖放在两人眼前。姑娘顾不上再跟表哥讨论效率问题,拿小夹子夹了一个咬了一口:“真鲜!”   男人也夹了一个咬一口,咀嚼了几下点点头:“确实是很不错,还真是热的时候好吃。只可惜要等。”   小麦很赞同他的意见:“您说得对。可是,我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男人抬手向店外指点了一下:“其实你这种点心,说起来更适合餐馆而不是西点店。如果客人是坐在饭店里点这份点心,他当然有足够的时间来等。”   小麦还是不太明白:“难道让我开餐馆?可是我只会做点心。”   男人笑了:“不。我的意思是说,你有没有考虑过跟某家饭店合作?把你的点心放在饭店里附属出售,这样会有更多的客人品尝到,也会扩大你的点心的影响。”   姑娘正在进攻第三个烧卖,听到这里才叫起来:“啊,表哥,我说你职业病发作巴拉巴拉说这么一堆,原来是替你的饭店拉外援来了!”   小麦愣了一下:“您……”   男人笑笑,拿过旁边的纸巾擦擦手指,掏出名片来:“我的饭店离这里不远,老板如果有意向,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我叫任辉,老板怎么称呼?”   “麦乔。”小麦伸双手去接名片,“请问您的饭店是……”名片上这个“春城筑”好像他没在这条街上见过啊。   任辉微微一笑:“我刚刚接手,就是那边拐角处的深海渔庄,装修正在进行中,预计下个月开张。”   姑娘笑嘻嘻地说:“我表哥在上海开过饭店的,这次回滨海来要开分店,小老板,你的咸点心这么好吃,大家合作呗。”   小麦也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这是个互惠的事,只要操作得好,至少对他肯定没坏处。接过店来他就在盘算着要想办法宣传,最初的想法是在网上,比如说博客或者干脆做个小网页,这个他是做得来的,但任辉的说法很对,这些宣传都改变不了他这个店小,只能让客人站着等的情况,所以任辉这个提议对他怎么说都是很有利的。   任辉靠着柜台站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好像并不担心小麦会不同意。小麦仔细看完了名片,又抬头端详一下任辉。任辉长相平平,也就是个五官端正,但神态从容,有种自信的气质在里头,却又不咄咄逼人,看着很舒服。小麦多看了他几眼,忽然觉得脸上微微有点发热,赶紧移开了目光:“任先生能看得起我们店的点心,也是我的荣幸,那么任先生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谈谈吧。”   任辉微微一笑:“OK。”   商谈的时间选在周一的上午,这个时候店里不会有多少人。归籽儿这两天声称拆迁的事情已经有了点眉目,心情好了很多,白天又可以在店里上班,所以小麦放心地跟着任辉去了还在最后装修中的春城筑。   春城筑其实是盘下了相隔的两家餐馆合成的,面积不小,装修也十分讲究。任辉告诉小麦,他走的是私家菜的路子,小麦店里有特色的点心,正好可以在他这里销售,而且价格……咳咳……大家都明白的。   小麦是学广告的,说起这种推销形式来倒也算志同道合,谈得十分投机,居然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任辉看看表:“时间不早了,在我这里吃顿饭?尝尝我的手艺。”小麦欣然。   结果中午饭是两人一起做的,任辉煎了黑椒牛排,小麦做的……蕃茄炒蛋和酸辣土豆丝。   饭菜上桌,小麦颇为汗颜,任辉倒是对这种中西混杂的午餐吃得很自在,随口问小麦:“春城开张之后,我打算每月推一次特色菜,你做的点心,最好能跟我配合起来,你回去考虑一下。如果是配合我的新品,希望我们有专卖权。”   小麦心想不愧是商人,吃饭的时候还不忘记谈判。不过他现在也找不到第二家合作的餐馆,所以很痛快地点头:“好。”   好字没说完,小麦忽然觉得点下去的头有点沉,面前盘子里的牛排忽然花了一下,像是移到了很远的位置,模模糊糊的。他眨眨眼睛,牛排回到面前,然后又远离了。   “你怎么了?”小麦觉得任辉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再眨眨眼,一切正常了,牛排仍然躺在眼前,刚才只是一阵头晕而已。   “没事,有点头晕。”小麦按按太阳穴,可能是这几天干得太起劲了,晚上睡不着总在琢磨新点心的缘故。   任辉没有立刻放开手:“你要当心,健康是最重要的。”   小麦抬头对他笑笑,刚才的眩晕已经过去了,他现在视野清明没有任何不适:“可能晚上睡得太少。”   任辉仍然握着他的手腕,也微微笑笑:“自己的身体,还是要自己保护。”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感觉像他这个人一样,十分舒服。   他们现在坐在春城筑刚刚装修完成的西餐厅一角,旁边是大幅的玻璃窗,阳光从那里射进来,照在任辉的侧脸上,也照在他握着小麦的手上。小麦心里微微一动,想起小岳吞吞吐吐的话:嗯,你马上还有一段露水姻缘呢……   这个人会是他的露水姻缘吗?任辉相貌平平,但胜在气度从容,看起来也稳当可靠……可是,他是露水……   “好些了吗?”任辉体贴地问,“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后面有休息室。”   小麦摇摇头,轻轻把手抽出来:“真没事了,我还得尽早回店里。”   任辉并不坚持,放开了手:“我送你。”不过他刚说完,就有员工过来找他,看见小麦,欲言又止。小麦自然不好站在旁边听人家的商业秘密,更不好让任辉放下正事来送他,何况春城筑离西点店也就一街之隔,于是谢绝任辉的好意,一个人出了春城筑。   要不说人生无处不相逢呢,小麦刚沿着马路走了没两步,就看见一个人影飞奔而来,一边跑还一边鬼鬼崇崇往后看。小麦一眼看过去,真是好气又好笑,等那人跑到近前,突然伸脚一绊:“白乐波!”   白萝卜应声被绊飞出去,于是小麦目睹他一头穿过了路边停的一辆轿车,然后趴在路面上,轿车还好端端地停着,毫发无伤。   白萝卜哎哟哎哟地爬起来,小麦跳过去揪住他:“你又偷人东西了吧?”   白萝卜斜眼看看他,再环视四周--小麦估计他是在看邵靖在不在--等到确认只有小麦一个人,便把自己的衣领抢回来,嘀咕着说:“要交房租啊……”   小麦哭笑不得:“你就不能找个别的活干干?当个清洁工也比整天偷偷摸摸的强吧?”   白萝卜瘪了嘴,过了一会才说:“我想干来着……”   小麦抽抽鼻子:“你身上什么味?消毒水?”就是医院里那种消毒水味。   白萝卜表情更苦兮兮的:“我这几天在一家医院做清洁工。”   “那不是有工作了吗?为什么还偷?”   “他们用兔子做试验……”   哦--小麦同情了。即使是妖怪,毕竟也是兔子。   “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白萝卜拿脚踢路边的花坛:“你要送我去派出所吗?”   小麦为难了,半天才说:“你又偷了什么?”   白萝卜老老实实翻开手里的男式钱包:“没几个钱。值钱的东西我不偷,上次偷了个钻戒,被人抓住送到派出所,被左队长骂了一顿……”   “左队长是谁?”   “妖监会的理事。”   小麦没法想像这个妖监会的理事是个什么职位:“他,他是干什么的?”   “不是说了嘛,妖监会的理事!”白萝卜用看呆子的眼光看小麦,好像他听不懂很弱智。   小麦有点郁闷。他不知道妖监会的理事很奇怪吗?不过跟白萝卜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看你还是去干份正经工作吧。医院不想干,可以去别的地方做清洁啊,总这么偷,就算你是妖怪也不合适吧?”他翻看一下钱包里头,“钱是不多,但有身份证,你看这还有银行卡,人家补办起来很麻烦的。”   “我把钱拿出来就把包扔到派出所门口去,他们会还给失主的。”   “你这样的事干很多回了吧?”小麦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对了,你上次偷我东西,我还没找你算帐呢!我那手链根本不值钱你也偷?后来卖了?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爸的遗物?而且你把人家老太太撞了,还害我赔了一千块钱你知道吗?”   白萝卜蹲下去把自己缩起来:“我,我没钱赔你……上次那个珠子卖了三千块钱,我一半交房租一半吃掉了……”   “三千块钱?”小麦惊讶了,“那是个18K的,你能卖三千块钱?谁那么冤大头被你又骗了?”   白萝卜不满意了:“怎么是我骗的?那个店主自己提出三千块钱收的!”   “胡说!”小麦根本不相信,“黄豆粒大的18K金能卖三千块钱?你骗谁呢!”   “真的!”白萝卜急了,“我骗你干吗?”   小麦疑惑:“真的?那是什么店啊?他买了去做什么?”就是纯金的,黄豆粒大小也不值三千吧?   白萝卜对着手指头:“我怎么知道啊……我拿那个珠子去金店,人家说不收。那个人说他开了个店,让我卖给他,我就卖了……”   小麦越想越疑惑。金店不收,说明那珠子绝对不是纯金的,可是却有人肯花三千块钱买,到底是为什么?   “串珠子的红绳呢?”   “都卖了。”   小麦叹口气。得,这下是啥也别想弄回来了:“你没问他买了做什么用?”   白萝卜摇头:“没问。”   “那他开的店在哪里?”   “……不知道。”   小麦真想抽他。   白萝卜小心翼翼地看他一会,说:“你还想买回来?那我去找找?””算了吧。“小麦想就算找到了,再花三千块钱买回来?他还真拿不出这个钱来。   “你啊,整天这么偷不是办法。既然有工作,那就先回去干着,觉得医院不好,可以再找啊!”   白萝卜撅着嘴嘀嘀咕咕。小麦觉得这都是好几百岁的妖怪了,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呢?   “要不然我告诉邵靖,让他找你那个左队长了啊!”   这一吓唬,白萝卜老实了,虽然摆着一脸的不情愿,终于点了点头。小麦看着他走了,忽然觉得眼前又是一阵发花,跟刚才在春城筑里一样,景物瞬间模糊,过了几秒钟才恢复清晰。看来最近确实是忙得太过了,真不能这样,万一身体搞垮了,赚了钱也得送进医院。小麦扶着旁边的树站了一会,决定从今天开始,晚上一定要按时休息。      第23章 失明      “你还会觉得眼花么?”周六下午任辉来试吃点心,关切地问小麦,“如果不舒服,应该立刻去看医生,眼睛不是开玩笑的事。”   小麦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这几天他很注意休息,尤其晚上绝不在电脑前面消磨太久的时间,可是眼花的情况倒好像发作得更频繁了,今天早上甚至有短暂的几秒钟眼前全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想下周一去医院看看。”周末实在客人太多,只有他和归籽儿两个人,一个也不能脱岗,“这就是我们试做的点心,你尝尝。”   小麦和归籽儿商量试验了一个星期,做出来两种点心:一种是西式的蛋糕,巧克力面上洒上各色的鲜果丁,尤其是芒果丁,鲜艳的黄色看起来特别引人食欲,蛋糕的特点是夹层里有归籽儿特酿的鲜果酒,而没用什么威士忌之类的,吃起来有种特别的甜香,口感特别柔和;另一种是改良版的千层糕,刚出锅的时候肥润绵软,每一层之间都夹着不同颜色的薄薄一层馅料,有玫瑰、桂花、青梅,菊花,还有一种小麦都叫不上名字的花卉,这都是归籽儿的杰作了。   “两种点心都叫‘飞花’,你看哪一种能用得上?”   “飞花……”任辉微微一笑,“春城无处不飞花吗?嗯,两种都不错啊。”   小麦松了口气,本来他真担心任辉看不上。说到底,归籽儿做传统点心很好,但主要优势在她调出的桂花香上,至于西点她没什么经验。小麦虽然知道点,但手艺又不行,所以基本上是他提出想法,归籽儿来实现,试了好几次才达到他想要的效果。现在任辉说不错,虽然也有面子的情份在里面,但任辉这人在工作上很认真,他说行,那多半是行了。   任辉沉吟着:“要说这种中式的加热保存比较容易,西式的应该就不好保存了,冷藏太久这酒会有点跑味的……西式的这种制做要多长时间?这个要限时点菜比较好,还有利于引起客人的好奇心。”   小麦确实佩服任辉脑子里那些办法:“限时点菜?会不会弄得客人不愿意点了?”   任辉笑了起来:“小乔,你对那些高端消费的客人的心理把握得不够啊。有些客人,他不在乎花钱,甚至也不太在乎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他们在乎的是一种特殊,只要能显示出他们的特殊,他们就愿意花钱。你这种西式的蛋糕,今后只能在春城筑销售,而且这里面用的酒也不能再用在别处了,你放心,我保证利润会让你满意。”   小麦倒也不反对。归籽儿说过她酿那种酒也很麻烦,现在手头存量就不多,本来也不好大批量生产,而且不好保存也是真的,既然任辉说要专用,那就专用吧。   任辉已经在思索了:“这点心配什么菜比较好……酒真不错,上点心之前不能上味道太重的菜,否则会影响味蕾的感觉,而且饮料也不能配咖啡,跟酒不对味……”   小麦很喜欢看他聚精会神于工作的模样,微笑着站起身想去给他倒杯奶茶,杯子刚端起来,眼前突然黑了。小麦本能地伸手去摸着旁边的桌子站住,等着这阵短暂的失明状态过去。可是这次情况不一样了,他站了有两三分钟,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任辉首先发现了小麦的不对劲儿:“小乔,你怎么了?”   小麦微微有点慌张,两三分钟的黑暗足以让人心里没底:“我,我好像看不见了……”   “怎么?”任辉和归籽儿一起扑过来,“是眼花吗?”   “不,不是……”小麦有些无措地摸索着,“完全看不见了。”   “马上去医院。”任辉果断地扶住小麦,“归小姐你看着店,我陪小乔去医院,我知道有家医院不错。”   小麦在黑暗中被任辉扶着出了门坐上出租车,车开了一会,他眼前渐渐有了点光感,再过一会,车停下的时候他眼前出现了景物,只是还有些模糊。他抬头看见这是个规模不大的医院,三层小楼建筑得很精致,大门上的牌子是:空华私人医院。   “任辉,我看得见东西了。”   “能看见了吗?”任辉付完钱,回头伸手来扶他,“能看得清楚吗?走,眼科诊所在三楼。”   小麦有些犹豫:“私人医院,这个费用……”   任辉拉着他往里走:“放心,只是检查一下,如果没有大问题,我们可以转到其他医院去治疗。这家医院有我认识的人,检查费用不会太昂贵。”   小麦实在担心他的荷包,但任辉这么热情,他总不能转身就走,只好跟着进去。结果一进大门,就看见一个人在拖大厅的地面,身上穿着件医院的白色制服,看起来像个学生,这人小麦认识,白萝卜嘛!   白萝卜看见小麦,也是一脸惊讶:“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任辉看看小麦:“你的朋友?”   “唔--认识的……”小麦心想这妖怪朋友,到底认不认呢?   “小波--”有人在走廊那边叫了一声,“你又在偷懒了?”   白萝卜顿时一脸苦相:“我没有,刚跟认识的人说了一句话。”   “任辉?”那人大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生病了?”   小麦看看这人,身上也穿件白色制服,但跟白萝卜的式样上又有些不一样,看来是个医生。任辉已经伸手跟他相握:“宁远,我带一个朋友来看眼睛,他这几天时常有突然性的失明,你给介绍一个医生吧。小乔。这是我的朋友,方宁远方医生;宁远,这是麦乔。”   方宁远对小麦客气地点点头:“跟我来吧,康医生正好在。”   康医生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女医生,看起来就精明干练,详细问过小麦这几天的情况,然后给他安排了一系列的检查。检查完毕,小麦被灯光照得眼前发花,康医生让他坐在检查室里恢复一下,然后拿着病历出去了。   小麦在屋子里坐了一会,觉得眼前清明了很多,就起身出了检查室。走廊另一头是康医生的办公室,小麦一出来就看见白萝卜趴在门缝上偷听,正想过去拍他一下,白萝卜已经转过头来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小麦悄悄走过去,压低声音问:“你在偷听什么?”   白萝卜苦着脸:“我怕方医生罚我,过来听听他们说什么。”   小麦正想笑话他,忽然听见屋里任辉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失明?你的意思是他最终会失明?”   小麦心里咯噔一跳,赶紧把耳朵也贴了上去,只听康医生缓缓地说:“至少从目前来看,视神经是在渐渐的坏死,这趋势很不好,如果找不到治疗的办法,最后肯定是失明,并且是无法通过移植来改善的。”   “怎么可能?”任辉难以相信,“他眼花也不过就是几天的时间,之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方宁远的声音有点古怪:“你认识他很久了?怎么从前没听说过你有这朋友?”   任辉说了些什么,小麦半点没听见。他现在脑子都是嗡嗡的,像是被人迎头闷了一棍子:失明,这是真的?他要失明了?他才二十四啊,真要是失明了,以后这日子要怎么过?且不说失明的痛苦,就说失明之后,他靠什么谋生?饿也会饿死的。   办公室的门一下子打开,任辉站在门口,看见小麦茫然的模样,知道他什么都听见了,嘴唇动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小麦怔怔看了他一会,问站在他后面的康医生:“医生,我眼睛……真的要失明了?”   康医生也很为难。本来这种事怎么能跟病人直说,谁知道这位病人不在检查室里等着会跟到办公室来……   “这……目前情况不是很好,最主要的是我现在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我的业务水平不是最好的,所以……我有认识的同行在上海,那里设备和医生水平都比较高,你可以去那里再检查一下。”   小麦苦笑。盘下西点店之后,他手头基本没有什么活动资金了,去一趟上海没什么,可是检查和之后的治疗,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一笔大钱,他根本付不起。   “我知道了,谢谢康医生。”   任辉跟着他往外走,一直走到大门口,才低声说:“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小麦很明白他的意思。他现在的情况,以任辉的眼力肯定看得出来,特地说这么一句,其实就等于划清了两人的距离。小麦张口,可以从他那里得到帮助,但是小麦能张多大的口呢?他们只是普通的生意合作关系而已。   任辉把小麦送回西点店才走,归籽儿担心地问:“检查了么?怎么样?”   小麦沉默一会,站起来:“我们把后头要推出的点心再研究一下吧。”至少在失明之前,他得多干一点,能挣一点是一点。   归籽儿疑惑:“你不回去休息一下吗?眼睛到底有没有事?”   小麦站了一会,低声说:“我可能要瞎了。”   归籽儿吓了一跳:“怎么会!不就是眼花么?”   小麦摇头:“医生说我视神经在渐渐坏死,最后就是失明。”   “……视……神经?”归籽儿很茫然。小麦没有心思跟她解释:“我想尽快把配合春城筑特色菜的那十二道点心弄出来。”   归籽儿抓抓头发想了一会,看小麦已经开始去准备模具,忽然说:“我,我出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小麦点点头,他现在需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否则就要害怕。归籽儿果然十来分钟就回来了,只是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穿一件浅紫色旗袍,黑缎子一样的长发挽着髻,用一根棕色的木簪子别着,簪子头上有云头样的花纹,手里拿一个蛇纹皮的小手包,婷婷玉立,典雅端庄。归籽儿一进来就说:“麦子,这是我姐姐三秀,她是学中医的,让她看看你眼睛。”   小麦一怔。原来归籽儿是给他找医生去了。   “您好--”   女孩微微一笑:“您好,我是曹三秀。听籽儿说您的眼睛不太舒服,如果您愿意的话,能否让我看一看?”   小麦是挺相信中医的,但是这个曹三秀也太年轻漂亮了点,与其说是个医生,不如说是个模特,只是个子不是很高。   归籽儿拉着小麦在椅子上坐下:“让三秀姐给你把把脉,她学中医几--几,十几年了……”   曹三秀在小麦对面坐下来,让小麦把手腕在桌子上放平,用围裙团起来垫好,才伸出手,把三根手指按在小麦手腕上。她的皮肤如同象牙一般,手腕上戴一只绿色的玉镯,越发衬得肤如凝脂,指甲泛着珍珠般的淡粉色。她诊了一会脉,两道像画出来一样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让小麦又换了一只手再诊。小麦看她这样子,心里已经凉了一半,问:“曹医生,有什么事您就直说,我想知道事实,这样有什么……我也好做准备。”   归籽儿紧张地问:“三秀姐,你也不行?”   曹三秀轻轻抽回手,蹙着眉说:“很奇怪,这……不像是病。”   “怎么?”小麦茫然,“怎么叫不像是病?”   曹三秀想了想:“我也说不清楚,但脉象平和,实在不像是病。这样,我这里有药,你吃一服,如果不见效……那我就无能为力了。”说着,从小包里拿出一小瓶褐色的药水,放在桌上。   小麦心凉到了底,勉强说:“那谢谢曹医生了,我再想办法吧。”   归籽儿急了,拉着曹三秀的手:“三秀姐,你,你也不行吗?”   曹三秀苦笑了一下:“如果是病,我有办法,可是这……我确实无能为力。”   小麦心灰意懒地摇了摇手,示意归籽儿不用再说:“谢谢曹医生,真是麻烦你了。”   曹三秀抱歉地对他点点头,起身出了店门,归籽儿撵出去,小麦隐约还听见她在跟曹三秀说话,仿佛还在谈论他的眼睛。   当然曹三秀并不是什么有名的神医,又太年轻,而且视神经坏死这种事,似乎西医要比中医治疗起来更有效些,但不管怎么样,被医生这样否定,对小麦都是个打击。他随手拿起曹三秀给的小瓶子看了看,里头的药汁是棕褐色,一种清香从瓶口飘出来,不像普通中药那么冲,闻了反而让人觉得精神一振。   归籽儿推门进来,看见他拿着药瓶就说:“麦子你快点喝呀,那是好东西。”   小麦不想喝,又不想拂了别人的好意:“我回家再喝吧。”   归籽儿抢过瓶子就拔开塞子:“你现在就喝,这真是好东西,我不骗你!就算治不好眼睛,也治别的病。”   小麦觉得好笑,难道还包治百病的么?不过归籽儿这么眼睁睁地盯着他,他也就拿过来倒进了嘴里。瓶子很小,也就是一大口的量,药汁微苦,大概有薄荷成份,喝下去觉得从舌头到胸口一路清凉,在夏天里感觉特别清晰。归籽儿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着他:“有没有觉得眼睛有感觉?发热,或者发凉?”   小麦感觉了一下,抱歉地摇头:“没有,对不起。”其实他的眼睛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但就是会突发性地发花直到发黑。   归籽儿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半天才迟疑地说:“三秀姐说,你,你可能撞上了什么……你知道,有些时候,有些脏东西,现在都没法解释的……”   “你也信这个?”小麦有点意外。   归籽儿猛点脑袋:“我--啊,我家里有人信,我觉得有些事虽然没法用常理来解释,但也有可能存在。我是说,可能你应该找个高人看看。”   高人……小麦忽然想起邵靖来。要说高人,他认识的也就只有一个邵靖了吧?   “嘀嘀嘀--”短信提示声。小麦摸出手机,眼前却又是一阵黑暗。这次时间更长,足足过了十多分钟才能看见东西,小麦看看短信,是邵靖的,短短五个字:“过几天回去。”   小麦正想回复,第二条短信又来了:“在干什么?怎么不回?”   小麦迟疑了一下,回复:“我眼睛不太好,刚才不能看东西。”   这次一回复过去,手机马上响了,小麦接起来就是邵靖的声音:“眼睛怎么了?”   这声音太熟悉,口气欠抽,然而内容是关心的。小麦心里一热,脱口而出:“我眼睛要失明了。”   “什么!”邵靖的咆哮声几乎要震破小麦耳朵,“怎么回事?行了,我马上回去!”      第24章 拆字卦      小麦坐在屋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这才一两天的时间,他的眼睛已经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失明状态中,只是偶尔会有些光感。与此同时,他身体的其他感官却异常地灵敏,比如说现在,他能清楚把旁边小区里一只猫的叫声跟外面的汽车声人语声分别开来,仿佛那猫就是在他耳边叫。而且他现在身体感觉特别地好,简直可以用精神饱满来形容,可是他在精神饱满的状态下,却只能坐在这里无所事事,真是莫大的讽刺。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麦摸索着站起来--是邵靖。虽然邵靖现在应该还在三楼,但他已经很清楚地分辨出了他的脚步声。   砰一声门开了,接着是关门的声音,邵靖没有立刻说话。小麦不安地动了一下:“你回来了?”   “哼!”邵靖一步跨到他面前,“你到底在干些什么?眼睛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看不见了?”   小麦现在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呵斥一样的关心,苦笑一下:“我也不知道。病历在这里,可是医生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邵靖根本没去看病历,反而伸手托起小麦下巴。小麦被他吓了一跳:“干什么?”   “别动!”邵靖不耐烦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看看你的面相,不然你以为我干什么?”   小麦不敢乱动。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他却好像能感觉到邵靖的目光,脸上一阵阵热辣辣的。邵靖看了一会,冷笑了一声:“我就说你气色不顺!说吧,这几天碰见什么了?我给你的符呢?”   小麦摸索着从衣服里把符拉出来,邵靖的声音柔和了一点:“从我走那天开始,把你遇见的事都说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小麦一直提着的心忽然安稳了下来,他扶着桌子坐下来,慢慢把这些天的所有的事都讲了出来,尤其是在医院第二次碰见老符的事。这几天他也是反复地思考,觉得只能这件事算是件怪事。   邵靖突然打断了他:“你说他让你买彩票?你怎么就觉得他会帮你?”   “之前他在医院碰见过他,他让我买股票,才筹足了奶奶的药费。”   “哦?”邵靖沉吟一下,“所以你觉得,他也会再帮你?”   小麦的脸涨得通红:“其实我真的没想到能在那儿碰见他。本来我只是想去谢谢他,要不是他们,我根本凑不足药费。但是他一开口就问我是不是缺钱,我,我……我当时是贪心了一下……”   邵靖再次打断了他:“你刚才说‘他们’?为什么是‘他们’,不是‘他’?”   “因为我第一次遇见的不光是他,还有两个人。一个他们叫老寿,年纪很大了;还有一个叫姚少司,股票号就是他给我的。”   “姚少司……”邵靖的声音有些古怪,“我明白了。你--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你知道姚少司是谁?老符和老寿又是谁?早叫你多去百度一下,你要是知道姚少司,就该知道他们是谁了。”   “姚少司……到底是谁?我当时,以为他们是股市的大庄家……”   邵靖哼了一声:“庄家?你倒也能想!知道利市仙官么?估计这个你可能不知道,利市仙官姚少司的名字,知道的人确实也不多。但是福禄寿三星,你总知道吧?”   “福禄寿……老符,老寿……难道老符就是福星,老寿就是寿星,姚少司就是禄星吗?”   “姚少司是财神座下仙官,刚才我说了,他是利市仙官。但是你说的那个老符,却是货真价实的福神!他要不发话,姚少司也不会给你那股票号。要说你的运气也不错,多少人供了一辈子财神,连利市仙官的影子都看不见,你却能让他亲自给你股票号,也不知你这狗屎运气哪来的。”   “可是我现在……是福神觉得我太贪心了所以生气了?”   邵靖嗤笑:“你再想想,你确定第二次碰见的是福神?”   小麦皱眉回忆着所有的细节:“我,我肯定不会看错……但是当时我觉得他好像跟第一次见面是有一点不一样,穿的衣服颜色黯淡了很多,而且给人的感觉……怎么说呢,不像第一次那么温和,显得有点……阴沉吧。对了,第二次只有他一个人,老寿--寿星和姚少司都不在。”   邵靖冷笑了一声:“那就没错了,他不是福神。有一句话你应该听说过吧:福兮祸所伏,伏,祸,经常是紧跟在福后头的。”   “祸……祸神?”   “福与祸相伴相生,但是没有‘祸神’这种叫法,一般,民间把他叫做‘灾星’。”   “灾星……”小麦觉得心里又凉了一半,“那我,我的眼睛……”   “你还知道你的眼睛?”邵靖压了半天的火终于爆发,咆哮,“你脑子有问题是不是?不就四万块钱吗?你不能问我借?不能去问亲戚借?偏要跟陌生人要!你知不知道拿灾星的东西要付出什么代价?你这双眼,就是灾星拿走了!”   小麦只觉得心里直凉到了底,半天说不出话来。邵靖没回来之前他还抱着一点希望,现在,这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   邵靖在屋子里烦躁地来回走了几圈,突然停下来:“你那个西点店,不要了!”   “不要了?”小麦茫然,“可是……”不要了,他拿什么养活自己?   邵靖不耐烦地摸出根烟,啪一声打着打火机:“把从灾星那儿得的东西先还回去,你才有要回眼睛的希望。”   在西点店和眼睛之间,小麦当然选择眼睛:“那,我怎么做?”   “店转给别人!”邵靖斩钉截铁地说,“你从灾星那里拿了多少钱,全部都要还回去!”   “然后呢?”   邵靖一拍桌子:“然后还能怎么样,去找灾星啊!”   “可是到哪儿去找啊?”   邵靖重重坐下,半天,小麦听见他悉悉索索响了一会儿,好像在抖动纸张,又过了半晌,他听见邵靖把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写个字吧。”   “写个字?”小麦糊涂了,“写什么字?”   邵靖不耐烦地说:“随便写。”   小麦更糊涂了:“随便写?”   “叫你写你就写!”邵靖把一支笔塞进他手里,“你以为这是什么?告诉你,这是东方家的测字符纸!”   “测字符纸?”小麦只觉得邵靖说的话拆开来每个字都明白,放到一块,就硬是云里雾里搅不清楚。   邵靖又不耐烦了:“别问那么多,快写!”   小麦拿着笔怔了一会,才写了个“贪”字。这次的事,他觉得完全都是因为自己的贪心。邵靖说得对,其实他可以去借的,虽然会很麻烦,但回奶奶老家跑一趟,让奶奶说说话,四五万块钱还是能凑得到的。可是他当时对灾星开口,固然是顺口说了那么一句,但细细追究起来,却也是因为觉得如果“老符”帮忙,那钱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拿了也不用还。   “贪?”邵靖拿过纸看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小麦现在的耳朵出奇的灵敏,电话那头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是个老人的声音,略有些中气不足,但精神却很好:“靖存?”   “东方老爷子。”邵靖的声音难得的恭敬起来,“您上次给的符纸,我用了。”   “哈哈,我知道。写了个贪字是吗?怎么想起写这么个字呢?”   邵靖叹了口气:“您就别管是怎么写的了,还要麻烦您给拆一卦。”   “嗯……这个贪字好啊!”   “好?”   “贪字,上今下贝。今者即眼前,贝者宝贝也,你小子要找的是什么宝贝?就在而今眼前了。这还不好?这是大吉了。”   邵靖无奈地说:“老爷子,现在我不是要找宝贝了,我是遇到麻烦了。”   “麻烦?”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了起来,“什么麻烦你都摆不平的?”   “这……一时也说不清楚。我确实是要找人,但不是以前想找的人……总之就是找人,但跟宝贝实在不沾边,是我一个……一个朋友的麻烦。”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忽然说:“你的朋友眼睛看不见了吧?”   这次连邵靖也惊讶了:“您怎么知道?”   “贝字拆开不成一个见字,可不是现在就看不见了吗?是眼睛的问题吧?”   “是。老爷子,真是服了您了!我现在就想找让他眼睛看不见的人,请您指点一二。”   “唔……你这个朋友,是因为想要某件东西才失了眼睛吧?这东西不该是他的,迟早要不见,还是早点放弃的好。贪字上面是个今字,差一点便是令字,令者,命也。还差这一点,说明命还未定,还有希望。今字人头,事在人为。下有横折,意为尚有转折。这一卦还不算太糟。至于要找的人,关键还在这个贝字,拆开来不成见字,这人就很难见到。”   “老爷子,刚才您还说这个贪字是大吉呢?”   “胡闹!”那边的声音严峻起来,“难道你连人各有命的道理都不懂?这个贪字对你是大吉,对你朋友就是凶兆。尤其他眼睛出了问题,正合着这个‘不见’,这不是好兆头!”   小麦听得后背直冒凉气。只听电话那边沉吟了一会,说:“还好你这个朋友写的这个贝字最后一笔歪歪扭扭还带着钩,若有人肯替他描一笔,还能成个见字,只是这个贵人,却不知在何处了。”   邵靖挂断了电话,小麦怔怔地坐着,半天才说:“这么说,我眼睛是完了。”   邵靖不耐烦道:“老爷子说你还有希望。”   小麦反驳:“他说需要有个贵人给我描一笔,可是这个贵人又找不到!那不就是完了吗?”   邵靖发怒道:“老爷子还没说完了,你先急什么?不对!你听见老爷子说话了?”   小麦老实地回答:“听见了。我最近耳朵特别好使,感觉精力也特别充沛,除了眼睛之外,哪儿都没这么好过。”   邵靖狐疑:“灾星拿走你的眼睛,会给你多一副耳朵?不对劲,你这几天还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小麦想了想:“真的没有了。真要说有,就是归籽儿,我跟你说过的,西点店里做点心的那个姑娘,她知道我眼睛要失明之后给我找过一个中医,很年轻的一个姑娘,叫曹三秀。她给过我一瓶药,我喝了。”   “你喝了!”邵靖暴怒,“什么药你就随便乱喝!”   “籽儿说那药肯定没坏处,我想别扫她的面子,就喝了。喝完之后真的觉得身上挺舒服,所以我觉得那药肯定是好东西。”   “好东西,哼!”邵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曹三秀,曹三秀?她长什么模样?”   “挺漂亮的,身材很好,穿一件紫色的旗袍,头发挽着,插了根木头簪子。那簪子挺古色古香的,好像有个云头花纹。”   “云头花纹,曹三秀……”邵靖沉吟了一会,“走,去你店里。这店是不能要了,要转手就快,早放弃了还有点希望……而且,我也见见那个归籽儿。”   说到要放弃店面,小麦不是不心疼的。他已经在这个店里投入了很大的心血和希望。打算做的网站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对于新点心的设计,尤其是跟春城筑的合作,他都是全副精神投入的去做,现在要放手,心里真是很难受。   邵靖看他那副样子,难得地放柔了点声音:“店面不要了怕什么,以后再盘别的店。小心点!”他话没说完,小麦就被椅子绊了个趔趄。邵靖一把拎住他,又想咆哮了,“你不能伸手摸着点吗!”   小麦还不是很适应这种摸索着走路的状态,张开了手不知伸向哪里,脚下下意识地放得更慢。结果走没两步,又招来邵靖的一通咆哮:“算了算了,你这样走下楼得明年了,抓着我!”   小麦被他拉着手放到他手臂上去。夏天的衬衫轻薄,隔着那料子能感觉到里面坚实的肌肉,还有体温。邵靖体温似乎比一般人高些,小麦的手放上去觉得发热。邵靖不耐烦地卡住他的腰,几乎是抓小鸡一般把他半拖半扶着下了楼,塞进了车里,直奔西点店。   现在西点店里基本是归籽儿一个人在支持着,晚上天黑就只好关店,确实影响了生意。小麦还没推开门就听见里头很安静,想必是没有什么客人,心里不觉一阵难受。邵靖可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推开门就把他推了进去,接着就听见归籽儿的声音:“麦子,你怎么来--啊!”   一声尖叫震得小麦耳朵都嗡嗡叫,尤其他现在听力太好,如此高音简直就是摧残,忍不住揉揉耳朵:“籽儿,你怎么了?”   归籽儿没回答。倒听邵靖嗤笑了一声:“归籽儿?”   小麦觉得眼前似乎又有了点光感,一天中难得地模糊能看见了点东西。于是他便看见归籽儿跳进柜台里,几乎把自己都贴在墙上,一手举着做蛋糕的模具,一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卡片来举过头顶,说了一句小麦曾经听过的话:“我有安全证!”   于是小麦瞪大眼睛,傻了……      第25章 前世今生      “归籽儿--籍贯,滨海;化形时间,1938年,唔?帝流浆化形?运气不错啊。”   小麦听得糊里糊涂,这会儿他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摸索着扯了扯邵靖的衣角:“帝流浆是什么?”   “那可是好东西。”邵靖笑了一声,“每一甲子只有一个庚申夜的月光之中才可能会有,形如金丝串起的橄榄,草木之精若能吸取,一夜可抵千百年修炼。不然你这个朋友才不过是棵百来岁的桂花树,怎么能修成人形?”   归籽儿这会已经镇定了些,重申自己的权利:“我是有安全证的,而且是本地户口。”   “知道。”邵靖漫不经心地把安全证丢还给她,“我也没想干什么,就是来看看小麦的朋友。你那位做中医的朋友,曹三秀,她是芝草之精吧?”   归籽儿忐忑地说:“三秀姐是千年灵芝,她开的药就是原身上的露水,是好东西。”   邵靖点点头:“我知道,三秀,芝草也,听名字就知道了。这倒是要多谢你了。”   “有什么好谢的,我跟麦子是朋友啊。只可惜,三秀姐也帮不上忙……”   “嗯。他这是撞了灾星,不是普通的眼病,灵芝也没用。”   “灾星?”归籽儿也迷糊,“怎么会撞了灾星?那,那麦子的眼睛,能治好么?”   邵靖没好气道:“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妖怪都是怎么修炼的,一个兔子是喝千年参精的洗澡水化了形,白痴一样;你又是得帝流浆成精,也是什么都不知道!身为妖怪,什么都不用学的吗?你的安全证是怎么拿到的?”   归籽儿嘀嘀咕咕道:“安全证又用不着什么学校毕业。”   邵靖对这种妖怪真是无语了:“算了,不跟你多说。这店小麦是不能要了,必须要转出去,否则他的眼睛拿不回来。”   归籽儿叫起来:“把店转出去?转给谁?”   邵靖不耐烦道:“贴个转让告示出去,谁要就给谁。现在要快,你的工资算算,先结了吧?”   归籽儿傻了眼:“转让,转让……那盘店的人还会开西点店么?要是不开,我,我怎么办啊?”   邵靖沉吟了一下:“让小麦给你补半年的工资,你再找工作吧。按你的手艺,再找份工作也不难。”   归籽儿转向小麦:“麦子,你真的不开店了?”   小麦心里也难受,低声说:“对不起啊籽儿,这店我真的不能开了。”   邵靖不耐烦道:“你要是还有什么事,可以现在说。看在你弄来千年灵芝露的份上,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归籽儿低头捏着衣裳角,“其实我攒的钱还不够啊。”   邵靖皱眉:“你要钱干什么?如果是兽妖,还需要食宿,你是草木之妖,这些都不需要吧?”   归籽儿跳起来:“谁说不需要呀!我的原身在沧口区一个老院子里,现在那一片儿改造,房子都要拆了,我怎么办?回头拆迁的时候给我砍了,我怎么办呀!我以前都不攒钱的,现在才知道要搬迁原身不少钱呢!过年的时候就要全拆了,我的钱还没攒够呢!”   邵靖嗤笑:“原来是这事,那有什么难的,你怎么也算百年古树了吧,只要消息见报,园林局自然要保护你。”   归籽儿眼睛一亮:“对啊!”   邵靖哼了一声:“没脑子!”   归籽儿欢喜之中也不计较这种侮辱性的指责,傻笑了一会儿,说:“对,我让小灰去办这事,他是记者呢。”   邵靖漫不经心地说:“小灰又是哪个?你那里精怪不少啊。”   归籽儿说漏了嘴,惊慌起来:“小灰他是好--好妖怪,安分守己的。”   邵靖一针见血:“没安全证吧?”   归籽儿急了:“没安全证是因为小灰他刚化形没几年,但他是良,良,良……反正是好妖怪。”   邵靖一摆手:“我不是妖监会的人,不管这个。总之这个店得马上出手,你的东西先收拾一下,然后写个转让的东西贴出去。”   归籽儿大方地说:“既然有办法搬迁,那我不要补什么工资了。麦子也不宽裕,还是留着吧。不过麦子你以后要干什么啊?要是还开点心店,你再找我啊!我觉得你有很多好点子,咱们一块开店不是挺好吗?”   小麦苦笑了一下。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跟春城筑的合作刚刚开始,一切都很有盼头,现在要放弃,他心里比谁都难受。   邵靖适时敲了敲桌子:“行了行了,别说这些了,告示的事赶紧办吧。小麦眼睛不方便,这事你多操心吧。”   归籽儿挠挠头:“这没什么难的,这个地脚好,要转的话很快就能转出去。”   邵靖瞥一眼小麦有点苍白的脸色,随便点了点头,拉着小麦站起来:“行,那你去办吧,我带他先回去了。”   西点店确实转得很快,因为要价便宜,两个礼拜,店就易主了。小麦把中彩票得的数全部捐给了希望工程,甚至还多加了些自己的钱,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好转,现在已经24小时全部陷入黑暗了。邵靖去找过灾星,但是每次回来都只是摇摇头。   “小麦?”邵靖推门进来,闻到屋里一股酒精味儿,眉头微微一皱,“在哪呢?”   “这儿……”小麦握着一罐啤酒,在自己屋子里席地而坐。地板被他擦得很干净,还铺了一块床单,正是夏末,坐在地上也不冷,反而舒服。   邵靖皱了皱眉,把包扔下走过去:“喝什么酒?”   小麦摸索着拉开一罐给他:“帮我看看,外头月亮不错吧?”   邵靖本来想呵斥他这种“颓废”行为,但听了这话,莫名的心里一酸,便接过啤酒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今天没月亮,阴天。”   “哦--”小麦喝了一小口啤酒,轻轻摇晃着罐子,“邵靖,你为什么到滨海来?”   “嗯?”邵靖皱着眉,“当然是有事。”   小麦笑了一声:“你那么有钱,到滨海来住哪儿不行,干吗要到我家来跟我合租?”   邵靖不悦:“怎么,我有钱就不能合租房子了?有钱就该大手大脚?”   小麦把头靠在床边上:“别骗我了,省钱当然可以,但你这个脾气,根本就不是能跟人合住的。而且你说省钱,这房子合租下来根本用不着一千一,这是省钱吗?”   邵靖难得地被他问得有点狼狈,刚想发怒,小麦已经把头转向他:“你要发火了?”   他睁着一双眼睛,昏暗的灯光下看来格外的既黑且大,却是无神的。邵靖对着这双眼睛,心忽然软了,叹了口气:“没错,我跟你合租,确实是有原因的。”   “说说呗?”小麦又喝了口啤酒,很期待地对着邵靖。   邵靖沉默了半天,忽然拿起罐子大大灌了几口,长长吐了口气:“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前世今生?”小麦想了想,“本来不信。但现在鬼、妖怪和神仙我都看见了,想不信,也不行了吧?”   “嗯。所谓转世投胎实有其事,只是人一转世,前世的记忆便被一碗孟婆汤洗去,不留分毫。不过,我却记得。”   “你为什么会记得啊?”小麦觉得老天爷真是太偏心了。你说邵靖吧,出身好,相貌好,能力好,就连父亲死了,找个继父也对他好,这得有多好的运气啊?现在,人家连前世的记忆都有!这老天爷的心眼偏到肚脐眼上去了吧?   邵靖笑了一声,不过那声音里没多少笑的感觉:“一碗孟婆汤,抵不过清心咒。我身体里有东西,一颗菩提珠。这是佛家之物,大概是抵去了孟婆汤的迷魂之力。”   小麦更不平衡了:“为什么你会有菩提珠?菩提珠又是个什么?”   “菩提珠……”邵靖沉吟一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身体里那颗菩提珠是什么东西。不过我出生便身带六字真言及佛家之力,就是因为这珠子。”   小麦嫉妒地伸手拍拍他:“怎么什么好事都被你占了啊?”   邵靖苦笑了一下:“好事么?也许吧,不过对我来说,这不是福,而是债。”   “债?这算什么债?”小麦觉得酒精有点上头,整个人都轻飘了起来,伸手捅捅邵靖肋骨,“这么好的事也叫债,那人人都想要了。”   邵靖不答,低头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才慢慢地说:“你记得我的心绞痛么?”   小麦当然记得。邵靖发病那两次差点把他吓死:“怎么,那是因为菩提珠?那就是你的债?”   “小惩罚吧,差不多每个月总得犯上一两次。”   小麦觉得有点心惊了:“小惩罚?”邵靖发病的时候面无人色,嘴唇都咬烂了,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每月要是都得死这么一两次,多少年过下来,时时刻刻要惦记着有这么一茬事在等着,那实在是……生而无趣……   邵靖淡淡一笑:“没错,小惩罚。比起我对他做的事来,算不上什么。”   “……你到底前世干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啦?”   邵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说:“说来话长……”   这话说来确实长。等邵靖把他前生那些纠结得一团乱麻的事说清楚之后,小麦觉得大概要是后半夜了吧?   “我是不是很混蛋?”   “……呃……是挺混蛋的。”小麦实话实说。   邵靖笑了一声,扔掉空啤酒罐,仰躺在地板上:“是啊,我从前跟你说过,这世上最糟糕的事,就是把人弄到了手又不珍惜。正因为我干过这样的混帐事,所以不能原谅我爸。”   小麦摸索着伸出手去拍了拍他,心里却忍不住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古人诚不欺我啊。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找到那个沈墨白?”   “是。”邵靖低沉地说,“我说过生生世世都要守着他。”   “可是他也说过不想再见你了吧?”   邵靖被戳中要害,怒了:“我会找到他!”   小麦大概是酒壮了胆子,居然敢指出要点:“问题是,你这样也是强迫他吧?如果他就是不愿意见你呢?那你跟上辈子干的事也没什么两样了啊。”   邵靖不说话了,半晌才缓缓地说:“如果他不想见我也没什么,只要我知道他在哪,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过得平安,也就行了。”   “……你爱他吧?”小麦说得有点伤感,不管怎么说,这么一份前生后世的感情,都是稀有的。   “……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爱……”   小麦出了一会神,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想问的问题:“不对,你这还是没回答我,为什么会跑到我这来合租,难道那个人在滨海吗?”   “对。”   “你怎么知道?”   “占卦占得的。”   小麦惊讶万分:“有这么神?连转世投胎都算得出来?那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你想的那么神。占卜之术只能给个指引,却不等于能明白地告诉你他转世之后是谁。”   “那你得了什么指引?”想到那个“贪”字卦的解释,小麦就觉得这事确实是很神的,“是那位东方老爷子给你算的卦吗?他怎么那么厉害?”   “东方朔你知道吧?东方家就是他的后人,擅长的就是卜筮之术。”   “真的……”小麦只有惊叹了。   “其实占卜这种事,东方家的人还真是做得不多,这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叫做泄漏天机,是逆天的行为,要损伤自己,所以真正的内行都是很少为人做这种事的。我第一次求得东方老爷子为我占卦,是二十三岁那年。那年终南山钟家的一个儿子钟乐洋做十八岁生日,因为他几乎就是内定的下一代继承人,所以钟家把他的成年礼搞得很隆重,我也去参加了。东方老爷子已经九十多岁,轻易是不出门的,那次也到了,我就顺势求了他。其实那时候还是年轻,不知道这种事是不好求人的,尤其是直接找上东方家的家主,换了别人大概会直接被东方家人打出来--以为自己是谁呢,有这么大面子?不过东方老爷子看在张家的份上,答应给我占一卦。当时用《易》,占得艮卦,兆头不好。”   小麦听不懂:“艮卦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兆头就不好?”   “《周易》精深,我也只知皮毛,艮卦卦辞: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对我来说,虽然无咎,也是恶兆。”   小麦听得不是很明白,就听懂了那句“行其庭,不见其人”:“就是说,你即使走到人家院子里去,也不可能见到人,是吗?”   邵靖摇头:“不,易象的象辞是比喻,不能直解。艮卦的中心意思是要抑制,要切合实际,不要妄想超出自己所属的地位。这对我寻人来说,简直是明白地告诉我找不到。”   “可是你不还是知道他在滨海了吗?”   “那是五年之后了。得了那一卦,我一直不死心,但东方老爷子难得出手,只算一卦,谁也再请不动他,何况《易》的规矩,是不能为了一件事反复请卦的。25岁那年我有事去南海,就专程去普陀山求了一签:蓝桥自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   这句诗小麦倒是听过:“蓝桥好像不是在滨海吧。”   邵靖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早告诉你卦象不能从字面上去解!这支签的意思应该是说我要找的人离我并不远,根本没有必要上天入地去苦寻。”   小麦怀疑:“那你应该在你身边的人里找啊?”   邵靖又给了他一下:“要是有,我早就找到了。”   小麦摸着头顶反驳他:“那可不一定呢!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沈墨白的转世?有标志吗?”   邵靖断然回答:“有!”   “真有标志?”这下轮到小麦惊讶了,“什么标志?”   “你看见我胸口的胎记了?这就是我前世用剑剜出菩提珠留下的印记。当时我把剜下来的菩提珠放在了墨白胸口,所以他胸口一定会有标记!”   小麦脑子一转就觉得不对:“不对吧?如果你真把菩提珠剜出来了,那你怎么还说菩提珠给你带来什么六字真言啊佛家真力啊什么的。再说了,胸口有胎记的人多了,都是沈墨白的转世吗?我还有块胎记在胸口呢?”   “你也有?”邵靖怀疑,伸手来揭他衣服,“在哪儿?”   “哎,你干什么!”小麦觉得胸前一凉,赶紧抓住衣领,“就一块红记,我随便说说的。”   邵靖收了手,又躺下去。小麦紧着扣好扣子:“你还没说明白,为什么会跑到滨海来。”   “得了那签之后,我始终觉得没法解释,就想找我从前学过佛的那位高僧问签。结果我连去了几次都没见到他,不是走到半路发病,就是遇到公路坍塌没法前进,或者到了寺里,他却云游去了……直到今年二月,周琦想让我来滨海处理点事,我正打算第四次上五台山,结果车又坏在了路上。当时我正接着周琦的电话,忽然想到,这分明是不让我上五台山啊!正是所谓的‘何必崎岖上玉清’,那么蓝桥自有神仙窟,说不定就是让我顺其自然,可能指的就是,我应该来滨海。”   小麦嘀咕:“很牵强啊……”   邵靖抬手又想给他一下,但还是收回来了:“确实,在外人看来,是很牵强,但卦这种东西,有时就在灵机一动之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未必能够理解。总之我当时动了这个心思,就掉头去了东方家。”   “你去东方家干什么?不是不能为一件事算两次卦吗?”   “第一次我求的是易,这一次,我求的是乩。而且第一次求的是人能否找到,这一次我直接求如何找到人了。”   小麦摸摸下巴:“狡辩。”   邵靖苦笑:“是啊,其实是狡辩,但我一心想找人,也顾不得了。”   “东方老爷子会给你再算吗?”   “当然不会。我根本就没敢找他,直接找了他孙子东方良扶乩。结果得了八个字:命有贵人,独占鳌头。”   小麦更糊涂:“那跟你租房子有什么关系啊?”   邵靖沉默片刻,说:“我本来就只想租个房子多住一段时间,当时恰好看到你的招租广告。我觉得,你就是乩里说的那个贵人,能帮我找到墨白的贵人。”   小麦下巴差点掉下来:“我?我是你的贵人?你看我哪里贵啊?”   “你的姓,正是独占鳌头。”      第26章 命有贵人与独占鳌头      “独占鳌头……”小麦想了一会,噗哧笑了,“原来如此,我说呢,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跑来跟我合租房子……”   邵靖沉默。小麦头倚着床边,摇晃着手里的啤酒罐,忽然说:“那,我现在自己都看不见了,就没法帮你找人了,这一卦,不怎么准了吧?”   邵靖淡淡回答:“我觉得不会错。”   小麦嗤笑:“不会错?那我这个贵人帮到你了吗?”   邵靖默然片刻,缓缓地说:“你帮到我很多。”   小麦有点惊讶:“很多?我帮你什么了?”   邵靖沉吟一会,才回答说:“你很好,孝顺、认真、热心,从你身上,我……我学到了不少东西……”   小麦想不到邵靖会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邵靖整理着措辞,不知怎么表达才合适:“我跟我爷爷……和好了。这,也得谢谢你……”   小麦笑了笑,把头转过去:“谢我干吗?哎,现在我自己都瞎了,怎么帮你找人啊?”   邵靖轻声回答:“我已经托人去找东方良,请他扶乩。”   小麦无神的眼睛茫然对着墙壁,半天才说:“要是我眼睛好不了,你还住这儿吗?”   “会好。”   “如果好不了呢?”   “会好!”邵靖声音一沉,带了点怒意。小麦耸耸肩:“OK,你说了算。”   邵靖又闭紧了嘴唇,看着小麦无神的双眼,嘴角的肌肉微微跳动了一下。小麦当然看不见他的表情,靠在床头上出了会神,忽然问:“要是你找到了沈墨白,可是他不愿意跟你在一块,怎么办?要是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怎么办?”   邵靖愣了一下,自从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他全部的心思就放在寻找沈墨白身上,从来没想过沈墨白是否还会回到他身边,现在被小麦这么一问,突然怔住了。小麦等了一会,没听见他回答,只当是自己又触了逆鳞,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又问多了。我的意思是说--”   邵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打破了有些僵住的气氛,邵靖随手接起来看了一眼:“良子?你从哪儿冒出来了?”   电话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靖存,我一下山就听说你找我,怎么,什么事这么着急?”   “你从哪个山头下来的?怎么前两天连影子都摸不着?”   “咳!快别提了,听老爷子的命令,闭关去了,吃了一个月斋菜,油水都熬干净了。本来下山头一件事就是找个火锅店打牙祭,现在可好,先给你打电话了,你说,怎么谢我?”   “算了吧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上哪儿打牙祭去?行了行了,我有事找你帮忙。给我扶一乩。”   电话那头怪叫:“还扶?张大少,你知道我一年扶乩不能超过六次,你想要我命啊!”   邵靖沉吟了一下:“我知道。这样,我把明年的次数用了,明年不再找你,行吗?”   “嗯?什么事这么重要?再说了,你今年已经用过两次了,已经把明年的次数用了!我的张大少,你今年再来一次,我就得准备闭关半年了,否则万一有事,还不被人撕巴了?”   “我已经用了两次?”邵靖声音也提了半个调,“我什么时候用了两次?”   “不就是上次你去滨海之前来找我的吗?我给你扶了两乩啊!”   “怎么会是两乩?等等,这个回头再说,我现在有个朋友撞了灾星,双目失明,我想让你给他扶一乩,卜一卜在哪儿能再找到灾星?”   “撞了灾星?”电话那边的声音严肃了起来,“这可不是小事,你还想再找到灾星?为什么?”   “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找到灾星才能要回他的眼睛!”   “……我说靖存,你这个朋友……我听周琦说,你觉得他是乩里说的人?”   “对。”邵靖的声音有点暴躁了,“你也别管他是不是了,总之我必须把他的眼睛找回来,你想想办法,无论如何再给我扶一乩,先别说今年我用了一乩还是两乩,不行我把后年的份也用上!”   这次电话那边的声音凝重了起来:“靖存,这事不是我不帮忙。这次,老爷子特别叫我上山闭关,什么意思,你也知道。偏偏我这个体质,一年最多就是六次,恐怕以后这六次怎么分,都由不得我。今年……确实是不行了。”   邵靖声音微微提高了点:“那我去找你家老爷子?这几天我打电话到你家去过,但找不到老爷子。你知道他在哪儿?我跟他老人家讲。我可以拿东西换!”   电话那边苦笑:“靖存,你怎么还是这么个脾气……不过你现在真找不到老爷子,他也上山闭关了,现在谁也不能打扰。你先别发火,其实我听周琦也说了,你这个朋友是有阴阳眼的,是吗?”   “对。”   “那就是说,他也是有点能力的人。这样,让他自己扶一乩吧。”   “他自己扶?”   “对。我来帮他,他自己扶一乩。事一关己,则心动即机动,有时候这样反而更有效。”   “那就试试吧,什么时候比较合适?”   “今天是……初一,朔望之日,现在就行。”   “那我现在就准备。”   小麦听见了两人的每一句对话,但还是没弄明白:“我自己扶乩?那个不是--”在他的印象里,扶乩那东西,跟跳大神差不太多。总算他闭嘴比较快,没有把后头的话说出来。   邵靖也没在意他想说什么,忙活了一通,过来把一支笔塞进他手里:“拿好了,到桌子前头来。”   小麦被他拉着往前走,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东西?”他摸着那东西像支钢笔,但有股奇怪的味儿,有点腥,还有点别的味儿,他说不清楚。   “笔。”邵靖简单地说,看出他的疑惑,又补了一句,“里头是朱砂和黑狗血。”   “做什么用?驱邪?”   “哼--”邵靖把他按在椅子上,“总算你还知道点东西。”   邵靖的手机一直没有挂断,东方良在那边听着他们对话,忍不住笑着说:“靖存,你怎么对他说话还这样?”   邵靖不耐烦地说:“又怎么了?东西都准备好了,你说,怎么办?”   “真拿你没办法,这脾气我看你是改不了了。算了,这个回头咱们再谈,东西准备好了?把电话给他。”   小麦伸手去接,邵靖却把他的手按下来,拿着手机贴到他耳边:“你听就行。”   小麦有点不自在地轻轻闪了一下。手机上还带着邵靖的体温,贴在耳朵上有点痒的感觉:“您是--东方良先生?”   “是的,叫我良子就行。咱们先不多说,扶乩这种事,心定而后与天地合,你要先把心静下来,按我说的,放缓呼吸,一出一入,只在鼻间,目虽不见,心有所视……心定,而后聚神,你只要想着你想找的人或物……放松,放松……”   小麦半通不通地跟着东方良的话声做。东方良的声音略微有些中气不足,但柔和温润,带着种令人安宁的力量。小麦听着他的声音,呼吸渐渐和缓下来,东方良仔细听着他的呼吸声,声音也放得更柔和:“现在,想着你要找的人,把手放在纸上……”   小麦觉得略微有些恍惚。一时间,他忽然想到了邵靖要找的沈墨白。虽然他对天师行里的事一窍不通,但听刚才东方良的话,他一年只能扶六次乩,这六次乩好像还是人人都想要的,邵靖能分到一两次,大概也是因为两人的交情,或者是张家的势力,都不容易。现在邵靖为了给他治眼睛竟然要用一次,如果最后他不能帮邵靖找到沈墨白,那怎么办?   沈墨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邵靖从前世一直惦记到今生?邵靖基本上没怎么描述过这个人的外貌,只是说他长得很平常,但却像玉雕的像一样,时时的会泛出点光彩来……   小麦觉得眼前的黑暗里渐渐的浮出个人影来,一个模糊的轮廓,眉眼平凡,却泛着点玉一般的光泽。小麦努力想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两步,却看见黑暗中影影绰绰还有个人,正是那个“假老符”。小麦微微一分心的时候,两个人影都消失了,他往前扑了一下,手心被东西一硌,清醒过来,原来是自己扑到了桌子上,手下压的是那支灌了朱砂和黑狗血的钢笔。   “我写了什么?”小麦根本没觉得自己写过字,他觉得手就没动过,只是一直在看黑暗中那个模糊的人影。   邵靖从他手下抽走了纸,端详一会,对电话里说:“是个钟字,钟馗的钟字。”   “钟字……”东方良沉吟着,“钟字左金右中,西方庚辛金,你们要找的人,在西。”   “在西?”邵靖的声音明显地暴躁了,“还看出什么来了?就算在西,也得告诉我在哪个西吧?”   “……看不出来。”东方良无奈地说,“钟字右边是中,说明这个西字已经说中了,你们只能从这个西字上来想办法了。”   邵靖压抑着怒气:“会不会是他扶乩能力不够?”   “未必。刚才我已经听了他的呼吸,虽然还达不到里外澄明的程度,但也是神清魂聚,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靖存,你这个朋友,灵力深浅我说不上,但论聚精会神,一般人比不上他。这一乩我是真不能扶,你换个别人来扶,急切间也未必找得到比他强的。”   邵靖用力在桌子上砸了一拳:“别的我不管,你这一解等于是说我们根本找不到人了!”   东方良叹了口气:“靖存,其实我知道你上次已经找过老爷子了,老爷子还问过我,你这个朋友是什么人,怎么让你把他给的测字符纸都用了。其实那次老爷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想找到想找的人,还得把那一笔补上。”   “算了,别说了,我再想办法,回头再联系。”邵靖挂断电话,回过头来拍拍小麦,“很晚了,你先去睡吧。走,我送你回屋。”   小麦站起来,走了几步,忽然说:“你别再费心了。”   “什么意思?”邵靖听起来马上就要咆哮了,“我说了会好!”   “你别这么大声,我听见了。”小麦倒很平静,“我知道你费了很多心思,谢谢你。不过,我想这事肯定是很难吧?那天我听那位东方老先生说,只要有人能在那符纸上描一笔就行,可是到现在都没做到,我就想,肯定是不行了。”   邵靖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天才低声说:“东方家的测字符与众不同,你写完了一个字,心意一断,就再也补不上。不瞒你说,我试着补过,但是换了各种笔,试过很多法子,都不行。不过你也别绝望,东方老爷子不是说了?只要有人能补上这一笔就行!他说这话,绝对不是为了安慰你,而是一定有这么个人。”   小麦觉得要找到这个人,恐怕跟找到灾星差不多一样难,不过邵靖已经这么费心,他也不愿意再逆着他说话,想了想,迟疑着问:“我,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邵靖不耐烦地说:“求什么求!有什么事说吧。”   “……能借我一笔钱吗?”   “要多少?”   小麦惊讶:“你都不问我干什么用?”   邵靖嗤笑:“还想盘个店面,对吧?”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懂什么读心术之类的吧?”   “那是他心通!不过我不会。不过,猜你的心思还用他心通?看你把店让出去那心疼劲!其实我前几天就跟周琦说了,让他帮忙找个合适的地方。最好就离原来的地方不远,方便老顾客回头。”   小麦心里一阵暖意。就算是为了找人,邵靖为他做的也够多了。   “那,谢谢你。本来我应该去找亲戚借一下,但是我怕奶奶知道我现在这样会担心--”   “知道了。”邵靖不耐烦道,“老人家身体不好,当然别去麻烦她。过几天店面找好你就去看看,不过还要招人吧?”   “我想,还是找籽儿。也不知道她搬迁的事怎么样了?”   邵靖嗤笑:“放心吧。那个小灰在报上发了篇《寻找滨海散落民间的古木》的报道,她怎么也是棵百来年的桂花树,已经在园林局挂了号了,现在有人照顾,等居民都迁走了,会把她迁到植物园去。这会她用不着攒钱了,用她正好,成本低。”   小麦哭笑不得:“你说的好像我要剥削她一样……”   “都一样。”邵靖利索地把小麦按到床上,“睡觉,我去给周琦打个电话,明天你们去看房子。”   小麦倒在枕头上,酒精微微有点上头,困意就涌了上来,迷糊之中他忽然想起来,现在几点了,这时候给周琦打电话把人家叫起来……周琦怎么那么倒霉啊……   “这店面怎么样?”周琦一手把着门边摆了个POSE,神气地说,“地方宽敞,摆个五六张桌子没问题,而且离你原来那个店面就隔两条街,不错吧?”   归籽儿拉着小麦的衣服说:“真的不错啊,比咱们原来的地方大多了,麦子,你以前不是说准备搞个现场制作什么的吗?那边有个窗口,我觉得圈出来当展示台很好的。”   小麦当然是看不见的,但听归籽儿这么说,店面应该是不错的:“租金要多少?”   周琦挠挠头:“啊,一次租三年的话,九万块钱吧。其实在这个地脚,不算贵的。我可是托人找的,要不然还拿不到呢。”   小麦心里算账。租金一年三万,加上置办桌椅装修一下,还有流动资金什么的,没有十五万拿不下来。那他就得跟邵靖借十二万。不过如果能把原来的客源拉回来,加上跟春城筑的合作,盈利还是可期的。   归籽儿忙着去琢磨桌椅摆在哪里好了。周琦干咳了一声,凑到小麦旁边:“我说,嗯……叫你麦子行吗?”   “行啊。”   “啊,那,我说麦子,你跟张大少,咳,是,是那个吧?”   “哪个?”   “当然是……是那个,那个一对吧?以前张大少说他是GAY,我还不相信,也没见他找过啥男人。当然了,他们张家对未成年的孩子管得特别严也是真的。不过--”   “我和他不是什么一对。”小麦打断周琦的话,引来周琦惊讶的一声:“啊?”   “我们就是普通朋友,邵靖他帮我的忙,借我钱,还麻烦你帮我找房子,我很感谢他。”   “得了吧!”周琦根本不相信,“普通朋友他会这么热心?张大少这人,我知道,冷情着呢。你要是求他帮忙,他也伸手,要是不求他,他才不会主动往上凑呢。”   “真是普通朋友。不过,我能帮他找个人,所以……”   “找人?找什么人?”   “你,要是不知道的话……算了,还是当我没说吧。”小麦迟疑着,万一邵靖不愿意别人知道怎么办?而且听他说的,他前世是对不起人家,想必也不愿意别人知道吧?   “哦--”周琦恍然大悟,“你说张大少要找的那个人啊!你能帮他?难道你就是他命里的那个贵人?”   “你也知道那个乩?”   周琦噗哧笑了:“那怎么不知道呢?张大少为这事直接去找过东方家老爷子算卦。那时候他才二十三,在天师行里还是小毛孩子呢,就敢直接找到东方家老爷子那儿去,谁不知道啊?不过他求的是什么,知道的人就不多了。我怎么也算他发小,知道也不稀奇吧?啧啧,搞了半天你就是他命里的贵人啊?”   “我也不知道贵在哪儿,不过邵靖说,我就是‘独占鳌头’,我也没听明白。”   “独占鳌头?你是独占鳌头?”周琦的声音突然古怪起来,“难道你不是‘命有贵人’?”   “对啊,因为我是‘独占鳌头’,所以我是他的贵人啊,邵靖是这么说的。”   “怎么可能!”周琦大叫,“那明明是两乩,怎么能搅到一起去?”   小麦茫然:“什么两乩?”说完这话,他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东方良好像也说过什么两乩的话。   周琦绕着他一个劲转圈:“搞错了吧?如果你是独占鳌头,你就是大少要找的那个人啊!良子明明是给他扶了两乩,第一乩算的是大少来滨海的气运,第二乩算的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那就是你啊!”   “可是邵靖说……”   “他搞错事了吧!”周琦简直要笑死了,“啊哈哈哈,原来张大少也会搞这种乌龙,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身边,居然还不知道,说出去会被人笑死吧?啊哈哈--”   小麦听着周琦的大笑像被什么突然切断了一样,正在诧异,就听他干咳一声:“咳--大少?你啥时候进来的?”      第27章 珠还      小麦用水果刀仔细地削着一只梨,汁水顺着刀刃淌到手指上,有点粘,这梨肯定很甜。旁边的玻璃盘里堆了七八个梨和苹果,这就是他一早上的成绩,准备用来做苹果派的。   店面已经布置完毕。周琦给找的这个地方本来就是简装修好的,只要贴上壁纸,把临街一面窗的位置隔出来做展示间,然后摆上四张桌椅和成品玻璃柜收银台,就OK了。小麦也不想大折腾,这已经花不少钱了。   没正式开张,人还不多,归籽儿正在展示间里做蛋挞,周琦被抓了来,西装革履地站着收银,在屋里都能听见他跟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的开着玩笑,说着不搭边的笑话,找个钱都能算错了。   门轻轻响了一下,蛋挞的甜香味涌进来,小麦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刚出炉的点心,真是香。   门响过那么一声就没动静了,推门进来的人似乎犹豫不定,又像在等着小麦先说话,过了好一会才不太自然地清清嗓子:“小麦。”   小麦手里的水果刀有点打滑,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啊?”   “……牌子做回来了。”   自从那天周琦无意中捅出了这么一个偌大的乌龙,小麦和邵靖的关系就突然别扭了起来。说实在的,小麦怎么也没想到绕了半天自己才是那个前世债主,听听邵靖的讲述,敢情自己上辈子还真是被他坑得不轻呢!本来说起来邵靖救过自己的命,又借钱给自己开店,应该算是自己的大恩人,怎么现在这么一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个前世渣!现在想起来,还跟讲故事似的……   “那……挂上吧。要放挂鞭么?”   “你不先看看做得怎么样?”邵靖也是尴尬得没话找话说,偏偏还说不到点子上。他想过千遍万遍,要是找到了沈墨白,要怎么体贴怎么道歉,才能弥补前世的愧疚,可就是没想到,小麦居然就是沈墨白!现在想想,他那软和的脾气,泛滥的善心,甚至暗地里藏着的倔强劲儿,分明就是沈墨白的翻版,只是他眼瞎了看不出来而已!如果说有什么变化,就是这人对生活有更多的热情,不再像前世那么总是淡淡的有种冷眼旁观的感觉。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没能及时把他认出来。在他的记忆里,沈墨白始终还是那个温润却又带点淡漠,像座有温度的玉像似的人,而不是眼前这个干什么都卯足了劲儿的小麦。最糟糕的是,虽然他想过无数次要用温柔体贴来挽回沈墨白,可是他对小麦……好像用得最多的就是咆哮。   “不用了吧,照着图做的,还会有错吗?再说,我也看不见……”小麦现在已经能很坦然地说出看不见三个字,但心里也不由得有点嘀咕,为什么邵靖总是这么不会说话啊!而且这语气,还那么欠抽!当初听邵靖讲前生的时候他就觉得,前世的邵靖之所以失去沈墨白,有一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人根本不会说话,更不会表达感情,想不到转世重投了胎,还是这么个德性,半点长进都没有啊!   邵靖似乎是懊恼地捶了一下门框,随即低低倒吸了口气。小麦现在耳朵出奇地灵敏,邵靖的声音虽然低,他却听得一清二楚:“怎么了?”   “没事。”邵靖随口答了一句,又没话说了。气氛一时尴尬得要命,幸好这时候周琦送走了客人凑了过来:“麦子,牌子现在挂上去么--哟!大少你怎么了?”   小麦心里一紧:“他怎么了?”   周琦顾不上回答小麦,只顾着拉着邵靖:“大少,你手腕怎么回事?玩割腕了?”   邵靖不耐烦地回答:“说了没事。”   周琦怪叫:“没事?你这纱布都红了,去医院了没?”   小麦看不见,只听见周琦喳喳叫什么纱布红了,心里就紧张,越问,还越没人回答,他就更紧张,终于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声实在太大,震得周琦不敢吭声了,过了半分钟,邵靖才淡淡地说:“没什么,就是划了条口子,周琦大惊小怪。”   小麦觉得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真要就是条小口子,周琦也不至于这样。不过邵靖明摆着不想告诉他,他自己眼睛又看不见,不相信他能怎么着?不过心里有点不舒服,总觉得--好像跟邵靖生分了的那种感觉……   “我把苹果给籽儿送过去。”小麦摸索着端起水果盘往外走,走了两步,邵靖的手就搭到他手肘上了:“小心,这边是门框。”   邵靖的手心有点粗糙,但干燥温暖,掌心里的热气能透过薄薄的衬衣传到皮肤上来。小麦觉得自己的脸大概是有点红了,因为耳根子都有点热辣辣的。他猛然就想起来那天早晨邵靖蜷在他怀里的情景,就觉得耳朵更烫得厉害。   邵靖大概没发觉他的异样,一心一意地扶着他出了工作间的门。小麦在展示间外面摸索着敲了敲玻璃门,归籽儿伸出手来,把苹果接进去。邵靖还站在一边扶着他胳膊,小麦就听见玻璃窗外面传来一阵小声的议论:“呀,两个帅哥!”   “哎,你说他们是不是一对?”   “肯定的啦!为什么有一个是失明的?太可惜了。”   “你懂啥,这样小攻才好照顾他嘛!”   小麦有以头抢地的冲动--现在的小姑娘,都在想些神马!   “我们去把牌子挂上吧?”小麦怕自己再听就要吐血了。   “行。”邵靖扶着他往门外走。牌子是小麦提出想法,归籽儿画的草图。奶白色的底子,右边画了一枝桂花和一根麦穗并在一起,一金一银,很是醒目,左边一排巧克力色的字:中西小点,那个点字下面的四个点,是四个模样各异的小点心。而且牌子是不规则的形状,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块奶油蛋糕,很有视觉诱惑。   挂牌子费不了什么力气,小麦的想法,不用挂得太高,让来往的人不用抬头就能看见这块蛋糕一样的牌子,更有诱惑力。定做牌子的店派来送货的两个人,几下就给安了上去,然后拿钱走人,剩下小麦和邵靖站在门口。   邵靖挑剔地看了两眼:“还行,看起来挺好吃的样子。”   小麦笑了起来,正想回店里去,忽然听见有人低沉地说:“有什么好点心?”   小麦猛地一僵,这声音--分明就是那个假老符,灾星!   胳膊上忽然一紧,邵靖在耳边低声问:“这人,是不是--”   小麦有些僵硬地点点头。邵靖的手抓得更紧:“回答他,让他进店,卖给他点心。”   小麦觉得嗓子都干住了,清了清才能回答出来:“我们有各式中西点心,有甜有咸,您进来看看?”   大概过了十几秒钟的样子,但在小麦觉得简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灾星才淡淡回答了一个字:“嗯。”   小麦摸索着伸手推开店门,他觉得脚下有点发软,要不是邵靖的手扶着他,他觉得自己第一步就会绊蒜了:“我们有刚出炉的蛋挞,还有特制的梅子酒蛋糕,如果您喜欢咸点心,我们有马上要出炉的双色烧卖。”他说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毕竟不知道灾星来,究竟是什么用意。   有几分钟没听到灾星的回答,小麦屏住呼吸,直到要憋不住了,才听灾星说:“我听说你们有什么鸳鸯瓦?”   鸳鸯瓦的材料倒是都准备好了,但还没开始做,因为那东西吃起来比较饱肚,是准备中午做的。小麦立刻转头喊归籽儿,但归籽儿还没回答,灾星已经淡淡说:“你不会做么?”   小麦不是不会做,但是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鸳鸯瓦里的琉璃瓦是用蒸的,还好些,黄金瓦是要炸的,眼睛看不见,怎么炸?   小麦觉得后背冒出了一层细汗。这一瞬间,无数想法涌入他的脑海:东方良的乩果然准啊,金为西,中,就是中,这不就是他的店名“中西小点”吗?大概他不会再有机会遇见灾星了吧?也就是说,这是他要回眼睛的唯一机会。哦,难怪那个贪字下半边拆开来不成一个见字,灾星虽然在他眼前,可是他看不见。但是看不见,他怎么做点心?做不出来,灾星会怎么样?   胳膊上微微吃痛,小麦猛地从纷乱的思绪里挣扎出来,是邵靖紧紧捏了他一把,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做,我帮你看着。”   小麦定了定神,点了点头:“您稍等,我马上去做。你带我去洗手。”最后这句是对邵靖说的,邵靖应了一声,轻轻把他往旁边带一下:“洗手处在这边。”   洗手,换上干净围裙,再洗手,然后消毒一下,一套程序做完,才能进展示间。归籽儿已经退出来,台子上放好了澄粉、新鲜面包、豆沙馅儿,还有腌入味的鸡肉。邵靖也跟着做了一遍清洁流程,围上归籽儿的围裙,站到他旁边:“先干什么?”   “和面。”小麦摸索着把澄粉倒进面盆里,“澄粉皮不能做得太软,要好好揉出劲儿来,不然蒸出来就破了。但也不能太厚,否则没有透亮的感觉。”这些都是归籽儿教他的,现在他一边做一边说,借着嘴里的话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要加多少水?”   “慢慢的加,一边加一边揉面,才能把握好。”   “我来倒水。”   “用热水。”   “好。”   面团在手下一点点成形,小麦用拳头按了按,弹性不错:“皮要擀得均匀,把豆沙馅儿铺上,再卷起来擀平整形。中间稍微凹下去一点,像瓦片一样。”   “这是阴瓦的造型。”邵靖的声音平静,像聊天一样,“那黄金瓦就是阳瓦的造型了是吧?其实我想,你们可以用汉代瓦当的造型来做个点心。”   “嗯,有道理。还可以做个配套的,做成砖头的形状,就叫秦砖汉瓦好了。”小麦觉得脑子里灵光一闪,又一样新点心出现了,完全可以拿来做春城筑的配套点心,“春城筑在元旦的时候好像要推出一套古典菜,这个秦砖汉瓦可以去做配套点心。”   “皮子这边略微厚了一点。”邵靖用手压着小麦的手背,把擀面杖往边角上推了推。   小麦顺着压了一下,然后用手比了一下,觉得厚度合适了,于是拿旁边的豆沙馅儿,慢慢平铺在皮子上,然后卷起来,再压平,进模具。   “笼屉下面要加多少水?”邵靖轻轻把小麦转了个向,“在这边。”   “加三分之二,蒸的时间不要太长。”小麦摸索着把模具放进蒸笼,转身去做黄金瓦。这次他不用邵靖扶,自己凭着记忆就找到了料理台。   “面包在你右手边上。”   小麦伸手摸了一下,摸到了。邵靖跟过来,站在他身边:“这是要干什么?”   “先做面包渣。还是用新鲜面包搓渣,然后稍微加热烘干一下好。有些地方用成品面包渣,或者用面包干压出来,不过我觉得那样会影响口感。”小麦回答着,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不紧张了。刚才他说话是因为太紧张,需要有个宣泄的渠道,可是他现在更像是在跟邵靖聊天,几乎忘记了有个灾星正等在外面。   “鸡肉在这里,要怎么做?”   “要用刀切成型。”小麦伸出手,鸡肉和小刀就都放在了他手里。邵靖的手指轻轻碰到他,鸡肉是凉的,他的手指却是温热的。小麦正有点担心能不能把鸡肉切出准确形状来,邵靖已经站到他身后,两手覆在他手背上:“我来帮你。”   小麦听见玻璃窗外面一片吸气声。他忽然觉得有点想笑,这,这灾星还站在外头呢,怎么他们两个……像在约会呢!还是这么公开的,在一群人的围观之下……   小麦没有公开的约会过。以前的男朋友,追求都是偷偷摸摸的,约会更不用说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邵靖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背后把他圈住。   “要切多大的块?跟琉璃瓦差不多大?但是那个蒸过了会涨大吧?”邵靖握住小麦的手,把刀压在鸡肉上。   小麦觉得心忽然就定了。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要差不多大。这个还要裹上面包渣去炸的,也会变大一点。”   刀子握在两个人手里,精确地移动着,把鸡肉切成厚片,凹凸的形状就像一块瓦片,然后洒上刚刚搓出来的面包渣。邵靖去点火倒油:“什么时候下锅?”   “油不要太热,太热了炸东西对身体不好,也容易炸黑。油稍微响的时候就可以下锅了,然后等面包渣都膨起来就把油温降一降,因为鸡肉要炸熟。停个半分钟就可以出锅了。”   黄金瓦捞起来的时候,琉璃瓦也可以出锅了。两者都要晾一下,然后一阴一阳相扣,放进浅绿色的盘子里,小麦端着,邵靖扶着他,两人出了展示间。   “这是您点的鸳鸯瓦。”小麦摸索着把盘子轻轻放在桌子上,“您是配一杯牛奶,还是红茶?或者配鲜果汁也不错。”   没回答。小麦有点紧张地往邵靖身边靠了一下,这是怎么个意思?满意,还是不满意?   邵靖笔直地站着,一手还握着小麦的胳膊,小麦从他的手劲上感觉到他也有点紧张。   “味道不错。”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灾星的声音才又响起来,“是用心做的,不错。你们要什么?”   邵靖用力捏了小麦一下,小麦本能地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有点走调:“我的眼睛。”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小麦能听见玻璃窗外面那些不知就里的小姑娘唧唧喳喳的声音,还能听见身边邵靖清晰的呼吸声,可是却听不见对面的人有半点动静。过了一会,邵靖突然又捏了他一下:“接着!”   小麦茫然--接什么?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手心里一凉,好像有两颗珠子似的东西滚进了手心。珠子?眼珠子?小麦心里猛地一抽,抬手就把手心里的东西扔了出去。刚扔他就后悔了,那是他的眼珠子吧!别扔没了啊!   眼前忽然一亮,小麦脱口而出:“掉哪儿去了?”一边说一边往地下看。不过他立刻就愣了--往地下看,他能看见了?   “灾--”小麦抬起头来,眼前哪有什么灾星,只有桌子上搁着的那个浅绿色盘子证明他刚才并不是做梦。   “能看见了?”邵靖的声音从耳边传过来,带着压抑的喜悦。   “这是--灾星呢?”小麦环视四周。能看见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天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明亮,玻璃窗是那么--呃,边上没擦干净啊!   周琦耸耸肩:“灾星?我可没看见什么灾星,就看见你们两个对着空气说话了。”   “空气?”小麦惊讶地看邵靖,“你看见了吗?”   邵靖略一迟疑,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看见人。”   这下小麦更惊讶了:“那,那你问我是不是灾星?”   “我只是模糊觉得有东西靠近,纯粹是感觉吧。”   “禽兽的直觉?”   邵靖额头上青筋一跳:“是野兽的直觉!”   小麦不觉得有什么两样。他贪婪地看着四周的景物,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收进眼底。不过看了几分钟他突然反应过来:“就是说,刚才所有的人都没看见灾星?只看见我对着空气说话?”   周琦点一支烟,指指展示间外头,那儿还有几个没离开的女孩子:“还看见你们两个搂搂抱抱--所有的人。”      第28章 救赎      “你说灾星到底是怎么会到我店里去的?”已经过去两个礼拜了,小麦还是时常要叨念一下这个事,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此前遍寻不到的灾星,怎么会自动送上门呢?   邵靖抱着一堆衣服从自己屋里出来,不耐烦道:“这事你说多少遍了?眼睛找回来就行了,还念叨什么?你不烦啊!”   小麦刷完碗,甩着手上的水出来:“我就是想不通啊--你干什么?”   “洗衣服。”邵靖把衣服一古脑儿塞进洗衣机,打开水龙头就往洗衣机里加水。   “你那手还没好呢,洗什么衣服!”小麦赶紧追进卫生间里去,“用洗衣机?真亏你想得出来!你那衬衣什么的绞一绞就全完蛋了吧?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邵靖手腕上还缠着纱布,不是很能用力,被小麦轻易地推出了卫生间,难得地有点尴尬:“我,我自己洗就行。”   小麦有心掐死他:“你算了吧?看看你这弄的,都不知道加点洗衣粉先泡泡,而且你都不分深浅颜色的?是你衣服质量好不掉色吗?哪儿凉快上哪儿去吧,你这辈子洗过几次衣服?”   邵靖灰溜溜地出去了。小麦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估计他大少爷这辈子也没动手洗过几次衣服。摇摇头,他开始从水里捞那些必须手洗的衬衣。邵靖的衬衣最便宜也得几百块钱一件,用他这二手洗衣机一绞还不成了抹布?不过这衣服这么贵怎么还掉颜色掉这么厉害?他翻了几下的工夫,洗衣机里的水竟然已经成了红色的。   不对劲!小麦掬起一捧水看看,这不大像掉颜色啊!他赶紧拎起水里的衣服,最后发现红水是从一条裤子的口袋里流下来的。伸手进去一掏,掏出一团已经被水泡湿的纸来,红水就是从纸团里流下来的。   纸团已经粘在一起,小麦揭了半天只揭起半块来,上面有个歪歪扭扭的贝字,已经被水泡得晕开了。最后一笔被人用红色描过,往上翘起,形成一个不规整的见字。水从纸上滴下来,被那红色的一笔染得血红,再滴落到地上。小麦轻轻伸出手指在那红色的一笔上抹了一下,沾了满手鲜红的血--这一笔,是用血描上去的,而且,不知道这张纸究竟能吸多少血,只见红色不断地在往外冒,没有清水的稀释,就变成了粘稠的血液,沿着纸往下淌。   小麦怔怔地站着,顺着手淌下来的血液似乎还有温度。过了一会,他把纸团起来扔进垃圾桶,把衣服分开来泡好,然后洗干净手,走了出去。   邵靖站在窗口抽烟,对着外面出神。小麦在客厅里站了一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邵靖震动了一下,身体有点僵硬:“怎么--怎么了?”   小麦没吭声,伸手摸了摸他手腕上缠的纱布。换过几次药,纱布已经缠得薄了些,也不再透出红色,可是想想那张符纸上不断流出的鲜血,小麦就觉得自己的手腕也开始疼。邵靖得划多深的一刀,才能流出那么多血来?难怪灾星会出现,乩相上说是什么中啊西的,其实分明是邵靖用血换回来的!   邵靖很不适应小麦突如其来的动作,僵着身体不敢乱动,紧张地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麦摇摇头,把他抱得更紧了。邵靖站了一会,仿佛明白了什么,慢慢放松下来,试探着半转过身来,反抱住了小麦。他比小麦高半个头,正好把小麦包起来,有点笨拙地亲亲他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   小麦听着他哄小孩一样的贫乏言辞,心里的伤感忽然没了,噗地笑了一声:“你哄孩子呢?”   邵靖恼羞成怒:“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小麦哧哧地笑,肩膀乱颤,笑得邵靖脸都涨红了,掐住他脖子:“笑什么笑!”   小麦忍不住捧腹大笑:“你怎么那么不会说话啊?要么就是欠抽,要么就是语言贫乏,啊哈哈哈……”   邵靖无奈地看着他,等小麦笑得要蹲下去,才伸手抱着他:“你跟以前真是不一样了。”   小麦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放松身体挂在邵靖身上:“我可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你不觉得有点欠缺吗?”   邵靖摇头:“我宁愿你记不起来。”他端详小麦笑得微红的脸,“你现在这样好。要是你记起来,也许……就不愿意见我了。”   小麦挠挠头:“为什么?我听你说的,上辈子其实你对我也好过的。”   邵靖目光有些茫然:“前世你说过:相见争如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小麦不以为然:“那不还是见了嘛。”   邵靖看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纠结的前世,到了小麦嘴里却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当然,这最大的可能还是因为小麦没有前世的回忆,他记不起那些他给的痛苦,也就可以很轻易地原谅。罗靖有一种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想过无数次与沈墨白的会面,他想过沈墨白会唾弃他,会责骂他,甚至拿把刀捅他一刀也是可能的,唯一没想过的,就是沈墨白会主动地抱住他,轻轻地就把那一页掀了过去。在这一刹那间,他有一种解脱的轻松,却也有种因为太过轻松而失重的感觉,心在那里飘着,忽忽悠悠的,可是落不了地。他不由自主地收紧双臂搂住小麦,他需要一点东西来证明沈墨白确实是在他怀里,确实又回到了他的生命之中。于是他低头,去找小麦的嘴唇。   小麦冷不防被邵靖灼热的嘴唇压下来,脑子里嗡了一下,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邵靖的吻强势而凶猛,跟他以前的男朋友截然不同,也不太讲什么技巧,就是一味的掠夺和深入。搂着他的手臂收得死紧,勒得小麦简直能听见自己的肋骨在抗议。他忽然觉得有点心疼。邵靖这拼了命似的样子,实在是很难看,可是那感情是赤裸裸端出来,像被削了皮的水果,半点也没有防御能力。   邵靖的手扯开小麦的腰带,直接把T恤拉了出来,甚至顾不上把T恤给他脱了,就低头去啃他的锁骨。小麦被他啃得有点疼,扯着他的头发想把他拉开:“你属狗的啊!”   邵靖不回答,拦腰把他抱起来往屋里走。小麦借着灯光看见他眼圈发红,眼睛里似乎有水光,吓得不敢再挣扎,老实地搂住他脖子小声说:“你轻一点啊。”   邵靖把他放到床上,动作放轻了些,把T恤从小麦头顶褪下来,灯光下,小麦胸口有一小块暗红色的胎记,不规矩的形状,不怎么起眼。邵靖顺着他的嘴唇往下亲吻,吻到胸口胎记的时候,低声地说:“墨白--”   小麦稍微怔了一下,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舒服。虽然明知沈墨白是自己的前世,仍然觉得他叫的像是另一个人。邵靖反复亲吻他的胸口,最后就着那个姿势把脸靠在他心口处。小麦忽然觉得胸口上一片湿热,心里紧了一下,不再计较什么称呼,抬手轻轻抚摸他头顶。邵靖的头发粗硬,头顶有两个旋儿,摸起来很不听话,跟本人一样的别扭。小麦把手指插进他头发里,轻声说:“别叫我墨白,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邵靖闭上眼,胸口有种空空落落的感觉,可是听着身下人的心跳,又觉得怀里充实。小麦的身体温暖,夏末秋初的时候抱起来有点儿热,可是让人觉得真实。小麦的手指在他发间移动,那么轻柔的抚慰,让他恍惚有种被救赎的感觉。他觉得小麦的手在摸索他的衣领,一颗颗解开扣子。有种火焰从被他触碰的地方燃烧起来,顷刻间席卷一切。邵靖直接拉着衣领往两边一扯,扣子滚了一地。他三下两下甩掉裤子,再用激动得有点发抖的手去脱小麦的。   小麦抬起腰让邵靖把裤子扯了下去,其实他自己也有点硬了。邵靖的亲吻和抚摸有太强烈的感情,不由人不跟着走。邵靖一路亲到他小腹,把他腿分开,忽然停了下来:“等一下。”   小麦看着他起身就走,愣了愣,随即听见卫生间里一片噼哩啪啦的声音,忽然明白他在找什么了。肯定是在摸润肤露,而且不知碰掉了多少东西。小麦想叹气,可也想笑。他用手支着头看着门口,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受控制的激动。一会儿,邵靖终于拿着东西走了进来,灯光打在他赤裸的身体上,肌肉线条清晰流畅,充满着生命的活力。小麦不无嫉妒地心想:这身材真够标准的,怎么练出来的呢?他也没怎么见邵靖锻炼啊!   邵靖压到小麦身上,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沙哑地说:“看什么?”   小麦伸手搂住他脖子:“不让看么?”   邵靖凝视着他在灯光下显得深黑的眼眸,低声说:“不,我做梦都想有一天你会这么看着我。”他猛地压下去,把小麦笼罩在自己的气息里……   天光微亮,小麦醒了。他梦见自己被一块石头压在底下,睁开眼才发现那原来是邵靖的一条胳膊,十分霸道地横在他胸口,难怪会呼吸困难。   窗户半开着,清晨的风吹进来,清新微凉,把屋子里昨夜的气息都吹净了。小麦觉得胳膊露在被子外面有点凉,不由得往里缩了缩。邵靖似乎感觉到了,朦胧中又收了收手臂,把小麦往怀里搂了搂。   小麦端详着他的面容。邵靖算不上多么英俊,但是五官端正,线条干净有力,说俗一点,就是有男人味。尤其眉毛生得漂亮,笔直而浓密,像是用重墨画出来的,很是神气。他睡着的时候表情也是严肃的,嘴角紧紧抿着,像在跟谁生气。   小麦有点想笑。这人得多苦大仇深啊,睡个觉也像讨债鬼。他伸出手轻轻把邵靖的嘴角往上抹--无效,邵靖只是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搂着小麦的手臂又收了收,继续睡。这一下力气稍微大了点,小麦觉得腰上压力一重,差点叫出来--酸疼啊!刚才躺着挺舒服还没觉得,这下一动,腰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还有后头,有点火辣辣的,不是很舒服。   全都是拜这个混蛋所赐!小麦暗暗咬牙,很想在邵靖身上捡个不要紧的地方盖个章,不过看看邵靖熟睡的模样,又打消了念头。算了,让他睡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咬他。   以后……小麦心里忽然一紧,想起一个人--你只有露水姻缘啊……   小麦凝视邵靖的脸,这人从前生追到了后世,难道,也只是他的露水姻缘?不,不可能!再说了,有什么事是不能改变的?就是灾星拿走了他的眼睛,不也还回来了吗?难道这个露水姻缘就没治了?那个小岳当时说得不清不楚,最后软件还崩了,说不定算得不准也未可知。要是能再看见他就好了,仔细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邵靖的眉毛忽然皱了起来,搂着小麦的手臂用力收紧,无意识地咬紧了嘴唇,身体也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声音,像是呻吟。小麦吓了一跳,轻轻摇了摇他:“怎么了?”   邵靖眼皮动了动,刚刚睁开,又紧紧闭上了,嘴唇被自己咬出一条白痕,接着血丝就渗了出来。小麦心里一紧:“你,你心口又疼了?”   邵靖紧蜷起身体,咬牙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字:“我没事,一会就--”最后一个好字被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压了下去,他手按到胸口,更紧地把身体蜷起来。   小麦束手无策。邵靖说过他胸口这个痕迹是前世想把菩提珠剜出来留下的。用剑剜自己胸口的肉,那是种什么感觉,小麦不太敢去想象,只能抱紧了邵靖,用手去轻轻推拿他胸口四周的肌肉,希望能稍稍缓解一下他的痛苦。   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邵靖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浑身湿漉漉的像刚洗过澡。小麦心疼地抱着他,拂开他额头上被汗粘住的头发:“好点了?”   邵靖疲惫地点点头,靠在他身上,不愿说话。小麦抚摸着他汗湿的头发,忧心忡忡:“总这样可怎么办?”   邵靖的嘴唇又咬破了,鲜血在嘴角留下一条线,他勉强抬手抹了抹:“没事,熬一会就过去了。这次好像时间短了一点,说不定是有你在的缘故。”   小麦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时间短,他记得上次邵靖发病大约就是一个小时左右,这次其实也差不多,只是他在睡眠中就开始发作,前边的那段时间忽略不计了。   “不能总是这么熬着。有没有找医生看过?”   邵靖恢复了一点力气,嗤笑:“什么医生能治得了?这是果报。前世你说过:取我眼中血,还你心头肉;这一世,轮到我用心头肉来还你的眼中血了。”   小麦皱眉:“你不要什么都扯到前世去。再说,我的眼睛不是你用血换回来的?要这么说,你欠我的也还了,为什么还会发病?”   邵靖闭着眼睛笑笑:“还不还得清,谁知道呢?孰重孰轻,本无定论。”   小麦恼怒地说:“还不还得清,应该我说了算吧?我觉得还清了,这样还不行吗?”   邵靖把他的手拉过来盖在脸上,轻轻在他手心亲了亲:“你原谅我就行了。”   小麦固执地说:“不行,要去看看医生。”   邵靖聚精会神地亲他手心:“不用了。”   “我说去就去!”   “……行行,你说了算。”   小麦稍稍放心,想了想:“要找个好医生,等我去查查,滨海这地方哪家医院对心脏病治疗水平高。”   邵靖正想说话,手机在床头柜上响起来,小麦伸手去够过来,看了一眼:“周琦的。”   邵靖头枕着他的小腹,随便接过手机来喂了一声,电话里响起周琦的声音:“嘿嘿,大少,这么早打电话,没扰到好事吧?”   “滚!”邵靖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周琦赶紧说:“别别,别挂电话,真有事找你。知道萧氏吧?”   邵靖微微皱眉:“萧氏?做房产的那个萧氏?”   “对,就是他们家!他们老爷子好像出了点事,托了几道人找到我这儿来,哎,去看看呗?”   邵靖略有点不耐烦:“又是什么事?这些人,天天的吆喝着见鬼,其实十有八九都是疑心生暗鬼。”   周琦的声音严肃起来:“这次恐怕不是疑心生暗鬼了,我去过,他家那宅子很奇怪。而且我总觉得他有话没跟我说完。哎,你知道前几个月--大概七八月份吧,金玉大厦那边的电梯事故,报纸上登过的,你看了么?”   “没有。”邵靖那个时候刚刚回到滨海,就为小麦的眼睛忙得昏天黑地,哪还顾得上什么报纸。   “哦,对了--”周琦自己也想起来,“那时候你在忙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不过,那事真的挺邪门,萧家的长子死在自己集团盖的楼里,而且死因竟然是酒醉之后失足摔倒,撞碎了鱼缸,被玻璃碎片割断了颈动脉,失血过多死的。你听这原因,怎么样?够牛吧?”   邵靖懒懒地说:“世上事无奇不有,也许他真是被碎玻璃戳死的也说不定。”   周琦嘿地笑了一声:“我说张大少,你这是怎么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从此君王不早朝?这样的解释你也相信?我跟你说,我去过金玉大厦了,很有意思,那楼里头是个阵。”   邵靖微微提起点精神:“阵?”   “对!而且,是个我没见过的。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   邵靖嗤笑:“少跟我卖关子!萧家怎么就求到你头上了?”   周琦嘿嘿笑:“生意关系嘛,你知道的。”   邵靖哼了一声,过了几秒钟才说:“行吧,我过去看看。”      第29章 日常生活      西点店现在算是正式开张了,因为离以前的位置并不很远,不少老顾客都找了过来,加上春城筑的合作,生意相当不错。小麦和归籽儿两个人就有点忙不过来,想着要再招个人了。   “其实可以招个勤工俭学的学生,每天最忙的时候来做上几个小时就行,就像从前大叔那样做嘛。让他来给我帮忙,你只管收钱和招呼客人就行。”打烊之后,归籽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建议。自从她的原身被园林局挂牌保护之后,她就不用非得在天黑前回去了。   “嗯,可以招个烹饪学校的,就不用费力再教了。”小麦承认自己在新点心的创意上还行,但是手艺实在一般,跟归籽儿一比就更差得远了。   “这个容易,小灰就认识烹饪学校的人,让他给介绍一个过来,知根知底的放心。”   小麦有点好奇:“你总说小灰小灰,什么时间带他过来坐坐,认识一下呗?”   归籽儿大喜:“真的?”   “那有什么真的假的?是你朋友,为什么不能过来?”   “不是--”归籽儿伸头看看门外面,“小灰没有安全证,不敢在张大少面前露脸。”   小麦好奇心起:“你们总说安全证安全证,到底安全证是什么东西?”   “这个……”归籽儿歪头想了一下,“这个,就好像那个--良民证吧?必须是没有害过人的精怪,并且在妖监会有记录在册的。有了安全证的精怪是受到妖监会保护的,只要没有害人,任何天师都不能收它。不过要拿安全证很不容易,像我这样的植物类精怪比较容易拿到,因为我们天生就不害人,但是那些兽类的精怪,尤其是猛兽类的,就比较难了。”   “小灰不是地鼠么?不算猛兽类吧?”   “他当然不算,可是也一直没机会拿到安全证。”   “他害人吗?”小麦不明白,“要是他没害人,为什么拿不到安全证?”   归籽儿叫起来:“你以为是个妖怪只要不害人都能拿到安全证吗?要拿安全证那真是--那机会……没法跟你讲清楚!有些天师认为精怪就是该被收,该被炼化,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更别说还要保护了。所以能拿到安全证的精怪那真是很幸运啦!我是因为帝流浆化形才能拿到安全证的。帝流浆每六十年庚申日才有可能出现,如果这一夜有云遮住月亮,使月光不能彻照大地,帝流浆就不能出现,就得再等六十年。这样算算,也不知要几个六十年才能等到呢。我毕竟是棵树,寿命总算长些,兽类的命就短了,若是普通草本,不过年把的寿数,就更难遇上帝流浆。”   “为什么帝流浆化形就能拿到安全证?”   归籽儿抓抓头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如何解释:“这,这怎么说呢?精怪也是有血统和身份的。比如说青丘的狐族,基本上只要出来就能拿到安全证,除非是行为太过恶劣违反了妖精守则的才会罚没安全证。再有就是像我这种,因为得了帝流浆而成形,就好比,就好比……就好比你们人类说的什么嫁入豪门,一下子就有了身份。”   小麦摇头:“什么嫁入豪门……我大致上明白了。那小灰是自己修炼的,又没有出身,所以拿不到安全证对吧?”   “对啊……”归籽儿发愁地捧着脸,“小灰是流浪到滨海来的,连个籍贯都没有,更别说安全证了。不过他从来没伤过人。麦子,你能不能跟张大少说说情,给小灰一张安全证?省得他整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背后教唆他什么呢?”邵靖推开店门,淡淡地插了一句话,身后跟着周琦,一起走进来。   归籽儿脸一下白了,往小麦身后缩了缩。小麦赶紧说:“什么教唆啊,你怎么说得那么难听。籽儿在跟我讲安全证的事。我想安全证安全证,应该这个精怪对人是安全的才能发证吧。要是小灰从来不害人,为什么不能有个安全证啊?”   邵靖微微皱眉:“安全证数量是有限的--算了,叫小灰来一次,我看看他有没有拿安全证的可能。”   归籽儿顿时笑开了花:“谢谢大少。”她这么一笑,整个店里都漾起桂花的甜香来,沁人心脾。   邵靖随意挥了挥手:“我还没说一定能行,你不用忙着道谢。就是能成,你也该谢谢小麦。”   小麦端过两碟蛋糕和奶茶来:“吃饭了吗?怎么弄了整整一天?”   “没吃,连午饭都没吃,刚从金玉大厦出来。”邵靖和周琦看样子都饿了,几口就干掉了蛋糕和奶茶,归籽儿赶紧去拖烤箱:“我去做几个烧卖。”   小麦叮嘱:“要香菇青菜馅的,再做两份黄金瓦,把味加重点。还有明天要做打糕的米饭还热吧?盛两碗。对了,做寿司的紫菜有吧?做个紫菜蛋花汤。”   “知道了,马上就好。”归籽儿一头钻进后头的小厨房,叮叮当当做起来。   小麦没敢跟着过去。归籽儿这种时候是会变成三头六臂的--哦,也不是三头,只是……她会多长出几条手臂来干活,就像一棵树又生出几根枝条来一样。在她似乎是很自然的,但在小麦看来……真的有点吓人。   “那个金玉大厦很麻烦吗?”小麦是知道金玉大厦和萧氏集团的。萧氏是家族性的房产集团,并不是本地自产企业,而是十多年前才打进滨海市场的。他们第一个大型投标就是金玉大厦,面对大海,有七层高,当时在滨海算是样板工程了,全市瞩目,就是到了现在,也得说是座挺漂亮的楼。只是现在高楼大厦多了,就不如从前显眼。就是这座楼,奠定了萧氏在滨海房地产市场上的位置,所以萧氏自己也很看重这楼,后来是全部买下做为集团的办公楼用。现在大厦对面是新建的展览中心,附近是几个高档小区,百来米外就是海,虽然不再是滨海首屈一指的楼座,但地皮的价格却比当初不知涨了多少。   邵靖拿出一张旧报纸:“你看看这个。”   小麦看了看,报纸上有一条消息,说金玉大厦半夜火警,因时间较晚,写字楼里只有部分加班的人,并没有造成重大伤亡,只是有人仓皇中竟乘坐电梯下楼,结果电梯被困,人也被烧死,因火势过大,已经无法分辨尸体……   小麦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火灾的时候怎么还坐电梯,没有常识吗?”   “是啊。”邵靖哼了一声,“总是有那么些没有常识的人。不过,他们并不是烧死的。金玉大厦当时火警之后,并没有进行大规模修缮,说明内部并没有大面积的焚毁,只是封闭了几天就恢复正常,说明当时根本没有火灾,或者说,至少火没有大烧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被困在电梯里烧死,而且烧得尸骨无存,那除非火不烧别的地方,只烧电梯。”   小麦琢磨了一下,打了个冷战:“如果不是火,那是什么?”   “现在还判断不出来。已经过了几个月,有痕迹也都被重新装修遮住了。而且萧家什么都不肯说。不过从整座楼的设计来看,很有意思啊。”   “楼的设计有什么问题?”   邵靖随手在小麦脸上刮了一下:“告诉你你也听不懂。”   小麦撇撇嘴:“是你讲不清楚吧?”   周琦在一边偷笑。邵靖瞪了他一眼,无奈地叹口气把小麦揽到身边坐下,随手摸出支笔在报纸边上画起来:“这是大楼的平面图,你看像什么?”   小麦仔细看了一会:“像个回字?”   周琦笑着说:“很聪明啊!”   邵靖又瞪他一眼:“别捣乱。东方良都说他扶乩有灵性,别小看了。”   周琦做个鬼脸:“哟哟哟,护得真紧啊。知道了,我也听良子说了,心性通透,难得的是无所妄求又能专注。还有阴阳眼,我看,大少,发展来进灵媒协会够格了吧?”   邵靖毫不犹豫地说:“不行!他福缘不厚,不能去做灵媒,你少打他主意。”   周琦怪叫:“大少,你搞搞清楚,有哪个灵媒是八字重福缘厚的啊?那样的能请到附身通灵吗?”   邵靖不理他:“反正你少打主意就是了。来,别理他,你看这个图,像个回字是吗?这个其实是个招财转运阵。这个回字就像水的漩涡,从四面八方吸财气,并且旋转不停,就有去晦转运的效用。”   小麦琢磨了一下:“像水的漩涡……水会形成漩涡是因为有力量在作用,这个楼又不会动,那怎么旋转不停啊?”   邵靖露出点赞赏的表情:“没错。招财转运阵必须有阵点推动才能转动,所以现在这个楼其实是个死阵,阵点已经不在了。”   小麦听得津津有味:“那阵点又是什么?”   “就是你刚才说的力量了。这种招财转运阵,一般要用有相当灵力的吉物做阵点,才能推动得起来。不过这种东西难找,有大灵力的更是千金难求,但若是找得到,这阵就会有大效用。”   “萧氏生意做得那么大,会不会跟这阵有关系?”   “必然是有。”周琦接口说,“而且从金玉大厦发生火灾之后,萧氏的生意就有点走下坡路了。连他们当家的老爷子都病了,所以才来请张少去看看。”   “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邵靖冷笑了一声:“他们什么都藏着掖着,我当然看不出什么来,爱莫能助,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周琦啧了一声:“恐怕现在在滨海,找不到比你更高明的了,我看,过段时间他们说不定还要来请你。”   “恐怕那个时候就晚了。”   “晚了?”连周琦也是一怔,“为什么?大少你看出什么来了?”   “那老头子身上有诅咒。很怪异,可是霸道。不过奇怪的是,按他中的诅咒看来,他早该死了,根本不会有这么长的寿数。”   小麦猜测:“会不会跟你们说的金玉大厦的招财转运阵有关?”   邵靖断然否定:“招财转运阵的效用主要在生财上,对诅咒没什么作用。”   “算了。”周琦已经看见归籽儿开始把热气腾腾的汤往桌上端,顿时大咽口水,“他们不说,那也是他们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先吃饭,我真饿了。蛋糕好吃是好吃,填不满肚子啊。”   小麦拿来筷子,给邵靖把汤舀到米饭里,看着他狼吞虎咽,不停地提醒:“慢点吃,都这么晚了,吃太急了不消化。”   邵靖随便地点点头,象征性地放慢了一咪咪速度,伸出筷子跟周琦抢碟子里的黄金瓦。周琦刚要抱怨,手机就响了,他只好去接电话:“谁?哦,周律师,你好你好。……怎么,萧家是不相信我们?OK,没问题,大少本来就是看我的面子才过去看看,并不想多管什么闲事。嗯嗯,我知道,你是办事的。这样,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别再来找我就行。挂了。”   “给我留一块!”周琦打电话这几分钟的工夫,碟子里的黄金瓦已经快被邵靖消灭干净了,他赶紧用筷子死死戳住最后一块,“我的!”   小麦笑着从邵靖手里抽走筷子:“你吃不少了,别再抢了。要是不饱,回家我给你熬点粥。这些油炸的东西晚上吃不健康,让给周琦吧。”   周琦炸毛:“麦子,敢情是因为吃了不健康才给我啊?”   邵靖往椅背上一靠,顺手把小麦揽在胸前:“那当然,不然你以为他是为了你啊?”   周琦怨恨地用力咬一口黄金瓦:“大少你太不够意思了,亏咱们还是发小,果然是见色忘友啊。对了,良子前两天打电话来,说东方老爷子闭完关之后,他就也要来滨海看看嫂子呢。”说着,对小麦做了个鬼脸。   小麦脸上一红,心里略微有点感慨。以前他交过的男朋友都是私下来往的,除了圈子里的人,绝对不敢让其他朋友知道,更不用说对家里出柜了。只有邵靖,干脆地对朋友承认了自己和他的关系。不过,邵靖是家里的长孙,家族又大,要是他出柜了,家里会怎么样?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担忧。   周琦填饱了肚子就跑了,归籽儿也走了,只剩下邵靖和小麦收拾了一下碗碟,下了门板,慢悠悠开着车回家。邵靖侧头看小麦一眼:“想什么呢?眉头皱那么紧。”   “我在想……要是你家里知道你--你跟我--会怎么样?”   邵靖不以为然:“能怎么样?”   “他们不会反对吗?”   “反对又怎么样?”   “你--”小麦觉得有时候很难跟邵靖想到一条线上去,“你妈妈,你爷爷,他们要是反对呢?”   “我妈不会反对。”邵靖不在意地打方向盘,“她是过来人,知道感情这事不能勉强。至于我爷爷--当年他不让我妈改嫁,我还不是做到了?”   小麦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如果我不是沈墨白的转世,你还会这么坚持吗?”   邵靖漫不经心地说:“哪来那么多如果,你明明就是。”   小麦坚持:“如果不是呢?”   邵靖不怎么耐烦地说:“你明明就是墨白,扯那么多‘如果’干什么?别跟个女人似的好不好?”   小麦不说话了,扭头看着窗外。路灯在不停地闪过,夜色浓黑。老实说,他自己也觉得刚才问出来的话有点可笑,邵靖为他做的不少了。可是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叫做患得患失。      第30章 出海      “你就是小灰?坐。”小麦笑眯眯地打着招呼。原本他有点担心,万一归籽儿领来的是个贼眉鼠眼的小混混怎么办?不过还好,小灰虽然是地鼠,长相上倒跟老鼠没啥相似,眉眼普通,属于掉进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那种,。   小灰略有点拘束地点头谢过,坐了下来,很镇定地对着邵靖问了声好。邵靖皱眉打量他一会,露出点不屑的表情:“你这样想拿安全证恐怕困难。”   归籽儿露出失望的神色,小灰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点头说:“是的,这我也知道,那就算了。给您添麻烦了,我还要上班,那就不打扰了。”他站起来对小麦道了声谢,转身要走。   小麦悄悄扯了邵靖一下:“不能想想办法么?”他倒是很欣赏这个小灰,就凭他对着邵靖还能这么不卑不亢,就挺难得的。   邵靖不耐烦地说:“你以为安全证是想发就发的?凭他这样刚刚能化形的精怪,法力平平,有什么资格拿安全证?”   小麦眼看归籽儿送小灰出门去了,忍不住也放大了一点声音:“你干什么老是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他是籽儿的朋友,能帮忙就帮忙,不能帮你客气点说话不行吗?”   邵靖微愠:“你懂什么!如果攀上点关系就想拿安全证,那安全证早烂大街了。”   小麦火了:“什么叫攀上点关系?小灰是籽儿的朋友,籽儿想帮他不是应该的么?你要是觉得他拿不到,你就态度好点说不行,难道籽儿还会逼着你帮忙?你用得着摆出这种态度吗?精怪怎么了?小灰不偷不抢不害人,怎么就让你看不上了?”   邵靖两道眉一竖,似乎就要发作,但过了几秒钟又压了下来:“行行,我知道了。安全证弄不到,我给他一份张家的令符,这样同行里看见了就知道他跟张家有点关系,不会难为他,行了吗?别再为这事吵了。”   小麦没再说话,可是心里略微有点失望。他看得明白,邵靖大约是做惯了上位者,理所当然地把不如他的人都没放在眼里,更没法理解小麦所说的什么尊重。他之所以答应给小灰一张令符,不是因为他觉得小麦说得对,只是因为他不愿意为这么一个小小的精怪跟小麦吵架。或者说,他不愿意让一些小事来破坏他跟“沈墨白”的关系。可是,如果他不是沈墨白呢?邵靖还会这样吗?   如果自己不是沈墨白会怎么样?这些日子,小麦老是不由自主地去想这件事。邵靖其实是个冷情的人,对和自己无关的人几乎都不看在眼里,如果有一天他觉得自己其实不是沈墨白,那他会怎么样?前世今生什么的,小麦总觉得靠不太住,至少,他从未觉得自己是那个沈墨白。再说邵靖认定自己是沈墨白,无非是因为东方良扶的那一乩,如果那一乩错了呢?或者乩虽没错,而邵靖理解错了呢?   “怎么了,还生气?”邵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把小麦从沉思中惊了一下,手一松,正刷着的盘子掉了下去。邵靖一弯腰捞住了,放回水池里,“我刚才跟归籽儿说了,回头就给小灰令符,别生气了,啊?”   小麦勉强笑了笑:“嗯,谢谢你。”   邵靖拧起眉:“你跟我还谢什么?”   小麦无话可说。邵靖眉头皱得更紧,压抑着问:“你真生气了?”   小麦有点无力地解释:“不是。我就是觉得,有时候咱们似乎想不到一块去。”   邵靖眉头放松了一点,不以为然:“上辈子你也是这样,投个胎也没改了。”   小麦现在一听什么上辈子就忍不住要暴躁:“你别老是上辈子上辈子的行吗?你是要上辈子还是要过这辈子啊!”   邵靖息事宁人地抬抬手:“行行,我不说了,别动火了。你这两天脾气见长……是不是店里太忙了?这天眼看着也冷了,出去玩玩?再冷点就怕你不愿意出门了。”   小麦平了口气,觉得邵靖这么服软,自己这样未免也太有点没事找事的嫌疑,也就点点头:“去哪里玩?十一长假已经过了,这阵子客人不算很多,可以让籽儿盯一天。”   邵靖想了想:“滨海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不然出海钓鱼去?”   “钓鱼?去哪儿钓?”   “走远点吧?去长岛怎么样?住一晚上。那边不错。”   小麦想想,也觉得挺有意思的,点了点头:“行。”   邵靖说了就做,过了两天就开车带着小麦和周琦直奔长岛,租了条船出海去了。   十月底,在海边气温还不算低,但海上的风已经硬了,小麦拉拉身上的救生衣,缩了缩脖子。邵靖从船头上扔给他一件大衣:“先披上,别着凉了。”他没穿救生衣,站在船头上把舵,迎着海风衣服下摆翻飞,阳光给棱角分明的脸打上一层侧光。小麦微微仰头看着他,忍不住想像他上一世跃马挥剑的英姿,嘴角不由自主带上一丝笑意。周琦蹲在船尾犯头晕,扶着船舷眯眼看了他一会,问:“笑什么呢?这么春色无边的。”   小麦大窘,瞪了他一眼:“你不是晕船吗?”   周琦摇摇晃晃站起来,船一颠,又赶紧蹲下去:“是啊,算着今天没风没浪,怎么还这么颠。”   小麦觉得好笑:“你晕船还跟着出海?”   周琦抹抹嘴角:“大少不是说要烤鱼嘛。现钓上来的鱼,洒点盐烤了,那叫一个鲜!”   小麦看他口水似乎都要滴下来了:“你至于吗?想吃烤鱼滨海不能吃吗?”   邵靖在船头笑了一声:“这小子属猫的,一听有鱼就不要命了。”   周琦嘿嘿一笑,对小麦说:“大少做别的不行,烤鱼是一绝。你吃过一次肯定还想第二次。不过必须得是活鱼现烤,过几个小时就不是那味了。”   小麦摇摇头,觉得周琦也太有意思了。他可是知道邵靖不会干家务,手艺再好能烤出什么好吃的鱼来?再说了,周琦一看也是个大少爷,有钱想吃什么样的新鲜鱼没有?偏要出海来找罪受。   周琦看出他不信,眯着眼睛笑:“不信?告诉你,大少可是很少露这手,一般的人都不知道。他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样了,特意出来,做给你吃。”   小麦一怔,抬头看看邵靖的背影,心里一热。周琦嘿嘿一笑,扶着船舷站起来:“大少挺有心的,别跟他生气了,啊?”说完,歪歪扭扭蹭到船头去跟邵靖说话了。   邵靖早在岛上就跟渔民打听清楚了路线,这会儿一直把船开到一块孤悬海中的巨礁边停靠。小麦跳上石头,环顾四周天海茫茫,一片碧蓝,不由得心旷神怡。邵靖指着远处:“看那边,那是渤海和黄海的交界处,入海口。”   小麦手搭凉棚看过去,果然海面上长长一条线,一侧碎浪翻腾,一侧却是平滑如镜,非常明显。再往前隐隐有一线沙洲,显然是河水入海冲积出来的。   邵靖熟练地布置好四根鱼竿,挂饵下钩,他和周琦各看两根。周琦对着小麦努嘴:“那船上有固体燃料,你把火点上,一会好烤鱼。”   小麦一边在礁石上收拾地方点火,一边笑着说:“好,叫我点火,你们要是钓不上鱼来,我可把你们烤着吃了。”   邵靖微微一笑,忽然把左手边的鱼竿一提,一尾鱼扑楞着被他直甩到小麦面前去,溅了小麦一脸海水。   “这么快!”小麦惊喜地按住了鱼,是尾黑头,有个三四两重。小麦笨手笨脚地把鱼钩摘下来,鱼扔进网兜里沉到海水中先养着。邵靖再挂上饵,顺手在小麦耳朵上捏了一下:“等着吃鱼吧。”   小麦在他旁边坐下,脱了鞋把脚在海水里浸了浸,海水居然还是微温的,泡着脚丫特别舒服。邵靖瞟了一眼,嘲笑:“别把鱼熏跑了。”   小麦举起脚对着他一顿乱甩,甩得邵靖一头一脸也都是海水,连鱼竿都翻倒了。周琦在一边笑着说:“别把鱼竿掉水里去,竿掉了你潜水去手抓鱼么?”   邵靖正按住小麦在挠他痒痒,随意抬手往船上一指:“我还真带了潜水服,一会下水去看看。”   小麦笑得岔了气,抹着眼泪说:“你还会潜水?”   邵靖坐回去扶正鱼竿:“自然。天师训练营里是军事化管理,这些都学过。”   小麦大为好奇:“天师也有训练营?那周琦为什么还晕船呢?”   周琦翻了个白眼:“我是灵媒,不是天师。能不能别每次都让我躺着也中枪?而且天师训练营那种变态地方,让我去我都不去!”   三人说说笑笑,陆续又钓上七八条鱼来,黑头居多,还有两条小麦叫不上名字的,最大的不过半斤多重。周琦抹了把脸:“这地方大概来的游客太多了,没有大鱼。”   邵靖扔下鱼竿:“我下去看看。”   他利索地换上潜水服,因为这里水其实也不怎么很深,所以不背氧气瓶。周琦在船头用铅锤测了下水深:“十一米。”   邵靖满不在乎地摇手:“小菜一碟,你们在上头等着。”从船舷边滑入水中,深吸一口气,潜了下去。   小麦俯在礁石边上张望,但只见脚蹼摆了一下,就看不见人了。海风吹得人胸口畅快,四面都是一色的蓝,看不到边际,一群群的海鸥上下翻飞,翅膀被阳光打得雪白耀眼。他这些天来的烦恼一下子全部都没了,恨不得放声喊两嗓子。还没等他行动,周琦先站起来对着海面嗷嗷嚎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拿拳头捶着胸口,活像一只小号大猩猩,笑得小麦差点掉到海里去。周琦一边乱叫一边还撺掇小麦:“麦子,也来叫两声,可舒服了。”   小麦本来想喊两嗓子的,也被他笑得喊不出来了:“你干什么,跟狼嚎似的。”   周琦切了一声:“这可是发泄压力的好办法,以前我、大少,还有良子,我们都干过。在山头上站着扯开嗓子叫,有一次真把狼招来了。”   小麦吓一跳:“你们在什么地方的山头,怎么会有狼?”   周琦挠挠头:“我记得那次--在神农架吧……”   “你们跑神农架干什么去?”   “玩嘛。跟你说发泄压力。那种地方,一眼看过去全是树,没边没沿的,看了心里舒服。”   小麦若有所思:“你们压力都很大?”   周琦严肃起来:“对。大少是张家这一代的长孙,而且天生就身兼佛道两家之长,是张家内定的家主,对他的训练当然不同于一般的子弟。张家是天师行里执牛耳的家族,历代家主都不是等闲之辈,到大少这儿期望就更高。他五岁起就开始到处去看鬼了,长大一点就去学佛,十五岁进天师训练营训练。那地方,是行内各家有天赋的子弟集训的地方,能进去的都不差,竞争就更激烈。那种压力,你想不到的。”   小麦略微想像了一下,没敢往下想:“五岁就让他去看鬼?他还是小孩子呢。”   周琦嗤笑:“张家那样的家族,没有小孩子这一说,只有继承人。”   小麦愣了一会,想想邵靖的脾气,不由得心里发软,勉强转开话题:“那你呢?我听邵靖说,你好像八字挺轻的?”   周琦自嘲地笑了一下:“可不是。虽说做灵媒的命都不会重了,可轻到我这样的也少见。”他从领子里拉出一条东西,“这是我的系命无极链,我的魂魄就靠这东西系着呢。不然哪天离了窍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小麦看了看,那是红线编成的一根宽链子,花样很特别,每隔几厘米就串着一颗红色的珠子:“这个是什么?”   “是辰砂磨的珠子,镇魂用的。”周琦想把链子塞回去,小麦却忽然伸手拉住:“让我再看看。”   周琦被他拖着链子,脖子伸得快要掉下来,艰难地说:“看快点啊,我快被你勒死了。”   小麦松了手,心里惊疑不定。周琦那个链子的花样,跟他被白萝卜偷去的那根手链几乎完全一样,只是他那个只串了一颗金珠,周琦这个却串了十八颗辰砂珠子:“这个东西一定要用辰砂做的珠子吗?有没有用金珠子的?”   周琦把链子塞回去:“金珠子?也有。不过金是强健精神的,那个就不是系命,而是长命无极链了。长命链是给短命的人戴的,跟我这个效用不一样。你见过长命链?”   小麦不知道怎么回答,喃喃地说:“短命的人戴的?要是短命,戴这个有用吗?”   周琦正色回答:“所谓短命,其实是命中劫难太多太重,度不过去就一命呜呼,度过去了,自然寿命就延长一些。长命链强健精神,就是让人渡劫的。至于有没有用,一来看制链人的道行,二来也看本人的福份。”   小麦心里乱糟糟的,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次在大珠山被蹭掉一大块皮的地方到现在都没完全长好,新生的皮肤还没褪去粉红色,有时候被硬的东西戳到还疼,而且光滑无纹,跟旁边的皮肤很不一样。   周琦伸过头来看他一眼:“什么时候擦掉这么大一块皮?”   小麦含糊地应了一声,忽然听见水面上哗啦一声,抬头看时却是邵靖在几十米外冒出头来,一只手里举着个东西晃了晃,接着往船边泅过来。   小麦看着他,目光偶然移到远处,忽然看见两海分界处那一条长线像是被什么截断了,一条长长水纹从中穿过,向邵靖延伸过来。小麦呼地一下站起来:“周琦你看!是鲨鱼吗?”   周琦唰地从船尾抓起一杆鱼枪来:“鲨鱼?在哪?”   “跟着邵靖呢--”小麦刚说完话就找不到那条水线了,“不见了。刚才我看见有条水线从分界线那边插过来,像是跟着邵靖呢。”   周琦眯着眼睛看:“这一带应该没有鲨鱼才对。大少,快点上船来!”   邵靖游到近前,翻身上船,把手里的东西扔在甲板上,原来是条大海参。他解下腰间的网兜,里头装了两条两斤多重的嘉吉鱼:“怎么了?你拿鱼枪干什么?”   “麦子说看见你背后有水纹,怕是鲨鱼。”   “鲨鱼?”邵靖回头看了一眼海水,“这一带没鲨鱼,看错了吧?”   周琦放下鱼枪:“麦子关心你呢。”   邵靖笑笑,从衣服里抽出小刀剖鱼:“知道。你点火去,我来烤鱼。”   周琦识趣地跑去点火了。邵靖一边刮着鱼鳞,一边看了小麦一眼:“没事,这边海域挺安全的。”   小麦也觉得自己大概是看错了:“没事就好。”他惦记着长命链的事,想要问问邵靖,又觉得这时候说这个未免太煞风景了,于是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邵靖利索地把鱼洗好,架上火。别说,他烤鱼的手艺果然不错,不一会一股鲜香就飘了出来,引得周琦一个劲地咽口水。邵靖横了他一眼,把第一条鱼给了小麦。小麦拿起来咬了一口,鱼肉还是滚烫的,鱼皮吱吱地冒着油,新鲜无比。邵靖不知用了什么调料,吃起来没有半点杂味儿,却比普通鱼肉鲜美得多。小麦顾不上烫嘴,一口气吃了两条黑头大半条嘉吉,这才满意地摸着肚子停下来。   周琦嘲笑:“麦子,看不出来你够能吃的啊。”   小麦打个嗝,正要回嘴,忽然看见远处起了一层雾,海天相接之处已经看不见了,雾气在海面上结成黑云,慢慢飘过来:“起雾了?”   邵靖转头看了一眼,立刻收拾东西:“马上要变天,赶紧,开船回去。”      第31章 遇蜃      风来得出奇地快。几人解缆开船没有几分钟,海上就起了浪,一波波的推着小船上下颠动,晃得周琦再也忍不住,翻江倒海地吐起来。小麦比他稍微好点,也觉得胃里一阵阵地往上翻,刚才吃下去的烤鱼全堵在胸口,随时会上来。   邵靖把着方向,冷着脸对小麦吆喝一声:“拿绳子系上,一会风浪还要大,别抛到海里去!”他的衣服被风吹得噼啪乱飞,身子却稳稳地站着。小船的马达发出响亮的轰鸣,在水皮上直蹿。   小麦摇晃着找出两根绳子来,把自己和周琦固定在船舷上。这会浪越发地大了,像一只只的巨手,把小船抛来抛去,几次都差点倾覆,要不是邵靖先让他们拿绳子固定了,说不定早被抛到海里去。邵靖铁青着脸,驾着船沿一道斜线行驶,不让浪横拍过来。不过这样一来,船顶着浪,行驶起来就更慢,加上前方一片昏暗,根本找不到海岸线。   猛然间头顶一声炸雷响过,豆大的雨点噼哩啪啦甩了下来,抽得人脸上生疼。黑云压顶,重重挡着太阳,大中午头的居然如同黄昏。猛然间一道浪横里打过来,邵靖掉转船头不及,浪墙拍上小船半腰,将终于将船整个儿掀了过去。小麦被甩出船舷,幸好有绳子系着腰,又弹了回来,船翻倒下来,把他扣在了船舷下面。   有一点空气,一时还不至于窒息。小麦伸手去抓周琦,却只摸到半截绳头,再喊了两声邵靖,却只有自己的声音在船底这狭小的空间中回响,顿时慌了。周琦连绳子都断了,也不知被甩到了哪里,邵靖连保险绳都没系,肯定更是被甩出去了。这茫茫大海,到哪里去找人?他解开绳子,摸索到船舷边上,深吸口气潜入水中,游出了船。   外头风急浪高,小麦刚浮出水面就被灌了一口水。他抹抹脸,踩着水四下张望,终于看见波浪中一个桔红色的小点,是救生衣的颜色,应该是周琦。小麦拼命地游过去,周琦漂浮在水面上,脸色惨白,触手冰凉。小麦心里一阵惊恐,伸手到他鼻子底下一试,竟然没有了呼吸。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就淹死,应该是被呛晕了假死。小麦拖着他没命地又游回到小船边上,却不知道如何下手去救。要是在沙滩上,他至少还知道照葫芦画瓢压压胸口什么的,可是现在茫茫大海,哪有地方让他把人放下做按压呢?小麦看看身边,只有一条底朝天勉强还浮在水面上的破船,于是他吃力地把周琦面朝下推到船底上,试图用这种办法来倒水。这实在根本不算个办法,但周琦大概溺水并不厉害,小麦这么磕碰了他几下,他竟然咳呛一声,身子动了动。小麦喜出望外,用力在他背上拍按,周琦大声咳嗽起来,吐出几口水,痛苦地挣扎了一下:“麦子?”   “邵靖呢?”   “好像--船翻的时候我看见他被什么东西拖下去了……”   小麦不等他说完就翻身又潜回船里去了。海水浓黑,小麦拼命往下潜,但他其实不会潜水,折腾了半天也就下去个三五米。水里一片昏暗,小麦挥手乱抓,忽然抓到一个东西,形状像个手电,小麦乱按了一阵,居然真的射出一道白光,刹那间照亮了面前的水域。小麦一眼看过去,顿时全身都凉了。邵靖就沉在深一点的地方,手痉挛地张开着,脸上凝固着一个惊恐绝望的表情,正渐渐往下沉去。小麦瞥见他脚踝上有一圈白色的东西,模糊像是一只白骨尽露的手,正抓着邵靖往下拖。   小麦连想都没想就往下潜。他全身乱摸了一阵,只摸出一把小水果刀来。这时候,哪怕赤手空拳他也得往下潜了。可是他实在并不会潜水,不是会游泳就能潜水,潜水也是需要特别训练和学习的,饶是他在水里手舞足蹈了半天,也不过勉强能看见抓在邵靖脚踝上的果然是一只白骨峥嵘的手,连着手的一段前臂骨还隐没在海水中。他仍然只能看着邵靖慢慢下沉,始终差那么一段距离够不到……   邵靖的脸色逐渐变成铁青色,开始嘴边还有气泡,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动静,只是任由白骨拖着下沉。那只手似乎是有意嘲弄小麦,并不拖得很快,只是小麦勉强潜下去一点就把邵靖拖下去一点,始终让他们之间差着那么一点。   小麦觉得胸口像要炸开来,耳朵也开始鸣叫,头昏昏沉沉,是缺氧到极点了。可是邵靖就在眼前,如果他浮上去吸口气再下来 ,邵靖一定不见了,可是如果他再下一点点,说不定就能把他拉住……   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上浮,小麦的头一下露出了水面,顿时大口呼吸,咳呛起来,耳朵吱吱地叫着,疼痛难忍。有人用力拍打他后背:“慢慢呼吸,不要太急。”   小麦一下子扭过头去,力气之大,差点把自己的脖子扭断:“邵,邵靖!咳咳--”   果然是邵靖,一边踩水一边抱着小麦拍他后背:“是我,你慢慢呼吸,不要急。”   小麦惊讶得顾不上喘气了:“你,你不是被拖进水里了?周琦看见--”后边的话被他咽了下去,因为周琦趴在船舷上,正用力地拉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系在邵靖腰上。船舷被拍瘪了几处,船头也碰掉了漆,船篷更扯成了两半,但并没有翻,还好端端地浮在水面上。小麦再抬头看天,太阳还挂在正中,仍然是万里无云的晴空,刚才的风浪好像压根不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小麦胸口由于刚才的大力呼吸一阵阵抽痛,只有这个证明他刚才绝对不是做梦。   邵靖把他推上船,自己也翻身上来:“先别说话,耳朵是不是疼得厉害?”   小麦点点头,捂着耳朵皱眉。周琦惊讶地说:“神智还清醒,不是溺水?”   小麦过了这一会,觉得耳朵稍微疼得好些,便说:“我没溺水,是想潜下去。”   邵靖点点头:“我看你像是拼命往下潜,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你被一只手拖下去……”小麦把刚才的情景大体上叙述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的幻觉吗?”   邵靖疲惫地躺在甲板上:“是蜃象。”   小麦这才发现他肋下衣服裂开,鲜血还在往外渗:“你受伤了!”   周琦从船上找出急救箱,小麦撕开邵靖的衣服,发现他肋下三道平行的伤口都有半尺多长,像是被什么东西抓出来的,但好在很浅,只是皮肉伤:“这怎么回事?”   周琦解释:“刚才你看见的都是蜃象。蜃是海中的一种大贝,吐出的气能结成各种幻象,人如果进入蜃气之中就会迷失心志,刚才咱们就是碰上蜃了。”   “就是海市蜃楼吗?但是邵靖这伤是怎么回事?”   周琦挠挠头:“海市和蜃楼其实是两种东西。海市是海族交易的集市,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人都只能远看,就混为一谈了。大少这伤是蛟抓出来的,不过那东西也被大少捅了一刀,没讨了好去。”   “蛟?”小麦不敢置信地四周看了看,大海又恢复了平静,波浪细碎地起伏着,“这海里有蛟?你们说的是像龙的那种蛟吗?还是那种鲛鱼?就是鲨鱼的那种?不对,那东西没爪子……”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点乱了。刚才眼看着邵靖被拖入水中的绝望还在胸口压着,现在看见他肋下血淋淋的伤口,居然还觉得庆幸--至少他还活着,还会流血。   周琦莫名其妙地听见小麦舒了口气,疑惑看他:“麦子,不是糊涂了吧?”   邵靖笑了笑,伸手把小麦搂到身边:“他是庆幸。”   周琦挠了挠头,识相地跑去船头掌舵开船了,剩下小麦和邵靖躺在甲板上。邵靖转过头来看看小麦,微微一笑:“吓着了?”   小麦点了点头。邵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碰上熟人了,可惜你不记得了。”   小麦微微皱眉:“前世的?”   “嗯--”邵靖仰头看着天空,“一条蛟,还带着个搭档。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地方碰上。当年被我劈了一剑就逃了,原来在这里休养生息。”他微微一笑,“前世它化形做了郑王妃,要不是你教我怎么对付,还真没法让它现了原形。”   小麦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舒服。邵靖嘴里说的这个“你”,他总不能觉得是在说他。   “蛟的搭档就是蜃?现在那蛟和蜃呢?逃了?”   “逃了。”邵靖轻轻一嗤,“从前就不是我对手,现在也一样。倒是那蜃有些麻烦,周琦都险些着了道。要不是他做惯灵媒,分得出哪是自我哪是幻象,恐怕我还麻烦些。”他转头看小麦,眼里有些担忧,“我拿了你的菩提珠,你这一世果然灵力大减了。这样不行,万一日后有什么事,你没法自保。得想个办法。”   小麦低了低头:“想什么办法?”他不是天师也不是灵媒,能有什么能力呢?   邵靖拍拍他:“我来想办法。”   小麦不太想谈这个问题,转而问他:“蛟是什么样子?”自从上次遇了灾星之后,他有空闲时间也经常去网上研究一些资料,但这些东西一般只有文字版,不可能真的有图片,就算有,也不可信,“我看书里有好多种说法,有说头像虎的,有说又是无角龙的,到底是什么样子?”   邵靖摸摸他的脸,眼中带了笑意:“去研究过了?”   小麦没好气地一边给他缠绷带一边说:“别乱动,小心扯到伤口!不是你让我百度去的么?”   邵靖笑了:“百度不可靠,回头我给你一个网址,经常上去看看。那里头的资料靠谱。”   “什么网?”   “天师资料网。”邵靖手指轻轻捏着小麦的耳垂,懒洋洋地说,“那里头的资料都是天师行千百年来积下来的,比百度上那些可靠多了。不过要进那个网也要有灵力的,回去就试试,看你能进到哪一部分,正好也顺便测测你的灵力。要是合适,可以去灵媒所学习一段时间,以后对付这些东西也有经验。”   小麦听见灵力,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长命无极链:“刚才我跟周琦说话,他说他戴了一条什么系命无极链,我被白萝卜--呃,白乐波偷去的那条手链花样跟他是一样的,但是串了一颗金珠子,周琦说,那个是长命无极链--”   邵靖脸色微微一变,翻身坐了起来:“你戴过长命无极链?谁给你的?”   小麦茫然:“那个是我爸爸的遗物,我一直戴着,从来不知道它是什么无极链。”   邵靖眉头拧成一团:“你爸爸的遗物?无极链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出来的。周琦那条是当年专门去终南山钟家求的。当时钟家除了老爷子钟远鸿,就是长子钟恒能做得出来,其他人做的都差点。你爸爸能有这个……难道你爸爸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或者你们家跟钟家其实有交情?这种东西其实是逆天的,尤其是长命链,做这东西的人自身也要受损,没有交情,是不会为外人做的。”   小麦更是满头雾水了:“我从来没听说过我们家跟什么钟家有关系,更没听说我爸会是什么天师高人……”   邵靖眼睛在小麦脸上扫来扫去,看了半天才阴沉着脸说:“戴长命链的多半是短命之人,命中多劫,才要戴这东西度劫。难道说--命止三十,一语成谶?”   小麦不由自主地去看自己的手。邵靖发现了他这个动作:“看什么?”   小麦把手伸到他眼前:“原来我手上有道伤疤,奶奶说我绝对不能把它消掉。而且……我妈说那伤疤是奶奶用小刀划出来的。”   邵靖眉头一皱:“奶奶用小刀划你?怎么可能?”   小麦看着自己的手:“我也一直不相信,可是奶奶一直叮嘱我,千万不能把这道疤消掉,所以我想,奶奶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邵靖拿过他的手仔细看:“你手上这伤怎么到现在还没长好?得有三四个月了吧?”因为伤在左手上,小麦在家里干活又经常戴着手套,所以邵靖还真没注意到,现在看看,再重的伤三四个月也该长好了,可是小麦的手到现在连掌纹都没长出来。邵靖越看脸色越严肃,终于说:“等回去,马上去奶奶那儿问问。”   “怎么,你也觉得有问题?”   邵靖手指轻轻在平滑的皮肤上按了按:“以前那道疤在什么位置?”   小麦比划了一下,邵靖脸色更沉:“那是寿命线……”他把小麦的脸扳向阳光,仔细端详,半晌摇摇头,“印堂并未发黑……还好,就算寿止三十,也还有五年,总有办法可想。别怕。”   小麦怔了一会,喃喃地说:“寿止三十?这,这是我上辈子自己说的?”上辈子他到底得恨到什么程度,才能咒自己以后都命不长啊!   邵靖手臂一收,把他搂进怀里,脸贴着他颈侧:“是我对不起你……放心,这辈子我一定会想办法。”   小麦怔怔地靠在邵靖怀里。虽然邵靖让他放心,可是活了二十四岁,正在年轻的时候突然被人来个寿止三十,谁能放得下心来?寿止三十,寿止三十,难道这就是他这辈子只有露水姻缘的缘故?因为寿命不永,所以姻缘也短?   邵靖不知道小麦已经胡思乱想到露水姻缘上去了,以为他是害怕,于是把他搂得更紧一点:“别紧张,还有五年,足够我们想办法的。我保证,一定能有办法帮你延寿!”      第32章 掌纹      “麦子,这是小灰介绍来的人,烹饪学校的,专门学习做西点,他叫叶丁。”   小麦打量叶丁,很干净秀气的一个男孩,顶多二十岁的年纪,神情略微有点腼腆:“麦老板。”   小麦赶紧摇手:“叫我麦哥吧,别什么老板老板的。你是小灰介绍来的?”   叶丁点点头:“辉哥尝过我做的蛋糕,他说我手艺还行,就介绍我过来了。”   小麦点点头:“小灰介绍的人,我们是相信的。你现在还上学吧?每天能在店里呆多久?”   叶丁想了想:“我五点钟过来,能待到8点之前,但是8点之后,我还有一份工……”   小麦算算时间也不错。天气马上就要冷了,冬天滨海的夜生活不是很丰富,店里也不会有很多人来,叶丁干到8点完全够了。   “那就这么定了。你跟着籽儿先干几天,让我们也看看你的手艺。”   “好。”叶丁一挽袖子就到后面准备原料去了。小麦看他手脚利索的模样,心里又放下来几分。   归籽儿走过来和他一起看叶丁干活,小声说:“看起来挺熟练的。小灰尝过他的手艺,他以前在一家小餐厅做过蛋糕,后来老板不干了,他才要换地方的。”   小麦点点头:“小灰介绍来的应该靠得住,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给他指出来就行。”   归籽儿应了一声,担心地看看他的脸:“你怎么了?我看你气色不太好。按说你喝了三秀姐的药应该百病全消的,不是眼睛又有什么了吧?”   小麦摇摇头。确实,喝了曹三秀的药之后他身体从来没有的健康,真是耳聪目明身轻体健,整天都觉得精力充沛。这千年灵芝的效果果然不是盖的。不过这几天脸色不好是因为他成晚的失眠,总在想寿止三十的事。虽然邵靖屡次保证,但风华正茂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一件事,谁能睡得着啊?   “对了,我正好要跟你说件事。我得回大珠山去看看奶奶,有件事要办。本来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现在叶丁来了,我就可以走了。”   “你去吧。”归籽儿一拍胸脯,“店里交给我,放心。”   有了归籽儿的保证,小麦第二天就跟邵靖坐车去了奶奶家。天气冷了,游客也就少了些,走在村子里觉得格外的安静。   奶奶家的大门虚掩着,小麦轻轻推开,喊了一声:“奶奶--”   “谁呀?”奶奶扶着门框走出来,一看见小麦,高兴得笑了起来,“春弟,你怎么回来啦?”   小麦赶紧过去扶着奶奶:“奶奶,你腿怎么了?”奶奶看起来走路有点吃力,在小麦的搀扶下坐回炕上:“没事,就是这几天腿脚有点没劲儿。小邵也来了?快坐,快坐。”   “奶奶。”邵靖打了声招呼才在椅子上坐下,端详奶奶的脸色,“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哎,挺好,挺好。小邵怎么也有时间过来?”   “没事。陪小--春弟回来看看您。”   “哦,哦,好,好。”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春弟,那边盒子里有刚下的栗子核桃,还有今年的柿饼和红枣,拿出来你们吃呀。小邵,乡下没什么好东西,尝点山货,就当吃个新鲜。”   “您别客气,这么新鲜的东西想买还买不着呢。”邵靖起身把盒子里的干果拿出来,直接就往嘴里塞了个红枣,一点没有客人的拘束,乐得奶奶眯着眼直笑。   小麦有点诧异地看邵靖一眼--敢情这人也会说好听的话啊--却发现他眼睛一直在打量奶奶,心里不由有点嘀咕。   奶奶看客人也不见外,便把注意力转回到小麦身上,拉着他的手打量他:“春弟啊,身体怎么样?奶奶看你气色不错。你那工作,找得怎么样啦?”   “哦,我现在盘了一家点心店,还不错的,奶奶你放心吧。我身体也好着呢,连感冒都犯过,真是体壮如牛。”小麦倒是越看越觉得奶奶气色不太好,脸色太黄,而且有些浮肿的样子,皮肤都撑得发亮,“奶奶,我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那些药还吃着呢吗?要不然咱们再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不用。”奶奶摇着手,“真没什么事。就是天冷了,这老寒腿又犯了,贴几帖膏药就好了嘛。”   “我看看。”小麦伸手去卷奶奶的裤腿,却被奶奶一把抓住了左手:“春弟,你这手怎么回事?”   小麦看奶奶脸色都变了,心里已经明白,自己的手绝对是有问题的:“就是上次在山上摔破的,一直都没长好。”   奶奶抓着他的手有点哆嗦,小麦轻声问:“奶奶,我的手怎么了?”   “没,没什么。”奶奶惊了一下,放开了手,“那,春弟,你在家里住几天吧?不急着回去吧?”   “我不急。这次回来就是要住几天的。”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点着头,目光游移,神情有些慌乱,“奶奶去把隔壁屋子收拾一下给小邵住,你跟奶奶睡啊。”   邵靖在那边不紧不慢地说:“奶奶,我跟春弟挤挤就行。”   “别!怎么能让你们挤呢?春弟跟我睡,我现在就去收拾。”   “奶奶,我去收拾吧。”小麦知道现在问不出什么来,起身去隔壁收拾屋子了。邵靖跟着过来,从背后抱住他:“晚上不跟我睡?”   小麦脸一热,给了他一肘子:“别闹!奶奶在那边呢。再说了,她让我跟她睡,一定是有原因的。等晚上睡觉,我好好问问她。不过,我总觉得奶奶身体很不好的样子,你说,我能不能再找找曹三秀,跟她要点上次那种药水?”   邵靖放开手,脸色严肃:“小麦,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奶奶恐怕--千年灵芝露也未必有用了。”   小麦一惊:“为什么?籽儿说过曹三秀的药百病全消的,癌症应该也能治吧?”   邵靖沉吟了一下,慢慢地说:“药能治病,不能治命。说实话,我今天观察奶奶的面相,应该已经是寿终之相了。”   小麦一时愣住了,半晌,扑通坐在炕沿上,眼泪夺眶而出:“怎么可能?”   邵靖搂住他:“我知道说了你会伤心。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事实上,依我看奶奶的寿已经终了,按面相看--她现在应该已经死--去世了。”   小麦连眼泪都惊回去了:“你胡说!奶奶现在明明活得好好的!”   他声音太大,奶奶在隔壁问:“春弟,说什么呢?”   “没事,奶奶。一只蜘蛛突然掉下来了。”邵靖镇定地回了一句,按住小麦肩头,“我没胡说。按奶奶现在的面相看,应该是已死之人了,可是竟然还活着,并且身上没有半丝尸气--这很奇怪。”   小麦听得身上发凉:“什么叫没有半丝尸气?”   “有些人虽然死了,但不知自己已死,魂魄仍然能支配尸身,这种叫做活死人。有些人则是用邪术续命,叫做养阴,即是寿命虽尽,却仍能像活人一样。但是这两种,身上免不了都有尸气,总归跟正常的活人不一样。但是奶奶这种情况--明明是应死之人,却好端端活着,确实奇怪。你看奶奶脸色不好,其实这就是她死时的情形。癌症不是么?我想奶奶身上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无药可救了。如果不是因为有特殊的原因,奶奶现在应该已经死于癌症。”   小麦不能抑制地心里一阵绞痛。其实他也知道癌症是治不了的,可是现在邵靖这么明白地说出这个结果,他还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邵靖轻轻拍着他后背:“奶奶是寿终,这没什么不好。生前不为恶,死后有余福,想开点。能毫无痛苦地寿终归去,这是福气。”   小麦抹了把眼泪:“那你说的特殊原因是什么?会不会奶奶因为这个特殊原因能有机会多活几年?”   邵靖摇摇头:“延寿没有那么容易。至于奶奶是因为什么--这我真不知道,得问问奶奶有没有什么奇遇。”   小麦脑子里灵光一闪:“会不会是寿星!”说到延寿,他能想到的唯一与寿有关的,就只有见过一次的老寿了,“他给我和奶奶各吃过一个桃子!”   邵靖一挑眉:“寿星的桃子?”   小麦连连点头,回忆着当时寿星的话:“他说过什么一年,但是医院挺乱的,他声音又小,我也没听清。”   邵靖沉吟着点头:“明白了。一个桃子,延寿一年,如果没有这个桃子,奶奶可能……”   小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但是奶奶当时--好像没把桃子吃完……”当时他拿着桃子给奶奶吃,因为不是时令,那桃子又那么新鲜,奶奶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就切了一半吃了,另一半放在塑料袋里拿回了病房,最后怎么样,小麦就没注意了。   邵靖微微叹了口气:“估计是没吃完吧……算了,一年也好,半年也好,总会过去的。不过你也吃了,这倒是好事,那我们就有六年的时间来想办法。”他抱抱小麦,“你最重要。一会出去,别让奶奶看出来。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记着,寿终正寝,是喜事。”   虽然邵靖一直强调寿终是喜事,小麦也知道老人活到年纪大了去世有白喜的说法,可是他仍然不能把这事跟“喜”联系起来。不过他还是把眼泪擦干净了,收拾好东西去做饭。奶奶很高兴他们来,看见小麦要做饭,忙让他去前边邻居开的饭店里要几个菜回来:“坐车颠了那么长时间,做什么饭,快去要几个菜。他家新换的厨子,菜做得不错。小邵也去,看喜欢吃什么就要什么,快去,快去。”   小麦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一时又说不出来,被奶奶推出了门。邵靖跟着出来,笑着说:“哪家的饭店?有你做得好吃么?”   小麦白他一眼:“前面那家好像是村里头最有名的饭店,旅游旺季的时候想排还排不上呢。一会你自己看看,想吃什么?”他说完这话,忽然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奶奶怎么让你也出来?”本地还是很讲待客的规矩的,绝对没有让客人自己出门去点菜的道理。奶奶对这些老规矩尤其看得重,邵靖虽说算是熟人,可到底远来是客,奶奶万万不会让他自己出门跑到邻居家去点菜。   邵靖眉头一皱:“怎么,觉得奶奶这样有点反常?”   小麦想了半天想不出理由来。邵靖不耐烦道:“还想什么,觉得不对劲就现在回去看看。”   小麦觉得这样也太……但还是和邵靖返了回去,结果远远就看见大门紧闭了起来,小麦推了一下,居然从里面闩上了。两人对看一眼,都觉得奇怪了。   “后墙有个缺口。”小麦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带着邵靖绕到后面悄悄翻墙进了院子。正屋的门也紧闭着,小麦和邵靖挨间屋子扒窗玻璃,最后发现奶奶在厨房里,正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些白色药片放进高压锅,然后倒水放米,开始熬稀饭。   邵靖看了小麦一眼,低声说:“我到前边去叫门,你把东西换了,看看那瓶子是什么。”   小麦心里也是惊疑不定。邵靖又翻墙出去了,没一会就听见他在前面叫门,奶奶惊了一下,答应一声,把小瓶子匆匆往灶台下面一塞,出去开门了。   小麦翻窗进去,拿出瓶子一看,心里咯噔一下--那是安眠药,奶奶在稀饭里下的是安眠药,为什么?这时候他顾不上多想,赶紧把锅里的水米都倒掉,重新加水放米,连淘都顾不上淘,架锅上火就匆匆又翻窗出去了。等他爬墙出去,正好听见邵靖在说:“奶奶,您可别跟我客气,就算我孝敬您一顿饭还不行吗?”   “不行。”奶奶板着脸,“到了咱们家你就是客,哪有叫客人付钱的?春弟这个糊涂鬼,钱都忘记带!你跟他说,让先记帐,明天把钱送去。快去吧,听奶奶的,拿什么钱包!快去,快去!”说完就把邵靖推出门来,转身进房了。   邵靖耸耸肩,转身走了,小麦绕了个路追上他:“我把米和水都换了。奶奶在锅里放的是安眠药。”   邵靖淡淡说:“我猜也就是这种东西,她不可能害你,肯定是晚上想做点什么事,不愿意我们醒着。看看再说吧。”   从饭店点了菜打包回去,奶奶已经把稀饭馒头端上了桌子,小麦看看,果然只有两碗:“奶奶,你不喝粥吗?”   “奶奶不喝,这还有点馄饨呢。”   “馄饨我吃,您喝粥吧。”   “不用不用!”奶奶赶紧拿手来挡,“奶奶愿意吃馄饨,你们喝粥,多喝点。”   小麦和邵靖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拿起碗喝起稀饭来。   既然是“吃”了安眠药,就应该早早犯困才对,所以一过八点,小麦和邵靖就开始打呵欠。奶奶张罗着让他们去睡:“累了一天了,快点去睡吧。”   小麦哪里睡得着,只是闭着眼。装睡也是个技术活,半天不能翻身压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正想还是翻个身吧,就听奶奶轻声叫:“春弟,春弟?”   小麦心里一紧,闭着眼不回答。半晌,身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奶奶下了地,啪一声打开灯,轻轻开抽屉翻了一阵,然后又走回炕边上,轻轻把小麦的左手拉了过去。小麦不敢立刻睁开眼,只听奶奶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什么,他只听见什么折寿又什么延寿的,心里越发不安。忽然手掌上微微一热,有什么液体滴在手上,小麦再也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一线,却看见奶奶手里拿着一把乌黑的小刀,先割破了自己的手,又对着他的手掌划了下来。小麦一惊,翻身坐了起来:“奶奶!”   这一声吓得奶奶一个哆嗦,刀子啪一声掉在地上。小麦赶紧抓住奶奶流血的手:“奶奶,你这是干什么呀!”   “春弟你,你怎么,你没睡?”奶奶有些语无伦次,但随即颤微微地弯腰想去捡刀子,“春弟呀,你听话,让奶奶再给你刻一道,刻一道就好了。”   小麦看着奶奶手上的血直往外冒,急得到处去找药箱子:“奶奶,你先把手上的伤包了!你想给我刻什么啊?”   “给你刻命线。”邵靖在隔壁门口接话,然后走进来弯腰捡起了小刀,端详了一下,“这可是好东西,南海玄铁打造,得有上百年了吧?奶奶,这东西是哪来的?”   小麦就着灯光一看,那小刀虽然乌黑,刀身上却有些暗金色的花纹,在灯光下隐隐闪亮:“你说这是什么?”   “南海玄铁夹杂乌金打的,这上面是度劫符。”      第33章 秘密      邵靖一句话说得奶奶完全愕住了,半天才说:“什么金?”   小麦忙着找纱布和消炎粉给奶奶止血,奶奶却抓着他不放:“让奶奶先给你刻上!”   “奶奶。”邵靖把刀子收回手里,“我知道小麦命线不长,不过您该知道,命线这东西能刻一次,不能刻第二次,您还是别费这个劲了。先告诉我们,这刀是哪来的?”   奶奶怔怔地说:“不能刻第二次?那春弟怎么办?”   邵靖皱了皱眉:“您不知道?那您是怎么知道用这东西能刻命线的?”   奶奶足足怔了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起来。原来这把小刀是小麦爷爷家里的东西,小时候小麦的爷爷也是出生命线就很短,从小多病,谁都说要夭折。当时他家里还是有钱人,献了不少香火钱,在一家寺庙里求来了一枚开光百日金钱,戴上之后病是少了些,但身体仍然很弱。后来有一天,一个道士病倒在他们家门口,小麦爷爷家是当地的善人,就把道士收留在家里养病。病好之后道士感激他们,说小少爷生无命线,是夭折之兆,就拿出这把小刀,让蘸着孩子亲娘的血在孩子手上刻一道命线,能保他活到成年且有子孙。但是因为小麦爷爷的亲娘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所以只能不蘸血刻。果然刻上这道命线之后小麦爷爷身体渐渐好起来,也不生病了,一直活到成年。家里知道这是宝贝,就珍藏了起来。后来因为家道中落,小麦的爷爷最后弄得去做上门女婿,家里东西都当光了,留下的没几件,就有这小刀和百日金钱。因为小麦爷爷自己戴着百日金钱觉得没啥大用处,就没在意,扔在了箱子里,差点还当普通大钱给用了。后来生了儿子,命线也不长,小麦的爷爷就拿出这小刀来给儿子刻命线。再后来小麦爷爷死了,奶奶就把这小刀珍藏了起来,在小麦小的时候又给他刻了命线。   小麦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问:“奶奶,既然这东西有用,为什么爷爷和爸爸都是三十来岁就去世了?那这命线刻不刻也没什么用啊?”   奶奶摇头叹气:“怎么会没用呢?你爷爷那是一点命线都没有,生下来手上就缺一条线,要不是这刀,活不到四五岁就要夭折的。最后能活到三十多已经很不错了。”   “那爸爸呢?他也没命线吗?”   奶奶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含糊地说:“他,他也差不多……”   小麦敏锐地觉得奶奶没说真话:“奶奶,到底怎么个差不多法?我的手又是怎么回事?我生下来也没命线吗?但是妈妈说我是五岁的时候您才拿小刀刻我手的,为什么不是出生就刻?”   奶奶被问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邵靖在旁边淡淡地说:“奶奶,有什么话您还是全说出来吧,这么瞒着,对小麦不好。您也不想他短寿吧?”   奶奶愣了一会,长长叹了口气:“都是你爸闯的祸哟!”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深夜里一灯如豆,加上奶奶微微发颤的声音,说不出的诡异。   “你爷爷生出来就是要夭折的命相,拿这刀刻过之后活到三十多。你爸生出来的时候,命线短,可是比起你爷爷来,那已经长得多了。所以你爷爷把这刀当宝贝一样,亲自给你爸刻了命线,死之前还跟我说让我一定好好留着。后来你生出来,我就仔细地看,看见你的命线在,而且挺长的,当时心里那个高兴啊,以为终于是转运了……”奶奶说到这里,擦了擦眼泪。   “那后来怎么会又要刻了呢?”邵靖一直把玩着小刀,问了一句。   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都是他爸!春弟五岁那年,他妈妈家不是遭了灾嘛,工厂被火烧了,要出的货全烧光,还欠了人家的债。他外公一急之下脑子出血就死了,春弟他妈妈是个能干的女人,非要把这厂子撑起来还人家的债,说不能让他外公死了还让人埋怨。我看她每天忙得不行,就想着把孩子带到这边来玩几天,让她也轻松一点好去做事。说实在的,他爸爸从小被我和春弟他爷爷惯坏了,没啥本事,根本帮不上忙,留在家里,他妈妈还要伺候他,他还不满意要闹事。所以我叫他也跟我回来,一来看看孩子,二来别在家里碍事。结果住了几天之后,有天晚上他爸买了不少好菜回来,春弟吃多了,他爸说带他出去消消食。我说咱这地方,天黑之后不要走到村子外面去,就在附近走走就行。结果他爸这一出去,半天都没回来。我急了,满村子去找都没有。直到半夜,我都快疯了,他爸才带着孩子回来,说是不知怎么就走迷了,好容易找到路回来。咱们这一带,老辈儿都讲山里有精怪,晚上是不能进山的,进了,就回不来。当时我急死了,以为他们两个回不来了,后来看人没事,也就没多想。结果过不了几天他爸就不见了……”   奶奶说到这里,终于哭出声来,显然中年丧子之痛,到如今想起来也是痛彻肺腑。   小麦抱着她安慰。奶奶哭了一会,抹了抹泪:“人不见了,连尸体都找不到,都说是被山里的精怪又捉了去。他爸从小不信这个,我说,他还说我老封建!结果他闯的这祸……我怕呀,就怕春弟也不见了,抱着他回了他妈妈家,天天的守着。有天晚上给春弟洗澡,我忽然看见春弟手上的命线短了,无缘无故的,就少了一截。这要是别人可能注意不到,我可是打春弟一生下来就看,天天看,记得清楚。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爸那天晚上到底带着春弟去了什么地方,自己被精怪迷走了不说,还把儿子的寿也丢了……我不敢跟他妈妈说。他妈妈苦啊,死了爸爸,又死了丈夫,要是跟她讲儿子也活不长,她可怎么办?所以我就翻出这把刀来,给春弟手上刻线。按当年那道士高人的说法是要蘸自己亲娘的血,可是春弟他妈妈也不信这些个,我就没敢说,蘸了我自己的血。结果被春弟妈妈看见了,以为我拿刀划孩子,说不清楚,吵了一架,我就搬回来住了。春弟呀,都是你爸不听老辈的说话,害人害己啊……”   小麦听得愣住了,不知道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内情。邵靖冷静地问:“那么小麦戴的那条手链是从哪儿来的?”   奶奶怔了一下:“是他爸爸买给他的,当时我也没在意。村子里没人卖这个,大概是跟过路的贩子买的?反正就给春弟戴上了。他难得给春弟买件东西,买了之后没两天就……所以他妈妈一直让春弟戴着,也是个念想。”   邵靖和小麦对看了一眼,显然,奶奶并不知道那条手链有什么作用。   奶奶说完这些事,连伤心带惊吓,精神已经完全垮下来,呆呆地坐都坐不稳。小麦扶着她躺下,直到她睡着了才跟邵靖退到隔壁屋里。一坐到炕上,小麦觉得自己也要垮了:“原来奶奶是为了给我延寿……那现在命纹没了,就是说我注定是短命……”   邵靖抱着他躺下:“别担心,还有六年,我一定有办法。”   小麦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点木了:“这事还挺复杂的……爸爸当年到底带我去什么地方了?他现在又在哪?会不会,是我上次在山里看见的那个戏台……不行,我要再去找找!”   邵靖压住他:“要去的话我陪你,不过不是今天。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你得好好休息,我也得做点准备。明天,明天咱们去看看那个地方。”   小麦把头枕在他肩上,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邵靖也睁大眼睛看着屋顶,思考了一会,忽然说:“我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你戴的那个无极链,你爸是从哪里弄来的?”   小麦愣了一下:“谁知道他是从哪里买来的?也许,是以前的什么高人传下来的,后人不识货,当成普通手链卖了,他就买了?”   邵靖点点头:“这有可能,但也太巧了点。而且你是个男孩,就是给男孩买饰品,买个长命锁什么的也比手链好吧?对了,那时候你也五岁了,就一点记忆都没了?”   小麦拼命地回想,这才发现自己对五岁之前的记忆竟然是一片空白。邵靖搂着他沉吟:“看来这里头恐怕不是精怪那么简单。你缺了寿,就有了无极链,哪会那么凑巧?”   小麦想起一件不对劲的事来:“不对啊,你说我寿止三十,为什么出生的时候命线会很长?”   “因为寿止三十并不是你这一世的寿数,而是上一世的诅咒。”   “诅咒?什么意思?”   邵靖皱眉思考如何解释:“也就是说,你这一世的身体寿数本来不短,可是上一世你对自己下过寿止三十的诅咒。本来……我想如果你父亲当时没抱你出去,或者这诅咒未必就会实现,这也算是一种劫。”   小麦听得半懂不懂,越发恨不得现在就上山去看看:“你还要准备什么东西?”   邵靖把他按回自己怀里:“你急什么?上次要不是你戴着那个百日金钱,信不信你根本回不来?开过光的东西,虽然延寿不行,但替劫还是有点用的。现在没了这东西,当然要做点准备才能去。要找几面镜子,最好是有点年头的;还要--乐器,笛子,有么?不然二胡也行。”   “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邵靖摸摸他的脸:“用来驱山魈的。你有点发烧呢,别问了,赶紧睡觉吧。”   “我睡不着。”小麦揪着他的衣服,“如果我爸真在那戏台下头……”   邵靖微微摇头:“我倒觉得不太可能。这事,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算了,先睡吧,明天我一定带你去。”   小麦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梦里他似乎看见了爸爸的脸。事实上他对爸爸的记忆仅仅是几张照片,连印象都不太深,更别说梦见他了。但这次他确信他看见了爸爸,正半跪在他跟前把手链往他手腕上套,稍远处站了个陌生男人,面目有些模糊,但那带着歉疚的目光却看得很清楚。男人怀里好像还抱了个小木头人像,但他也看不清楚。然后爸爸的脸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像猴子多过像人的脸,对着小麦呲牙咧嘴,把他吓醒了。   天已经大亮,邵靖坐在窗边上擦拭一面镜子,听见动静回过头来:“醒了?躺着别动,你在发烧。”   小麦自己摸摸头,出了一层薄汗,好像不太热了。邵靖走过来摸了摸:“唔,还好出汗了,好像退烧了。”   小麦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你在干什么?”   邵靖亮了亮手里的东西:“镜子。你们村里还有点好东西,这镜子得有将近五百年了。”   小麦看看那面绿锈斑斑的东西,要不是邵靖说,谁能认出来这是面镜子?看起来比破铜烂铁也不如。大致上是一块六角形的铜块子,正面还稍微光亮点,背面凹了进去,全是绿色铜锈,勉强能看得出有两条不知道是龙是虫的东西盘在上面。   “这也能叫镜子?”   “自然。”邵靖小心地用白布擦拭镜面,“这只是被土蚀得太厉害了,但古镜就是古镜,铜精还在,就有照魅驱邪的用处。”   “可是这东西还能照出什么来?”   邵靖擦拭完了再看看,也禁不住摇了摇头:“确实蚀得太厉害了……怎么也得擦出点亮来才行。你们村里也没擦铜水。”   “要么用刷锅的钢丝球刷一刷?”   邵靖直摇头:“那样对古物的损害太大了--不过咱们只是要用它照魅,损害就损害了吧。好在这东西品相不好,主人根本不知道价值,已经送给我了,弄坏了也没人让我赔。”   小麦听他开头的一句还觉得有些惭愧,到最后一句只想抽他:“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邵靖随便撇了撇嘴:“村头上那一家的。我说要找几面年代远点的镜子,奶奶说他家里从前是做镜子的,就带我过去了。结果他家做的那些旧镜子都不能用,我在院子里发现这个,架在屋檐底下,说是他们家孩子从杂物堆里拿出来给麻雀盛水喝的。”   小麦没话说了。邵靖当真起身去厨房拿了个钢丝球来用力刷了一会,终于把铜镜正面刷亮了一些。邵靖拿起来看看,摇了摇头:“这样把氧化层都刷没了,也就顶个一两天,用完了腐蚀得更快。好东西,就这么完蛋了。”   小麦忍不住问:“这东西值钱么?”   邵靖想了想:“要是保存完好,值个十来万大概没问题。不过现在烂成这样,除非特别感兴趣的收藏家,一般不会出什么价了。”   小麦这才觉得良心上稍微好过一点。邵靖把镜面用布又细擦了一遍,再涂上一层油,这下光亮了不少,能模糊照出人影了。邵靖把镜子放下,问小麦:“炉子上还给你热着粥,奶奶给你腌了小咸菜,吃点吧?”   小麦觉得没什么胃口,但想到晚上要上山,不吃饭怎么行,于是勉强坐起来。邵靖把菜饭都端过来,一面摆一面说:“不用急成这样,今天不行,明天去也可以。”   小麦苦笑一下:“我等不到明天。”   邵靖摸摸他的脸:“那就好好吃饭,晚上要是不发烧,咱们就去。”他略微犹豫一下,又说,“其实都这么多年了,早一天晚一天也无所谓了。”   小麦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可是仍然觉得刺耳:“你说话真是欠抽。”   邵靖哼了一声,转手又从桌子上拿起一根笛子来,用小刀在上面慢慢刻着,冷冷地说:“我只是说实话。”   小麦坐着发呆。邵靖刻了一会,抬头看看他:“赶紧吃饭,要凉了。”   小麦没滋没味地喝着粥,问:“你在刻什么?”   “希声符。这笛子是普通笛子,刻上希声符,声音的穿透力也会强一些。”   “你用笛子干什么?”   “不是跟你说过要驱山魈。”邵靖移动着刀尖仔细地刻划着,不时拿起来对着光端详一下。   “用笛子能驱山魈?”   “音,也是一种力。我五叔是此道中高手,他教过我一点。”   小麦很好奇:“你没有什么驱山魈的符咒么?”   邵靖嗤笑:“山魈这种精怪,善于迷人魂魄,呼名为害,大多数时候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符咒还真不怎么管用。倒是以音制音更好。我五叔当年曾经用十二只酒杯奏乐驱百余只山魈,我在音乐上的造诣比他是差太远了,不过估计这山上顶多也就十只八只山魈,驱一驱倒也不难。”   “你还会吹笛子?”   邵靖微微一笑:“我会的事多了。”   小麦撇撇嘴。跟邵靖东拉西扯了几句,他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奶奶腌的小咸菜酸酸的,胃口也开了点,把一大碗粥全部喝了。肚里有食,精神不由一振:“我们什么时候去?”   “晚上。”邵靖刻完了希声符,吹掉桌子上的木屑,望向窗外,“太阳下山,咱们就可以进山了。”      第34章 灭魈行动      秋末冬初,天已经短了,下午五点日色已经西斜,山的阴影向村子这边拉长,把入山的路笼罩在阴暗之中。   奶奶一直把小麦和邵靖送到山口。本来她死也不让小麦进山去,但邵靖告诉她要去找出小麦寿命线消失的原因必须进山看看,她也只有同意了。   “春弟,觉得不对劲就赶紧回来,奶奶在家里等你们。”   小麦用力握了一下奶奶的手:“放心吧奶奶,我一准好端端的回来。”   邵靖把那面铜镜绑在了小麦背上,叮嘱小麦仍旧是无论听到谁喊他名字都不要回答。   “要是你叫我呢?”   邵靖看看已经走进了山口,四周无人,便低头在小麦耳朵上轻轻吹了口气:“我会管你叫--宝贝儿。”   小麦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一下,狠狠瞪了他一眼,往旁边躲了一步。邵靖哈哈大笑,笑得小麦扬起水果刀冲他比划了一下:“小心我捅你!”   小麦的装备是一根棍子和一把长水果刀,邵靖则在腰后挂了一把村里最大的西瓜刀,刀锋足有一尺多长,可以拿来砍人的那种,明晃晃的颇有些吓人。邵靖一只手拿着笛子,一只手伸过来拉着小麦:“记住了,跟着我,无论看见什么东西都别跑开。”   “知道了。”小麦经过一次,自然知道厉害。背上的铜镜死沉死沉的,他忍不住问:“为什么让我背着这东西?”   邵靖看他被铜镜压得直往下垮的肩膀,忍着笑说:“有了这东西,从你背后接近的魑魅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像,就会逃掉。”   小麦闻所未闻:“为什么?”   邵靖耸耸肩:“魑魅都是幽暗不能见光的东西,镜为明物,故能照影见形。所以用镜子去照,魑魅就会退缩。若是有灵气的古镜,可以将魑魅照散。山魈也是魑魅的一种,虽然有实体,但也惧怕面对镜子。可惜这镜子只是普通铜镜,否则只要拿着进山去照就行了。”   小麦不由自主地反手去摸摸背后的铜镜:“有这么厉害……不过也太沉了。一面镜子而已,为什么弄这么重,平常拿来拿去的岂不是很费劲?”   邵靖不以为意:“这镜子不小,应该是放着不常挪动的。看这花纹,恐怕还是富贵人家的东西,个头大也很正常。”   两人闲闲说着话,天色已经迅速黑了下来,尤其是树林之中几乎已是一片黑暗。小麦忽然抓紧了邵靖的手:“你听。”   邵靖侧耳听听:“什么?”   小麦低声说:“好像有人在哭……”风声飕飕,吹动树叶,仿佛送来一阵凄凉的啼哭声,哭声之中还夹杂着呼唤声,只是听不清楚。   邵靖皱眉听了片刻,摇头:“我听不见。”   小麦再凝神听:“好像在叫我的名字……像,像……像我妈妈的声音……”   邵靖捏了捏他的手:“都不是真的,冷静一点。既然是叫你,就跟着去,看看它们想干什么,走。”   哭声在风中若断若续,小麦和邵靖循声而行,黑暗之中高坎低壑,走得十分吃力。小麦正专心听着那哭声,忽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们正走出一片树丛,刚刚升起来的月亮投下一束清光,照在他们身上。小麦下意识地一回头,只听背后一声尖锐的呼哨,一条黑影在树林里一晃,响起一路树枝折断的咔嚓声,瞬时远去。小麦有些紧张:“那是什么?”   邵靖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按着腰后的西瓜刀,淡淡一笑:“山魈呗。想必是在镜子里照见自己了,惊跑了。”   小麦忍不住又看了几眼,但树林里已经静下来,什么都没了。他再侧耳去听时,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山风反而尖锐起来,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音,似哭非哭。   “哭声停了--”小麦竖起耳朵去捕捉声音,但什么都没听到。   邵靖也侧耳去听,片刻后忽然说:“有声音!”   小麦竭力去听,果然山风之中传来窃窃私语,由低到高,像是身周有人在说笑。开始时只是几个人,渐渐增多,高高低低粗粗细细的声音此起彼伏,只是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这情景十分诡异,就像周围有许多看不见的人,正对着你指指点点,甚至恶意地嗤笑,你却不知如何应对。   小麦环视四周,树林在月光下投出一条条的影子,像是一个个扭动身体的人,草丛中磷磷的萤光就是一双双绿色的眼睛。那些说笑的声音渐渐高起来尖锐起来,开始像是虫子在草上爬,然后像是什么野兽在树干上磨爪子,最后变成了一种噪音,令人心烦意乱。小麦觉得耳朵里充满了这些杂乱的声音,渐渐头疼欲吐,恨不得挥起刀子逮个什么东西捅上几刀。他捂着耳朵往四周看,却发现树林渐渐隐去,四周像是起了一层雾,雾气中隐隐有些村落的模样,但那建筑却不是现在的样式,而是土砖土瓦,窗上糊着窗纸,有几家门外挂着青幡,隐约是些“酒”字、“当”字,竟然像是百十年前的城池模样。街道之上似乎有人来来回回,还十分热闹。   小麦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他确信这古老的村镇也是幻象,就如同上次他看见的戏台子一样,可是那些嘈杂的声音像有某种力量,引着他往前走。   一声清亮的笛音突然响起来,穿透那嘈嘈窃窃的杂音,驱散了四周的幻像。小麦猛地一个冷战,脑子像针扎一样疼,眼前的古老村镇忽然消失,仍然是一片阴暗的树林。邵靖在吹着笛子,小小一支竹笛,吹出来竟然是金声玉振,响遏行云。小麦听不懂他吹的是什么,但听了却是胸头开朗,神思清明,刚才的憋闷难受全部消失了。   月光明亮,四周的树林却阴森黑暗,树影之中绿光闪动,朝着小麦和邵靖慢慢围过来。   邵靖慢条斯理地把笛子别到腰后,拎起西瓜刀掂了掂,笑了一声:“怎么,露出原形来了?也好,很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小麦,把后背上那铁块子卸了吧,跟它们玩玩。打架怎么样,在行么?”   小麦把铜镜甩到一边,跟邵靖背靠背站着:“没怎么打过,试试吧。”小时候妈妈管他管得很严,但毕竟是男孩子,也偷偷打过架的,只是像邵靖这种抡刀砍的方式还真没试过。   邵靖调侃他:“别怕,顶不住了可以钻我怀里。”   小麦很想给他一脚:“你有病啊?”邵靖这家伙明显是兴奋劲上来了,难道天生就是个暴力分子?   邵靖笑了一声:“记着,这东西动作挺快,别让它抓着要害。”   小麦应了一声,下一秒倒抽了口气:“这么多--猴子?”树林里冒出来的东西三尺长短,说是猴子又没有尾巴,说不是猴子又满身黑毛,个个都是一手一足,跳来跳去却十分之灵活。   邵靖无所谓地回答:“都是还没成大气候的山魈,化不了人形。你上次见着的那个,估计是这一群里道行最高的。”   “吱--”地一声尖叫打断了邵靖的话,飕飕连声好几只山魈朝着小麦和邵靖就扑了过来。邵靖一声大喝,明晃晃的西瓜刀迎头劈了过去,刀尖一扫就带起一溜血光。刺耳的吱吱尖叫在四面八方响起来,黑影来回蹿动,却没有一只能扑到邵靖眼前的。   小麦就没有邵靖这么游刃有余了,要不是邵靖护着他后背,还时不时地伸过刀来帮他解决一下问题,他可能早就挂彩了。不过他也狠狠打中了几棍子,把一只山魈砸得头破血流死在当场。   四周的山魈在一轮进攻之后没有占到便宜,不由得都有些畏缩。邵靖把刀在手里转了个刀花,轻蔑地招招手:“来啊,怎么不上了?”   小麦抹了把汗,扯扯被抓破的衣服,好在是没伤到皮肉。邵靖微微侧头:“伤着没有?”   “没有。”小麦抓紧棍子,四周扫视,“这些东西怎么这么多?”地上已经有了四五只死魈,然而周围少说还有十来只之多。   邵靖无所谓地说:“没事,就这点东西,不够砍的。你小心别伤着了就行,其它的交给我。”   小麦斜眼看看他。邵靖到现在面不发红气不喘,双目炯炯一派高手风范,比他那是好太多了。小麦瞥一眼他结实的手臂,心里不无嫉妒:“你很能打啊!”小时候肯定没少打过架。   邵靖嗤笑:“你当天师训练营里是让你去吃白饭的吗?干天师的随时随地不知道要对上什么东西,不能打怎么行?尤其我们张家是专职收妖的,跟东方家那样卜算的世家不同,没有点身手还行?”   两人说话的时候,月亮已经升上了中天,四周的树影渐渐缩短,把半蹲在树枝间的那些山魈显露了出来。有一半以上的被邵靖伤到,带着血淋淋的伤口用怨恨的眼光盯着地上的两个人。   月光更明亮了些,小麦忽然看见山魈群后面的一张脸:“邵靖,你看!那个就是我上次看见的那只!”确实,那张脸虽然七分像猴子,却也有三分像人,正是上次在戏台前面被小麦捅了一水果刀的那只山魈。   邵靖眯着眼看过去,神色略微严肃了一些:“已经有了人形,看来有点道行了。只要把它干掉,其余的都不过是些畜生,不足为患。”   “怎么干掉它?”那只山魈蹲在高处的树杈上,要论起上树,他们可就远不如这些半人半猴的东西了。   邵靖打量了那只山魈半天,忽然说:“那东西好像在盯着地上的镜子。”   他这么一说,小麦也发现了。那只山魈虽然也不停地打量着他们两个,但不时地往地上的镜子看上一眼,好像颇为忌惮:“山魈这么怕镜子?”   邵靖摇摇头:“这镜子里头恐怕还有点蹊跷,如果单是一面普通铜镜,现在你又是面朝下放着,不可能照出它的影子,它用不着这么忌惮。”   小麦琢磨了一下,弯腰去拿地上的镜子,他才一低头,山魈群里突然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声,一群山魈不要命地扑了上来,霎时间眼前全是黑影子。邵靖挥刀如飞,鲜血四溅,一面喝道:“把镜子拿起来!”   小麦用棍子往镜子底下一插,往上一挑,整面镜子被他掀了过来,被邵靖擦亮的镜面上突然映出一只山魈的影子,接着就听一声尖啸,四周的山魈夺路狂奔,只剩一只被镜子照住,不停地叫唤,却不能动弹。邵靖把刀往地上一插,正好扶住镜子斜斜立着,镜面对着月亮反射出一道明光,照住的正好是小麦见过的那只山魈。就这么一会儿,它的轮廓已经有些模糊了,叫声也更凄厉。   小麦惊讶:“这镜子这么厉害?”   邵靖皱眉看着那镜子,实在也看不出来这镜子究竟有什么奥妙之处。以他的眼光,看得出这镜子大概是明末清初的东西,好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山魈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对付的精怪,但再怎么说,这镜子也不可能将之照得形体消散才是。不过就在两人端详镜子的时候,那只山魈已经渐渐消散,不过片刻工夫,地上就剩下一具干枯的尸体,皱缩成一团,简直分不出是什么东西。   小麦用棍子远远戳了一下:“死了?”   邵靖耸耸肩:“死了。”   “其它的山魈呢?”   “那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东西,散进山里也就自生自灭了,不足为害,不用管了。”   “那,我上次看见的那些人--”小麦四处张望,声音噎在了嗓子里,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一群影影绰绰的“人”来,男女老少都有,稀疏地围成了一圈默默地看着小麦。   “这是--”小麦后背一阵发凉,“是山魈--”   邵靖点了点头:“这里面有你爸么?”   小麦费劲地搜索:“我,我不太记得我爸长什么模样,只见过照片……”   邵靖摸出张符来递给他:“滴一滴血在上头。”   小麦莫名其妙:“干什么?”   邵靖拉过他的手来用西瓜刀在他指尖上轻轻划了一下,挤了一滴血在符纸上,然后抬手一扔:“如果这里头有你爸,符纸会贴上去,这是血气相应的缘故。”   小麦眼巴巴地看着那张符纸被风卷上天,然后晃晃悠悠飘落下来,最后落在地上。邵靖好像早就想到了,露出了然的表情:“你爸不在这儿。”   小麦愣愣地站着,看着那些表情木然的男女,喃喃地说:“我爸不在……那他,他在哪儿呢?”   邵靖沉吟了一下:“总之他不在这里,那么……也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小麦觉得邵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但他却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既然你爸不在这儿,我们走吧。”   小麦一把拉住他:“那这些--这些人呢?”四周的幽灵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们,小麦猛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林静。   邵靖尴尬地看着四周:“这个……应该送他们去阴间。”   “那你想办法啊。”   “我……我不会超度。”   “嗯?”小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不会什么?”一直以来,邵靖在他心里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嗯,当然是指他的专业技能,不是指做饭收拾屋子洗衣服什么的--可是现在他说他不会超度?   “你,你不是身带佛家六字真言么?”就算不懂这东西,小麦也知道佛家有超度亡魂的法子,“你不会念经?比如说,比如说什么金刚经往生咒什么的?”这都是他从网上查来的,好像是个和尚就该会念吧。   邵靖破天荒地支支唔唔起来,最后恼羞成怒:“说过了我不会!”   小麦张大嘴,半天才说:“你不会?那,那这些人总得想个办法吧。佛家的不会,道家有办法吗?”   邵靖闷了一会才说:“道家的我也不会。”   小麦差点就想问:“那你会什么?”看见邵靖的脸色又咽回去了。不过他不说话,邵靖也知道他想说什么,闷闷地说:“这些魂魄我都不能动,只要我出手,就是魂飞魄散。”   小麦无语了。这个邵靖,这个……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那怎么办?这里头还有林静……我,我总得帮帮她吧,不能让她这么一直留在这地方啊。”   邵靖叹口气,把刀挂回去:“等我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起来,半睡半醒的声音:“靖存?半夜三更的,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   “五叔,有事要你帮忙。”邵靖简单把事情说了几句,“这里有些被困的魂魄,你能超度他们一段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带了点笑意:“怎么?后悔当初没好好学了?连超度都不会,你啊--这次我能帮你,下次呢?将来你做天师,也带着五叔到处跑?”   邵靖脸微微红了一点,要不是小麦喝过曹三秀的灵芝露,还真看不出来:“五叔,别说了,我回头就去学。眼下你赶紧帮我处理一下。”   电话那边的人笑了起来:“行,你肯学就行,别敷衍五叔啊。好了,等五叔拿笛子去。”   邵靖转头对小麦说:“这是我五叔,就是用酒杯驱山魈的,让他来超度一下。”   小麦好奇地等着,片刻之后,一段悠扬的音乐从手机里传了出来,也并不如何激昂,但听在耳朵里莫名地舒服,好像冬天里被午后的阳光照着,全身温暖,灵台澄明。随着这音乐声,四周的人影渐渐淡去,天边露出了一线鱼肚白。小麦好像从一场噩梦里醒了过来,看看四周,树林也失去了夜间的阴森,金黄色的树叶反而让人觉得鲜艳好看。如果不是枯草丛中几具山魈的尸体,他真会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   邵靖不知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镜,走过来拍拍小麦:“走吧,奶奶还在村里等着咱们呢。”      第35章 萧家的秘密      除山魈行动可以算是大获全胜,然而这次行动的实际目的却远远没有达到:第一,没有找到小麦爸爸的任何踪迹,第二,根本没弄明白小麦命线的消失与此是否有关。奶奶很是失望,然而小麦能平安回来,她已经念佛了。邵靖再次向她保证一定找到给小麦延寿的办法,然后两人回到了滨海。   说是要找延寿的办法,可是哪里有那么容易?邵靖为此费了不少力气,但目前为止还毫无办法。好在还有五年的时间,小麦也就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经营他的中西小点。叶丁很勤快,手艺也着实过得去,加上小麦时有奇思妙想,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   转眼就到了圣诞节。小麦打算在这前后搞一次抽奖试吃活动。他设想出了六种新点心,凡是来买点心的客人可以抽奖一次,抽到了就送一份新点心,吃完之后请他们留下意见,也算是对明年新货的一个推广。而且他已经做好了网页,把店里的点心全部拍照上传。说实在的,那些热腾腾的烧卖、涂着巧克力的蛋糕放在照片里还真是引人食欲,多拉来了不少顾客。春城筑接替任辉的那位也是个生意行里的人精,大度地表示这次新点心的原料全部由他们负责,还格外准备了一些小礼品加入圣诞活动,但是六种新点心里至少要有四种将来在春城筑专卖,让小麦十分感叹这人的好算盘。   小麦这一忙,邵靖就不怎么痛快了。比起小麦来,他倒算是闲人了。现在他在发愤研究佛经,偶尔周琦揽来个生意,他就去处理一下,有时候也要出滨海市,不过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呆着。小麦也听周琦说过,差不多都是驱鬼的活,不管啥样的厉鬼,大概最后也就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邵靖倒是也试过超度,但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功过。自然,这话周琦只敢私下里跟小麦说说,两人偷笑一番就算完,那是绝对不能在邵靖面前提起一个字的。   直到圣诞节过完,邵靖暴躁了。足足有二十来天小麦只顾着店里的事顾不上他,于是大少爷的忍耐到了极限,直接把小麦按到床上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没法去上班了。   “帮我打个电话给籽儿。”小麦嗓子都有点哑了,站在镜子前面一个劲照自己脖子上的草莓印儿,这到处都是的,怎么去店里?虽然现在冬天可以拿衣服领子遮遮,但在店里呆上一天,肯定会被籽儿和叶丁看见的。   邵靖丝毫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拿起电话来很敷衍地给归籽儿打了一个,说小麦今天不能去上班,让她多看着点店面,然后利索地挂断了。他放下电话,小麦才想起来:“今天春城筑那边要来人的。”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邵靖走到他旁边坐下,直接把人搂进怀里,“或者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可以去跟他们谈事?”   小麦恨不得咬死他:“还不都是你!对了,家里没鸡蛋了,大米好像也没了,吃完饭跟我去超市买东西。”   邵靖脸一下子拉长了。把小麦留在家里一天,可不是让他去买东西的。小麦一看他表情就警惕地拉住自己衣服,活像要被蹂躏的小媳妇:“你适可而止啊!再折腾我腰就完蛋了。”   邵靖忍不住好笑,搂着他又亲了下去。小麦拳打脚踢地反抗,无奈论起打架他实在不是邵靖对手,整个被他压在底下,亲个没完。小麦觉得腿上又有东西在顶着了,赶紧抱着邵靖的脖子:“我的腰真不行了啊。”   邵靖不情愿地挪挪身体,嘴里嘀咕:“才做了几次……”   小麦翻个白眼:“谁都跟你似的,禽--”   邵靖威胁地压上来:“说什么?”   小麦眨眨眼:“勤快。”   邵靖端详他有点狡猾的小模样,忍不住说:“你真是跟以前--”突然想起小麦似乎不喜欢听见前世的事,破天荒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了。   小麦听他前半句话就知道后面要说什么,心里忍不住一紧。一直想不起前世的事,导致他对邵靖的叙述总觉得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说不出的陌生。每次邵靖提起前世,他就禁不住地生起一个想法:如果他不是沈墨白呢?   邵靖轻轻拍拍他脸:“怎么了?我说句话就生气了?”   小麦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事。”他坐起来整整衣服,“去买东西吧。”   邵靖看看天色:“都快中午了,买什么东西。走,先找个地方吃饭去,吃完了再说。”   小麦跟着他出门,心里还在乱七八糟地想。邵靖没发觉他的心思,用手指勾着他的手指,晃悠悠地下楼开车。小麦看着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忽然想起了那个脱线的红线童子。红线一系,缘定终生,要是他能弄一根红线来,把他和邵靖系在一起呢?   人就怕起什么心思,小麦心思这么一动,这一天就放不开了,止不住地一直在想。可问题是,到哪里去找小岳呢?   “小麦?”邵靖终于发觉他的心不在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小麦一愣,才发现已经到了超市门口,赶紧回过神来:“没事,我在想要买什么。”他翻翻口袋,拿出写好的小纸条,“大米,鸡蛋,油也没了,盐、醋,对了,要不要买点清洁剂什么的,回去把那镜子擦擦?”那面铜镜被他们带了回来,邵靖这家伙糟塌东西,随手就扔床底下了,小麦这段时间忙店里的事,也没顾得上弄。   邵靖听见这一串要买的东西就不耐烦:“随便。”   小麦摇头,推了一辆购物车,拖着邵靖进去了。超市里人很多,邵靖一看人挤,脸拉得更长。小麦假装没看见,拖着他买了一堆东西,最后走到卖便宜鸡蛋的地方,一看排了老长的队,邵靖那脸就更能拉到地上去。小麦无奈,四处看看就水产区那边人少点,于是把邵靖和车子都推到那边去:“等我一会,我买了鸡蛋就回来。”   邵靖眉头拧在一块:“你去排队?”   小麦哪里敢:“不,我去买平价的,不排队,马上回来,好吗?”邵靖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被他这么一等,小麦也不敢仔细挑了,随便买了几斤就赶紧往水产区走,隔着十几步远就看见邵靖手里摆弄着一个打火机,斜靠在水产区边上,一身的不耐烦。水产区那边都是些大妈,他一个年轻人站在那儿实在是鹤立鸡群,极其的不搭调。大妈们要买活鱼,捞起来的都扑腾着水花,逼得他不得不左右躲闪。小麦噗地一声笑出来,赶紧跑过去:“等急了吧?”   邵靖眼睛却在看着别的地方,小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子看见一个认识的人:“嗯?沈警官。”   “你认识?”   “哦,以前我在一家杂志社干过,他们租的房子的房东,叫沈固,是个警察。你也认识?”   邵靖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但是认识他旁边那个人。”   小麦已经看见沈警官旁边是有个年轻人,一只手捂着眼睛,好像不舒服。沈固一只手推着购物车,一只手搂着那年轻人的肩,半扶半抱地站在收银口:“你认识那个人?”   邵靖啪一声将打火机关上:“那人是终南山钟家这一代的长孙,钟乐岑。”   “钟馗家的后人?”   “嗯。”   “那他也是个天师了?”小麦还是第一次看见邵靖以外的天师,不由有点激动。   邵靖嗤了一声:“他?他算不上。没灵力。说起来钟家代代都是长子天赋最好,偏偏到了他这一代出了异类。”   小麦想起来了:“哦,你说过第一次请东方老先生扶乩就是在钟家,那个做成年礼的就是这个钟乐岑的弟弟吧?”   “对。长孙没灵力,第二个孙子天赋倒是不错,已经内定为钟家的继承人了。”   小麦瞧着那年轻人瘦瘦的背影,忽然觉得很同情:“天师家族出来的人没灵力,会被人瞧不起吧?”听邵靖的口气就知道了。   邵靖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他也是同性恋,被家里赶出来了。”   小麦悚然一惊:“他也是?那沈警官--”   邵靖哂然:“看也看得出来,肯定是了。”   小麦呆了一会,忽然生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情:“那你家里如果知道你--”也会把你赶出来吗?   邵靖嗤笑:“赶我?爱赶不赶。钟乐岑那是没灵力,如果他是内定的继承人,你看钟家会不会赶他。”   小麦稍稍放心一点,再看钟乐岑一直靠在沈固肩上,沈固的手臂保护性地围着他,虽然背后排队的人有不少侧目而视,他却半点也不在乎,心里不由得有点热乎乎的:“我看他现在过得也不错。”   邵靖了然地靠过来:“羡慕了?”说着,手已经搂到小麦腰上了,顺便在他屁股上掐了一下。小麦差点跳起来,对他怒目而视。人家沈警官那叫保护,邵靖这个叫调戏好吧?   邵靖脸皮厚度堪比城墙,何况一向不把其他人看在眼里,对周围大妈们的指指点点毫不理睬,小麦可就没这么坚韧的神经了,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别闹,这是超市。”   邵靖满不在乎,正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他一手搂着小麦,一手摸出手机:“周琦?”   “哎,大少,现在在哪儿呢?”   “超市。什么事?”   “超市?大少你在超市?你确定?你啥时候--”   “到底什么事!”邵靖不耐烦地打断他,“不说我挂了。”   “哎哎哎,别,别挂,真有事。上次萧家那事你还记得吧?”   “金玉大厦那个萧家?又怎么了?”   “唉。”周琦叹了口气,“你现在能过来看看吗?萧家那老头子,急着找你呢。这次的事可真是有点怪了,你过来看看吧。”   邵靖皱眉,显然不怎么愿意。小麦赶紧说:“那咱们把东西送回家就过去吧,周琦要是没事不会找你的,走吧走吧。”   周琦在电话里听见了小麦的话,嘿嘿一笑:“还是嫂子体贴人,我说--”话才说到一半,被邵靖挂断了。   小麦皱皱眉:“你别老这样啊,周琦也帮过咱们的忙的,不要他一找你你就这么不耐烦。”   邵靖把手机揣回口袋里,不在意地说:“周琦不会在意,我们一直都这样。”   小麦叹口气:“我知道你们是发小,周琦知道你的脾气,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你总这样不好,外人看了肯定以为你架子大,还不给周琦面子。就算是好朋友,那也要大家都对对方好才行啊。再说了,越是好朋友,越不能让他在外人面前丢面子吧?你说周家以前是你们张家的什么……依附你们张家,对吧?那你这样对周琦,不是让人觉得你没把周琦当朋友吗?”   邵靖开始一脸的不耐烦,听到最后倒露出一点思索的表情,终于点了点头:“知道了。赶紧走吧,那边还等着呢。”   小麦说得口干舌燥,看他终于听进去了一点,心里总算得点安慰,同时深刻觉得,周琦真是不容易啊……   东西送回家,邵靖一踩油门,带着小麦直奔北山。萧宅占地近千平方,小麦虽然没来过这边,也知道这里的地皮是个什么价格,这一座别墅,没上千万也拿不下来。别墅门口有两个年轻人在等着,看见邵靖的车停下来就上前来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说:“是邵先生吗?萧老先生和周先生都在客厅等着您。这位是--”   邵靖连回答都懒得回答,直接就往里走,两个年轻人同时伸手把走在后面的小麦一拦:“这位先生恐怕不能进去。”   邵靖眉一竖,回头立掌就砍在一个年轻人手肘关节处:“别碰他!”随即把小麦往自己身边一拉,冷冷地说,“他不进去,我们就走。”   两个年轻人对看了一眼,大概是得过什么吩咐不能得罪邵靖,于是虽然面有难色,还是让开了路。邵靖哼了一声,拉着小麦就走。   周琦果然坐在客厅里,抽着烟,身边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正给他上果盘呢。他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个老人,头上戴了顶绒线帽子,沉默地把下巴支在手里的拐杖头上,眼神阴沉,也不知在想什么。周琦一见邵靖就站了起来:“大少,怎么把麦子也带过来了?”   邵靖看他一眼,回答说:“带他过来看看。”   周琦愣了一下。他跟邵靖从小一块长大,邵靖那臭脾气他再清楚不过,本来像这种问题邵靖是绝对不屑回答的,人都带过来了,还问为什么?所以邵靖居然回答了,倒把他弄愣了,过了几秒钟才说:“我来介绍一下,萧老先生,这位是张少的朋友麦子。”   老头抬起眼随便点了点头:“请坐。”目光却根本不看小麦,只盯着邵靖,“张少,今天请你过来,是有事相求。”   邵靖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把小麦也拉着坐在自己身边,毫不客气地说:“萧老先生且慢,上次金玉大厦的事,你可是半个字也不肯吐口,现在再说什么有事相求--这求字不用说,先说说你打算告诉我们什么吧。”   小麦现在已经知道这个老头就是萧氏集团的掌门人萧士奇了,他还记得上次邵靖回来说过这老头什么也不肯告诉他们,想来是被邵靖记恨上了,这次人家有求,他就开始挤兑人了。果然萧士奇脸色变了变,后面的话全都噎了下去。邵靖也不着急,架起腿靠在沙发背上,一脸的悠闲自得,看得萧士奇脸都青了。   周琦等了几分钟,看邵靖已经把萧士奇憋得够了,就笑笑出来打圆场:“大少,萧先生怎么也是长辈,你别这么咄咄逼人的。上次萧先生还没打定主意,所以有些事当然不能跟我们说。既然这是第二次请你过来,那当然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有什么事到现在还藏着不说,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小麦在一边暗笑。周琦跟邵靖还真是发小搭档,这话说的,把老头挤兑得够呛。果然萧士奇脸色更难看了,大声咳嗽起来。邵靖几人原本当他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都没理睬,想不到老头咳了几下,竟然咳出一口黑血来,而且这口黑血一吐出来,屋子里就是一股恶臭,好像烂了三天的臭肉一样。邵靖脸色微微一变,腿也放了下来:“萧老先生,你这是--有多长时间了?”   萧士奇抓过旁边的纸巾擦了手,苦笑一下:“张少果然是家学渊源,这一下就看出来了。有几个月了吧,就从--”   “从金玉大厦的事之后?”邵靖接过他的话就来了这么一句。      第36章 舍身      邵靖这一句话,萧士奇脸色就又变了。这一会儿他脸色已经变了好几次,越变越青,简直没人色了,他叹了口气:“张少说得没错,就是从那之后。”   邵靖眯起眼睛:“这里头可有点蹊跷了吧?金玉大厦那个阵,应该是个吉阵,招财,大约还转运吧?就算是这阵法破了,至多就是以后萧家没这么顺风顺水,至于老爷子你,就这样了?”   萧士奇阴沉着脸没说话,邵靖眯眼看了他一会,又说:“恐怕老爷子还不止如此吧?还有什么没让我们看见的?”   萧士奇思考了一会,像是终于打定了主意,慢慢抬起手把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他这一摘下帽子,小麦忍不住就惊呼了一声--萧士奇的头发已经全部掉光了,露出粉红的头皮,上面布满了紫黑色的血管,乍一看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网在头顶,而且那些血管足有铅笔粗细,远远超过了正常尺寸。   这下连邵靖和周琦也不由动容。萧士奇把帽子在手里揉搓着,慢慢地说:“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从前,干过盗墓的勾当……”   这一讲就讲了将近一个小时。小麦听得都快喘不过气来。原来萧士奇年轻时在四川某座山里发掘过一座无名坟墓,结果在墓里中了一种无名之毒,回来不久就咳血,且流血泪,寻了无数医生也看不出个究竟来。金玉大厦的阵法叫做四灵转运阵,是他请了高人特地建的,建成之后毒便不再发作,可是没想到四灵最后居然转化成了四凶,阵法整个破掉了不说,连那位布阵的高人也死了。于是这才几个月,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从内脏开始腐烂,又开始咳血,流血泪,头顶上也开始出现这些血网,最可怕的是,萧家其他人也开始出现这种症状。   邵靖凝神听着,听到这里忽然打断了萧士奇:“那位高人死了?听老先生的说法,布阵用的是四块玉板,为什么阵法一破那位高人就死了?这可说不通啊。而且四灵转运阵能抵御无名之毒?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就算有这无名之毒,老先生您发病也就罢了,为什么子孙都会出现这种症状?若说是毒性传染,为什么已故的萧老夫人没听说是因此去世的?”   萧士奇愣了一下,有些支吾。邵靖冷笑了一声:“怎么?到现在老先生还不愿意把全部的事告诉我们?”   屋子里又是一阵冷场。小麦不想再看见萧士奇那满布紫色血管的头顶,把目光移向窗外,然后他发现,好像有块玻璃没擦干净。   这屋子四面都是大块的玻璃落地窗,全部擦得铮明瓦亮,外面草坪上安着彩色小灯,所以虽然是晚上,仍旧能从窗户里看见庭院的花木。但是其中有一面窗子,对着的却是一面墙。小麦估计那可能是个小花园,因为那墙是矮矮的红砖花墙,墙上每隔一米左右开着扇形的小窗,周围还有雕刻的花纹。不过每处小窗都被常青藤之类的植物叶子遮住了。看起来这些常青藤都长在墙那一面,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叶子还那么茂盛,这倒是挺少见的。花墙下面也有一排彩色小灯,光线仰打上去照亮着墙头垂下的少少几枝叶片,但从这扇窗里看出去的景物却不像其它窗子那么清楚,给人的感觉就是窗户上蒙了一层灰,看什么都灰蒙蒙的。   小麦觉得有点奇怪。按说萧家这样的人家,绝对不可能把一扇窗留着不擦干净啊。这还是晚上,要是白天有客人来看见,岂不是很丢脸?他心里嘀咕,就忍不住一看再看。也亏他喝了曹三秀的灵芝露之后视力比从前好了很多,看了一会终于被他看出点蹊跷来--那灰蒙蒙的一层不是玻璃没擦干净,而是那面墙里正有些黑色的东西慢慢冒出来,像一层雾气一样,笼罩着那面墙。   小麦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于是轻轻捅了捅邵靖,示意他看那面墙。邵靖仔细看了两眼,脸色突然变了,霍地站起来,冷冷地对萧士奇说:“萧老爷子,你家养替身鬼,又是哪位高人教你的?”   替身鬼这三个字一说出来,萧士奇那脸色就真的变了:“你,你怎么知道?”   邵靖二话不说,拉起小麦又向周琦一点头:“咱们走。”   萧士奇这下真急了:“张少,留步,有话好说。”   邵靖头也不回:“难怪金玉大厦设招财转运阵,恐怕把财运都拿来买替身了吧?你家这灾祸并不是被化解了,只是有替身顶着而已。现在金玉大厦的阵法已经破了,替身买不够,萧家就等着死绝吧。”   小麦听得后背一阵阵发冷,再看邵靖和周琦脸色都很严肃,想来这替身鬼肯定不是简单东西。邵靖看出他的疑问,冷冷地说:“养替身鬼本就是损阴德的事,而且动用了后代的财气,再这么下去,恐怕萧家后代穷困潦倒,用不着诅咒也饿死了。”   萧士奇猛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张少,等一下!我,我什么都告诉你,只求你救救我的儿孙!”   小麦回头一瞧,老头脸都涨得通红,头顶上那可怕的血管网似乎都涨大了一圈。邵靖在门口停步,转头把他看了两眼,淡淡地说:“老爷子,说句实话,我看你是没救了。别说我,就算天师行里最厉害的人过来,也救不了你。”   萧士奇苦笑:“我知道。我的报应已经到了,天天晚上我都能看见。我只想你救救我的儿孙。”   邵靖摇摇头:“你干了养替身鬼这种损阴德的事,按我们天师行里的规矩,是可以不管的。虽说天师有收鬼降妖的责任,但是对你这种,可以袖手旁观。”   萧士奇急得声调都变了:“张少,不知者不罪。这养替身什么的,我们萧家之前都不清楚,全是别人一手策划的,你不能把罪名扣到我们头上来。”   邵靖眯起眼睛:“不清楚?那为什么我一说替身的事,你马上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萧士奇怔了一下,迟疑片刻终于说:“因为前几天有人告诉过我,后院那是个买替身的阵法,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我一直都被人骗了。”   邵靖看起来仍然不太相信他:“谁告诉你的?”   “他姓钟,叫钟乐岑。”   邵靖微微露出点惊讶的神情:“钟乐岑?是他告诉你的?”   萧士奇颓然点了点头,完全没了之前的气势,把一切都老老实实讲了出来。原来他刚才真是隐瞒了不少东西,金玉大厦那个四灵阵,不只是聚财转运,还用来养阴,养的就是他刚才所说的那位高人。而他所说的盗墓过程中遇到的无名之毒,其实是一种诅咒,当然,这诅咒的事也是钟乐岑告诉他的。   邵靖脸上略微带了点惊讶的表情:“他知道的倒是不少。”   萧士奇苦笑:“这些都是那位钟先生告诉我的。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我是上了大当。”   邵靖和周琦对看一眼,表情都有些凝重,周琦问:“那位高人叫什么名字?”   萧士奇颓然道:“他叫左穆,不过,我也不知这是不是他的真名。”   小麦还没听明白,扯了邵靖一下:“什么叫养阴?”   邵靖冷冷地说:“就是人已经到了寿数,却用旁门左道的办法让自己仍然活着,看起来跟常人一样能说能走,其实已经是一具僵尸、活死人了。”   小麦听得眼睛都睁圆了:“那不就是--粽子?”   周琦噗哧一声笑出来:“麦子你还知道粽子啊?不过那不一样,粽子是死后诈尸,魂魄已经不在了,养阴却是三魂七魄一直都在体内,然而人无心跳,不需要呼吸,纯粹靠聚来的阴气维持着,所以金玉大厦的养阴阵一破,此人马上就死。这种办法很是邪门,但又非高手不能为之。所以这个左穆,我怀疑他来头必然不小。”最后这句话是跟邵靖说的。   小麦琢磨了一下,还是觉得无法想像。萧士奇似乎是说得太多了,又咳嗽起来。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他们四个人,旁边的几案上还薰着香,小麦却觉得空气里有种腐烂的气味,而且似乎越来越浓。萧士奇咳嗽了一会,喘着气说:“我从来不知他竟然是用我萧家后代的财运来骗我,钟先生说,再有半个月,恐怕我家的财运就要全用完了。”   邵靖淡淡地说:“偷坟掘墓,必有报应,你也不用埋怨别人。左穆这法子让你多活了几十年,也算对得起你了。倒是你现在怎么打算?”   萧士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邵靖:“张少能不能破解这诅咒?”   邵靖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能。依你所说,那墓里葬的不是普通人物,钟乐岑所说的借灵是对的,封石上本就有‘视之者盲发之者亡’的警语,你们既然舍命求财,就该做好准备才是。”   萧士奇眼中最后一丝活气也没了,颤微微地说:“其实我活到这岁数,已经不怕死了,可我怕--我怕死后也不得安宁。”   邵靖漫不经心地说:“死后也不得安宁?为什么?”   萧士奇迟疑半晌,终于说:“他们来了。当年,当年我们一起干这勾当的伙计,他们来了……”他神经质地抓紧了膝上的绒线帽子,声音发颤地说,“这几天,我知道他们就在这儿,到了半夜他们就来,来向我索命……”   邵靖冷笑了一下:“索命?当年你们是一起下墓的,他们为什么要向你索命?老爷子,到底你在那墓里干什么了?你们真是中了诅咒才自相残杀?还是见钱眼开,都想独占?”   萧士奇如同被放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在沙发里:“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他连说了几遍,忽然抬头往窗户外面看去,只看了一眼,就险些跳起来,破着声说,“他们来了,又来了,在那儿,就在那儿!”   小麦回头一看,只见窗户外面影影绰绰有两个人,看不清楚脸,只觉得是紧紧贴在玻璃上往屋里窥看。庭院里本来有无数的小彩灯,可是却照不亮这两个人,只能看见四只微微发绿的眼睛,像鬼火一样紧贴在玻璃外面。   邵靖只看了一眼就回过头来,好像外面站的是两只野猫:“冤有头债有主,这说不定也是那诅咒的一部分,我不是阎王判官,拦不了。”   萧士奇听了这话,脸上的恐惧之色反而渐渐褪了,点了点头:“我也知道。我只是怕这诅咒祸及儿孙。张少,只要你能救救我的儿孙们,你就是我萧家的大恩人。”   邵靖沉吟了一下,问:“左穆当时布下这两处阵法,你们就没考虑过万一他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办?”萧士奇这种老狐狸,必然处处都要考虑到,不会那么相信一个人。   萧士奇点头说:“我想过。左穆说我大儿子的私生子是天生的阴煞命相,等他长大成人,就让他住到这宅子里来,用他的煞气,压住诅咒。”   邵靖笑了一声:“以毒攻毒么?这办法倒也不是无稽之谈,那么这位阴煞命相的萧先生呢?能请来让我见见么?”   萧士奇诧异地问:“怎么?难道说这办法行得通?但是钟先生说这是不可能的……而且--而且那个人也不肯来。他连我萧家的姓氏都不肯冠,到现在还是姓沈,更不用说肯来这宅子了。”   小麦听见姓沈,脱口而出:“是叫沈固吗?”   萧士奇到这时候才正眼看他一眼:“怎么?麦先生认识他?”   邵靖打断他:“认不认识与此事无关。钟乐岑说这办法不可行,是因为你这宅子根本没有按这方法来布置,别说命相阴煞的人,就算是阎王亲自住进来也不管用。左穆从开头就是在骗你的,虽然这法子可以一试,但他根本就没打算这么干。”   萧士奇牙咬得咯咯作响:“这个混蛋!亏我看他数十年容貌不变,以为他真是神仙之流,处处听从,还把从墓里弄来的一块翡翠给了他,说是戴在沈固身上,可以将他炼作阴器……”   小麦听得后背发凉,心想这老头真够狠的,就算沈固只是个私生子,可也是你家的骨血,居然想把他炼成阴器,人家真要是肯来你这宅子住,那就是脑子坏了。   邵靖轻蔑地笑了一声:“你要将他炼作阴器,他便袖手旁观萧家死绝,这也公平,没什么好埋怨的。不过你说的墓里弄来的翡翠是什么?”   萧士奇随口回答:“就是那金匣上烛龙的一只眼睛。”他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索性敞开来说话,话里便带上了一股戾气,“当时我本来想把两只眼睛都弄出来,可是海东青那小子跟我抢,把那块红宝石不知滚到哪里去了。我看见替身符掉在地上,知道那墓里不能久留,只好拿着这翡翠跑了出来。左穆说这是块阴玉,就问我要了去给沈固戴了。”   邵靖微微动容:“那么这翡翠还在沈固身上?”   萧士奇没好气地说:“今年我要他认祖归宗,这小子竟然把那块翡翠装在盒子里还了来。当时我气头上不知道什么东西,随手给扔在了院子里,后来不知去向了。估计是被哪个走财运的捡了去,也能值个十几万。”   邵靖沉吟了片刻,说:“现在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就不必拐弯抹角。这诅咒想消解,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只能救你的儿孙,救不了你。”   萧士奇惨然一笑:“我都八十岁的人了,能活几天?可是萧家的血脉不能断。张少,你有什么办法?”   邵靖屈起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很简单。诅咒是你惹来的,那么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把这诅咒全担了去,儿孙自然没事。”   萧士奇不解:“我,我怎么担?”   邵靖看了他一会,慢慢吐出几个字:“不得好死,锉骨扬灰。”   萧士奇身子一颤,随即问:“怎么个不得好死法?”   小麦看他表情居然十分冷静,简直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图什么。你说他是图财吧,他又肯为了儿孙把诅咒全担到自己身上;可你要说他是为了儿孙吧,他又能把自己的骨血拿去炼阴器,这到底算怎么个事呢?   邵靖眯眼看看萧士奇,淡淡地说:“就是把所有的痛苦都集中在你身上,包括--”他反手往窗外一指,“你那几个伙计的报复。”   萧士奇眼睛不由随着他的手指向窗外看了过去,贴在玻璃上的两个人影不知是不是能听见屋里的对话,竟然齐齐咧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来。小麦看得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萧士奇却镇静地把目光又调回来:“可以。要怎么办?”   邵靖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说:“你可考虑好了,这种事,只能救一边。要么,你再试着请请别的人?天师行里我不算什么,或者你可以去请个前辈来试试。”   萧士奇看着他笑了笑,这时候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只是那表情配上遍布血网的头顶,实在令人不寒而栗:“我打听过了,张少在行内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出名的煞手,无论什么厉鬼,只要张少出手,就是魂飞魄散,还没听说有能在张少手下逃过去的。这一点,比张少资格老的人也没几个能做到的吧?”   邵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小麦虽然知道这场合十分之严肃,还是忍不住想笑。张少是出名的煞手?啊,是的,张少出手就是魂飞魄散,因为他除了魂飞魄散之外啥也不会啊!   邵靖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到两人身后,狠狠拧了小麦屁股一下。小麦赶紧把眉眼间的笑意硬收了回去,自己揉揉屁股坐端正。邵靖嘴角略略弯了弯,看着萧士奇点了点头:“既然老爷子考虑好了,愿意为儿孙舍身,那就好办了。”   萧士奇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靠回沙发里:“萧家现在也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我个人有一处房产,面积不大,地脚倒还不错,在东部商圈那里,临街的铺面,送张少喝杯茶吧。”   小麦听得直想吐舌头,东部商圈的一个临街铺面,那得多少钱啊,就这么送邵靖喝茶?这茶也太贵了吧。   邵靖倒是很自如地点了点头,笑纳了这份茶钱:“好,那我先告辞了。”   “张少--”萧士奇往前倾了倾身体,“那什么时候能……”   邵靖沉吟了一下:“正月初一,阳气始发,就是那个时候吧。还有一个来月,老先生安排一下后事吧。”      第37章 铜镜      出了萧宅,小麦忍不住问邵靖:“你真有法子破解这诅咒?这个舍身说的是什么?就是让他死了?”   邵靖嗤笑了一声:“死?有那么容易么?他惹来的东西不是容易解决的。”   小麦疑惑:“还有什么比死更难?”   周琦在旁边插话:“麦子,人死只是另一种生命的开始,你忘了还有鬼吗?萧士奇要是死后还能转世投胎,那死又算什么呢?”   小麦突然想起邵靖的拿手好戏:“你是说,让他魂飞魄散?”   周琦看了邵靖一眼:“恐怕只能这样。”   小麦也忍不住看了邵靖一眼。虽然萧士奇阴狠狡诈,但邵靖只会这一手魂飞魄散也不行啊。邵靖看穿他在想什么,怒道:“不是我会什么,而是他不魂飞魄散,这诅咒永远不能消除!他说的那个坟墓,照他的描述,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地方,哪有那么容易就被他们开了的!就是玻璃外边那两个鬼,恐怕也不是他说的什么见财眼开自相残杀,说不定根本是被他拿来做了开墓的祭品。惹了这么多麻烦,想一死了之?这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好。”   小麦吐了吐舌头,靠过去搂着他的胳膊:“错怪你了,别生气行不?”   邵靖拉着个长脸不说话。周琦扭过头去偷笑一下,然后转过头来故做严肃:“大少,那你今年是不回龙虎山过年了?”   邵靖皱了皱眉:“每年都是两边,哪边不过去也不好,这样也好,有个借口,免得我左右为难。爷爷那边有的是人,不差我一个。我爸那边,估计邵飞总该回去,我不去也行。”   小麦有点不安:“要不然你还是换个时间给萧家?过年不回去总是不好。”   邵靖的脸一下又拉长了。周琦挤眉弄眼地跟小麦使了半天眼色,小麦才突然明白过来--多半邵靖选这个正月初一做法,是为了陪他过年呀。   小麦情不自禁地往邵靖身边又靠了靠。自从妈妈去世,他有六七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年了。平常一个人还觉不到什么,到了年关,家的气氛特别浓厚的时候,一个人就特别觉得孤单。想到今年终于用不着一个人守岁,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谢谢。”   邵靖斜着眼看他一眼,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但脸色已经和缓了很多。周琦笑着说:“这样也好,过年的时候我回去跟老爷子代你请个安吧。正好过年的时候良子也该出关了,等过完年,我跟他一块来找你们。”   邵靖点点头,随手揉了揉小麦的头发:“等那个铺面划过来,归你名下。”   小麦诧异:“为什么归我名下?”   邵靖不耐烦道:“现在的店面总归是租的,不如自己的便宜。再说东部商圈那边档次高,你可以在那边再开个店,专门卖新点心。要是做得好,连春城筑都可以甩了。”   小麦拨浪鼓一样摇头:“那归你名下不是一样?你又不收我租金。”   邵靖脸一沉:“给你就给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麦反驳:“明明是人家给你的,为什么要给我?再说了,这里头也有周琦的份吧?”   周琦在一边赶紧摆手:“不不,我的那份已经收了,这是你们的。麦子,大少送你的,又正好用得上,你收了就是。”   小麦仍然觉得不对劲。可能邵靖和周琦把一家铺面看不在眼里,但是对他来说,一间临街的店面,又是在东部商圈那样的地方,可能要挣一辈子。这份礼物未免太过贵重,让他心里有些不安。而且邵靖和周琦这种态度,让他又一次觉得,他跟这两个人之间,好像隔了点什么东西。   邵靖并不知道小麦心里想的什么,不怎么耐烦地挥挥手做了决定:“行了,就这样。等店面划过来,咱们去看看怎么装修。”   周琦问:“大少,萧家后院那个替身鬼阵你打算怎么办?”   邵靖皱眉:“那倒是个麻烦事。看那院子黑气蒙蒙的,里头买来的替身也不知有多少,拖到今天,恐怕整个院子都快成鬼院了。这要是替身阵一停,这么多阴鬼,怎么能弄干净倒是个问题。”   小麦忍不住问:“你不是最拿手的就是魂飞魄散吗?还怕什么。”   邵靖摇头:“那里头不是一只半只鬼,而且做替身的鬼魂也不会完全消解,会留下一种阴气。所以现在那院子里,成形的鬼倒未必有,却有大量的阴气。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像水一样无孔不入,沾身就会蚀人阳气。现在这替身阵就好像筑堤围水,一旦阵法停了,就等于堤坝垮了,你说,怎么能拦住这些水不流出来?”   小麦想像不出那个替身阵是个什么东西:“能进去看看吗?”   “现在不行。正是深夜,阴气格外的重。你要看,得捡个正午的时候进去。你也不是那阳气重的人,自己小心点。”   小麦老老实实点了点头。邵靖沉吟了一会,对周琦说:“还得麻烦你,给我准备点东西。别的不说,朱砂一定要好的。”   周琦吓了一跳:“大少你怎么--我这儿还说得上什么麻烦?你放心,我准给你弄到好朱砂。还有符纸,都包在我身上。”   邵靖笑了笑:“好,谢谢。那我们先回去了。”拉着小麦上了帕罗杰。   周琦被这一句“谢谢”惊得路都不会走了。小麦在车窗里看见他扭着S形往自己的车边上走,不禁又是好笑又要摇头:“你看看你,平常肯定对周琦态度特别不好,要不然你说句谢谢,怎么把他惊成这样?”   邵靖一扭身就把他压在座位上:“你怎么这么多麻烦?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嗯?”   小麦觉得他呼吸的热气直扑在自己脸上。车里没开灯,只有一点月光从车窗里射进来,照亮邵靖刚毅的侧面。小麦觉得脸上有些发热,邵靖的手已经不老实地往下伸,他赶紧夹住腿:“你干吗?”   “干吗?”邵靖咬牙切齿,“教训你!几十年都没人敢这么教训老子了,老子都听了,你还叽叽歪歪的没完了!不教训教训你,你还要踩我头上了!”   小麦睁大眼睛:“你居然说‘老子’!”邵靖说话做事一向狂得没边,但家教很好,从来没说过一句脏话,自称老子这事更没干过,现在居然会蹦出这么一句来,小麦只觉得好笑,丝毫也没有被威胁的自觉。   邵靖无奈地放开他:“你--”为什么没有半点危险意识呢?车震这种事,真以为他做不出来么?   小麦脸忽地涨红了,坐起来靠过去:“总得回家再说吧……”   邵靖反手在他腿间摸了一把,咬牙发动了车子:“行,等着回家收拾你!”   一个月的时间要说过也很快的,尤其是有事做的时候。萧士奇一个星期就把那铺面办好了产权转移手续,按邵靖的意思,直接转在小麦名下。小麦去看过了,寸土寸金的地方,店面有八十多个平方,按现在的市价得近百万。而且左右都是高档的品牌店,能来这地方的都是有钱的主儿,邵靖说得对,在这里要是卖点上档次的点心,根本不愁销售。周琦给找了装修设计的人,打算过年之后就开始装修。   一口气忙到小年那天,小麦提前关了店门,回家来准备过节。邵靖这几天要去萧家,两个人其实也吃不了多少菜,小麦一会儿就准备好了,闲得没事,忽然想起了床底下的青铜镜。邵靖拿回来就往床底下一塞,上次虽然买了擦铜水,但被萧家的事这么一闹,加上新店面,也就把这面镜子给忘记了。   小麦弯腰把镜子从床底下拖出来,拿到窗边上,忽然发现这镜子上没有灰尘。虽然上次邵靖擦出来的光亮镜面已经又被氧化变暗,但在床底下塞了这么多天,镜子上居然没有落灰。小麦趴下去往床底下看了看,他也是个爱干净的,但床底下也不是经常打扫,地板上有薄薄一层灰尘,中间放镜子的地方,却有一个圆圈是干净的。   小麦退出来,忍不住把镜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这镜子看来真有点蹊跷,难怪在山里能把一只山魈都照死。可是小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到底厉害在哪里。怎么看,也就是一块大铜块,拿来卖废品倒是能卖几十块钱。   看不出蹊跷,擦还是要擦。小麦擦东西就比邵靖小心多了,镜面擦完,转过来擦镜背。把那些铜锈除掉,才发现镜背后有一条细缝,好像整个镜背是两半拼起来的。小麦再研究了一下,发现那两个锈得不像样的龙钮似乎像门栓一样可以左右拉动的,只是被铜锈堵得死死的,他们当时又急着上山没有仔细看,所以没发现。小麦用小刀和针把铜锈刮掉,好容易龙钮松动了,小麦左右一拉,镜子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镜背突然分了开来,一件东西从里面掉下来,幸好小麦用腿接住了。拿起来看看,竟然又是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也就有碟子大小,不知在大镜子里藏了多久,镜面居然还是光亮如新,小麦对着照了照,镜面上反映出来的脸居然十分清晰。镜面四周是一龙一凤盘着成为镜框,龙尾与凤尾末端微微外翘,成为手柄。龙凤形象生动,凤口衔牡丹,龙则身周有云护持,铸得十分精致。镜背后有几排字符,但线条盘旋,小麦根本看不懂。他把镜子拿在手里摸了又摸,心想当时能把山魈照死,肯定是这个镜子的能力。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是青铜的东西,摸起来却有点暖乎乎的。   小麦正拿着镜子左看右看,就听见脚步声响,接着门上钥匙一转,邵靖带着股寒气进了门:“干什么呢?”   小麦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拎着拖鞋迎上去:“你看,我在那面镜子里发现这个,原来里头是空心的,还有一面镜子呢。”   邵靖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突然一怔,鞋换了一半也顾不上了,一把抓过来翻来覆去地看,脸上渐渐露出惊讶的表情。小麦被他搞得也紧张了起来:“怎么了?这是什么镜子?”   邵靖半天没说话,然后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穿着皮鞋就直冲电脑边,迅速登进天师网站,噼哩啪啦地敲起键盘来,过了几分钟,一行字跳出来:黄帝搜各山之金,又采阴阳之精,取乾坤三五之数,铸宝镜十五面,其尺寸如碟,旁边有龙凤之形盘之,能与日月合其明,与鬼神通其意,神物也。   这几句话也不难懂,小麦看得直吐舌头:“这镜子是黄帝铸的?这得多少年了?”   邵靖把镜子翻过来,指着那几排弯弯曲曲的字说:“这是甲骨文,我也不是很认识,不过看了这资料,大概应该是‘法取乾坤,精合阴阳’八个字。”   小麦数了数,确实是八个字符,不过他还是忍不住:“为什么大概是?这八个字你认不全吗?”   邵靖嘴角抽搐,把镜子放到一边去:“我今天去了萧家--”   小麦不肯放过他:“说嘛说嘛,你认不全的是不是?”   邵靖磨了磨牙,回身把他按在沙发上:“你三天不打,要上房揭瓦了是不是?”   小麦哈哈大笑:“你真的认不全啊?”   邵靖狠狠在他脖子上磨了磨牙:“你到底听不听萧家的事?”   小麦觉得脖子上火辣辣地疼,知道张家大少不吃逗,赶紧收敛一下:“听听听,你说,有什么奇怪的事?”   邵靖脸色微微有些阴沉:“我去萧家后院看过了,那是个石磨替身阵,现在已经停了。萧士奇这两天越发厉害,已经开始经常流血泪,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到初一。”   小麦听不明白:“石磨阵?买替身要石磨么?”   邵靖往沙发背上一靠,哼了一声:“你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吧?那个替身阵,就是买鬼推磨……算了,这些东西你不知道也好。总之萧家现在的财气已经不足以驱动那个石磨,我现在比较担心的,倒是处理了萧士奇之后怎么处理这院子里的阴气。”   小麦看他这几天都在恶补佛经,猜测着问:“你是不是想用佛经把这些东西--呃,超度?不对,是净化?”这个词儿还是他跟周琦聊天的时候听来的。   邵靖点了点头:“我打算用‘大日如来金轮咒’。”   “大日如来金轮咒?”小麦念起来觉得十分之绕口,他很想问问是什么东西,又怕这么说也太失礼了。   邵靖用手按着太阳穴:“我试过,大日如来金轮咒我可以用,但临时抱佛脚,也不知能发挥几分。大日如来金轮咒若用到极处,瞬间可以净化光照之内所有阴物。不过我当然做不到这一步,估计也得半个月左右才能把那院子清干净,关键是,半个月之内怎么能保证这些阴气不流散出去。当初是有替身阵的财气聚着,不会流出院子,现在替身阵一停,鬼也不推磨了,流出院子,必然伤人,这真是件头疼事。”   小麦坐起身子,替他按摩头顶:“你有没有什么符能做个阵把它们圈起来的?”   邵靖疲惫地说:“我说过,这东西像水,无孔不入,无孔不出,符阵不太容易……”   小麦也犯愁:“那怎么办?有什么东西能围住阴气的?”   邵靖苦笑:“除非有东西,能令阴气丝毫不泄--”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以气困气……”   小麦不敢打断他的思路,安静地给他按摩,过了半天,邵靖才用力点了点头:“以气困气,这个可能行。”他摸出手机就打电话,“周律师?萧老先生上次谈到的那位姓沈的先生,能请来见见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为难:“这个……张少,沈先生他……他不承认自己跟萧家有关系,让他来……比较困难。”   邵靖不容他多说:“总之初一我要跟他见面谈谈,后院那个地方非他不可。萧老先生不是说这宅子要送给他吗?那就还照原来的计划,把宅子送他。”   电话那头更为难:“他,沈先生他不肯要……”   邵靖不耐烦道:“这我不管,总之你们萧家的事,自己搞定。这件事办不好,初一的事我也不办!”说完就把电话扣掉了。   小麦瞪着眼睛听着:“你要沈哥干吗?”   邵靖随手揉揉他的头发:“当然是让他来坐镇那宅子。他身上煞气确实重,那天在超市里看见我就觉得了。让他来,以气困气,那些阴气就散不出宅子。行了,”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一下就精神了,“饿死我了,能吃饭了吗?”   “哎,能能,我都忘记了。”小麦赶紧往厨房跑,“初一的时候,我跟你一块去吧?”   邵靖皱眉:“你别去,没什么好看的。”   “我就跟你去看看,也不妨碍你。”   邵靖没辙:“行行,那你就去吧,不过先说好,到时候别吓着。”   小麦从厨房里伸出头来对他吐了吐舌头:“我哪有那么胆小!”      第38章 年关      小年过了,就是大年。三十那天,小麦提前关了店门。有几个顾客顺路经过的时候看见他在下门板,笑着问:“小老板,今天这么早,不做生意了?”   小麦回以一笑:“今天大年三十啊,回家过年。”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真是喜滋滋的。自从妈妈去世之后,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过年,加上手头紧,说是过年,也跟平常差不多,有时候听听外头的鞭炮声,还会觉得格外凄凉。今年就不同了,有邵靖在,嚷着要小麦准备这个准备那个,买了一堆的烟花,才让他有了过年的感觉。本来他想带着邵靖回奶奶家过年的,但萧家的事情走不开,只好算了。   放下门板,小麦跟归籽儿和叶丁提前说了“过年好”,又给两人发了个红包,高高兴兴分了手。邵靖这几天不时往萧家跑,据说萧士奇的身体情况很差,就怕顶不到大年初一,所以邵靖今天又去了萧家,说好七点钟之前一定回来,小麦准备先回家做好菜,等他一进门就下饺子,吃了年夜饭正好开始看春节晚会。虽然春节晚会一年比一年垃圾,但好歹是个气氛。   虽然才六点钟,街上人已经很少了,大家都提前回家准备过年了。小麦往车站走了几步,想了想,又绕了个路到三条街以外去买了份冰激凌,邵靖喜欢吃这家的冷饮。   因为绕了这个路,再去平常的车站坐车就不方便了,小麦于是换了趟车坐,反正也一样到家,只是在另一个方向下车而已。   这条路上就很静了。附近是一个新建的楼座,配套设施也没完全建好,还没多少人入住,所以就特别显得冷清。小麦提着东西匆匆地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做什么菜。想得太入神,直到走到一个拐角处,他才忽然发现,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路灯很明亮,一路上都把他的影子清晰地投在地上和墙上,可是在这个拐角的地方,小麦发现自己的影子变了形。最初的几秒钟他并没什么反应,一边下意识地看自己的影子,一边还在走着路,直到他拐过了墙角,走到直路上,他才突然明白过来--有点不对劲!   路灯在他身后,长长地把他的影子投在身前,可是那不是人的影子,那影子的腰部伸出一条东西在轻轻晃动,小麦仔细看了看,才确定,那是条尾巴。   小麦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当然没有尾巴,他本来就不长尾巴的,也没有任何像是尾巴的东西拖在身后,那么这影子上的尾巴是哪来的?   小麦怀疑自己看错了,但他再回头的时候,发现影子又起了变化--影子变成了四只脚。是的,确实是四只脚。他现在已经走到两盏路灯之间,影子比刚才缩短了很多,再加上这四只脚一条尾巴,这已经不是他的影子,而是一只动物的!   小麦觉得后背一阵发冷。动物?什么动物?现在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没有第二个活物,那么投在他影子上的,到底是个什么?   小麦紧张得身体都有些僵直了,他机械地迈着步子,不停地观察着那影子,一只手悄悄往口袋里摸。自从上次发现了那面轩辕镜之后,邵靖叫他带在身上,说这东西祛阴比符咒都好使。本来是预备他们去萧家处理替身阵的时候用的,小麦怕忘记了,就提前揣在了身上。现在他悄悄地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去摸那面镜子。因为怕丢失,他把镜子掖在大衣的夹层口袋里,现在手上提着东西,摸起来就更费劲。   前面的路灯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影子应该是持续缩短直到脚下,然后移到身后再渐渐拉长。但是小麦发现地上的影子不再缩短了,反而是渐渐的膨胀起来,直胀到原来的三倍大。这时候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四条腿和一条蓬松的尾巴,但是头部始终隐藏在小麦的影子里,看不清楚。四条腿中的两条跟小麦的影子重合,于是小麦每走一步,就看见地上有两条腿在向前迈,那种感觉--看得多了,他差点走错步子把自己绊倒。   天很冷,但小麦觉得背上湿了一层,连内衣都粘在后背上。他想跑,想打电话给邵靖,但邵靖离得太远,就算用飞的也不可能马上过来,而且他还怕有什么举动刺激了这怪物,说不定也来个激情杀人……   影子又膨胀了些,不,不是膨胀,是影子的头部出现了,那些好像是鬣毛的东西出现在小麦的肩部,看起来就像是小麦的头长在了一个怪物身上,而且那些鬣毛还在慢慢向上生长,从小麦的肩部直到头部。   小麦突然明白过来那不是鬣毛在长,而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看不见的怪物的头,已经抬到了跟他的头平齐的位置。   脚下的地砖好像变成了棉花,小麦觉得两条腿都在发软,他终于摸到了那面镜子,用微微哆嗦的手把它举到面前。镜面光滑发亮,映出小麦的脸,然后他把镜子往旁边移了移,这一刹那,他闻到背后突然飘来了一阵腥臭味,就像是动物园狮虎山的气味,然后他看见镜面黑了。   小麦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断裂了,他猛地转身,把手里的冰激凌盒子砸了出去。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看见背后是一个黑洞,刚才走过的道路和路灯甚至路边的高楼大厦什么的都好像突然缺了一块,在这个黑洞里,他隐约看见几根白色的东西,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四颗犬牙……   一线灯光打在青铜镜面上,那是路边楼上的灯光,照到这里已经很微弱。但是青铜镜面却突然亮了起来,小麦下意识地一翻镜子,一道白光从镜面上直射出来。小麦耳朵里听见一声奇怪的呼啸,像是空气被强力抽出的声音,扎得耳膜生疼。然后路灯和楼房又出现在眼前,只是他扔出去的冰激凌盒子消失了。   如果不是记得自己肯定买过冰激凌,小麦几乎要以为刚才的黑洞只是他的错觉,但他手上拎着东西的冰凉感觉还在,所以一切……都应该是真实的……   小麦哆嗦着手掏出手机,一面拨号一面左右地看,四周安静,能隐约听见别人家里电视机的声音,但是小麦只想撒腿狂奔。电话通了,邵靖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了?我马上到家了。”   “我,我遇见--”   “怎么了!”邵靖一下就听出他的声音不对劲,“出什么事了?你遇上了什么?抢劫的?还是--把镜子拿出来!你在哪儿?”   小麦报出地方:“我拿出镜子来了,那东西似乎消失了,但是我不知道它还在不在。”   “拿着镜子不停地左右照,我马上就到!开着手机,我要随时听见你。”   小麦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把镜子左右转动,但是镜面始终没有再像刚才那样明亮过。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一辆帕罗杰像F1一样高速冲到,一个飘移急停,还没停稳,邵靖就拉开车门跳了出来:“小麦!”   小麦绷紧的神经到这时候才放松下来,邵靖一手捏着桃木剑,一手捏着符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片刻后一招手:“上车。”   帕杰罗启动,开出这条路,小麦还死死地抓着镜子:“那东西走了吗?”   “应该是走了。”邵靖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把他搂过来,“看见了什么?”   “一个黑洞……我猜,应该是张嘴。”   “黑洞?”   小麦到这时候才平静下来,把影子的变化详详细细地讲给邵靖听,一边讲,一边还忍不住地直起鸡皮疙瘩。邵靖听完了,眉头拧成一团:“影子?难道是什么鬼物?可是作动物形……”   “尾巴有点像狮子。”小麦回忆着,“还有头上的毛,也像雄狮的鬃毛。”   邵靖摇头:“没听说过这样的鬼物。”   “会是狮子精吗?”   邵靖仍然摇头:“龙生九子,倒是有一子名叫狻猊,形如狮,可是并非以影子的形象出现。”   “那是什么东西?”小麦不由自主回头看看车后。他们已经到了小区门口,这么一折腾,已经快七点了,小区里已经有人开始放鞭炮,热热闹闹的气氛,明明亮亮的灯光,完全没有影子存在的位置,他的心也就平静了下来。   邵靖停了车,拉着他走上楼:“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应该是没有跟过来。吓着了?”   小麦觉得多少有点丢脸:“我……你能不能教我点本事?”   “道术吗?”邵靖无所谓地笑笑,“教也行,不过,你有阴阳眼,不代表就能学道术。这样,等解决了萧家的事,你学学试试。”   小麦点点头。是个男人,就不愿意示弱,老是这么被邵靖保护着,他也觉得有点别扭。   邵靖拍拍他:“还忘了问你,下班不回家,跑到那边那条路上去干什么?”   “给你买冰激凌--”小麦摊了摊空空的手掌,“不过……被我拿去砸那东西,没了……”   邵靖哈哈大笑,搂过他来就在楼道里亲了一口:“走,拿鞭炮,咱们也去放!红红火火的,过个年!”   小麦挣扎着:“还没吃饭呢!”   邵靖不怀好意地笑笑:“哦,对了,吃饭。走,先吃饭,然后放鞭炮,再然后……吃你!从今年,吃到明年。”   邵靖确实把小麦从今年吃到了明年,哦,现在应该说,是从去年吃到了今年,也就是从十一点半,吃到了凌晨零点。然后,就被一个电话打断了。当然,这个电话是萧家打来的,萧士奇的情况突然恶化,撑不住了。于是邵靖不得不在热火朝天的时候爬起来,赶往医院。   萧士奇住的是一家私人医院,就是白萝卜打工的那家医院,顶层,特护病房。   小麦记性不错,所以他一直记得,当时他说要跟着邵靖来看他作法的时候,邵靖曾经说过让他别吓着,而他自己做了个鬼脸说‘我哪有那么胆小’。   记性太好有时候不是件好事,至少小麦觉得不好了。现在他站在医院的厕所里,用凉水冲脸,好把胸口一阵阵涌动的恶心欲吐的感觉压下去。刚才一进病房,他就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萧士奇,一张脸上已经布满暗紫色的血管,脸上的肌肉僵硬,仔细看的时候可以看见皮肤在不停地颤动,像是底下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一点点的暗红色血渍从他的七窍里往外渗,眼睛虽然大张着,却什么也看不见,眼白上也布满了红色血丝,血从眼角流下来,像是流着泪。病房里只有一个律师,虽然强做镇定,还是免不了流露出恐惧的表情。看见邵靖来了,就像看见了救星:“张少--萧老先生他,他……”   邵靖走到病床前看了一眼:“他不行了。你们给他注射过什么?”   律师的嘴唇微微发抖:“吗啡……老先生说太痛苦,从几天以前就开始注射吗啡了。”   邵靖淡淡摇了摇头:“注射什么也没用。肉体上的痛苦可以用麻醉剂来解决,灵魂上的,可没人有办法。”   小麦站在邵靖身后看着萧士奇。萧士奇还没有死,眼珠不时地还转动一下,表示他仍然在活着受罪。小麦再看了几眼,忽然一把抓住邵靖,声音有点变调:“他耳朵……”萧士奇的两边耳朵里都有黑气在动,仔细看看,竟然是两个小人,半个身体已经钻进他耳道里,只剩两只脚在外面。邵靖微微吁了口气:“是那天在玻璃外面的两个鬼,来索命了。”   律师看不见什么,听见小麦和邵靖话更加毛骨悚然:“什么,什么鬼?在,在哪里?”   “正在往他脑子里钻。”邵靖随手脱下大衣,淡淡地说,“食肉寝皮,这是深仇。他们不报完,人不能死,债也不能还清。”   律师额头上冒出了一片细汗:“那,那……怎么办?”   邵靖看看表:“这样多长时间了?”   “有,有三个多小时了。”   “那么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火化手续办好了?”   “火化?”律师一时没反应过来。邵靖皱皱眉:“锉骨扬灰,一死就马上火化,骨灰洒到山上去任人践踏,不能有一粒入土。”   律师惊得脸色都变了:“可……可家属还没过来……”   邵靖不耐烦地说:“别人我不管,我要见的人马上叫过来。”   律师还想说话,病床上的萧士奇却突然颤抖起来,半张的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野兽濒死的徒劳嚎叫。耳朵里的两个小人已经完全钻了进去,然后从他的耳道里开始向外流血,血里带着些块状的白色不明物体,被血染得半红。律师倒退了一步,嘶着嗓子问:“这,这是什么?”   邵靖回答:“脑浆。”   小麦一个转身就吐了一口,胃里所有没来得及消化干净的东西一起往上冲,于是他顾不得别的,直接冲出了病房,直奔厕所,在里面吐了个天翻地覆。   所以他现在站在厕所里,用凉水冲着脸。走廊里已经热闹了起来,小麦听见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大致上就是什么遗产啊股份啊之类的字眼。小麦不想出去,他觉得萧家这一家子人都很凉薄,人在里面大概还没咽气呢,这就开始吵起来了?按说这些人都不缺钱,那到底是在吵个什么劲的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里又安静了,小麦探头出去看看,人已经散了。他走到病房门口,想想又没勇气进去,便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片刻之后,病房门开了,小麦一抬头,走出来的是沈固:“呃,沈哥--”   沈固有点惊讶:“小麦?你怎么在这儿?”   小麦刚想回答,邵靖也出来了:“吐完了?”   小麦脸一白,觉得胃里又开始翻腾了。邵靖嗤笑了一声,摸出块手绢来:“把头发擦干了,出去把帽子戴上,不然感冒了别怪我。”一边说,一边露出个很欠抽的眼神,明摆着是在嘲笑。   小麦抢过手绢,恨恨地擦头。还不是邵靖这个混蛋!他怎么不说萧士奇竟然会被……不想了,再想还吐!邵靖不以为意地笑笑:“走了。”   小麦匆匆跟沈固道了个别跟上去,邵靖边走边问:“你们到底认识多久了?怎么还叫得这么亲热?”   小麦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看,好在沈固没跟下来,应该是没听见这句话:“你说什么呢!不是说沈哥以前是我应聘那杂志社的房东嘛!”   邵靖哼了一声:“房东?房东就叫你小麦?”   “不叫小麦叫什么?”小麦莫名其妙,“大家都这么叫啊……”   邵靖眉头一皱:“归籽儿他们不是都叫你麦子?”   小麦没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正要说话,邵靖手机响了:“周琦?”   “大少,新年好啊!”周琦在电话里嘻嘻哈哈,听声音热闹得很,“我现在在龙虎山呢。对了,告诉你件事,良子出关了,明天我们就一块过去,良子说了,他也想看看麦子呢。”      第39章 红线与旧友      从萧家回来,小麦直接倒上床去了。折腾这么一晚上,还吐了个翻江倒海,他实在有点顶不住。邵靖在客厅里写符,很安静没有声音,结果小麦竟然就睡着了。等他醒过来,邵靖已经出门,枕头边上留了张纸条,说他去萧家守着拆替身阵,午饭温在锅里,让小麦吃了自己出去玩玩,他天黑之后才能回来。小麦跑到厨房一看,果然有饭菜放在保温锅里,除了昨天没吃完的,还有两个煎蛋--虽然--煎得有点煳。   说到出去玩,小麦还想不到要去哪儿玩,大年初一,店铺都不开门,又是大冬天的,哪有地方可去呢?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新店面看看。   即使是东部商圈,大年初一也很冷清,只有旁边一个KFC开着门,生意还不错。小麦从门口走过去,正好一对年轻情侣走出来,小麦稍稍往后一让,还没等迈步呢,门突然又被推开,一个男孩子冒冒失失地冲出来,差点把门推到小麦脸上。小麦一伸手格住门:“哎,你推门小心点!”   男孩子一转头,两人同时睁大了眼。   “小岳!”   “小麦!”   这个冒失鬼正是脱线童子小岳,小麦惊讶地看他:“你怎么到滨海来了?”   “哎呀,没时间跟你说,我得--”小岳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刚才那对年轻情侣伸手招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顿时泄了气,“算了,追不上了……”   小麦看看那辆出租车:“你在干吗?”   “出任务啊,不然你以为我干吗?”小岳垂头丧气,“好容易跟到的人,被你这一耽搁,又没成……”   小麦有点抱歉:“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过,人家不是已经是一对了嘛,你还费那劲系红线干吗?”   “谁说是给他们两个系啦?他们两个根本没有姻缘,那女孩子的另一半在兰州,是个军人,我前天刚把红线那一头在兰州系上,这不就跑到滨海来找这一头嘛。”   小麦无语了,回忆一下刚才那对小情侣甜蜜的神态,心里忽然有点凄凉:“我看他们两个很好啊,为什么偏偏没有姻缘呢?你们办事要不要这么死板?没有爱情能成姻缘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岳拿手指指点点,“姻缘是什么?姻,婚姻,缘,缘份。这两样东西,跟现在这些年轻人所说的爱情都没多大关系。姻缘这东西,光有爱情可不行。柴米夫妻,听说过么?进了姻缘,就是要过日子的,哪有那么多花前月下?哦,要说没爱情当然也不行,但是,但是不是他们说的那种爱情,这个,就是说……”脱线童子的词儿不够用了,开始两眼望天。   小麦看着好笑:“那世间那么多恶姻缘,夫妻反目的,也是你这红线的功效,你怎么解释?”   小岳瞪着眼:“胡说!我的红线从来不系恶姻缘。那些夫妻反目的,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红线系足,而正是因为找不到姻缘簿上的另一半才随便结了婚。当然了,也有红线系足而日后反目的,那是因为姻缘也要经营,切莫自觉姻缘已定就置如敝屣,种种的不如意都像刀子,也会把红线割断,到时候姻缘已尽,自然非反目不可。”   小麦听着他文诌诌地说这些话,倒觉得咂摸出些滋味来,想了想,问他:“上次你用那个什么软件给我查姻缘,后来到底算出来了没有?”   小岳立刻哭丧了脸:“别提了,我把软件弄坏了,回去被罚了三个月工钱。你到底是个什么命啊,居然都算不出来的。”   小麦觉得一阵失望,不过随即打起精神:“那,能不能送我一根红线?”   小岳睁大眼睛:“你要红线干吗?”   小麦脸微微一红:“还能干吗?”   小岳眼睛睁得更大:“你不会是,想拿去系住谁吧?”   “不行吗?”   “这,这,这……”小岳一连蹦了三个单字儿,愣没说出下文来,半天才结巴着说,“没,没你这样的啊……自,自己系?我没听说过啊!”   “到底是行不行呢?难道不是你们系就没用?”   “当然是要月老系才行啊!”   “你不也才是个脱线--啊不,红线童子?”还是个见习的。   小岳被戳到痛脚,颓了:“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就是从来没这规矩。”   “你到底能不能帮我弄根红线啊?还是说这个红线一人也就一根,都是安排好了的?或者关键在红线缠着的三生石上?”   小岳摇头:“这倒不是。红线是织女那边批发生产的,三生石也三生泉底捞出来的,关键是这根红线在系的时候要用红线两端的人心头血染一染,染过了,系起来才有作用。”   “心头血?”小麦下意识地按按心脏部位,“你都怎么取别人的心头血?”   小岳看出他的意思,叫起来:“我可不是直接拿刀去戳人心脏啊!”   “嘘,你小声点!”小麦看旁边走过的人都被小岳这一嗓子吸引了注意力,用看杀人嫌犯或者神经病的眼光在看他,赶紧捂住这个脱线童子的嘴把他拽到一边去,“走走走,咱们找个地方细说。”   小岳捂着肚子,一只脚在地上钻来钻去:“人家一大早赶过来,昨天年都没过成,刚才就吃了一包薯条,还饿着呢。”   小麦又好气又好笑:“行行,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小岳立刻兴奋了:“好!”   小麦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没敢把小岳带回家,而是带他去了中西小点。虽然今天不打算开门营业,但面粉调料都是准备好的,小麦在路上买了点新鲜蔬菜和鸡肉,给小岳做了双色郁金香和黄金瓦。他的手艺比不上归籽儿,但现在弄出来的东西也很像个样子了。小岳吃得兴高采烈,抹抹嘴巴就大包大揽:“红线的事没问题,织女那边虽说数量管得严,但大批量的生产,我怎么也能给你弄出一根来。这个心头血啊,我告诉你,有两种方法。一是心口处取血,二是左手食指处刺血,这两个地方出来的,都有心头血。但不是所有从这两个位置出来的都是心头血啊,大约运气爆棚的话,十滴里有一滴是心头血;要是运气不好呢……差不多放干了血才会有吧。”   小麦听得脸都绿了:“那我怎么知道取出来的是不是心头血?”   小岳笑了,打个饱嗝:“这个有奥妙啊,只有心头血才能染红红线,不是心头血,根本就渗不到红线里去。染过的红线红得发亮,一看就跟没染过的不一样。这样的红线系上,才是真正的一系姻缘三千里。没染过的,就算系上,效果也差多了。”   “那你帮我弄一根吧?”   “没问题!就是时间不能限制哦,我得多去织女那儿逛逛,说点好话,然后趁她不注意,就--哦,对了!”小岳猛一拍脑袋,“我给她买份蛋糕回去,她就爱吃这个!每次给她都装模作样说‘人家要减肥啦,不能吃啦’,然后每次都吃光光。”   “蛋糕?蛋糕我这里有啊!只是今天没打算开门,做蛋糕的师傅没过来。你要是要蛋糕,我这里有好的!”   “那没问题了!”小岳一拍大腿,“这样,我现在还得去追那个女孩,这匣子给你。”他变戏法一样从背包里摸出个木匣来,匣子是暗紫色,匣面上雕着一只三头鸟,“你把蛋糕做好了放这匣子里,我就能拿到,然后等我拿到红线,就给你寄回来。”   “我放这匣子里你就能收到?”小麦接过匣子左看右看,这东西有EMS功能?   “你可别小看啊,这上头雕的是王母的三青鸟,千里传物只在一瞬。你可别给我弄坏了,好容易才跟鲁班要来的,坏了没处再找去。”小岳抹抹嘴巴,又背起他那个死沉死沉装满了石头的大包,“我走啦,红线的事放心,包在我身上!88!”   小麦看着他推开店门跑了,觉得心里有点沉甸甸的,好像压了块石头一样。他摸出手机给归籽儿打电话,归籽儿那边正热闹,不知在哪里玩,小麦也不好这个时候把人家叫出来做蛋糕,随便说了两句就挂了。小麦想了想,决定拿点原料回家去做,反正家里也有个小烤箱,再说这个匣子才多大,装个两三块蛋糕就满了,这样还新鲜些。   小区里这会比较安静,清洁工正在扫地上那无处不在的鞭炮碎屑,有几个孩子跟一条狗在打闹着玩。小麦走上楼梯,一眼就看见周琦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自己家门口,倚着墙正说话呢。周琦看见小麦就咧嘴笑了:“麦子,跑到哪儿去了?大少呢?来来,我介绍一下,这是良子,东方良。良子,这就是麦子。”   小麦跟东方良握了握手,心里惊了一下。东方良的手冰冷,握在手里像块玉石一样,细腻光滑,但是一点温度都没有。小麦自己的手是微温的,邵靖的手更是什么时候都干燥温热,可是东方良完全不一样。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皮肤柔软的质感,你会以为是握着一具死尸。小麦悄悄地打量他:东方良眉眼清俊,却戴了一副老气的黑边眼镜,不光遮住了眉眼,还衬得肤色白皙得有些过分,就连嘴唇也是淡色的,看起来很像是不太健康的模样。   周琦直往小麦身后看:“大少呢?你们没一块儿?”   “邵靖去萧家了,晚一点才能回来,你们先进屋坐吧。”小麦开了门,忙着倒水沏茶。好在周琦是来惯了的,大大咧咧地管自坐下,又招呼东方良。小麦沏上茶,又端出干果和点心。周琦端起杯子来闻了闻,笑着说:“这是大少喝的吧?信阳毛尖。”   小麦不太好意思:“是邵靖喝的,我不懂茶,也喝不惯。”   东方良一直在打量小麦,这时候才慢声说:“麦先生是靖存的好朋友?”   周琦怔了一下,拿眼剜他一眼:“良子,糊涂了?这就是大少要找的人嘛。”   东方良被他剜这么一眼,也不生气,只笑了笑:“麦先生今年贵庚?”   小麦觉得他话里有话,回答:“二十五了。”   东方良点了点头:“靖存脾气不好,恐怕委屈麦先生了吧?”   周琦奇怪道:“良子,你这么客气干吗?再说了,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操的哪门子心?我告诉你,别看大少脾气暴,麦子可能制得住他。”   东方良又笑了笑,仍旧点点头。小麦觉得十分古怪,东方良的一举一动他都觉得有点什么意思,但一时又琢磨不出来。屋里有点冷场,小麦正想要不要换杯茶,就听楼梯上脚步声响,当下心里一宽,果然片刻后门就开了,邵靖提着一袋东西走进来:“小麦--良子?周琦?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周琦站起来笑:“嫌我们来得快了?”   邵靖哼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丢到桌子上:“还没出初五,你们两个怎么跑出来的?”   东方良和周琦显然都很习惯他这种欠抽的关心,周琦嘿嘿一笑,东方良也笑了:“当然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家老爷子今年没在家过年,去四川左家了。”   邵靖有点诧异:“四川左家?什么事年都不过了?”   东方良严肃起来:“左家现在内斗得厉害。你知道,左家到现在家主还是左老爷子,他的身体早就不合适了。”   邵靖坐下来:“这我知道。不是左老爷子最有天赋的那个儿子吸毒死了吗?其实我听说他们家这一代有个叫左健的能力不错,不是在妖监会挂名么?”   周琦嗨了一声:“没错,这个左健就是你说的那个吸毒死了的左新权的儿子。不过他不愿意当天师,去当了缉毒警。”   邵靖若有所思:“也对。他父亲就是死于吸毒,他去当缉毒警也很正常。”   东方良点了点头:“对。就因为他去当了缉毒警,现在左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人接家主的位子。你知道,左家十几代以来一直渐渐没落,现在家里全靠左老爷子支撑着。最近他身体实在不行了,必须要找下一代家主,这家里就内斗起来了。要论能力,应该是他的三儿子最好,但那人轻飘得厉害,左老爷子不喜欢他。没想到他为了争这个家主的位置,竟然从外面找人来帮忙,还找了个来历不明的人。说是左家远房旁支,到底是不是,谁也不知道。”   邵靖皱了皱眉:“家主这种事,外人怎么能插手!不过说是左家的旁支,不管是不是真的,都算是个借口,你家老爷子可是确实的外人了,怎么也要出面了?”   周琦抢着说:“还不是因为左家那本道书丢了。”   邵靖吃了一惊:“左家的道书?怎么能把那个丢了?”   周琦耸耸肩:“那谁知道呢?要不是这事,东方老爷子怎么会去?就是你家老爷子,也准备过了初三就出门。当然了,听说他不光是要去四川,还准备来滨海看看你呢。”说着,对小麦挤了挤眼。   小麦一直坐在旁边,一句话也插不上。他看得出来邵靖和东方良周琦谈得兴高采烈,可是他们谈的事,都是他完全没法插得上嘴的。他们说的人,他不认识,他们谈的事,他也没听说过,两个人,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生活圈子。   邵靖回头看了看小麦,脸上泛起一丝不自觉的笑容,伸手揉揉小麦的头发:“爷爷来就来,你别说得小麦这么紧张。”   周琦嘿嘿笑了几声:“ 我就是给麦子提个醒嘛,你也知道张老爷子那脾气,实在是……啊,对了,张老爷子这次是带着二少出来的。我说,你也当心点,二少比你是努力多了,就是天赋不如你,他可是憋着劲呢,你再不努力,当心将来这个家主轮不着你。”   邵靖满不在乎地一挥手:“随便。对了,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周琦嘿嘿笑:“大少,你说你吧,关心就自己打个电话回去呗……”   小麦觉得自己不太可能找到插话的机会了,就小声对邵靖说:“我去厨房做点东西,你们先聊。”   邵靖跟东方良也有一年不见了,要说的话不少,也就点了点头,随小麦去。小麦进了厨房,开始做蛋糕。蛋糕的种类繁多,小麦虽然从叶丁那儿学了些理论知识,可是真能做的还真没多少。他打算做布朗尼蛋糕,叶丁通过学校老师的关系弄来了上好的黑巧克力,再说这种蛋糕不需要打发奶油,在家里做起来倒简单些。   蛋糕的香甜味渐渐从烤箱里散发出来,客厅里三人还在谈笑风生,小麦现在耳朵极其好用,他们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听了也白听,全是根本听不懂的话。一个个的人名蹦出来,夹杂着一些什么奇门遁甲、连山易之类的词儿,听得他头昏脑涨。   蛋糕终于可以出炉了。小麦伸头往客厅里看了一眼,三个人居然都趴到桌子边上,在拿着些铜钱摆来摆去,周琦和邵靖显然是意见相左,两人四只手按住一个铜钱,争来争去,东方良在一边笑而不语。   小麦看了一眼又回到厨房,把蛋糕切开,放了一大块在匣子里,然后把剩下的装盘准备端出去。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他再一回头,匣子不见了。小麦虽然早想到这匣子肯定有点神通,但也料不到有这么快,搞得他愣了几秒钟,才端着其它的蛋糕走了出去。   周琦闻到蛋糕的香味,放弃了那枚铜钱,过来抓起一块:“唉呀,中午就在飞机上吃了那么点东西,我还真饿了。”   小麦笑笑,小声问邵靖:“是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做?”   邵靖想了想:“出去吃吧,你别看东方良长得瘦,吃的可不少呢,做饭太麻烦。”   周琦嘿嘿笑起来,东方良笑而不语,没有反驳。小麦心里有点惴惴,他总觉得东方良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   邵靖拿起大衣:“走,先吃了饭,回来再算,我告诉你周琦,今天晚上谁算输了谁喝酒,不行算通宵!”   周琦不甘示弱:“算就算!麦子,到时候你作证,别赖帐啊!”      第40章 真相      邵靖和周琦说到做到,还真比了一晚上,直到小麦眼皮都沉得拉不起来了,他们两个还兴致勃勃。倒是东方良一直不温不火地坐在一边,看见小麦困得不行的表情,笑了笑:“要不先散了吧,看麦先生熬不住了。”   邵靖回手摸摸小麦的脸:“他是早睡早起惯了。你先去睡吧,我们小声一点。”   小麦确实是熬不住了,再说根本看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也就点点头,昏昏沉沉回了自己房里。本来他以为头一沾枕头就会睡过去,可是躺了一会儿,反而有点清醒了。东方良的那个眼神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让他睡不踏实。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听见门外的声音,是东方良的:“靖存,他睡了吗?”   “怎么?”邵靖有些疑惑,“你想说什么事?估计是睡了。”   “去看看。”   片刻,门开了一条缝,小麦面朝里躺着,邵靖看不出什么来,又轻轻关上了门:“睡了。”   东方良的声音很低,换了从前小麦是绝对听不见的,就算把耳朵贴到门上去特意地听也未必能听清,但是自从饮了灵芝露,他耳朵异样地灵,好像灵芝露的大部分效用都起在了耳朵上。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盲过一段时间的缘故,总之他现在耳朵极端灵敏,东方良的声音虽然放得很低,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靖存,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是你扶的乩啊。独占鳌头。开始我不知道,后来周琦告诉我你是给我扶了两乩,第一乩是寻人,第二乩是占人。小麦的姓,不就是独占鳌头么?”   东方良沉默了片刻:“你错了。”   小麦的心咯噔一跳,整个人都僵了。邵靖的声音也略微提高了些:“错了?怎么可能!”   “你低声些。”东方良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柔,可是带着无可置疑的压力,“麦字怎么会是独占鳌头?靖存,你从前都是怎么学的?”   “麦字怎么不是独占鳌头?”周琦也插嘴了,“麦字的头,不就是鳌字的头么?”   东方良的声音有些严厉了:“周琦,你是灵媒,扶乩的事不是没做过,怎么也这么糊涂!麦字到底怎么写?你写一个给我看看!”   有几秒钟的安静,大概是周琦写了个字,东方良冷笑了一声:“是这么写么?你们写简体字写多了,连应该知道的事也不知道了么?”   小麦不知道自己的姓还有什么写法,但是邵靖和周琦同时沉默了,良久,周琦才喃喃地说:“繁体……”   邵靖大概是突然站了起来,以致于椅子都在地板上拖出一声来:“繁体!良子你扶乩的时候,用的是繁体?”   东方良的语气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靖存,你当真糊涂了?我扶乩,什么时候用过简体?我们东方家的人扶乩怎么会用简体?”   “可是小麦在老爷子给的符纸上写的就是简体,老爷子不是一样解了?”   东方良笑了一声:“自然。解字因人而异,他写的是简体,自然就要照着简体来解。之后他扶乩扶出的那个钟字,不一样是简体么?可是靖存,虽然我给你扶那两乩的时候你不在眼前,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东方家扶乩从不会用简体么?”   小麦觉得一阵阵的头晕,他茫然地眨眨眼睛,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无数个简体的麦字在乱飞。原来,还是错了?到底还是错了。他恍惚地想起小岳说的话:“你只有露水姻缘……”原来,真的是只有露水姻缘啊,算算他和邵靖,果然也只是半年的时间。   外间也是一片死寂,半天,周琦才结巴着说:“良子,你,你确定吗?这可不能搞错。大少和麦子……我,我看挺合适的啊。”   东方良淡淡地说:“合不合适,靖存自己知道。我只是说,我扶乩出来的,应该不是这个人。”   又没人说话了。良久,邵靖徐徐地说:“如果不是他,那他就不是只有三十岁的寿命了。”这句话声音很低,连东方良都没怎么听清:“什么?”   “没什么。”邵靖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疲惫地坐下去,“别告诉他。”   东方良淡淡保证:“我不会说,这是你自己的事。”   邵靖用力搓脸,手劲之大,仿佛要搓下一层皮来:“别让他知道,他--”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小麦只听周琦失声叫了一声,心里一紧,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蹿出去,果然邵靖手按着心口,在椅子上弯下了腰。   周琦抬头看见小麦出来,嘴巴张了张,把到了嘴边的话硬扭过来:“麦子,我,我吵醒你了?大少又发病了。”   “我知道。”小麦冷静地把他推到一边去,“让开。”他蹲下身来,邵靖已经倒在地板上,又蜷缩起了身体。小麦在他旁边坐下来,把他的头搬到腿上,头也不抬地指挥周琦,“去拿床被子来。”   周琦老老实实地去了,一会就抱了床被子来。小麦把被子一半盖在邵靖身上,一半掖到他身子下面,自己就坐在光地板上,抱着邵靖不动了。   周琦拿眼去看东方良,意思是询问小麦有没有可能已经听见了他们说的话。东方良淡淡回看他一眼,意思很明显--我怎么知道。   小麦头也不抬地说:“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周琦哑了,半天才讷讷地说:“麦子,其实,其实,其实这事吧……那什么前生后世,本来就是个,就是个,就是个虚的,说到底,还是两个人得过得好,是吧?那个……”   小麦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说了,我知道。”他低头看看邵靖惨白的脸和嘴角挂下的血痕,心里苦笑。前生后世是虚的吗?至少在邵靖这里,不是。不定期发作的剧痛,挥之不去的回忆,怎么可能是虚的?露水姻缘啊露水姻缘,露水,才是虚幻的,太阳一出,就干掉了……   邵靖的痛苦渐渐减弱了些,勉强睁开眼睛,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小麦温和地用袖子抹了抹他头上的汗:“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真的,现在他心里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也不知是麻木还是释然。   邵靖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小麦手掌上侧了侧头。小麦又等了一会,等他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就轻轻把自己的腿撤了出来:“你们扶他进屋去休息一会吧。”   邵靖倏地睁开眼睛,但是小麦已经站了起来:“你们也休息吧,都快两点了。”   周琦硬把邵靖连人带被子都拖进了卧室,东方良站了一会,问:“你打算怎么办?”   “那是我自己的事了,不劳东方先生关心。”   东方良略微有些尴尬:“我,我只是……”   小麦也发觉自己的语气硬了一点,不过他现在实在没心思再敷衍东方良,就点了点头:“东方先生到那边卧室休息吧,我明天要早起,睡沙发。”   东方良走进卧室,小麦抱出一床被子扔在沙发上,关上了灯。黑暗像水一样铺天盖地压住了他,他躺下来,把被子蒙在头上,这时候,才觉得有两道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慢慢滑下来……   小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他很早就醒了,一睁开眼睛,他差点叫出声来。外面的天还没完全亮,窗户里透进灰白的颜色,勉强能照亮了沙发前站着的人。小麦呼一下坐起来,才看清这是邵靖:“你干吗?”大清早的悄没声息站在眼前,是扮鬼吓人么?   邵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站着。小麦把手盖在眼睛上,过了一会笑了:“你是不是想道歉,说你认错人了?”   邵靖仍然不说话。小麦突然烦躁了起来,一把扯开被子甩到一边,呼地站起来瞪着邵靖:“你有话就说!站在这干什么?怕我会死缠烂打,还是怕我不还你钱?那店面等过了初七就去办手续,本来我也不想要。借你那十五万我肯定会还,按银行的利息来。你要是等不及,我现在去银行贷款还你!”   邵靖突然伸开胳膊紧紧抱住他,用劲之大,勒得小麦肋骨生疼。小麦笔直地站着,有些茫然。乱七八糟的回忆不停从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是魏炎拉着旅行箱头也不回地走掉。腰上还勒着邵靖的手臂,小麦恍惚地想:其实邵靖已经是最好的那个了,只可惜,自己仍旧不是他要找的人。他终于挣扎一下,从邵靖怀里挣了出来,退后一步。他有自己的原则,邵靖即使再好,不是他的,他也不要。   邵靖放开了手,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小麦觉得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但是被他硬生生地咽回去了:“我去做饭。你,你要搬走吧?”   邵靖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小麦转身进了厨房。这时候他有什么心思做饭,无非是把昨天剩下的菜热一热。等菜热好他往外端,看见邵靖还是直挺挺地站在沙发前面,连个窝都没挪。小麦看着难受,把菜摆上就穿好外衣:“你们吃吧,我出去转转。”   大年初二有什么好转的呢?这么早,街上连个人都没有,还冷得要命。小麦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条街,突然前面一个男孩拼命地跑过来,后面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在追,一边追一边骂骂咧咧。小麦一眼看见那个男孩居然是叶丁,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还有两块青紫。小麦顾不上多想,闪到一条小路口叫了一声:“叶丁!过来!”   叶丁跑得气喘吁吁,猛听见小麦的喊声,愣了一下才掉转方向跑过来。小麦拉着他就往前面的小区里跑,这附近他常走,熟悉得很,带着叶丁三绕两绕,从另一个路口绕了出来。这时候两个男人已经被甩掉了,叶丁也跑得几乎要断气。他一边喘气一边还心惊胆战地四处张望,小麦想了想,把他拉到最近的车站,随便上了开过来的一辆公交车,然后问:“怎么回事?你跑什么?追你的人是谁?”   叶丁右边脸颊上一大块青紫,幸好这时候车上没什么人,否则非引起注意不可。小麦把他拉到最后面坐下,叶丁低着头,还在发抖,半天也不说话。小麦从他衣领里看见脖子上几块痕迹,心里咯噔一跳:“叶丁,你说你还有一份工,是干什么的?”   叶丁猛打了个哆嗦,眼圈一下红了,带着点哭腔说:“我没干坏事。”   小麦耐心地说:“我没说你干坏事啊。有什么事你得说啊,不说别人怎么能帮你呢?”   叶丁抽着鼻子,眼泪一滴滴地掉下来,终于小声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原来他说的打工,是在一家夜总会做侍应生。那家夜总会里也有不少“少爷小姐”,因为他长得秀气,有些客人就想把他也当“少爷”。叶丁家里很穷,爸爸身体不好,全靠妈妈种地,爷爷还有病,能让他出来上学已经是把家里掏空了,所以他又要赚学费生活费,又想攒点钱给爷爷治病,就到处打工。夜总会那里虽然乱,但钱给得多,所以他一直就忍着,有时候被客人强吻或者摸摸捏捏的占点便宜,他也就算了。结果前天有个客人一定要点他出台,甚至当场就摔出钱来,幸亏领班还比较好心,陪着笑脸向客人解释叶丁是来打工赚药费的,舌灿莲花居然把客人说得生了点恻隐之心,大方表示只要叶丁陪他聊聊天,就给他丰厚的小费。领班看客人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就劝叶丁答应。因为客人并不要把叶丁带出场,就在夜总会的房间里聊天,所以叶丁也只好答应了。到了房里之后,这个客人居然还真履行诺言光是聊天,不过他喝了酒,聊没一会就睡了,叶丁就悄悄退了出来。他以为这就没事了,没想到第二天他才去夜总会就听说这个客人死在房间里,而且据说死得很惨,开膛破肚,血流满床。这个客人有点黑道背景,手下人就在夜总会里等着叶丁呢。叶丁也是吓懵了,一看他们掉头就跑,这一跑,就说不清楚了。他在同学家躲了一夜,今天出门,还没走多远呢,就被发现了。   小麦听完,半天没说出话来。他也是良民,遇到黑道什么的也是束手无策。要说叶丁不该跑吧,谁知道那些人讲不讲理呢?叶丁一个外地学生,没钱没势没人,万一被咔嚓了谁也没办法啊。   叶丁眼泪直流:“麦哥,我怎么办?”   “你……你……要不然你先到我家藏两天吧,等我去打听打听这人究竟怎么死的。”小麦说话的时候心里也很不踏实,贸然搅到这种事里他也有点害怕,可是又不能眼看着叶丁不管。   回到家的时候邵靖三人已经出去了,桌上留了张纸条,说是送东方良到周琦那儿去住。小麦把纸条揉巴揉巴扔进了垃圾桶,想想又捡出来,然后再想想,又扔进去了。也许邵靖这一走就不回来了,扔了吧扔了吧,扔了没心事。   叶丁连吓带冻有点发烧了。小麦给他热了点稀饭和菜,打发他吃了就上床去睡一会,自己坐下来想这事到底怎么办。他首先就想要打听一下这人到底怎么死的,叶丁这瘦弱样儿,要说能把客人杀了,那真是……除非客人真睡死了。但就是杀,也不可能杀到开膛破肚啊!所以小麦觉得那些人未必真认为就是叶丁杀的,多半是想抓住叶丁问问那天晚上的情形,但是叶丁这一跑,反而把事情搞糟了。   理清了思路,小麦心里稍微定了一点,给小灰打了个电话--他是记者,交游必然广阔点,说不定能打听到这事。果然小灰说已经听说了这事,据说死状很凄惨,他也正在想办法采访,等有了消息马上告诉小麦。小麦正跟他说话呢,门开了,邵靖走了进来,正好听见他最后几句话,马上皱起了眉:“出什么事了?”   小麦挂断了电话,不知说什么好。邵靖一眼就看见桌上有两副碗筷:“谁来了?”   “叶丁。”小麦实在已经习惯了有什么事情都会跟邵靖说,下意识地把叶丁的事说了出来,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不对,但是这时候要停下来更别扭,于是他还是说完了。邵靖眉头拧成一团:“你把他带回来了?这是黑道上的事,你卷进来干什么?”   “我总不能眼看着叶丁--”   邵靖长出了口气,沉吟一下:“让叶丁这几天别出去,你也先别去店里,那些人肯定也能打听到叶丁在你那里打工。这事我先去打听一下,你说的有道理,叶丁当时如果不跑,说不定啥事也没有--算了,已经是这样了,这事交给我,你记着,这两天绝对别去店里!”      第41章 命案      小麦和叶丁忐忑不安地在家里呆了一天半,邵靖的消息还没过来,倒先等来了归籽儿的电话:“麦子,我好倒楣!哇--”   小麦被这一声哭嚎震得耳朵嗡嗡叫,赶紧把手机挪开。看看表,已经是九点半了,归籽儿这个时候打电话,还这么连哭带嚎的,到底是什么大事啊?   “籽儿,你怎么了?”   归籽儿哭得哇啦哇啦:“麦子,我被雷劈了!哇--”   小麦吓了一跳:“啥?”雷劈了?他下意识地往窗口看看,哪里来的呢?他没听见下雨呀。不过今天晚上有点奇怪,街道上不时就有警车的声音,警笛声远远就叫得刺耳,可能因为这个,他没听见打雷?   “籽儿,我来说。”小灰的声音插过来,大概是把手机接过去了,“麦子,籽儿今天晚上挨了天雷,被劈伤了一根树枝。”   小麦终于意识到归籽儿是个妖精,原身是棵桂花树,这被雷劈掉一根树枝,应该是很严重的伤害了吧?   “严重吗?你们在哪?我现在过去!”   小灰沉吟了一下:“你要是能过来就过来一下吧。严重倒不是说多严重,关键是这事奇怪。”   小麦叮嘱了叶丁一句,跑下楼打了辆车直奔沧口拆迁区。司机看他的眼神很是奇怪,把他放在路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弟兄,这么晚,你上这来干吗?”   小麦尴尬地笑笑:“白天在这儿丢了东西,要紧的,回来找找。”   司机明显的不太相信,不过还是把车开走了,大概是看小麦空着手,也不像来捡垃圾偷钢筋的。小麦也管不了那么多,赶紧往拆迁区里走,远远的就听见归籽儿的哭声,别说,大年初三的半夜听见这动静,确实有点吓人。小麦跑过去,只见那棵茂盛的桂花树焦了一片,好在都是枝梢,但是旁边枯黄的草地被烧黑了一大片,如果劈得再正一点,完蛋的就是桂花树了。   归籽儿坐在树下哭得稀里哗啦,她本来有两条黑亮的大辫子,现在只剩了一条,另一条被烧掉一半,发黄的发梢卷在脸颊周围,跟枯草似的,脸蛋上也横一道竖一道抹着些黑灰。小灰在旁边安慰她。   小麦几步跑过去:“伤在哪儿了?”   归籽儿扑过来抱着他嚎哭。小灰在旁边解释:“好在雷劈的不准,伤的是枝梢,籽儿主要是被吓坏了,这雷要是歪一点儿,就完蛋了。”   小麦疑惑地问:“是天劫吗?我怎么半点雷声也没听见?”他在网络上看见过,说妖怪修行到一定程度,就会引来天劫,不过归籽儿不是才几百年吗,怎么就有天劫了?   归籽儿把头发一甩:“我是承帝流浆成形的,三百来年从没杀过生,我哪来的雷劫啊我!呜呜--我冤死了我……”   小灰苦笑:“不是雷劫,我看见有个天师在旁边那个马路上强开鬼道引来的雷霆。”   归籽儿抬起抹得像花猫一样的脸蛋:“我要去告他!我要去天师协会告他!呜呜--”   “好好,咱们去告他。”小麦安抚地拍拍她,“不怕了不怕了,现在没有雷了吧?”   小灰摇头:“这会没有了,那个天师也走了。”   “你看清长什么模样了吗?要告也得知道告谁啊。”   归籽儿揪住他衣角:“麦子,你替我跟张少说说,让他给我递诉状好不好?小灰看见那个人的模样了,可是他能强开鬼道,一定是个厉害角色,也许天师协会不受理我的起诉的。”   小麦没法说他和邵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关系了,只好点点头:“好的,我,我去跟他讲讲,你别哭了,啊。”   归籽儿抹了抹眼泪,愁眉苦脸地去看被劈焦了的枝梢:“这可怎么办……”   小灰在旁边说:“行了,好在没伤到要害,这个慢慢养吧。”   小麦看了看:“是不是应该把焦的地方修剪掉让它再长?”   归籽儿心疼地摸着枝梢:“剪掉会疼的……”   “那怎么办呢?”   归籽儿嘴一扁,又要哭。小灰苦笑着说:“要想马上恢复,要么就是再遇上帝流浆,要么就是用水精来擦。”   “水晶?那个东西硬的,怎么擦?”小麦盘算要想真买块水晶,要多少钱,“水晶镜片行吗?”   “不是那个水晶。是水之精华。雷火为阳火,木惧火而喜水,要是用水之精华来擦,就可以中和阳火,马上就好。”   小麦为难了:“这东西到哪里去弄?”   “就是啊。”小灰转而安抚归籽儿,“还是慢慢养吧,咱们没地方弄这东西去啊。”   “灵芝露行吗?”   “哦,对!那可能有用,还是麦子你聪明!好了籽儿,明天我就去找曹姑娘,别哭了啊。”   总算把归籽儿安抚好,小麦看着她闷闷不乐地隐进桂花树里,手机忽然响了,接起来,是邵靖暴躁的声音:“你在哪儿!”   小麦吓了一跳:“在沧口,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跑出去干什么!不是不让你出门吗!”邵靖在那边暴跳如雷,“怎么回事?你跑沧口干什么去!”   “你别喊行吗?籽儿出了点事,我过来看看。”小麦被他吼得耳朵嗡嗡响,不得已,把手机挪远点。   “归籽儿?她怎么了?”邵靖声音略微低了点,“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啊?籽儿她被雷劈了。哎,这事我回头再跟你说吧,籽儿还想请你帮忙--你在哪儿呢?”   “当然是在家!我一回来就只看见叶丁,还以为你被人绑了去!”   小麦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我没事,你说不让我出门,我哪会随便出门。”   估计这话邵靖比较满意,因为他声音低了点:“叶丁那事我联系上了,今天带他过去谈谈。你在沧口?我现在过去接你。”   邵靖果然没一会就飞车而来,对归籽儿的要求他没听几句就一口答应了,随即让小麦上车,直奔李村:“其实那边也不认为就是叶丁杀的,但是有些事情一定要问问他。如果他当时不跑,现在大概已经没事了。”   叶丁缩在后座上,不敢说话。小麦放了点心:“不管怎么样,能没事就好了。”   邵靖把着方向盘:“一会到了地方,他们问什么你答什么,用不着害怕,也别隐瞒。听见没有?”   叶丁老实地点头。他本来就有点畏惧邵靖,何况知道这次是他连累到小麦,就更不敢说话了。   “金碧辉煌”从外面看根本不像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反而很低调,连招牌都不像一般夜总会那么花里胡哨,只有一圈浅蓝色的小灯围着“金碧辉煌”四个大字。叶丁小声告诉小麦这里是会员制,消费相当高的,没人带着,即使勉强进去了也就只能在一楼看看,二楼三楼的消费区根本进不去。   邵靖停下车,门童过来拉开车门。小麦看了一眼,门童大概也就十八九岁,眉清目秀,是个小帅哥。邵靖拿了张什么卡晃了晃,门童立刻露出恭敬的表情:“请您到二楼。”   金碧辉煌的一楼看起来就像个普通酒吧,吧台前有几个年轻男女各人守着一杯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厅中央的圆台上放一架钢琴,一个长发女孩在弹琴,旁边一个年轻男子拉小提琴。整个大厅里居然十分安静,人人都是轻声细语,只有钢琴和小提琴的声音在轻轻回响。小麦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好一曲奏罢,长发女孩起身,沿着大厅走了一圈,有几个男人把卷起的钞票插进她的低胸晚装里,叶丁小声说这是打赏,在这里弹琴唱歌的都是没工资只拿打赏的,就这样,一个月也能挣近万块。说的时候,隐隐露出点歆羡的意思来。   邵靖不悦地皱眉,加快脚步走上二楼。二楼还是个酒吧,但面积只有下面大厅的一半,人明显更少了,吧台前面坐着的男男女女样貌也更出色。酒吧四周都是包箱,楼梯口站着的旗袍女孩看了邵靖的卡,立刻将他们让进3号包箱。包箱里头居然是个办公室模样的地方,叶丁一进去就叫了一声:“周领班。”然后缩到小麦身后不敢吭声了。   周领班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着装倒是十分得体,时髦里又不失端庄,站起来客气地点了点头:“是邵先生吧?李先生等你们很久了。”   邵靖随便点了点头:“他在哪儿?”   周领班脸上略微露出点为难之色:“在--李成先生出事的那个包箱里。”这点为难之色表现得很是时候,即使邵靖有点不悦,也不好对她发作。倒是叶丁一听就有点发抖。   邵靖看他一眼:“怕什么!周领班,想必你也知道,这事其实没叶丁什么事。”   周领班微笑:“当然,我也知道叶丁是无辜的,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首先要顾及客人的感觉。如果客人不再要求什么,我们当然是息事宁人的。”   邵靖点了点头:“那就请带路。”   出事的包箱在二楼尽头,周领班低声说自从李成出了事,他的二弟李平就不许人收拾这包箱,到现在包箱里还保持着李成尸体被发现时的样子,一进去,就能闻见一股大量血液干涸腐败后散发出来的腥臭味。   叶丁听得直打哆嗦,不由自主向小麦身边又凑了凑。邵靖又皱了皱眉,不悦地说:“你去敲门。”   叶丁哪里敢,还是周领班上去敲了敲门:“李先生?”   包箱里没有动静。小麦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不是干涸腐败的臭味,而是新鲜血液的腥气。邵靖脸色微微一变,飞起一脚踹开了包箱门,登时大片的红冲进几人眼帘--一个男人倒在沙发上,另外两个倒在地上,三人都是仰面朝天开膛破肚,鲜血把地毯都浸湿了。三张脸上都凝固着惊怖欲绝的神情,在灯光阴暗的包箱里极其恐怖。   周领班已经是第二次遇上这种情况,虽然她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几年,什么大场面也多少见识过一点,但遇上这种情况也真是受不了,当即尖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邵靖双手往大衣里一伸,左手摸出一把桃木小剑,右手摸出一把弹簧刀来,头也不回地对小麦说:“往后站!”随即走进了包箱。   小麦站在门口,既不能跟进去,也不能把邵靖一个人扔在里头,不过邵靖转了一圈就把东西放回了大衣口袋,皱了皱眉:“没东西。”   周领班脸都白得像纸了,连粉底都遮不住:“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麦说:“报警吧。”   “不,不能报警!”周领班一听要报警,精神立刻恢复了一点,“报警我们就得停业,耽误不起!我,我跟李先生的家人联系一下。”   “死了人了,怎么能不报--”小麦还没说完,邵靖就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把他拉到旁边:“这种地方本来就有非法经营的项目,怎么会公开报警。”   小麦有点急了:“那人就这么死了?万一以后再死人呢?”   邵靖摸出手机:“你操什么心。这样的地方,都有自己的渠道,警察最后还是会介入的,不过不是打110叫来的。”   “你这是--”   “给特事科发个短信。这事不对劲。杀人不难,难的是杀三个人还没半点动静,而且你看看那三个人脸上的表情,分明是看见了什么特别恐怖的东西。”   “你说杀人的不是人?”   “我看不像。这屋子里有种味,你闻见没有?”   小麦一进包箱就觉得有种味儿了:“是不是--就像动物园狮虎山的那个味儿?”   “没错,就是野兽的臭味。这地方怎么会有野兽?所以我觉得蹊跷。既然一连出了三条人命,这事要上报特事科备个案了。”   “特事科是什么地方?”   “特别事务科,算是--国安的一个部门吧,专门处理这种特殊事件。不知道滨海有没有特事小组常驻,不过我记得济南是有的。离得不远,过来应该很快。”   小麦环视屋子。包箱里灯光虽然暗,但结构并不复杂,一眼就能看过来。除了三个死人之外,屋子里甚至连摆设都没乱。中间一张超大尺寸的床,铺着酒红色的天鹅绒床单,但是床单中间有一大滩已经变成黑褐色的东西,估计是第一个死者李成留下的血迹。除此之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邵靖已经发完了短信,拉起小麦:“走。这地方不对劲,不能久留。”   李平一死,周领班已经乱得找不着头,自然也顾不上叶丁,叶丁也就跟着小麦和邵靖走了出来。到了街上,他还有点魂不附身,拉着小麦一直问:“是什么人杀了他们?我,我会不会也被他们盯上了?”   邵靖阴着脸不说话,直到发动了车子才说:“你们两个,从今天开始都不准随便乱跑。这事查清楚之前,小麦你不许离开我,去哪都得有我跟着。”   他这么一说,叶丁更害怕了。邵靖不耐烦地看他一眼:“麻烦都是你招的,还啰嗦什么?要不是小麦好心,我才不管你的事!老实点,否则我现在就把你踢出去!”   叶丁吓得不敢说话。小麦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邵靖拍拍方向盘,有点发怒:“听见了没有?”   叶丁赶紧点头。邵靖更不耐烦:“不是问你!”   小麦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搬走吗?不去找人了?”   邵靖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勉强说:“出了这事,我--我先不搬,等把事查明白了再说。你又没什么自保能力,万一真有什么事,我怕你命都没了。”   小麦没再说话。车开到小区门口,物业的工作人员探出头来,说有小麦一份EMS。小麦签收了,发现寄件人地址是空白的,纸袋里装的好像是个小球。小麦拆开来抖了抖,一小团红绳落到了他手上,那质地非丝非棉,看不出是用什么纺的。球儿拿在手里还有点份量,小麦估计里头缠的是块三生石。   邵靖把车停住,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小麦把红绳团儿拿在手里看了一会,笑了笑--小岳没失约,可是这东西,他现在已经用不上了。果然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是留不住,里头那块三生石,肯定管的也不是他的三生。   “送给你吧。”小麦看看叶丁已经下了车,听不见他们说话,就把红绳团儿扔给邵靖,“这是月老的红线。用你的心头血染过,可以拿来系住你心爱人的姻缘。等你找到了沈墨白,可以试试。”      第42章 奶奶去世      小麦从来没觉得日子是这么难熬。   表面上看来,他全部的生活改变不过是家里多了个叶丁借住。白天照样去店里上班,晚上照旧回家做饭。所不同的是邵靖现在片刻不离地呆在店里,倒成了本店的活广告,颇有几个犯花痴的小姑娘为了多看他几眼跑来买点东西。归籽儿为她的阴阳头苦恼了几天,后来递上去的诉讼被天师协会受理,她又高兴起来,做了个特大的厨师帽,把头发塞进去,也就乐滋滋地做点心去了。除了新店铺那边已经停止一切装修,中西小点运作良好,老板长工其乐融融。   然而在这粉饰太平的日子里,小麦日渐焦躁。邵靖天天在他眼前晃荡,小麦还记得他们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他熟悉邵靖的言语行为上的各种习惯,甚至邵靖的身体他都了解,可是这一切最终都不属于他。有时候他简直想把邵靖赶出去,要滚就快滚,滚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分手之后还是朋友什么的,最讨厌了!   可是有时候深夜中惊醒过来,又觉得身旁冰凉,缺少温度。他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可是每一次都只有付出没有收获,就算是太平洋也会有水源枯竭的时候,何况他还不是太平洋,顶多只算是一个浴缸罢了。   邵靖怎么想的呢?小麦觉得看不透他。邵靖从前就不多话,现在更沉默。周琦不来了,他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小麦在店里忙进忙出的时候,有时会觉得邵靖在看他,然而目光跟过去,邵靖又立刻把眼转开了。每当这时候,小麦都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看什么看!要是觉得弄错了人很抱歉,那我用不着你道歉!要是在反思自己为什么居然会看错了人,那就自己去看看眼科!   就在这种没法明说的烦躁之中,天气渐渐转暖了。店里生意仍旧不错,小麦还特地跑到南山市场去买了一大盆文竹和几小盆吊兰回来,把店里点缀了一下。金碧辉煌一直再没死人,小麦觉得事情大概是过去了,因为邵靖最近也不是24小时贴身保护,那想必是没事了。   星期六中午,邵靖去找周琦,小麦忙过了十一点半那一阵,正想坐下来喘口气,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是石春元的老婆:“春弟--姑奶走了……”   小麦愣了。奶奶的生日是五月份,他本来还想到时候去村里专门给奶奶过生日呢,结果……   “春弟?你怎么了?你能回来吗?姑奶得赶紧下葬呢。”   “我马上就回去!”小麦挂了电话,忍着眼泪把店里的事交待给了归籽儿,出门打了辆车就往家赶。奶奶的丧事按照村子里的规矩是要大办的,但是奶奶没儿子,亲戚不会愿意出这个钱,而丧事如果办得不体面,会被人认为来世没福。小麦现在手里有几万块钱,,本来打算拿来还邵靖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车到楼下,小麦付了车钱,飞奔上楼,却看见一个年轻人正在敲自己家门,不由一愣:“您找哪位?”   年轻人一转头,小麦一下就知道这人的身份了--准是邵靖的亲戚,长相跟邵靖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抬着下巴看人的神气,真是活脱活像:“你--是麦乔先生吧?我叫张靖全。”   小麦点了点头:“邵靖--我是说张靖存,他不在家。”   “我知道。”张靖全跟着小麦进了门,“正好我想来跟麦先生谈谈,他不在也好。”   小麦现在真没时间和心思跟他谈什么:“张先生,我有事要马上出去,如果您没什么要紧的话,能不能以后再--”   张靖全打断他:“对不起,我的时间也很宝贵,难得来滨海一次,恐怕以后没有机会再来跟麦先生谈话了。”   小麦很不高兴,但看在张靖全是邵靖弟弟的份上,还是忍耐着坐了下来:“张先生有什么事?”   张靖全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小麦觉得那目光像小刀子似的刺得人难受,等他上一眼下一眼看够了,才开口:“听说你是我大哥的男朋友?”   小麦心里难受了一下,摇摇头:“不是。”   张靖全嘴角浮出一个不屑的笑意:“怎么?麦先生不敢承认吗?”   小麦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只不过你确实搞错了,我现在已经不是邵靖的男朋友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真的是很难受。一直以来邵靖都没有明确说出分手的话,也没搬出去,所以两个人总好像还有点联系,但是现在在邵靖的家人面前说出这句话,就好像切断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联系,真的是再没关系了。   张靖全显然并不认为小麦说的是真心话,嗤笑了一声:“真的?可是我怎么听说我大哥还有一处房产都记在麦先生名下?难道是分手费吗?”   小麦压了半天的火腾一下就起来了。张靖全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比当初邵靖刚来的时候还要明显,并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蔑,一下子激出了小麦所有的火气。小麦直接站了起来:“张先生,关于房子的事情,确实有一处房产现在在我名下,不过我们已经准备去更改产权人,张先生要是来问房子的,不如去问你大哥。”   张靖全架着腿坐在那儿,冷冷地看着他:“张靖存的房子,他愿意给谁都不关我事。”   小麦火了:“那你在这废话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耗!你有话直说,没话就请便,我要出门了。”   张靖全这辈子还真没被人说过废话。张家的教育是惜字如金,几个兄弟都是寡言的人,头一次被人直斥是说废话,自觉面子上也有点下不来,冷笑着说:“我当然不是来跟你说废话的。你直说吧,要多少钱才肯分手?要是房子不够,我们张家可以再给你添点。”   小麦愣了一下,接着火就直蹿头顶了,他正要指着门叫张靖全出去,邵靖开门进来了,一看这架式微微一皱眉:“靖全?你怎么跑来了?还有你,怎么突然跑回家来了?不是让你别乱跑吗?”   小麦一肚子火对着他就喷射了:“你弟弟来给我分手费呢!邵靖,东部那家店的房产证我早就给你了,你什么时候去改名字?赶紧的,改完了名字你赶紧搬出去,别叫你家里头以为我死缠烂打的不放!”   邵靖眉毛立刻拧成了一团:“靖全,你说什么了?”   张靖全站起来冷笑了一声:“我说什么?张靖存,要不是爷爷有话,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的事吗?爷爷已经来滨海了,听说你在这儿开始学着玩男人了,让我来长长见识。”   邵靖二话没说,一指房门:“滚!”   张靖全双手抱胸:“这话用我带给爷爷吗?”   邵靖一脚踢在他身后的沙发上:“滚!”   张靖全冷笑一声,没再说什么,开门走了。邵靖喘了口粗气,回头跟小麦说:“别理他,就当他放屁!”   小麦转身回屋收拾几件换洗衣服,提着包就走。邵靖横身拦住他:“你上哪去?就算靖全说了几句不中听的,你也不用把火全撒在我身上吧?”   小麦用力推了他一把:“走开!我要回村里去给奶奶奔丧!”   邵靖一怔,随即一把攥住他手腕:“奶奶--去了?”   小麦强忍着眼泪点点头。虽然上次他们回村之后他就有心理准备了,可是没想到奶奶连生日也没能过就……   邵靖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我跟你一块去。”   小麦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邵靖连东西也没收拾,拎起他手里的小包:“走吧,我开车去,比坐长途车快。”   小麦走出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叶丁--”   邵靖想了想:“我给周琦打个电话,让他照看两天。你别管了,我们就去送奶奶。”   像奶奶这种年纪的老人去世,在村里称作白喜。年纪小的后辈们,在臂上缠的白纱上还要缀一点红,以示寿终为喜。奶奶没有儿子,小麦就来主持丧事,其实主要也就是招待前来吊唁的人,开流水席,最后出殡的时候摔盆抬棺。奶奶的棺材几年前就自己准备好了,小麦到的时候亲戚们已经给奶奶换上了寿衣,老人安静地躺着,眉头却不舒展,好像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小麦哭着亲手把奶奶放进棺材,然后看着钉上了板,外面就开始摆席了。小麦没心思吃东西,可是也要陪长辈,忙里忙外,脚不沾地。按规矩流水席要吃到明天早晨,然后送棺材进墓地,回来再摆一轮席,丧事才算结束。   院子四周都拉上了灯,照着一片通明,临时支起来的棚子底下全是人。小麦听着这热热闹闹的声音,恍惚觉得奶奶并没有躺在棺材里,过一会就会出来招呼大家。他揉揉眼睛,把将要出来的眼泪揉回去,正想出去再招呼一下,忽然看见石兰兰贴着窗根儿站着,朝他招手。小麦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兰兰,怎么没去吃饭?”   石兰兰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朵旁边:“叔,我有件事告诉你。”   小麦被她拉到院子后面:“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石兰兰犹豫了一下:“叔,太姑奶死的那天,她家里好像有个人。”   小麦怔了一下:“有个人?什么样的人?”   石兰兰摇头:“我没看见呀。太姑奶死的那天晚上,七点多了,我妈蒸了鸡蛋羹,跟我说给太姑奶送一碗去,我端着碗过去的时候听见太姑奶的声音,好像在跟谁生气,但是我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当时大门关着,我敲了敲门,等着太姑奶出来开门。结果半天都没人开门,然后我就听见太姑奶突然叫了一声,接着好像有个男人的声音,我以为是有贼,就大声叫人,结果我妈和叔叔--就是我新爸--跑来把门踹开,就看见太姑奶躺在地下不动了。但是屋里也没别人。开始我以为我听错了,因为太姑奶屋里的东西都没人动,肯定不是贼。可是我越想越觉得我没听错,肯定是有个男人的声音,而且就算这个我听错了,前头太姑奶在跟人说话我肯定没听错,而且太姑奶好像很生气,好像在骂人!”   小麦紧皱着眉:“那你想想,太姑奶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石兰兰直摇头:“我真没听清楚,太姑奶当时说得可快了,我听她声调都变了,从来没听她那样说过话--对了,我好像听见她说什么坏良心,又说没出息,好像是这几句,我勉强就听明白这两句。”   小麦百思不得其解。奶奶到底是在骂谁?这么看来,难道奶奶是因为生气太激动了才--到底是哪个混蛋把奶奶气死的!   石兰兰小声说:“其实我怀疑,是村里的人。因为太姑奶骂他没出息,肯定是认识的人。说不定是哪个本家跑到太姑奶家里偷东西,才被太姑奶骂的,后来听见我喊人,他就没敢再偷。”   小麦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火腾地就起来了:“谁会干这种事?还偷到奶奶家来了!”   石兰兰摇头:“可惜我没听出来是谁的声音。”   小麦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这事我一定要查出来,你先回去吧。”   石兰兰走了。小麦也没心思再去招待客人,招手把邵靖叫进屋里,把石兰兰刚才说的话都告诉了他。邵靖眉头一皱:“小偷?也有可能。你检查过奶奶的东西了没有?”   一句话提醒了小麦,两人就开始翻箱倒柜。奶奶一向俭朴,东西不多,很快就翻检完了。小麦给她买的几件稍微贵点的衣服都还是新的,仔细折好了放在柜子里,衣服下面压了一张存折,上边有将近一万块钱,是奶奶攒下来的,背面用铅笔写着:密码是春弟的生日。   小麦捧着存折,眼泪又掉了下来。邵靖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搂在怀里抱着。小麦擦着眼泪说:“也没少什么东西啊。”   邵靖沉吟了一会,忽然说:“少了一件东西。那把玄铁乌金刀。”   他这么一说,小麦也发现了。原来那把小刀放在奶奶床边的一个小木头箱子里,但他们刚才看过了,箱里有些杂物,但是没有那把刀。   “会不会奶奶把刀放到别的地方去了?”   “再找找。”   屋子不大,实在没什么好翻的,两人很快就又找了一遍,确实没有那把刀的影子。小麦猜测:“被人偷了?”   邵靖摇了摇头:“对于不懂行的人来说,那东西就是破刀,还不如水果刀锋利好用,谁会偷那个?”他沉吟了一会,终于说,“其实我有个想法--”   “你说啊!”小麦被他吞吞吐吐的倒急着了。   “我想,你爸爸可能没死。”   小麦彻底被他惊着了:“我爸没死?你,你怎么会这么想的?”   邵靖肯定地说:“我觉得他没死,而且,恐怕石兰兰听见的那个男人,就是你爸。”   “瞎说吧你!”小麦根本不相信,“我爸没死,这么多年他上哪儿去了?为什么连点音讯都没有?好,就算他以前没音讯,现在他回来了,奶奶又去世了,他还不出现?怎么可能!”   邵靖哼了一声:“怎么不可能?你,还有奶奶,就是把人想得太好了。我听奶奶说,好像你爸是在你外公家破产之后失踪的吧?”   “你说我爸是在躲债?”小麦有点怒了,“好,就算他不想负担那些债,那奶奶呢?奶奶是他亲妈,我是他亲儿子,他都不管了?”   邵靖嗤笑:“所以我说你总是把人想得太好了。亲妈怎么了?亲儿子又怎么了?儿子可以再生,亲妈--你妈妈和别的亲戚不是在养着吗?”   小麦愈发的愤怒:“你简直胡说八道!好,就算他当时是躲债,那现在没债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回来了啊,还拿走了玄铁乌金刀。石兰兰当时不是听见奶奶特别生气吗?恐怕她就是在骂儿子没良心,把老婆儿子亲妈全部扔了,骂他没出息,连债也没胆子去担。”   “你--”小麦想反驳,可是又觉得无从反驳起,因为邵靖说的话虽然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有点道理,“那他拿刀干什么?”   “你忘记你爸的命线也不长了?也许他是回来找刀想延命的。”   “以前我奶奶已经给他刻过一次了呀。”   “你不也是刻过一次的吗?”   小麦又没话说了,半天才勉强说:“反正不可能!”   邵靖却说:“我还有个想法。”   小麦几乎要怒吼了:“你还有什么想法!”   “我怀疑你手上命线的消失跟你爸有关系。”   “本来就有关系,咱们不是还为这个事去打过山魈吗?”   邵靖摇头:“不,那时候我那么想,是因为--因为我以为你是墨白,以为你本来命相就只有三十岁,你爸爸只是遇见了什么激发了前生的诅咒,命线才消失了。但是你不是墨白,那--”邵靖突然停住了,直直地盯着小麦,眼神之中居然现出点惊惧的神情来。   小麦从来没见邵靖怕过什么,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邵靖嘴唇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小麦追问:“你怎么了?说话呀!”   邵靖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已经站不住一样靠到墙上,慢慢地说:“如果你不是墨白,那你的命线这么短,到底能活到多少岁?”   小麦怔住了……      第43章 怪物      “麦子,”归籽儿眨巴着眼睛看小麦给文竹浇水,“你和张少这几天怎么了?我怎么觉得张少那么烦躁?”   小麦笑了笑:“没什么。奶奶去世了,他也挺难受的。”   归籽儿有点疑惑:“我怎么觉得不像……”邵靖这表现不像难受,完全就是烦躁,动不动就要喷火的模样。本来杀气就重,现在更是鬼神退避。   小麦浇着水,没说话。他知道邵靖在烦躁什么--看看手掌,短短的一截命线,后面就是光滑的皮肤,他的命,到底还有多久?   玻璃门被重重推开,归籽儿小声叫了一声“张少”,飞一样溜到原料间去了。小麦仍旧浇着水,耳听邵靖的脚步声走到自己背后站住了,半天才闷闷地说:“可以下班了?”   小麦点点头,用手指拨弄一下花盆里新长出来的一棵小草:“你看,柳草长这么高了,花快开了。”他把文竹买回来不久,就长出这么棵草来,开始他以为是杂草想拔了,后来发现这棵草有种清香,不像是普通的杂草,就留着了。现在这草已经长到二十来公分高,几十片柳叶形的叶片中间还抽出一根花葶来,顶着几个小花苞,显出点胭脂色,颇为悦目,香气也越发的清洌。小麦问过归籽儿,她也不认识这是什么草,去网上查过,也没查到,小麦随口就给起了个名叫柳草。   邵靖可没他这么好心情,烦躁地说:“一棵破草,有什么好看的!你什么都觉得好看。”   小麦用手指又轻轻拨弄了几下:“当然好看。虽然不知道还能活几天,但是总要把活的这几天过好。”   邵靖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抱住了小麦:“我在想办法。”   小麦笑了笑:“我知道。”邵靖这些日子着急上火,都是因为他短寿的事。最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还有多长的寿命,所以就更觉得心里没底。   邵靖紧紧抱着他,小麦觉得脖子里有一点湿热,吓了一跳:“你干吗?我又不是明天就死。”   邵靖不说话,半天,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把喷壶夺下来:“回家。”   归籽儿正从原料间里溜出来,偷偷摸摸往门口走,邵靖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籽儿。”   归籽儿连忙捂住眼:“我什么也没看见呀。”   邵靖皱眉:“你能不能把曹三秀请过来一趟,我有事想跟她商量。”   归籽儿放下手,眨巴眨巴眼睛:“可以呀,请三秀姐干吗?麦子身体又不舒服了?不能呀。三秀姐的灵芝露服了,一般来说几十年之内不会长什么小病的。”   邵靖苦笑了一下:“不是生病。总之你请她来一次吧,我有事求她。”   邵靖从来就没说过个“求”字,惊得归籽儿直眨巴眼,赶紧答应了下来。邵靖这才拉起小麦:“走,回家。”   已经九点多钟,路上车少,邵靖把车开得像飞,小麦用手挡着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笑笑:“你这是干吗?说不定我还没死也被你吓死了。”   邵靖紧闭着嘴唇,一路狂踩油门,直奔小区车库。车一停下,他转身就放平座椅,把小麦压了下去,像要勒死人似地吻他,一边去扒他衣服。小麦搂着他脖子,顺从地抬起腰让他把裤子拽下来,一面轻轻地问:“你受什么刺激了?我活不了几天了?”   邵靖的动作突然停止,猛地抬起头来,几乎是恶狠狠地说:“胡说!”   小麦笑了笑:“那你干什么一副今天不干明天就没得干的架势?”   邵靖看着他的笑容,突然狠狠一拳砸在车窗玻璃上,挫败地低吼:“你能不能别这么一副认命的架势?”   他用力太大,小麦觉得那玻璃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抓过邵靖的手看了看,果然指节全部砸破,血正在往外渗。小麦把那只手按在心口,笑了笑:“我不是认命。只是提心吊胆地过,也是一天,高高兴兴地过,也是一天,延命的事不是有你吗?我只要把每一天都过好就行了。”   这话像有种魔力,立刻抚平了邵靖的狂燥,他没再吭声,把脸埋在小麦颈侧,两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小麦主动把手伸了过去,解邵靖的皮带。邵靖轻轻亲他的耳垂,两人安静地脱了衣服,纠缠在一起。车上自然没有润滑剂,邵靖四处乱翻,小麦拦住他,把他的手指含在嘴里。邵靖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急切地抱住小麦,随手扯过一件衣服把他的腰垫起来。小麦配合着他,感觉邵靖小心翼翼地进来,像怕把他碰碎了似的,眼睛忽然一热,有一滴液体沿着脸颊慢慢流到耳根,流进了头发里,消失了……   密闭的车箱里弥漫着情事之后的气息,邵靖抱着小麦,有一下没一下地亲他的耳朵。小麦闭着眼睛往旁边偏偏头:“痒痒--”   邵靖不肯放手,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一点。小麦用胳膊顶他一下:“不回家了?”   邵靖还是不肯放手:“再躺一会儿。”   小麦好笑:“等会被保安看见,像什么样?”   邵靖摸摸他汗湿的后背,答非所问:“冷吗?”   “不冷。”邵靖身上热,体温比一般人都要高点,靠着像小火炉一样,小麦其实也懒得动,往他怀里拱拱,问,“你找曹三秀干吗?”   邵靖犹豫了一下:“想问她要一段灵芝。   小麦大惊:“灵芝?曹三秀就是灵芝,你是要,要她的--”   “要她的真身。千年灵芝,有延年益寿的功用。”   “你这是要人家,要人家割块肉下来啊?”   “头发也行。”   小麦想起归籽儿被雷火烧焦的长辫子:“头发也是她们的一部分吧?曹三秀会答应吗?我觉得,我觉得不太可能……”   “当然不可能白要她的。只要她肯给,以后我做了张家的家主,可以答应她三个要求。”   小麦愣了一会:“你家里人不会答应的吧?”三个要求,这种许诺不是闹着玩的,尤其像张家这种身份,恐怕许出去的每个诺言都重逾千钧。   邵靖淡淡地说:“只要我成了家主,就是我说了算。”   小麦怔了一会,轻声说:“这样不好。我觉得你家里人不会同意的。上次你弟弟来,不是已经表明你们家人的态度了吗?更别说你许三个诺出去。”   邵靖拍拍他:“你别管,这事我来办。你就过好每天的日子就行。”   小麦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你这样不值的。我又不是沈墨白。”自从办完了奶奶的丧事之后,他们谁也没再提过沈墨白这个名字,邵靖也绝口不提搬出去的事。但是绕到最后,还是要说出这个名字来。   邵靖不耐烦地说:“我知道!谁说你是墨白了?”他声音低了一点,“说不定我这辈子找不到墨白了,上辈子欠他太多,他死的时候就说,再也不想见我了。”   小麦不说话了。邵靖出神片刻,猛然醒悟过来,赶紧搂住他,有点紧张地解释:“我是说,当然现在你的事最重要,总之你别管了,这事我来办就行,好吧?靖全说的话你只当放屁就行。”   小麦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不过他也没有力气再去想更多的事了。车里温度很高,他枕在邵靖肩上,有点昏昏欲睡,模糊地想:其实这样也不错,谁知道还能活几天呢?邵靖肯为他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吧?就算是露水姻缘,这样的姻缘又能有几桩呢?   邵靖轻声问:“困了?回家睡吧?车里容易着凉。”   小麦懒得动,刚想摇头,邵靖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来,把两人吓了一跳。邵靖有点恼怒地接起来:“周琦?什么事--怎么--好,我马上过去!”   小麦被这一惊,睡意也没了:“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跟金碧辉煌的情况一样,无声无息的,就开膛破肚了。你回家,我去看看。不行,你跟我一块去,不能一个人在家里。”   小麦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觉得有东西顺着腿在往下流,不禁满脸通红:“你真讨厌,不戴套还非射在里头。我就这样,怎么过去?”   邵靖丝毫没有惭愧的意思,反而笑了:“怕什么,周琦又不是不知道。”   小麦恨不得踹他一脚,抢过他的内裤来擦:“你不怕,你不用穿了!”   邵靖不以为意地笑,居然真的直接套上裤子就开车。小麦没话说了,赶紧把自己弄清爽点穿好衣服,又打开车窗放放车里的空气。邵靖看着他忙活好笑,在他屁股上掐了一下:“折腾什么,周琦那家伙鼻子比狗还灵,就你身上这味儿,足够他什么都知道了。”   这一句话搞得小麦大窘,直到车停下,他看见了周琦,脸上更一阵阵地发烧。周琦的车停在一栋楼门口,他和一个年轻女人站在车门边说话,看见邵靖下车立刻走了过来,表情严肃:“尸体还在里头,跟金碧辉煌一个样。”   邵靖抬头看看眼前的楼:“这什么地方?”   “一个律师事务所。死的这个律师叫赵刚,你知道吗?就是李成那个帮派聘的法律顾问,你看这事,有点蹊跷吧?”   邵靖点了点头:“人怎么还在里头,没抬出来?这么晚了他怎么还在事务所?”   “不就是李成那边的事。兄弟两个都死了,李成有个儿子,但是现在又跳出一个女人自称有李平的私生子,争遗产呢,所以晚上加班。跟他一块的还有两个律师,两人去了趟厕所,回来就看见尸体躺在地上,满地是血,把两人都吓懵了。”   邵靖看看他:“你怎么过来这么快?”   周琦笑笑:“那两个律师里头有一个也是在办遗产案子,涉及到几件古玩,让我给帮忙做个鉴定。本来说好了今天晚上我们碰个头,结果出了这事,他打电话告诉我去不了,我一听这事有点怪,就赶紧过来了。”   邵靖有点怀疑地看看他:“你帮人鉴定古玩?你不是一般不沾这种东西的吗?你小时候吃明器的亏还少吗?”   周琦挠挠头,嘿嘿笑了一声:“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他回头招呼那年轻女人,“于凝,这是张少。”   于凝一头俏丽的短发,穿着休闲小西装,腰细腿长,完全的白领丽人形象,看见邵靖,大方地伸出手:“张少你好,听周琦说这件事你能帮我们,真是麻烦你了。”虽然脸色苍白,显然是受了惊吓,但言辞得体,并不慌乱。邵靖也伸手跟她握了一下:“没什么,既然是周琦的朋友,帮忙是应该的。人在哪儿?我得先看看,当时是个什么情况,于律师也要详细给我讲一下才好。”   说到尸体,于凝的脸色到底还是维持不住了:“当时,当时真是……实在是太吓人了。我们三个人加班,我和李树林咖啡喝多了点,一块去了一趟洗手间,等我们回到办公室,还没到门口就看见玻璃隔断上一片血红,赵刚躺在地上,从胸口到肚子--呕--”她说不下去了,周琦赶紧扶着她轻拍她后背。   邵靖沉吟了一下,问:“你们报警了吗?那位李律师人呢?”   于凝有点尴尬:“李树林是新来的,吓坏了,而且他晕血,在周琦车里休息。我们,还没有报警……”   “为什么不报警呢?遇上这种事,不是应当首先报警吗?”   于凝犹豫了一下:“因为--赵刚,赵刚是兄弟公司的法律顾问,不知道张少听没听说过,兄弟公司的两个法人李成和李平,前些日子也是那样死的。李树林本来要报警,我觉得这事不对,就先给周琦打了电话。”   邵靖皱皱眉:“于律师也知道李家兄弟的事?”   于凝看了周琦一眼:“是赵刚告诉我的,我们……闲聊的时候说起的。我,我家里对这些东西略微知道一点,所以我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就留心听了听。现在一看他这样子,我就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马上拉了李树林跑出来。我想报警恐怕也没有用,就找了周琦。”   周琦补充:“于凝的爷爷年轻的时候知道一点天师行里的事,不过并没正式入行。”   几个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大楼门口。楼道里安的是声控灯,现在已经熄灭了,显得整个大楼像张大嘴,黑洞洞地张开着。邵靖车上永远带着手电,这时候拿出来对着大厅扫了一下,用力跺了跺脚,声控灯又亮起来,立刻就把刚才那种恐怖的感觉驱散了。周琦摸出一把金钱剑来:“尸体在三楼。”   邵靖皱了皱眉:“于律师不要上去了,小麦也留下。周琦你在这里看着他们,我上去看看。”   小麦反对:“你怎么能自己上去?我和于律师留在这里,至少你和周琦一块上去。”   邵靖断然说:“这底下也不一定安全,你们两个都不懂,留下我不放心。”   小麦正要说话,声控灯突然灭了,整个大厅一下陷入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小麦吃了一惊,本能地伸手去抓邵靖,却抓了个空。他赶紧用力跺脚,可是声控灯似乎突然失效,他跺了几下,仍旧不亮,而且四周安静得可怕,什么声音也没有。小麦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却发现背后也是一片漆黑。本来他们站在事务所的大厅里,背后不过两三步就是玻璃大门,即使声控灯不亮,还有路灯的光透进来,然而现在大门的位置也是一片漆黑,根本没有任何光线。小麦试探着往大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可是他觉得应该走到门边了,伸手却摸不到门。   黑暗如同有形之物,沉沉地压在头上,小麦忍不住想喊一声邵靖,可是他忽然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儿,就像是在金碧辉煌的包箱里闻到的那种动物的臭气,一种本能让他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喊声。   腥臭味似乎越来越重了,小麦背后的汗毛根根直竖,他知道该躲起来,可是不知道该躲到什么地方去。突然之间黑暗中有个热乎乎的东西碰到了他的手,神经一瞬间要崩断,小麦险些叫了出来,那热乎乎的东西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猛地把他拽了过去,熟悉的声音急促低微地说了一声:“我。”   小麦提到喉咙口的心突然掉了回去--是邵靖。虽然周围还是黑得可怕,但是毕竟邵靖在身边,他的心就定了下来。邵靖拖着他迅速往旁边移动了几步,小麦觉得碰到了墙,邵靖搂着他蹲下来,在他耳边用气音说:“有东西在楼里,刚才可能已经离我们很近了。”   小麦打了个冷战,也用气音说:“现在怎么办?周琦他们呢?”   邵靖把一样东西塞进他手里,小麦摸了摸,是手电。邵靖自己不知在摸索些什么,轻声说:“我用了一张障眼符,暂时应该能骗它一下。周琦不知道,估计跟于凝躲到另一边去了。现在我们得在这里等到天亮,天亮了这东西就得回去,我们就能出去了。”   小麦算了算,他们来的时候还不到十一点,离天亮至少还有七个小时:“那是个什么东西?我们能躲得住吗?”   邵靖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大有把握:“不好说。现在我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不能贸然出手,躲到天亮比较稳妥。”   小麦不由自主往他身边又靠了靠,正要说话,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叫,是于凝的,接着就是一声咆哮,似虎非虎,狞砺粗哑,听起来不远。邵靖猛地跳了起来:“打开手电!”   小麦本能地按开手电,射出来的却不是白光而是一道略有些黯淡的黄光,然而这黄光看着黯淡,却穿透了大厅里的黑暗,直照到楼梯口上。于凝跌在一边,周琦倒在楼梯上,而扑在周琦身上的是只庞然大物,乍看像只老虎,背上却生了一对翅膀似的东西,被手电光惊动,回过头来,一张狰狞的怪脸正对着小麦和邵靖。邵靖二话没说,扬手一道符扔过去,像是平地炸了个雷,那怪物发出一声吼叫,放开周琦往旁边一跳,随即一拍翅膀,对着邵靖就扑了过来。      第44章 困兽符      那似虎非虎,背生双翅的怪物身躯庞大,动作却极迅捷,双翅轻轻一振,已经到了邵靖头顶。小麦心里一紧,却见邵靖猛一仰身,怪物从他头顶跃过,邵靖的桃木小剑也从怪物腹下划过。虽然是小小一把木剑,划在怪物腹下却铮然有金石声,而且火花四溅,煞是惊人。怪物一声大吼,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激起阵阵回音,震得众人耳朵都嗡嗡作响。一人一兽两边分开,邵靖手里的桃木剑直接短了一小段,衣襟上洒满了磨下来的木屑,怪物好像也受了伤,用眼睛紧盯着邵靖,却不立刻再扑。   周琦挣扎着坐起来,咳了几声:“穷奇!这怪物,怎么会出现--”   穷奇听到他的声音,突然掉转身躯,对他扑了过去。周琦刚才已经受了伤,这会儿再没有闪避的能力。邵靖大喝一声,扬手把桃木剑掷了过去。穷奇对这小小的一把剑似乎颇为忌惮,不得不往旁边一闪,周琦勉强翻了个身,从楼梯上滚下来,拉开一点距离,邵靖立刻就是一张符扔过去,轰一声又起了炸雷,把穷奇震开两米,一时不敢再扑。   周琦滚到楼梯下面,被于凝扶了起来,一看邵靖扔符,立刻说:“张少,五雷符不是这样用法……以符引雷,如心所指,雷火所及,万物俱焚。你扔的不是符,就是雷!”   小麦听得稀里糊涂,看邵靖也不像是很明白的样子。穷奇喘过一口气,又扑了上来。这次它学得乖了,不再扑得那么实在,只是用爪子来抓。这下倒是用对了策略,这东西身躯庞大,周身坚逾金石,爪子随便抓下来,地板上就是五道深长的痕迹,这要是抓在人身上,立刻开膛破肚。周琦刚才只是被它随便按了一下,胸前就全是血迹,如果不是他身上也带着点保命的东西,也免不了肠子都要被抠出来。邵靖身手虽然比周琦强,却也不是刀枪不入,何况桃木剑刚才扔过去救周琦了,现在一时捡不回来,只好拔出弹簧刀,加上一张张的五雷符,跟穷奇周旋。偏偏他用起五雷符来不得其法,周琦虽然大声指点,这些口诀他都知道,一时半时却不是马上能融会贯通的,而且越是分心去想口诀,越是用不好,简直像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看得小麦心惊胆战。   不过看了一会儿,小麦倒发现了一件事。虽然邵靖的五雷符时灵时不灵,但每次掷过去,即使请不下雷来,穷奇也要躲闪。有时五雷符只请下一团火光来,穷奇反倒躲得更快,这东西好像怕的不是雷,而是--   “邵靖,这东西好像怕火?”   邵靖反应敏捷,伸手就摸出了身上的打火机,啪一声火苗蹿起来,穷奇果然往后一缩,略有畏惧之意。周琦一看,立刻也摸出身上的打火机,一边打着一边四处找可以拿来烧的东西。   穷奇眼见两处火光,突然用力拍动翅膀,鼓起的劲风一下子吹熄了周琦的打火机,只剩邵靖的还在燃着。周琦脱口而出:“靠!果然限量版的靠得住!”于凝虽然害怕,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麦脱下外衣,直接扔给邵靖点着了,突然明亮起来的火光显然令穷奇畏惧起来,慢慢地向后退,直退到电梯门前,突然向后一跃,消失在电梯门里。   穷奇消失,四周的黑暗也突然退去,他们还是站在大厅里,大门就在十几步外,路灯的光透进来,照亮了大厅。   邵靖架着周琦出来,伸手在他胸前按了按:“骨头断了没?”   “没有。”周琦感觉了一下,活动活动身体,“应该都是皮肉伤。于凝,你们这事务所暂时不能用了,赶紧封闭。”   “暂时封闭没问题,我马上跟所长说,可是里边的东西怎么办?不能老是封着啊,而且那东西会不会跑出来?”   邵靖皱着眉:“穷奇怕火?真是怪事。不过它既然怕火,可以用蜡烛在厅里摆上困兽符,出是不可能出来。”   周琦惊讶:“困兽符?大少你会困兽符?”   邵靖淡淡地说:“学过。”   周琦惊叹:“这也学过……果然张家就是人脉广,不过大少你以前怎么没说过会这个?”   邵靖瞪了他一眼:“你哪来这么多废话?看来是伤得不重,买蜡烛去!”   于凝赶紧说:“我去买。周琦受伤了。”   小麦对周琦眨了眨眼,周琦那万年厚脸皮居然也罕见地红了红,说:“我好多了,就是个皮肉伤,还是我去吧。正好找个药店,把伤口处理处理。”   于凝到底不放心,要跟着他去。两人走到车边上,周琦忽然啊了一声:“忘记了,这还有一位呢。李律师,好点了吗?”   李树林表情还有些呆呆的,看见周琦身上的血迹,突然想起来在大楼里看见的血腥一幕,眼睛往上一翻,看着又要晕过去。周琦手快,在他人中上重重一掐,掐得李树林嗷的一声,再也不晕了。周琦哈哈大笑,于凝瞪了他一眼,温和地说:“李律师,现在没事了,你回家吧。”   李树林战战兢兢地说:“没事了?你们报警了吗?赵律师他--”   于凝沉吟了一下:“我们报警了,赵律师的事是个意外。”   李树林看看她,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邵靖看出来了,问他:“你想说什么?”   李树林转头看看他:“这位是--”   于凝犹豫了一下:“这位是张先生,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告诉他。”   “是便衣?”   于凝还在犹豫,周琦就抢着说:“没错,今天他不在班。你有什么线索就告诉我们,也好破案。”   小麦明明看见他一边说一边忍着笑,可惜李树林没有这么了解他,信以为真:“我,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不过我看见赵律师往保险箱里锁了样东西,像是块玉。”   邵靖皱皱眉:“玉?”   李树林点点头:“他这两天在处理兄弟集团的事,我怀疑,他那块玉是从兄弟集团拿来的。我听说兄弟集团有黑道背景,会不会那块玉是他偷拿的,人家来报复了?”   邵靖和周琦对看了一眼,同时问道:“什么样子的玉?”   李树林回忆着:“我没看太清楚。当时我正好有事去找他,敲了下门就进去了,正好他在往保险箱里放东西,样子有点--偷偷摸摸似的。我就看了一眼,一块白玉,但是有沁色。我以前也接触过古玩,略微懂一点。玉上面雕了花纹,很古朴的形象,像汉代的东西,应该是一只老虎,两块红褐色的沁色正好在虎背上。当时我还想,这块玉好口彩--如虎添翼嘛。我顺口问了一句,他答得很含糊,接着就把话岔开了。当时我没放在心上,现在出了事,我就想会不会有这个可能?”   邵靖表情冷峻,点了点头:“明白了,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现在你可以回家了,这件事,对谁也不要提起,明天也先不要来上班,等于律师的通知。”   李树林真被邵靖唬住了,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他还有点害怕,周琦说可以送他一程,就开车带着他和于凝走了。小麦问邵靖:“你受伤了没?”   邵靖摇摇头,打开汽车油箱:“咱们先在楼道口点起火来,防着穷奇出来。”   小麦一边帮忙一边问:“真和那块玉有关系?那玉上雕刻的是穷奇?”   邵靖摇头:“不,你没听李树林说,雕的是虎,只是有了两块沁色加了翅膀,才成了穷奇。难怪我的桃木剑刺在它身上像刺在铁块上--我想那原本刻的一定是白虎!白虎属金,火克金,所以这东西才怕火。”   小麦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虎多了两只翅膀就成了穷奇?这也太……那要是画得不像,是不是就变狗了?”   邵靖好笑:“当然不是所有的都是这样。比如说你画只老虎,这虎永远只是纸上的虎,再添四个翅膀也变不成穷奇。这块玉--”   小麦突然想起一件事:“会不会是萧士奇说的那块白虎玉!”   真是一语道破天机,邵靖眼睛微微一眯:“不错,应该就是那块白虎玉!四灵阵转化为四凶阵,白虎化为穷奇--没错,就是这块玉!看来这块玉从金玉大厦流落出来就落到了李成手里,李成死后又落到李平手里,于是兄弟两个都被穷奇所杀。赵刚必然是去办遗产案子的时候顺手牵羊把这块玉弄了回来,结果,送了自己的命。”   “贪心……”小麦想起自己被灾星作弄的那一次,忍不住叹气。   “行了。”邵靖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揉揉他的头发,“你不一样,比他强多了。去,把那花盆里的树枝折过来。”   大厅门口摆了两棵招财树,枝繁叶茂,足有一人高,邵靖却毫不客气地拿来折了枝子当柴用,在大厅里摆成古怪的图案,然后蘸上汽油点燃,火苗照亮了整个大厅,小麦隐约听见楼上传来低沉的咆哮声:“是穷奇?”   邵靖侧耳听了一下:“看来有效。等周琦买回蜡烛来,摆出困兽符,就不怕它跑出来。”   “可是这么干也不是长久之计啊,然后怎么办?”   “等到天亮,去把那块玉拿出来再想办法。”   “怎么做?把玉砸了?”   “不行。”邵靖断然否定,“这东西有点古怪。按说画像雕像中化出的精怪多半是虚幻,只要毁掉画像本身就能消灭,可是这东西竟然有实体,连桃木剑都刺不进去--你看见了,桃木剑就像刺在铁块上一样,竟然还磨损了!要么金玉大厦那个阵法确实古怪,要么就是这四块玉本身不是普通玉石,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穷奇已经杀死了好几个人,杀戮能提高它的能力。总之,毁掉玉不是好办法,倒不如利用这块玉。”   “怎么利用?”   “不管怎么千变万化,事物不离其宗,既然是玉上雕刻的形象所化出的,那么这块玉就是它的寄身之所,毁掉不行,就像笼子里的恶狗,毁掉笼子就把狗放了出来。但是从某个方面来说,锁住了笼子,就是锁住了狗。”   “明白了。那么你要是把困兽符画在那块玉上,不就能把穷奇困住了吗?”   “我也是这么想,但是玉上不好画符,如果用朱砂画,水一冲就洗去了。”   “用油漆怎么样?”   邵靖摇头:“洗不掉,但能刮掉,一样。穷奇是上古凶兽,以我的能力灭不掉它,只能困住,所以必须用洗不去刮不掉的东西画符,才能一劳永逸。”   小麦有点发愁:“洗不去刮不掉的东西?用腐蚀剂或者小刀在上头刻符怎么样?”   邵靖眼睛一亮,伸手把小麦搂过来亲了一下:“聪明!”   小麦从他怀里挣出来,正好周琦和于凝回来,周琦是见惯了,于凝的眼光就有点怪异。邵靖倒是满不在乎,要了蜡烛来就开始布困兽符。周琦蹲在一边看着,嘴里啧啧有声。小麦看他那眼神像看见黄金似的,忍不住问:“困兽符很稀罕?”   周琦用力点头:“当然。困兽符据说早已失传了,想不到大少居然会。还是张家人脉广,这是把他送到哪儿去学的呀!”   无数支蜡烛布满了大厅,摇曳的烛光在地上勾勒出一个古怪的图案。邵靖把最后一支蜡烛用蜡油粘在地面上,直起腰:“只要蜡烛不灭,穷奇就出不了楼。我车上有朱砂和笔,天亮了再上去,先用朱砂画上困兽符,再去弄腐蚀剂慢慢折腾。”   蜡烛烧掉半截的时候,天亮了。邵靖打头,周琦断后,一人拿了一把燃烧的蜡烛,走进赵刚办公室。赵刚的尸体还躺在地上,已经冷硬了。大片的鲜血凝固在地上,变成了紫黑色,触目惊心。他桌子旁边就是保险箱,小麦眼尖,一眼就看见保险箱门上有被爪子划过的痕迹,深得吓人。   周琦观察着四周,问邵靖:“怎么办?看来穷奇已经在保险箱里了,怎么能拿到玉?”   邵靖沉吟了一下:“我把它引出来,你们开保险箱拿玉。”   小麦急了:“我们不知道密码,一时半时打不开保险箱,太危险了,不行。”   邵靖微微一笑:“用不了几分钟,周琦开这样的保险箱连三分钟都用不着。”   周琦嘿嘿一笑,挽了挽袖子:“两分钟就够了。”   “退后点!把蜡烛都点上。”邵靖话还没有说完,保险箱突然震动一下,小麦觉得眼前一花,巨大的影子已经从他身边掠过,直扑邵靖,带起的劲风吹得他脸都生疼。   邵靖也没想到穷奇竟然来了个先发制人,百忙之中猛朝旁边一滚,穷奇的爪子落了个空,把旁边的实木桌子踩了个粉碎。穷奇并不回身,顺势一摆尾巴,周琦刚刚蹲到保险箱前面,赶紧闪开,还是被抽了一下,肩膀上的衣服啪一声就碎了,一条红印肿起老高--这尾巴,跟鞭子一样。   这下情形不对了。穷奇据守保险箱,上蹿下跳,爪抓尾抽口咬,办公室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四个人哪里闪得开,于凝被逼到墙角,穷奇一扭头,对着她就咬了过去。幸亏小麦离得最近,把手里还烧着的蜡烛对着穷奇的血盆大口就扔过去,穷奇退了一下,但它的身躯庞大,堵住了去路,于凝还是跑不出来。穷奇闪过蜡烛,回头又是一口,眼看于凝这一下万万躲不过,邵靖突然冲出来,踩着桌子纵身一跃,竟然跳到了穷奇背上,一张五雷符就贴在穷奇脑门上,只听轰地一声,穷奇被雷击得直往下陷,撞破了地板,掉到了二楼房间里。周琦趁机冲到保险箱前,左右转动拨盘。小麦急得直冒汗,耳听邵靖和穷奇在二楼纠缠,想催周琦又怕影响到他反而开得慢。幸亏周琦转了几下就用力一拉,保险箱应手而开,里头果然有块玉。烟盒大小,上头雕着虎纹,通体莹白,只有虎背上有两块红褐色的沁色,如同双翅。周琦拿在手里,从地板破处往下喊:“大少,拿到了!”   邵靖本想摆脱穷奇去接玉,但现在穷奇已经发现他才是劲敌,狂性大发,邵靖现在正扒在它背上,还要躲闪它鞭子一样的尾巴,根本腾不出手来,只好喊道:“用朱砂画符,就像我在楼下摆的那样!”   周琦干瞪着眼。他虽然会的法术比邵靖还多,但偏偏不会困兽符。小麦头上直冒汗,突然抓起扔在旁边的笔,蘸饱了朱砂,在玉上横一道竖一道画起来。他当然也不会画困兽符,然而朱砂这东西到底还是有用的,画在玉上就等于画在穷奇身上,好比一根根的绳子,虽然不能成网,却也能束缚一下穷奇的动作。邵靖趁机踩着穷奇的背纵身一跳,双手扳住天花板破洞,翻身上了三层,抢过朱砂笔,飞快地在玉上画起困兽符来。穷奇奋力拍动翅膀上扑,然而扑到破洞口处,邵靖已经在白玉上下了笔。穷奇好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双翅,扑通一声又掉了下去。   邵靖下笔如飞,全神贯注。他每画一笔,穷奇就好像被一张网向里收了一下,四爪蜷缩成一团,等到邵靖画完最后一笔,穷奇发出一声不甘的吼叫,化为一缕白烟,消失了。      第45章 绘实      “大少,没用啊--”周琦放下被折断的小刀,无奈地摊手。房间里一股刺鼻的味儿,旁边桌子上摆了硫酸、盐酸、硝酸,足够毁一群人的容,另有四五把各种刀,几乎都是崩了刃的。   邵靖眉头紧皱。那块白玉被搁在桌子中间,玉上有朱砂画成的困兽符,桌子四周用点燃的蜡烛又围了一圈,如临大敌。   “要是玄铁乌金刀在就好了……”   “玄铁乌金刀?”周琦耳朵尖,一下子听见,惊讶不已,“真有这样的刀?在哪里?”   “没了。”邵靖没好气地说,“要是有,我还用得着这些破铜烂铁?”   周琦直挠头:“这东西真是--硫酸盐酸一概不溶,刀子又刻不动,太奇怪了。”   邵靖摇摇头:“也没什么奇怪的。玉本身就是坚硬的东西,易碎而不易雕刻。白虎属金,金玉之质,硬上加硬。而且困兽符把穷奇困在其中,这种上古凶兽刀枪不入,估计酸碱也不溶,有它的精魂在,这块玉难弄也很正常。”   周琦摸着下巴琢磨:“我记得有一种颜料,画在金玉上可以透入三寸,是绘实与龙涎磨成的,可惜我们没有。”   小麦问:“绘实是什么东西?”   周琦挠挠头:“是一种植物的名字,结出的果实是红色,与龙涎磨起来颜色正赤,就是大红的。”   “长什么样子?”   周琦摊摊手:“不知道。绘实在尧舜时代还有,可惜后世就没有记录了,没人知道长什么样子。”   小麦大失所望:“说了跟没说一样啊……”   周琦不满意了:“麦子,怎么叫说了跟没说一样啊?好歹也是条路子嘛。”   “有什么用啊?又不知道绘实长什么样子,再说,龙涎又到哪里去弄啊?”   邵靖研究着那块玉,随口说:“龙涎倒能弄到,海市上就行。只是绘实多少代都没听说有人见过,模样都不认识,确实无处可找。”   小麦发愁地看着那块玉:“那怎么办?这东西--”放在手里很像个定时炸弹啊。   邵靖倒不怎么很在乎:“先放着,大不了每天补一遍困兽符。”   小麦突发奇想:“既然火克金,把这块玉烧了怎么样?”   周琦噗哧笑了:“火克金不假,可是这块玉本身是石质的,怎么烧得了?”   邵靖折腾了一夜也烦了,把手里的断刀一扔:“算了算了,别管它了,都去休息。小麦你黑眼圈都出来了,睡觉去。”   小麦打了个呵欠,看看天已经亮了:“得去店里了。”   “去什么店里,你得补一觉。”邵靖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睡觉去。”   小麦也觉得眼皮发沉。这一夜折腾得厉害,刚才只琢磨着怎么弄这块玉倒也不觉得,现在邵靖这么一说,还真是困得厉害。他站起身来刚往卧室走了两步,手机就响了,是归籽儿:“麦子,我约了三秀姐过来了,张少呢?你们什么来店里?”   邵靖开车到店里的时候,曹三秀正在给那些盆栽浇水。邵靖在外面找停车的地方,小麦先走了进来:“曹医生。”   曹三秀回头笑笑:“麦先生,你这些花草养得不错。”   小麦笑笑。曹三秀容貌秀丽身姿绰约,举手投足都是完全的古典美人模样,小麦在她面前总有种无形的压力,不敢乱说乱笑,生怕失礼似的感觉。曹三秀看起来十分喜欢那盆文竹,浇完了水,还用手轻轻摸了摸,微笑着说:“想不到麦先生这里还有珍品呢。几百年都没见着了,哪儿来的?”   小麦莫名其妙,心想什么几百年没见的珍品,这盆文竹?开啥玩笑!要么是那些仙人掌?莫非曹三秀从来没见过仙人掌?不过也可能,仙人掌据说是墨西哥传进来的,中国古代肯定没有。   小麦乱七八糟地想,嘴上嘿嘿了两声:“没有,就是花市上买来的。”   曹三秀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手还在摸着那盆文竹:“花市上?想不到滨海这个地方真是钟灵毓秀,连这样数百年不见的珍品都能生出来,果然是好地方。”   小麦越听越觉得迷糊,把那盆文竹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来这跟普通文竹有什么区别。正琢磨着,邵靖急匆匆进来:“曹医生。”   曹三秀礼貌地点点头:“听籽儿说张少有事情找我?”   “请坐。”邵靖再急,表面上还是很沉得住气,绅士地拉开椅子,“确实有件事想跟曹医生商量。”   曹三秀斜着身坐了:“张少有事请讲。”   “那我就直说了。听说千年灵芝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我想求曹医生一块真身。”   归籽儿的嘴巴一下子就张大了:“张少,你说什么?”   邵靖面不改色:“我说求曹医生一块真身。”   “什么啊!三秀姐是灵芝,不是草木,不能给片叶子给个果子,一块真身?那就是--”归籽儿还没叫唤完,曹三秀已经摆了摆手,微微一笑:“张少这句话,说得有点大了。我不是草木之精,这真身恐怕是不能给的。”   “曹医生,”邵靖微微向前一倾身,“我知道这句话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我也有补偿。曹医生想必知道,我将来就是张家的家主,如果曹医生能答应我的请求,我就欠曹医生三个人情。”   曹三秀微微动容:“三个人情?张少是为什么人求的?居然肯下这么大注。”   邵靖摆摆手:“曹医生不用管我是为什么人求的,总之这件事,曹医生觉得还值么?”   曹三秀沉吟不语。归籽儿激动得在旁边直跳:“张少,你这是干吗呀?你你,你到底给谁求的呀?三秀姐,这,这怎么办呀?”   邵靖恨不得把归籽儿的嘴捂上,但是碍着曹三秀在这里,又不能动粗,只好拿眼去瞪她。曹三秀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张少,按说你已经说下了人情的话,我要是不答应,就要得罪张家了。不过……张少没见过我的真身,我--是单生灵芝。”   小麦不知道单生灵芝是个毛意思,但看邵靖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想必不是好消息。曹三秀抱歉地看着邵靖:“修行这些年,我是要修仙的,真身不敢损,请张少包涵。”   邵靖脸色难看,但还是站起来送曹三秀出去:“曹医生有无同道?”   曹三秀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我会打听着。不过有延年益寿功效的也不只我们一族,至少人参一族也有这种能力,张少或者可以试试?”   邵靖勉强点了点头:“多谢。”   曹三秀走到店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向小麦说:“麦先生,你店里这株绘实实在少见,一定要好好养着,如果--”   小麦眼睛一下瞪大了:“你说什么?什么实?”   “绘实--”曹三秀这会才看明白原来小麦刚才的回答都是不懂装懂,“怎么,麦先生不认得绘实?”   小麦傻了吧唧地问:“这不是文竹么?”   曹三秀掩口而笑:“原来麦先生根本不知道自己买到了什么……”   小麦老老实实地承认:“真不知道,难道这不是文竹么?”   曹三秀笑够了才放下手:“文竹当然是文竹,我说的是这株草,这才是绘实。”   小麦定睛一看,原来曹三秀指的是文竹盆里长出来的那棵草,原来她刚才伸手抚摸的根本不是文竹,而是这棵草:“这,这个就是绘实?”就是一棵草而已,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绘实?   曹三秀点头:“绘实已经数百年未见于人世,麦先生不认识也很自然。”   小麦现在真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这个,绘实的果实跟龙涎磨起来,磨出的颜色是不是能透入金玉一寸?”   曹三秀笑着说:“是啊,不过因为绘实数百年不现世,现在这种颜料也极少见了。”   小麦赶紧去看那株绘实,几天过去,那小小的花蕾又裂开了些,露出红色的花瓣,颜色果然跟一般的花不一样,艳红夺目:“这个,什么时候能结果呢?”   曹三秀也走回来,喜爱地看着那株绘实:“绘实花期十日,结实只在枝头挂一天就干枯掉落,必须及时摘下研磨才能制成颜料,看这样子,再有三日就能结实。”   小麦顿时想把这盆花抱在怀里:“只在枝头挂一天啊……”宝贝啊!耽搁了又得一年,可是那穷奇不能在家里放一年啊!   曹三秀看他宝贝的样子,忍不住直笑,点头说:“好好照看吧,我先走了,如果觉得不知怎么养,可以再找我。”   曹三秀一走,小麦就扑到邵靖身上:“绘实,绘实!这居然就是绘实!真是太棒了!”   邵靖情绪却有些低落,随便点了点头。小麦奇怪了:“你不高兴?你不是说龙涎能弄得到,但是绘实没有,现在有了,我们赶紧去弄龙涎啊!”   邵靖摸摸他的头发,沉着脸没说话。小麦明白了,搂着他的肩膀摇了摇:“我知道了,曹医生不愿意,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邵靖叹了口气:“你以为千年灵芝那么好找--算了,你说得对,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小麦想起曹三秀的话:“什么叫单生灵芝?”   邵靖还在想着心事,随口回答:“只生一株的灵芝就叫单生灵芝,有些灵芝是一株大的,旁生几株小的,那叫簇生灵芝。如果曹三秀是簇生灵芝,她只要随便给我一株小的就行,可惜她居然是单生灵芝!”   “她说要修仙,真有神仙?”   邵靖阴郁地回答:“你不是见过福禄寿和灾星吗?”   小麦摇晃他:“别板着个脸,我又不是明天就死,来来来,看看绘实高兴一下。”   邵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有延年益寿功效的宝贝说来不少,比如灵芝,比如曹三秀刚才说的千年人参,可是要能找得到,那几率就小而又小了。好容易有一个曹三秀,居然如此不巧是单生灵芝……比较起来绘实完全是个小事,不足以让他高兴。但他也知道总这么拉着个脸没任何用处,只会时时刻刻提醒小麦他活不长,所以勉强挤出个笑脸:“你真是运气不错,买盆花居然能买到绘实。”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又一阵难受--真要是运气好,怎么会短命呢?   “我也觉得是。”小麦乐滋滋地跑去把那株绘实又仔细看了一遍,直想动手把文竹挖出来,只是暂时没有花盆没法动手,“买个花盆去。”   “我一会去。”邵靖看着他活力十足的模样,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不是还有三天吗?先去准备一下,把龙涎弄到手,到时候才能磨出颜料来,否则果子熟了没有龙涎也白搭。”   小麦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个问题:“龙涎到哪里去弄?这个龙涎,就是龙的口水?”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小麦表情有点古怪:“好吧,那那那,哪里能弄到龙涎?”   邵靖转头看了看天:“要弄龙涎,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去海市。”   “海市蜃楼的海市?”   “海市和蜃楼是两种东西。海市是海族的集市,蜃楼是蜃吐气所结的幻境,只是远看也都差不多,所以混为一谈了。”   小麦无法想像:“海族的集市?海族是什么?鱼精?”   “人鱼、龙族、海妖,都是海族。当然,凡是海中精怪,都属海族,鱼精当然最多。”   “美人鱼?”小麦脑子里第一个跳出的就是《海的女儿》,“真有小人鱼?”   邵靖没好气地说:“当然有。所谓的人鱼,就是中国所说的鲛人,不过也有个血统问题,头发眼睛颜色不同罢了。去了海市,你都能看见。”   “那要怎么去?”   “进海市要有海令,或者有海族的信物,当然,还要找到海市开市的地方。”   “海令是什么?你有?”   “当然。”邵靖看着小麦兴奋的模样,无奈地说,“还不错,幸亏我随身带着。”   “那你经常去海市?”小麦确实有点兴奋,要知道,这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啊,他就一普通人,不兴奋才怪。   “没事谁去海市?那地方是有很多好东西,但是海族的口味古怪,拿不出他们喜欢的东西,你也换不到你想要的。而且海市开设时间长短不定,如果在海市里停留时间过长,一旦海族突然离开,海市马上化为一片海水,你连登船的机会可能都没有。哪一次海市开,也有因为贪心在其中停留时间过长而淹死的人。海上发现的浮尸,如果没有沉船之类的海难,那就多半是淹死在海市里的人。”   小麦张大了嘴听着,半天才惊叹:“这也太--那我们拿什么去换龙涎?而且三天之内会有海市吗?开在哪里?我们能找到吗?”   “滨海到蓬莱这一段海域是渤海与黄海海市的常现地,因为跟洋流和风向都有关系,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海市开设的时间,三天之内,必有海市。倒是拿什么东西去换,这个--”   “海族都喜欢什么?”   “绝大部分海族都喜欢会发光的东西,他们拿出来交易的也是黄金宝石一类的东西。”   小麦嘿嘿笑:“那我们拿个灯泡去怎么样?”   邵靖屈起手指在他头上轻轻凿了一下:“你想挨揍呢!换了几十年前,你拿个发光的灯泡去真能换到一堆黄金,现在不行了,你当海族就不知道用电?”   小麦又好奇起来:“海族也用电?电灯,电话?”   “很奇怪吗?你不知道海底光缆?不知道潮汐发电?”   小麦眨巴眨巴眼睛,开始想像一座海底城市,里头挂满发光的小灯泡,还有无数的黄金和宝石:“传说里的亚特兰蒂斯是不是就是海族的居住地?”   邵靖怔了一下:“……这个,不知道。”   “那龙宫真的有吗?”   “有吧。不过应该不是一般以为的那种房子,对海族来说,在海水里用原身才最舒服。所谓的龙宫,应该叫做水府,就是适合水族居住的洞府。”   “那传说里总有什么修建龙宫啊,又是什么水晶宫啊之类的说法,难道水晶宫不是房子吗?既然叫宫,总该有个宫殿的模样吧?”   邵靖稍微有点儿狼狈:“……不知道。”   小麦无语了,翻个白眼:“那你知道什么?”   邵靖恼羞成怒,一个恶虎扑羊把他按倒在旁边的桌子上:“什么也不知道!反了你了,敢拿白眼翻我!”   小麦拿脚踢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敢这么横!起来,一会被籽儿看见!对了,你上次说可以教我一点道术的,什么时候教我?”   邵靖干咳了一声,放开他:“这个再说吧……”   “什么叫再说啊!”   “就是以后再说。”   “以后是什么时候?喂,”小麦琢磨出点门道来,“你不会是--不会教人吧?”   邵靖又被戳中了痛处:“胡说!你想学我就教你,不过……至少先得忙过海市的事吧?”   “也对。”小麦被他这么一说,又有点忧虑,“到底我们拿什么东西去换龙涎?黄金宝石我可都没有。”   邵靖也想不出来到底能拿什么去。张家固然大有资产,他的继父也是有点钱的人,可是他对金银珠宝一向不感兴趣,手里自然没有,就算是有,其实海族还真不缺黄金宝石,也未必能换得来。想了半天,他也很无奈:“我也想不出来,实在不行,去海市上看看再说吧。”   “那怎么行!要不然,我们去工艺品店看看,有什么又光亮又好看的小玩艺买一点带去?”   “你当你摆摊子做生意呢……”但是讽刺归讽刺,邵靖不得不承认小麦这主意还不错,“行吧,一会去买。”      第46章 海市      白雾像一堵墙一样慢慢地移动过来,把小麦和邵靖包围在一片水气之中,四周没有别的声响,只有波浪轻拍船舷。小麦有点紧张:“这--会不会迷路?”   邵靖掏出海令看了看:“不会,这就是海路。”   小麦瞅瞅那块海令。如果邵靖不说,他肯定会以为是块破铜烂铁--说圆不圆说方不方,表面有无数被海水和海沙侵蚀出的小孔,右上角粘了一片贝壳,贝壳倒是光润洁白,迎着阳光看时还有七色虹彩,但是整体看起来,还是像一块沉在海底多年的破铁。   “这东西哪儿来的啊?”   邵靖微微一笑,略有得意之色:“古玩店里淘来的。那些人以为这是古沉船里的铁疙瘩,贱价出卖,让我看见了。”   “花了多少钱?”   “要价一百五。”   “一百五买个海令,便宜啊!”   “我还价到五十。”   小麦不吭声了。邵靖看着他的模样笑起来:“行了,上了海路,就不用划桨了。”   他们现在乘的是一艘手划的小艇,就是租来的渔船上的救生艇,渔船由周琦开着,在海路外等着他们。现在,救生艇里堆着些玻璃玩艺儿,亮晶晶的倒也挺漂亮。小麦有些担忧地看看舱里的货物:“不知道有没有人要。”   邵靖倚在船头:“总有办法。”   海路果然有特殊之处,不用划桨,船也被波浪推着前进,只是小麦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走对方向。不过十几分钟之后,邵靖坐直身体:“到了。”   小麦一回头,愣住了。雾气在这里消散,前面是碧蓝的海水,海水里--停着无数的船,各种各样,他从来没见过--哦不,是从来没在现实生活里见过的船。比如说,离他们最近的那艘船,看起来像个鸟窝,完全就是由海藻粘成的一个团团,团团前面伸出两根绳子,绳子末端浸在海水里。小麦不由自主地俯身想看看绳子上系着什么,突然哗啦一声水响,邵靖一把将他拽了回去,于是一张生满利齿的大嘴就在他鼻子前面咬了个空--那是一条白鲨。幸而这东西一击不中就不再追着咬,翻身又潜到水下去了。   小麦出了一身的冷汗。邵靖也微微有点变色,赶紧打了打桨,离那个海藻窝远一点:“我们到那边去停船,这些船上不知有多少古怪,离远一点,千万不要随便去看。”   小麦心有余悸地点头。这里像是个码头,大大小小的船只不知有多少。小的就像刚才那个危险的海藻窝,好像连一个人也坐不进去;大的光船身就有两三米高,珠光宝气,挂着硕大的船帆,小麦经过的时候仰望了一下,乖乖,那桅杆竟然是珊瑚的,这得多大的珊瑚才能磨出那么高的桅杆啊……   邵靖把船捡了个空处停下,随即,一道石阶从海水里升起来,一直延伸到他们的船前。说是石阶,其实是珊瑚的,上面还生着小海葵。小麦简直连脚都不敢下了,邵靖拖着他才踩了上去。沿着石阶走上去,小麦眼睛不够用了。石阶连接着一个集市,跟他常去买菜的市场一样热闹,但是--从摊主到顾客,全是他无法形容的--非人类!   “那是什么?”   邵靖看了一眼:“海妖。不是和平种族,离远一点。”   小麦忍不住一看再看。那么美丽的人,长长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浓密湿润,皮肤白如牛奶,嘴唇鲜红,牙齿--妈呀!小麦倒退一步,那一排尖牙,跟刚才的白鲨有一拼啊!   邵靖把他往身边拉拉:“别乱看,看见了也别露出惊讶的表情,否则会被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地方是海上,咱们不占便宜。”   小麦这才感觉到脚下踩的是水,刚刚没过脚面,穿着鞋站着很不舒服。他想看看,但膝盖以下被一层浓雾遮住,什么也看不见:“这是在海上?”   “当然,不然你以为在哪儿?海市海市,自然是海上的集市。因为有海令,这里才是集市,如果没有海令,那就是一片海水。来,咱们也摆摊子吧,这边有个空位。”   摊子摆开,小麦有点忐忑地看看四周。他们左边那个摊子是用浓绿的海藻堆起来的,里面摆着成把的宝石和金币,在深色海藻的衬托下极其惹眼;右边的摊子则是些草根树皮一样的东西,大约不是香料就是药材,散发着浓郁的气味,摆在黄金的箱子里,对,就是黄金的箱子!闪着光泽、雕着花纹、明光灿灿的黄金箱子!整个海市上,放眼望去最多的恐怕就是黄金和宝石了,五色缤纷,简直能晃花人的眼。相比之下,自己这个玻璃制品的摊子,真能吸引顾客?   邵靖随手摸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等等看吧,现在--”   “兄弟,这个什么价?”   小麦张大了嘴。怎么,这才刚摆上摊子呢,就有人来了?亮光光的东西就这么吸引海族?   邵靖也愣了一下:“呃,兄弟你要买?”   “对。”来人高鼻深目,一头浓发黑里带红,身材高大,如果不是没有耳朵,那就跟人没多大两样。可是,如果一个人不生耳朵,而在腮的位置生着几条裂纹,还在微微翕动,那,那就有点惊悚了,“这个,什么价?”   小麦和邵靖又愣了,因为这个,这个海族,他问的不是摊子上那些玻璃制品,而是邵靖手里的打火机。此时打火机上还跳动着火苗,这个海族的眼睛就紧紧盯着,看那样子恨不得马上伸手抢过去:“限量版ZIPPO!”   小麦险些一头栽倒,连邵靖的千年面瘫脸都有点抽搐的迹象,过了几秒钟才能开口:“兄弟,你看上这个了?”   “对!”那海族回答得十分干脆,“我就差这一款。上次在北美海市看见一个,没换到手。”   邵靖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恢复了理智,啪一声合上打火机,潇洒地手里旋了一圈:“本来我们不是来卖这东西的,不过--兄弟你既然就差这一款,收藏这东西,我懂你的心情--可以给你。”   那海族大喜过望:“我的摊子就在那边,你要什么随便挑。我拿一箱黄金换行不行?”   小麦言语不能,麻木地扔下自己那破玻璃摊子,跟着人家走到摊子前面,顿时被成堆的黄金晃花了眼。敢情在海市里,黄金才是最不值钱的?   邵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遍,摇摇头没说话。那海族顿时一脸紧张:“都没看上?”   邵靖把打火机在手里又转了一圈儿,看着那海族的眼神也跟着转,笑了笑:“老实说吧,这次我们来海市,主要是想弄到龙涎。”   “龙涎?”那海族精神一振,“兄弟你怎么不早说!龙涎有!我马上带你去换,现在就有!”   邵靖一笑,抬手把打火机抛给了他:“归你了。”   “痛快!”那海族接住打火机,爱不释手地看来看去,然后宝贝一样地揣进口袋,“走,换龙涎去。等等,这些黄金都送你了,等我给你装起来。”   满满一手提箱的黄金,幸好邵靖只要了一小半,都压得小麦差点手臂脱臼,然而这就是财啊,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拎着走。海族把他们带到十几米外的一个摊子上,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与其说是话,不如说是几声低沉的啸叫和呼噜。然后那个摊主就拿出一个瓶子来,小可乐瓶大小,里头有些乳白色半透明的粘稠液体,虽然塞着瓶塞,也能闻到一股香味。小麦惊讶地问:“这个就是龙涎?”   邵靖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这个就是龙涎了。”   交易达成,邵靖和小麦心满意足,那个海族也心满意足,真是双赢的好事。小麦一手拿着龙涎,一手拎着装满黄金的箱子左看右看:“这得有十来公斤黄金啊!”   邵靖笑着从他手里接过来:“这么重的东西你也爱拎。”   “这是钱啊!黄金现在,一百八一克了吧?”   邵靖笑了笑没说话,小麦有点扫兴:“知道你有钱--”十来公斤黄金大概还没放在眼里。   邵靖赶紧伸手搂住他:“我也高兴。不过就是太沉了。”   小麦噗哧一声笑出来,正要把箱子接过来,邵靖脸色突然一变,甩手扔了箱子,箍着小麦往旁边一扑:“小心!”   小麦扑倒在地上,身下很有弹性,倒没摔疼,但那箱子开了,黄金散了一地,慢慢地在雾气里沉下去。小麦的脸正沉在雾气里,透过白雾他看见自己身体下面竟然是碧绿的海水,轻轻起伏着像果冻一样,自己躺在上头并不会沉,可是那些金条却正在沉下去,看得小麦心疼不已。不过这时候他也顾不得了,耳边是洪钟般的吼叫声,震得耳膜都嗡嗡地响,一抬头,就看见邵靖已经跟一只怪兽缠斗在一起。雾气之中怪兽的身躯时隐时现,倒是一个小卡车头大小的头颅一直追着邵靖,还有几只巨大无比的爪子神出鬼没。邵靖的衣服已经被那怪兽的爪子从胸前撕开,切口处如同刀裁,幸亏没有伤到皮肉。   小麦一个机灵跳起身来,四周的人群已经乱了,摊子掀翻,黄金宝石满地乱滚,到处都是怪异的叫声,高低粗细各不相同,但都不是人的嗓子能发出来的。小麦被人流裹挟得东倒西歪,离邵靖越来越远,忽然砰地一声枪响,那兽头猛地向后仰了一下,小麦看见那双灯泡般的眼睛之间似乎迸出一星火花来,他顺着枪声看了一眼,愣了--开枪的人他认识,沈固!   小麦一愣神的工夫,沈固已经加入了战团,而且还有一条怪鱼,鼻子很长,身材硕大,小麦都没看见是从哪里跳出来的。开始他吓了一跳以为又多了一个敌人,然后才发现原来这条怪鱼在和那只怪兽撕打,而邵靖和沈固借着这个机会闪了出来,邵靖四处一看,发现了他,立刻向他跑过来:“快走,海市要散--”   “小心!”小麦突然发现在邵靖前方,雾气之中,无声无息地伸出一只爪子来,而邵靖正在前冲,这下子就等于自己撞上去。就在小麦大喊的时候,他听见旁边也有人喊了一声:“将军小心!”   将军?小麦不知道这人喊的是谁,谁是将军?但他看见邵靖的动作明显地一顿,对近在咫尺的利爪竟然视如不见,而是硬生生地把身体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扭了过去,于是那只利爪就从他胸口插了下去,鲜血飞溅,溅在向邵靖冲过来的那个人脸上,那个人小麦也认识--就是邵靖说过的没有灵力的钟家长孙,小麦记得是叫钟乐岑的,而刚才那声将军,也正是这个钟乐岑喊的。   小麦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的。他眼睁睁地看着邵靖胸前被抓开三条平行的伤口,鲜血顺着胸膛流下来,他想应该去给邵靖把伤包一下,可是脚却死死钉在地上,耳朵边上像有个小人在反复地说话:“将军是谁?将军是谁?将军就是罗靖呀!罗靖就是邵靖呀!会叫他将军的人,就是他前世认识的人呀……”   小麦就那么站着,直到邵靖扑过来拽了他一把,他才发现自己半个身体已经沉在了水里。海市那果冻一样的地面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周围的雾气已经稀薄,除了茫茫大海,就是大海茫茫。旁边的怪兽和怪鱼还在狠斗,掀起滔天白浪,迎头就呛了他一口水。现在他才看见那怪兽的全貌--蛇身,四爪,鱼尾,鹿角--那是一条龙,一条只存在于传说和神话中的东西。   一个浪头拍过来,小麦咕咚喝了口水,沉了下去。他当然会游泳,还游得不错,可是在这种浪头里,除非你是条鱼,否则就得沉底。不过也只是十几秒钟的工夫,他就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圆形的空间里,水被一团光晕隔在一米之外,光是从一盏灯里发出来的,灯拿在钟乐岑手上。现在,光晕撑开的空间里有四个人:沈固、钟乐岑、邵靖,和他。邵靖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腰带,眼睛却看着钟乐岑,小麦听见他轻声地、试探地叫了一声:“墨白?”然后钟乐岑回答了一句:“将军别来无恙?”   墨白,将军,将军,墨白……这四个字在小麦脑子里滚来滚去,轰鸣不已。原来,这个人才是沈墨白的转世,这个人才是邵靖的真命天子,这个人,就是邵靖想找的人。小麦端详着钟乐岑,上次只看见一个侧面,现在才看清楚,颇为清俊的一个年轻人,脸上还沾着几滴邵靖的血,在白皙的脸颊上格外醒目。他眼睛盯着光晕之外的两头水兽,一只手执着那盏古怪的灯,神情专注又坚毅。小麦悄悄地看着他,有几分惘然地想:原来沈墨白是这个样子的。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初他的眼睛被灾星拿走的时候,邵靖曾经想让东方良给他扶一乩,结果东方良让他自己扶乩,当时他扶出了一个“钟”字,东方良的解法是解出了“中”“西”两个字,后来灾星在中西小点里出现,他还觉得东方良真是神算。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有那么几分钟走神了,想的不是灾星而是邵靖要找的人,然后他扶出一个钟字,这个钟字,明明指的就是钟家的这个长孙啊!   邵靖说过的话在那一瞬间里全部连成一串从小麦脑子里滑过:什么行其庭,不见其人,这说的就是邵靖虽然到了钟家,却没有见到要见的人,因为当时钟乐岑不在家里;什么兰桥自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这说的是邵靖要找的人早就已经见到了,根本不必再到处去找;而那个命有贵人,小麦在这一瞬间居然也无师自通了,贵字,拆开来就是“中”“一”“贝”,贝,东方老爷子曾经说过,“拆开来不成一个见字”,也就是“中一个不见之人”,分明说邵靖命中注定的,就是这个他不能看见的人。   长长地吸了口气,小麦有些惘然地想:果然露水姻缘就是露水姻缘,一见到太阳,就注定要消散了。偷来的好日子过不长久,现在,到头了啊……      第47章 矛盾      “要干净的盘子,对了,把绘实洗干净……现在露水也未必干净了,用纯净水吧……好,现在放龙涎,轻轻辗破,不要砸,溅出来的就不能用了,太浪费,慢慢地磨……”   小麦在曹三秀的电话指挥下小心地研磨着绘实和龙涎,空气里有种浓郁的香气。绘实的果实只是粉红色的,龙涎则是乳白的,然而两者合在一起,慢慢地就泛出鲜艳的红色来,而且越是研磨,颜色就越是赤红如火。   “磨了半个小时了。”   “好了。”曹三秀肯定地说,“是不是已经没有碎块了?”   “没有了。”小麦用小勺子搅了搅,确定所有的绘实都已经被自己研成了碎末。   “那就行了,可以用了。用不完的找玻璃瓶子密封保存,不管放多久都能用。好了,我挂电话了。”   小麦把盛着鲜艳颜色的盘子推到邵靖眼前:“曹医生说能用了。”   邵靖一直坐在那里,像是在看他磨绘实,又像是在出神,这时候才反应迟钝地应了一声,转身去把白虎玉拿了出来,用干净的毛笔蘸着颜料往玉上涂。第一笔下去,玉石里就发出沉闷的嚎叫,随着邵靖一笔笔画着困兽符,玉石里传出的嚎叫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直到最后一笔画完,玉石中的嚎叫仍不停息。邵靖停了笔,小麦看着那块玉,刚才画上去的颜料正在往玉中渗透,很慢,可是在不停地渗进去。邵靖把笔一推:“好了。”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绘实的颜色有几滴溅了出来,溅在他的衬衣上。小麦看了一眼:“你溅到身上了,把衬衣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邵靖听话地把衬衣脱了下来,有点茫然地坐了几分钟,然后去换了件衣服:“我出去一下。”略一犹豫,又补了一句,“去找周琦,处理一下这块玉,不能总放在家里。”   小麦心里难受了一下--干吗要补这么一句呢?难道怕他不让他出门吗?   “知道了。去吧。”   邵靖走到门口又转回来:“我--晚上我带点什么菜回来?”   “一会儿我去买吧。”   邵靖走了两步又停下:“过几天就是你生日对不对?”   小麦愣了一下。邵靖不说,这几天他忙得要命,还真忘了。   “四月十七对吧?”邵靖看着他,“那个,你想要什么礼物?”   小麦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哦--”邵靖略微有点失望,“那我走了。”   “去吧。”小麦看着门轻轻一声关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站了几分钟,回头去卧室里翻脏衣服。邵靖还记得他的生日,那么也许……也许他不会离开?   邵靖一堆沾血的衣服还扔在床脚,小麦弯下腰捡起那件被豁了膛的衬衣,想看看还能不能穿。一条红色的细绳从衬衣胸前的口袋里掉出来,鲜艳到耀眼的程度。小麦保持着那个弯腰的动作呆在了那里,过了很久,他才能伸出手,把那条红线捡了起来。   小麦记得,他刚拿到这条红线的时候,红线的颜色还是淡淡的,小岳说过,这只是个半成品,要用心头血染过才能鲜艳;而现在他手里的红线通体艳红,鲜艳得直刺他的眼睛,这必然--是邵靖已经用心头血染过了。   小麦手里捏着红线,慢慢在床边上坐了下来。邵靖用心头血染过了红线,然后这么宝贝地揣在胸前的口袋里,而现在,他又找到了前世的爱人……小麦用手支住了头,极力掩盖着眼里落下来的水滴。该分手了,真的。邵靖已经做得不错了,还想着给他过生日。比起在他生日那天偷偷溜走的魏炎,真的已经很好了。可惜--好的东西,不是他的。他也不想再耽误邵靖的时间了。很显然,钟家那位大公子和沈固已经是情投意合,邵靖现在想必很苦恼,恐怕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把人夺回来,那他何必在这里耽误他的时间呢?这世上,又不是没了谁就不能活。   小麦站起身来去打开电脑。这些年一直在为生计奔波,什么也顾不上,现在他想出去走走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大好河山呢?他手里有一点钱,还邵靖那十五万不够,但出去旅游一趟还是够的。   去哪儿好呢?小麦拖动鼠标在网页上胡乱点了几下,跳出一张水蓝如天的照片来--云南,丽江。小麦模糊记得,好像在哪本杂志上看过,说丽江是最容易有艳遇的地方。几乎是在一瞬间小麦就决定了,去丽江,如果在死之前能再来段艳遇,那就更划算了。   去丽江的旅游团很容易找,小麦随便打了几个电话就报上了名,最近的团就是明天一早走,因为人还不满,可以明天一早直接去交钱签合同。小麦办事也是干脆利落的,既然是打定了主意,一边给邵靖洗着衣服,一边就把东西收拾好了,然后出门买菜做饭。然而一直等到七点半,邵靖都没回来。小麦看看桌上凉掉的饭菜,终于拿个碗盛了粥自己先吃起来,眼泪滚在碗里,又咸又苦。   邵靖这会儿正在周琦家里,已经喝得有七八分醉意了。周琦看着他跟倒水似地往肚子里倒酒,忍不住伸手去把酒瓶拿走:“我说大少,别喝了。你身上还有伤,本来就不该喝酒。”   邵靖倒也不坚持,任由他拿走了酒瓶。周琦试探着问:“怎么,这么说钟家老大才是你要找的人?这次认准了,不会错了?”   邵靖点了点头。周琦挠头:“你怎么就能确定是他呢?”   “命有贵人,贵人,拆开来就是‘中一不可见之人’。”   周琦琢磨了一下:“也对……钟家老大看见你就眼睛疼,还真是‘不可见之人’。不过,为什么会有这毛病?再说‘独占鳌头’又指什么呢?”   邵靖默然转动着酒杯。钟乐岑为什么会见到他就眼睛疼?这点他很明白--取我眼中血,还你心头肉--怎么可能不疼?   “独占鳌头我还没解明白,不过指的是他肯定没错。”   周琦又挠了挠头:“那,既然知道了就去追啊。不是说钟家老大也是那个--这不正好么?”   邵靖低着头没说话。周琦想了想,小心地问:“那麦子--你们得先分手吧?总不能还住在他那里。就算钟家老大是那什么,也不可能让你脚踩两只船吧?”   邵靖仍然闷不出声。周琦叹口气:“不好办?其实当初良子说他不是的时候你就该马上搬出来。你看现在搞这么麻烦。”   邵靖反驳:“当时那个叶丁突然跳出来,我哪知道他会不会带来什么东西,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跟叶丁呆一块儿?”   周琦点头:“也对……那你现在可以搬出来了吧?”   邵靖又不吭声了,半天才说:“他马上要过生日了,怎么也得等给他过了生日。他爸妈都早就没有了,大概也没什么人给他庆祝过生日,再说奶奶刚刚去世,我要是搬出来,他又是一个人了……”   “停停停--”周琦拼命地挠头,“大少,我觉得你怎么这么奇怪,你啥时候变得这么,这么--这么情圣了?你到底是要跟麦子分手还是不要分?”   邵靖烦躁地把酒杯一顿:“当然是分手!”   “那你还在这儿生日啊奶奶啊叽歪来叽歪去?”   “怎么是我叽歪?这都是事实!怎么说,也得给他过了生日再说。”   周琦一脸苦逼相,头发已经被他抓成了鸡窝:“我说大少,我怎么觉得这事不对劲啊……你--其实你压根不想跟麦子分手的吧?”   邵靖一跳而起:“谁说的?”   周琦摊手:“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看看你,良子当初说他不是你要找的人,那时候你不搬出来,还说得过去,因为有穷奇的事;现在穷奇的事都过去了,你又念叨什么生日--我拜托你,麦子一个男人,男人谁把个生日看得那么重啊?你这借口说得过去么?”   邵靖有些恼火:“你怎么知道他不看重?你以为跟你一样,年年过生日过得都吃不消?他没亲人,母亲早就过世了,父亲--他那个父亲,我还怀疑他现在的短寿就是他父亲搞出来的!对了,我还真不能搬出来,他现在的寿命到底也不知有多久,我还没找到给他延寿的方法。”   周琦哭笑不得:“延寿的事你搬出来也能做吧?倒是你说的他父亲的事--究竟怎么回事?”   邵靖提起这事眉头就拧得死紧:“这事我还没敢跟他说,目前也只是猜测--我猜他的寿命,可能是被他父亲卖了。”   周琦惊讶:“被他父亲卖了?谁家父亲会卖自己儿子的寿?”   邵靖冷笑:“怎么不会?我听奶奶说过,当时小麦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他父亲把儿子卖了自己拿钱跑了有什么不可能?卖儿卖女的你没见过吗?”   周琦皱眉:“当然有。不过卖儿卖女--总归知道孩子还是活着的,这卖寿……这也太……你能肯定?”   邵靖点点头:“本来奶奶的寿数还有,听小麦的侄女说,奶奶死的那天屋里有个男人的声音,而且那把续命的玄铁乌金刀也不见了,所以我估计,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父亲根本没死,否则外人怎么会拿那么一把不起眼的刀。”   “这--这也不能完全肯定吧?”   “所以我还没跟他说过。”邵靖搓了搓脸,伸手拿过酒瓶又倒了一杯,“就怕将来真相大白的时候,他受不了。”   周琦看了他一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邵靖眉头一皱,不悦地瞪他一眼:“笑什么?”   周琦强忍着笑:“我说大少,你觉得钟家老大就是你心爱的人了?”   邵靖酒杯停在唇边:“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觉得你喜欢钟家老大吗?”   邵靖琢磨了半天也没回答出来,郁闷地灌了一杯。周琦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我说大少,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明明喜欢的是麦子吧?为什么非得要去找钟家老大呢?”   邵靖皱起了眉:“我一直以为他才是--所以--”   周琦实在是拿他没辙了:“我说大少,就算你开始的时候以为他才是你要找的人,那现在知道他不是了吧?为什么还这么粘粘糊糊的放不开?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邵靖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周琦笑得肠子都快断了,抹着眼泪说:“大少啊,真不是我说你,在感情上吧,你真是少根筋。明明你喜欢的是麦子嘛,干什么非得去找钟家老大?”   邵靖默然片刻,又倒了杯酒灌了下去,冷冷地说:“但是我还是要去找他。”   周琦止了笑,有点惊讶:“为什么?钟家大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话又说回来了,你一直都没告诉过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找这个人?”   邵靖闷头喝酒,一声不吭。让他怎么回答?说前世欠他的?虽然周琦也是这一行出身,可是仍然太过耸人听闻。而且,他也不想说,前世那些事,真的太复杂,复杂到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理解。但是他还记得,前世他说过:一定要守着他,生生世世。转世投胎,前生有些细节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唯有这句话,和胸前剜心般的剧痛铭心刻骨。   周琦叹了口气:“我是不太明白,不过大少,你拿定了主意就干吧,兄弟们总是支持你的。”   邵靖又灌了一杯。拿定主意?他现在就是拿不定主意才跑到周琦这里来啊!   沈墨白--邵靖还清楚地记得他的模样:温文秀气,也只能说是温文秀气了,五官平淡,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灵动干净,就像现在的小麦。   那么钟乐岑长什么样子呢?邵靖努力回想,却发现自己在海市那天之前,竟然从来不仔细看过钟乐岑的长相。虽说他是钟家的长房长孙,可是没有灵力,一向都不被人重视。邵靖倒还记得当初七八岁的时候他曾经跟着爷爷到终南山去拜访过一次,钟乐岑看见他就捂着眼睛哭了。当时他心里很是不屑,觉得这哪像个男子汉呢?倒是钟乐岑的弟弟钟乐洋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那小子弄了一包辣椒水来喷他的眼睛。第二次去终南山的时候他已经记起了前世,然而那次钟乐岑已经不在终南山了。行其庭,不见其人,原来乩文如此直白,根本用不着去多加思索。他恨不得上穷碧落下黄泉,乩文却告诉他“何必崎岖上玉清”。当时不懂,现在想起来真是明白如话。海市上见到的钟乐岑,端着避水灯,神情专注,他还是第一次看清钟乐岑的模样--五官还是那么平平淡淡的,转了世也没什么长进,又戴着眼睛,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遮住了,让他怎么也找不到前世的感觉。可是绝对没错!除了沈墨白,不会有人叫他“将军”,更不会有人做出一盏一模一样的避水灯来。可是他身边还有个人,那个煞气十足的警察,一直用手搂着他,完全的占有性的表示,两人之间,找不到别人可以插足的空隙……   “大少!”周琦眼看那一瓶茅台都见了底,赶紧伸手来夺,“我说你别喝了。我真是不明白,我看麦子也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你就是要跟他散,他也不会怎么样吧?”   邵靖一巴掌打开他的手,索性拿起瓶子,对着嘴把最后一点也灌了下去。他心里焦躁得难受,急需点什么来浇一浇。小麦当然不会死缠烂打,他曾经扔给他一条红线,那么干脆地说:等你遇见沈墨白的时候,可以试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会是死缠烂打的人呢?   邵靖发现一件事--当他想到小麦不会死缠着他的时候,一点都不开心。那条红线他揣了起来,可是一直都没想用什么心头血去染。之后他抓穷奇呀,找龙涎呀,有很多事要干。好像自从遇见了小麦,生活就变得特别充实和忙碌,从前放在第一位的那件事,反而不怎么重要了。其实,小麦真的很像沈墨白,比钟乐岑要像多了,总是那么干净的眼神--就是对生活的热情是沈墨白所没有的。而且他还会做菜,这一手,沈墨白也没有。对了,今天晚上他好像说要带菜回去来着……   周琦无奈地看着邵靖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大少,你干吗?”   “买菜--”邵靖含糊地回答了一句,眼前的景物都在打转,周琦已经长出了两个头。   “买什么?”周琦疑惑地问,看着邵靖努力了五分钟,然后扑通坐倒在椅子上,随即趴到了桌上,不由苦笑,“我看你老实点吧,今天晚上也别回去了,就在我这儿睡吧。”   “不行……”邵靖还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小麦在家……”   “不行你怎么办?醉成这样你能开车回去?我还怕车一颠你吐在车上呢。回去了你也是折腾人家麦子。既然想分手,就别回去累人家啦!”   邵靖摇头。他只听见了“分手”两个字,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   周琦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随口敷衍着:“好好,不行,不行。睡觉去吧,啊?”   邵靖被他架起来,昏昏沉沉地还在说:“小麦要等……”   “我给麦子打电话。”周琦一边说,一边强迫地把邵靖架回了卧室。   那天晚上,小麦在八点钟等到了周琦的电话。然后他打了个电话给归籽儿,说自己要去丽江玩几天,店里让她照看着。第二天一早,小麦就背上背包,跟着旅行社出发了。而邵靖酒醒之后回家来,看见的只是一个空屋子。      第48章 过执      “他去哪儿了?”邵靖一脚踏进中西小点的门,就心急火燎地冲着归籽儿大吼。   归籽儿正打扫卫生,忙得不亦乐乎,被邵靖这一吼,吓得拿着抹布愣在那儿,半天才小声说:“谁,谁啊?”   “当然是小麦!”邵靖急得头上冒火。他宿醉之后头还在钝痛,开着车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个凉冰冰的空屋子。开始他以为小麦去西点店了,后来才发现少了东西:牙刷毛巾不见了,衣柜里的衣服少了几件,还少了一个旅行背包,顿时就急了。他打了十几遍电话,但是里头只有一句话: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归籽儿莫名其妙:“麦子?不是去旅游了吗?”   “你怎么知道?”   “给我打电话了呀。说去丽江。怎么,张少你没一起去?”   邵靖吐出一口气,居然觉得身上有点脱力:“去丽江了?”难怪打不通电话,小麦用的是小灵通,出省就没信号。   “对啊。”归籽儿眨巴着眼睛,“怎么张少,你,你不知道啊?”   邵靖阴着脸没吭声,归籽儿暗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了。邵靖揉着太阳穴坐了一会,闷声问:“他,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啊……麦子就说他想去丽江玩玩,让我看着店。”   邵靖心里稍微松了点。没交待店的事,就是说他还要回来,不是一去不归。   归籽儿一边打扫卫生一边拿眼悄悄瞄着邵靖,终于大起胆子问:“张少,麦子--出什么事了?”   邵靖摇摇头:“没事。”他终于发现自己坐在这里有点碍事,便站起身来,“那店里这两天你就多操点心。”   “没问题--”归籽儿话没说完,邵靖已经走了。   上了车,邵靖却没立刻发动车子。他脑子里现在乱得很,一方面他想去见钟乐岑,另一方面,他又想赶紧去找小麦。周琦昨天晚上说的话一句句又重新浮出来,脑袋跟要炸开似的疼。真要放弃小麦,去找钟乐岑?可是他怎么都找不到那种感觉。钟乐岑在他的生活中只是钟家那个没有灵力的长孙,除此之外,几乎就是个陌生人,怎么想,也找不到沈墨白的感觉。一想起沈墨白,他脑子里还是首先想到小麦。到这时候,他要说他不爱小麦要去爱钟乐岑,那实在是自欺欺人,可是钟乐岑又千真万确的是沈墨白,他上辈子许的诺言还如在耳边,要说食言--他实在不能再干第二次了。   狠狠一捶方向盘,邵靖发泄似地踩下油门,不管怎么说,他得先去见见钟乐岑。然后,他得去买个礼物。小麦去丽江,大概三四天就会回来了吧?正好是他生日,得先把礼物准备下。送个什么好呢?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邵靖把车开到康佳花园门口,这是周琦给他打听出来的沈固住处,当然,也是钟乐岑的住处。不过,这两人已经都上班去了,不在家。本来也是,都快中午了,谁还不去上班啊。   邵靖不耐烦地坐在车里等着。小麦现在,不知道下飞机了没有。他到底喜欢什么呢?平常日子过得那么节俭,好像也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好像--就是喜欢钱吧?要么,拿上十万现金送给他?   不行。邵靖自己把这个方案否了。他可还记得小麦给他打的十五万的欠条,送他现金那肯定是不会要的。可是那送什么呢?邵靖冥思苦想,无奈他的脑袋一遇到这种事是完全的不够用,想得头疼也没想出来到底要送什么。于是他反过来,开始回想自己给别的朋友都送过什么礼物。然而想了半天,他发现他这辈子一共给三个人送过礼物:周琦和东方良的成年礼,他各送过一把吉列,当然也是半开玩笑的性质,因为无论周琦还是东方良都属于比较阴质的体质,毛发不多,十八岁的时候根本还用不大着那玩艺;最后一个就是他的母亲,每年生日,他都给她送一束花,再送一件首饰。以上这些经验,用到小麦这里都不合适。   邵靖懊恼地又捶了倒楣的方向盘一拳。他的生活几乎是从出生开始就以不断地学习为主,至于人情世故,没什么人教导。张家的子孙似乎天生的就有优越感,只有外人想办法如何巴结他们,他们不需要去费心交往别人,所以到了今天,就是邵靖想讨好一下人的时候,居然想不出办法……   邵靖烦躁地推开车门,点了支烟。这时候他才发现,天色已经昏黄了,他就坐在这里思考给小麦的礼物,居然想了整整半天。周琦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大少,你喜欢的是麦子吧?”   邵靖狠狠地用两根手指把烟又捏灭了。灼热的烟头烫在指腹上,一阵疼痛。难道说他喜欢的是小麦?不是因为把他当成了沈墨白?那他为什么又总想着要来找钟乐岑呢?   一辆车停在路边上。邵靖随便瞥了一眼,没在意。过了一会,车门开了,有个人下了车,径直朝他走过来。邵靖一抬头,愣了一下,原来是钟乐岑。他脸上还带着点笑意,不过,那笑意明显不是对着邵靖的。邵靖往车里又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沈固坐在驾驶座上,带着笑意目送钟乐岑。   这两个人之间,显然是没有第三个人的位置了吧?邵靖心里又一次跳出这个念头,然后诧异地发现自己毫无伤感。钟乐岑已经走到他面前,邵靖上下细看,却找不到前世沈墨白那种感觉。似乎,还是小麦更像呢……   “墨白--”邵靖试探着叫了一声。走过来的钟乐岑似乎有点走神,已经走到他面前了,却不开口。直到邵靖叫了他一声,他才好像大梦初醒一样:“哦,将军--啊不,张少,张少还是叫我乐岑吧。”   邵靖猛地捏紧了手里的烟:“你--”虽然已经反复想过,可是这一句张少,算是非常明白地表示了钟乐岑的立场,一切都已经是前世的事了,将军不存在了,墨白也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张少”和“乐岑”。   “小麦呢?”钟乐岑看来也多少有点尴尬,看了看四周,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出去旅游了。”邵靖说得有点底气不足,小麦为什么突然出去旅游,他很明白。本来没人提起这事也就罢了,现在钟乐岑这么一问,邵靖突然很想马上跟到丽江去把小麦捉回来,一个人跑出去,算怎么回事呢?   “哦--”钟乐岑很谨慎地说,“你们--”   “我以为他是你。”邵靖这话说得闷闷的。找了这么久,居然搞出这么大的一个乌龙,说起来,小麦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吧。   钟乐岑很是诧异:“怎么,难道你都记得?”   邵靖忽然觉得一阵疲劳。宿醉,着急,烦恼,一股脑地都袭上身来,他抬起有些发涩的眼睛看着钟乐岑:“记得。十八岁生日那天记起来的。虽然不是那么清楚,但很多事我都记得。也许是菩提珠的功效,一碗孟婆汤,到底抵不了清心咒。”   钟乐岑有些为难:“其实,还是记不得的好。就算记得了,所谓今生来世,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执着的。上一世是我过执,这一世,我希望大家都看得开些。”   “过执……”邵靖心里猛地一震,低下了头。过执,过执,当年沈墨白就曾经说过这句话,怎么现在,他居然是过执了吗?半晌,他才慢慢地念出来,“取我眼中血,还你心头肉,一执百念生,自作还自受。自作自受的人正是我,这菩提珠,我想还给你,但--”   钟乐岑笑笑:“没什么的,我们都有错。菩提珠本也不是我的,它既然愿意跟着你,你也还不了。”   邵靖又沉默了片刻,才说:“可是你的眼睛,是因为当年剜目求子吧?”这是他最不能释怀的事。   “也许是,但现在已经好了。你看,我这不是已经可以看着你了吗?”   邵靖无话可说了。本来,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的,要道歉,要请求他的原谅,要赎罪,总之,要做很多事。可是这一会儿,钟乐岑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他,上一世的沈墨白,真的已经没有了。而他现在这么固执地要做的事,其实,是一种“执”。   真的是执?邵靖琢磨着。自从十八岁之后,寻找沈墨白就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要说过执,也真的算得上了。可是谁又不过执呢?谁能真正看得开?   也许小麦可以?邵靖忽然想起来他潇洒地把红线扔给他的模样,得到的时候就好好抓住,发现不是自己的就痛快放手,也许那小子才是真正的洒脱。话又说回来了,他一个人跑到丽江去干吗?听说丽江是个很容易有艳遇的地方,不会去找露水姻缘了吧?   “哦,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一下忙。”   “啊?”邵靖完全无意识地应了一声,才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事?”刚才他居然全想小麦去了,简直想马上飞到丽江去捉奸。   “你能写大鹏明王咒吗?”   “大鹏明王咒?”邵靖怔了一下,表情有点不自然了,“不会。”   “不会?”钟乐岑也怔了一下,“不是说张家都知道你身带佛家六字真言,而且还送你去学过--”   邵靖估计自己的脸色不会太好看:“我没用心学。”   “没用心学?”钟乐岑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你暴殄天物的模样。   邵靖不说话了,半天才冷冷地说:“我从来不想学这些。那菩提珠本就是你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道术学得一向不怎么样。在他心里,他本来不应该有这些天赋的,尤其是佛家,那根本就是从沈墨白那里偷来的。他开始恶补还是在认识了小麦之后,看见小麦也是一副你暴殄天物的谴责神情,他就偷偷去天师网学习去了,但是大鹏明王咒--他现在还没有补习到。   钟乐岑愣了一下,没话可说了。两人沉默了半天,邵靖干咳了一声:“你要大鹏明王咒做什么?我现在学,来得及么?”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沈墨白,难得向他提出点什么要求,他总要尽力做到才行。   “那,你到我们家来吧。”   邵靖为那句“我们家”噎了一下。这句话让他再次意识到,沈墨白已经不是他的沈墨白了,他现在是别人的钟乐岑。这种感觉像根小刺,也说不上疼,但扎在那里就有点难受。他跟着钟乐岑走了几步,手机忽然响了,是归籽儿打来的。邵靖不太耐烦地接起来:“小归?什么事?”他现在心情很不好,除了小麦,最好别有人打电话来。   归籽儿的声音很急:“张少,好像不太对劲啊!麦子跟的那个旅游团,好像出事了!”   “什么?”邵靖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新闻上刚刚演的,滨海市的一个旅游团,在丽江被什么越狱的贩毒分子劫持了,好像是要出境还是什么的。”   “新闻上演了?”邵靖觉得心里咯噔一下,“确实的?”滨海有那么多旅游团,去丽江的也不止一个吧?怎么就那么巧会是小麦参加的那个?   “确实的!”归籽儿都带点哭腔了,“麦子跟我说过他那个旅行社的名字,我听得很清楚,就是这个旅行社!”   “行了,我知道了,马上回去!”   钟乐岑一直在听着,这时候连忙说:“你有事?那就赶紧回去吧,明王咒的事明天再说。”   邵靖胡乱点了点头,忽然想起这明天恐怕也不可能来说明王咒的事了。他看了钟乐岑一眼,想问问他要明王咒干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任什么明王咒,也没有小麦的命重要了。那可是贩毒分子,这种人能干出什么事来,一般人难以想像。   邵靖闯了三个红灯直蹿西点店,归籽儿已经关了店门,正急得团团转,看邵靖进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张少,怎么办?”   “你怎么听的新闻?”   “新闻我听得很清楚,确实没错。你看,网上也有了--”   邵靖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是六个越狱的贩毒分子持枪劫持了一个滨海去丽江的旅游团,团里有游客二十五人,加上两名导游和两名司机共二十九人,目前警方已经发现了一名导游的尸体,贩毒分子要求出境,挟持着二十八名人质,正与警方对峙。但人质的名单现在还没有出来,只知道是绿岛旅行社的旅游团。   “怎么办?”归籽儿眼巴巴地看着邵靖。邵靖不假思索:“我马上去丽江。”   “你现在去来得及吗?”   “不然怎么办!”邵靖吼了一声,扔下归籽儿飞奔出店门,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订机票。最近的一班飞机是晚上8点起飞,凌晨将近一点的时候到昆明,然后他要在昆明等7个小时,再坐大巴去丽江。旅游团也是走的这个路线。   邵靖略一沉吟,订下机票,打电话给周琦:“帮我在昆明联系辆车,我下了飞机就要去丽江。”   “这没问题。不过,据说警方现在已经封锁了公路,你过去有用吗?”   邵靖暴躁:“没用也要去!你让我在这等着我更得急死!总之你别管了,赶紧帮我联系辆车。”   “行。你先别着急,警方已经封锁了公路,跑不了的。”   “我就怕他们跑不了!万一急了枪杀人质怎么办!”邵靖几乎是在吼了。   周琦也没话说了,那是持枪的贩毒分子,不是幼儿园老师,逼急了枪杀人质是很可能的。   “行,我给你准备车。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邵靖冷静了一点:“兄弟,谢谢你。不过我还是自己去,你那身体不行。”周琦是天生不足,小时候差点都养不活,在城市里开个车到处逛逛或者上个健身房在跑步机上意思半个小时没问题,真要连轴转地坐车找人甚至必要时候还要弃车爬山,他就不行了。   “那你自己小心。我--给你多准备点东西?”   “行。”邵靖挂断电话,开车直奔机场。小麦,好好等着,我马上就到。      第49章 劫持      小麦万万想不到,出来旅个游也能被劫持。   雨在不停地下,窗外一片黑暗,借着车内微黄的灯光,隐约可以看见近处的山影。他们停在这里将近一天了,游客们随身携带的食物和水都被六个歹徒收了去,现在个个又渴又饿。   小麦趴在玻璃上向外张望了一会,失望地靠回椅背上。外头看不见半个人影,警察应该还在盘山公路下边,双方仍在僵持。歹徒在公路拐弯处锯倒了山坡上一棵大树,完全截断了公路,警车是上不来的。刚才他听到了一声爆炸声,可能是歹徒在公路上还安了炸药。   小麦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连著名的纳西古城都还没见着,就被车拉到了这荒郊野岭里。带队的当地导游已经被打死并弃尸,为的是“给警察提个醒儿”,从这一点就看得出来,这六个人绝对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   小麦背后坐着一个女人忽然站了起来,立刻招来一声呵斥和枪支打开保险的声音:“干什么!坐下!想死了!”   女人应声微微弯下腰,但并没坐下:“我丈夫身体不好,麻烦你们给他一杯水喝行吗?”   六名歹徒里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不耐烦地说:“没有。坐下!”   女人固执地站着:“我丈夫有心脏病,求求你们,给他一杯水,要不然他撑不住了。”   小麦回头看了一眼她旁边坐着的男人。其实从滨海出发的时候他就注意过这夫妻俩了,还说过几句话。妻子长得很漂亮,那种带点少数民族风格的野性的漂亮,很吸引人的目光。不过小麦更注意的是她的丈夫,男人看上去长得敦厚温和,红润的脸上总是带点微笑,可是小麦总觉得他的呼吸声不对劲,时断时续,有时候甚至给人气若游丝的感觉,好像随时会断气,可是他上车下车却很灵活,完全是个健康人,要不是喝过灵芝露,小麦会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可是他现在回头一看,却吓了他一跳--男人的脸在灯光下是一片蜡黄,完全没有半点血色,不知是不是被灯光映的,乍一看跟死人似的。   横肉更不耐烦了。在这里耗了整整一天,歹徒们也是焦躁不安的,横肉嘴里骂了一声,站起来就要过来:“臭娘们,你活得不耐烦了,敢跟老子啰嗦!”   女人的丈夫坐在外面的位子,赶紧把妻子拉着坐下来:“没事,我,咳咳--不渴,咳咳--”他说了这么几个字,已经咳嗽起来,胸腔里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听在小麦耳朵里像没上油的齿轮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横肉看了一眼,骂骂咧咧又坐下了。女人坐下来,拉着丈夫的手,声音里微微带了点哽咽:“不能再拖了……就是你不渴,他们也要喝水啊……”   小麦不明白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但这个时候也没心思去考虑。他也很渴,差不多都有将近一天没喝水了,乘客们都渴得厉害,只是没人敢说话。现在女人开了个头,就有几个男乘客大着胆子嘀咕起来:“至少给点水喝啊……”   “就是。这是要把人渴死啊。”   横肉一瞪眼:“吵什么吵,都不想活了!”他还没说完,旁边一个歹徒忽然摇了摇手,打断了他,环视一下车里的人,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谁要喝水?”   这人在六个歹徒里长相是最斯文的一个,手里也没拿枪,要不是在这车上,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个劫匪。自从劫了车,他一直没怎么说过话,始终都是他们叫做老大的一个男人在发号施令,但老大在下命令之前却时常会低声跟他说几句话,显然,这算是个军师类的角色。   刚才说话的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先开口的那个硬着头皮说:“我们已经一天没喝水了,这车上有女人有孩子,受不了的。你们不是也需要人质吗?至少一人给一口水喝吧。”   军师又笑了笑,很和气地指了指车外:“外面有雨水,如果要喝,你可以去接。”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一个小声说:“雨水怎么喝……”   军师不紧不慢地说:“渴极了的时候什么也能喝的。要喝吗?要喝就下车。”   一车人都忍不住窗外看了看。雨下得大了,一滴滴雨水落在车窗玻璃上,流成一条条诱人的水线。军师不说,大家还没想到这事,现在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更觉得嘴里像烧了把火一样。最先说话的那个男人咽了口几乎不存在的唾沫,喃喃地说:“喝雨水--也没东西接啊……”   军师偏头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然后指了指旁边一个女人的背包:“雨衣不能接雨水么?”他看起来得有三十出头,做这种动作未免有点做作,小麦在后边看着,不知怎么就觉得想打冷战。   开头说话的男人有点忍不住了。他长得胖,车厢里又有些闷热,出汗最多,也就最需要水份,于是硬着头皮说:“那你让我去接点雨水来。”   军师耸耸肩,示意旁边一个瘦得竹竿似的歹徒把车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也觉得这劫匪客气得诡异,但他实在是渴得受不了,于是试探着站起来往车门走。横肉动了一下,但看看老大不动,也就没吭声。男人慢慢走到车门处,见几个歹徒都没反对的意思,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向那个带着雨衣的女人说:“能把雨衣借我用一下吗?我接点雨水,大家都喝一口。”   那个女人也早渴得难受,看有人敢下车接水,赶紧把雨衣拿了出来。男人拿着雨衣下了车,站在车门口说:“麻烦你帮我拉着这一边,最好有个瓶子,能把水灌进去--”   他话还没说完,军师忽然一伸手,从横肉手里拿过手枪,对着男人的头就开了一枪。这一枪离得很近,男人的头整个被打开了花,血水和着脑浆喷射出来,借给他雨衣的女人刚刚伸手拉住雨衣的一边,男人的脑袋就在她眼前炸了开来,血水直喷到她脸上,女人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尖叫,直接晕了过去。   车上一阵混乱,女人们失声尖叫。军师掉转枪口,对着车顶又开了一枪,压住了尖叫声,然后吹了吹枪口,仍旧慢声慢气地说:“还有谁想喝水?”   这次哪还有人敢吭声。闷热的车厢里有种臊臭味散发开来,不止一个人吓尿了裤子。几个女人不能遏止地哭出声来,被男人揽在怀里,闷住了声音。还有两个孩子,吓得号啕大哭,母亲怎么安抚也安抚不住。军师眉头一皱,扶着椅子扶手像是全身没劲似地站起来,往那两个孩子坐的位置走了两步。   刚才他来了那么一下,满车的人已经都知道他可能是六个人里最阴最狠的,现在看他那架式,明显是已经不耐烦要杀人了。两个母亲拼命地安抚孩子,可是两个孩子大的七八岁,小的才四五岁,哪里能像大人一样懂事,吓得号啕大哭一时根本止不住。军师走了两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表情渐渐有点疯狂,眼看着就是要大开杀戒的模样。   满车的人都有点绝望。这六个歹徒劫了车之后杀掉司机弃尸在路上,就开着车跑到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山旮旯里,似乎也并没有立刻就跟警察谈判的意思。开始车上的人还以为警察很快就会赶到,虽然歹徒手里有枪,但警察只要来了,总是有希望的。可是拖了一天,警察还没有出现在视野里,而这些歹徒越来越露出丧心病狂的模样,大规模枪杀人质也不是不可能。就算是不枪杀,这样一口水都没有,渴也渴死了。   “等一下。”忽然有个声音,拦住了军师的动作。是刚才为丈夫要水的女人,她又站了起来,轻声地说:“我有个建议。”   军师眯起眼睛,把枪口转向女人,像是心不在焉地轻轻扣着扳机玩:“你有个建议?谁要听你的建议了?”   满车的人都为女人捏了一把冷汗,小麦却只顾着看她的丈夫。就这么一会的工夫,男人的脸色已经像死人一样了,而且呼吸极其明显的断断续续,胸腔里的杂音越来越大,听在小麦耳朵里跟拉风箱一样,可是,是那种拉也拉不动的风箱,每次费力地拉过去,就让人担心是不是还能拉得回来。   女人低头看看丈夫,眼神里带着关切和焦急,对近在眼前的枪口倒像是视而不见:“我这个建议你们一定愿意听。你们不就是想出境吗?我能带你们出去。”   军师眼神一阴,那边老大也站起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想出境?”   女人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你们是贩毒的。”   这一下,几个歹徒都愣了一下,横肉张口就说:“我操,这娘们怎么知道的?”   老大一摆手止住他,往前走了一步:“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贩毒的?”   女人露出有点轻蔑的笑:“你们身上一股鸦片味,不是贩毒的是干什么的?”   几个歹徒对看了一眼,竹竿还忍不住举起胳膊自己闻了闻,疑惑地说:“没有啊……”这要是贩毒的身上味都闻得出来,那缉毒警倒好干了。再说他们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就算有什么鸦片味,在监狱里几个月没挨过毒品,也不可能再有了。   老大阴着脸:“我们身上不可能有什么鸦片味,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女人低头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我是本地人。我知道有条路,可以出境。”   横肉旁边的歹徒是个矮子,这一路上,他最着急,车停在这里大半天,他就跟针扎着屁股似的,没一个小时能坐得住。听了女人的话,他直接蹦了起来,脱口就说:“你真知道出境的路?带我们出去,我们--”   老大用力一挥手,矮子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不敢吭声了,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很急切。女人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一条出境的路。只要你们让我丈夫走,我可以带你们去。”   “等等。”老大阴沉着脸,“你想把我们带到边防上去?”他喀啦一声拉开长筒猎枪的保险,枪口对着女人的头,“信不信我一枪把你也打开花?二十来个人质本来就太多了,少你一个也没什么!”   女人毫不畏惧:“打死了我,你们绝对跑不出去。这里到处是山,就算警察追不上你们,在山里走不出来,你们也会死。”   老大眼神更凶狠了:“你敢威胁我?”   女人淡淡地说:“你们如果不想出去,我也没办法。”   老大的枪悬在半空中。矮子战战兢兢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老大,这女人可能真认识路……我们现在这样,走不出去啊……”   “滚!”老大踹了他一脚。其实他心里也跟矮子的想法一样,但被矮子说了出来,面子上就挂不住了,“谁知道这娘们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指给我们一条死路怎么办?”他一边说,一边却拿眼睛去看军师,显然女人的建议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军师用枪口挠了挠头,又露出他刚才打死人时的微笑:“你说的是真的?可是我们怎么相信你呢?”   女人指了指自己的丈夫:“我丈夫有心脏病,要是不快点去医院就危险了。现在你们放了车上的人,我带你们走那条路,让警察上来送我丈夫去医院。这样他们要救人,顾不上你们,我带着你们就能出境。再说,你们带着我也算是个人质,我还想回来跟我丈夫见面的,当然不会给你们乱带路。”   男人勉强抬起手来拉住女人的手:“不,宛儿,不行……”他说话极其吃力,脸已经憋得发紫,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确实很需要医生。女人低下头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坚决:“你得马上回去找他们,我肯定能回来见你的。”   男人拉着她的手还想说话,却大喘起来。女人轻轻压了压他肩膀,抬起头来看着老大:“怎么样?既然你在这里劫持客车,肯定也对这地方做过一番研究的吧?你知不知道这里有条古道,可以一直通往境外?”   军师忽然说:“通往境外的路很多,但是无论哪一条都有边防吧?”   女人笑了笑:“我要带你们走的那条路,就是没有边防的路。”   军师也笑:“你骗谁呢?”   女人淡淡地说:“你要是愿意在这里等警察,就当我刚才的话都没说。”   军师和老大对看了一眼,老大拍了板:“行,你带我们出去,我们就放你男人去治病。这车上的人,带一半走!”   女人皱了皱眉:“我要带你们走的路在这山里,你们觉得带上十几个人,拖拖拉拉的能走得动吗?”   老大脸上阴晴不定,军师琢磨了一会,目光在车里四处游移,最后落在小麦身上:“你,跟我们走!”   小麦一惊,女人连忙说:“你们带人干什么?多一个人就多消耗一份食物和饮水,在山里食物很重要,你们不知道吗?”   军师不耐烦地说:“你闭嘴!就带他,否则我把全车人都杀了!你,起来,背着包,跟我们走!”   小麦不得不站起来,军师扔给他一个大包,里头装着搜来的食物和水,六名歹徒倒是轻装上阵,只拿枪支。女人轻轻把丈夫的手掰开,弯下身子轻声说:“等警察上来,你一定让他们马上送你去古城客栈。我会回来的。”说完,她握着丈夫的手,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那一瞬间,小麦觉得男人的眉心似乎闪过一星金光,不过立刻就消失了。   军师不耐烦了:“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走!你们这些人,都给我坐在车上不准动,谁要是随便下车,我只要能看得见,就一枪打死他!走!”   小麦背起那个沉重的包,被夹在歹徒中间下了车。雨水冰凉地落在干燥的嘴唇上,他忍不住舔了舔。一走出汽车车灯的照耀范围,四周就伸手不见五指。女人走在最前头,竹竿紧跟着她,枪口顶在她背上。后面是横肉。小麦夹在中间,背后是六个歹徒里像哑巴一样一直没说过话的一个,再后头就是军师和老大,最后面是矮子,手里提着从车上找出来的一个充电应急灯,白色的灯光射出来,照亮了脚下一条几乎分辨不出来的小路。路上生满杂草,在雨水里发滑,加上烂泥,真是一步一滑。走了一会儿,小麦忍不住回头看看,远处汽车的车灯已经是极其微弱的一星,再走两步,连这一星灯光也消失了,后面是一片黑暗。他向前看,前面除了应急灯笼罩的小小一块范围之外,也是无尽的黑暗。   他们走进了连绵的群山里……      第50章 苗人      邵靖比警察先找到了那辆车。倒不是他本人多么英明神武,一来周琦帮他联系上的那个人是个本地山民,对这一带的公路熟悉犹如自己的掌纹;二来警察顾忌那一车的人质,生怕靠近了激怒歹徒枪杀人质,邵靖却没这顾忌,和那个本地山民一人带了一支枪,从公路旁边的山坡翻了过去。黑夜之中当然险而又险,但因为歹徒已经弃车走了,所以他们摸到车边的时候反而无比安全。那一车倒楣的游客,心惊胆战地坐了半天,看看没有动静,就渐渐乱起来。看见两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夜色中,先是以为来了救星,然后看见两人手里的枪,又纷纷惊叫起来,乱作一团。   邵靖顾不上别人,把枪朝腰里一别,放声就喊:“小麦!小麦!麦乔!”   一片混乱,没人回答。邵靖在车厢里看了一圈,没看见小麦,随手揪住旁边一个人:“你们是滨海绿岛旅游社的吗?这车上有个年轻人,长得挺白净的,二十四五岁,一米七五的个头,瘦瘦的,有没有这么个人?”   这会儿游客们已经看出来他们并不是歹徒一伙的,也就安定了一点。被邵靖揪住的那个人还算清醒,想了一下说:“劫匪走的时候倒是带了个小伙子去。一米七五,瘦瘦的,也挺白净,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邵靖详细问了问穿着,立刻就确定那正是小麦,马上焦躁了:“劫匪为什么带他走了?往哪去了?”   那人苦着脸:“有个女的说能带那些劫匪出境,让他们放了我们,因为她丈夫有病需要去医院。那些劫匪找了那小伙子去背包,就带着走了。喏,那不就是那女人的丈夫?不过,看他身体可能挺不住了,警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啊!”   邵靖转头看过去,果然有个男人仰靠在椅背上,脸色已经发紫。旁边两个人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们的手机都已经被歹徒收缴去扔了,又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根本没法救人。   邵靖甩手把手机扔给一起来的那人:“报警,让警察赶紧上来救人!”随即弯下腰细看那男人,“你怎么样?”   男人微微张开眼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话又没有力气。邵靖心里急得要死,转过头烦躁地问旁边人:“谁知道那些歹徒往哪条路走了?”   周围的人都摇摇头。谁知道啊,大家都是外地人呢。车出昆明没多远就被劫持了,歹徒要求司机把车开往南边,与丽江的方向完全相反,所以丽江的本地导游也糊涂着。何况在这种黑夜之中,鬼知道那些人往哪里走了!一个女孩子犹豫地说:“我听见她说有条古道还是什么的,能出境,没有边防。”   邵靖回头问一起来的山民:“你知道这个古道?”   山民思索了一会,脸色忽然一变,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脸色变化太大,邵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立刻紧追着问:“不对,你肯定知道!那古道在什么方向?现在赶紧去追还追得上!”   山民一个劲摇头。邵靖急了,把他扯到一边:“你要是嫌钱少,我现在卡里有三十万,全部给你!”   山民还是摇头,直到邵靖真暴躁了,他才操着本地口音很重的普通话说:“那地方不能去哇!”   邵靖最恨人说话说一半:“为什么不能去?”   山民仍旧是一个劲地摇着头:“那地方,我也只是听老辈人说起过,为什么不能去,没人能说明白,只知道去的人都是个死啊,没一个活着回来。而且那条道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哇!”   邵靖真是无名之火直往上蹿:“你不是对这一带的路都很熟悉么?”   山民脸上的气色到现在都没转过来,灯光下还是苍白的,竟然像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那条路,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更不是普通人能走的。不知道的人连入口都找不到,真要是进去了,就得死在里头。”   邵靖恼火地说:“可是那个女人不是带着他们走了吗?”   山民一直不停地摇着头,好像一听见古道两个字,摇头就成了他的本能反应:“那女人,一定是这山里的人,最神秘的那些。那条道是他们的,他们当然敢走一走,我们不行,进去就是个死。这我真的没有办法,帮不了你了。”   邵靖这时候哪能让他跑了,真跑了他到哪里去找小麦:“那这样,你想想这里有什么地方能出境而没有边防的,我们到边境上去堵他们!”   山民还是摇头:“不可能。边境线那么长,不知道那条路出口在哪里,怎么去堵?”   邵靖如同困兽一样在原地直打转:“那怎么办?你总得想个办法出来!”   山民苦笑:“真的没办法了哇。我是来挣钱的,有三十万为什么不挣?可是也要有命挣得到手,更得有命花出去。我劝你先生还是算了吧。如果那女人能出来,你朋友也就能出来,如果连那女人都出不来,那……”   邵靖当然不愿意听这话。他正准备再砸钱下去,忽然刚才说话那女孩子跑过来:“这位先生,那个,刚才那个男的找你,就是带路的那个女人的老公。”   邵靖跟着她过去,男人的情况看起来更坏了。邵靖见过死人,现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脸色就跟死人没半点两样,刚才发紫,现在已经是死白。邵靖往他跟前一站,眉头就皱了起来--男人已经没有呼吸了,胸部连个起伏也没有,但眼睛却睁着--不呼吸的活人!邵靖眼睛眯了起来,俯下身问:“你找我?”手却按到了男人手腕上--没有脉搏,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男人看邵靖的手去搭他的脉搏,也稍微怔了一下,随即无力地点了点头:“你也是懂行的人吧?”   邵靖还真不知道他这算是什么情况,但他看得出来这男人肯定不是普通人,至少目前,他算是个活死人,但是这个活死人的状况究竟是怎么造成的,他还看不出来。不过他当然不会傻到说出来,只是含糊点了一下头:“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男人的眼睛向四周看了一下,邵靖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对旁边的人说:“警察估计快要到了,你们其实可以到外边去想办法点个火,这样警察更容易找对地方。”   他这么一说,一车人都跑下去了,只剩他和男人还有两个孩子留在车上,邵靖这才又俯下身去:“现在没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男人虚弱地点了点头:“我要死了。”   邵靖微微怔了一下:“你--是怎么--”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维持的生命?现在为什么又不行了呢?   男人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最后吐了一口血出来。这口血完全是黑的,吐出来之后浸在他衣角上,血液被衣服吸收了,却留下一小滩黑色的东西,邵靖一眼看过去,那一小滩黑色的东西竟然是几十只小虫子,团团挤在一起,已经都死了,他脑子一动,脱口而出:“你是苗人?”   男人苦笑了一下,低声说:“我老婆是。我早就要死了,她想带我回她的寨子……现在不行了,来不及了,都渴死了……”他颤颤微微地伸出手,按在自己眉心上,突然用指甲一划,拉开一道血口,用指甲掐住了什么东西使劲往外一拽,再张开手,手指上多了一只淡金色的小甲虫,“这个,是我老婆给我的,如果留在我身体里,我要是死了,它也会死。现在给你,你拿着它,能给你带路……”他气喘吁吁,说到这里已经累得说不下去。他眉心的伤口看起来很深,像是个小洞一样,四周的皮肉都微微向外翻卷,却没有血流出来,就像是死尸,血已经凝固,割得再深也没什么血流的。   邵靖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现在他算是知道男人为什么明明没有呼吸了还能活着,这是蛊术,苗人的不传之秘,即使是张家也只有耳闻,并不知道其中的奥秘。邵靖这还算是因为家里的关系广拜名师,虽然他一向学得不上心,但听得多了总也能记住些东西的,所以看见这些小虫子,突然想到了蛊术。苗人的蛊术向不外传,千百年来虽然被传得有些夸大,但说一句奇术是不为过的。邵靖听说过用蛊续命的事,能够让应该死了的人像活人一样行动言语,这虽然不像养阴之类的道术可以持久,却也没有养阴那样的缺德损人,不过究竟是怎么续的,却没人知道。据说这种奇术,即使是苗人也并不是个个都懂的,即使懂的也不是个个都能做到,确实是极其神秘。   不过这个时候邵靖是顾不上研究学术问题的,他一听见男人说这只虫子能让他找到小麦,就再顾不上别的人,伸手就接过来。甲虫在他手上很乖的样子,倒让男人略微有些诧异:“你果然是有道行的,蛊虫竟然这么听话……”   邵靖拿到了蛊虫,心里忽然有了些奇怪的感觉,好像远处有人在叫他一样,这会他肯定这蛊虫果然是能带他找到小麦的,心里顿时安定了一点,这才想起来问男人:“那你,喂!”就在他低头看蛊虫的几秒钟之内,男人已经闭上了眼睛,纸一样白的脸上已经浮起了紫黑色的尸斑,这是人死了一天以上才应该有的。他眉头还皱着,脸上还有个担忧的表情,像是即使生命已经逝去,也还在为妻子担忧……   邵靖低头看了他一会,伸手想在他肩上拍一下,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转身下了车。这时候那些游客已经不知用什么办法,居然真的在雨里点起了一堆火,远处有了动静,显然是警察来了。邵靖什么也没说,找到那个山民,直接把他身上的弹匣和匕首拿过来,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小麦走得很辛苦。雨已经变得很小,但是地上又泥又滑,他的鞋有两次都被泥粘住,要费劲才能拽出来。也幸亏他身体素质并不差,否则背着这么个大包,早就累倒了。那几个歹徒也很狼狈,尤其是横肉,块头大,脚底下又不怎么稳当,走了三个小时就已经摔了四五次,摔得他一边走一边骂娘,到后来干脆坐地上不起来了:“死娘们,你这带我们走的是什么路?”   女人是唯一没有摔过跤的,虽然也有些气喘,比起这些人来却是好得多:“你要是不怕被警察抓住,大可以去走公路,那个平坦。”现在她丈夫已经脱离了劫匪之手,她说话也就硬气了很多。   军师一直紧盯着她。为了节电,他们走到平路上就关掉应急灯摸黑,走到崎岖的地方再开灯。他防着女人逃跑,一路上轮流地跟竹竿轮换着用枪顶着她后背,这时候冷冷地说:“都别再说了!你也别以为你丈夫不在我们手上,你就硬气了,惹急了我,不出境也先崩了你,大不了在这山里跟警察捉捉迷藏。”   女人没跟他对嘴,只是说:“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下,这雨马上就停。不过这几天会一直有雨,别想有大晴天。”   横肉是真被摔得不轻,皮肉伤也就罢了,主要是最后摔那一下脚扭到了,而且另一边小腿上大概是被石头划开了一条口子,又深又长,血流了不少。这些亡命徒流血是家常便饭,倒也不怎么在乎,坐下来从衣服上扯了条布用力缠住,止住血也就算了,一边活动着脚踝一边问:“几天能走出去?”   女人也坐了下来,向小麦一伸手:“给我点水喝。”   横肉一听就要跳起来,却被老大一个眼色压下去了,嘴里嘀咕:“臭娘们,好大的架子!”   小麦打开背包,拿了一瓶水送过去。女人接了,随手拧了一下就递给小麦:“帮我拧开。”   小麦在她旁边坐下,帮她拧开瓶盖,女人伸手接水的时候,压低声音飞快地说:“等会有蛇咬你,立刻装晕。”   小麦一愣。他猜想得到女人这是要想办法摆脱这些歹徒。别说从这里到边境要走几天,就算是她把这些歹徒带出了境,这些人还能让他们活着吗?女人还有点用处,不出境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可是被拽来背包的,这包里放的都是食物和饮水,等这些东西消耗掉了,歹徒还留着他干吗?他其实也一直在想怎么逃跑,只是军师盯得太紧,六个歹徒把他们夹在中间,即使现在坐下来休息都把他们围在中间,实在没有机会。可是女人说蛇,这是什么意思?她怎么知道会有蛇咬他呢?   女人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的工夫,军师已经起了疑心:“小子,把背包拿过来。”   小麦不得不起身。站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到女人的手在他小腿上按了一下,好像用根小针轻轻扎了一下,并不太疼。小麦一边往军师那边走一边琢磨女人这是什么意思,眼看要走到军师面前,小麦忽然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一动,一个凉冰冰的东西钻进裤筒,小腿上一疼,小麦扑通就摔倒了。矮子那边迅速把应急灯打开照过来,光柱一晃,几人都看见一条长着花斑的细长条儿从小麦裤腿里钻出来,消失在草丛里。矮子惊呼:“蛇!”   横肉一听有蛇,跟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跳起来:“有蛇?臭娘们你存心的是不是!”   女人冷冷地说:“这是山里,有蛇有什么奇怪的,没有才奇怪。”说着走过来撩起小麦的裤腿。矮子把灯照过来,倒吸了口凉气:“有毒!”就这一分钟半分钟的时间,小麦的小腿已经肿了起来,很明显的两个紫黑色小孔,还在往外渗着黑色的液体。   女人仔细看了看,问:“你们带蛇毒血清了没有?”   老大哼了一声:“没有!”他们是从四川那边仓皇逃过来的,除了枪是随身带的,连食物和水都是在车上抢的游客的,哪里会有什么蛇毒血清?   女人脸色凝重,用手挤了挤小麦的伤口,嘴里说:“这是毒蛇,不知是五步倒还是火赤炼,要是没有蛇毒血清,他恐怕顶不住,一会就要晕倒,等毒走到心脏就完了。”   小麦本来看见流黑血,也有些胆战心惊,现在听见晕倒两个字,猛然想到女人刚才说的话,心里这才定了一点,连忙抬手捂住额头,呻吟着说:“大姐,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啊,我不想死,你们别把我扔下……”   女人抬头看着老大:“我知道再往西边走有人,本地的山民都会有解毒的草药,他这毒得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老大眉头一皱:“不行!”他把枪往腰里一插,站起身来,拎起背包,“走,这小子扔在这就行,他命大就活着,死了也只怪他运气不好。”   小麦觉得伤口处丝丝的疼,并没有麻木的感觉,他虽然没被蛇咬过,也觉得并不像一般所说被毒蛇咬了的样子,加上女人刚才说的话,他一边装晕一边有点明白了:这可能就是女人想出来让他逃跑的办法。可是她自己怎么办呢?如果说等他跑出去了叫人来救她,那根本来不及啊。   女人轻轻在小麦腿上捏了一下,嘴上却说:“你们怎么能这样?这孩子还年轻,只要往西走一走,把他扔给那些山民,我还可以带你们出境。”   老大不耐烦了,走过来一把揪起女人:“赶紧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女人被他推着往前走,横肉和竹竿等人自然跟了上去,只有军师站在原地不动,忽然说:“等等,我觉得不对!”      第51章 入口      “不对劲吧?”军师脸上阴阴的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他绕着小麦走了一圈,眼睛却看着女人,“你这么想救他的命?”   女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他还这么年轻,被你们拖出来已经很倒楣了。”   军师笑了。漆黑的夜色里,应急灯惨白的光照在他脸上,衬得那个阴冷的笑容说不出的让人讨厌和心寒。他笑眯眯地蹲下来,伸手在小麦的腿上按了按,慢条斯理地说:“我也曾经被蛇咬过。蛇咬之后,第一是要割开伤口放血,第二是要扎紧伤口上方以免毒素上行,这两条,你怎么都没做呢?”   小麦心里咯噔一声。军师脸上已经露出狰狞的表情:“怎么回事呢?你这么想救他,为什么这几条应急措施都不做呢?”   女人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变化,回答说:“我没被蛇咬过,不知道怎么做。”   军师哈哈笑了一声,笑得人心里发冷:“没被蛇咬过,你却知道这里有什么蛇。本地人即使没被蛇咬过,也知道怎么对付吧?”他突然拔出一把匕首,一手按着小麦的腿,一手迅速地用匕首一划,小麦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腿上已经被划开,流出来的血虽然被雨水冲淡,也能看得出来是红色的,并不是中毒的样子。军师把刀尖又恶意地往肉里一插,冷笑着说,“中毒?这是中毒吗?”   小麦疼得脸都白了,强忍着不吭声。军师拔出刀站起身来,紧盯着女人:“你想干什么?想借这个机会让他跑了,然后报警来抓我们?”他越说声音越高,突然从腰里拔出手枪,对准了小麦的头,嗓音神经质地尖厉刺耳,“想跑?我现在就崩了你!”   小麦脑子里嗡地一声。他已经看出来军师有点神经质,这样的人发起疯来更可怕,本来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再加上神经质--他觉得自己这次非死在这里不可了。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邵靖,这个时候他在哪儿呢?是不是跟沈墨白--哦不,是钟乐岑在一起?在叙旧?还是,发展新感情?   小麦有点奇怪。眼前就是那又黑又小的枪口,可能下一秒,这里头就会射出一颗子弹结束他的生命,可是他却在酸溜溜地想邵靖和钟乐岑……果然是色令智昏到不知死活了?   女人也万万没想到军师会这么精明,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她不是会演戏的人,本来以为这群歹徒急着出境肯定会把小麦当累赘扔下,也就有点忽略了细节。想不到她虽然把握住了这些人的心理,却低估了军师的精细。   军师嘿嘿地笑着,手指在扳机上越扣越紧。眼看扳机已经要扣到尽头,老大伸手把枪口按了下去:“留着这小子背东西吧,要是再耍花招,直接崩了。”   小麦腿上被军师划了一刀,伤口本来不长,但最后又被他用刀尖往里捅了一下,这就深了。女人撕下衣服给他紧紧扎了扎,虽然血一时不能完全止住,也只好背起包继续走。军师这次亲自盯着女人,让老大在小麦背后跟着,把两人隔得远远的。   走了十几分钟,女人突然停下了。军师立刻用枪口顶了她后背一下:“干什么!”   女人好像没有感觉到,死死地站在那里。矮子把应急灯照到她脸上,只见她脸色惨白,眼睛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军师用枪口顶了她两下,她都毫无反应。雨水从她脸上流下来,居然像是泪水一样。   军师不耐烦地用枪口狠狠在女人肋下又捅了一下:“发什么呆,走啊!”   女人被他捅得踉跄了一下,用手捂住了肋下,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在惨白的灯光下冰冷而怨毒,军师居然也被她看得打了个冷战,本能地举起枪对准她眉心:“看什么!”   女人定定地盯了他一会儿,又转过头看了看四周,然后低下头,迈步重新往前走。小麦眼力好,看见她双手都垂在身边,却紧紧地握着拳,灯光偶然照到,好像有红色的液体从指缝里渗出来,很像鲜血。不过被雨水冲刷着,很快就淡掉了。   这一次一口气走了又有三个小时。女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甚至没有停下过脚步,就那么不停地走。这次她也开始摔跤了,路也更难走,等到天色放亮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滚成了泥团。老大终于发话:“休息一下吧。”   小麦背着个包,腿上又受了伤,最先支持不住,也不管什么地方,直接坐了下来。雨已经停了,天光微露,看得清四周的景物。这是一片林子,树木高大,生满藤类植物。小麦只认得出榕树,其它的就不认识了。他们现在就坐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面,榕树的板状树根翻出地面之外,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正好可以坐上去。女人站了一会,低头在草丛里拔了几棵草,朝小麦走过来。   军师立刻举枪:“干什么?站住,离他远点!”   女人冷冷地说:“他腿上被你那一刀捅深了,不赶紧止血,走不了路不说,引来什么东西你们就麻烦。”她说着,无视军师的枪口,径直蹲下身卷起小麦的裤腿,一边解开绷带,一边把那几棵草塞进嘴里嚼了嚼,敷在小麦的伤口上。她在动作的时候,小麦看见她手掌心里血淋淋的,指甲里有残存的血迹,不禁惊了一下,压低声音问:“你手,怎么了?”   女人表情木然,沉默地给小麦又缠上绷带,站起来的时候低声说:“你自己想办法跑吧。”   小麦心想刚才都没骗过军师,现在更没机会了啊!可是女人的表情跟三个小时以前完全不同,小麦不知怎么的,看着都觉得后背发寒。他本能地觉得,女人的话像是一种最后通牒,他必须想办法跑,否则--可能会有估计不到的严重后果。   军师一直在那边盯着他们,这时候厉声说:“又在说什么!”   女人冷冷地回答:“说他的伤一会就能止血。”   横肉夜里也划伤了小腿,到现在血还没有完全止住,这时候拆下布条看了看,吆喝起来:“你给他敷了什么?”   “止血草。消炎止血的。”   “来来,给老子也找点消消炎!妈的这雨下的,伤口都泡了,在林子里走上几天,非化脓不可!”有伤不可怕,可怕的是伤口发炎。尤其在这种湿润的气候里,伤口更容易化脓。他们身上没有药,真要是伤口化脓,不用等警察来,就会死在林子里。   女人沉默地走过去,随手在草丛里又拔了几根草扔给横肉:“嚼烂了敷上。”   军师警惕地拿起那几根草反复检查。但他并不认识草药,只是觉得跟刚才女人给小麦拔的草好像没什么两样,但他疑心极重,把草又丢还给女人:“你给嚼!”   女人没说话,把草塞进嘴里又嚼了几下。军师盯了她一会,见她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这才让横肉敷到伤口上。   小麦在旁边看着,见军师这么警惕,心里又绝望了一点--这怎么能逃出去呢?而且现在他根本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就算逃离了这些人,能走出林子吗?邵靖,现在在哪儿呢?   甩甩头,小麦把这个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去。这时候去想邵靖毫无意义,从前二十来年他是靠自己,现在,也还是一样。   老大坐在另一条树根上,也累得够呛,一边活动腿一边四处看着:“这到什么地方了?”   女人眼睛看着榕树,神情略微有些呆滞,过了一会才说:“再走一点就进入古道了。”   老大眯起眼睛往前看,但前面全是树,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在他们这些人眼里看来完全没有两样,更看不出有什么路来:“古道在哪里?”   “就在前面。”   小麦也在四处观察,脑子里思索着逃跑的方法。腿上的伤口略微有些发痒,他低头看了看,忽然发现在接近地面的另一条树根上有细细的一根黑线,仔细看时发现是一队蚂蚁,排成一条线正从那树根上爬过去。   蚂蚁其实在树林里根本不稀奇,但是小麦很快发现从这榕树无数的板根上爬过去的不止一队蚂蚁,有些发黑有些发黄,有些还略带红色,像是电视上看过的那种什么热带雨林的织工蚁还是什么别的蚂蚁,小麦也记不得名字,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发现这一队队的蚂蚁--大概有五六队的样子吧,都是朝一个方向爬的。   难道这些蚂蚁的窝都在一个方向?这也未免太巧了吧?小麦四下里又看了看,发现这里再没有别的蚂蚁了,甚至也没有别的虫子,只有这五六条颜色各异的蚂蚁线,源源不断地朝前蠕动,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不过蚂蚁行进的方向,却正是女人所说的古道的入口方向。   真的只是巧合?还是这条古道有什么诡异?小麦觉得后背上的汗毛都站了起来。要是从前,他肯定以为是巧合,甚至根本不会去注意什么蚂蚁爬行的方向,但自从认识了邵靖之后,他知道这世界上不是只有合理的事情才会发生,更多的,是你根本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还有什么吃的?”老大喘过了气,把小麦背着的背包拿过去看了看,嘟囔了一句,“得找点吃的东西。”之前他们在车上虽然把游客们带的食品全搜刮来了,但大部分是些牛肉粒薯条之类的零食,游玩的时候吃吃很好,进了山就没什么用处了。现在包里主要是水,再有几个面包,几个苹果,能顶事的只有不知哪个游客带的一大包牛肉干,还有他们自己带的一包压缩饼干,显然远远不够八个人吃,更不用说出境还不知要走多少天。   军师过来看了一眼,回头问女人:“这树林子里能找到什么吃的?”   女人坐在榕树根上,面无表情地回答:“蛇。”   横肉露出作呕的表情:“谁吃那东西!”   军师讥笑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蛇肉好吃得很,再说饿了吃什么不行?你们两个去转转,有什么活物都打点回来。要不然今天只好饿着肚子走路。”   横肉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跟竹竿一起去了。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放亮,昨夜的雨水被阳光一蒸,树林里雾气腾腾,又闷又潮。矮子在旁边转了转,捧着一大抱蘑菇回来:“有蘑菇,这东西能吃!”   老大皱了皱眉:“蘑菇这东西不能乱吃,你知道哪些有毒哪些没毒?这林子里的蘑菇样数太多,你分得出来?”   军师嗤地笑了一声,用手一指女人:“这不是有会分的吗?”再一指小麦,“还有个试吃的,你怕什么?”   女人仍旧一言不发地过来,从那一抱蘑菇里捡出三分之一来,把其余的全部扔一边去。矮子惊讶地说:“这些都不能吃?”   女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想死你们就吃。”   矮子拿起被她扔掉的蘑菇,再比一比留下的那些,实在看不出什么两样来,不情愿地扔了。军师一指小麦:“过来生火!赶紧的!”   远处树林里响起两声枪响,一会儿,横肉提着三只兔子兴奋地跟竹竿回来了:“有兔子!我看还不少,不愁没吃的了。”   竹竿手里抓了两条手指粗细的蛇,也扔在火边上:“这蛇太小了,不够一口吃的。”   小麦生起了火。要在雨后的树林里生火无比困难,还是军师把子弹里的火药倒出来才点着了。背包里还有一个大铝饭盒,就用这个饭盒煮肉汤,其余的放在火上烤。蘑菇和肉的香气很快飘散开来,军师让小麦先喝了一口,看他半天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就把他赶到一边,六个人狼吞虎咽起来。   小麦和女人坐在一边看着这六个人吃。都是走了一夜,小麦还先饿了大半天,这时候都有点眼冒金星,闻到肉香味,胃里更像着了火一样。他按按肚子,转开目光不去看火上的烤肉,小心地问女人:“你怎么了?”   女人脸上一直没有任何表情,这时候才回答:“我丈夫死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就只是嘴唇蠕动了一下,要不是小麦就坐在她旁边而且耳朵好用,根本就听不见。   “你,你怎么知道?”   女人脸上终于露出点悲伤的神情:“我知道……来不及了。那些混蛋不让他喝水,渴死了,就没法维持到回寨子……我知道,他死了……”   小麦听得很糊涂,只好安慰她说:“人七天不喝水才会渴死,我们一走,警察这时候肯定找到他们了,不会死的。”   女人苦笑了一下,转过脸来看看小麦:“你很倒楣。”   小麦愣了一下,过了一会点点头:“是啊。”确实是很倒楣,不说露水姻缘,也不说短命,就说这一车人,怎么就单单挑上了他?   女人又把脸转过去看着远处:“你看见前面那两棵大榕树了吗?那就是古道的入口。”   小麦极目望去。前方的树林里,确实有两棵巨大的榕树,似乎比他们现在坐着的这棵还要大。女人伸手抚摸着榕树的板根:“这是碑榕,那是门榕,看见碑榕就到了古道,走过门榕就进了古地,只能向前,不能退后。”她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走过门榕之前,你要逃出去,否则--只好看你的运气。对不起,我要给我丈夫报仇,如果我有别的办法,不会带你们进古道。”她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子走开了。   小麦愣在那里。女人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她说要给丈夫报仇,这意思很明白,她要杀了这六个歹徒,领他们进古道,就是杀他们的方法。她屡次叫他逃走,其实她肯定知道他是外地人,很难在山里走出去,这就是说,即使在山里迷路走不出去,也比进古道强。这个古道到底是什么地方?   虽然是白天,小麦却起了一身的寒战。因为他忽然把刚才的几队蚂蚁和女人所说的“只能向前不能退后”联系了起来,那些蚂蚁都向着一个方向爬走,是不是也因为只能向前呢?   六个歹徒吃饱了,把剩下的一只兔子割下好肉另外烤着,才叫小麦和女人过去。女人只喝了一口汤就不动了。小麦饿得厉害,费劲地啃着那些连筋带骨头的剩肉,一边还在思索女人刚才说的话。女人看了他一眼,拿起根树枝在地上乱划,划几下就用脚抹平,然后再划。小麦发现她是在划字,划一个就抹掉一个,他把她划的字连起来读就是:过门榕,不吃活物。虫咬蘑菇可吃。   小麦嚼着那些很难嚼烂的肉,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女人在告诉他如果逃不出去走进古道,要注意什么,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吃活物,活物里有什么呢?有毒?可是活的东西,又怎么会有毒呢?难道是像河豚一样,洗不干净就会中毒?   军师把那些兔子肉烤好装进背包,就招呼起身上路,仍旧是把女人和小麦夹在中间。肚子里有食,走得格外轻快,没半个小时,小麦就看见了前面那两棵巨大的门榕。两棵榕树都生出无数的气生根,有些气生根扎入地下又长出小树来,绵延百余米,全是这些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树根,竟然像围墙一样挡住了去路,只在两棵主干之间,有一个仅容一人的空隙,果然像是门一样。不过这“门口”生满了齐膝深的野草,显然是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小麦心里砰砰乱跳,他假装扭了一下,扶着一根树根站住,眼睛左右看了看,却找不到可以逃跑的机会。他一停下,背后的横肉就用枪口捅了他一下,恶声恶气地说:“干什么?快走!”   “扭了脚,活动一下。”小麦假装活动脚踝,四下打量。林深树密,如果是黑夜,逃出去还是有可能的,可是现在是白天,林子里很难走,如果他要跑,能稍微逃远一点,这些树就可以掩护他,可是--小麦不由自主地摇摇头,别说逃远一点,只要他现在往旁边走出三步,军师就会开枪打死他。   “快走!”横肉又捅他一下。   “马上,我系一下鞋带。”小麦弯下腰系紧鞋带,还是得试试,虽然女人说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但门就在这里,如果他刚进去就找到机会逃,那再退出来应该还是可以的吧?小麦心里想着,手上系紧鞋带。这时候,他忽然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横肉鞋子上糊了一层半透明的东西,因为夜班里大家的鞋都沾满了泥所以看不出来,但现在他离得这么近就看了出来,那是一层细小的,半透明的,身体扁平的虫子,而这种虫子,他从来没见过……      第52章 有进无出      门榕之间的缺口仅容一人。军师让哑巴打头先进,后面是矮子,女人排第三个,后面是横肉,再后面是小麦,他自己和老大跟在小麦后面,竹竿断后。   女人进入门榕之前又看了小麦一眼。小麦很明白她的意思,可是军师几乎是紧贴着他在走路,枪口一直从背包下面伸过来紧顶在他肋下,这种情况,除非他的肋骨是铁打的,否则没等逃出两步就会被打个对穿。小麦极力回想从警匪片里看来的擒拿术,最后发现还是老实点的好。   门榕密密麻麻的气根居然形成了一条通道,虽然不像入口那么狭窄,但气根间攀生的藤蔓缠得密不透风,非常明确地指出--只能走这条路,旁路不通。   军师一边走一边观察两边。这里似乎只有气根和藤蔓类植物,树上没有鸟,地面上也没有一般森林里常见的啮齿类动物,安静得出奇。只有藤蔓的叶片间时时会有细微的沙沙声,极轻,如果不特别注意,就听不见。虽然暂时没看到危险的野兽或毒蛇之类,军师心里却总有些隐隐的不安。走了十几米,密密麻麻的气根仍没看到头,军师忍不住扬声问女人:“你带的这是什么路?”   女人头也不回地回答:“这里就是古道的入口。”   军师忍不住抬头看上面屋顶一般的茂密枝叶,那里只有一片浓绿,初升的阳光被一层层叶片过滤之后,变得有些阴森,昨夜积存的雨水不时会滚下来几滴,滴在脖子里一片冰凉:“这里--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深山老林,你想要什么动静?”女人的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带着点回音似的,“进入古道不要喧哗,小心打扰到不该打扰的东西。”   横肉哼了一声,举举手里的枪:“老子有枪,怕个毬!”   女人淡淡地笑了笑,没再说话,径自往前走。横肉从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跟了上去,显然对女人的话根本不放在心上。   军师的脚步不由得放慢。自然,山深林静,这是常识,可是所谓的静,并不是这种死一样的寂静,他看来看去,只在高处的树干树叶上看见一些蠕动的小东西,像是些甲虫,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会动的东西了。他又侧耳去听,甚至耸动鼻子用力去闻嗅,然而除了树林中雨后常有的泥土和腐叶的气味之外,什么也没有。   小麦也抬头看看上面,他自从服了灵芝露之后耳目之聪明远超常人,军师只看见树干高处有些小甲虫似的虫子,他却看见那是一种瓢虫类的虫子,翅膀是极亮的红色,满布黑点--不对,那不是黑点,而是一群蚂蚁,正爬在瓢虫的身上撕咬。也就是他仰头看这一会的工夫,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十几只瓢虫被一群蚂蚁分食殆尽,只留下一对对红色的鞘翅,被风一吹就飘散不见了。而蚂蚁重新恢复成一队,从树干上爬下来,继续向前。不知是不是错觉,小麦觉得这些蚂蚁似乎比他在碑榕树根上看见的那些要大一点,当它们爬过树干上一个光斑的时候,黑色的甲壳反映着阳光,亮得耀眼。   军师在这里四下张望,前头的哑巴和矮子已经走出了通道,矮子大声叫起来:“出来了出来了,前头没有气根了,好大一片林子!”   军师厉声喝斥:“看好了人!”这时候他们也已经走到通道尽头,虽然还有几步路,却也能看得见前面忽然开阔起来,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树木。这是典型的热带雨林,树木参天,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树干上生满各种寄生植物,层层叠叠,起了楼似的。   军师看见丛林,心里倒松快了一点。他们这些人都在林子里钻过,只要手里有枪,并不害怕,倒是刚才那些形成通道的榕树气根让他觉得反常,心里反而发虚。   女人第三个出了通道,矮子赶紧用枪指着她,让她到一边站好。接着横肉和小麦也都从气根通道里挤了出来。这时候,已经转过身来看着他们的哑巴突然变了脸色,拼命向后面的人打手势。   因为气根通道狭窄,军师和老大被挡在小麦背后,并没看见哑巴的手势。横肉倒是看见了,却没看懂,大声吆喝了一句:“哑巴,你又比划什么呢?”   横肉吆喝了这一声,却见哑巴猛地操起手里的枪,不由吓了一跳,急忙往旁边闪,同时拔出自己的枪:“哑巴,你娘的想干什么?”   这时候差不多所有的人都走出了气根通道,军师乍一看哑巴举枪,也吓了一跳,不过他马上发现哑巴的枪口是举向上方,立刻扭头往上看。小麦觉得顶在背后的枪口突然一僵,随即军师倒吸一口凉气:“蟒蛇!”   小麦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就在他们刚刚走出来的气根通道上方,榕树的枝干之间,盘着一条棕色的,足足有水桶粗细的巨蟒!这东西跟榕树的树干完全是一个颜色,加上树荫下光线黯淡,刚才他们屡次抬头,竟然都没发现。这时候它大概是被矮子和横肉先后的叫喊声惊动,正从树杈之间垂下硕大的头颅来。   蟒蛇这东西,当真可称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看着它垂滑下来似乎很慢,实际上只是那么一下,大半个身体就滑下了树。因为现在只有竹竿还没走出通道,这脑袋一垂下来,就到了竹竿头上。竹竿本能地举起枪就是一梭子。他拿的是一杆大口径的钢珠枪,打出来的是大颗粒的钢珠,射击面积大,近距离的杀伤威力也很强,可是那些钢珠打在蟒身上,竟然没一颗能打进去的,只在蟒身上留下了些白点,反而把蟒激怒了,粗如水桶的身体再往下一滑,就到了竹竿眼前。竹竿一看不妙,一边频频扣动扳机,一边撒腿就跑。他当然跑不过蟒,幸好老大离他很近,提起枪就来了一梭子。老大拿的是支微冲,火力与钢珠枪不可同日而语,一梭子扫出去,蟒身上就见了血,当下扔下竹竿,冲着老大就来了。这一冲起来可是疾如闪电,还亏老大身手好,就地一个打滚,蟒从头顶过去了,没等它回旋再扑,军师抬手一枪打在蟒头上,这一枪打得准,子弹射中蟒的左眼,登时把眼珠打开了花。任何动物在眼珠这个部位都是极其脆弱的,纵然是皮如金铁的巨蟒也不例外,军师用的虽然是手枪,这一枪却是致命的。巨蟒一阵翻腾,庞大的身躯把周围的植物压倒了一片。军师阴着脸,竟然不逃反而又朝巨蟒走近了一步,瞄准巨蟒另一只眼又开了一枪,显然是要乘胜追击把这条蟒打个死透。扳机扣动,这一枪是近距离击发,子弹从巨蟒右眼钻入,又迸出一团血花,巨蟒整个身体都抽搐起来,疯狂地甩动尾部,作着垂死挣扎,把血都溅到了军师身上。军师冷笑着后退躲闪,不过他刚退出几步,忽然啊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随即被拖出几步,然后双腿竟然凭空离了地,头下脚上地往空中升去。   小麦抬头一看,军师脚上不知什么时候缠了一根藤条,碧绿色的,看起来很细,也就手指粗细,韧性却极好,把他一百多斤吊在空中丝毫也没有断裂的意思。这时候竹竿也突然大叫起来,大家回头看时,他也升到了空中,不过是头上脚下,腰间和右臂都被那种藤条缠住了。那些藤条正是从门榕上生出来的,因为他离门榕最近,正有更多的枝条向他伸过来。   军师虽然被拖了个头下脚上,却没慌张,猛地把身体弓上去,一手抓住藤条,一手拿手枪顶在藤条上就是一枪,噗地一声闷响,藤条突然大力甩动起来,把他甩了出去,而藤条被子弹打穿的部位却渗出一种红色的液体,像鲜血一般,被受伤的藤条甩得到处都是。   老大反应过来,提起微冲对着缠绕竹竿的藤条就是一梭子。但是这种藤条太细,他没打中缠着竹竿的藤条,却打中了门榕。只听枝叶一阵簌簌,突然又更多的藤条从四周垂了下来。   竹竿是被藤条缠住了右臂,钢珠枪用不上,就腾出左手来,拔出一把短刀去砍缠住自己腰间的藤条。但是这种藤条看着细,却极韧,手枪子弹倒能打穿,刀砍了几下,却只砍开了外皮,渗出鲜红的液体来,并没砍断。军师一边后退躲着伸过来的藤条,一边举起手枪瞄准,想打断缠住竹竿的藤条,不过他还没开枪,竹竿突然惨叫起来,拼命地挣扎,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所有的人都被他惊得停下了脚步,因为缠在他右臂上的藤条,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向他的皮肉里钻进去。被钻进去的地方渗出了鲜血,血腥味引得更多的藤条在半空中向他伸过去。老大举起微冲猛扫,但细细的藤条在风里晃动几下,子弹绝大部分走了空。这时候缠住竹竿腰间的藤条也钻进了他的衣服里,大约是他肚脐的位置立刻被血染红了。竹竿叫得声嘶力竭,却只是引来了更多的藤条。   老大端着枪就想冲过去,被军师一把拉住了:“我们救不了他,快点走!”   老大还在犹豫,远处忽然传来哗啦啦树叶摇动的声音,像风一样靠近,只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几人头顶的门榕茂密枝叶突然分开,又降下一个硕大的蟒头来。随着蟒头垂下来的,还有那些鬼一样的藤条。   竹竿还在凄厉地号叫,那两根钻进他身体里的藤条,居然已经由碧绿渐渐泛红。但是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他了,军师倒退一步,突然大喊:“快跑!”说着举手对着后来的蟒头开了一枪,转头就跑,还不忘揪上女人,用枪比着她,“带路!”横肉和矮子跟着他就跑,老大犹豫了一下,终于也跟着跑了。一条蟒或者不足为惧,但这些鬼藤却防不胜防。   七个人夺路狂奔,身后不断传来树枝树叶被撞击发出的哗哗声,军师等人就不断地一边跑一边回手扫射。这时候没人顾得上看守小麦,可是小麦这时候却不能逃了。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女人要让他在走过门榕之前就想办法逃出去,这条古道,确实比外面的荒山野岭要可怕得多。并且他也明白为什么不能回头了,那些鬼藤已经封住了退路,这时候他只有往前走。然而前面必然是有更大的危险,想要活下去,还得依靠女人。他得逃,但是要带着女人一起逃,否则他即使能逃得脱这些劫匪,也逃不出这条古道。   不知跑了多久,女人脚下一空,踩进一块洼地,身子一晃,倒了,把军师也带得滚在地上。紧跟在后面的横肉早跑得脚软,闪避不及,在军师身上一绊,跟矮子双双滚倒,加上后面的老大和小麦,六个人滚成一团,只有断后的哑巴体力实在是好,还能刹得住车,抱着枪回身防备,但半天也没见那蟒追来,侧耳细听,只有风声飕飕吹动,已经没有蟒身擦过树枝那种哗哗的声音,看来是终于摆脱了。   军师跑得够呛。别看他人阴,身体素质却是六个同伙里最差的,这时候已经喘得倒不过气来,即便女人不摔倒,他也要倒了。好容易喘过点气来,躺在地上就用枪顶着女人的额头:“你……把我们……带……带到……什么……地……方……”   女人也喘得厉害:“早说过……不要……喧哗……你们……不……听……”   老大恢复得快,反手就给了横肉一枪托子:“妈的,都是你小子乱叫唤!”   横肉也吓得够呛,不敢回嘴,小声说:“这,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女人喘匀了气,淡淡地说:“云南本来就多蛇虫,古道这里人迹罕至,有蟒蛇算不了什么。如果不是你们刚才乱叫,根本不会惊动它。”   军师阴冷地说:“你少胡扯!蟒蛇是不算什么,可是那鬼藤条呢?那是什么东西?”   女人坐起身来,随手抹了抹脸上的泥水:“那是吸血藤,干旱的时候会干缩起来,雨后才伸展开,因为长得太快,需要大量营养,所以捉到任何活物都会吸它的血。你们运气不好,昨天晚上正好下了雨。”   军师喃喃咒骂。他一向多疑,之前会相信女人只是因为他觉得女人不会想把自己的命也送在这古道上,必然还要回去见自己的丈夫,现在只是进入古道的入口就出现了鬼藤这样的东西,他心里已经有些狐疑了,然而这茫茫森林,既然不能原路退回,前面的路就只能依靠女人,否则没有一个人认识路。他们这次是越狱逃出来的,凡穿越原始森林的装备一概没有,如果没有向导,只有死在群山深处的份。所以他骂归骂,最终还是悻悻把枪放了下来:“这里还会有鬼藤吗?”   女人摇头:“吸血藤只生长在榕树上。”   老大不放心地看看四周,果然周围并没有榕树,藤蔓虽然很多,但并没有吸血藤。然而刚才这种鬼藤吸血的恐怖场面实在把人吓得不轻,虽然个个都觉得腿软,可是没人愿意停在这里,都勉强站了起来。军师推了女人一把:“继续走。”又叮嘱其他人,“都把刀掏出来,不要随便开枪,别再惊动了什么东西。”   下面的路已经开阔了,而且经过刚才那么一场,军师觉得不能再排成一线,于是把女人和小麦推在前面,其余五个人在后面扇形排开,他和老大稍稍落后,就这样往前走。   小麦也是喘得厉害。他还背着个包,比拿枪的还累。好在他是跑长跑的出身,这么个狂奔法,也还是支持下来了。他跟女人并肩走着,压低声音说:“这林子里有很多巨蟒?”热带丛林,巨蟒不算什么,但这么大个头的也不多见,如果这林子的蟒全是这个头……小麦觉得自己如果逃脱了这些劫匪,首先就要死在蟒口里。虽然他时日可能已经无多,但现在就死……毕竟他还是不愿意的。   女人眼睛看着前方,轻声地说:“那是守门神龙。”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是一对。”   小麦被她语气里的伤感说得也有点难受,然而转念一想,头皮突然有点发炸--那是一对蟒?那么有一条死了,另一条会善罢甘休吗?会不会刚才他们并没有甩掉它,而是它觉得硬碰硬会吃亏,所以潜伏起来等待偷袭的机会?   小麦越想心里越发冷,忍不住回头四处地看。身边全都是参天大树,树上生树,枝上缠藤,连阳光都难透进来,他眼力再好,也不可能从这一层层的枝叶里找出那条跟树干一个颜色的蟒蛇来。不过他这么四处张望了一会,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在这些树上,有不少虫子,正都在匆匆在爬行,爬行的方向,跟他们前进的方向完恰好一致。这些虫子有一部分是甲虫,还有些毛虫,甲虫外壳光亮,毛虫颜色鲜艳,在树枝上都比较显眼,所以小麦注意到了。并且他还注意到一件事:这些虫子他基本上都不认识,形状千奇百怪,颜色各自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个头都很大,比他在外面看见过的虫子大得多……      第53章 虫子,还是虫子      有一个小时左右,他们再没遇上什么事,一直不停地行进。但是在森林里跋涉相当的消耗体力。空气中水分太多,呼吸都有些吃力,加上时近中午,气温上升,又潮又热,浑身都发粘,恨不得脱下衣服来晾晾皮肉。   横肉块头最大,也就热得最厉害,一边走一边咒骂这潮湿的空气。走了大概一个半小时,他实在受不了,干脆把上衣脱下来,两条袖子往腰间一捆,抬手抹了把汗:“哎,这还凉快点!刚才真把我热得发晕,别是中暑了吧?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晕恶心……”   他话还没有说完,走在他背后的矮子突然咦了一声,横肉紧张地回头,看见矮子拿手指着他,满脸疑惑:“你身上怎么全是紫斑?刚才撞的?”   小麦和女人走在最前面,听见矮子的叫唤,小麦回头看了看,也吓了一跳。横肉露出背心外的手臂和胸口上全是一点点的紫色斑痕,颗颗有绿豆大小,像是些皮下出血点,分布得很均匀。再仔细看,其实横肉脖子和脸上也有一些,只是不多,而且他晒得黑,又糊得头上脸上全是泥水,不注意看不出来。现在他脱了上衣,身上的肤色稍浅,就明显了。   军师过来看了一眼,皱皱眉:“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有的?”   横肉满脸不解:“不知道啊……”他活动一下,自觉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头有些晕,“没什么事啊,就是有点头晕,太热了。”他一边说,一边又扒下了背心,果然身上从胸到腹连着后背全是这种紫斑,腰上也有。他又把裤脚挽起来看看,两条腿上也满满的都是紫斑。小麦注意到,他鞋上已经干净了,原来那些透明扁平的小虫子,现在都不见了。   “头晕?”军师最怕的是女人在他们的食水里下了什么毒,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胳臂,并没有这些紫斑,别人身上也没有,这才松了口气,拿手按了按一块紫斑,“疼?”   “有点--”横肉的话还没落音,所有的人都看见,被军师按到的那块紫斑,竟然向旁边移动了一下,躲开了他的手指。   所有人的脸色都唰地变了。横肉半张着嘴:“这,这,这--”他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自己举起手,哆嗦着在胳臂上拍了一下。这一下拍下去,被拍到的一片紫斑突然都动起来,横肉嗷地叫了一声,举着胳臂惊恐地瞪着眼:“这,这是些什么东西?”   没人能回答他。军师拔出枪来指着女人:“你,你过来,这是什么?”   女人远远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大概是中恙了。”   “什么?”军师没听明白。不过已经不用再问了,横肉拍下的那一巴掌似乎惊动了那些紫斑,从他拍的位置开始,紫斑像被石头冲出的涟漪一样,从中间向四周,都开始动起来。横肉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惨叫,伸手朝自己胳膊上用力抓去。他的指甲剪得很短,本来并不容易抓破皮肤,可是他的皮肤好像已经变得像纸一张薄,这一下抓下去,竟然掀起了一大块皮,露出里面鲜红的肉。于是所有的人都看见,在他的皮下、肉上,爬动着一只只绿豆大小的虫子,全身血红,甚至比他的肉都红,而他抓开的地方,居然没有多少血渗出来。   横肉撕心裂肺地叫起来,一边扯断了腰带,满身乱抓。凡被他抓到的地方,皮肤一大块一大块地被揭下来,里面全爬满了那种虫子。他在撕抓中按死了几只,饱满的虫体内便溅出鲜血来,仿佛他全身的血都已经被那些虫子吸了去。那些虫子被惊动,竟然开始往他的肉里钻进去,而皮肤还完整的脖子和脸上,就见紫斑迅速上移,一直往头顶钻去。   军师嘴唇煞白,把枪口移向下,面无表情地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横肉胸口开了个洞,却没血流出来。横肉抽搐了几下,不动了。所有的人一时都惊得甚至想不起要走开,就围成一圈默默地看着他。过了几分钟,横肉的太阳穴跳了跳,破开一个口子,流出一点白色的东西来,然后,一只鲜红的虫子爬出来,钻进草丛里,然后又是一只,然后再是一只,一只又一只,排成一队,源源不断地爬出来,再钻进草丛。   矮子突然大叫一声,像疯子似的乱跳起来,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检查,甚至连裤子都扒下来,还要往下扯内裤。军师青着脸上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才算把他打醒过来,半裸着站在那儿发怔。   军师自己心里也害怕,但他还算冷静,先弯下腰去撩起自己裤脚看看,确定腿上没有异样,便扯过旁边的草叶把裤脚扎紧,然后外衣掖进裤子里用腰带扎紧,最后扎住袖口。他一边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一边冷冷地问女人:“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女人一直站得远远地看着,这时候也冷冷地回答:“恙,就是一种虫子。细说了,你们也不懂。”   军师扎好了自己的衣服,横肉身上的虫子也不再爬出来,看样子是已经都走了。他走近一点,伸长手臂用匕首挑开横肉腿上缠的布条,露出已经浮肿的伤口。只见伤口附近的皮肉都肿胀了起来,可是皮肤像鱼网一样,全是细小的孔洞。军师看了看,回身指着小麦:“把你腿上的伤给我看看!”   小麦比他还早一些想明白这些虫子的由来,想到自己腿上的伤口,再想到曾经有些发痒,也不由得头皮发麻,不用军师说,他已经在解开绷带了。然而他的伤口却没有任何异样,皮肤是正常的颜色,更没有那些细小的孔洞,甚至还有痊愈的趋势。军师阴沉着脸看了一会,突然把枪口指向女人:“你在他们两个的伤口上敷的什么草?”   女人事不关己地站着,好像没看见那枪口:“止血草,这里的人都会用。”   军师逼近一步:“那为什么他没事?”   女人淡淡看了横肉的尸体一眼:“他身上体味重,体温高,恙没有眼睛,全靠气味和温度来猎食。”   小麦知道她在说谎。女人给他嚼草药的时候,他看见了那种草的模样,跟她给横肉敷的草确实长得很像,但根是不同的。给他敷的草根是白色,给横肉敷的草根则是绿色的。当然,因为草根上带着泥土,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那点微小的差别,即使精细多疑如军师,也没能明察秋毫。   军师并不完全相信女人的说辞,虽然小麦与横肉相比,确实有体味和体温的差别。然而他此时也不能再说什么,打死女人,很明显的,他们都不可能走出去。虽然走过门榕之后只是几个小时就死了两人,然而没死到自己头上,总是觉得还有希望。军师斟酌再三,也只能晃了晃枪口,冷冷地威胁:“你当心点!要是还想回去见你丈夫,就老实带路!否则,我先崩了你!”   女人把目光从横肉的尸体上移开,淡淡地说:“我会见到我丈夫的,走吧。”   小麦后背一阵发凉。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女人把他们带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女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小麦过了一会才明白,她说的是:“对不起。”   小麦的脑子嗡地一声。虽然他知道自己短命,虽然他知道过了门榕一定危险重重,然而他也还抱着点希望,人总是不想死的,哪怕只能多活一时半刻。然而现在女人这简单的三个字,如同把他推进了深渊,又好像三伏天一桶冰水浇在头上,简直要把他打倒了。   军师叫其他人也把裤脚袖口扎好,转眼看见小麦呆呆站着,毫不客气地用枪口捅了他一下:“快走!发什么呆!再发呆老子崩了你!”   小麦机械地迈开脚步。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踉踉跄跄地走着,直到被什么东西绊倒,摔在草丛里。他撞到一棵芭蕉模样的植物,那植物被撞得一晃,哗地一声,从叶片里接二三地倾泻下水来,冰凉地浇在他头上。虽然林子里闷热蒸人,这些存在植物叶片里的水却是冰凉的,兜头兜脑地浇下来,小麦突然清醒了。他坐起来,看看自己的手,被不知什么东西擦到,泛出红丝来,好在没有破皮。小麦用手按了按,微微有些刺痛。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头脑极其清醒:虽然命不久矣,可是他也不想死在这里,女人进门榕之间还说过,如果他运气好……那就是说,这里并不是绝对的走不出去!可能希望很小,但,他要努力!他这短短的二十来年的生命里,一直都是在努力的,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他一直在努力,虽然屡受打击,但是,他从未放弃过,现在也一样。如果他注定有失败的一生,那至少,他希望在奋斗中结束。   军师等人被他的突然跌倒吓了一跳,都远远地站着看,只有女人过来把小麦拉起来。她掸掸他衣服上的泥土,低声地说:“小心,这里尽量不要有伤口,如果受伤了,就拔那种草,你认识的。”   小麦点了点头。坐在地上也把裤脚和袖口扎紧了,然后紧紧背包,站起来:“走吧。”   邵靖在午后一点半左右看见了那两棵高大的门榕,还有树根形成的入口。一场雨后,树根上爬满了碧绿的藤蔓,在阳光下绿得喜人。爬在邵靖手背上的小甲虫蠕动了一下,头上两根短得几乎看不见的触须摆动几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根据这大半天来的经验,邵靖已经知道这不知名的蛊虫要表达的意思是--它的同类就在这树根墙后面。   虽然心急如焚,但邵靖还是没有贸然进去。自从看见了男人吐出来的蛊虫,他就料想到这片森林里必然有着些不能以常理揣度的东西。能用蛊虫续命,这女人必然是个用蛊的高手,但是她没有在车上直接用蛊对付那几个劫匪,想必是因为她所有的蛊虫都拿来给丈夫续命用了。现在她敢孤身带着六个持枪的劫匪,那么这片林子里一定有枪对付不了的东西,而且很有可能,会杀人于无形。更何况这是一片热带丛林,本身就生长着无数怪异危险的植物和动物。比如说现在这些藤蔓,它们没有叶子。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藤蔓都有叶片。有些寄生藤,完全靠从寄主身体里吸收养分,不需要自己进行光合作用,自然也就不需要叶片;还有些植物虽然没有叶片,但本身就是绿色的,同样能很好地生存,但是这么一大片没有叶子的藤蔓,其中没有任何其它种类的植物,这至少说明,这种藤蔓有排它性,而具有排它性的植物,要么本身会分泌某种刺激性的物质抑制其它植物生长,要么--它是绞杀植物。   邵靖有一点野外生存的经验。他十八岁去参加过为期一年的天师训练营,那里有对年轻天师们的体力、格斗及野外生存的训练,当然不会像军队里那么严格,但也是专门请了退伍军人来指导训练的。没别的,天师其实也是个危险职业,纵然你再会画符施咒,如果你连妖物鬼物的第一下攻击都躲不过的话,恐怕也没什么机会给你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了。自然,天师们不会把这种训练当成主修科目,但邵靖这个死别扭的小孩,当时正好跟别人相反,他花了大量精力在这上头,对于画符、风水、布阵这些主修科目,反而是心不在焉,最后他的主科全部低空飞过,成为那一届最让人恨得牙痒的学员。   邵靖还记得,那位退伍特种兵教员给他们上的第一课就是:当你在野外看见不熟悉的植物时,第一要务是观察,如果是大片丛生,就要退后,然后观察。由于训练条件的限制,不可能真的让这些年轻天师们空投到各种丛林里去实地训练,所以对于不能去的地方,教官只能总结出一些经验教给他们,以防万一有那么一天,他们能用得上。   这一片藤蔓分布得很广,视野之中,所有的榕树气根上都爬满了,最粗的也不过拇指粗细,松松的缠挂在气根上,看起来温和无害,但是邵靖仔细地看了一会,突然发现一件事--所有这些藤蔓,它们的梢头都是微微向上翘起的,就像一条条蛇,正窥伺着猎物,时刻准备着发起攻击。   邵靖觉得后背上微微出了一层冷汗。攀援类植物在梢头上的生长素含量是很高的,所以才能不断地向上攀援,然而这么一大片藤蔓无一例外地都保持着这个梢头向上的姿态,就不能不让人心里发毛。   手上的蛊虫忽然不安地爬动起来,几次扇动翅膀,像是要飞的样子。这种情况在今天上午八点左右有过一次,根据邵靖少得可怜的一点蛊的知识,那是蛊虫发现危险时的反应,然而当时邵靖只是走在丛林里,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所以他判断有危险的是蛊虫的主人,就是那个女人,而小麦和女人既然在一起,那么肯定也遇到了危险,所以他当时急得半死,幸好蛊虫很快安静了下来,他才略略放心。然而这次蛊虫的骚动比之上一次更厉害,到底是小麦又遇上了什么事?   邵靖试探着朝气根墙走了几步,随着他的靠近,离他最近的藤蔓的梢头都微微颤动起来,略略抬高了一些。邵靖皱眉,再走几步,已经有藤蔓试着向他伸过来。邵靖捡了根树枝戳了戳那根藤蔓,只是刚刚触碰到,藤蔓就立刻卷起来,缠住了树枝,硬生生从邵靖手里把树枝拖了出去,不过它很快发现那是个无生命的东西,便又放开了,再次对着邵靖伸过来。邵靖站着没动,只是右手伸下去,摸出了随身的匕首,冷静地等着藤蔓攀上他的左臂。这有些冒险,但他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搞清楚这些藤蔓的危险何在,否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穿过这道气根墙,手上的蛊虫还在乱转,几次甚至从他手上飞起来,转一小圈又落了下来,这种躁动让邵靖心里更急。   藤蔓缠上了邵靖的左臂,迅速地缠了两圈,然后梢头轻轻地移动,邵靖觉得,它好像是在寻找什么。这次他近距离地看清了这根藤蔓,这东西只有小指粗细,通体碧绿,然而外皮并不像植物,反而有点牛皮似的坚韧感,梢头上似乎有些细微的突起,在邵靖的手腕上挨挨擦擦,渐渐移向他上臂内侧。   邵靖突然用刀尖挑住藤蔓梢头,猛力向外,同时把手抽了出来。这东西绝对不是藤蔓!刚才那一瞬间,他看见这“藤蔓”梢头上细微的突起突然伸长了些,就要对着他手臂内侧的血管刺进去。而在他挑开梢头的时候,他看见那些细微的突起,很像是某种虫子的口器。这东西不是藤蔓,是一种他不知道名字的虫子!吸血的虫子!      第54章 蜘蛛      邵靖不知道的是,当他手上的蛊虫在躁动不安的时候,也是小麦遇险的时候。在这之前,虽然先遭遇了守门神龙和吸血藤,然后又发现了恙虫,小麦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尤其是恙虫,根本就是对着横肉一个人去的。不过现在,他确实遇到了危险。   一个小时之前,他们坐在一棵树下休息了十几分钟。军师和老大在低声商量什么,小麦和女人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小麦则正在观察身边的一棵树。这树上有一群蚂蚁,正在跟一群蜘蛛撕咬。蚂蚁的个头有扁豆粒那么大,外壳闪着微红的幽光,这么大的个头,已经足够小麦看见它们头上开合的大颚。而蜘蛛有杏子大小,八只长脚间不停地有白丝喷出来,喷到蚂蚁身上就将它牢牢缠住,然后用口器咬下去……就在军师和老大说话的时间里,七八只蜘蛛已经把几十只蚂蚁全部干掉,它们迅速地吸吮着,蚂蚁很快就变成了干瘪的空壳,被蛛丝粘挂在树皮上,摇摇晃晃。不过这不算什么,令小麦心惊的是蜘蛛吃尽了蚂蚁,又互相吞噬起来。最后是个头最大的那只蜘蛛取得了胜利,它吃掉了七只同伴就蜷缩在树干上不动了,然后,它黑色的背壳颜色渐渐变浅,变成了灰色。小麦正在奇怪,灰色的背壳上就裂开一道口子,有东西努力地向外挤。最后一只颜色微红的蜘蛛挤了出来,周身湿漉漉的。在它晾干水份的过程中,身体明显地膨大,一直变到拳头大小,定型的外壳上生出了一层微红的毛,慢慢地爬走了。   小麦耳朵里已经听不见老大和军师在说什么,他被吓住了。一只蜘蛛,杏子大小的一只蜘蛛,在吞噬了同伴之后,短短的十几分钟,就褪皮变成桃子大小。如果它再吞噬几只同类,再褪一层皮……如果它再褪几次皮甚至十几次皮,它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条古道上又有多少虫子正在吞噬同类,正在褪皮,正在变大?当这些变大的虫子相互遇上时,它们再互相吞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他冲动地抓住女人的手,想要问什么:“这些虫子--”   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但是女人已经明白了,慢慢地说:“这条路上,弱者死,强者生,”她沉默了几秒钟,又补了一句,“这条路,用你们汉人的话,叫做‘独’。意思就是,一群进去……”   她没有能说完,因为军师和老大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站起来催众人上路了。小麦没有机会再跟女人说话--军师看见他们说话,特意把他和女人隔开了--也就不知道她最后一句想说什么,也没弄明白她说的“毒”是哪个字,又是什么意思。他猜测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植物动物都有毒,然而和那句“一群进去”似乎又搭不上边。他心里有很多疑问,尤其是那只蜘蛛,不过半个小时之后,他至少知道了自己第一个问题的答案,那个时候,他们丢了哑巴。   当时女人和小麦还是走在最前面,矮子已经被恙虫吓破了胆,一定要走在中间,手里还拿一根长树枝,不停地抽打前面的草丛,希图把可能有的虫子赶开。在湿热的密林里扎紧袖口和裤脚,走起来更吃力。人人热得要死,偏偏又出不来汗。加上连番惊吓耗费了大量体力,大约走了一个来小时,大家都气喘吁吁,呼吸声粗重得在自己耳朵里嗡嗡响,就连军师也失去了警惕性,所以那声含糊的喊叫只有小麦听见了。小麦也累得不行,他体力虽然不错,但背了个包负担不轻,而且再说不错,也是城市里的人,到这种荒郊野岭里来跋涉,实在没有那个本事,所以他虽然听见了一声喊叫,但足足过了将近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那可能是人的声音,一回头,哑巴已经不见了。   军师手里紧握着枪,可是不知道该朝哪里开枪。大天白日的,正是午后,虽然头上有树荫,阳光仍旧能照下来,可是哑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们喊了半天,又往回走了一段距离,每棵树后面都找了,仍旧没有。   老大焦躁地拿着枪漫无目标地乱比。哑巴是一直跟着他的,可算是他的死忠,现在就这么凭空消失,他怎么能不急?   军师的精神也快要崩溃了,嘶哑着声音说:“我们得赶紧走,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等天黑之后这林子里不定还有什么出来。”   老大发怒了:“不行!不能把铁子丢了!”   这是小麦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见这些人的真名。老大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来回地走:“得找着他,否则谁也别想走!”   军师脸色阴沉:“再停一会,大家都得死!”   老大像是有点失去理智了:“我说得找着他!”   军师冷冷地说:“你要找自己找吧,我们要走了。”   老大突然举起枪对着他:“找不着铁子,谁也不准走!”   军师冷笑起来:“你想死在这,别人可不想呢--”   矮子惊慌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会不停地说:“别,别--”他转来转去,想插到老大和军师中间去劝,又怕他们枪走火,先把他给打死了。正在他打转的时候,他身后不远的树干上,突然垂下一匹布来。   那真是很诡异的场景,这样的原始丛林里,突然有一匹布从树干上垂了下来,雪白的布,反射着阳光润泽均净。其实不能叫布,比较像是上好的丝绸,就那么流水一样垂下来,在矮子的背后,似乎还在微风里飘动。   小麦惊讶地指着那匹“布”叫了出来:“看!”   矮子回过头去,也惊讶地“啊”了一声。不过他也就是出了这么一声,那匹布突然对着他卷了过来,因为矮子本能地闪了一下,布面好像只是在他身上沾了沾,随即就收回去了。可是就这么一下,矮子的身体就被布粘住跟着飞了出去,他惊慌地叫着,本能地用手去推,然而手伸出去,也粘在布上,他越挣扎,粘的面积就越大。这时候小麦才看清楚,那不是什么白布,而是一些丝,一些--蜘蛛丝。   现在小麦知道那些蜘蛛会变到多大了,在那棵树上面,矮子头顶,一根足有手指粗细的蛛丝挂着一只货车车轮大小的蜘蛛,垂降下来。它腹部微微一抬,又喷出一股白丝,迅速地把矮子整个粘住了。蜘蛛有条不紊地降到矮子身上,最前面的两只脚迅速地把蛛丝往矮子身上缠,只用了十几秒钟的时间,就把矮子缠成了一个白色的丝包。那十几秒钟,小麦居然不是害怕,而是想到他在百度上看来的一段话:山蜘蛛大如车轮,垂丝如匹布……   军师和老大实在太过惊讶,以至于直到蜘蛛拖着矮子要再升上树去的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举枪就打。微冲一梭子弹扫过去,打断了蜘蛛的两条腿,然而手枪子弹打在它的外壳上,却只打进去一半。   不过这样也足够激怒这只蜘蛛了。它猛地抬起腹部--老大往旁边一滚,喷出来的丝射在树干上,牢牢地粘住。蜘蛛顺着这丝就滑了下来,张开大号老虎钳一样的双颚,对着老大就咬。   军师举枪再打。这次他瞄准的是蜘蛛那拳头大的复眼,然而他的枪打歪了,一根蛛丝不知从哪里飞来,粘在他手腕上,将他拖得倒退了一步。四周的树上降下来三四只车轮大小的蜘蛛,血红的复眼盯住了地面上的四个人。   女人突然拉了小麦一把:“跑!”   小麦本能地拔腿,一转身的工夫,他就觉得背后飕地一声,接着啪地一声,他就跑不动了,背包上被蛛丝粘住了。天幸这只是个背包,小麦把背包一甩,甚至不敢回头看背包被哪只蜘蛛拖了去,跟着女人就跑。   这里树很多。跑起来自然很吃力,但是也有好处。因为这些蜘蛛虽然早已经不符合生物常识,但它们射出来的丝线总还是符合物理规律的,不会拐弯。小麦和女人在树中间绕来绕去,几次有白色的丝线从他们身边险险擦过,喷射在几厘米之外的树干上,发出啪啪的响声。偶然有单根的蛛丝飘到他们身上,竟然就像尼龙线一样结实,需要费大力气才扯得断。   女人大口喘着气,断续地说:“快--找有花的地方--这些蜘蛛,怕,怕蜂子--”   小麦根本不知道这密林里哪里才有花,何况,这里的蜂子是普通的蜂子么?不会蛰人么?   女人喘息着说:“阳光好的,地方--花,要,阳光--”   他们向着明亮的地方奔跑,身后的啪啪声不断,似乎那些蜘蛛也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竟然知道堵截,逼着他们转向。三束蛛丝猛地同时从小麦面前射过去,在两棵树之间形成三道拦截线,小麦低头抬腿,想从蛛丝中间钻过去,然而这样一耽搁,又一束蛛丝射过来啪地缠在他肩上,立刻就把他拖倒了。小麦伸手抓住旁边的一根藤蔓,然而那股大力拖着他向后,手从粗糙的藤蔓上滑过去,磨得生疼,却抓不住。   女人大声地喊:“火!有没有火!”   小麦伸手去裤袋里摸,谢天谢地,他还真摸到了那个打火机。这个打火机是他在昆明街头买的。他是不抽烟的,但是看见这个仿ZIPPO的山寨版,他不由地就掏钱买了下来。这玩艺看起来有点像邵靖在海市里换出去的那个,只是做工明显地粗糙很多。幸好外表虽然山寨,里头装的汽油并没山寨,小麦一打,就窜起一团小火苗,往肩上的蛛丝一燎,蛛丝立刻断了,断口处卷曲起来,散发出一种烧灼的气味。   小麦脱下外衣,用打火机点着了,挥舞着奔跑。女人这时候已经被七八束蛛丝困在两棵树之间,一只蜘蛛已经降到她头顶同,做出要再喷射蛛丝的样子。小麦冲过去,顺手抄起一根树枝狠狠捅上去。这一捅好像给蜘蛛挠痒,那东西只是本能地往旁边移动了一下而已。不过这也足够小麦烧掉蛛丝,把女人拽出来了。一件薄薄的上衣不经烧,小麦把最后一点火朝着那蜘蛛扔过去,然后拖着女人狂奔。   七八分钟之后,小麦已经觉得两腿像被蛛丝粘住了一样,拖也拖不动,胸口像要爆开来,嗓子火烧火燎,可是那啪啪的蛛丝仍然不断地飞来,像永远都不会枯竭的。现在小麦真的觉得绝望了。有些事可以奋斗,可是有些事,奋斗也是没用的,双方力量相差太过悬殊,比如说他和蜘蛛。   女人突然用力拉了小麦一把,两个人腿一软,同时跌倒在草丛里。女人紧紧按住小麦的头,喘着气说:“低头!别大喘气!”   小麦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突然要把他拉倒,不过他还是低下了头,几秒钟之后,他就听见远处有嗡嗡的声音,像是蜜蜂飞动,却比普通蜜蜂拍翅的声音不知大了多少倍。他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眼睛差点脱眶--在他前方,飞来了一群,一群跟小鸟般大的蜜蜂,身上黄黑相间的条纹极其清晰,身后拖着的一根毒刺,足有小指长,十几只就形成了一片,对着蜘蛛冲了过来……   邵靖退到离门榕五十米以外的地方,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刚才,他刺破了手指滴下几滴血在地上,那些貌似藤蔓的虫子立刻从四面八方聚了过来,离得最近的几条抢先扑到那几滴血水上,鲜血刹时就被吸干了。而邵靖捡起来扔过去的石头,却丝毫没有引起它们的注意。   邵靖把流出来的血盛进两个硬质塑料袋里。他不知道这里面的藤蔓虫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一塑料袋的血能吸引他们多久,但是他知道他得赶紧进去,而要进去,现在他只能想出这一个办法。他挤着伤口,让鲜血装满了两个小塑料袋,紧紧扎起口来,然后撕下衬衣的布条把伤口缠好,再糊上一层烂泥,最后把捡来的榕树叶子捣烂,没头没脑地糊在脸上身上,希望能欺骗一下这些虫子。   塑料袋分别抛出去,砸在左右两边的树根上,袋子很结实,并没有破,只从袋口处渗出一点血来。然而就是这一点血腥味,已经吸引得所有的藤蔓虫都躁动起来,拼命地伸长身子去够那只塑料袋,然后就互相推挤着往里钻。气根通道被让了出来,邵靖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差不多所有的虫子都被吸引了过去,偶然有几条虫子落在他身上,也被他涂抹的榕树叶汁欺骗了,在它们没有立刻缠上来的时候,已经被邵靖用匕首挑了开去。   在气根通道的尽头,邵靖看见榕树上晃着一个东西,四周的藤蔓虫都缠在那东西上,虫体通红,跟外头那绿色的不太一样。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那悬挂的东西是具尸体,而那些变成红色的虫子,只是因为正在从尸体里吸血。   邵靖心里一阵发毛,但是脚下丝毫不停。当他要挤出通道的时候,有几条藤蔓虫终于发现了他,纷纷向他伸过来。其中一条直接就往他手臂上的伤口里钻,被邵靖老实不客气地一手揪住,一手挥起匕首割断了虫身。一种红色的液体从虫子的断口处流出来,其余的虫子立刻转移方向扑到同类身上,吸吮流出的液体,邵靖趁机从通道里挤了出来,然后,他就看见了地上的死蟒。   死蟒已经只剩下了一张皮和一副骨架,蟒身上还有没走掉的虫子,滚圆的身体慢慢蠕动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不过邵靖只看了一眼就往林子深处走了。他知道这里面危机重重,不过他既然已经进来了,而且还要继续往里走,也就没必要多看这些。现在他最要紧的,是要找到小麦。      第55章 蛊道      蛛丝如同一匹匹白绸,在空中织成了一张大网。小麦虽然被女人按着,还是忍不住要稍稍抬头向上看。只见那些鸟儿大小的巨蜂飞行如同闪电一般,在蛛丝网里来回穿行,一旦蛛丝喷射频率稍缓,便是一个俯冲,逼迫着蜘蛛不得不再喷出蛛丝来抵挡。   大约有半小时的僵持,蜘蛛喷射丝液的频率明显下降,连圆鼓鼓的腹部也瘪了一些,显然是储存的丝液已将用尽。蜘蛛大约也觉得不妙,掉头想逃。然而它怎有这些来去如电的巨蜂快,立刻就被蜂群包围。小麦简直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车轮大小的蜘蛛就从树上掉了下来,垂死挣扎中喷出最后一点丝液,将尾刺刺进它身上的第一只巨蜂裹成一团白球,然后在其它巨蜂的蛰刺之下很快不动了。而巨蜂们则小心地拔出尾刺,在空中盘旋一周后,扔下死掉的敌人飞走了。   小麦半天才能喘过气来,小心地翻身坐起来:“这,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女人也坐起来,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脚踝:“这是本地的一种林蜂,是这种山蛛的天敌。不过它们性情并不凶猛,不被激怒是不会攻击人的。”   小麦惊得有点语无伦次了:“这么大的蜜蜂!是变异的吗?它们杀了蜘蛛,会再变大吗?”   女人笑了笑:“看来你已经发现了古道的秘密。没错,那些蜘蛛正是吞噬了同类才能变得如此庞大。不过这些林蜂不会。它们只食蜜和植物汁液,并不参与到古道的炼化中来,所以不会变异。它们是这古道的一部分,与其它毒虫不同的。”   小麦听见炼化这个词,不知怎么的心里就一阵发毛。这个词听起来不像是形容活物的,好像进入古道的都不再是生命,而只是什么材料。   “可是,它们不会跑出去?如果它们跑出去--”可以想像,其场景不比什么《黑衣人》或《哥斯拉》逊色。   女人又笑了笑:“不。古道之所以被称为‘独’,就是因为无论进入古道的生物有多少,最后只能--”   她还没有说完,小麦忽然听见一声脚步声。因为地上都是草,有什么东西落下来都没有声音,所以直到这脚步声已经到了背后,小麦才听见。他一回头,一个人正从树后走出来,手里的微冲对着他们,又是泥又是草汁的脸上带着扭曲的笑:“跑得挺快啊!”   这个人是军师。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撕得不成样子,肩上还有一大片被火灼伤的痕迹。腿也伤了一条,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脸上肌肉抽动:“臭娘们!你带的好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眼神有些涣散,嘴角肌肉不受控制地一跳一跳,看表情已经有点半疯狂的样子了。   小麦偷偷地环视四周,却找不到能当做武器或盾牌的东西。他看出来了,老大多半是已经葬身在蜘蛛群里,六个劫匪只剩军师一个,他大约也不抱什么走出去的希望,现在是要杀人了!   “你冷静点,这里离出口已经不远了。”小麦信口胡扯,只盼能先拖一拖,让他想出个办法来。   “放屁!”军师大吼一声,枪口又转过来对着小麦,“离边境还远着呢!你当我不知道?臭婊子!你这是把我们带进来送死的啊!我五个兄弟都死在这鬼地方,你是也不想活着出去了吧?”   小麦忽然瞥见远处的树枝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过去。那东西看上去是软的,行动却快而无声,在树枝间滑走,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军师背后不远处的树上。   女人慢慢站起来,看着军师淡淡地回答:“我丈夫已经死了。”   军师怔了一下,本能地问:“什么?”但他马上明白过来,五官都扭曲了,“臭婊子!所以你是叫我们来送死的?我先--”   哒哒哒……一梭子弹飞向了半空中,军师被突然扑下来的巨蟒紧紧缠住,扑倒在地上。他胡乱蹬动,乱扣扳机,却只是被缠得更紧。守门神龙中仅存的那一条,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   女人勉强站起来,拉着小麦:“我们快走!”   军师在巨蟒的“拥抱”里费力地扭过头来,眼光怨毒。蟒头已经悬在他头顶,正脱开颌骨,准备张嘴吞噬,他却只是盯着女人。   小麦本能地觉得不好,拉着女人要躲闪:“小心!”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军师放弃了挣扎,用勉强还可以活动的一只右手举起微冲,对准了他们--小麦猛地把女人往旁边一拉,两个人一起滚倒在地上。然而他已经感觉到女人的身体突然震动了一下,一种温热的东西浸透了他的裤子。   巨蟒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动,来不及吞噬,拖着军师滑入了草丛深处。小麦坐起来,只见女人腹部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他想用手按住伤口,可是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指缝间涌出,挡都挡不住。   女人笑了。这个时候,她笑得居然十分安详:“不用费这个力气了,我肯定是要死的了。你赶紧走吧。守门神龙吞掉了他,说不定还会回来。虽然你身上没有溅过守门神龙的血,但毕竟留下过气味。”   小麦扯下布条绑住她的伤口:“我背你走!这附近有什么最近的住人的地方?你说的那些本地人呢?他们一定有药的吧?”   女人摇摇头:“附近一百公里之内,不会有任何人住。”   小麦看着布条迅速被血染红,心里一阵难受。女人反而很镇定地拍拍他的手:“不用忙了。其实,本来我也没想活着出去的。我丈夫死了,我就要去见他了,这是好事,不用难过。而且,如果我不死,你就出不去。”   小麦不解地看着她。这是什么逻辑?如果她死了,他不知道路,这才出不去吧?   女人的脸迅速地苍白下来,勉强倚着旁边的树:“听我说完了,你马上走,血腥气会引来一些毒虫,太危险。你不用埋我,蛊道里的生物,死了最终都是这样的。别,别难过,没什么好难过的。我和我丈夫身上下了同命蛊,他死了,我本来也活不了多久。对,是蛊,你应该是听说过的吧?其实古道,它根本就是一条蛊道,进入的所有生物,最终都是炼蛊的材料。你知道蛊是怎么炼出来的吗?用一个容器,装上各种毒虫,让它们互相吞噬,剩下的最后一个,就是蛊。”   小麦突然间明白了女人之前说的话:“你说的‘独’,就是说,最后只能剩一个,是吗?可是,这里现在还有这么多虫子……”   女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它们仍旧在相互吞噬,想生存下去,就要吞掉竞争对手。听我的外祖父说,蛊道的尽头是一间石室,只有当石室里仅有一个生命的时候,石室才会打开。所以,如果我活着,你和我,绝对不可能都出去。”   小麦不想放弃希望:“总有办法的。石室里一定有机关。”   女人微笑了一下,轻声说:“你不懂。只有精通蛊术的人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你没见过,不会理解的。”她忽然抬起手,用指甲在自己眉心划了一下。她留着十枚保养良好的粉红色指甲,尾指的更长一些,修得尖尖的。现在,她就用尾指的指甲在眉心用力一划,立刻划开了一道伤口。她用两根手指在伤口里夹住了什么,小麦还没来得及惊叫,她已经用力一拽,然后摊开手,手心里爬着一只淡金色的甲虫。眉心的伤口渗出血来,她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把甲虫送到小麦面前:“这就是我的同命蛊,它是从这蛊道里出去的,所以认得蛊道的出口,你跟着它,就能到达石室。如果有危险,蛊虫也会躁动不安来提醒你。我死了,蛊虫就只剩一天的寿命,所以你一定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找到石室。估计一路过去的毒虫不会少,你有这只蛊虫,一般的毒虫不成气候,不敢袭击你,但是那些吞噬过同类的就难说了。总之你要小心。”   小麦茫然地伸出手,甲虫在女人手心里伏着,似乎不愿意离开。女人用另一只手轻轻弹了弹它,把它弹进了小麦的手心。大量失血已经让女人很虚弱,她靠在树干上,微微闭起眼睛:“我小的时候,外祖父教我蛊术,我不爱学……哪个女孩子愿意跟一窝窝的毒虫打交道呢?可是我现在很后悔,要是当时我再多学一点,能让同命蛊再炼升一级,就可以把我的生命给他……”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也渐渐闭上。   小麦摇晃着她:“你别睡啊!”虽然女人说过,他们两个当中只有一个能活着出蛊道,可是他仍然不能就这么把她扔下。   女人微微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笑:“好孩子,我连累你了。你是好人,老天爷在看着呢,一定能出去。”她的眼睛又慢慢合上,“我曾经听过一个传说,说是真的曾经有一个不懂蛊术的人从蛊道里走了出去……他在石室里发现了一个机关,把所有的毒虫都关在了石室外面,然后石室认为他就是唯一剩下来的蛊王,把他放了出去……你记得,只有一个机会,一个机会……”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嘴唇轻轻蠕动着似乎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但是那声音已经低微几不可察。接着她的头慢慢向旁边垂了下去--她死了,小麦到最后,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听见了她丈夫的名字:家成……   小麦对着女人逐渐变冷的身体坐了几分钟,然后站起来。他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现在除了一个打火机之外一无所有。背包被蛛丝粘住的时候被他甩掉了,干粮食水都在里面,他记得好像还有背包原主人扔在里面的一把简版瑞士军刀。这东西他得去捡回来。没吃的没水喝,就算蛊虫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找到石室,他恐怕也坚持不下去。但是女人--小麦左右看了看,找不到可以用来挖坑的东西,只好折了几根树枝盖在她身上--无论如何,也好过暴尸。   把女人的身体轻轻放平,小麦把折来的树枝盖在她身上,忽然发现树干上染了她的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个细小的孔洞,然后从孔洞里探出一对对触须来。很快,一条条细如丝线的虫子纷纷爬出来,居然全是些小蜈蚣,循着血腥气爬来,都聚在那些干涸的血迹上。   小麦一阵毛骨悚然。他后退了一步,才发现这种小蜈蚣不但是从树干里钻出来,还从地里爬出来。就在他身周,已经密密麻麻爬了一层。粗的也只有细铁丝粗,细的细如发丝,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只是它们似乎对小麦有所忌惮,围在他身周,却不爬近。   小麦手上的甲虫不耐烦地爬了一圈,扑扑翅膀。立刻,那一片蜈蚣像潮水似地齐齐后退了几步。小麦猛然想起女人说的话,看来这只甲虫虽然不起眼,却是比较高级的蛊虫,至少这些小蜈蚣是惧怕的。但是只要他一离开,这些蜈蚣没了忌讳……   小麦不敢再想。如果有能力,他真想把女人的尸体背出去。可是他没那么大的本事,只好最后看了一眼那树枝搭起的小小坟墓,转身走了。   要回到那些蜘蛛的地盘上去,小麦实在觉得有几分恐怖,可是如果不这样,他就没有其它途径取得给养。好在一路跟着残留的蛛丝摸回去,蛊虫一直比较安静,显示着并没有什么大的危险。等回到出事的地方,小麦才发现,那些车轮大小的蜘蛛都走了,草地上留着两只被子弹打得稀烂的死蜘蛛,旁边有大量白色蛛丝。还有一件衣服,小麦认得是老大的。   看了一会,小麦拣起一根树枝戳了戳那些蛛丝,立刻被粘住了。他用力拉扯,蛛丝被拉长,却坚韧不断。小麦琢磨了一下,把老大的衣服撕成细布条,走到两根树枝间。那里有一束蛛丝,两端粘在两棵树上,悬空挂着。小麦用布条小心地包住蛛丝,再搓一搓,居然搓成了一根绳子。他用力拉了拉,这只有筷子一半粗细的蛛丝绳,竟然比弹力绳还有韧性。布条在蛛丝上搓揉过之后已经没法再撕下来,不过蛛丝表面粘满了棉布纤维,粘性也不再那么大了。   小麦把这根可能是稀世之宝的蛛丝绳放进背包--背包在不远处被他找到了,除了表面上被蛛丝粘住的部分有点撕坏,还是能用的。至于撕开的口子--小麦弄了点蛛丝抹上,比502粘得还牢呢。背包里还有一大包牛肉干和一小包压缩饼干,另有三瓶矿泉水。因为怕走到后头粮食缺乏,劫匪们一直不敢动用这些储备,现在倒是正好给小麦用。那把简版的瑞士军刀也找出来了,小麦直接把它挂在腰带上,以便要用的时候能立刻拿出来。   一切装备好,小麦站直了身子,紧紧背包准备出发。忽然之间,他觉得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脖子后面的头发一刹那竖了起来,小麦飕地把军刀从腰带上扯下来握在手里,猛地往旁边蹿出去两步才回头。一回头,他顿时一阵恶心,差点干呕出来:背后碰他的那个“人”是矮子,只是他现在被包裹在一个白色的丝茧里,头下脚上地被一根蛛丝从树上吊下来。丝茧已经多处残破,露出了他的脸--如果,那还能叫做脸的话--皮肤皱缩成一团,好像水分全被吸干了,可是那痛苦恐怖到极点的表情仍然凝固在脸上。他的身体也缩水了将近一半,所以才那么轻飘飘的被一根细丝挂在空中。   小麦不敢再看,转过身,他像后头有狗追着似的跑了,一直跑到喘不过气来才停下。现在他已经知道矮子是怎么失踪的,必然是撞在了蛛丝布上,然后被裹了起来,被吊上树所以他们找不到,最后……被吸干。蜘蛛捉到猎物并不立刻杀死,只是注入一种毒液让猎物不能动弹,然后慢慢吸干。小麦不知道这里的蜘蛛是不是还保留着这种习性,他也不敢去想,因为只要想想,他就要弯下腰吐。可是他现在不能吐,他要留着体力,走出去。女人把蛊虫都给了他,他一定要走出去,不能让她失望。而且,他不想死,他想出去,想愉快地过完剩下的时间,他还想……看看邵靖……      第56章 变异      森林看不到头。一棵棵的参天大树紧紧挤在一起,上面附生着蛇一般紧缠的藤蔓,树根处时而可见颜色各异的蘑菇,最下面则是草,因为难以见到阳光,都生得苍白细弱,有些开出浅色的小花,但是很快就凋谢了。似乎植物之间也遵循着蛊道的规律,在相互吞噬。   地上堆着厚厚一层腐叶,小麦走得很小心。长年累月的腐叶形成的的土细而软,容易出现沼泽,他已经陷进去了两次,靠着那蛛丝绳子才把自己拉出来。而那些腐叶较薄的地方,则很容易踩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来,小麦知道那是什么--都是被吞噬的虫子留下的残渣。有时候是一只透明的翅膀,有时候是副巨大的口器,更多的当然是各种形状的虫足,还有蛇蜕和残蛹,他不敢多看,只有尽量不去注意。   女人给的那只蛊虫在他头顶盘旋,不停地向前飞一段又飞回来,指引着方向。多亏这只蛊虫,小麦一路走来都没遇上什么活的虫子,偶尔附近草丛里有唰啦唰啦的声音,可以看见一条蛇或蜥蜴飞快地爬开,这肯定是蛊的功劳了。   小麦尽量不去动用食物。女人说蛊虫能活二十四小时,让他一定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找到石室,那说明走到石室至少也要这个时间。而且等从石室里出去,外面又是什么地方,要走多远才有人烟,这也是个未知数。所以他现在尽量不动背包里的食物和水,一路看见虫咬的蘑菇就采下来一些。蘑菇生吃没味道,但多少还有点水份,勉强能充饥。不过走到天黑的时候,他实在是走不动了。   天一黑下来,蛊虫身上就泛起一种淡金色的光,像颗小星星似的。小麦一停下来,它就飞到小麦头发上,好像知道他需要休息了。然而小麦不知道该在哪里休息。点火?会不会把虫子引来?爬到树上?那更不安全,这林子里的危险东西可不是那些不会爬树的野兽。他正站在那里踌躇,前方的林间微微泛起些蓝光来,淡淡的,然而在黑夜里却看得很清楚。小麦看蛊虫没有什么反应,就往前走了几步。   前方的树木稀疏了一些,留出一片不大的空地,从腐叶堆里升起一团团淡蓝色的光晕,小麦眯起眼看了一会才发现,那是一群群细小的飞虫,身上带着磷光,聚在一起就像一团蓝色的光球。它们大片大片地升起来,把林间都照亮了。白天里阴森的藤蔓树木,在蓝光下竟然变得如同人间仙境。小麦虽然身处险地,也被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这两步走出去,他脚下忽然觉得一软,两只脚都陷到了脚踝,原来这里又是一片沼泽,那些美丽的发光虫正是从沼泽里飞出来的。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小麦倒也不怎么害怕,他正准备解下腰里的蛛丝绳子自救,空地对面忽然传来喀啦一声,在静夜里特别的清晰,那是打开枪支保险的声音。小麦一抬头,看见树后面伸出来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然后,一个,一个东西从树后面走了出来,如果不是那支枪,小麦根本认不出来那是谁--那个人,是军师。   军师现在的模样已经根本不像个人,除了还是直立行走以外。他的头发没了,上衣也没了,脸上身上大片的皮肤已经不见,鼻子没了眼皮没了嘴唇没了,全部是发红的肉和黑洞,小麦估计那是被蟒蛇的消化液烧的。然而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奇迹般地竟然还活着,而且还站着!小麦记得他被守门神龙拖走的时候肋骨至少已经被挤断了几根,可是他现在还站着,虽然身体有些弯--这足以证明他的肋骨绝对断了--行动之间却绝对没有骨折的迟滞和困难!这未免太……太过匪夷所思了!   军师看见小麦认出了他,呵呵地笑起来。小麦不知道那算不算笑,因为没有了鼻子,军师发出的声音比较像是在喉咙里呼噜噜地吐气,他说起话来也含糊不清,而且尾音还带点哨子似的尖锐呼气声:“又见面了。”   小麦站着不敢动。不是因为那枪口--军师虽然拿枪对着他,然而那枪筒都已经有点弯了,小麦很怀疑到底还能不能正常射击--而是军师的样子让他从心里觉得恐怖,那是对着一个“非人类”的恐怖。军师正在慢慢走到空地上,那些带着磷光的飞虫并不怕人,就在他身周飞舞,所以那淡蓝的光就笼罩在军师身边,让小麦看清楚了他:军师头上脸上那发红的地方不像是露出来的肉,倒像是覆盖了一层发红的皮,那皮看起来感觉很厚,就像--小麦也形容不好那是什么感觉,总之就不像人皮,倒像是什么爬行动物的皮。   军师拿枪比着小麦,慢慢地从头移到脚,又从脚移到头,好像猫玩耗子似的,过了一会儿,本来是嘴唇的那个地方皮肤一掀,露出来两排白惨惨的牙,吓得小麦生生打了个哆嗦:“你走得挺快啊!”   小麦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他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什么文章,说如果你被劫持或被威胁,应该尽量跟劫匪交谈,因为有些劫匪是心理压抑导致狂躁犯罪,长时间的沉默可能加剧这种狂躁云云……小麦觉得这有点道理,尤其是军师,他觉得军师现在绝对属于内心狂躁变态的那种,所以他也想说几句话来缓解一下气氛。可是他刚刚咳了一声,军师就突然把枪口一抬对准了他,手上猛地扣动了扳机。咔嗒一声--小麦的神经绷到了极处,明知道不可能躲过子弹,还是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因为脚还陷在沼泽里,他往后这么一仰,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是扳机只是那么响了一下,并没有子弹射出来,弹仓是空的……   军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好像把小麦吓着了是个极其好笑的事。只是他那样子实在没法说是笑,只看见脸上一道裂缝,缝里是两排白惨惨的牙,然后从裂缝里发出一种嘘嘘好像哨子似的动静,令人不寒而栗。他一边笑一边随手又把枪举起来对着小麦,嘴里发出“啪啪”的模拟开枪声,像是玩得很开心。这么自得其乐地玩了半天,他才收起了笑容,随手把枪扔到了一面,两只眼睛里露出凶光来:“那臭婊子呢?”   小麦坐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往沼泽里陷。这会儿他忽然有了个想法--既然枪已经没用了,为什么不把军师引过来?他有绳子,军师可没有,现在他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一条破裤子了。只要陷到沼泽里,看他有什么办法爬出去!   小麦心里有了底,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定了定神,回答说:“她在那边生火,我想过来找点吃的。”   军师听见“吃”,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唇”。幽幽的蓝光里,小麦发现他的舌头竟然又细又长,颜色还是紫黑的,根本不像人的舌头,一伸出来几乎能舔到下巴上。军师倒是毫无觉察的样子,咝咝地吐着气:“好东西倒是都在你背包里啊。”   小麦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军师这种咝咝的声音,那真不是人说话的时候能带出来的,倒像是--倒像是爬行类动物,尤其是蛇发出来的声音。联想到他那条长到下巴的舌头,小麦猛然联想起女人曾经说过的话:这条蛊道上,所有的生物都在吞噬同类,都是炼蛊的材料。那么军师现在这样子,会不会也是变异了呢?他是怎么从守门神龙那里逃出来的?难道也是--吞噬?他吞掉了巨蟒?这实在太坑爹了啊!可是他那紫黑色的长舌头,又像极了爬行动物。   军师并不知道小麦心里在想些什么,慢慢向他走了过来:“你把吃的东西放到哪里去了?”   小麦又觉得奇怪了。背包就在他身上,那么大的背包,就算现在是夜里,有这些磷光虫的照耀,军师也应该能看见啊,为什么还要问?莫非他以为食物不在背包里?   “在她那儿。”小麦随手往自己身后指了一下。他一边慢慢地站起来,一边紧张地盯着军师的脚,突然做出一个要跑的动作。军师果然上了当,猛地加快了脚步:“想跑?”   就是这么几步,军师已经到了林间空地正中央,其实他只走了两步就已经踩进了沼泽,可是因为他冲得太急,等到发现的时候,泥已经陷到了膝盖,把他陷在了空地正中。   小麦长长松了口气。现在他和军师之间有大约三十米的距离,两个人都是陷到膝盖,但是他有绳子,而且在沼泽的边缘,离旁边的树很近。   军师活动了一下,拔出一只脚来,但随即另一只脚就陷得更深,他这样往前又走了两步,泥已经升到了大腿中间。而小麦已经解下蛛丝绳子,挂住了旁边的一棵树,吃力地把自己往上拔,眼看着要脱困了。   军师喉咙里咝咝的声音忽然响亮起来,就像蛇类吐信似的,那紫黑的舌头也伸了出来。小麦手里拉着蛛丝绳子,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看见了极其诡异的一幕:军师趴了下去,四肢伸开趴在了沼泽上。小麦这时候才惊悚地发现,军师伸开的五指之间竟然连着一层薄薄的皮膜,就像是壁虎的四肢一样。他这样往沼泽上一趴,立刻分散了压力,整个身体不再下陷了。然后他慢慢地摆动身体,就像条蛇一样,逐渐把陷在泥里的两条腿拔了出来。   小麦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军师这一搅,从沼泽里飞出更多的磷光虫来,把空地照着更亮。现在小麦能分辨出来,在他头上脸上那发红的皮上,其实还生满了细细的蛇一样的鳞片。他已经不算是个人了,也许,可以叫做蛇人蛊……   小麦拉着蛛丝绳的手停了下来。按说这个时候他应该赶紧把自己拉出沼泽逃命去,可是他脑子里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是他走到了最后,进入了石室,杀死了跟他竞争的那些虫子,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像军师这样,变异成人不人,虫不虫的东西?   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小麦立刻明白自己这时候不该想这个,但是军师已经把身体完全从泥里拔了出来。紧接着,他就用四肢着地,在沼泽的泥面上跑了起来。   小麦记得动物世界里曾经有一集演的是绿鬣蜥。那种绿色的小壁虎似的东西,可以在水面上奔跑。五趾间的皮膜能分散压力,让它们不至于陷下去。它们跑起来的时候姿势怪异,左右摇摆成S形,四肢往外撇,靠尾巴来控制方向。现在军师的动作简直跟那些蜥蜴一模一样,只是他没有尾巴。刚才他从泥里拔出腿来的时候,那条破裤子被泥粘下去了,所以他现在是光着屁股在泥面上快速爬行。这件事要是放到平时来说,小麦大概会笑死了,可是现在他不但笑不出来,还吓得要命。军师的动作极其灵活,他刚站到硬地上,军师就扑到了他身上。小麦庆幸的是他虽然已经变成了爬行动物,但还没来得及长出毒牙。不过他也不敢被军师咬到,赶紧用力顶住军师下颌不让他咬下来。   两个人在沼泽边上滚打起来。小麦发现军师已经不会像人一样去掐对手的脖子了,他手上除了长出蹼膜之外,指端的指甲也好像退化了,想用指甲抓也不行。他就是紧紧箍住小麦,两条腿也死缠在小麦身上,以一种极其……极其容易让人误会的姿势,把小麦往死里缠,完全像是蛇缠人一样,同时张嘴来咬小麦。并且他的身体变得很软,肌肉却极坚实,被他死死箍住,那滋味跟被蛇缠上也差不多,勒得小麦喘不过气来。小麦打架本来没有这种亡命之徒来得在行,加上军师现在又变异得力气奇大,一时之间完全占了上风。   小麦一手叉住他下巴不让他咬人,一手在地上乱抓。军师两条腿全缠在他腰上,压住了腰带上挂的军刀,抽不出来。他终于摸到一截树枝,拿起来就对着军师的眼捅了过去。第一下竟然没捅进去!他这才发现军师虽然已经没有了眼皮,眼珠上却盖了一层透明的膜,还很坚韧,一根破树枝居然捅不破。不过虽然捅不破,疼还是疼的,军师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一下,手也松开了,小麦趁机挣出上半身来,把军师压到下头,拼命地把他的头往泥里按。军师像条离了水的鱼一样扑腾起来,小麦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死按着不撒手。要是普通人,脸被按在泥里几分钟就窒息了,可是小麦死死按了五分钟,军师还在扑腾。小麦实在是按不住了,稍微一松,军师猛一翻身,反而把他甩了出去。   军师翻过身,并不站起来,还是四肢着地趴着,对着小麦咧开嘴。小麦惊悚地发现,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他嘴里确实有两颗牙变长了。虽然不像蛇那样又长又弯还带钩,但小麦刚才对着他那一嘴牙折腾了半天,看得实在太清楚,所以现在一眼就看出来,军师的两颗犬齿的确是比刚才伸长了,现在已经卓然群“牙”,照这种速度,再有个把小时,他就真会长出两颗跟蛇一样的毒牙了。   军师自己似乎也发现了这种变化,紫黑色的舌头伸出来,在那两颗牙上舔了舔。他的舌头好像也开始分岔,总之一切都向着爬行类动物在变化。现在他头上脸上那发红的地方已经逐渐变成灰褐色,细小的鳞片开始明显,整个人都像只大型蜥蜴了,除了没有尾巴。不过他的尾椎骨末端似乎凸起了一点,难道这是尾巴的先兆?   小麦心惊胆战地想坐起来。他已经把军刀从腰间拽下来打开了刀刃,但刚才被甩出来的时候他后背撞在树上,正好那地方有一块树瘤突起,撞得他脊椎骨都疼,现在觉得胸口发甜,很可能撞出内伤来了。他试着抬了抬胳臂,不知扯到了哪里,肋下一阵抽痛。小麦有些绝望,难道他真的走不到石室了?   军师发出咝咝的声音,昂起了头,这是蛇类发起攻击的先兆。小麦握紧了刀--就算死,也得把军师这个怪物干掉!大不了同归于尽,绝对不能让他出去害人。   军师又用那种奇怪的姿势爬动起来,四肢在地上扒拉了几下,他就冲到了小麦面前,张开的嘴里露出两颗长牙。小麦死死盯着,准备只要军师冲过来,就把刀直接捅进他喉咙里去,就不信戳不死他!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军师的身体突然弹起来,又摔下去,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血从光秃秃的头侧涌出来,染红了草丛。小麦惊讶地转头看去,空地那边又走出一个人来,满头满身的泥和草汁,脏得不像个样,但那张脸小麦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邵靖!      第57章 在一起      磷光虫盘旋飞舞,这是它们的集体婚礼。这些有点类似蜉蝣的虫子,在夜色中交配,然后产下细小得简直看不见的卵,坠入沼泽的烂泥里,等到明年,会从里面飞出更多的虫子,那是它们的下一代。它们并肩飞行,细长的身体钩在一起,成双成对。翅膀上颤动的蓝色幽光更加明亮,这是它们的婚礼,虽然短暂,却美丽如同童话。   小麦在这婚礼的蓝光里呆呆地坐着,看着邵靖从树林的阴暗处走出来。他脸上身上脏得像从泥塘子里刚爬出来的,还有树枝刮出的细长伤口,简直像个野人,但是在蓝色磷光的照耀下,小麦觉得他英俊不凡,想必童话里的王子也无出其右。他看着邵靖走出来,看着邵靖走到自己身前,看着邵靖伸出手把自己拉起来,然后--他听见邵靖恶狠狠地对着他大吼了一声:“你乱跑什么!”   邵靖经常对着小麦咆哮,小麦从来没有还过嘴。可是这次,邵靖刚刚吼完,就听见小麦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了回来:“你跑来干什么!”   邵靖居然被他吼得愣了一下,小麦的表情比他还要气急败坏,一时间他居然觉得自己跑来真的好像是办了件错事,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一些:“你--我看了新闻,立刻就赶过来了……”   小麦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乍一见邵靖,狂喜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然而这潮水随即退去,他想起了女人说的话:这条蛊道,只能有一个人出去……现在邵靖来了,两个人,怎么办?   邵靖不自觉地用手抹了一下脸:“你,你怎么了?”小麦看着他的目光复杂,既像喜悦,又像悲伤,他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我来找你也错了?”   小麦忽然笑了出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邵靖来了,来找他了,在这危机重重的蛊道里,有个人为了你来冒险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至于只能出去一个人--去他一边的!他有人爱,这不是天一亮就消失的露水姻缘,这一刻就算是死,他也满意了。他忽然张开双臂搂住了邵靖的脖子,平生头一次主动地吻了上去,堵住了邵靖所有的咆哮。   磷光虫在他们周围飞舞,已经交配完的成虫的生命开始迅速逝去,但是直到死亡,它们仍旧成双成对地钩在一起,像雨一样簌簌下落,在地面上积成一片,仍旧发着淡蓝色的光。婚礼变成了葬礼,然而即使到死,它们也没有分开。   邵靖死死箍着小麦,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去。小麦挣扎了一下,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比方:“你比军师劲还大。”   邵靖怀疑地放松一点:“军师是谁?你以前的男朋友?”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只是他自己没觉察到而已。   小麦用下巴指了指一边那不人不蛇的尸体:“他。”   邵靖看了一眼,突然又想起了之前的事,忍不住又咆哮出声:“你没事跑云南来干什么!”   “你吼什么,当心把什么怪物引来。”   邵靖立刻收声,用脚尖踢了一下地上的军师:“这是个什么东西?蜥蜴人?”   小麦扒到他肩膀上:“不知道,我觉得,算是个蛇人蛊吧。”   “蛇人蛊?”邵靖的眉头拧成一团,“这见鬼的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到处都是古怪的虫子!”   “那个女人说,这是条蛊道。”小麦不想再看军师的尸体。尸体已经冷硬,身上那层皮转为深灰色,看起来更像是一条四脚蛇而不是人了,“咱们走吧,边走边说。”   夜还是那么黑,小麦和邵靖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了暂时的栖身处,挤在一起开始述说各自的遭遇。邵靖说得很简单,这二十四个小时在他就是不停地赶路赶路再赶路。他看见了横肉的残骸,找到了哑巴的尸体,最后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小麦。有蛊虫的指引,他只是途中碰到了几只半大的蝎子。   小麦却知道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半大的蝎子?多大的蝎子算半大?碰到了几只?好,就算是半大的好了,他们比邵靖早走了大约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的路,他是怎么赶上来的?   邵靖随便摸了摸脸上的伤:“树枝刮的,没事。那些蝎子也就是盘子大小,主要是战术尾刺比较难对付,不过我有枪,也没什么。倒是你,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么?万一有内伤就糟了。”   小麦到现在还觉得嘴里一阵阵腥甜味,他知道必然是受了伤。但他摇了摇头:“没事。”现在重要的是邵靖没伤,他是更可能走出去的那个。   邵靖把他搂紧了一点:“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像是个炼蛊的坛子,一堆虫子在里面相互吞噬。盘子大的蝎子……这是到了侏罗纪了吧?”   小麦白他一眼,当然在黑暗中邵靖看不见这个白眼:“废话!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女人说,这是条蛊道。”   “女人?那个带你们来走蛊道的女人?”   “是--”小麦轻轻叹了口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张开手,淡金色的小甲虫从他手心上飞起来,在黑暗的树洞里泛起微光。   邵靖也张开手,男人给他的甲虫也飞起来,跟小麦的甲虫高高兴兴地凑在一起,不停地盘旋:“这个大概是同生蛊,天性就会相互寻找,否则我还真找不到你。”   小麦记得女人说过这个蛊的名字:“好像叫什么……我忘记了……当时她要死了,我光觉得难过去了,她说了什么我都没仔细听。不过她好像说这对蛊不够高级,要是高级的话她就不用回到这个地方来了还是怎么回事的,我也没听明白……”   “哦。”邵靖也没怎么明白,而且他实在太累了,眼皮一个劲地往下沉。小麦也一样,两个人靠在一起,一人一把枪握在手里,用背包堵着树洞口,慢慢迷糊过去了。   小麦做了个梦,梦见他和邵靖站在一个石室里,石室的四壁都是蜂窝一样的孔洞,从那些孔里不停地爬出各种虫子来,怎么杀也杀不光。他眼睁睁地看着邵靖被一群蜈蚣围住,消失在成堆的虫子里。一回头,一只巨大的蜘蛛从石壁顶上吊下来,喷出一股白色的蛛丝裹住了他,把他吊起来,在空中轻轻摇晃……   小麦猛地睁开眼睛,一头冷汗。邵靖已经起来了,轻轻地摇晃着他:“好像有动静。”   月亮很好,从树叶缝隙里照下来,勉强能看见地上的东西的轮廓,好像有些狗一样的东西在树林间穿行。小麦他们呆的这个树洞离地面有一米左右的高度,那些狗一样的东西似乎没有发现他们,正依次从他们树下经过。这个时候小麦看清了,那是些狗一样大小的蝎子,背上翘起的是带着倒钩的尾刺。   小麦打了个冷战。邵靖一声不吭地把他往身后拉了拉,握紧了枪。两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时候如果被发现了,那真是无路可逃。   蝎队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一只体型较小的蝎子似乎想离开队伍,可是立刻被他身后的蝎子扬起尾刺刺中,立刻一群蝎子都扑到它身上,片刻之后当它们重新排成一队前进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根带着倒钩的尾刺。   蝎队终于消失在林间,天色也渐渐地透出了鱼肚白。小麦和邵靖确定了周围不再有虫子出现,才慢慢地滑下树来。地上那根尾刺简直有起货铁钩那么大,上面还连着一根毒腺。邵靖琢磨了一会,把尾刺捡了起来,用他们喝完水的一个塑料瓶装起来,毒腺插在瓶子里,倒钩正好嵌在瓶口上。他用塑料瓶盖扣在倒钩顶端,尖锐得像锥子一样的尾刺差点刺穿瓶盖。小麦看着他把这个瓶装尾刺用藤蔓捆在背包后面,忍不住问:“你干什么?”   “跟你的蛛丝绳子一样--”邵靖背起包,把蛛丝绳缠到小麦腰上,“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着,不过小心点,千万别碰上。”   “那些蝎子不知道是去什么地方……”   “可能--”邵靖沉吟了一下,“就是去你说的那个石室,它们也想出去。”   小麦不寒而栗。这样的一群蝎子,他们要怎么对付?   “我们不要先想着对付,要跟在它们后面。”   “跟着它们?”小麦惊讶,“咱们应该躲着吧?”   “不。”邵靖拉着他上路,“蛊道的规律我已经明白了。就像养蛊一样,各种毒虫放进一个容器,最后剩下的那个就是蛊,那时候才能打开容器把它取出来。这蛊道上的虫子,想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就得把自己变成最后那只‘蛊’,所以必然要吞噬掉其它虫子。所以我们要对付的不是一群,而是一只。我们要等着,等到它们相互吞噬掉之后,我们再找机会。”   小麦心里难受了一下。邵靖推断出了蛊道的规律,却没想到他们也是这蛊道里的一种“虫子”。不过他现在还顾不上伤感,邵靖说的虽然有道理,可是--   “等到最后那一只--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呢!”   邵靖笑笑:“想离开蛊道的虫子必然不止一只,也不止这一类,我们硬拼是拼不过它们的,只能渔翁得利。走吧,见机行事,咱们怎么说脑子也比它们大,不信还斗不过这些虫子!”   两个人赶路就是好。太阳升起来了,树林里还是那么闷热,小麦却觉得浑身轻松。蛊虫引着他们的方向果然是那些蝎子走的方向,路上不断发现蝎子蜕下的空皮,足以证明邵靖的分析是对的。大约走了两个小时,眼前豁然开朗,树林消失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断崖,左右望不到头,对面则是云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崖边的地面上有极深的虫足扒搔的痕迹,两边的树都长得东倒西歪,树干上伤痕无数。邵靖看了一眼:“它们爬到下面去了。”   小麦愣了。怎么也没想到,石室居然是在山崖下面。   “我们怎么下去?”   “不知道蛛丝绳子能拉多长,也不知道这里有多深。”邵靖低头看了一会,把背包解下来,“我下去看看。”   小麦一把拽住他:“不行!谁知道下面有什么!”   邵靖把他腰上的蛛丝绳解下来:“不下去看,咱们永远也出不去。没事,我想那个石室一定是有人到过的,要不然怎么那个女人会知道呢?既然有人出去过,就说明这个地方人还是能到的。”   “可是那些蝎子可能正在下面!”   “不会。看这痕迹,它们应该已经早过去了。”邵靖把蛛丝绳一头绑在自己腰里,一头在旁边的树上缠了一圈,再交给小麦,“我下去看看,放心,一发现不对我就开枪,你把我拉上来就行。”他把另一只枪给小麦,“上面有什么不对你也开枪,我立刻上来。”   小麦看着邵靖滑下悬崖,消失在云雾里。这里的云雾也有些怪异,崖上日光晴朗,崖下十几米就是雾气弥漫,这会不会是瘴气一类的东西呢?还有,那些蝎子会不会还在山崖上呢?他正胡思乱想着,蛛丝绳颤动加剧,邵靖爬了上来:“不行,太深了,绳子还差得太远。”   小麦刚要说话,邵靖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迅速收拾东西,拉着他爬到最近的树上,用树叶挡住身体。不一会儿,只见远处一条颜色鲜艳的带子移动了过来,直到近前,他们才看清楚,那是一队蛇,一队翻滚在一起,一边相互吞噬一边向前移动的蛇。到了崖前的空地上,它们纠缠在一起,展开了殊死搏斗。这些蛇细的也有手臂粗,粗的虽然比不上守门神龙,直径也是惊人的,并且这些蛇头部都是尖锐的三角形,显然都是毒蛇。它们相互吞噬着,一条蛇吞下一条同类,立刻就蜷缩起身体开始蜕皮。然而这样的蛇往往还没有从旧皮里钻出来,就被另一条蛇再吞掉。蛇尾甩动中抽打到两边的树上,小麦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树长得东倒西歪,树干上还满是伤痕。毒液喷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小圆点。   不过到底还是有蛇成功地蜕了皮,这样的蛇从旧皮里钻出来的时候比原来已经大了一圈,表皮的粘液刚刚变干,就掉头去吞噬另一条同类。几百条蛇,最后只剩下十来条,盘在一地的蛇蜕中间,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邵靖忽然轻轻捅了捅小麦:“你说,为什么那些蝎子没有留下蜕下的皮?”   小麦看得惊心动魄,还没有反应过来呢,愣了一下:“嗯?”   邵靖目光闪动:“那些蝎子应该跟这些蛇一样,也是在这里相互吞噬蜕皮变异……可是,它们蜕下来的皮呢?”   小麦怔了一会:“不会被它们……吞了吧?”   “不会。”邵靖肯定地说,“你记得咱们一路过来看见过的那些蜕下来的皮?显然它们并没有把皮也吃下去的习惯。”   小麦想到一个不可能的可能:“难道它们把这些皮都带到山崖底下去了?”   邵靖点了点头:“也许。不过我想,应该不是它们带下去的。”他话还没说完,那十几条蛇像是达成了协议,收起了攻击的姿势,一条条头尾相接,爬下崖去了。   邵靖拉着小麦跳下树:“捡粗点的蛇蜕套到身上。”   “干什么?”小麦一阵恶心,但是邵靖已经开始套了:“快点,说不定,这是唯一能下去的机会。”   小麦还是捡了一条蛇蜕套到了身上,同时邵靖把背包塞进另一段蛇蜕,用蛛丝绳子捆在身上。他们刚刚弄好,山崖下面就传来沙沙的声音,邵靖拉着小麦滚到树后观察。只见一群足有小孩胳膊长短的蚂蚁爬了上来,开始抬起那些蛇蜕往山崖下运。邵靖低声说:“就是这些东西了。这些蜕下来的皮大概就是它们的食物。让它们把我们运下去吧。”   小麦紧张之极:“胡闹啊!万一爬到半路我们摔下去呢?万一它们根本不到底就把我们吃了呢?万一……”   “试试吧。除了这样,我们根本不可能下去。”   邵靖一句话,把小麦所有的担忧都顶了回去。是的,这是冒险的事,可是不冒险,他们就只有在这里等死。   蚂蚁捡完了空地上的蛇蜕,大约是闻到了他们身上的蛇蜕气味,又向树后爬过来。邵靖用蛛丝绳把两人联在一起,微微一笑:“不管怎么样,咱们总在一块。”   小麦的心一下子定了。他放松身体,感觉到那些蚂蚁把他们抬起来,无数的大颚咬住那坚韧无比的蛇蜕,将他们牢牢固定在蚁队上方,然后,向山崖下爬去……      第58章 蚁巢历险      蚁队爬下悬崖,扑面而来是浓浓的白雾。小麦有几秒钟的时间害怕这雾里有毒,但是马上,他就只顾着担心自己会不会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白雾遮蔽着视线,蚂蚁们用大颚紧钳着蛇蜕,在悬崖上如履平地。可是它们钳住了蛇蜕,却没有钳住蛇蜕里的人,于是小麦觉得自己一直在往下坠,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蛇蜕。万幸这种蛇蜕比之一般蛇蜕不知要坚韧多少倍,跟化纤麻袋差不多,居然一直都没有破裂。   向下坠的感觉渐渐减轻,直到能感觉到身下蚂蚁们的移动,小麦才敢睁开眼睛,手心湿漉漉地冒了一层汗,手指关节因为用力太久,已经有些僵硬了。不过他睁开眼睛之后才发现,他们并不是到了平地,而是进了一个山洞,或者说,是进了一条通道。通道狭窄,小麦躺在蚂蚁背上,不时地就能感到有东西碰着他的鼻子和额头。他不敢动,只能慢慢地侧过头,让鼻子少受点苦。   通道狭窄,蚂蚁们排成长队前行,小麦看不见邵靖所在的蛇蜕,不由得有点着急。现在他已经猜到,这通道就应该是蚂蚁洞了,只是不知道蚂蚁们把这一批食物要送到哪里去,是储存起来,还是直接吃掉?如果是后者的话……   小麦还没想完,整个身体突然悬了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差点叫了出来,不过几秒钟之后,他就重重坠落下来,接着不断有东西掉在他身上,最后那一下有点重,好在身下不知垫了什么东西,不平坦但很有弹性,并没摔疼。   四周很静,小麦透过蛇蜕半透明的皮观察一下四周,似乎那些蚂蚁已经不在了。他正犹豫要不要爬出去,忽然眼前一黑,身体被拽了起来,邵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可以出来了。”   渐渐干燥的蛇蜕在收紧,要钻出来还真不容易。邵靖用小刀割开几个口子,让小麦把头和四肢钻出来,剩下的蛇蜕仍旧裹在身上:“这东西结实,权当穿个皮甲吧,总有好处。”   小麦打量四周。这里像是个大坑,里面堆满了各种昆虫的残骸,四周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微腥的气味,像是半腐烂的东西散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坑很深,坑口上面似乎有很多通道的出入口。   “应该是蚂蚁储备粮食的地方。”邵靖把背包翻出来背好:“走,咱们爬上去。”   “蚁窝都建得像迷宫一样,我们怎么出去?”   邵靖蹲下身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先爬上去:“我记住路了,一共七个右转弯,三个下坡,一个上坡。”   小麦不无钦佩:“你可真能想得到。不过……”爬上坑他才发现,四周有十几个洞口,哪一个是他们进来的?   邵靖把背包扔上来,自己助跑几步也爬出坑来:“我做了记号。”   小麦立刻发现其中一个洞口有一道很深的划痕,与其它洞口虫足留下的痕迹不太一样:“看见了。不过我记得通道很窄,万一遇到回来的蚂蚁……”   邵靖也没把握:“只有按原路出去,否则我们可能就迷路了,万一碰上兵蚁就麻烦大了。”   小麦点点头,觉得也只有这个办法。不过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没等他们行动,原来那个通道口里就传出沙沙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小麦和邵靖对看一眼,都没了办法,只好先躲进旁边的一个洞里。果然片刻之后就有一队蚂蚁从那个洞里爬出来,将一堆什么东西扔进了坑里,然后转身再沿原路出去。   邵靖不禁皱眉。照这种频率,不等他们走出蚁窝,就会碰上另一群工蚁了。不过麻烦还没完呢,另一个洞口又爬出一队蚂蚁来,嘴里咬着什么东西,竟然朝着小麦和邵靖藏身的这个洞口爬过来。   “靠!”邵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拽起小麦往洞里退。不知道这队蚂蚁是干什么的,难道也是运送食物的工蚁?那为什么不把食物扔进坑里去?   蚂蚁们在挖出的通道里走得又稳又快,小麦和邵靖可没有这个本事。身后的沙沙声跟追魂似的,两人得拼命爬才能不被赶上,这时候也顾不上去想前路有些什么。爬了大约半个小时,两人都在不透风的蚁洞里闷得满头大汗,前面豁然开朗,但是一种浓烈的气味也扑面而来。爬在前头的小麦一抬头就傻眼了,前面是一个大的土洞,里头--里头是一堆,一堆怪物……环节形的身体,有些身上还带着半个卵壳,不停地扭动……   “是幼蚁,这里是蚁巢里的保育室。”邵靖从他身后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反而松了口气,“赶紧,把幼蚁身上没干的液体往身上抹。”   小麦一阵恶心。幼蚁没什么,可是这么大的幼蚁……要是已经变成了蚂蚁的模样还好些,偏偏现在,它们是蛆的形态……该死的,蚂蚁为什么偏偏要是完全变态呢?   邵靖其实也有心理障碍,谁看了这么大的一堆……也受不了啊。所以他也只能把一只幼蚁身上的卵壳拽下来,把里头的粘液往自己和小麦身上抹。他们还没抹完,那队蚂蚁就进来了,这会小麦才看清楚它们嘴里咬的像是些蘑菇碎片,一爬进来,就嘴对嘴地去喂幼蚁。   邵靖拽了小麦一把:“往后走。这是些保育蚁,我可不想它们等会来给咱们喂饭。”   小麦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天幸这些保育蚁的数量不够多,等它们喂完大约一半的幼蚁,食物已经告罄,于是保育蚁们又转身爬出去,显然是再去搬食物了。   “走。”邵靖终于舒口气,“有了这身气味,咱们至少不会被当成敌人或者食物了。”为防万一,他还随手又装了两个拳头大小的未孵化蚁卵,准备等身上的粘液干了再敲开用。   然而不幸的是,他们迷路了……这次被保育蚁逼出来的行动,邵靖可来不及做记号,于是他们按记忆中爬了半天之后,发现前方不是那个食物坑,而是另一间房间,里头堆着些发酵的草叶之类的东西,上面长满了白色的菌丝。这是蚂蚁种蘑菇的地方……   有许多工蚁在那里用大颚切碎拖回来的草和树叶,然后把它们堆在一起。小麦和邵靖一进去就惊动了一只工蚁,它挥动触角,靠近过来。   “它想干吗?”   “镇定。”邵靖趴着不动,“我们身上有蚁卵的气味,它应该不会攻击。”   工蚁确实没有攻击,它用触角碰了邵靖和小麦几次之后,就转过身去又切树叶去了。邵靖略微有点得意:“怎么样?它把我们当成乱跑的幼蚁了。不过我们得小心别碰上保育蚁,否则还会被送回那间保育室去。”   小麦发愁:“就算它们不攻击咱们,老这样也不是事啊……”蚁洞虽然四通八达,而且对蚂蚁们来说算是极其宏大,可是最高的地方也只能容他们勉强坐起来,要想通过通道,就要用爬的。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爬出去啊?而且就算能出去,蛊虫只有二十四小时的寿命,他们还能及时找到石室吗?   “蛊虫呢?”小麦这时候才想起来他一直忘记了蛊虫。   “这里。”邵靖小心地把衣领敞开一点,小麦看见两只蛊虫挤在一起,停在他胸口上。那里有一道伤疤,是海市的时候被蛟爪抓伤的,刚刚结了痂,因为剧烈的运动又有些扯开了,渗出点血来。   “怎么样?”小麦想撕块布条给他缠上。因为横肉的死,他对在蛊道里见血的危险性有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对了,你手上的伤呢?”邵靖跟他讲了进入蛊道的方法之后,他就在树林里找了几棵女人给他用过的草嚼碎敷上,但是那种草他也只是看见过那么一次,到底找得对不对,他还是心里有点打鼓。   邵靖摇摇手,把衣领扣上:“没事。你身上套着蛇蜕,不好弄,出去再包也一样。而且有这对蛊虫在,估计那什么‘恙虫’也不敢靠近。”   他说得有道理,小麦也只有服从。两人又爬了一会儿,虽然没碰上保育蚁,但也仍旧没找到原来那个食物坑,反而觉得通道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了。   “怎么回事?”小麦四处地看。他不知道蚁巢里的光线是哪儿来的,据他看过的少得可怜的一点昆虫知识,巢里应该是有采光口的吧?   邵靖知道得不比他多:“这时候应该还没天黑……”但是蚁巢的光线确实是迅速变暗下来,而且各个通道里的虫足擦地声都更响了一些,好像有更多的蚂蚁在走动。   “我看不对劲。不管怎么说,咱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这么黑不隆咚的,也找不到出口。”   小麦当然没意见。黑暗之中的穿行更有些恐怖,四面都是沙沙声,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迎面跟一队蚂蚁碰上?更不知道他们身上的气味究竟还管不管用……   蚁穴里所谓的藏身之处只能是个洞,在通道的拐弯处,邵靖拿刀子把它挖得深了一些,两个人塞进去挤成一团,把背包挡在前面。虽然说其实挡不住什么,但心理上总觉得安全一点。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睡着,小麦小声说:“你说这些蚂蚁会不会也是变异的蛊虫?”   “不会吧……”邵靖轻轻蹭着他的脸,嘴唇在他耳朵后面轻轻摩擦,“蛊虫必须是彼此吞噬,这些蚂蚁并不攻击活物。”   “哦,对了。”小麦想起女人说的话,“她跟我说进了蛊道活的东西都不能吃,只能吃虫子咬过的蘑菇,原来是这个道理。不管吃什么,都算是在吞噬……”   蚁巢里完全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那些沙沙声也消失了,变得一片寂静。小麦有点心慌:“我们能找到出去的路吗?”   “当然能。”邵靖仍旧专注于他的耳朵。两个人在树林里摸爬滚打了几天,又在蚁巢里钻来钻去,真是脏得没个人样了,总共还能亲得下去的地方,只有耳朵后面那一小块皮肤。他也不是想干什么,只是觉得这样亲一亲,心里就安定得多,“实在没办法了,我们可以找一只工蚁跟定了,它总要出去的吧。”   其实这办法不错,至少从理论上来说是如此,当然具体实施起来会是什么样子,那就很难说了。小麦想笑一下,但是笑不出来。黑暗和宁静是催眠剂,他们又这么累,几乎是同时的,两人都睡着了。   他们是被嘈杂声吵醒的。很热闹,蚁巢完全能用热闹来形容,到处都是蚂蚁爬行的声音。   “怎么回事?”小麦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蚁巢已经明亮了,跟他们昨天进来的时候差不多。   “嘘--”邵靖先拿出那两个卵敲破了,把汁液涂在两人身上,然后才挪开背包,两人小心地爬出去看。   蚁巢非同一般的热闹。昨天蚁巢黑暗的头一段时间里他们乱爬一气,不知怎么的爬到一条宽阔的通道旁边了。现在这条通道上挤满了蚂蚁,一些体形巨大,一些又比普通工蚁小,相同的是它们背上都长着四片透明的翅膀。   “啊!”邵靖立刻明白了,“昨天一定下雨了,今天是蚂蚁的婚飞。”   蚂蚁婚飞,小麦是知道点的。蚂蚁的雌雄交配是在空中进行的,到时候雌蚁和雄蚁都要飞出巢外,这一般在雨后的上午进行。   “我们跟它们出去!”小麦和邵靖异口同声。这可能是最好的机会。   “等等!”邵靖忙着把蛛丝绳子扯下来,费力地想拆开。   “干什么?”   “编网。”蚂蚁会从蚁巢高处起飞,雌蚁这么大,能网住两三只大概就能把咱们带着安全落地了。   时间很紧。蚂蚁的婚飞是有严格条件的,错过了就要再等几年之久。小麦和邵靖连牙都用上了,总算把蛛丝绳子拆成几十股,编了一张很拙劣的网。然后他们爬出通道,挤进了婚飞的队伍当中。   雌蚁的体形比普通工蚁大几倍,所以它们需要的出口也就特别大。数百只雌蚁与更多的雄蚁都要通过这条路出去,可想而知有多混乱。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小麦和邵靖才能混了进去。   老实说跟这些差不多有自己半身长的巨大蚂蚁挤在一起感觉很不好。有蚂蚁觉得不对劲,婚飞的现场怎么会出现幼蚁?但是时间已经到了,所有的生殖蚁都在往外挤,没人顾得上来抓这两只乱跑的幼蚁,于是小麦和邵靖混在队伍里,爬到了出口。   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雌蚁们分成几批上升,然后雄蚁们追逐。极其浪漫的空中婚礼,但是小麦和邵靖无心欣赏。他们两个用几股蛛丝绑在一起,然后在几只雌蚁起飞的时候,突然把网张开罩了上去。   总共罩住三只雌蚁。与其说是罩住,不如说是利用蛛丝的粘性粘住的。三只雌蚁拍动翅膀,但是被身上的重量坠得直往下掉。蚁巢里的工蚁这时候发现了不对,但是它们没有翅膀不能追上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麦和邵靖把不断拍打翅膀的雌蚁当成了降落伞,在半空中打着旋儿向下落去……   蛛丝网在半空中脱落了,小麦和邵靖突然下坠,雌蚁则终于挣扎出来飞走了。   一连串树枝折断的声音,小麦和邵靖掉在浓密的树冠上。幸好他们下坠的地方离树冠也就是七八米高,所以一路压断了树枝之后,两个人总算止住了往下滚的力量。   “怎么样?”邵靖头晕眼花地拽住一根树枝,试探着用脚去找个着力点。   小麦比他还糟,是卡在了树杈上,暂时动弹不得:“还行,总算是下来了,没摔死。”   “那就--”邵靖一个好字还没有出口,就僵住了--在他身边不远,一对触角摇动着从树叶间露出来,然后是巨大的复眼和老虎钳一样的口器,最后是半个竖起来的,两边生满了脚的躯体--那是一条巨大的蜈蚣,大概……有一节烟囱那么粗吧……      第59章 石室      一条烟囱那么粗的蜈蚣,是个什么概念?反正小麦没这概念,也来不及去想,伸手就去拔腰上的手枪。然而他是被卡在树杈里,蜈蚣离邵靖又太近,没等他把枪拿出来,蜈蚣口器张合,已经扑了过来。   邵靖双手吊在树枝上,腰上用力,半空中提起双腿对着蜈蚣一蹬,险而又险地正蹬在蜈蚣的第一对脚上,整个人借着这一蹬之力翻上了树枝。这一下蹬得真是惊险万分,小麦看得气都不敢喘。这时候邵靖翻身上去,他也把枪抽了出来,于是举手朝着蜈蚣就是一枪。   砰地一枪,没打中头,只打在蜈蚣昂起的躯干上。小麦本来以为这么大的蜈蚣,外壳必然也是变态地坚韧,想不到一枪下去,蜈蚣身上立刻崩开一个洞,流出黄绿色的体液来。蜈蚣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头上的大颚疯狂地张合着,扭动身体,却不上来攻击。小麦和邵靖这才发现,它的身后拖着一长条灰白色的东西,只是隐藏在树叶里,他们又慌里慌张的,一时没有发现--原来这东西正在褪皮,刚刚钻出来的上半身新皮仍未硬化,这才能一枪崩开。   可是这一枪打下去,算是把蜈蚣彻底刺激了。本来这东西还有最后最后三对足没有褪完皮,大约还得要十几分钟,现在这么剧烈的扭动,两对足一下子脱了出来,最后一对足则折断在旧皮里,蜈蚣突然就冲了出来,张开第一对连着毒液的腭肢,对着小麦咬了下来。   小麦身体被夹在树杈里,不假思索地举枪就打。砰砰砰连声,蜈蚣身上开了两三个洞,但是那巨大的腭肢已经到了眼前。邵靖猛地双手拽住蜈蚣的尾部,从树枝上就往下一跳,百十来斤的份量加着下坠的劲儿,把蜈蚣狠狠扯了一下,虽然几十条腿一个劲地乱扒,扒着那树皮都一道道的,但还是被邵靖扯着摔到了地上。   邵靖一落地就放开了蜈蚣的尾部,直扑蜈蚣头,张手先把那已经团成一团的蛛丝网罩了下去。蜈蚣不知是什么东西,张开腭肢就咬,结果又粘又韧的糊了满头,连腭肢都张不开了。邵靖趁机拔出匕首就往蜈蚣头上的触角砍过去。蜈蚣乱滚乱挣,几十条腿疯狂地扒,幸好邵靖身上套着蛇蜕,这些步足末端虽然坚硬锋利,但也没抓破蛇蜕,只是留下了几十道发白的抓痕。不过没被蛇蜕保护住的胳臂和小腿就被抓出了几道血痕,邵靖丝毫不理,一刀刀只管砍那两根触角,费了五六分钟,总算把两根触角全部砍断了。   蜈蚣在白天几乎就是瞎子,完全靠触角收集周围的信息。邵靖剁断了它的触角,就等于把它变成了聋子和瞎子,威胁大大减少。邵靖不是不想直接把这东西干掉,但他们子弹已经不多,要节约着用,而这么大一条蜈蚣,要打死的话不知要浪费几颗子弹。这种昆虫的神经不像高等动物,破坏中枢神经马上就死。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你把它脑壳凿开,它也得扒拉一阵才能完蛋呢。他还不知道刚才小麦有没有被伤着,急着去看,所以砍掉了触角,就一个打滚从蜈蚣身上滚了下来。   蜈蚣盲目地乱冲。头上的腭肢被蛛丝缠得死死的,挣也挣不开,又找不到敌人在哪里,倒是扒得旁边的树上满是抓痕。邵靖不再理睬这东西,转身去看小麦。小麦已经从树杈里挣扎了出来,正顺着一根藤蔓慢慢滑下地来。邵靖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好,上前一看,小麦肩膀上的蛇蜕破了个洞,并不大,可是那一块的衣服已经湿了。蜈蚣的腭肢毕竟是最重要的攻击武器,与其它步足不能相提并论。这对腭肢像钳子一样,不但有力,而且尖锐无比,如果不是有蛇蜕保护,小麦可能已经被咬穿了。邵靖虽然及时把蜈蚣拽开,但蛇蜕已经被腭肢扎透。   邵靖用匕首沿着那破洞划开,撕开那块衣裳,他心里就是一沉。小麦肩膀上有个像锥子扎的小洞,里头流出的血是紫黑色的,还散发着点臭味。邵靖不假思索地用匕首割开一道口子,凑上去就吸。吸进嘴里的血居然辣舌头,可见这蜈蚣有多毒。   小麦觉得伤口处先是一阵麻木,然后开始疼了,像火烧一样。他差不多感觉不到邵靖吸吮的动作,只是觉得一阵阵的头晕恶心,站也站不住,很想吐,又吐不出什么来。   邵靖一直吸到流出来的血变成淡红色才罢休,自己的舌头也麻木得没什么感觉了。然而他看小麦两眼无神的表情,就知道毒素已经进了血液,虽然他应该已经吸出了大部分,而且蜈蚣毒一般不会有生病危险,然而这种变异的巨大蜈蚣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本来应该扎住伤口上方阻止毒素上行,可是小麦伤在肩膀上,扎都没法扎。邵靖四下寻找蒲公英,但在这热带森林里,到哪儿去找蒲公英呢?   小麦倚着树坐着。两人都对几十米外还在乱扑腾的蜈蚣视而不见了。头一阵阵地晕,小麦不敢动,好像一动就要吐出来,半天他才慢慢地说:“你走吧,我估计不行了。”   邵靖粗暴地打断他:“胡说八道什么!不就螫了一下么?你是不是个男人!这就受不了了?”说着就站起来,“我背你走!”他舌头肿得老大,说话都含含糊糊的。   小麦不吭声,过了一会才说:“其实你带着我也没用。”   邵靖蹲下身来把他往背上驮,看他不配合,更火了:“你磨蹭什么!”   小麦被他粗暴地拉到背上,觉得身上一阵阵火烧似的发热,想搂住邵靖的脖子都没力气:“我身上没劲……”   邵靖的声音温柔了一点:“被咬了当然这样,没听说过成年人会被条蜈蚣咬死的,你撑一会,撑过去了就好。”   小麦把头靠在他肩上。他知道邵靖只是安慰他而已。普通蜈蚣当然咬不死成年人,这可是变异大蜈蚣,咬死人不奇怪,咬不死才奇怪呢。他当然不想死,可是……即使他现在不死,进了石室,也只能活着出去一个人。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他什么事都没有,邵靖肯定不会一个人走,现在他死了,邵靖就能出去了,也不错。   邵靖不知道小麦在想些什么,感觉他用手臂勉强搂住自己脖子,心里就安定了一点,把人往上送送,绕开那条发疯的蜈蚣,往前走去。   这里的树林比较稀疏,邵靖背着小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会儿,前方的视野就开阔起来。邵靖抬头看了一眼,立刻颠了颠小麦:“快看!”   小麦这会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勉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一下也愣了。前方是一块笔立的黑色山壁,山壁上开凿着无数的孔穴,大大小小,数也数不清,跟蜂窝似的。而在洞穴之间的空处,又画着无数的毒虫图案,蝎子、蜈蚣、蜘蛛、蟾蜍……还有些邵靖都认不出来。这都是用石头在山崖上刻出来的,远看不怎么清楚,走近了看,就会发现到处都是,而且刻得很生动。这山壁上的黑色石头很特殊,泛着一种微光,看得久了,就好像这些画出来的毒虫都是头尾乱动,马上就会从山壁上爬下来似的。   “这肯定就是石室!”邵靖拉开衣领想看看胸前那对蛊虫,果然一拉开衣领,两只蛊虫立刻飞了出来,在半空中欢快地盘旋,很有想要飞进去的意思。   “看来就是了。”小麦头沉沉的,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可是从哪个洞口进去啊?”   “蛊虫进哪个,咱们就跟着进哪个。”邵靖虽然这么说,却没有马上往前走,“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好像头有点晕,皮肤下面有种说不出来的刺痒感,很轻微,但确实存在。   小麦以为邵靖是问他中的毒。虽然身上一阵阵发热又发冷,但他不愿意邵靖担心:“没什么,挺好的。”   邵靖背着他往前走。其实他已经感觉到小麦的体温在升高,但是在这个地方,没别的办法,只有靠小麦自己熬过去。走了几步,他就觉得脚底下像是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还颇有弹性,像一段橡胶管似的。他用脚尖踢了一下,从草丛里挑出一段暗灰色的东西,带着点褐色花纹。   “什么东西?”小麦喃喃地问,他有点看不清楚了。   “没事。”邵靖把那东西重新又踢回草丛里去。他认出来了,那是一段壁虎的尾巴,只是大得可怕。   黑色山壁就在眼前了。两只蛊虫往最大的一个洞穴里飞去,邵靖背着小麦跟在后面。还没等走到洞穴口,邵靖就觉得有种力量在拉扯他手里的枪和腰带上的匕首。一下他就明白了这山壁是什么:“磁石!”难怪他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如此巨大的磁场,人虽然没有昆虫和动物敏感,也会有反应的。   小麦惊讶地抬起头。这么一大块黑色壁立的山崖,竟然全部都是磁石?   “这地方的昆虫都会变异,不知道是不是跟磁场有关系。”   刚刚走到洞穴口,邵靖手里的枪就握不住了,他手一松,枪飞了出去,当一声牢牢吸附在石壁上。接着小麦腰带上别的枪也飞了出去,而邵靖的匕首也在竭力拉扯着皮带,希望离开。   “这些都不能用了,怎么办?”小麦把脸靠在邵靖肩上,担忧地问。   “没办法。现在也只能扔了,否则到了里头可能还妨碍行动。”邵靖考虑要不要把皮带也扔掉,因为皮带扣也是金属的。最后还是决定先系着吧,“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回去砍两根棍子。”   砍棍子很快,但是棍子的杀伤力有限。   “没武器了……”小麦想不出来一会儿要是遇上什么变异的毒虫,他们能用什么去战斗,“棍子能对付得了那些毒虫?”   邵靖从背包里拿出样东西来:“还有这个。”那是他在悬崖上面捡的蝎子尾刺,现在还真是派上用场了。还有一小段蛛丝绳,是当时用来把尾刺绑在背包旁边的。后来背包里的东西吃掉了一些,他就把尾刺装进了背包,绳子也一起装了起来,没有都浪费在那条蜈蚣头上。现在他用蛛丝绳把尾刺牢牢绑在短一点的木棍前端,勉强算一件兵器吧。   小麦苦笑着看着这件“兵器”。他们已经走进了洞穴里。通道粗糙,而且看上去里面渐渐狭窄,估计走不了多远邵靖就不能背着他了:“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邵靖连听都不听:“别说废话!走到哪儿我也带着你。”   “我是说我自己走。你看,通道没那么高,你再背着我,我要撞头了。”   邵靖不放心:“你能自己走?”   小麦觉得头晕乎乎的,身上也像火烧一样,但不知是不是烧过了头反而就不觉得了,他现在倒觉得身上比刚才有力气,走一走应该还行:“没事,我觉得还能走。”   邵靖把人放下来,还有点不放心。不过小麦走了几步,觉得虽然脚下像踩了团棉花,但确实还能走。而且这里的通道迅速在变窄,真要是背着,几十米之后就没法走了。   两人沿着通道前行,蛊虫在前面飞舞着,身上泛出淡淡的荧光,像在指路。通道里十分安静,但不经意间就会听见一些咝咝的声音,可是注意去听的时候就又没有了。通道越走越窄,到最后小麦和邵靖只能低着头前行。而且越来越黑,如果没有两只蛊虫身上的荧光引路,他们就要失去方向了。   又往前十几米,走在前头的邵靖觉得脚下踩了些发脆的东西。他弯下腰凑近地面看了看,发现那是些昆虫的残骸,具体什么昆虫已经认不出来了,因为都是散落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很多种昆虫的混合。   “什么东西?”小麦疑惑地问。   邵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已经走到这个地方了,隐瞒危险不是好主意:“很多虫子的残骸,好像……”   “它们在这里相互吞噬过?”   “对。”邵靖向黑暗里望一望,“通道越来越窄,估计大量虫子一起进去是不可能了,所以就在这里解决一下。前头可能……”   “会有危险的虫子。”小麦手里拿着根棍子,补充了邵靖没说出来的话。   “对。”邵靖把他拉过来亲了一下,“不过不管前边有什么,咱们都一块。”   小麦点了点头。这时候说出女人的话已经没用了,一块走,说不定战斗力还强一点。   脚下松脆,两人都走得很不舒服,所以下意识地就有点避免去注意脚下的路。这是个错误,因为等他们突然发现前方有了亮光而通道急转向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邵靖脚下一滑,通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入口处的粗糙变成光滑,在这里更是滑得像打磨过的,他站都站不稳就跌了下去。小麦在后面伸手一捞,倒是捞住了邵靖的腰带,但是他更站不稳,两个人挤成一团,骨碌碌连滚带滑地冲了下去。   落地之处垫着一层厚厚的东西,两人倒是一点没摔疼,只是从通道上掉下来的时候擦破了几处。不过小麦一掉在这层东西上就觉得不大对劲,因为落下来的感觉很像当初在蚁巢里被扔进了那个食物坑。这会儿已经有了亮光,头顶上的山壁有几条裂缝,光线从那里射下来,让他们勉强能看清身下的东西--那也是无数的虫蜕蛇蜕,日积月累,垫了厚厚一层,只是这里非常干燥,并没有腐烂的气味。   邵靖爬起来拽小麦:“摔到没有?”   小麦摇头:“没有。这是什么地方?”   邵靖环顾四周:“很奇怪,这像是一间--”   两人异口同声:“石室?”   这确实像一间石室,不过大得像宫殿一样。四周都是那种黑色的磁石,倾斜而下,像个盆子一样,他们现在就在盆底里。盆子上面是无数蜂窝一样的小孔,大概就是他们在外面山壁上看见的那些孔穴的另一端,而下半部分则光滑无比,仔细看上去有无数细小的擦痕,大概是虫蛇成百上千年来用身体摩擦才变得这么光滑。   “那上边有东西……”小麦这会觉得稍微好了一点,眼前也不那么发花,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盆”边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伸出来。   邵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是些雕像。”   确实,那是些浮雕,雕的也是各种毒虫,只是仔细看看,这些毒虫跟外面山壁上画的那些又不一样。如果要一句话形容的,外面是写实派的,里面是印象派的。盆边上浮凸出来的那些毒虫雕塑不再是单一的某种虫蛇,而是把许多毒虫的特点综合在一起。比如边上那只,前半身像是蜈蚣,后半身却拖了个蜘蛛一样硕大的肚子;对面那只,则是长着蛇的身体,却又有一对蝎子的大螯。而且这些怪物都只雕刻出了前面的大半个身体,最后面则不雕出来,乍一看,就像是这些毒虫刚刚从山壁里钻出来似的。   小麦和邵靖正在转着圈地看,忽然“盆子”的另一边上,那层虫蜕动了动,渐渐隆起一块来。小麦和邵靖同时后退一步,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昆虫的残骸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皱巴巴的东西来。这东西还在渐渐膨胀,于是小麦和邵靖好像看见了那些雕像从地上活生生地长出来--那是一个活着的怪物……      第60章 进化      隆起来的那东西,是一个正在膨胀的蛹,对,是一个蛹,但是一个谁都没见过的,其大无比的蛹。   不过如果只是大一些的话,小麦和邵靖早已经看麻木了,这蛊道走到最后,哪有个不大的东西呢?可是这个蛹不只是个头大,还有奇怪的形状和颜色,并且,它是正在裂开的,而裂缝里,正有个东西在慢慢地拱出来,就像是石壁上雕刻的怪物正爬出来。这东西看起来像一只蜘蛛,但是腹部细长,后面还有一条蝎子样的尾巴,身上毛茸茸的,生有一节节环形的花纹,乍一看倒像只蜈蚣,然而最可怕的是这东西的头部--那是一颗人头,并且小麦认识那张脸,那是老大的脸。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女人不让他吃有生命的东西,因为在这条蛊道里,你吞噬的所有有生命的东西,最后都会成为你的一部分,这种异变,任何生物都无法拒绝。   邵靖在那东西完全钻出来之前先行动了。他直接就把那根蝎子的尾刺对着人头戳过去。但是那人头突然张开嘴--它的嘴竟然能咧到耳根,并且嘴里长了两排细碎而尖利的牙齿,死死咬住了尾刺顶端,同时第一对镰刀一样的足举起来,准备给邵靖来两下。   小麦抡着棍子冲上去,也对准那张脸捅过去。毕竟是人的嘴,就算长得再奇怪,也长不出两张嘴来,怪物只能把准备用来对付邵靖的一对足分出来抵挡小麦。这东西还没完全从蛹里钻出来,只有两对足伸出壳外,一对用来支撑身体,另一对用来杀戮。小麦手里的棍子被它轻轻那么一挡,立刻留下了被锯子锯过一样的痕迹,虎口被震得发麻,差点把棍子扔了。不过他这么一搅和,人头分心,没有咬紧尾刺,被邵靖抽出武器对着怪物的眼睛又戳了过去。   怪物发出一种像是摩擦金属的嘎吱声,刺得人耳膜都难受,蛹的尾部突然裂开,一条灰白色的尾巴伸了出来,尖端不是一根钩刺,而是一对钳子,半空中弯下来紧紧钳住了邵靖的武器,全力一甩,把邵靖也甩了起来,差点撞到石壁上。不过邵靖在半空中用腿盘在那根尾巴上,紧紧地贴着,一直滑到怪物的背部,一脚就跺在那颗人脑袋上。   也许是刚刚从蛹里蜕变出来的缘故,怪物周身都还没有硬化,那颗脑袋被邵靖一跺,顿时被跺得变了形,发出痛苦的号叫,把第一对足弯上来乱砍。邵靖跺了一脚就知道要立刻转移阵地,不等那对足砍过来就从裂缝里钻进了蛹中。这一下那怪物有点不知所措了。要知道还未钻出旧皮的虫子身上的新皮都是柔软皱缩的,这样才能在钻出旧皮之后伸展长大,之后慢慢硬化。现在虫子钻出来的部分尚未完全硬化,蛹里头的那部分就更不用说了,基本上完全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如果邵靖手里有把匕首什么的,就可以从容地在里头搞解剖了。   小麦眼看着邵靖消失在蛹里,而那怪物开始更疯狂地想往外钻,整个蛹都震颤着,像要胀碎开来一样,立刻趁机钻到怪物身体下面,用棍子尖去捅怪物的胸部。怪物猛烈地挣扎着,突然之间,坚硬的蛹整个炸裂了开来,小麦被一块炸飞的蛹壳直推出七八步远,然后他就看见,怪物突然分成了几个部分!   一只怪物,突然变成了三只怪物。头和前两对足是一部分,胸带着两对足是一部分,腹部拖着尾巴成为第三部分,并且这三部分都是活着的。   小麦惊得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这三部分确实都在动,第一部分对他冲过来,第二部分转过去堵截从蛹里跳出来的邵靖,第三部分则扬起尾巴末端的那对钳子,对着邵靖钳下来。   小麦本能地把刚才那块蛹的碎片举起来挡了一下,带着头的第一对足砍在蛹片上,把蛹片砍成了四块,但小麦已经趁机从它下面钻了过去,滚到它背后,趁它还没转身的时候用棍子从后头狠狠扎了进去。他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刚刚分离出来的部分还是柔嫩的,棍尖扎了进去,像扎进一个水囊。   “小心!”邵靖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小麦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后背,整个人都顶在棍子上。棍子带尖的那一头被这巨大的力量一撞,彻底插进了第一部分虫躯里,但另一头也顶在小麦心口上,顶得小麦嗓子一甜,一股腥热的东西从喉咙里冲上来,吐在自己胸前。   被棍子几乎捅穿的虫躯嘶叫着转过来,小麦死死抓住棍子,让自己拖在它后面。转了这一下他才看见,刚才撞他的是中间那段虫躯,坚硬的胸甲跟铁板似的,冲过来的力道好比一辆车。而邵靖正死死拖在这段虫躯后面,只是再怎么拽,他也拽不住这东西。   长着头的那一段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嘶叫声,那高高翘起的尾端就循着声音把钳子伸下来钳小麦。幸亏这一段不长眼睛,而小麦又是拖在长头的那一段后面,所以几下都没有钳中。但是小麦觉得胸口疼得厉害,渐渐要支持不住了。   忽然间火光闪了一下,是邵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点燃了,挥舞着对有头的一段冲过来。再怎么长一张人脸,毕竟现在也是只虫子,见了火,还是要惧怕。不停地往后退,一边嘶叫着指挥尾部来钳邵靖。邵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拿着火把一直等到那钳子已经到了背后,才忽然一弯腰,向着第一段身子下头钻过去。   小麦看出了邵靖的意思,拼命地推着木棍不让第一段身体再后退,结果不长眼睛的钳子由于头的恐惧钳得太狠,刹不住车,正好钳上了第一段身体。只听清晰的咔嚓一声,第一段身体的左边一半被钳碎了,顿时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差点把邵靖压扁。   邵靖从虫躯下头爬出来,把小麦抱住:“你怎么样?”   小麦无力地放开了木棍,他现在才觉得自己已经虚脱了,胸口剧痛,几乎不敢呼吸。他确实觉得自己大概是真要死在这里了,但是还好,这样一来,邵靖就能出去了吧?   栽倒在地的虫躯发出垂死的嘶叫,中间那段虫躯盲目地在它旁边乱转,似乎想再接起来,可是因为插了一段棍子,它没法凑上去。于是它退回去跟尾巴接在一起,小麦和邵靖眼睁睁地看着两段虫躯靠在一起,接触处蠕动起来,像是一大窝蚂蚁一样,最后当它们靠在一起的时候,那蠕动的地方渐渐结成一体,把两段虫躯连了起来。   小麦看得一时连害怕都忘记了:“这是--这怎么--”胸口疼得厉害,他说了几个字就想咳嗽,只好停下。   邵靖把他扶到最边上坐下:“这不是一只虫子,这是一群蛊。”   “……不明白……”小麦说了三个字,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咳出血来。   邵靖沉默地看着他。他看见那段虫躯撞上小麦,现在他心里很明白,先是中毒,又是内伤,如果他们不能很快出去,小麦肯定是要死在这里的。今天好像就是4月17号,小麦的25岁生日,难道他的寿命就只有这么一点?他忽然放开小麦,转身去对付那两段结合在一起的虫躯。除了这样,他没别的办法发泄胸口堵住的那种感觉。   小麦靠着石壁坐着,看着邵靖点燃了地上的虫蜕向那两段虫躯扔过去。甲壳质是比较容易燃烧的,几乎是沾火就着。脑袋还栽在地上没法挣扎起来,两段没有头的躯体只能盲目地乱跑乱躲,同时挥动着步足和尾刺乱砍乱钳。然而这些都阻止不了邵靖,他用蝎子的尾刺刺中了虫躯的腹部,毒液注入虫躯,那两段东西开始痛苦地痉挛,试图再分化成两段。但是邵靖把坑里所有的虫蜕都集中起来,几乎把那两段东西埋了起来,然后点火。黑烟直冒,蛋白质燃烧的气味充满了整个石室,火光照亮了邵靖杀气腾腾的脸。   火燃烧着,虫躯很快化为了灰烬。邵靖提着蝎子的尾刺走回到还脸朝下趴着的虫头那里,毫不犹豫地把尾刺扎了进去。脑袋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唤,但是邵靖不停手地扎,蝎尾刺折断了,他用棍子继续,直到把那段虫躯扎烂了才住手,飞起一脚把脑袋踹进了火堆里。最后一声嘶叫被火焰的哔扑声淹没,邵靖沉默地看了一会,扔掉棍子走回小麦身边。   小麦用衣服捂着鼻子:“这味真难闻……”幸亏头顶上的山体有几道裂缝,不然会呛死人的。   邵靖抱着他,低声说:“我忘了,光想着烧了最干净,不然我怕这些东西还会缓过来。”   小麦觉得坐在地上很不舒服。开始的时候有虫蜕垫着,现在虫蜕都被邵靖收集去烧掉了,他忽然觉得屁股底下硌得厉害,伸手摸了摸,发现有一道很长的裂缝:“这里有个缝。”   邵靖低头看看,发现地上不止一道缝隙,而是由中心的一个圆和四周的放射状裂缝组成一个太阳般的形象,并且这个太阳中心的圆不是跟旁边的石壁一样质地,倒像是某种金属,看起来好像是“盆子”底下的一个补丁。   “这会不会就是石室的出口?”邵靖一下来了精神,趴在地上开始研究。只是无论他怎么按怎么撬,那金属板就是一动不动。邵靖又站起身在石壁上研究,但是石壁光滑无比,而且完全是一体的,没有任何机关。他又去研究那些浮雕,甚至试着用蛛丝绳子去拽,然而事实证明那只是浮雕而已,也并不是机关。   小麦看着他到处折腾,终于忍不住说:“你别弄了,出不去的。”   邵靖并不气馁:“一定有办法,否则怎么会有人知道石室的存在?”   小麦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其实这个机关是能打开的。”   “你知道怎么打开?”   小麦慢慢点了点头。邵靖诧异了:“你知道?那还看着我折腾?快说!怎么打开?”   小麦苦笑了一下:“这个石室,其实就是炼蛊的地方,你知道的,炼蛊是把好多毒虫放到一个容器里,直到死剩最后一个才算成功,所以……”   不用他多说,邵靖已经明白了:“你听谁说的?”   “那个女人说的。”   “胡说!”邵靖言简意赅,“她进来过?”   “还用她进来吗?看这一路上这些虫子--”小麦苦笑一下,“我们不用否认了。当时她就跟我说过,这条路上,只能有一个生命出去。”   邵靖眉头一皱:“胡说!炼蛊是人为的,这里哪有人在?谁会知道现在这坑里是几个生命?别听她胡说,她自己也没进来过,只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小麦看着他继续忙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会他觉得身上开始发冷,显然是又烧起来了。邵靖虽然还不放弃,可是他自己已经觉得支持不住了。   邵靖折腾了半天仍旧没找到打开机关的办法,回头一看小麦已经蜷在地面上,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小麦身上滚烫,却一阵阵地觉得冷,低声说:“你别忙活了,我支撑不了多久了,等我死了,机关自然会打开……”   邵靖打断他的话:“别胡说!”可是这话说得有点没底气,石室的机关能不能打开不说,可是小麦确实支持不了很久了……   光线暗淡下来,石室外面传来隐隐的雷声,有雨水从上面滴下来,外面下雨了。不过邵靖已经无心去关注这些,小麦的体温迅速地上升,一阵阵地发抖。他们的衣服几乎等于是没有了,邵靖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可是他抱得紧一点,小麦就咳嗽得厉害,显然肺也伤到了。   邵靖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的绝望。这种感觉,只有上一世沈墨白自剜双眼死去的时候他才曾经体会过,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小麦昏昏沉沉地躺在邵靖怀里。邵靖的衣服是已经烧了,他的衣服则破得跟没有一个样,两人肌肤紧贴,彼此传递着体温。小麦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分成了两个,一个在忍受着外冷内热的煎熬,另一个却在享受着有爱人在身边相拥的感觉。他迷迷糊糊地说:“等机关开了,你记得把我也带出去啊,这个地方太讨厌了,我不想跟些虫子在一块啊……”   邵靖没立即说话,直到小麦昏睡过去,他才慢慢地说:“你出不去,我也不会出去的,不管怎么说,我都跟你在一块儿。”   夜更深。邵靖抱着小麦蜷缩在一块雨水滴不到的地方,都闭上了眼睛。因为山壁的阻隔,他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暴雨倾盆,闪电在天空中不断地划过,击打在树上便引起熊熊火焰,击打在山壁上的,会将那一小片山壁熔化,形成一块黑色的晶体。   小麦在高烧之中,邵靖也是筋疲力尽,谁也没看见,有两个小小的亮点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在石室里盘旋。闪电不停地击打着山壁,这一大块磁石里的磁场在发生微妙的改变。人感觉不到,昆虫却非常喜欢。但是,还缺点什么。两个亮点降低下来,那里有两个发热的物体,还有一种特别的气味,这种气味,它们以前是熟悉的,那是鲜血的气息,人的血。   邵靖和小麦紧贴在一起。激烈的战斗之中他胸口的伤疤又扯开了一次,现在也没人管了,还在微微地渗血。小麦的脸就贴在他胸口上,昏睡之中还不时地咳嗽,有血从唇角流下来,跟邵靖的血混在一起。两个亮点就落在那血渍上,静止不动了。   电闪雷鸣。小麦和邵靖仍旧在昏睡中。邵靖隐约觉得皮肤下面那种刺痒的感觉加重了,头也有点疼,但极度的疲劳让他没醒过来。不过就算醒了,他们也不知道,在雷电的轰击之下,石室里的磁场在渐渐地变化,而石室下面,一根金属的横梁也随着磁场的变化慢慢地转换着方向。   两个亮点再次飞起来,在石室中盘旋。这石室里隐藏着人类所不能了解的秘密,那些争先恐后挤进来的毒虫,其实都用某种方式把自己保存了下来。你以为被吞噬掉就没有了?错了,被吞噬掉的只是躯壳,精华则留在吞噬它的同类体内,再被别的同类吞噬,永远传递下去,直到来到这个石室。并不是一定要吞噬掉同类才能进化,更重要的是吸收那些精华。不过蛊之所以成为蛊,是因为它们跟人类结合了,没有人,自然也就没有蛊,所以这些闯到石室里来的毒虫都不能变成蛊,因为它们缺乏一个主要条件--人。而现在,一切条件都符合要求,这个剧烈改变的磁场正是最合适的地方,还有下面那两个人。   两个亮点像流星一样冲进下面那两个熟睡的身体,同时,金属横梁终于旋转到位,金属摩擦的吱嘎声响起来,太阳图形中间的金属板,慢慢打开了……      第61章 端午节      “……小人鱼这时穿着丝绸,戴着金饰,拖着新娘的披纱……”邵靖僵直地坐着,用平铺直叙毫无起伏的语气念着。   小麦偷偷转过头去笑。邵靖这不叫讲故事,这叫催眠曲嘛。   邵靖看见小麦在笑,恼火地把书往床上一摔:“不念了!你这就是变着法的折腾我!”   小麦好笑地转过头来拍拍他的手:“谁折腾你了?这不是无聊嘛。我都好了,你非得叫我天天躺着躺着--我起来散散步行不行?”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一个半月,你起来干什么!”   小麦很无奈:“那是骨折好不好?我只是骨裂,医生都说可以稍微活动一下了。”   邵靖蛮横地说:“不行!那个医生根本是个蒙古大夫,那种小乡村的医生懂什么!”   小麦真是哭笑不得:“我都躺出毛了!就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是得天天躺着,真是三个月不动弹,肌肉都要萎缩了吧?”   邵靖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事实上,如果是他被人勒令在床上躺三个月,非发疯不可,可是轮到小麦身上,他就总是觉得小麦很容易受伤,受了伤还很不容易好,所以非在床上躺着不可。然而小麦实在是无聊,所以变着法的捉弄他,比如说念个童话什么的,他也实在受不了。   “那你可以起来走走,小心不要碰着。”   “我想去店里看看。”   “不行!”邵靖竖起眉毛,“你别得寸进尺,要不然你就躺着!”   “行行行,”小麦无奈,“我就在家里走走行吧?其实我真没那么娇贵,又不是玻璃做的……”自打从蛊道回来,邵靖就对他严防死守,当然在山里那个小卫生站的时候他情况是糟了点,可是恢复也很快,不至于就这样啊……   邵靖看来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几句,眉头一皱:“行,我过去看看。”   “什么事?”小麦听那边应该是周琦的声音,不过压得很低,他没听清。   “那块玉被人抢了。”   “玉?”小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玉啊?”   “就是有穷奇的那块。”   “被谁抢了?”   “周琦也说不清楚,本来他要把这块玉带到特事科总部去,半路上有个男人过来跟他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就着了道。也幸亏他是灵媒,回神得快,不过玉已经被弄走了。”   “他受伤了吗?”小麦不知道邵靖这个“着了道”指的是什么,不过反正不是好事。   邵靖沉吟了一下:“魂魄离体会受损伤,不过他是灵媒,这种事已经习惯了,比普通人好一些,休息一段时间灵力恢复就好。”他穿上衣服,“我去看看,你别乱挪动,晚上我带外卖回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小麦无力地答应,伸手把邵靖的衣角拉平,“你现在怎么不注意仪表了?”邵靖虽然个性桀骜,但家教严格,对仪表向来极其注重,衬衣领口和袖口无论何时都是干净的,裤线笔直,从不穿牛仔,更别提衣服上会有压出的褶皱。   邵靖低头看了一眼,不怎么在意地掸了掸。这几天他光顾着看小麦了,衣服都是扔进洗衣机绞绞就拿出来,再说他自己从来也没烫过衣服,以前都是送进干洗店,这几天连干洗店也没工夫去,衣服自然没法那么笔挺了。   “我先走了,记着,别在家里搬东西,看哪不干净,等我回来擦。”   “好。”小麦看着邵靖关门走了,挠挠头,小心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去翻衣橱。不让用力,烫衣服不用力吧?邵靖洗出来的那堆衬衣都跟抹布一样了,就算他有脸穿出去,他还觉得丢脸呢。   把那一堆抹布拿出来,小麦支上简易烫衣台,开始慢慢折腾。他胸口还隐隐会有点痛感,但不用力也没什么妨碍了。也难怪邵靖会紧张,当时他们从蛊道里出来的时候,他一条命去了三分之二,只剩一口气了:中毒,高烧几乎脱水,胸部骨裂,内脏有出血,人事不省,连怎么出来的,也只是后来听邵靖说了说,好像是石室突然打开,邵靖还没醒过来,他们两人就掉进地下暗河了,最后随着水漂了出来,已经在山脚下。所以直到现在,两个人都不知道石室是怎么打开,他们又是怎么能出来的。不过小麦却因此被邵靖讽刺了好几回,说什么石室只能有一个活着的生物出去这话纯属骗人,也就是他才傻得会相信云云。小麦被人拿住了把柄,也只好听着。   想到邵靖的唠叨,小麦脸上泛起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容。真想不到,邵靖其实也很能念叨的,而且他的念叨是很招人恨的那种,所有的关心都被他那种欠抽的态度掩盖住了,让人听到最后就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   有一件衬衣没洗干净,上面有块褐色的污渍,看起来像血。小麦叹着气准备把它拿去泡上重洗,却忽然想起了那条用心头血染的红线。那件事,他一直没问过邵靖,其实,他差不多是准备忘了那条红线,无论邵靖当时是怎么想的,至少现在,小麦确信这次他遇到的不再是露水姻缘了。这段姻缘能维持多久,大概取决于他的寿命,但即使他明天就死了,他也可以说,有人是真心对他,愿意跟他长长久久的,这不是露水姻缘,即便它再短,哪怕像蜉蝣一样只有一天的生命,也是全部。   门口传来拖拉什么重物的声音,接着砰地一声,有东西撞在门上,小麦皱着眉过去打开门,门外横着一架钢琴,一个中年男人从钢琴后面露出脸来向小麦陪笑:“对不起对不起,碰到你家的门了。”   这人笑得很友善,小麦也就点了点头:“没事,搬家?”   “是啊。”男人擦了把汗,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小心点啊,不要碰到别人家的门。我住五楼,以后是一个楼里的邻居,请多包涵啊。”   小麦看看他的行李,除了这架钢琴,其它的都很简单。男人穿的也很朴素,两人随便说了几句,男人跟着搬家公司拖拖拉拉上楼去了,小麦也就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就听见楼上摆放东西的声音,还有脚步声走来走去。这小区虽然不错,但楼层之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太好,听得清清楚楚的,就那么几件家具,摆来摆去。小麦烫衣服烫到天黑,楼上也就足足折腾到天黑。   邵靖还没回来,小麦明明知道楼梯上没脚步声,还是忍不住跑到门口去看看。刚打开内门,他就听见防盗门上悉悉索索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抓门似的。野猫?小麦往外看了一眼,却看见一个小男孩依在自己家的防盗门上,手里抓了把草还是什么的,低头一根根地摆弄。   这谁家孩子?小麦知道四楼这一层没哪个邻居家里有这么大的孩子,楼下的……好像也没看见过啊。   “小朋友,你是哪家的?怎么在这儿呢?”   小男孩抬头看看小麦。他看起来也就五六岁大,白白净净的一张小圆脸,大眼睛小嘴巴,长得十分可爱,只是撅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小麦看这孩子实在可爱,忍不住又多问一句:“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看他一会,举起小胖手指指上头:“爸爸在干活。”   难道是六楼那男人的孩子?小麦回忆了一下,刚才没看见这孩子啊。   “爸爸在忙,你就跑出来啦?跟爸爸说了没有?”   小男孩撅着嘴:“爸爸干活不理人。”   小麦失笑,打开防盗门摸了摸他的脑袋:“爸爸干活呢,当然没时间陪你玩呀。你叫什么名字?”   “赵宝宝。”   小麦觉得好笑,哪有大名叫赵宝宝的,一定是小名了,小孩子,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   “你几岁啦?”   小男孩开始掰手指头,半天也没答出来。小麦借着灯光看见他一根根地掰那十个胖胖的小手指头,觉得可爱死了,顺手就抱过来亲了亲:“好了,别算了,在叔叔家玩一会,等爸爸干完了活来接你好不好?”   赵宝宝很高兴:“好!”然后把小胖手举高,“叔叔陪我玩。”   小麦看看他手里捏的是一把草:“这是什么?”   “斗草。”   “斗草?”小麦还真不知道斗草怎么玩,“这个怎么玩?”   赵宝宝左右看看:“叔叔家里没草。”   小麦失笑:“叔叔家里当然没草,要草的话,咱们到下面院子里去玩。”   赵宝宝雀跃:“好呀好呀!”   小麦越看他越可爱,一把抱起来:“走,咱们下楼去玩。对了,要先跟爸爸说一声呀。”不然人家还以为他把孩子拐带走了呢。   赵宝宝抱着他的脖子摇摇头:“爸爸知道,他干完活就叫我了。”   这下小麦放心了,抱着孩子锁门下楼。这孩子看着胖乎乎的,抱在手里却很轻,不过小麦没有抱孩子的经验,只是心里想了一下也就算了。   天色已经昏黑,借着小区里的灯光,勉强能看清地上的草。小麦把赵宝宝放下地,问他:“宝宝要什么草呀?”   赵宝宝看了一会,又撅起嘴:“这里没有。”   小麦奇怪了:“那宝宝要什么样的草?”   赵宝宝把小手一伸:“要不一样的。”   小麦看看他手里捏的草,刚才他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些草还真不是一般长的那种杂草,他认识其中有蒲公英,还有狗尾巴草,其它的就不怎么认识了。赵宝宝伸手在口袋里一掏:“还有。”   小麦认识他掏出来的有牵牛花和蝴蝶花,也不知在哪里掐来的,还很新鲜。   “宝宝从哪里摘的花呀?”小区里有牵牛花,但是这时候早就谢了,蝴蝶花则没有种。   “爸爸给的,说斗草。”   “到底什么叫斗草啊?”小麦还是没明白,他努力地想,好像记得在哪本什么书上看过这个词儿,但具体说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赵宝宝显然也不是很明白,口齿不是很清楚地说:“爸爸说,要找好多不一样的,然后比比谁找的多。”   “啊--”小麦这下想起来了,这斗草不就是在《红楼梦》上看过的嘛,各人找不同的花草,然后比较谁的种类更多,还要能对得上名字,不是什么春海棠秋牡丹,君子竹罗汉松的嘛。不过这游戏好像现在没有人玩了,赵宝宝这么小居然知道,估计他爸爸是个研究这方面的学者吧?   “哎呀,那叔叔这里还真的没有好多草呢……”小麦想了想,小区里倒是种了点花木,但是桃花已经开败了,月季好像还没开,地上种的那点草,赵宝宝手里已经有了,“这个斗草是谁教你的呀?”   “爸爸教的。”   “真是乖孩子。”小麦摸摸他脑袋,“可是这个游戏叔叔不会玩,咱们玩别的好不好?”   赵宝宝看起来有点失望,把草和花都塞回小兜兜里:“那咱们玩什么?”   小麦想了想:“咱们画画好不好?叔叔家里有小水笔。”那是他从前画图用的。   “好呀。”赵宝宝又高兴起来。小麦刚要抱他,他忽然仰起头往楼上看看,“爸爸叫我。”   “爸爸叫你?”小麦根本没听见动静,“你听见爸爸叫你了?”   “嗯,爸爸叫我呢!”赵宝宝很肯定地说,撒开小腿就跑,“叔叔再见。”   “哎,小心点别摔着!”小麦怕他跑太快摔倒,正要赶上去,身后有人叫他:“小麦?你怎么跑下楼来了?”   小麦吐吐舌头,转过身:“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好嘛,被逮个正着!   邵靖阴着脸过来,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早什么早!天都黑了,你跑下来干什么?不知道骨头受伤的人不能着凉?”   小麦叫苦:“我知道了,我错了,这就上去。”   “你还不耐烦了!”   小麦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其实刚才是抱邻居的小孩下来玩玩--”   “抱?”邵靖又逮着一个错误,脸黑得跟锅底有一拼。   小麦暗叫不妙,赶紧转移话题:“我饿了,你再不回来我要做饭了。”   邵靖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你敢!我说了带外卖回来。鱼片粥,就你说的做得很好的那家店,还热着,赶紧回家喝。”   小麦靠着他往楼上走:“周琦怎么样了?”   邵靖皱着眉:“还好,正在休息。这事有点蹊跷,周琦怎么也算是有点道行的,居然连那人的模样也记不起来,必定是在不知不觉中就中了迷心术,更不用说还被人把魂魄引了出去。这人不简单,也不知他把穷奇弄去,究竟想干什么!”   小麦觉得有点严重了:“那人把穷奇弄走,是不是为了害人?”   “这是必然的,不过穷奇已被困在玉里,除非把玉打碎,否则穷奇放不出来。可是如果把玉打碎了,穷奇这种上古恶兽,只怕能控制得住的人并不多。周琦已经上报特事科去调查了。”   小麦觉得这事自己插不上话,不吭声了。邵靖掏出钥匙开门,把粥放到桌上:“趁热喝,归籽儿还让我给你带了几个粽子,这种是甜的,这种是咸的,你吃哪种?”   “都行。”小麦这才想起来,“今天端午啊!难怪我看有几家邻居家门上都插着草呢。”   “那是艾草和蒲草。艾草招福,蒲草驱鬼,都是祛邪的。叫你经常百度一下,怎么还这么没文化。”   小麦翻个白眼:“钟乐岑肯定有文化,你去找他好了。”   邵靖被他狠狠噎了一下,气焰顿失:“我又没说--”   小麦又翻个白眼:“你那红线不是都染好了嘛。”虽然他现在是不介意了,但难得能降服邵靖一次,自然要顺风扯旗。   “红线?”邵靖莫名其妙,“什么红线?”   “装蒜了吧?”小麦拿眼瞪他,“我又不会抢,你怕什么?不就是我给你的那根红线嘛,用心头血染了,可以拿来拴姻缘的。”   “哦--”邵靖总算想起来了,“那线我都不知搁哪了,啥时候染了?”   小麦跑到他屋里从他枕头底下翻出来:“看看,罪证都摆在眼前了,还不承认?小岳说了,这个只有心头血能染上颜色,你没染,它怎么红了?”   邵靖皱眉苦思:“我真没染啊……什么心头血,我当时以为你肯定是被人给骗了,随手就揣起来--好像揣在衬衣口袋里了吧……”   小麦一下子明白了:“肯定是海市的时候--”原来真不是他有意染的。   “你怎么会以为我是被骗了?这可是红线童子给我的,货真价实的!”   邵靖很直率地说:“你一直都笨得要命,骗你还不容易?”   “我靠!”小麦跳过去掐他脖子,“你居然说我笨!”   他身上有伤,邵靖不敢用力,还得小心接着他,“小心小心,你别用力!”   小麦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掐他脖子:“你还胡说不!”   邵靖只看见两片红润的嘴唇在眼前开开合合,心猿意马地敷衍:“不说了,不说了……”手却搂到那瘦瘦的腰上,小心地亲下去。有一个半月他们没亲热过了,这一下可算是干柴烈火,亲了几秒钟,两人身上就都热了起来。   邵靖把手从小麦衣服底下伸进去,摸到胸口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疼吗?”   小麦搂着他脖子,去解他的扣子:“不疼,你轻点就行了。”   邵靖喉结动了一下,打横把人抱起来,大步进了卧室。端午节了,天气渐热,大家都穿得少,几下就扒光了。邵靖边扒边亲,从上到下,在小麦身上留下一处处的痕迹。小麦觉得他简直是在咬了,然而这种时候,又觉得什么也没有啃咬来得刺激,他喘着气伸手去摸润滑剂,刚摸到手就被邵靖抢了去,有点粗鲁地往他身后摸过去。小麦皱眉忍着。这么久没做过,有点不适应。邵靖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放慢了动作:“疼?”   小麦尽量把腿张开:“没事,你慢点就行。”   邵靖犹豫了一下,翻身把他放在自己身上:“你自己来。”这样小麦更能掌握自己的身体情况,免得他一时着急,把人弄伤了。   小麦骑坐在他身上,低头看着邵靖。邵靖的身体修长结实,肤色微黑,带着些伤疤。尤其是胸口那里,本来有颗红痣的地方,现在是一条长长的被蛟爪抓出来的伤痕,因为结痂处挣裂过,现在还没完全长好。小麦低头在那伤疤上亲了亲,然后撑起身体,试探着往下坐。邵靖双手把着他的腰,稳稳地支着他,慢慢地把他的身体放低,跟自己结合在一起。   终于坐到底,小麦长长吁口气,慢慢活动身体。邵靖的呼吸突然粗重了起来,掐在他腰上的手几乎能陷进肉里去。小麦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他投在身上的炽热目光,还有身体里同样炽热的东西。那种律动像是自己的心跳一样,伴随着邵靖和他自己的喘息,同频率的,能在身体里引起一阵幸福的共振。心口处像有东西在振翅儿一样,身体的温度渐渐升高,眼前有些发白,像是正午的阳光照耀下来似的,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这一束白光里飞了上去,越飞越高……      第62章 父亲      既然做过了床上运动,邵靖也就没有理由不让小麦下床运动了,于是小麦重获自由,得到了去西点店的权力。不过邵靖给了他严格的规定,早上九点之前不许上班,下午四点之前必须下班,一天工作不得超过六小时,更不得用力搬东西或者加班。   西点店这几个月全靠归籽儿和叶丁撑着,叶丁自从上次那事之后,对小麦非常感激,真是卖力在干,所以虽然缺了一个人,却丝毫没影响西点店的生意。常来的客人都知道小老板生了场病,所以小麦到了店里,不时有人关心地跟他打招呼,搞得他手忙嘴也忙,还真有点应接不暇了。   好容易上午那一拨儿忙过去,小麦歇下口气,刚走过去倒了杯水,忽然发现店外边有个男人一直在往店里看,但是一发现小麦在看他,立刻转身上了一辆宝马,关上车门开走了。因为戴着墨镜,小麦没看清男人长什么模样,只看见他身上穿的是一套手工精细的西装,估计价钱也不低。   归籽儿凑过来:“看什么呢?哦,那个神经病又来了?”   “神经病?”   “就是那个开宝马车的男人嘛!”归籽儿撇撇嘴,“你不知道,他来好长时间了,大概你去丽江没几天他就跑来了,天天来往店里看,头几天还进来买点东西说说话,后来连进来都不进来了,就是每天来看看,看个十分钟八分钟的就开车跑了,最近一天还来两三次呢。有一次我出去问他天天来想干什么,结果他开车就跑了,你说,是不是有病?”   小麦也奇怪。要说是小偷吧,他这个西点店有什么可偷的?而且开着宝马穿着名牌西装,来偷一家小点心店?那真是有病了。   归籽儿忽发奇想:“麦子,不会是你的爱慕者吧?”   噗!小麦一口水差点喷出来:“瞎说什么!”那男人虽然保养得不错,但至少得有五十了,可以当他爸爸了好吧。   归籽儿坏兮兮地笑:“性别不是问题,年龄也不是问题呀。”   小麦吓唬她:“你这句话敢不敢说给邵靖听?”   果然邵靖是管用的,归籽儿立刻溜回去干活了,还不忘指一下墙上的钟:“中午了,你应该吃饭去了。”   按点吃饭,这是邵靖的另一条规定,并且让归籽儿监督执行,连吃饭地点都指定了,就是点心店对门的小饭馆,因为那一家卫生靠得住,味道也不错。   小麦听话地出门去买饭,从小饭馆一出来,他就看见刚才那辆宝马又绕回来了,停在另一边街口上。虽然那男人没露面,可是小麦觉得他肯定就在车上看着这边呢。这可真有点奇怪了。小麦犹豫一下,打算走过去问问,不过他走了十几米,宝马车大概是发现了他的意图,一倒车,又开走了。   “神经病啊……”小麦终于也只能用这四个字做了结束,转头回西点店了。这真是太神经了,躲躲藏藏的,他以为他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啊?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就四点钟了。邵靖因为这几天要帮着周琦处理那块玉,所以不能天天来接,不过小麦挺自觉的,为了不被邵靖吼,每天都准时下班。   小区里挺安静,大部分人这时候还没到家,小麦刚走到楼门口,新搬来的那个男人匆匆下来了,手里拎着个包,看起来像要出远门的样子,看见小麦就笑着点了点头,小麦也笑笑:“出门?”   “出差。”男人看起来很急,打个招呼就急匆匆往大门走。小麦一转头,看见赵宝宝也跑了下来,手里还捏着他那把宝贝草,看见小麦,咧开小嘴一笑。小麦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你跑什么呀?”   赵宝宝伸手朝前一指:“爸爸。”   小麦愣了一下:“你跟爸爸一块出差?”   赵宝宝点点头,冲他挥挥小手,摇摇摆摆地追到男人身边,跟他并排走。小麦有点诧异:带着孩子出差?自打这男人搬过来,就没看见他家里有女人,要不是离婚了,就是老婆在外地,不过带个孩子出差,也实在太奇怪了,难道连亲戚也没有?再说了,出差那个东跑西颠的,孩子受得了吗?去谈生意什么的,带着孩子也不像样吧?还有,他走那么快,孩子跟着都很吃力,不抱孩子也就罢了,走也不走慢点,像个当爸爸的样吗?   小麦正在这里愤愤,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不回家发什么呆呢?”一回头,邵靖拎着一捆大葱站在他后面,外衣上还蹭了点泥,相当的有违和感。   小麦伸手把他衣服上的泥弹掉:“怎么买个葱也买一身泥?而且我说买葱,你也不用买一捆回来啊?咱们就是用葱花爆个锅,你买这么多,什么时候吃得完?”   邵靖这两辈子都没干过买菜的事,而且从不做饭,自然不知道葱花这东西的消耗量是怎么个情况,所以小麦告诉他家里没葱了,他就直接从市场上提了一捆回来。当然要说这也没什么,葱这东西还是比较耐放的,一般也不太容易放坏,但是小麦这么一说,邵大少就觉得很没有面子,要换了从前大概就把葱直接扔了,现在这臭脾气总算磨平了一点,只是狠狠哼了一声,没有做出过激举动。   小麦一说完话,就意识到捅了马蜂窝,赶紧拉平一下邵大少爷的衣角,堆起笑容把话岔开:“我今天在店门口遇见一个奇怪的人。”   邵靖拉着脸不回答。小麦伸手去接那捆葱,一边陪着笑说:“我拿?”   邵靖把手一缩:“你拿什么!走!”一边说,一边空出一只手搂着小麦的腰,“什么奇怪的人?说吧。”   小麦知道这是准备讲和了,赶紧把今天在店外面看见的那个奇怪男人的事说了一遍:“……你说他开着宝马穿着名牌衣服,肯定不是小偷了,干什么偷偷摸摸的老盯着店里?”   邵靖眉头皱了起来:“有多大岁数了?”   “保养得挺好的,不过,总有五十岁了吧……因为戴着墨镜,大半张脸都遮住了,也看不清楚。”   邵靖眉头深锁,过了一会忽然说:“你爸多大岁数的时候有的你?”   小麦莫名其妙:“你怎么问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妈就没怎么提过他,大概总是二十来岁吧,他们那辈人,结婚都挺早的。”   邵靖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小麦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拿钥匙开了门,终于忍不住问:“你想到什么了?”   邵靖嗯了一声,拎着葱进厨房。小麦追进去:“你到底想到什么了?别什么事都藏着掖着行不行?”   邵靖其实还没想清楚,被他问急了,不太耐烦地说:“等我弄明白了自然就告诉你了。”   小麦不高兴了:“你怎么什么事都自己琢磨,就不能跟我说说吗?要么你其实不相信我,有什么事也不愿意跟我说是吧?”   这帽子扣得不小,邵靖赶紧辩白:“怎么可能--”   小麦沉默一会,轻声说:“邵靖,即便你是打算等我死了再去找钟乐岑,我也希望咱们在一块的时候能坦诚相见。我觉得,不管时间长短,这才是个过日子的模样。”   小麦一提自己的寿命,邵靖脸色立刻变了:“我没打算再去找--你也不会--我保证,一定能找到办法给你续命!”他心里紧张,说话也有点颠三倒四的,刚才的跋扈劲飞到九霄云外,看那模样,就差来个指天誓日了。   小麦没说话,低头用脚尖在地板上划来划去。走了一趟蛊道,他知道邵靖对他是丝毫也不掺假的关心,只要他活着,邵靖就肯定在他身边,但是等他死了呢?小麦以前觉得,邵靖已经做得够好了,等他死了之后邵靖应该去找钟乐岑,因为那毕竟是他十年的心愿。可是从蛊道出来之后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变了,大约人总是贪心的,得寸就想进尺,他现在不愿意只在邵靖心里是个过客,他想至少在活着的时候,要跟邵靖像真正的爱人一样生活,他希望大家都能把心拿出来。   邵靖有点慌神了。要说他活了两辈子,学是学了不少东西,但有一件事是怎么也不开窍,就是说好听话儿。现在他越想解释就越找不到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他不是不信任小麦,而是不愿意让小麦总是想起他的父亲,总是想起他只有很短的寿命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一会,邵靖涨得满脸通红,小麦抬头看了他一眼,噗一声笑了出来。他一笑,邵靖才放心了,恼羞成怒地一把搂住他:“笑什么笑!欠收拾了吧!”   小麦噗噗地笑,挑衅地昂起头:“怎么着?你什么都不告诉你,你还有理了?”   邵靖打横把他抱起来:“行,我先告诉你我刚才想什么,然后--收拾你丫的!”   小麦搂着他脖子,被一路抱到沙发上坐下,心里却轻松了很多。邵靖抱着他,想了一会才轻声说:“我怀疑那个人,是你爸。”   小麦一下睁开眼:“怎么可能?”   邵靖微微冷笑了一下:“怎么不可能?我始终怀疑,当初你的寿就是被你爸弄丢了,然后他怕负责任,就扔下老婆和老娘跑了。”   小麦眉毛拧起来:“你胡说!我爸怎么会是那样的人!而且奶奶都说他死了的。”   邵靖嗤笑:“那你记不记得,奶奶总是夸你妈妈,说她是个有担当的女人?还总让你学你妈妈。我听着那意思--没有不担当事的人,怎么比得出来有担当的?估计在奶奶心里,有那么个儿子还不如他死了。而且奶奶死的那天屋里有人,又拿走了玄铁乌金刀,那十有八九就是你爸。”   小麦说不出话来了。邵靖分析得很有道理,外人哪知道玄铁乌金刀的重要性呢?但是要说自己的寿就是自己父亲弄丢的,那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邵靖想的倒是另一件事:“明天我也跟你去店里看看,务必把那个人拦下来。如果那真是你爸,我至少可以问出来你的寿是怎么丢的。”   邵靖这脾气,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开车送小麦去店里,果然大概十点半左右,小麦发现那男人又来了。小麦推门出去,他立刻又上车就跑。这次邵靖直接开车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一条偏僻的小路上,邵靖把车一提,硬挤过去,扭过车头别住了那辆车,然后下车走到了宝马车前面:“出来!”   男人有点紧张:“你,你们要干什么?”   邵靖不耐烦地在车门上踹了一脚:“下车!”   男人脸上表情紧张,摸出手机好像要打电话,邵靖重重一脚又踹在车门上,把车门踹得凹进去一块:“下车!警察就是过来,也得好几分钟,你信不信?”   男人迟疑了一下,终于放下手机,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强做镇定:“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邵靖仔细端详他,忽然叫了一声:“石纪平!”   男人猛然动了一下:“你怎么--”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小麦愣在那儿,这,这个男人真的就是他父亲?他真的还活着?他也端详男人的模样,可是墨镜遮住了眉眼,他对父亲的印象又只限于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也认不出来。   邵靖冷笑着:“怎么?见了亲生儿子要跑?”   男人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慢慢地把墨镜摘了下来,小声叫了一声:“春弟。”   这下再没什么可怀疑的了。男人摘下墨镜立刻就能看出来,眉眼跟小麦很像,不过比小麦好看,虽然已经五十岁了,但保养得好,看起来仍旧十分清俊的样子。小麦嘴唇动了动,一个“爸”字已经到了嘴边,却叫不出来。   石纪平眼神有点闪烁,又叫了一声:“春弟?”勉强挤出笑容来,“你,连爸爸也不认识了?”   小麦终于能说出话来:“爸?你,你这些年,都去哪了?妈妈一直都……”   石纪平呵呵地干笑了两声,显然对于小麦提到妈妈的事并不关心。邵靖冷眼看着,拉了小麦一把:“先上车,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虽然这里比较偏僻,但过了这一会,已经有车驶过来,不满地按喇叭了。   小麦被动地跟着他上车,看后视镜里石纪平也开车跟了上来,茫然地说:“他真是我爸?”   邵靖皱着眉,过了一会才说:“你做好心理准备,恐怕一会的谈话,你不一定爱听。”   小麦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什么意思?”   邵靖沉吟一下:“你爸那态度,对你妈好像并不关心,甚至也不关心你。”   “他不关心我来找我干什么?”   邵靖冷笑一声:“他要真关心你,会天天在店外边看着你不进门?如果我今天不去堵他,他恐怕还不会跟你相认呢。再说了,要真关心你,为什么早不来找你?他能找得到奶奶,就肯定能找得到你,为什么他只拿玄铁乌金刀,却不来找你呢?”   他说得句句都对,小麦渐渐觉得有点发冷:“那,那你说会是怎么回事?”   邵靖现在也不能完全拿定主意,过了一会才说:“我现在说不准,但他并不是为了关心你才回来看你的,这点,你得先做个准备。”      第63章 换寿      “爸,你这些年都去哪了?妈妈一直都以为你出事了……你既然没事,为什么都不回来呢?”小麦越问,心里就越沉。刚才他是乍一见父亲心里有点乱了,只知道吃惊,还带着高兴,连分析能力都没了,现在一路回到家,脑子清醒了一点,就开始想到很多事。比如说,既然父亲没死,为什么不回来找妈妈和奶奶?还有,奶奶去世的时候他为什么也不出现?还是说,他出现了,就是他拿走了玄铁乌金刀?   石纪平尴尬地笑了一声,舔舔嘴唇,有点紧张的样子:“那个,春弟啊……爸爸,爸爸也有些苦衷的,啊?当时那个,那个,因为,因为爸爸办错了件事,你奶奶以为爸爸把你,把你--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小麦点点头:“还不错的。”   石纪平挠了挠头,偷偷看了邵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小麦身上:“这位,是你朋友?”他有点紧张,因为邵靖看他的时候目光很不善,简直跟刀子一样,上上下下地刮,似乎要把他刮净了肉看看骨头。   小麦点点头:“爸,你到底为什么不回来?”石纪平是在敷衍他,他看得出来。就算有苦衷吧,现在人都回来了,这苦衷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除非是--他说不出来。   “我……这……”石纪平吭吭吃吃了一阵,忽然问,“春弟,你满二十五了吗?”   小麦愣了一下。他在蛊道里的时候过的二十五岁生日,后来伤痕累累地从石室里逃出来,中着毒发高烧快烧死了,邵靖从山里把他背出来送进医院,没日没夜地守着他,过了一个多礼拜才脱离危险回到滨海来,根本就忘了自己已经过了二十五岁生日了。回来之后又是周琦受伤,禁锢着穷奇的玉被抢走,以至于邵靖也忘记了给他过生日的事。   “我……上个月就过了生日了。”   石纪平眼睛一亮:“这么说你过了二十五了?真是太好了!”   这话说得就奇怪了,邵靖眉头一皱:“石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石纪平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摇摇手:“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我是说春弟都这么大了,太好了。”   这样的掩饰可没法把邵靖糊弄过去,他眉毛微微立了起来:“石先生,我希望你说实话!”这要不是小麦的爸爸,他早就拎着领子把人揪起来了。   石纪平觉得这年轻人太锋利,在邵靖的目光逼视之下居然后背上有点冒汗,干笑着说:“我这说的就是实话啊。春弟,你这朋友真奇怪……那什么,要不然咱们爷儿俩单独说说话?”   邵靖哼了一声:“这恐怕不行。”   石纪平也有点恼火了:“我跟我儿子说话,怎么就不行了?”   邵靖毫不避讳地一伸手搂住小麦:“石先生二十年没见过小麦了吧?要是真想儿子,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呢?”   石纪平不悦地说:“我刚才说了,我有苦衷。”   “有什么苦衷石先生可以说,既然是父子,有什么不能说的?”   石纪平恼火地站起来:“春弟,你这是什么朋友,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小麦刚想打个圆场,邵靖已经呼地站了起来。他比石纪元高半个头,离得又近,微微低头俯视石纪元,神情凌厉逼人:“我有没有礼貌一会再谈,石先生还是先把那苦衷说出来吧?是因为你搞丢了小麦的寿数觉得内疚吗?”   石纪平一震:“你--”他虽然没说“你怎么知道”,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能说明问题了。邵靖逼视着他:“小麦的寿数是怎么回事?他手上的掌纹怎么会平白就消失了?”   石纪平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我也,当时我也--这事是个意外,我也没想清楚……”   小麦轻轻拽了邵靖一下:“你别这么说话,他是我爸爸。”   邵靖对“爸爸”这种生物的印象一向不是太好,但是小麦既然说话了,他也不好再这么气势逼人,哼了一声坐下来:“石先生,我是想要给小麦找到续命的方法,如果你能详细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我就更容易找到解决的办法。”   石纪平听得有点发愣,情不自禁地说:“可是春弟过了二十五应该就没事了啊。”   邵靖目光一厉:“怎么?谁说他过了二十五就没事了?”   石纪平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这下想咽回去也不可能了,邵靖差点又要站起来:“是谁说的?你怎么知道他过了二十五就没事?”   石纪平闭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小麦按住要暴走的邵靖,轻声说:“爸爸,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我过了二十五就没事了?是不是说,我本来可能活不到二十五?”   石纪平拼命地抓着头发,把打了发蜡的头发弄得一团糟,半天才嘟哝说:“其实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当时那人说了,只要你戴着那个链子过了二十五--”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春弟,爸爸给你的那个手链呢?”   “丢了。”   “丢了?”石纪平怔了一下,“怎么丢了?不是摘不下来的吗?”   这话又漏了。小麦吸了口气:“爸,你怎么知道我摘不下来那个手链?”确实,那个手链一直都是紧贴在手腕上,不松不紧,就是摘不下来。小麦小时候研究过很多次,就是找不到接口在哪里。   石纪平眼睛不敢看他,低声嘟哝:“都是那人告诉我的。他说你命里有个坎,就在二十五岁上,戴着他那个链子过了二十五,就有转机。”   小麦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都不知道该问什么。倒是邵靖冷静:“那个人是谁?他是怎么看出小麦二十五岁上有个坎的?”   石纪平多少有点怕他:“我也不认识他,他是从春弟的--春弟的手相上看出来的。”   邵靖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谎言:“不认识的人你怎么会让他给小麦看手相?不认识的人你又怎么会相信他的话?不认识的人,又怎么会给小麦做无极链?你知道做那种链子要消耗制作人的灵力吗?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链子吗?”   石纪平被他连珠炮一样的话问得答不上来,支支吾吾,脸都涨红了。邵靖看他仍然不说实话,往后靠了一下:“既然石先生什么都不愿意说,那就算了。我和麦子这几天就要出门,石先生现在住在哪里?要不要我们给安排酒店?”   小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们什么时候说要出门了?不过石纪平明显有点着急了:“你们要去哪里?”   邵靖悠闲地往后仰仰头:“当然是去给小麦找续命的办法。”   “去多久?”   “这办法可不是那么好找的。我打算先去江西,再去陕西,如果还不行,就去苏杭一带……怎么着,也得半年左右吧。”   石纪平身体往前一倾,脸上表情急切,嘴唇动了两下,硬把话又咽了回去。邵靖冷眼看着他,发觉他的手在不停地捏紧又放开,显然心情十分急迫。邵靖装做没看见,轻轻推了小麦一下:“去收拾一下东西啊,不然明天走来得及吗?”   小麦站起身来,石纪平终于急了:“春弟,你等等!”   小麦站住脚看着他。他现在心里很失望:石纪平明明是知道他的寿怎么丢的,却不肯说出来。虽然他说小麦过了二十五就没事了,但如果真的是没事了,他又为什么不能说呢?   石纪平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还是说:“春弟,那个,你小时候,奶奶有没有,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小麦已经隐约想到他要问什么了。   “那个……”石纪平嘴里支吾着,伸手去拉小麦的手,“让爸爸看看你--”   小麦把手抽了回去:“你要看什么呢?看看我手里有没有小刀划的痕迹?”   石纪平像被雷打了似的呆住了,半天才说:“你,你知道?”   “奶奶那把小刀,是吗?”小麦低头看着地,不想去看石纪平,“你把那小刀拿走了,是吗?”   石纪平呆了半天,总算挤出点笑容来:“春弟,你,你的寿丢了,确实是爸爸的错,但是,但是爸爸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再说,你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   邵靖冷冷地说:“你怎么知道他好了?”   石纪平清了清嗓子:“你大概不知道,那小刀可是好东西,爸爸小时候就用那个划过--”他还没说完,小麦已经把手张开伸到了他眼前,石纪平愣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这,这怎么没有?”   小麦看着他不说话。石纪平脸上终于露出点惊慌关切的表情:“这怎么会没有呢?奶奶没给你划吗?不可能的,她肯定会划的!”   小麦把手抽回去:“奶奶划过,可是后来又没有了。”   石纪平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是你,可是你已经过了二十五了……”   “石先生,你为什么总是抓着二十五不放?难道说小麦原本的寿数就只到二十五吗?”邵靖听他左一个二十五,右一个二十五,不禁起了疑心。   石纪平支吾:“是那个人看的嘛,他说春弟二十五岁上有个坎。”   他解释得很合理,但邵靖就是觉得不对劲:“还是刚才的问题,石先生在什么地方碰上那个人的?为什么会想到让他给小麦看手相?还有,为什么小麦出生的时候寿命线很长,在石先生失踪之后他的掌纹就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石纪平想不到邵靖什么都知道,脸色变了,答不上来。邵靖看他这个吞吞吐吐的样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呼地站起来一把拎起石纪平的衣领:“说!否则我不管你是谁,打得你满地找牙!”   石纪平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小白脸,外头好看里头空,现在年纪大了,更挡不住邵靖一揪,双手用力去掰邵靖的手,可是哪里掰得动?邵靖一直把他拖到窗户边上去,一手打开窗就把他上半身推了出去:“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扔出去!”   小麦拼命拽邵靖:“你别这样--”   邵靖不为所动,手上用力把石纪平往外一推,石纪平觉得双脚都离了地,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叫起来:“我说,我说!”这个距离他能很清楚地看见邵靖狠戾的眼神,丝毫都不怀疑这年轻人会直接把自己扔下去。他这些年过的日子让他很识货,邵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不怎么抢眼,可是从质地到手工都是很高级的,说明家里颇有点底子,否则说话也不会这么嚣张,极可能是个富二代,说不定还是官二代。这种人往往做事都很那个,真有可能不管杀人偿命直接把自己扔出去的,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邵靖把石纪平稍微往回拉了拉,让他双脚着地,也让楼下的人看不见,沉声说:“说。”   石纪平惊魂稍定:“你,你让我说什么?”   “小麦的寿为什么会丢了?”   石纪平眼珠子乱转,邵靖冷笑:“你要是说谎--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不是?”   石纪平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哭丧着脸:“你,你先让我下来行不行?”   邵靖松开了手,但往门边走了一步,明白地表示石纪平不要想跑。石纪平左右看了看,往旁边的柜子上靠了靠,手死死抓着柜子边,带着哭腔说:“春弟啊,爸爸对不起你。你那个,那个--当时你妈妈她死倔的,非要背上那一屁股债,爸爸本来想弄点钱带着你去过好日子的……”   小麦觉得脑子嗡的一下,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他不敢正视:“爸,你--”   邵靖就比他直接多了:“你把小麦的寿数卖给别人了!”   石纪平眼看邵靖往前走了一步,立刻像被枪打着的兔子似的,拼命往柜子后面躲:“我,我也是没办法,那么大一笔债,要还到哪年哪月去……再说,那姓钟的说了,麦子本来二十五岁上就有个坎,戴上他做的链子,过了二十五岁就有转机……”   小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把自己的寿命卖了,半天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邵靖拳头攥得格格响,又往前走了一步,石纪平立刻紧紧抓住柜子,整个人恨不得贴在柜子上,生怕邵靖把他再拎到窗口去:“我家里有把小刀,是能拿来续命的,我妈会用。我想即便把春弟的寿卖了,用那个也能续上,所以……我就用过的,真有用!我不知道怎么到了春弟这就会没用了……”   邵靖勉强压住自己的火气:“你把当时的事详细说一遍,漏了一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去。”   小麦手脚冰冷。邵靖搂着他,轻轻把他带到沙发上坐下,冷冷地盯着石纪平:“说!”   石纪平哭丧着脸,终于结结巴巴地讲了起来:“……我抱着春弟出去玩,那个人在树底下歇脚,就逗着春弟玩。然后他一下子看见春弟的手,就跟我说,说,说想……想买春弟的寿……”   邵靖打断他:“不管是什么人,恐怕都不会贸然对刚见面的人说买你儿子的寿,你在撒谎!”   石纪平又一次被他戳穿了,再不敢乱讲:“我,是有人告诉我的,说有个人想买个孩子……”   小麦的心又沉了一下。石纪平这明明是有预谋的要把他卖了。石纪平偷眼看看他的表情,结巴着说:“本来,本来我以为那人没孩子……我们家当时那样,我觉得不如把春弟给了别人家,日子还好过点。谁知道后来那人说只要买孩子的寿……”   邵靖深吸口气,勉强压下想揍他一顿的想法:“你也就卖了?”   石纪平战战兢兢地说:“那人说春弟本来命里就有个坎,过了这个坎就有转机,而且还给了根链子……”   邵靖一针见血:“是给的钱多吧?给了多少?”   “……六,六十万……”这笔钱在那个时候,确实已经是巨款了。   “他买了小麦多少年的寿?”   “五十年还是六十年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人说,他说,他说是换寿还是什么的,我也听不懂……”   “那小麦到底剩多少年的寿!”邵靖真恨不得把他扔出去。   “就,就到二十五。”石纪平说完,立刻又补充,“可是麦子这不是过了二十五还没事吗?”   小麦和邵靖对看了一眼,彼此心里都凉到了底。石纪平不知道,可是他们两个都知道,小麦是因为吃了寿星一个寿桃,增加了一年寿命才过了二十五。照这样算来,小麦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之前邵靖以为他是沈墨白的时候,认为他有三十岁的寿命,五年间怎么也能找出续命的办法;后来虽然知道他不是沈墨白了,但仍然觉得还有点时间,但是现在……事实已经不容回避--小麦只剩一年的时间,一天都多不出来!   “你可以滚了。”邵靖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本来就想把周琦这事弄完之后就去给小麦找续命的办法,现在更是不能耽搁,周琦反正没有什么危险,穷奇的事就让特事科去折腾吧,他得立刻出发。   “别!”石纪平叫了起来,现在邵靖叫他走,他反而不走了,战战兢兢地问,“那个,春弟,你知道那个小刀是怎么用的吗?”   邵靖头上青筋暴起,小麦按住了他,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春弟--”石纪平苦着脸,“爸爸是对不起你,可是--可是好歹我也是你爸,你不能不告诉我啊……”   “我是真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石纪平并不相信小麦不知道:“我,我后来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都十岁就死了,现在这个八岁了……春弟,爸爸对不起你,爸爸现在有钱了,爸爸补偿你好不好?你告诉爸爸,奶奶当时是怎么给你刻上的?”   小麦木然看着他,什么想法也没有了:“我确实不知道,而且你也看见了,奶奶给我刻过的掌纹已经消失了。”   石纪平张着嘴看着小麦,说不出话来了。邵靖极其厌恶,指着门口:“马上滚,不然我不保证你能活着出去!”   石纪平立刻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邵靖突然又喝住他:“等等!你说那个买寿的人姓钟,他叫什么?”   石纪平摇头:“不知道,中间人就叫他钟先生。”   邵靖冷冷地说:“如果是换寿,两个孩子的名字都要写出来才能作法,那孩子的名字你看见没有?”   石纪平抓耳挠腮地想。当时他只惦记着那六十万,而且把自己儿子卖了到底是心虚的事,所以真没怎么仔细看,想了半天才隐约想起一点来:“好像叫钟东山?不对,那个山下面还有个字,像个令?不是,不是个令字……”   邵靖脸色忽然变了:“是个今字吗?”   石纪平连连点头:“对对,是个今字,那个字是岑吧?钟东岑。”   邵靖一字字地说:“你再想想,是钟东岑,还是钟乐岑?”      第64章 我爱你      “钟--”石纪平拼命回想。当年他心里想的只是拿到那六十万,欣喜之中又带着些心虚和慌张,哪里认真去看过那个跟自家儿子换寿的男孩子叫什么名字?其实他当年根本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的寿命是可以买得去的,对自己母亲所说的那些神鬼之事也全然不信,就连家里那把据说是可以延寿的小刀,他也嗤之以鼻,以为那都不过是母亲迷信的说法罢了。也正因如此,他拿了钱悄悄离开的时候,只是觉得不给儿子留一点好像有点过分,然而一想到留了钱也是让老婆拿去还工人的债务,那点最后的歉疚也就消失了。   “好像是个乐字……那字写得挺草的,我真没看清楚。”   邵靖放开了手,整个人好像都僵了,半晌才挣扎着说:“是怎么换的?是那个人把自己的寿命换给了小麦吗?”   石纪平回忆了半天才说:“我记不清了,当时那人说好像是把那个孩子剩下的寿给春弟,把春弟剩下的寿给他。好像那个孩子是三十岁的寿数,当时已经十岁了,那换来的正好就是二十年。”   邵靖不说话了,像截木头似的站在那里,眼神定定的不知在想什么。石纪平看他松了手,就转向小麦,哀求地说:“春弟,爸那时候做得是不对,你原谅爸好不好?现在爸给你补偿,你要多少钱?”   小麦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木然地摇了摇头。石纪平有点慌了,伸手想抓住小麦的衣袖:“春弟,爸爸就是想知道,这个小刀是怎么用的?奶奶给你用过的,你肯定知道是不是?”   邵靖突然一把揪住石纪平的衣服,一字一句地说:“滚出去!”   石纪平这会也有点急了。他第三个孩子马上就满十岁了,再不想办法,这个孩子也要死。他今年五十一了,大儿子从来没得过他的抚养,想必是也没法亲近的,这个孩子要是再死了,他想再生一个也难。自打他拿了那六十万就自己去做生意,前些年做得还不错,这几年金融危机,他的公司状况就很不好,加上他娶的现任年轻妻子只会花不管赚,公司资金链要断了,她还天天的买首饰买衣服。所以他现在外表光鲜,其实内里已经要完蛋了,再没个儿子,将来万一公司崩了,谁来养他的老?所以他非得把小刀的用法弄到手不可。一想到将来无人养老的悲惨境地,他就忽然有勇气了:“你是什么人?我跟我儿子说话,你插什么嘴?这房子是你的?让我滚出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小麦忽然说:“爸--”   他叫这一声爸,邵靖的眉毛直接就竖起来了。小麦朝他摇摇手让他冷静一点,继续说:“爸,我现在叫你一声爸,是因为在血缘上我们是父子,你对我做了些什么,我不好跟你计较。可是你对妈妈和奶奶做的事,我不可能原谅你。现在我告诉你,那把刀怎么用,我不知道,而且我现在--虽然过了二十五岁,但那是因为别的原因,不是小刀的原因。”他把手举到石纪平眼前,“看见了吗?我的寿命线还是那么短,就跟你把我卖给别人那时候一样。奶奶曾经用那把刀给我刻过,但是后来没起作用。所以我只能活到二十六,还有一年的时间。我帮不了你,也不想再看见你。你要是觉得歉疚,想办法去求奶奶和妈妈的原谅吧。”   深夜,窗外无星无月。   小麦枕着邵靖的手臂,看着那漆黑的夜空发呆。多少年他没有父亲,小时候看见别人有父亲,总是十分羡慕,现在父亲终于出现在眼前,他却觉得不如没有。   邵靖稍微动了动,小麦知道他也没睡着。石纪平最后是被他扔出去的,如果不是小麦拦了一下,邵靖可能把石纪平打骨折了。小麦自己倒是出奇的冷静,最初的惊讶过后,他居然不怎么难过。有什么好难过的呢?石纪平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小麦就觉得他是个陌生人了。哪有父亲把自己亲生儿子的寿命卖掉的?如果不是陌生人,又怎么能干得出这种事呢?小麦甚至怀疑眼前这个石纪平,不过是个同名同姓的人而已,绝对不是他的爸爸,他的爸爸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邵靖又微微动了一下,小麦侧侧头:“胳臂麻了?”   “不是。”邵靖的声音有点喑哑,“你也没睡?”   “睡不着。”小麦伸展一下身体,老这么躺着不动其实也挺累的。   邵靖没说话。可是小麦能感觉到他转过头来在看着他,他转转头,果然看见邵靖的眼睛,深黑晶亮,映着窗外一点点路灯的光,看不见底。   “你怎么了?”这种眼神有点奇怪,小麦说不清里面有些什么。   邵靖看了他一会,忽然收紧手臂抱住他:“对不起,我,我没法去帮你把寿要回来。”   小麦怔了一下:“把寿要回来?”   “是。”邵靖把头埋在小麦颈间,“我,我没法去对钟乐岑开口。”   小麦觉得有点可笑:“你当然不能去跟人家要。当年是我爸把我的寿卖给人家了,你现在去说什么?说卖了二十年然后反悔了,想要回来?有这么卖东西的吗?说卖就卖,说反悔就反悔,好事都让你占了?”   “是我的错。”邵靖似乎并没听小麦在说什么,仍旧沙哑着声音说。   小麦更奇怪了:“有你什么错?就因为你不能帮我把寿要回来?”   邵靖摇了摇头,过了很久才低声说:“是我上辈子做的孽。是我害得墨白只能活到三十岁。如果不是这样,钟家不会找人借寿,你也就不会--”   小麦有点怔忡:是这么样算的吗?还要追溯到上辈子去?用得着吗?这辈子就是这辈子,总去想上辈子的事,有意义吗?还不如过好眼前呢。   “没有这么算的吧?”   邵靖用力地摇头:“是我种下的因……”这苦果却结在你身上。   小麦僵了一下,他感觉到颈窝里有漫开的湿热,邵靖,流泪了?他想看看,可是邵靖把他抱得那么紧,他只能推他:“你怎么了?这不关你的事啊……”   邵靖摇头。他的头发很硬,扎在小麦颈窝里几乎有种疼痛的感觉。小麦觉得有点不对劲,用力把他的头扳起来:“你--”   窗外的路灯把微弱的光线送进来,照亮了邵靖的半张脸,一道血线从他唇角挂下来--他把嘴唇咬破了。小麦手忙脚乱地拉起枕巾去擦:“你怎么,怎么那么--那么想不开啊……”   邵靖仍旧紧咬着嘴唇并不放开。小麦去捏他下巴,触手处硬得跟石头似的,死也捏不开。小麦停了手,看了邵靖几秒钟,侧头亲了上去。   邵靖的嘴唇上有鲜血的咸苦味,小麦轻轻舔舔他温热的唇,一点一点的,把那比蚌壳闭得还紧的两片唇撬开。邵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猛地搂紧了小麦。似乎想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边亲吻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钟家能给自己的儿子借寿,一定,也能给别人……我,去找他们,把我的寿分你一半……”   小麦想说这太荒唐了,可是邵靖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撕扯着小麦的睡衣,像野兽一样啃咬小麦胸前,有几下甚至咬疼了他。小麦抚摸着他硬得扎手的头发,心里只觉得邵靖可怜。他几乎能感觉到邵靖心里的痛苦--前世的孽,要今世来偿还,能偿还得了也就罢了,至少良心是轻松的,可是现在的债是他完全还不了的,这个十字架,他是要背一辈子,一直背到死的。   邵靖毫无章法地亲吻,一边伸手去抽床头柜的抽屉,用力过猛,哗啦一声抽屉掉了出来,里头的零碎东西掉了一地。邵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随便捞了一管润肤露挤出来就抹。小麦感觉他的手指急切地探进身体里,那种强烈的欲望让他情不自禁地大喘了一口气,竭力放松身体。邵靖的手指都有些发抖,小麦搂着他脖子小声说:“你忍不住就进来吧,慢点就行。这几天都做过,我还行。”   邵靖的手指抽了出去,却没有接着动作。小麦等了几分钟,有点诧异:“怎么了?”   邵靖眼里的欲望几乎能烧起来,可是他只是把头埋在小麦肩上,死死抱住他。小麦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硬。   “你--”小麦觉得那种浓烈的欲望是根本不能伪装的。自从出了蛊道,他觉得自己对邵靖似乎有了点感应似的,邵靖那些激烈的情绪他全都能感觉到,自然也包括欲望。   “我不知道--”邵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身体里的欲望如同洪水一般叫嚣着要冲出来,只是找不到突破口。沉重的歉疚感像水闸一样,硬是死死封住了他的身体。他颓然地在小麦身上压了片刻,翻身要下床。   “哎,”小麦双手搂住他,“你干吗?我让你下床了吗?”   邵靖看着他微微撅嘴的模样,心里又是一热:“可是--”   小麦翻身把他压到床上,轻轻吻他的眼睛:“闭上眼。”   邵靖老实地闭上了眼,感觉小麦的呼吸轻轻吹在他耳边:“老是你耍横,这次也轮着我了吧?”   邵靖有些诧异地睁眼,立刻被小麦用手捂住了:“怎么了,你不愿意?”   邵靖愣了一会,手卡在小麦腰上,肌肉绷得死紧。小麦也不着急,一边轻轻在他耳朵边上吹气,一边抚摸他的胸膛。过了半天,邵靖慢慢放开了手,小麦看他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他扯过邵靖的领带把他眼睛蒙起来,低头从他的嘴唇开始,沿着脖颈慢慢往下亲。邵靖躺得像根铅笔一样直,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小麦不太满意地在他胸前咬了一口:“你装死吗?”   邵靖动了一下,沙哑地说:“别提这个字。”   小麦轻轻吮吸他胸前,含糊地说:“不提就不死了?”   邵靖猛地攥紧了拳,小麦伸手一根根把他的手指掰开:“我还没哭呢,你先闹什么脾气啊?”   邵靖没说话,小麦看见领带上漫开了两小块深色的痕迹。他移上去舔舔邵靖的耳垂,低声说:“还有一年呢,你不想让我过得高高兴兴的?”   邵靖猛地抬手搂住他:“我想!可是--”   小麦伸手到他腿间,轻轻握住:“你就这样让我高兴啊?”   邵靖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小麦也没听清他说什么,但那个音里的痛苦他却能够体会。   “我们总能想出办法来的,是不是?”小麦滑下去,张嘴含住了邵靖,舌尖轻轻打着转,含糊地挤出几个字,“为什么,不过好眼前?”   邵靖的喘息声粗重起来。他把手指插进小麦的头发里,紧紧地抓着,揪得小麦头皮都疼,可是小麦嘴里含的东西还是软的。邵靖慢慢松开手,拉着小麦的肩膀试图把他拉起来:“……不用了……”   小麦固执地按下他的手,依旧用舌尖轻轻地逗弄。邵靖腹部的肌肉都因为快感而绷紧了,可是最应该硬起来的地方却还是半软的。邵靖再次摸索着抓住小麦的肩膀,声音沙哑:“不用了,你进来就行了。”   小麦无奈地抬起头,爬到他身上:“你真让我上啊?”   邵靖不吭声。小麦亲亲他的嘴唇:“我逗你玩呢。”   邵靖伸手抱着他,仍然沉默。小麦趴在他身上,感觉他身上是一层薄汗,年轻的肌肤像有吸力一样,把两个人胶合在一起。很奇怪的,小麦没有害怕的感觉。前一阵子,当他以为自己是沈墨白的时候,虽然还有六年的时间,他仍然觉得害怕。虽然他嘴上说哭也一天笑也一天,可是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于死亡的恐惧会从内心深处冒出来,让他难以成眠。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仿佛觉得邵靖一定不会让他死,连他自己都奇怪,哪来的信心呢?   邵靖摸索着把被单拉上来盖住小麦,手在他身上一寸寸地摸,像摸什么宝贝一样,低声地说:“我不会让你死,至少,不会让你一个人……”   小麦亲亲他的耳垂:“我知道。可是--”他把手又伸下去,轻轻拨弄邵靖腿间,“你这样,将来到了黄泉路上咱们也过不好吧?到时候我要遇上了更好的,可就把你甩了啊。”   邵靖笑不出来。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小麦手指的每个动作带来的快感,可是沉重的负罪感紧紧压迫着,他始终不能有所反应。小麦头枕在他胸前,用指腹轻轻摩擦前端:“明天咱们不去上班了吧?那就有很多时间了。”   邵靖声音微微有些发抖:“行。”   小麦用头蹭蹭他:“你知不知道,咱们第一次的时候你把我弄疼了。”   邵靖略微有些茫然:“是吗?你,当时怎么不说?”   小麦轻声笑:“你猴急猴急的,我怎么说?”他放开手里的东西,搂住邵靖的脖子,“哎,你还记不记得了?你以前--没跟人做过是不是?不对啊,你至少上辈子做过吧?”   邵靖有点急:“我--”可是他还真没法反驳,虽然这辈子没做过,但上辈子,他还真的做过。   小麦用手指在他喉结上描绘,低声说:“你看,沈墨白这辈子过得很好,他有了爱人,他应该--已经原谅你了。”   邵靖痛苦地抱紧他:“可是你--”   小麦把他眼上蒙的领带解下来,认真地看着他:“我也很好,这不是有你了吗?你可以把自己赔给我,这就够了。”   邵靖凝视他的眼睛。小麦的眼睛很黑,映着窗外那点路灯的光,亮汪汪的像两口小潭,潭里有个小小的人影,是他的,就藏在他的眼睛里,很深的地方。顺着眼睛下来,是笔直的鼻梁,鼻尖上冒着点汗珠。再下来是嘴唇,小麦的嘴唇长得特别好,不厚不薄,上唇有小小有小小的凹槽,微微翘起,在路灯光的映照下像有一层水,颜色粉红。邵靖看着那两片嘴唇,唇角上好像还有刚才为他服务时留下的一线银丝,他忽然就觉得下腹热了。   小麦觉得腿上有东西在顶着他,几乎是有点惊讶的,他伸手摸了一把:“靠,你要不要这么快?”   邵靖猛一翻身把他压到下面,哑着嗓子低声说:“小麦--”   “嗯?”小麦感觉到他声音里浓烈的感情,有点失神。   “……我,我爱你……”   “哦--”小麦有些呆呆的应了一声。他也想回应点什么,但邵靖没给他这个时间。他的欲望好像已经被刚才的疲软压抑发酵了太久,现在来得更加凶猛,小麦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就被他侵入,有些疼痛的快感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小麦都奇怪情欲怎么会来得那么快。他恍惚听见邵靖在他耳边的喘息,恍惚听见他一直在重复刚才那句话,小麦迷迷糊糊地想:这,也够了……      第65章 坠楼      邵靖是说干就干的人,何况小麦的寿命只剩下一年,确实也容不得再拖,所以第二天一早,邵靖起身就开始收拾行装。   小麦始终是不太放心。老实说,他还真怕邵靖跑去找钟乐岑。想想看,自己的爸爸没出息把儿子卖了,现在再回去要反悔,这脸还要不要了呢?   “你不会去找那位钟,钟乐岑吧?”   邵靖的手停了一下:“我没这个脸去找他,不过我确实准备去终南山钟家走一趟。”   小麦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你去钟家干吗?”难道是去找钟家的长辈要寿?这,这好像就更不要脸了吧?   “虽然钟家很多年都没人再做过这种续命链,但可能还有人会做,只是不愿意伤损自己,所以不肯说会做。我想去问问。”   小麦觉得不太靠谱:“那人家肯定还是不愿意做啊。”谁会为了一个不认不识的人去伤损自己啊。   邵靖头也不抬:“所谓伤损,只是看得到的东西值不值。如果我出的代价够大,应该就有办法。”   “你想出什么代价?”小麦警惕,“难道想折你的寿?我告诉你,不行啊!”   邵靖回头搂着他亲了一下:“这你别管了。”   小麦急了:“什么叫我别管了?”   邵靖拎起箱子:“那么你觉得我应该看着你死,然后一个人就靠着回忆过日子?”   小麦被他说得心里一阵伤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邵靖一手搂着他走到门口:“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这样。要是给你续了命,我却早早完蛋了--我还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下呢。”   小麦眼圈微微红了。他还记得他妈妈临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说的就是这句话。他恶狠狠地说:“我就想把你一个人扔下!”   邵靖也不生气:“我顶多去十天就回来,你不要太累了,别忘了你身体还没全好呢,要不然我就带你一块去了。总之不要在店里干得太累,听见没有?”   小麦老实点头,想想不放心,还是再加一句:“你别跟人打架啊!”邵靖看起来西装革履像个公子哥儿,其实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这一点,就算不知道他前世的事,小麦也看得出来。   邵靖不悦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知道了。你以为我只会闯祸?”   小麦在心里悄悄嘀咕:没看出来你还会干什么。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否则大少要发飚的。再说大少这些日子--小麦看看邵靖发黑的眼圈,忍不住伸手摸摸他明显瘦削的脸颊:“不行就早点回来,啊?”   邵靖抓住他的手,眼中浮起一点笑意:“知道了。”   邵靖一走,小麦忽然觉得无聊了。屋子好像忽然变得特别空旷,窗户里吹进来的风都是冷飕飕的。要不要这么搞笑啊!小麦心里埋怨着自己,在屋子里没头苍蝇似地转了两圈,决定现在就去店里。虽然才八点半,但是邵靖已经走了,不找点事做做,他会憋死。   归籽儿总是天一亮就已经出现在店里,看见小麦进来,她先抬头看墙上的钟,故意拉长了声音:“八点五十八,不到九点哦--我要告诉张少去。”   小麦虽然满腹心事,也忍不住好笑:“你敢!”   归籽儿撇撇嘴:“麦子你现在越来越像张少了,凶悍啊!”   小麦笑着拿手对她比划了一下,转身去换工作服。归籽儿一边往展示间里摆原料一边说:“叶丁今天请假了,他家里人来看他,可能明天也来不了。昨天晚上他才知道的,让我今天帮他说一声。”   叶丁这一请假,小麦不知不觉就忙到了晚上九点多。等到明天的食材都准备好,工具都清洗干净之后,他才发现已经离着邵靖的规定时间超出不知多少了。归籽儿当然还是出门就不见了,小麦却只好走去坐车。偏偏今天这个车来得也不顺利,等他回到小区,已经十点多了。   小区里的路灯有几盏坏了,路上特别的黑。小麦刚走到自己住的单元楼前面,忽然听见一声短促的叫唤,眼角瞥见一个黑影从上而下,砰一声摔在花圃里,把他吓了一大跳。   花圃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掉下来个什么东西,小麦忍不住抬头往楼上看--难道是有人扔垃圾?可是那东西好大一团,哪有那么大的垃圾?再说这个小区住的人好像还真没有素质这么差的。   小麦心里嘀咕,抬头一看却愣了一下。六楼的窗口上,有个孩子的脸很快地晃了一下。虽然路灯坏了,但因为有对面楼的灯光映着,四楼以上还是比较亮的,小麦很清楚地看见那确实是个孩子的脸,但是眉眼就看不太清楚,应该是赵宝宝吧。   男人出差回来了?小麦心里想着,忽然听见花圃里有人呻吟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小麦汗毛都竖起来了--难道刚才从高处掉下来的竟然是个人?小麦拨开花圃四周的冬青看了一眼,果然,地上躺的真是个人,而且--小麦借着点微光发现旁边还掉了个发亮的东西--一把弹簧刀啊!这人是入室抢劫的吧!   小麦倒退一步,摸出手机忙不迭打110,又跑到小区门口去把保安叫了来。两个保安拿手电照了一下,都吓了一跳。那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腰上还绑了半截绳子,看来是想从楼顶用绳子坠下去入室盗窃的。不过这会他已经摔得半死,身下一滩血,看起来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保安抬头张望:“他这是想偷哪一家?”话没说完,他“咦”了一声,“六楼那家不是出差了吗?这小子准是想偷六楼的!看来是踩了点专门来的。”   “可是我刚才看见那家的孩子在窗台上--”   保安奇怪地说:“没见回来啊?你看见他家孩子?他家还有个孩子?”   “当然了,得有五六岁了,叫赵宝宝,长得挺可爱的一男孩。”   “哦--这我还真没注意呢。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看见。估计这小子运气不好,踩了几天点以为家里没人,偏偏人家回来了,大概心一慌摔下来了。”   这会工夫警察也到了,两个警察把人抬上车往医院送,留下一个看看小麦:“你是看见他从上面摔下来的?”   小麦点点头:“开始我还以为是有人扔垃圾,后来他出了声我才知道是小偷。”   警察皱眉往六楼看了看:“那家人你认识吗?”   “刚搬来不久,打过招呼。”   “那麻烦你带我上去看看吧。是他们家里人把小偷推下来的?”   小麦赶紧说:“这我可没看见啊,不能乱说。小偷从楼顶用绳子往下缒,我觉得是撬窗的时候突然发现家里有人,心里一慌自己掉下来的。”   两个保安也连连点头。毕竟虽然是小偷,如果你有意把他推下来摔死了也要负责的。警察没再说什么,跟着小麦上了六楼。   防盗门紧关着,小麦敲了敲:“赵先生?”   里面没动静。小麦提高点声音:“赵先生?”   仍旧没人回答。小麦忽然想到,难道是只有赵宝宝一个人在家:“赵宝宝?我是五楼的叔叔。你在家吗?在家就开开门。”   仍旧毫无动静。小麦紧张了:“会不会是孩子被小偷--”   警察摇了摇门:“你看见他家孩子在?”   “我抬头的时候看见孩子的脸在窗台上闪了一下。”   警察抄起手机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保安带着个人从楼下上来,几下就把防盗门打开了。警察抓着警棍打开门,但是屋里安安静静的,没一点动静。警察把每间屋子都看过了,狐疑地转头问小麦:“你看见屋里有个孩子?”   小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明明看见一张孩子的脸在窗台上一晃的。   “我再找找。”小麦也顾不得这是在别人家了,到处搜了一通,连大衣橱都打开来看,可是哪有什么人在?   “我,我真看见有个孩子的脸--”   “哎,在这儿呢!”保安站在卧室窗边上,用手撩着窗帘喊了一声,小麦跑过去一看,那窗帘应该是特别订做的,小碎花底子上印了一张孩子的脸,正是赵宝宝。保安忍着笑:“你看见的是这个吧?别说,跟真人一样,估计那小偷也是撬窗的时候一眼看见以为是真人,吓得掉下去了。”   小麦被保安说得脸有点发红。好在警察还厚道,并没跟着笑,只是说:“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精神紧张的时候遇到点什么异动都可能被吓着,所以说小偷也是很心虚的,有时候大吼一声就能把他们吓跑了。”   既然六楼没人,那么小偷很明显是因为撬窗的时候突然看见窗帘上的人脸图案,受惊摔下去的,警察也没什么好说的,重新把门锁上,留了个手机号码给小麦,说等主人回来之后给他们打个电话,免得以为家里遭了贼或者怀疑小麦私入民宅,然后就开车走了。   这一番折腾就十二点了,小麦也累了,草草洗漱之后倒头就睡。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不对劲啊,当时他在窗户上看见的那张脸一晃就没了,如果真是窗帘上印着的照片,怎么会动呢?不过他实在太累了,虽然脑子里这么转了一下,但抵挡不住周公召唤,还是立刻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小麦起得晚了,他刚把早饭收拾出来,手机就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邵靖的号码:“在哪儿呢?”   “在家里。”   “家里?不是在店里?你把电视打开让我听听声音。”   小麦好笑:“真的在家里,开什么电视,吃完饭我就去店里了。”   邵靖没再坚持:“昨天晚上几点回的家?”   小麦有点心虚:“那什么--稍微晚了点儿,五点半的时候还没……”   邵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倦:“你怎么不听话!”   小麦赶紧保证:“我今天一定按时四点下班,保证!你怎么了?我听你声音不太好。”   “没什么,就是开了一夜车,有点累。”   这下轮到小麦担心了:“你可不能疲劳驾驶,小心出事!”   “不会,我现在已经到了。”   “你到终南山了?这么快?”   “嗯--”邵靖停顿了一会,好像跟人说了几句话,“我得上山了,你自己注意点,不准下班太晚,我回去要问归籽儿的。挂了。”   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小麦却觉得心情一下好了,直到进了西点店,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往上翘。归籽儿和叶丁已经来了,小麦一进门,叶丁就跑过来小声说:“麦子哥,来了个奇怪的客人。”说着,嘴往窗口那边一努。小麦顺着看过去,愣了一下,窗边那年轻人跟邵靖长得有五六分相似,连那股不正眼看人的傲气劲儿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叶丁小声补充:“归姐好像很怕他,刚才还说让我给你打电话来着,那人说是找你的。”   小麦这下可以肯定了,这人大概是邵靖的什么亲戚,必然也是个天师,所以归籽儿才害怕。他点点头,示意叶丁去忙自己的事,走到那年轻人桌前:“请问您是--”   年轻人抬眼看看他:“你是麦先生?”他说话倒是很客气,但语气里带着些掩饰不住也根本不想掩饰的倨傲,看人的眼神更是毫不客气的锋利,一眼就在小麦身上打了个来回,露出一点厌恶。   小麦心里很不舒服:“对,我姓麦,先生是姓张吗?”   年轻人随便点了下头:“对,我是张靖全。”   小麦想了一会才想起来邵靖的本名是叫张靖存,那么这个张靖全一定是他同辈的兄弟了:“哦,张先生你好,是来找邵靖的吗?”   张靖全听见“邵靖”这个名字,脸色又阴沉了一分:“不,我来找你。”   “找我?”小麦有点惊讶,还没等他说句客气话,张靖全已经说:“你说吧,要多少钱才肯跟他分手?说个数。”   小麦第一个想法是:原来现在真的还有这么老套的台词啊?第二个想法是:这种话好像都是跟女人说的吧?他倒不是没想过张家肯定会反对邵靖跟个男人在一块,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且这么一副富贵逼人的架势。   张靖存手指敲着桌面,不耐烦地说:“麦先生,麻烦你痛快一点,告诉我个准数,放心,张家不会跟你讨价还价的。”   小麦虽然好气又好笑,却也不得不承认张靖全这副不耐烦的模样跟邵靖真的很像,不过即使再像,让他在店里这么胡说八道也不合适,幸亏这会刚过了上班前的高峰期,没几个客人出入:“张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靖全把眼一抬,凌厉地扫他一眼:“我的意思很明白,你不会听不懂,也就不用跟我装糊涂了。”   小麦眉头一皱:“我是听明白了,可是不明白张先生你怎么就会认为这办法有效呢?”   张靖全往后一靠,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今天早晨我们接到消息,张靖存去终南山了。”   “哦,张先生消息真快,那又怎么样?”   “听说他为了你,跟别人许诺了很多事?”   小麦知道的也就是跟曹三秀那一次,不过不是没成功么?   “他许诺什么了?”   张靖全一挑眉:“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不过我倒可以告诉你,如果他跟你在一块,将来他就当不上张家家主,所以他许诺出去的也就是一张空头支票,你跟着他,也就一无所获。”   小麦有点不高兴了:“我觉得张先生你没必要这么说话。的确,我想你们也不太容易接受这件事,这我都能理解,不过我跟邵靖也并不图他什么,他将来是不是张家家主,至少我不在乎。”   张靖全讥讽地笑了笑:“不图他什么?我听说他给了你一个商铺?”   小麦这才想起来那个商铺一直没把产权改回去,不由得在心里暗骂邵靖害人,破商铺现在还没开业呢,他已经背了骂名了。   “确实,那个商铺是邵靖给我的,不过我早跟他提过要把产权改回去,只是他不愿意。现在那个商铺我还没有用。”   张靖全明显是不相信的模样,哼了一声:“这就是你们两人的事了,我不插手。事实上他做不了家主我正高兴呢,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即使不做家主,张家的长辈也不会同意你们的,所以我劝你还是早点抽身,至少现在还可以讲讲条件。”   小麦觉得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这种狗血情节都是一样的,你跟他讲是讲不清楚的。而且小麦也不想跟这个张靖全撕破脸,他想得到,张家那样的大家族,肯定是不会接受邵靖选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但是血缘这种东西极其微妙,亲人总是亲人,如果他想跟邵靖一直在一起,跟他的家人还是不要撕破脸的好,要撕也让邵靖自己去撕。   “张先生,我觉得这事你还是应该去跟邵靖谈,跟我说没用的。你看,我现在在工作,实在不方便接待您,您是不是--先回去?”   张靖全看起来也并不是坚决要说服小麦,更像是来完成任务走个过场,一见小麦下了逐客令,也不迟疑,站起来就走了。直到他走得不见影了,归籽儿才从角落里溜出来:“麦子,那个也是张家的天师,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没事,那是邵靖的弟弟。”   归籽儿拍拍胸口:“也够凶的,他进来看见我有张家的令牌,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小麦笑笑,安慰了几句就让大家各就各位干活了,可是他自己心里却开始打鼓,张家的压力,真的来了……      第66章 鬼宝宝      打完电话,小麦也没心思再工作了,叮嘱了归籽儿几句,就离开店里回家去了。六月底,天气已经热起来,小区里很安静,连遛狗的都没出来。小麦还没走上五楼,就听见六楼上吵吵闹闹,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叫着什么。他再往上走两步,发现赵宝宝靠在他的门口,低着小脑袋不知想什么。小麦很高兴:“宝宝,回来了?”   赵宝宝抬起头来,小麦一看:“怎么了?嘴撅得都能挂小油瓶了,出什么事了?”   赵宝宝仍旧穿着小麦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手里居然还捏着把草,看了小麦一眼,又低下头去揪着手里的草:“妈妈来了,跟爸爸吵架。”   “啊?”小麦很诧异,转念一想,楼上那男人八成是离过婚的,还是孩子可怜,大人吵架,也不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小麦不免又想到自己的那个爹,心里有点难受,弯腰把赵宝宝抱起来,摸出钥匙开门,“宝宝到叔叔家玩好不好?等妈妈走了再回家?”   赵宝宝把小脸埋在他肩上,不吭声。小麦觉得心都绞起来了,抱着他不舍得松手,进了屋赶紧去找吃的东西:“宝宝吃巧克力吗?吃小点心吗?吃水果好吗?”   赵宝宝一概摇头,抓着那把草,一根根地揪。小麦没了办法,坐下来跟他说话:“宝宝这个草是哪里来的呀?”他发现这其实还是上次他看见的那几种,不过仍旧是新鲜的,真不知道从哪儿掐来的。   赵宝宝低着小脑袋:“爸爸给的……”   小麦看他愁得小眉头都皱在一起,忍不住又揉揉他的头发:“妈妈和爸爸总吵架吗?”   赵宝宝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小麦:“妈妈总跟爸爸吵。”   砰一声,楼上很适时地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小麦看赵宝宝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心疼得了不得:“宝宝不怕啊,要不然叔叔去你家看看?”   赵宝宝重重点头:“叔叔让他们不要吵了。”   小麦心想这父母吵架给孩子带来多大伤害啊,站起身:“宝宝在屋里吃点心,叔叔上去看看。”他往外走,赵宝宝也揪着他的衣角跟出来,小麦摸摸他头,“你在屋里等叔叔。”   赵宝宝摇头:“叔叔屋里有东西。”   小麦莫名其妙:“有什么东西?”   赵宝宝揪着他衣角不放,直到出了门才放开:“我在这里等。”   小麦拿这孩子没办法,只好说:“那你不要跑啊,叔叔上去看看就回来。”   楼上的防盗门关着,但里面的木门没关严,小麦听见一个女人尖声在吵:“……你还有理了,你还有理了?行,你有理,你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你能还给我吗?”   小麦犹豫着真要敲门了怎么说,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看来是夫妻两个争孩子,这种人外人真不好说话。女人在里面尖着嗓子叫了一气,小麦听见男人低声说:“那你也不能--这是你的身体,这样你身体就完了。”   女人哼了一声:“这不用你管,你给我钱就是了!”   “小兰,你真的不能这样,那东西也是毒品,会死人的!”   女人恨恨地说:“不用你管!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这样!”说完一串高跟鞋声就往门口过来了,小麦赶紧躲开,突然被大力推开的防盗门撞在墙上,磕掉了一块墙皮。女人看也没看小麦一眼,昂然而去。小麦看她脸色发暗,眼圈也是青的,虽然抹了粉,仍旧遮不住那糟糕的皮肤状况。男人跟着跑出来,冷不防看见小麦,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你--”   小麦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两人对着看了几秒钟,女人的高跟鞋声已经消失了,男人勉强笑了一下:“有什么事吗?进屋坐坐?”   “啊,不是,”小麦一下子想起小偷光顾的事,“前几天有小偷爬到你们家窗台上。”   男人也吓了一跳:“小偷?”   “对,不过撬窗的时候他自己掉下去了。但是我当时以为宝宝在屋里,所以警察把门打开了,进来搜了一遍。那个,警察留了个电话,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打这个电话。”   男人瞪着眼睛,好像没听明白:“宝宝?”   小麦抓抓头:“是啊,我还以为宝宝自己在家,所以……后来才知道我看错了,是窗帘上印的图案。那个,刚才那位是你的--太太?”   男人显然还是很茫然,点了点头:“是啊,不过我们已经离婚了。”   小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们--吵得太厉害了,吓着孩子了。”   “啊?”男人又露出茫然的表情,“孩子?我们,吓着你的孩子了?”   小麦差点被他噎着,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没孩子,我是说你的孩子,宝宝,赵宝宝。”   男人的眼睛突然瞪大,瞪着小麦像见了鬼似的:“你怎么知道宝宝?”   小麦实在跟他鸡同鸭讲的说不下去了:“宝宝现在就在我屋里呢,被你们吵架吓着了,不敢回家。”   这句话说完,小麦只觉得男人的眼睛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宝宝--在你--屋里--”他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话里都带着倒气的声音。   小麦简直被他弄得没头没脑了:“是啊,宝宝在我屋里,你--赵先生,你这是--”   男人咽了口唾液,喉结上下动了动,很艰难地说:“你,你弄错了吧?那个,是别人家的孩子吧?”   “怎么可能?前几天你出差还带着呢,怎么会是别人家的。”   男人直接往后缩了一下,退回了门里,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小麦:“这位,这位先生,你是不是--可能你应该去医院--我是说,我的孩子,两年前就死了。”一说完话,他就忙不迭地关上了门。   小麦愣在门口,半天才找回脑子,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觉得浑身肌肉好像都是僵的,他木然转身,发现赵宝宝站在他身后,小胖脸上很是严肃,默默地看着他。小麦张了张嘴,勉强找回了舌头:“宝宝?你--”   赵宝宝看了他一会,低下头,走过他身边,直接钻进门里去了。小麦愣愣地看着他小小的身子直接消失在铁门里,整个人都呆了。虽然他已经知道自己有阴阳眼能视鬼,可是跟邵靖在一起之后他真的还没见过几个鬼,常常忘记自己有这个能力,所以从来也没想到赵宝宝竟然--他拖着脚步慢慢往楼下走,这会才一件件地想起来:赵宝宝看着胖嘟嘟的,抱在手里却出乎意料的轻;他手里总是拿着把花草,那花草也总是新鲜的;还有他那件衣服,什么时候看见都是那么一身……原来,是个小鬼。那么那天自己在窗户里看见的那张脸,是窗帘上印的照片吗?还是确实就是赵宝宝呢?   小麦抱着这个念头过了两天。这两天里,他偶然和六楼的男人遇上,彼此都有点尴尬。男人大概觉得他是个神经病,他也不敢跟男人说他的儿子的鬼魂就在他身边。直到第三天,小麦从店里一回来,就听见楼上又在吵了。他开了自己家门,想想还是不放心,往楼上走了几步,果然发现赵宝宝背靠栏杆坐在地上,小胖脸上呆呆的,看着自己家门。小麦看了他一会,终于忍不住说:“宝宝?”   赵宝宝回过头来看看他,又低下头去。小麦听见屋里女人又在吵着要钱,叹了口气:“宝宝,到叔叔屋里坐吧?”   赵宝宝转过头来看着他,小声说:“你让我去吗?”   小麦笑一下:“为什么不让呢?走,到叔叔家里去等,别坐在这儿。”虽然他也知道鬼大概不怕风吹,但是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坐在走廊里,总觉得不忍心。   赵宝宝呆了一会,终于站起来,跟着小麦走下楼梯,到了门口他却不进去:“里面有东西。”   小麦很奇怪:“有什么东西?”   “热热的,不敢进去。”赵宝宝说得糊里糊涂的,小麦也听不明白,但赵宝宝看样子是真的不敢进去,小麦也不好勉强,“那叔叔陪着你--”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楼上砰的一声,接着女人哭喊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小麦吓了一跳,赶紧嘱咐赵宝宝:“你在这里等一下,叔叔上楼去看看啊。”他三步两步跑上去,只听女人在里面哭叫:“赵家义,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接着是男人的声音:“张细兰,你再这样,会吸毒吸死的!我不能给你钱让你去吸毒!你现在去戒毒所,我拿钱给你戒毒可以,吸毒不行!你听见没有?你不去是吧?我打电话,我给警察打电话!谁卖给你毒品的,把他们全抓起来!”   屋里乱成一团,门猛然打开,女人跌跌撞撞跑出来,高跟鞋掉了一只,一瘸一拐就往楼下跑,男人一身酒气地追出来:“小兰你听我的,你听我的,别跑!”他在门槛上一绊,仆倒在地,女人已经跑下楼不见了。   小麦过去把男人扶起来,男人大概喝了不少酒,眼圈都是通红的,也不看眼前是谁,一把抓住了小麦的手腕:“你帮我去把她追回来,叫她去戒毒啊!”   小麦到哪儿去追人啊?他吃力地把男人架起来往屋里送:“赵先生,你先醒醒酒,会有办法的。”   男人攥着他手腕不放:“都怪我,我没看好孩子,要不然她也不会变成这样……”他喝得多了,浑身都跟没骨头一样靠在小麦身上,只剩下嘴反而比平日好使了,絮絮叨叨,“我要是不让宝宝一个人呆着就好了,就好了……可我哪知道啊?就我进研究所那一会工夫,我让宝宝在门口的草地上玩,还掐了花给他。我想着就半个小时就出来,研究所楼里不让带孩子进去,就半小时啊,出来宝宝就不见了……那个杀千刀的东西,绑了宝宝问我要钱。钱我可以给啊,我去借,去卖房子都行啊!你拿了钱,把孩子还我啊!可是那个混蛋,他,他撕票了,撕票了……”他突然放开小麦,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小兰怨我,要不是我把孩子放在外头,就不会出事!她心里难受,才去吸毒,这样下去,她也会死的……”   小麦听得心里一阵阵的难受,想了半天才说:“你别这样,这,这也不是你的错,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呢?”   男人号啕大哭,哭得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嘴里还叫着宝宝的名字。小麦看他酒劲上涌,已经昏昏沉沉了,起身去找条薄毛巾被来给他搭。上次他跟着警察进来的时候只是找人,还没注意别的,这次才发现,屋子里的东西不光是男人的,还有很多孩子的东西,显然是赵宝宝生前用过的。如果只看这屋子的摆设,任谁都会以为这里还有个孩子在生活。等他拿了毛巾被从卧室里出来,看见赵宝宝站沙发边上看着男人 ,伸出小手想去摸男人的脸,可是手碰上男人的脸,就像空气一样穿过去了。小麦看得心里难受死了,把毛巾被搭在男人身上,转身去了厨房。   单身男人的厨房乱七八糟,小麦开了火,做了一碗面条,又调了点醋,才过来把男人摇醒。男人眼睛红肿,沉默地喝完了面汤才抬起头来苦笑:“谢谢你了。”   小麦叹了口气:“你别这样,宝宝,宝宝也不愿意看见你这样的。”   男人有些失神:“宝宝……他能看见吗?他要是能看见,能回来吗?”   小麦想说其实赵宝宝就在旁边,可是想想这种话说给谁听谁也不信的,只好说:“你这样,要是孩子知道有多难受。”   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抹了把脸:“你说得对。还有小兰的事,我不能这样,我得,我怎么也得帮她戒了毒。我得去报警,不能让她再这样下去了。”   这种事就是人家自己的事了,小麦不能再插嘴,于是告辞了出来,临关门的时候回头看一眼,赵宝宝还站在屋角里,用眼睛看着自己的爸爸。小麦心里一酸,悄悄关了门下楼,走到自己家一开门,听见浴室里水声响,不由一愣:“邵靖?”   浴室门一下打开,邵靖顶着满头泡沫光裸着出来:“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拿?”   “去了楼上--哎,你,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邵靖身上赤裸,水珠和沐浴液的泡沫顺着蜂蜜色的皮肤往下慢慢流淌,小麦忍不住脸上一红,刚才的心酸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赶紧把他推回去,“我以为你还要晚几天才回来,中午吃饭了没有?”   邵靖缩回去三下两下冲干净,随手抽条毛巾擦擦就出来:“吃了个面包。”   “怎么就吃个面包?”小麦赶紧往厨房跑,“我下个面条给你吃,冰箱里还有点蛋糕,你先垫垫,我马上就好。”   邵靖跟着走进厨房:“你刚才去哪了?”   小麦叹了口气:“去了楼上,唉。”   邵靖诧异:“怎么还叹气?”   小麦一边快手快脚打鸡蛋切葱花,一边把赵宝宝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邵靖眉头一皱:“楼上养小鬼?”   “应该不算吧?他爸爸也不知道他在啊。”小麦把面条盛出锅,又夹些自己腌的咸菜,再切点火腿肠什么的一起端上桌,“你看能不能帮帮他?”   邵靖皱眉:“怎么帮?我倒是可以超度这个小鬼。还有,你得知道自己有阴阳眼,你能看见的,不一定就是人。这么没警惕性,下次遇上的是恶鬼你怎么办?”   小麦低头受教:“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不过,我是说,你能不能让赵先生看见宝宝?”   邵靖诧异了:“让他看见?为什么?”   “怎么为什么啊?他想孩子想得要命,要是能看见宝宝就在他身边,不是好事吗?”   邵靖眉头皱得更深:“你这个想法不对劲。人鬼殊途,本来死了就该去阴间,该投胎投胎,不能再贪恋人世。还有你,你以后也离那个小鬼远一点。”   小麦不满:“你怎么都没同情心的?你没看见赵先生哭成那样?宝宝也很可怜,天天都跟着他,就是摸不着碰不到……”   邵靖皱眉挑着面条,半天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一些:“小麦,人和鬼毕竟是有区别的,弄个鬼在身边,我想他爸爸也不会愿意吧?”   “怎么会呢?自己的孩子,又不是别人。”小麦不同意他的想法,“要是你能把奶奶带回来,那我可高兴了。”   邵靖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半天叹了口气:“要让他看见倒也不难,这样,你去跟他说吧,他要是愿意看呢,我就让他看一眼,然后我把这孩子送去转世投胎。”   小麦一跳而起,搂住他脖子:“就知道你行!好,我明天就去跟他说。”   邵靖把他从脖子上拉下来抱在腿上:“你就爱多管闲事。”   小麦笑眯眯地又搂住他脖子:“那不是有你嘛!”   邵靖笑了笑,却笑得不深。小麦搂着他:“怎么了?”   邵靖微微低了头:“没找到无极链,钟家说再帮我找找,要是有消息就通知我。”   小麦知道这个实在也太渺茫了:“没事,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还有,你下次再出门带着我行不行?一走就好几天--”   邵靖把他搂紧点:“好。这次因为是去钟家,你不是这一行的人,带你去不合适。下次再去什么地方,我一定带着你。”      第67章 人情      小麦助人心切,第二天一早就跑上去敲六楼的门了。男人开门出来,身上衣服揉得跟干咸菜一样,眼睛里满是红丝,疲惫地按着太阳穴,看见是小麦,略微愣了一下,一边往里让一边有些尴尬:“昨天喝多了,那个——”   小麦摇摇手,把一罐粥放到桌上:“趁热喝,我知道醉酒起来都会很难受,喝点粥对胃好。”   男人更不好意思了:“这,这算怎么回事啊,这么麻烦你……”   小麦四下看看,发现赵宝宝缩在角落里,就对他笑笑。男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小麦:“怎么了?”   “哦——”小麦斟酌了一下开场白,“昨天,听赵先生说,你们是因为孩子出事才离婚的是吧?”   男人的眼神一下黯淡下去,用勺子舀着粥,没了食欲:“是,都是我的错……”   小麦看一眼角落里的赵宝宝,试探着问:“那,你想再看看你的孩子吗?”   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是想起了小麦之前的“怪异”言论,表情不由得就有几分古怪:“这——你,这位先生你贵姓?”   “免贵姓麦,叫我小麦就行。”   “啊,哦,那个,麦先生,您,您别开我玩笑行吗?你看,我这个人,开什么玩笑都可以,只有孩子……”   小麦打断他:“赵先生,我真不是开玩笑。你的孩子,宝宝,就在这屋子里,你想再看看他吗?”   男人的手停在半空中,用一种看鬼的眼神看小麦:“麦先生,这种事可不能……”   小麦知道这种事你根本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解释得清楚的:“赵先生,你就说想不想再看看孩子吧?”   男人半信半疑:“这当然想,可是……”   小麦一拍腿:“那就行!你等一下啊,我马上叫个人上来。”   邵靖早就在屋里等着了,小麦一个电话拨过去,他就上了楼。男人看见又来一个,惊疑不定:“这位是——”   小麦拉着邵靖:“这位是——是我朋友,他能让你看见宝宝。”   男人嘴唇动了两下,想表示怀疑又不太好意思:“这位先生贵姓?”   “邵。”邵靖简单地回答,对赵宝宝招了招手,“过来。”   赵宝宝从屋角里逡巡出来,他显然是有点怕邵靖,不像见了小麦那么亲热,走到离邵靖五六步远的地方就不往前走了。男人睁大眼睛看看邵靖,又看看眼前空荡荡的屋子,简直不知该说什么。邵靖并不在意,看看男人:“孩子就在你眼前。”   男人愣了愣,下意识地问:“哪里?”   邵靖随手摸出一张符,男人还没反应过来,脑门上一凉,邵靖已经把符纸拍到他额头上了。男人被吓了一跳,刚伸手想去揭,邵靖翻手压住他的手,言简意赅:“看!”   男人被他们这一通折腾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任谁被两个陌生人往脑门上突然贴了张画红字的黄纸,心里也要不痛快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觉得额头上这张黄纸冷得像冰一样,而且那股冷气顺着眉心往脑子里钻,很快就波及全身,整个人都好像被浸在冷水里一样。他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可是这个时候,他就看见,在他眼前五六步的地方,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小影子。   “宝宝——”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用力揉了揉,“宝宝?”   赵宝宝手里还牢牢攥着那把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声叫:“爸爸——”   男人在极度的兴奋中扑了过去,可是他伸出的手穿过了宝宝的身体,像穿过一团烟雾,差点收不住脚仆倒在地上。他顾不得什么,站稳了身体就看小麦和邵靖:“麦先生,这是,这是——”   小麦也拿不准邵靖用的是什么方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实实在在地抱到赵宝宝,男人却碰不到:“赵先生,这,这是宝宝,他一直都跟着你,没走开。”   男人一把抓住他:“我知道我知道,为什么我碰不到他?”   邵靖把他的手拉开:“你的孩子已经死了,现在他是个魂魄,你当然碰不到。”   男人的眼神一下黯淡下来,又伸出手,小心地对着赵宝宝伸过去:“宝宝?宝宝你看得见爸爸吗?”   赵宝宝眼圈红了:“看得见。”   “哎,哎……”男人已经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麦看着这父子两个小心翼翼地相互伸着手,想摸又摸不到对方的样子,眼眶一阵酸涨。邵靖低头点了支烟,默默抽了半截,把烟捻熄:“行了吗?”   男人一怔:“什么?”   邵靖站起身:“该送他上路了。”   男人惊讶:“送,送谁?”他虽然没听懂邵靖在说什么,但这个“上路”听起来就不像好词儿。   邵靖指了一下赵宝宝:“他。你放心,我会好好超度他,到了阴间也不会有事,到时候投胎转世,来生也平安喜乐。”   男人一听就急了:“什么?你,你要带宝宝走?”   邵靖不耐烦地说:“我带他走什么?我是送他去阴间。”   男人激动地站起来,把孩子挡在身后:“不行!他是我儿子,我不让他走!”   邵靖皱眉:“他已经死了,就应该去投胎,要不然你想怎么样?”   男人更大声地说:“当然是在我身边!他是我儿子,当然要留在我身边!”   邵靖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他是个鬼!人鬼杂处,算怎么回事!”   男人眼珠子都红了:“我管他怎么回事!反正是我儿子,就得在我身边!”   邵靖脸色一沉,小麦赶紧拉着他:“你别激动,我看,我看要不然就别,别送宝宝走了——”   邵靖一甩手:“你怎么也稀里糊涂的!人鬼殊途,长期留个鬼魂在身边,你以为是好事?”   小麦也有点急:“你别吆喝行不行?那是他儿子呀!”   邵靖发怒:“儿子也不行!”   小麦也有点火了:“你怎么就不近人情了!走走走,咱们回家去说。”   邵靖被他死拉活拽扯回了家,阴着个脸不吭声。小麦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你看,赵先生和宝宝那么亲,你,你硬要拆散了,这,这太不近人情了吧?”   邵靖呼地站起来:“我不近人情?赵宝宝本来就死了,我要不给他贴这张符,他能看见他儿子?那跟送他去超度有两样吗?”   小麦噎了一下,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可是——我也知道你说得对,但是他现在已经看见了,再送孩子走,这确实也太……”   邵靖有些恼火:“这事本来就不该照你说的办!阴阳眼不能随便开,人鬼本来就是两条路,既然死了,就不该再挂念!”   小麦被他这话刺激着了,火也往上蹿:“你这说的是人话嘛!死了就不该挂念着?谁家里死了人不要想啊?你,你——”他激动之下有点口不择言,“你有本事,别挂念着沈墨白挂念到这辈子!”   邵靖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了。其实他本来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说,人既然死了,就该去转世投胎,太过思念反而会影响鬼魂的转世,妨碍他们去走应该走的路。无奈张大少平生就没有讲过这么长的话,更没有耐心去一句句的解释,要是换了别人,他直接就超度了,连解释都懒得给一句,也就是对着小麦,他才想多说几句,然而说得又不在点子上,完全表错了意。他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味,正想再补两句,就听小麦把沈墨白拿出来说事了。确实邵靖现在已经不再想要去找沈墨白的转世了,可是这并不等于就可以在他面前随便提起来,所以小麦这么一说就是触了逆鳞,如果换了是别人,他早就翻脸了,现在虽然勉强忍耐,那脸却比锅底还难看。   小麦说完了就自知失言,愣了几秒钟,清了清嗓子,又不知说什么好。邵靖站了一会,烦躁地摸出支烟点上,几步走到窗口抽了起来。小麦舔了舔嘴唇,终于站起来走过去,小声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邵靖站着不动,只是大口抽着烟。小麦伸手去拿他的烟,邵靖手一沉闪了过去。小麦并不罢休,又把手伸上去,这次直接对着烟头就攥,吓了邵靖一跳,赶紧把手拿远点:“你干什么?”   小麦伸着手:“你别这么抽烟,对身体不好。我说错话了,我道歉,你别这样。”   邵靖没说话,不过把手放低了些,让小麦把烟拿走了。小麦把烟拿在手里慢慢转着:“我刚才是急了,不应该那么说话的。不过,不过我是想,赵先生对宝宝的死一直都是心存内疚的,现在他能看见宝宝,那肯定是不想再让宝宝离开了。”   邵靖沉声说:“他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是另一回事。谁都不想自己的亲人死,可是死了就是死了,你留着他,他就不能去轮回转世,你以为这是好事么?”   小麦犹豫地说:“可是,我看宝宝,宝宝恐怕也不想去转世……”   邵靖有些烦躁地说:“人鬼混杂,这本来就不行!赵宝宝本来就已经在人间耽搁了两年,已经错过了投胎的时机,我要想超度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再拖下去,就只能当孤魂野鬼。”   小麦想到在网上看到的东西:“可是有些人养小鬼,这是怎么回事呢?”   邵靖一怔,一时倒无法反驳。小麦看见了一线光明,思维就活跃起来:“你看,他们是父子,宝宝虽然是鬼,也不会害自己父亲啊。再说养小鬼的话,父子有血缘关系,不是更——”   邵靖摇了摇头:“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再说养小鬼是损阴德的,总之这事……不合适。”   小麦听他的语气已经有些松动了,赶紧说:“要么我们再问问赵先生和宝宝的意思?我想天理无过于人情,怎么也不能,不能没有人情味了啊……”   邵靖沉着脸:“人情,人情也不是这么说的。搞不好,将来都是要后悔的。行吧,你去问问楼上吧。”   “当然不能带走!”男人还没等小麦说完,就急了,“我不会后悔,这是我儿子呀!麦先生,你是个好人,你帮帮我,看我怎么能把宝宝带在身边?”   邵靖冷冷地听着,半天问了一句:“你想好了,不后悔?别忘了,这孩子你即使带在身边,也只是看得见,摸不着。”   男人立刻说:“不后悔!看得见就行!”   邵靖花了一晚上的工夫在网上到处收集材料,这时候扔给他一段木头:“这是柳木,你自己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刻在上头,以后这东西只要不离身,孩子就总跟着你。刻的时候蘸上你自己的指尖血,你就能一直看见孩子。”   男人伸手来接,邵靖捏着木头没立刻放手:“你再考虑一下,不要将来后悔。孩子既然过世了,就应该去投胎……”   男人用力拉扯木头:“不用,宝宝愿意跟着我,对不对?”他回头去看站在身边的赵宝宝,赵宝宝用力点点头,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来。   邵靖看得心里一软,叹口气松开了手,站起身来:“按说这种方法是不行的,你既然要养,就要秘密。这孩子毕竟是鬼魂,白天不能出去,不能晒到阳光,否则对他不好。”   男人点头如捣蒜:“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赵宝宝转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忽然跑过来抱住小麦的腿:“谢谢叔叔。”   小麦弯下腰摸摸他的头:“好好跟着爸爸。”   男人看得愣住了,忽然问:“麦先生,为什么你能摸到宝宝,我却不能?”   小麦一怔,看向邵靖。邵靖微咳了一声:“他不一样,他是天生的阴阳眼,你不能跟他比。”说完拉起小麦,“走吧。”   小麦跟他也呆了这么久了,对他的情绪也多少能摸到一些规律,就觉得邵靖这只是敷衍,出了门就忍不住问:“你能摸到宝宝吗?”   邵靖停顿了一下:“用符的话能。”   “那我为什么不用符也能碰到宝宝?”   邵靖脸色微微变了变:“你特殊,天生的阴阳眼。”   小麦追问:“你不也是天生的阴阳眼吗?为什么我们不一样?”   邵靖皱眉:“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人和人还不一样呢。”   小麦觉得他没说实话,可是再问,邵靖也不肯说了。这人闭紧了嘴的时候比个蚌壳还紧,任你怎么问也甭想问出来,小麦也只好暂时不问。但他心里始终存着疑惑,夜里睡得就很不踏实。大概到了凌晨一两点钟,他在迷糊中觉得床微微一动,邵靖起来了。   小麦闭着眼睛没动,感觉邵靖好像向他这边侧过身来看了一会,然后轻手轻脚下了床,在床头柜上摸了个东西,就悄悄出了卧室,反手又把门带上了。小麦立刻撑起身,在床头柜上也摸了一把,确定邵靖拿走的是他的手机。   客厅里没人,门却虚掩着。小麦更怀疑了,邵靖这到底是有什么事,居然半夜三更的还要出门去?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跟,就听见走廊里有声音,正是邵靖在说话,并且声音有些急迫:“良子?”   小麦觉得自己不该偷听邵靖的电话,可是就在他想退回屋里的时候,他听见邵靖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麦子,可能没多长时间了……”   小麦心里咯噔一跳,脚下再也拔不动。当然,他知道他还有一年的时间,可是邵靖一直都好像很有信心的样子,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声音里带着惶急:“……他抱了一个小鬼……对,就是随便就抱了,摸得到,抱得起来……我知道,这是因为他,他的寿数已经快到了,阴气太甚,所以才能随便就碰触到鬼魂……”   小麦愣在那里。原来是这样么?怪不得他抱得到赵宝宝。   电话那头的东方良不知说了什么,邵靖吸了口气:“良子,你们家虽然不是以道法见长,但你家老爷子走遍天下见多识广,你能不能帮我跟老爷子套套话,他知不知道,怎么样能把一个人的寿数分给另一个人?”      第68章 谈判      那天晚上,小麦没有听到东方良的回答,然而第二天下午两点钟,东方良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的小店里。   这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邵靖正坐着发呆,看见东方良怔了一下:“良子,你怎么来了?”   东方良表情严肃,只是随便对店里几人点了点头,就径直坐到邵靖对面:“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帝都开会,今天早晨直接就过来了。”   邵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接过叶丁送来的茶,给东方良倒了一杯:“开什么会?”   东方良的脸沉了下来:“大少,我看你真是过糊涂了,再过两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邵靖皱眉想了想:“什么日子?”他这些天一直想的都是如何给小麦续命,别的还真不上心。   东方良带了点怒意:“日全食!这次帝都的会议就是谈这个!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张家去开会的是靖全你知道吗?”   邵靖哦了一声,无所谓地说:“我忘记了。”   东方良气得脸都白了:“你忘记了?你现在心里还能记得什么?就记得把你的寿分一半给——”   邵靖突然抬眼盯了他一眼:“良子!”   东方良怒气冲冲地咽下了后半句话,过了几秒钟说:“我要跟他谈谈。”   邵靖眉头一皱,压低声音:“你不准去!”   东方良也压低了声音,冷冷地说:“我是你的朋友,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傻事!这次日食你要是不做事,以后张家估计就是靖全的了。”   邵靖不耐烦地说:“那就给他。现在要不要这个家主也没意义了。”   东方良被他气得心火直蹿:“你这是什么话?你还有点出息吗?怪不得你爷爷反对你们,就你这样子,谁看着不上火?”   邵靖把手往下一压:“你小声点!”   东方良反而亮开了嗓门:“为什么小声点?他见不得人吗?”   邵靖呼一下站起来:“良子!你要是我朋友就别这么说话?”   小麦站在柜台后面布置点心,从头到尾听了个清楚,招手叫叶丁过来继续这个工作,就一直走了过去,先按按邵靖肩头:“别这么大声,坐下。”   邵靖坐了下去,小麦又看看东方良:“东方先生,我店里还有不知情的人,您有什么事,到我们家去谈可以吗?”   东方良盯着他:“你知道大少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什么了吗?”   邵靖低吼:“良子!”   小麦示意他别急,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他想把他的寿分给我。”   邵靖一怔:“你怎么——”   小麦瞪他一眼:“你下次再偷偷摸摸半夜到走廊上打电话,我就把你锁门外头。”   东方良没心情听他们打情骂俏,冷冷地说:“原来你知道。”   小麦点头:“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你不会去给他打听这个办法的,对吧?”   东方良冷笑:“我当然不会。”   “那很好。他以后再提这样的要求,你无视就行了。”小麦转向邵靖,“这事我还没顾得上跟你说,我不同意,你如果再想这么干,我就走得远远的。就算张家再有本事,中国这么大,我藏一年不成问题。”   邵靖心里五味杂陈:“小麦!”小麦的寿命总共剩下也不足一年了,要是他藏起来一年,那就是说,他会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以后永远,没有再见面的可能……   小麦很坚决地说:“我再说一遍,我不允许你再干这样的事,听见没有!”   邵靖沉默半天,直等到小麦要急了,才点了点头。   小麦松了口气。其实他也就是吓唬邵靖一下,心里还真怕这家伙横劲上来,三不管的去哪找了个奇怪法子把自己的寿分给他,毕竟他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紧盯着邵靖不是?   东方良冷眼看着不说话,小麦转向他:“那东方先生,咱们来谈谈这个日食的事?为什么日食你们要开会?”   邵靖闷声说:“日食是阳中阴,尤其是全食,在食甚的一刹那阴气极盛,可能导致鬼门开,妖鬼为害。今年这次是本世纪最大一次全食,想必更厉害。”   东方良冷笑了一声:“原来你还记得。我当你都忘了呢。”   小麦想了想:“那邵靖应该做点什么?”   东方良没好气地说:“各家都有自己的任务。这次在帝都的会议主要是各家成年不久还没经过这种事的子弟们聚会,各人都分了一小片负责区域。原则上还是就近,既然年龄到了,就该做点事,也看看各人的能力。其中个别能力已知比较突出的有特殊任务。去参加会议的这些人,差不多就都是各家下一任家主的人选了,也算提前见个面大家熟悉一下。张家去的是张靖全。”   小麦哦了一声:“张靖全上次跟我说过,如果我还跟邵靖在一起,张家就会另选家主。”   东方良冷笑:“这已经是要另选了。”   小麦想了想:“邵靖,你想做这个家主吗?”   邵靖头也不抬:“不稀罕。以前想做是因为有些东西不当家主换不来,现在当也没用,无所谓了。”   小麦明白他说的“有些东西”就是指无极链之类能给他续命的东西,心里一阵暖洋洋的,在桌子底下伸过去拉住了邵靖的手,两人十指相握,都不舍得放开了。   东方良却被这话气得不轻:“你可真有出息!”   小麦不太高兴地打断他:“东方先生,我不觉得争当家主就是有出息,不想当家主就是没出息。只要邵靖自己觉得好,有没有出息外人还是不要评判的好。”   东方良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是外人?”   小麦并不让步:“我知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我觉得你更应该理解他才对。”   东方良一拍桌子:“他姓张!张钟左费东方,既然是五大家的子弟,就有他的责任。”   小麦很自然地点头:“这我知道呀。我听周琦说邵靖天赋很高,当然不能浪费,该尽的责任他要尽的,可并不是说一定要当家主才算尽责。而且邵靖现在都在努力学习那些法术,他也没浪费时间呀。”   东方良啼笑皆非,觉得一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毫不受力,自己还憋了一肚子火气。再说张大少努力学习法术,这也真是闻所未闻的事,又不好意思直接表示怀疑,只好忍耐着问:“那你说怎么尽责?”   “打个电话给张靖全,问问他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东方良睁大了眼,一时间顾不上挑剔他说的那个“我们”:“问靖全?”谁不知道张家大少心高气傲,而张家兄弟又一向不合,要他去跟张靖全讨任务,那简直……   小麦看着邵靖:“我觉得你应该这么做的。”   邵靖一脸的不情愿,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东方良眼珠子都想掉出来,半天才说:“就算打了,靖全说不定也不会给什么任务。”   小麦不以为然:“可那就是张靖全的错了。再说他不给任务也没什么,我想滨海这里一定也需要人手吧,邵靖就在这里做点事,不需要别人同意吧?”   东方良无言以对,半天终于笑了起来:“行,我算知道你怎么能拿得住大少了。就你这韧劲,谁也拗不过你。其实我今天过来,就是带任务来的。”   小麦心想这东方良也太狡猾了,敢情说了这么半天都是来气人的。东方良对邵靖投来的眼刀视而不见,继续说:“滨海去年刚刚成立了一个特事小组,但是今年出了事,现在没有人分管。我过来,就是跟你一起负责滨海的。”   邵靖回忆了一下:“特事小组?我记得辰辰去年好像去什么新小组做指导人了?”   东方良点了点头:“就是这个小组,但是今年出了事,辰辰——”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辰辰的眼睛没了。”   小麦震惊:“眼睛没了?怎么会没了?”难道被人挖——他简直都不敢想像。   邵靖比他更惊讶:“阴眼没了?怎么回事!”   东方良沉着脸:“现在具体事情还不清楚,只知道辰辰的眼睛是被三昧火烧没的。滨海这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物,谁都不知道。还有——钟家老大,就是钟乐岑,失踪了。”   邵靖猛地动了一下,想站起来,半途又坐了下去:“跟日食有关?”   东方良摇头:“这事钟家人好像知道点什么,但没透出消息来。你知道钟家的黄泉井这种日子要特别封印保护,所以他们一时大概也顾不上。现在滨海这边的特事小组已经到终南山去了,这边就空了。”   邵靖坐了一会,慢慢地说:“我知道了。”   东方良摸出一张地图,指着某个地方:“听辰辰说,这里——应该是个墓地的地方——曾经出现过一道空间裂缝,这次日食,我们最要小心的就是这个地方。而且当初裂缝里很可能跑出来了鬼魂,辰辰当时在滨海市搜索了半个月,消灭掉了一部分,但不敢保证没有漏网的。”   邵靖皱眉:“空间裂缝?这样的大事没上报?早就应该轰动了才是。”   东方良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左家道书丢了,这空间裂缝据说就是左家道书里的术法,所以这事基本上被封锁了,大家只知道左家出了事,但没人知道这空间裂缝的事。我还是有辰辰做内线才知道一点。”   邵靖眉头皱得更紧:“如果这样,我们重点必须放在这道裂缝上。其他地方,只有用符咒。”   东方良点点头:“我带了一些符咒来,是会议上发的。加上周琦,应该差不多够了。”   邵靖断然说:“不能叫周琦。他本来是灵媒,最近还受过伤,日食对他影响太大,太危险了。”   东方良皱皱眉:“但是那样我们只有两个人,恐怕不够……”   小麦静听了一会,问:“我能帮点什么忙吗?”   邵靖立刻反对:“不行!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   小麦表示反对:“我帮你们贴贴符咒也不行吗?”   东方良笑起来:“这倒可以。大少你也用不着那么紧张吧?”   邵靖沉着个脸没出声,小麦也不着急,东方良都说可以,那这活没什么危险性,邵靖就算现在不表态,回家他也有办法让邵靖同意的,嘿嘿。   东方良找周琦去了,邵靖开车载小麦回家,车才开到一半,他就有点顶不住小麦的攻势了:“贴符咒本身是没什么危险,但是日食的时候阴气那么重,你——”   “我明白。”小麦拍拍他,“不过我可以在日食之前贴吧?再说了,真要是日食的时候那么危险,我藏在哪里会更安全些?”   邵靖沉默。本来他觉得小麦跟在他身边才最安全,但他是要去守空间裂缝的,说不定到时候那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呢。小麦的寿数已经快到了,本身就是阳衰阴盛,加上日食的阳中阴,万一遇上鬼,要被附身极其容易,恐怕比周琦这个灵媒的灵魂出窍还容易得多。真要说安全的话,最好是画个符阵把小麦放在中间——但是他现在,还不会画这种符阵……   小麦看着他,过了一会轻声说:“我想帮你做点事。我想让你家里人知道,你不是跟我在一块之后就变得‘没出息’了,虽然我可能……但我其实还是希望你家里人能认可我们的。”   邵靖沉默地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过了一会说:“那你带上那面镜子。”   小麦用力点点头:“我一定小心!”   邵靖拉着他的手开了几分钟车,又说:“回去给赵宝宝弄张符,免得他被日食的阴气化了去。”   小麦略微有点忐忑地问:“宝宝他——你说人鬼相处,会害了他爸爸吗?”   邵靖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人鬼杂处,固然有阴阳相侵的坏处,但是我教他的办法是可以避免的,而且他们又是血亲,这不是大问题。问题是人鬼毕竟殊途,一时可能因为舍不得在一起,但时间久了——非我族类,谁知道会怎样?”   小麦愣了一会,喃喃地说:“自己的儿子,而且我看赵先生那么后悔那么痛苦,应该不会吧……”   邵靖安慰地拍拍他:“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没你什么事。”   小麦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等他们回到小区上楼去找赵宝宝的时候,发现房门大开,有个陌生女人在里面收拾东西。小麦诧异:“你是——这家的人呢?”   女人反问他:“你是谁啊?”   “我是楼下的邻居。赵先生不在?”   “哦,是邻居啊……”女人立刻露出了笑容,“赵畅是我表弟,他调工作了,调到他们总公司下属的一个分公司去工作,不住在滨海了。”   小麦惊讶:“昨天还在呢?”   女人笑着说:“是啊,就是今天早上接到的调令,中午就走了。这不,房子家具都来不及处理了,全委托给我了。哦对了,您是姓麦吧?住哪一层啊?”   小麦点头:“是的。我住501”   “那就对了。他还留了个信封,说要是501有位姓麦的先生来找就交给他,我去给您拿。”   信封里有张纸条:麦先生,我不知怎么感谢你,你让我找到了补偿宝宝的机会,我万分感谢。我带宝宝走了,我们爷儿俩要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过日子,你别担心,我们会过得好……   小麦捏着这张纸条站了一会,跟女人打个招呼,转身慢慢走回了家。他猜到赵畅为什么要突然搬走,多半是怕邵靖反悔再把宝宝超度了。这么爱孩子的人,难道将来有一天也会后悔吗?他不相信。      第69章 黑诊所      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小麦对于“贴符咒”这项伟大的任务就由兴奋期待转为目瞪口呆再转为内牛满面——这,这,这不根本就是个贴小广告的么?   鬼鬼崇崇地停下车,鬼鬼崇崇地走到电线杆或者墙壁前面,四顾无人,于是迅速掏出一张纸片,啪地一贴,随即蹿上车溜之大吉。小麦看着手里的“符咒”,其实就是一张不干胶贴,跟那些治花柳病或者办假证或者招公关的城市牛皮藓根本没啥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人家上头的字人能看得懂,他贴的这个——大概只有鬼能看懂……   “这个真是符咒?”小麦终于忍不住,向周琦发问。   周琦懒洋洋地把着方向盘,闻言噗一声笑了出来:“真是的。你没看出来上面的符都是手绘的吗?”   小麦拿出两张来比一比,那些横七竖八的线条他根本看不懂,不过把两张符咒叠在一起对着太阳看看,确实是有差异的,应该不是大批量复印产物。   周琦好笑:“符咒只有手绘才有效,哪能复印呢?”   “这么多,要画多久?”小麦手里一叠,车上还装了一口袋。   “这些都是比较简单的符咒,平常各大家的年轻人的功课就是这些,日积月累,要多少有多少。那一袋就是比较复杂的,是各家长辈闲暇时间画下来备用的。还有些专门针对这次日食的,那就要提前准备起来。要不然你以为做天师的,平常都在干什么?画符咒也是重要的功课,一个月谁不画个上百张?当然画出来的能不能用就看个人能力了。”   “哦——”小麦看着手里的符咒,虽然看不懂,可是仔细看上去,那些朱砂色的线条好像在流动一样,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指在腿上模仿着划起来。周琦一眼看见,笑着说:“你要是有兴趣,回头让大少教教你。上次你扶乩的时候良子都说你跟一般人不一样,说不定这符咒你还真能画出来。”   “邵靖早就说教我,一直都没行动。”小麦暗暗地想周琦大概是不知道邵靖想给自己分寿的事,否则恐怕也就没这么亲热了。   周琦不怀好意地笑:“那恐怕是大少自己也没学会几个符咒,嘿嘿……”   小麦也忍不住想笑:“要我告诉邵靖吗?”   周琦哀号:“不带打小报告的啊!”他把车一转,在小巷里刹住,“前边有个医院。”   小麦伸头看看,一个神马保健诊所,看着就不太像正规的:“这,这是医院吗?”东方良说贴符咒的几个重点区域里就有医院,可是这个,也叫医院?   周琦严肃起来:“这种黑诊所的阴气其实相当重,因为什么都不正规,这里头手术失误送掉的人命比大医院的比例还要多,而且大部分是冤魂,当然要重点照顾。”   小麦了然地点头,溜下车往诊所门口走,还没走到门口呢,他真就看见了一片黑气,就在大厅里,搞得大门的玻璃都是发灰的,好像没擦干净一样。小麦正想走近再看看,就被一个男人拉住了:“嗨,小兄弟,过来看病?”   小麦还没回答,这人已经凑上来,一脸的猥琐:“是不是那个——啊哈哈,年轻人嘛,总是熬不住,我知道我知道。”   小麦眨眨眼,心想我还不知道呢,你到底知道个啥?男人继续滔滔不绝:“我前年也得了这个病,那不是出差时间长,老婆不在身边嘛……后来也不敢让人知道啊,就买点药吃,越吃越坏。最后没办法了,有朋友介绍到这边来,吃他们的中药,三个月就好了!这家有中医世家的人坐镇,专治这些病……”   得,小麦明白了,这是个医托,肯定的。得病,你才得病,你全家都得病!   医托先生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识破,或者即使知道不可能也要做最后的努力,又向小麦贴近一点:“我一看你就是还没结婚,只要治好了谁也不知道。我带你去见见那神医?”   一般来说这年头被称做神医的绝大部分都是骗子,就好像被称做专家的大部分都是砖家。不过小麦倒是没反对,跟着就进去了。之前东方良就说,像医院这种地方,最好能把符咒贴到楼里面去。但是大医院卫生搞得比较严格,小麦没法在人家雪白的墙上贴这玩艺,只能趁着清洁工不注意的时候往塑料椅子下面悄悄贴几张。至于那些贵族医院,一进去就有热情的前台小姐迎上来,实行人盯人策略,小麦也就只能落荒而逃,在医院外面贴几张符了事。   这个诊所可就没那么干净了,小麦一进门就看见墙角上那发黄的水渍,一股子消毒水味发散不出去直呛鼻子。大厅里的灯虽然亮着,却显得阴沉沉,跟外头明媚的阳光和碧蓝的天空很不协调。一般人可能会以为是采光的问题,但小麦却看见地上和墙壁上都有一层淡淡的黑气,使得那墙壁再粉刷也不觉得干净。这小诊所到底干什么了?难道是公开杀人?小麦在大医院都没看见这么多黑气。难道就像周琦说的,这家诊所医术太差,出医疗手术死的人多,所以冤气也多?那也不对劲啊。现在这年头,医院治死个人是极大的医疗事故,就算不是正规医院,治死了人也会被报道,然后就是关门大吉,怎么可能让他们这么一直开下去啊?   医托先生完全不知道小麦在想什么,拉着他想往楼上走:“走走,那神医在楼上坐诊。”   小麦干咳一声,拉回自己的胳膊:“我怎么觉得这地方——不太像正规医院啊?”   医托的脸立刻沉了:“兄弟,这怎么不是正规医院了?你别看着地方小就觉得不正规,这里头坐诊的大夫,那都是从别的医院挖过来的。再说了,大医院有啊,那看个病得花多少钱?其实治起来也差不多……”   小麦听他口若悬河,正琢磨着怎么能摆脱他去找个地方贴符咒,忽然从二楼楼梯上下来个人,两人打个照面,都愣了一下。   “麦子?”   “隋峻?”   医托没想到拉来的这人居然还在医院里有熟人,一愣神的工夫,小麦已经被人拉走了。   “麦子,你怎么上这儿来了?”隋峻拉着小麦往走廊另一头走,担心地上下看他,“你,你病了?”   小麦笑笑:“没有。刚才在外头被那个人硬拉进来的。”   隋峻不放心:“真的?我跟你说,千万别听他们的,有病得去正规医院治,不然在这个地方可能白花钱还耽误了病。”   小麦有些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隋峻脸上一红,把他拉进一个狭小的办公室:“那什么,我,我在这儿上班,当会计。”   “在这?”小麦有些惊讶。隋峻跟他是同级但不同系,学金融的,不过两个人都在校田径队,宿舍又在隔壁,所以比一般同系的还亲热点。   隋峻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这,这地方钱给得多点,而且时间上有空闲,一般请假都随便请。你知道,我妈——”   小麦了然。隋峻学习成绩极好,但家里情况很差,父亲早死了,母亲一身的病,精神上还有点问题,离不了人。隋峻高考的时候成绩本来可以到外地去上重点,但因为母亲不能远离人,家里经济情况也不允许,所以还是在本地上了个一般的大学。   “阿姨身体怎么样?”   “还那样,不过近两年可能心情好点,不经常犯病了,要不然我出来工作也难。”   “你真不容易。”小麦由衷地说。当初他和隋峻算是同病相怜,可是他至少没有家庭拖累,隋峻就不同了。   隋峻笑笑:“习惯了,自己的妈,没啥。对了,听说你们班要搞同学聚会?”   小麦一愣:“是吗?我,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一直就没跟你们同学联系?对了,听说你不是跟你们班那个魏什么的一起开公司了吗?现在怎么样?”   小麦苦笑了一下:“没有,魏炎回家了。我现在开个小点心店糊口。”   “那也是小老板啊!不过你学广告的,怎么去开点心店了?”   “也是凑巧,有个朋友手艺好,就是自己干不来,我们算合伙吧。”   “哦哦,”隋峻羡慕地说,“给自己干多好,哪像我——这个破医院,明年我一定得换工作。”   “待遇不是还不错吗?”   “唉——”隋峻一声长叹,“待遇是不错,可是再呆下去我也难受。你不知道,这就是一黑诊所,你知道来的最多的是什么人吗?打胎的。”   “打胎?”小麦终于明白这医院里萦绕的黑气是怎么来的了。   “是啊!”隋峻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些还是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呢。我就觉得,咱们国家这个性教育实在是——你不知道,有些怀孕了都不知道自己怀了,好几个来打胎的时候都五六个月了,你说能打吗?哭着喊着非打不可,又没钱上正规医院,出人命的都有!”   小麦听得直皱眉:“这也太——”   “太不可思议是不是?”隋峻哼了一声,“现在这不负责任的人太多了。离开父母出来打工,又没上过几天学,什么也不懂就敢上床,弄出孩子来了根本养不起,要打掉;男朋友不负责跑了,要打掉;也有些倒是学生呢,一样啥都不懂,出了事怕父母知道,也来打掉……总之就是打掉打掉,我跟你说,有些都快可以生下来了,那真是……”   小麦听得后背上一阵阵发凉,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到那些已经成形或尚未成形的魂魄不甘不愿地飘出来,然后用或怨恨或迷惑的目光注视着那个本来属于自己的身体……   隋峻叹了口气:“所以我想明年一定得换个工作,老在这地方呆着,我都觉得能看见那些小鬼。”   “真的,那还是换个工作吧……”   “哎,已经有点眉目了,一定下来我就辞职。对了,我那天看见你们班好像在网上弄了个群,你没加进去?”   “我还真不知道,群号是多少?”   “我也忘了,等我上网给你找找。不过这台破电脑,开机真是慢得个死!”   电脑还没打开,小麦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周琦的号码:“哦,有朋友催我了,我得走了。”   “那行,你把Q号告诉我,我回头给你发过去。”   周琦坐在车上等了半天才见小麦出来,松了口气:“你再不出来我要进去找你了。”   “遇见一个朋友,说了几句话。不过因为是他送我出来的,我没机会贴符咒,只在大门外头贴了几张。那里头阴气确实重,我怕这样不够。”   周琦闭起眼睛感觉了片刻:“里头大部分都是婴灵,应该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在外头多贴几张也就差不多了。最多到了时候多注意一下就行。”   小麦点点头,下车又在诊所墙角里贴了几张符咒才回来。周琦一脚油门,又往前头去了。   两人折腾了一天,也幸亏滨海市不大,总算把指定的地方都贴了符咒,然后累得软趴趴的各自回了家。小麦几乎是爬着上了五楼,勉强摸出钥匙开了门,又爬着进了家门,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浴室里传出水声,几分钟后邵靖擦着头发走了出来:“回来了?”   小麦勉强抬抬眼皮:“你早回来了?”   “也就十来分钟。”邵靖随手拿毛巾给他抹了抹脸上汗,“厨房有绿豆汤,我去给你盛一碗。你饿不饿?我现在叫外卖,你去洗个澡?”   小麦死活不想动,哼哼:“吃完饭再洗……”   邵靖笑笑,从厨房里端出碗绿豆汤来:“累了吧?”   小麦接过绿豆汤大口地喝,断断续续地说:“主要不是身上累,是心累啊……什么贴符咒,根本就是个贴小广告的啊!还要偷偷摸摸的,差点被城管逮住。”   邵靖从小到大也没干过这种事,自然不知道:“是吗?”   “是啊——”小麦怀疑,“你们今天在百龄园怎么干的?难道你们能光明正大地贴?”   邵靖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   “怎么可能!人家让吗?”   邵靖无所谓地说:“我们说是上面来检查工作的。”   小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这样也行?”   “有什么不行的?”   小麦噎住了,然后恨恨喝汤。邵靖看他那样,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他汗湿的头发:“活都干完了,明天你就呆在家里别出去,听见没有?把镜子带在身上,我再在家里贴几张符。”   “行。”力所能及的事都做了,小麦也不坚持那些自己干不了的事,“你的事都办好了?”   “嗯。明天我和良子一起去盯着,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真要是鬼门开了,会怎么样?”   “一般来说,七月半的时候鬼门才开,那时候大小鬼出来都是有秩序的,为的回来收香火纸钱,天亮了就会回去。这没什么,能放出来的就不是恶鬼。但是日食的时候鬼门开就是两回事,与其说是鬼门开,不如说是阴阳暂通,就好像监狱的墙上开了个洞,什么样的犯人都会往外跑。”   “明白了。那你们两个人,顶得住吗?”   邵靖丝毫不以为意:“没什么可怕的。”   小麦歪着头看他,邵靖的侧脸线条清晰硬朗,带着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真是——赏心悦目。   “看什么呢?”邵靖从来不怕被人审视,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的脸上有点发热。   小麦笑嘻嘻地:“看我男人有多帅。”   邵靖脸上浮起点可疑的红晕,随手拍了他一巴掌:“吃完饭收拾你!”   “好呀。”小麦搂住他腰,“我才不怕呢。”   邵靖干咳了一声:“那什么,有个东西,我觉得——还是用上的好。”   “什么东西?”   邵靖摸出一根红色的东西:“这个。”   小麦一瞧:“红线?”   邵靖躲闪着他的目光:“难得弄来,别浪费了。”   小麦心里一热:“还没用我的血染过呢。”   邵靖有点诧异:“还要用你的?不行,太危险了。”   “小岳说左手食指也能有心头血。”   “哪那么多讲究。”邵靖直接低头就把红线往小麦脚踝上系,“扎了流出来的不是心头血怎么办?十指连心,不疼?”   红线系上脚腕,小麦就觉得一热,接着红线就像有生命一样贴在他皮肤上,渐渐淡化,最后只留下一道极浅的痕迹,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倒是长出来的那一段红线还握在邵靖手里,乍一看,好像红线是从小麦腿上长出来。邵靖轻轻拽了拽红线,小麦的腿就跟着动了动,邵靖觉得有趣,又拽一下,小麦一把抢过红线:“你拽狗呢!”   邵靖嘿嘿一笑。小麦已经弯下腰把红线另一头系在了他脚踝上。同样的,红线也迅速被皮肤吸收了进去,而且两人之间连着的那一段,也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小麦再动动腿,就没有刚才被牵着的感觉了。   “看来不是假货。”   小麦翻个白眼:“这东西怎么会是假的?你心头血都染上去了。”   邵靖端详了一会,觉得不太满意:“怎么就看不见了?”   “那你想看见什么?”   “至少留个花纹,让人一看就知道。”   小麦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再翻个白眼:“你干脆画一个好了。”   邵靖没再说话,打电话叫外卖去了。小麦琢磨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邵靖是想要个标志,让任何人看见都知道他们是一对……   蜷缩在沙发上,小麦忍不住露出微笑——这个闷葫芦!      第70章 诊所事件      本世纪最大一次日全食,从早晨起小区里就有人抢占楼顶了。小麦趴在窗口看着那些人煞有介事地还架起了大望远镜,心里真有点羡慕。   邵靖一早就跟东方良和周琦出去了,临走前严令他就呆在屋子里,所以再怎么想出去看看,小麦也得老老实实的。   幸好人类发明了电脑。小麦上网搜索到某个直播日食的网页,打算就在网上看看。忽然间屏幕右下角的QQ跳出了系统消息,小麦点开来一看,是隋峻要求加他好友。小麦一点下同意,隋峻就发过来一个群号:“这就是你们班的群号,还是前一阵子在路上碰上你们班长,告诉我的。我说,你是不是毕业之后都没跟你们班同学联系啊?”小麦的班长是校队跑短跑的,经常在一块场地上训练,和隋峻也熟。   小麦回了一句:毕业之后不大顺,忙得要命,就没顾得上联系。   其实当然不是这个原因。本来上学的时候,因为性向跟一般人不同,小麦在同学里就没有几个特别亲热的,后来跟魏炎好上,怕人看出来,就更要躲着,毕业之后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们两个一起开公司,再后来魏炎走了,小麦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去跟同学联系。   隋峻发过来一个坏笑的表情:忙什么忙得要命?忙找女朋友吧?   小麦苦笑。女朋友这种生物,这辈子他是没有缘份了。男朋友倒有一个,可惜不能带出去给人看。   两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小麦有点怕耽搁隋峻上班:“你在上班?聊天不要紧?”   隋峻:没人管我。今天有个女的来打胎,好像大出血,正抢救呢。   小麦:大出血?会死人的!   隋峻:废话!要不然全诊所的人都在忙?要我说就得赶紧送正规医院,真出了人命了不得!   小麦:那快送啊!   隋峻:我说了管用吗?人家属都没说送呢,我一会计,管个屁的闲事!   小麦:她家属怎么不说送啊?   隋峻:你傻啊!农村进城来打工的,送正规医院交得起手术费吗?   小麦没话说了。确实,正规医院的收费别说是农村进城来打工的,就算是城市里的人,也不是个个都交得起。   隋峻感叹:现在这年头,真是看不起病啊!这种黑诊所之所以屡禁不止,跟医院收费高很有关系吧?我刚才看见家属来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就是不敢往大医院转,唉,这年头,难啊……   小麦正要回答,窗外的阳光暗了下来,小区里有人兴奋地叫起来:“日食了日食了!”   小麦给隋峻发过去:今天日全食,你不找个地方看看?   隋峻:还日全食呢,我这个地方是全诊所最黑暗的地方,不日食都见不着啥阳光,估计日食了我就跟黑夜差不多了,哈哈。   小麦一想上次去他办公室,果然是大白天的也要开着日光灯,窗外是条三米宽的夹道,那边就是一道墙,墙那边还有几棵树,树枝直伸过了墙,夏季里茂密的树叶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的,只看见一片浓绿,见不着阳光。   隋峻又发过来:别说,这一日食,这屋子好像还挺冷的。前几天就热得要死,一点风都吹不进来,这会小风飕飕的,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麦:哈哈,正好凉快凉快。   隋峻:切!你小子在哪儿呢?是不是在你的店里吹着空调舒服呢?看兄弟这边遭罪也不说拉一把,送个空调过来,还在那儿说风凉话,可恨啊可恼!上菜刀!   小麦对着电脑屏幕笑起来。隋峻在大学里的时候就爱“贫”,现在毕业没两年,大约是生活压力太重,人也沉稳了很多,这会儿聊了一阵,渐渐显出“本色”来了。   窗外更暗了,小麦隐约听见外面在喊:“快要食甚了!”   隋峻发过来一个裹着被子发抖的小猫:奇了怪了,窗我都关上了,怎么冷风还往里灌?我这屋子现在像冬天一样了。我找个温度计看看——   小麦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隋峻,你到屋子外头去看看,也那么冷?   隋峻:我擦!十五度!搞毛搞?七月末啊,十五度?我这屋子平常都得有三十度以上!擦!还在往下降啊!   小麦越想越觉得不对:不对,你出去看看,别在屋子里。   对话框忽然跳动了几下,接着黑了。小麦心里一紧,摸出手机打电话,过了一会才接通,电话里沙沙的全是杂音,隋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麦子?我电脑忽然黑屏了,怎么觉得刚才好像地震似的,电脑都跳了一下。”   “你快点出去,别呆在屋子里。”不管怎样,屋子里气温急剧下降绝对是不正常的,邵靖曾经教过他,如果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妥当的办法是先离开不正常的地方,再想办法。   隋峻的声章隔了大约一分钟,又响了起来:“门怎么打不开了!”   电话里传来咔嗒咔嗒拧门把手的声音,隋峻的声音有点变了:“麦子,门打不开!好像有人在外头把门锁了!”   “屋子里的温度怎么样?”   “……还在下降,十度了!”隋峻的牙似乎开始打架,“怎么会——我这屋只有个风扇,没有空调啊!”   “踹门!或者把窗玻璃砸碎了,总之先出去再说!”   很快就响起重物撞击的声音,隋峻似乎抡起什么东西在砸门,砸了几下又大声喊:“谁在外头?谁在外头!我被锁了!快开门啊!”   “食甚了,食甚了!”小区里传来兴奋的喊叫,小麦在电话里却听见隋峻惊恐的声音:“麦子,门砸不开!玻璃也砸不碎!怎么办!温度降到八度了!”   小麦匆忙地说:“你等一下,我先给别人打个电话,他应该知道怎么办!”他挂断了隋峻的电话,匆匆拨给邵靖。熟悉的铃声响起来,也夹杂着沙沙的噪声,但是半天都没有人接。小麦急得要死,挂断又拨了一遍,却只听见模糊的:您拨的电话现在不在服务区……   “我靠!”小麦再拨周琦的号码,结果完全一样,都是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小麦掉头再去拨隋峻的,这次却打不通了,而且连沙沙的噪声都没有,根本就是完全的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小麦坐不住了。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邵靖曾经说过日食是阳中阴,阴气太盛可能打开鬼门的话他却记得很清楚。而且隋峻所在的那个诊所,那天他进去就看见一片片的黑气,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日食使这些黑气发生了变化呢?   小麦拿出邵靖留下的一迭符。邵靖走的时候在屋子各处都贴了符,又告诉小麦,如果觉得不对劲,就把这些符往门缝窗缝上贴,小麦虽然看不懂上头画的是什么,但推想来应该也是能把阴气阻拦住的东西。给邵靖发了一条短信说明自己遇上了什么事去了什么地方,小麦摸摸兜里的那面轩辕镜,又拿上了家里的水果刀和扳手,最后还拿了个简易手电跟一盒火柴,这才出门打车直奔诊所。   诊所跟前几天没什么两样,连那个医托都还在附近的电线杆子底下晃荡。可是在小麦看来,整个诊所都被一团黑气包围着。他记得那天来的时候,黑气只在大厅里,只是让人觉得好像玻璃没擦干净,但是现在,他甚至连诊所的玻璃大门都快看不清楚了。   猛然间诊所里有人推开门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地震,地震了!”   小麦很确定根本没有地震。诊所外面的马路上,人走车行,没有任何人感觉到地震,可是跑出来的那个人惊慌失措,也并不像做假。而且在他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人在往外跑,甚至有两个护士也跟着跑出来,嘴里都在喊地震,搞得马路上的人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们。   小麦看跑出来的人里没有隋峻就急了,拉住一个护士:“隋峻会计在哪?”   那护士惊魂未定:“隋会计?不,不知道,没看见啊!”   小麦心里一沉,拿出手机又给邵靖打电话,仍旧是无人接听。再给隋峻打,也仍然是死一样的寂静。这会跑出来的人已经多少镇定了一点,有人莫名其妙地左右看看:“没地震啊,怎么刚才在楼里有人喊地震,谁喊的?”   有一个跑出来的女孩哆嗦着说:“我……我刚才坐在椅子上,明明就觉得震了,差点把我摔地上,怎么不是地震?”   小麦看那女孩一眼,穿得很是清凉,小腹微微有些凸起,估计也是来打胎的。她半弯着腰,不停地用手揉着脚踝,嘴里嘟哝:“当时还好像觉得有人抓着我脚似的,那手冷冰冰的,吓死我了,还以为鬼爬出来了。”   最先发现不是地震的男人没好气地说:“你真是见鬼了!好端端的喊什么地震,我老婆都快生了,要是跑出事来我跟你没完!”   女孩把长发一甩,双手叉腰:“关我什么事!你老婆这么娇贵别来这种地方呀!我都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怎么不是地震?再说了,我喊我的,你不信你跑什么?”   男人瞪着眼就要跟她吵起来。旁边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大概是他老婆,连忙拉着他,小声说了句什么。她声音低,别人都没听见,小麦却听见了,她说的是:我也觉得震了。   男人皱眉,也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弄错了?”   女人摇头:“我真觉得震了,当时觉得肚子里的孩子都震到了似的,吓死我了,还当孩子出什么事——”   既然是自己老婆都说觉得震了,男人当然只能闭嘴,一转眼看见老婆手腕:“你在哪蹭的灰?”   女人抬手看看自己浑圆的胳臂,果然手腕上有几道黑的,随手抹了抹没抹下去:“没注意,回去洗洗。”   小麦紧紧盯着她的手腕,又看看刚才那个女孩的脚踝,两个人在关节处都有几道黑印,乍一看像在哪里蹭上的灰,但仔细看上去,却能发现那应该是个手印,只是手掌的印子很轻,只有几根手指印清楚。   一群人正在这里争论,诊所的楼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连玻璃都震得哗哗的,女孩一下子叫起来:“看,我说什么来着?震了吧!”   小麦不再犹豫,拔腿就往楼里冲。旁边的人一把没拽住他,跺着脚喊:“兄弟,你干什么去!这楼说不定要塌呀!”   小麦理都没理。现在他用膝盖想都知道这楼绝对不是要塌,但是——恐怕比要塌也好不了多少。   冲进大门里,眼前立刻是一片阴暗,四周像是弥漫着一层黑雾,比小麦那天来看见的厚重多了,可视距离不超过五米。小麦拧开手电筒,本来白亮的光线照出去却有点发绿,能见度也并没得到改善。小麦按着上次进来的记忆往隋峻的办公室走去,越往里走,黑色的雾气就越浓重,并且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雾气好像还在流动。四周有奇怪的声音,乍一听像是孩子的哭声,仔细听就只剩下风声,再走两步,不经意间就觉得那哭声又响起来了。小麦一手握着手电筒,一手攥着扳手,顺着墙边慢慢地走。没走几步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上次来的时候他记得这条走廊上有四五个办公室,大约每隔四五米就应该有一个门,但是他现在走了有五分钟,却没摸到一个门,始终都是平滑的墙。   小麦想了想,背靠着墙站住,把手电咬在嘴里照着,腾出手来摸出了轩辕镜。镜子一摸出来,小麦就看见那青铜的镜面明亮异常,在这昏暗的走廊里居然自己发出光来。小麦把镜面向外一照,照出的光所到之处,黑雾就向后缩去,同时那哭声突然尖锐起来,扎得人耳膜都疼。   小麦借着黑雾后退的工夫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原来他已经走到隋峻的办公室门口了。门紧闭着,可是小麦分明听见门把手在咔嗒咔嗒地响,虽然有气无力,却是真的在响。小麦顿时松了口气,抡起扳手就在门上来了一下:“隋峻?”   “……麦子?是你吗?”隋峻的声音微弱,但还听得清。   “是我!你再顶一会,我这就砸开门!”小麦抡起扳手一顿狂砸,那薄薄的板门这会简直像铁皮的一样牢固,但那大扳手实在给力,眼看着门上终于裂了缝,一股冷气直冲出来,像大夏天的开了冰箱门一样。   隋峻的声音清晰了起来:“麦麦子?麦子是你你在外头?”   小麦狠狠对着门板又来了一下,哗地一声,门板碎了一大块。好像这东西一旦敲开一条缝,再砸就很容易了。   隋峻从破洞里爬了出来。他身上头发上居然全结了一层霜,牙齿不停地打战:“麦,麦子,要要不是你,兄弟今天就,就,就完了……”   小麦伸手把他拉起来,触手冰冷,那个破开的洞还在往外散着冷气,也亏得隋峻身体好,要是差一点的,现在可能已经冻僵了:“怎么样?能走吗?”   隋峻活动着腿,舌头灵便了些:“能。真,真见鬼了,差点冻死,这,怎么回事?”   “来不及说了,我们先出去!”小麦一转身就愣了,背后已经不是走廊,而是一个大得看不见边的水池,那水是血红的,似乎还冒着热气。血池里有许多双手在往外伸,仔细一看,都是婴儿的小手,胖胖的到处乱抓,看了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隋峻倒吸了一口气。他刚刚在能冻死人的房间里挣扎了半天,现在陡然遇上热气,只觉得扑面如同刀割:“这什么地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背后那个破了个大洞的门也不见了,只有无尽的黑暗,似乎能隐约看见远处有座牌坊似的建筑。   “麦子,这,这——怎么办?”隋峻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变化搞得昏了头,只能抓住小麦,“我们往哪走?那边,那边是出路吗?”   小麦皱着眉头望了一会,他的眼力比隋峻好得多:“那边好像是个门楼,有很多人……”   “那我们过去吧?”隋峻觉得那边比这边有吸引力得多,至少看起来没有这血水翻腾的池子那么可怕,“那边有人,至少总比这边强吧?”   小麦却不这么觉得。以他刚才记忆的方位来说,血池这边正是来路,而牌坊那边其实是隋峻爬出来的房间的方位,怎么想,都觉得应该往血池这边走。但是那些伸出来乱抓的手实在太诡异,虽然都是些胖胖的小手,要是白天看见这样的小胳臂小手长在哪个孩子身上,小麦肯定要过去摸摸,可是现在……   隋峻看小麦不走,也站着不敢乱走。不过他心里没底,有点烦躁地在原地转了几圈,稍微靠近了血池一点。只听哎哟一声,隋峻整个人都往旁边跌下去,一双手不知怎么抓住了他的裤角,居然把他扯倒了,还往池子里拽。小麦赶紧拉住隋峻,觉得手上吃到的劲儿大得惊人,勉强才算把隋峻拽住,就见那双小手用力扯着,渐渐从血水里伸出个头来,同时在血池里乱抓的那些小手像是找到了目标,都聚了过来。小麦想去掏轩辕镜,又怕手一松隋峻就被拉进血池里去,只能拼命地拽。眼看着那双手扯出一个身体来,半个沾满血水的身子都要爬到岸上来,突然哧拉一声,隋峻的裤子被扯裂了,那双手抓着一块碎布嗵地摔了回去,溅起一片水花,有几滴血水溅到隋峻裤子上,立刻腐蚀出几个小黑洞来。   隋峻被吓得不轻,爬起来就拉着小麦往后退:“走那边!再怎么也比这边强!”      第71章 鬼门开      既然血池走不通,那只好先往后边走走看了。不过小麦始终心存疑惑,走了两步心里不踏实,又把轩辕镜掏了出来,对着前面照了一下。然而这一照啥也没照出来,轩辕镜的镜面黯淡无光,像被什么遮住了似的,跟刚才在诊所走廊里真是有天壤之别。   小麦看没照出什么来,稍微放了点心,两人就向着那牌坊走过去。那牌坊看着不远,但走了好一会仍旧没到。而且他们没走几步四周就起了雾,也并不多么浓厚,但萦绕不去。奇怪的是近处有雾,远处反而没有,并不影响小麦看见那确实是座牌坊,顶上还雕着些像蟠蛇一样的花纹,牌坊下面进进出出的都是人,也许离得太远,面目模糊。小麦一把抓住隋峻:“不对!”那牌坊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荒野里,四面没有任何建筑,可是那些人进进出出都非要打牌坊底下过,以至于牌坊下挤成一团,而周围空旷的偌大地方却没有一个人去走,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小麦这么一说,隋峻也不敢走了,两个人站在那里,刚才走路没觉得,现在一停下来就感觉到周围有一阵阵的微风,时起时息,轻到只能在发梢上感觉到,却不动衣襟。小麦忍不住又掏出轩辕镜来照,镜面依旧是一片黑黯,什么也映不出来,但是小麦拿出镜子来的时候,就感觉周围的风急了一些。这感觉,这感觉--就像有许多人在身边匆匆走过,有些人走得慢,擦肩而过的气流仅仅有发梢感觉到,有些人跑得快,就带起一阵风……   很多人……   小麦忽然觉得颈后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很多人?轩辕镜的镜面黯淡无光,难道是因为投射了太多的鬼魂?并不是照不出,正相反,是照出的太多了。在他们周围,轩辕镜所能照到的地方,全部都是鬼魂。这条路看起来空荡荡的,其实牌坊下面那条路一样,是拥挤不堪的,只是牌坊下面的人看得见,而这条路上的人看不见……问题是,无论他们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还是人么?   小麦四处张望,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里他的眼睛不好用了,看不见身边的鬼。但他敢肯定,绝对不能往那牌坊走,只有回到血池才有办法。对了,刚才为什么不用轩辕镜照照血池呢?隋峻一被拽住他就有点慌神了,竟没想到是可以用轩辕镜去照的,真是糊涂!   “咱们往回走。”   “往回走?”隋峻虽然觉得前面不对劲,可是也不敢往回走。被那双诡异的小手差点拽到血水里去可真把他吓着了,“这,往回走不又是到那个血池子了?”   “不是,我有个别的办法。”小麦拉着隋峻转身,但是走了几步就觉得迎面吹过来一阵阵疾风,吹得人直想往后倒退。   “哪来的风--”隋峻被风呛住了,倒退一步。小麦赶紧拉住他。现在他可以确定这条路不是条好路--有来无回,这他在云南蛊道就领教过了。   风吹得更急,两人弓着腰埋着头往前走,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好像随时都能被吹回去。小麦暗暗摸出轩辕镜往两边照,果然照到的地方风就小一点。然而他们走了半天,感觉已经走了很远,却仍没看见那个血池。   “咱们迷路了?”隋峻也觉得不对,“怎么这风越来越冷了?我,我觉得有点头晕,好像走了几百里路似的……”   小麦也觉得不对,走了这一会,脚下越来越沉,走起来越来越费劲,一脚踩下去,就好像陷在沙子里似的,很难拔出脚来。他低头看看脚下,因为雾气缭绕的缘故,看不清楚脚下的地面是什么样子。小麦随手用轩辕镜往下一照,差点叫出声来,他们脚下的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伸出无数只手来,细弱苍白,比人手小很多,乱纷纷地在揪他们的裤脚,难怪会越走越累。轩辕镜这一照下去,那些手顿时挥动着惊慌起来,放开了他们的裤脚往地下缩。隋峻也看见了,惊呼一起双脚乱跳,恨不得把两只脚都扛到肩上去。小麦一把拉着他:“快跑!”   轩辕镜照着脚下,两人拔腿就跑,然而他们这一跑,迎面吹过来的风立刻又猛了些,空气中的阻力加大。小麦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是不是周围这些雾气就是那个牌坊下面的的挨挨挤挤的人群?他们现在其实是在拥挤的人群里逆向奔跑,所以才这么吃力?想到这里,小麦摸出身上带的符咒就扔出去几张。   这几张符咒一扔出去,小麦就觉得吹来的风乱了起来,但阻力却小了,两人趁机大跑了一阵,远远的果然看见了一点红光,好像就是血池,扑面就是一阵热气。   “怎么好像比刚才热了?”隋峻抹着头上的汗,“而且我觉得头晕--这什么味?”   “好像--”小麦也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这好像是烧东西的味道--胶皮,还是什么?”   “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小麦刚觉得耳熟,眼前就是一亮,刺眼的红光夹着热浪扑面而来,他们又站在了诊所的走廊里,眼前是熊熊的火焰,夹着烧塑料座椅的糊味和烟气,呛得两人当即咳嗽起来。   “弯下腰!快跑出来!”熟悉的声音吼醒了小麦,邵靖在走廊的另一头,正往这边冲,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   幸好走廊里没有什么太多的杂物,虽然起了火,通路还没有被完全封住,小麦和隋峻弯下腰,用衣襟捂着口鼻跑了出来。外面的大厅还没有起火,门外已经开来救火车,消防员正往里进,有人发现了这几个在往外跑的人,马上喊叫他们快点出去。   小麦的手腕被邵靖紧紧攥着,捏得生疼,心里暗叫不妙。果然刚一出了诊所大门,邵靖就大吼:“你跑进去干什么!”   小麦看邵靖头发已经被燎焦了一小片,脸上也横一道竖一道全是烟灰,不由得有点担心:“你烧到了没有?”   邵靖守的空间裂缝在食甚的时候果然开始散出阴气,他和东方良忙着修补,周琦在一边监视是否有逃出的鬼魂,直到日食完全结束他们才收到小麦的电话信号和短信,立刻奔着诊所就过来了。进了诊所他就感觉到不对劲,可是整个诊所都被阴气笼罩,连周琦那种感应能力一时都找不到小麦在哪里。不过邵靖转了一圈就直奔走廊那头去了,他有明确的感觉--小麦就在那里!   过去之后是一片火,一个办公室的门被砸破了,旁边扔着个扳手,邵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自家的扳手,还有手电。然而办公室内部一目了然,空的,没人,只有一股阴寒之气从里面散发出来,即使前有大火,也挡不住这股寒气。   “你不用管我!不是让你呆在家里?你跑出来干什么?”邵靖恼怒之极。从那个破办公室里透出来的寒气竟然是直通冥界的,想不到鬼门居然开在这个地方!他不敢想像,要是小麦没能从鬼门里出来,会怎么样?   小麦没管他吼什么,在他全身上下乱摸了一遍,发现没有受伤,松了口气:“我,我给你们打电话都打不通,所以……”   邵靖怒道:“那你就自己跑出来!”被小麦这么全身上下一通乱摸,他有气也发不出来了,虽然仍旧声色俱厉,声音却小了些。   小麦听他声调降低,就知道火气消了点,于是低眉顺眼:“我怕来不及,就带上你给的符和轩辕镜先跑来了。我在诊所外头又打了电话,还是打不通。你没受伤吧?”   邵靖手机上有来电记录,知道小麦说的是真的。其实他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一半是气小麦乱跑,一半也是气自己当时没接到电话。现在小麦这么温顺的回话,他反而没什么好吼的了,一肚子气都咽了回去,没好气地说:“我受什么伤!当时在修补空间裂缝,电话没信号。你下次不准再不听话了!知道你们刚才走到哪里去了?”   小麦可怜巴巴地摇头:“不知道,光看见前面有个牌坊。我看那牌坊底下很多人挤来挤去,可是旁边那么空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就觉得不对劲,没敢往那个地方走。”   邵靖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算你还有点脑子,那恐怕就是鬼门关!你们走到饿鬼道上去了!”   小麦虽然想得到那不是个好地方,却不知道居然是鬼门关,现在才有点后怕了:“鬼门关?那牌坊就是鬼门关?那,我们还看见一个血池,里头有好多小手,像婴儿的手一样,那是什么地方?”   邵靖眉头一皱:“血池?估计跟这诊所里的婴鬼太多有关。”   东方良远远地站着,看着邵靖从怒吼降到没好气,再从没好气降到讨论,完全忘了当初闯红灯冲来诊所的时候咆哮着要把小麦揍得生活不能自理的誓言,眼神复杂。刚才,周琦因为是灵媒,不能随便踏进这种阴气太重的地方,所以只有他跟着邵靖进了诊所。邵靖在走廊尽头找不到小麦急得发疯,感觉到那股阴气之后,突然就结个了手印出来。东方良虽然继承东方家衣钵,以扶乩卜算见长,但他学得很杂,对符咒道术也十分精到,虽则自己本身次限,很多符咒都不能用,但他差不多个个都知道,被称为这一代年轻天师里的活字典。邵靖一结出那手印,他看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用来强通阴阳的。强通阴阳,就是硬生生在人界与冥界之前打开一条通道,目前他们这一代的年轻天师里能用出来的还没有几个。邵靖虽然说是天生的身兼佛道两家之长,但他学习一贯不用心,灭鬼容易,但强通阴阳这种事,并不仅仅是说你灵力强就行的。邵靖之前从来没有用过,现在突然间用了出来,东方良都吃了一惊。而且他还真成功了,那一下子眼前鬼道大开,无数鬼魂在地面上挣扎呼叫,竟然是打开了饿鬼道!就连他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料不到邵靖有一天会有这样的功力!即使说邵靖之前只是不肯学吧,那么现在,是什么让他肯学了呢?而且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学到这种程度了……   诊所的火足足用了几个小时才扑灭,好在没有烧到旁边的房子。邵靖开车先把吓得不轻的隋峻送回了家,然后才带着几人回了家。听新闻上的说法,警方认为是诊所年久失修,电线老化才引起的火灾,并且认定这家诊所属于无照经营,不合法,予以取缔什么什么的。   邵靖看了一眼就把频道换了:“屁!无照经营!这诊所开几年了,现在才知道无照经营,工商干什么去了?”   小麦累得要死,在饿鬼道上走了一趟好像翻了三座大山,只想躺下来:“现在还不都这样。诊所啊,食品黑作坊啊,多的是。我听隋峻说,这家诊所来的好多都是做人工流产的,所以婴鬼才那么多吧?你说我看见的血池,会不会就是这些流掉的小孩的魂魄?”   邵靖摸摸他的头:“你有点发烧,洗个澡去睡吧,我叫外卖送饭过来再叫你。你说的有道理,血池本来就是生育之地,那些婴鬼可能就是被流掉的胎儿魂魄。难怪鬼门会开到那里,无数的婴鬼怨气十足,开鬼门也不奇怪。”   小麦确实累得不行了,但是东方良和周琦都在,他也不好意思自己去睡:“不然我做饭吧?”   邵靖硬把他推进浴室:“不行,你洗了澡去睡,我叫外卖。我们还有点事讨论,鬼门开的事,要写个报告递上去,麻烦着呢,你别管了,去睡吧。你这会发烧应该就是在鬼门里呆的时间太长,阴气侵袭,得好好休息。”   小麦也觉得头有点晕,不再坚持,跟周琦和东方良打个招呼就进浴室去了。等他洗出来,正听见东方良在说:“大少,你强开鬼道这个事,不准备上报?”   邵靖淡淡地说:“这要报什么,回头我跟爷爷说一声就行了。”   周琦笑着说:“那老爷子得高兴坏了。他天天盼着你好好学,你总不肯。现在能做到这份上,我估计家主还得是你的。”   邵靖并不在意:“靖全也未必做不到。”   东方良笑了笑:“就算他能做到,你只要不比他差,这家主就是你的。”   邵靖皱了皱眉:“家主不家主的,别再提了,先说这鬼门的事。我们当时都不在,到底有没有鬼魂逃出来,现在都不能肯定,你在报告里要说清楚,看看上边想怎么做。”   小麦听他们讨论的话自己插不进嘴去,就擦着头发往卧室走,要关门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件事来:“对了,当时诊所起火之前先震了一次,诊所里的人以为是地震就往外跑。”   “地震?”东方良眉头一皱,“那应该就是鬼门开了。不过,按说鬼门开一般人是感觉不到震动的。”   “一般人……”小麦回忆了一会,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不,不是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当时我听见三个人说话,其中那个男人就没有感觉到。先喊地震的是个女孩,应该也是去做流产的;另一个感觉到震动的是个孕妇,就是那个男人的老婆。对了!我当时看见那个女孩的脚踝上和孕妇的胳臂上都有黑印子,看起来很像手印!”   “手印?”邵靖三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东方良才慢慢地说,“这事不对劲了。照你这么说,感觉到震动的应该都是孕妇……不行,得找到当时在诊所里的那些孕妇调查一下!”      第72章 谋杀      “麦子,你那天那几个朋友,是什么人啊?”隋峻在鬼门里走了这一趟回来,大病了一场。小麦隔天就好了,他却还得病秧秧地躺在床上。   “他们……他们是天师。”小麦悄悄把一张符贴在隋峻床头后面,这是邵靖给他的,叫他贴在隋峻房间里,可以祛除部分阴气,让他恢复得更快些。   “真有天师?我是说,咱们那天看见的,真是鬼?”隋峻眼睛瞪得滚圆。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发现鬼这东西原来真的存在,任谁也难以相信。   “确实是有的。我以前也不信,后来也是碰到了些事,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隋峻躺着想了半天,咂了咂嘴:“别说,就我们那诊所,要说没鬼倒奇怪了……”   小麦想起那一池的婴儿小手,忍不住也叹了口气。隋峻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说:“本来这工作也不想干了,就是这个月的工资泡汤了,真倒楣……”   “你钱不够用?我先借你点?还有,虽然诊所给取缔了,工资还得发给你们吧?”   “我现在钱还够用。不过昨天有个同事来看我,说诊所一关门,老板早不见了。听说这个老板有后台的。”   “有后台?什么后台?”   “具体什么后台他也不知道,但是你想,无照经营这么多年,那天还出了医疗事故死了你,硬是没怎么处理,就关了诊所算完,能没后台吗?”   “那天死人了?”   “对啊,就是那天我跟你说的那个来打胎大出血的那女的,死了。本来就危险,火一烧起来再一乱,人就没救回来。”   “那,那怎么处理的?”   “谁知道怎么处理的。大概给了家属钱,把这事私了了?不过他们有人说……”   “说什么?”   “咳,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有人说这女的好像跟一个什么什么有钱人的儿子好上了,有了孩子之后就让那男的娶她。那男的不娶--你想嘛,人家家里有钱,要娶也得找个差不多的,那女的就想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做DNA鉴定。男的不让,所以有人说,这女的是被强行带来打胎的,跟着的家属可能都是不情愿的。”   小麦震惊:“真的假的?”   “那谁知道呢。现在传什么都有鼻子有眼的,谁知道能不能信?不过我看了新闻,新闻里可是一点都没提死人的事,那恐怕这事多少还是有点蹊跷吧?”   小麦心想这事得回去跟邵靖说说。真要是被强迫打胎又死了人,那怨气不会小,说不定鬼门开在这里,跟这事就有关系呢。   “那,当天做手术的医生是谁,你知道吗?”   “知道。诊所做流产的就那么几个医生,不是郑医生就是李医生,没别人。”   “他们住址电话有吗?”   “电话有,住址不太清楚。麦子,你,你要这个干什么?这事你可别乱插手,要是诊所这老板真有后台,你可能惹上麻烦的。现在这年头,咱们小老百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事,我不去查。”   隋峻的病其实都是被鬼门开时的阴气冲了,症状跟重感冒差不多,发烧咳嗽,跟小麦说了几句话就有点迷糊,小麦也就没再坐下去,说声好好休息就出来了。一出门,他就给邵靖打电话说了这事。邵靖和东方良周琦三人这几天都在满城找事发当天在诊所里等着打胎的那些女人,但是收获甚微。那基本上都是外来务工人员,连医保都没有,很难查到。小麦说的这事倒算是一大线索,邵靖立刻飞车来接,按着电话号码就开始打电话。然而两个电话打过去,郑医生是没有人接,李医生倒接了,一听他们问这事,马上就挂断了电话。   这事难不住周琦,立刻就给电信里的朋友打电话查这两个号码的住址,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到了李医生家门口。   李医生住的是普通小区,进出都没人问,到了门口东方良上前敲门,过了好一会才有个男人把门拉开一条缝:“谁?”   “您是李良臣医生吧?”东方良笑容可掬,“是含明诊所的医生是吗?”   男人立刻就想关门:“我现在不干了。”   邵靖眼疾手快地把住门:“现在不干,诊所被烧的当天你还在干吧?”   “你们想干什么?”男人没有邵靖力气大,眼看着门被拽开,四个陌生男人直接就进了门,急得直叫,“我要报警了,你们怎么乱闯别人家!”   周琦嘿嘿一笑:“报警好啊,顺便还能说说你们强行给病人做流产手术的事呗?”   李良臣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别胡说,不是我做的!”   周琦本来就是诈他一下,果然一诈就中,真有这么回事,当即笑了一声:“不是你?不是你是谁?你们诊所就你这么一个技术大拿,这么重要的手术,你不做谁做?”   李良臣的脸色更难看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小麦看看邵靖三人。这三人都算是世家子弟了,邵靖冷峻,东方良斯文,周琦则是痞兮兮的,但都有那么股劲儿,身上的衣服明眼人一看更是非富即贵,换了他是李良臣,也非得被唬住不可。   周琦嘿嘿笑了一声,摸出支烟点上,抽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草菅人命这事,最后结果怎么样,得看你背后的靠山硬不硬。”   李良臣盯着他手里那支烟上的外文标志,心里更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周琦悠然地说:“我们是什么人,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麻烦更大。”   李良臣勉强镇定:“别唬我了,那姑娘就是一个普通人,她能有什么靠山?”   周琦对付这种人那是太知道怎么办了,吐了个烟圈才不紧不慢地回答:“谁管她怎么回事,只要是她死了就行,我们就要这个证据。”   李良臣脸色更加难看,那表情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周琦对旁边三人使了个眼色:“行了,看来确实是有这么回事了,咱们可以走了。”   邵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李良臣再也维持不住冷静,赶紧一把抓住周琦:“等等!那手术不是我做的啊!”   周琦漫不经心地把手抽出来:“我们不管谁做的手术。”   他越说不管,李良臣越害怕,拉得更紧:“真不是我做的手术!我在这诊所里也干了两三年了,但是那来的都是自愿的,我从来没强迫给人做过这种手术,那太缺德了,我也不能干啊!”   周琦仍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东方良适时开了口:“不是你做的,那是谁?”   李良臣犹豫了一下:“是小郑,郑文桥,他做的。”   “他知道这手术是怎么回事吗?”   李良臣叹着气:“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他来得晚,才半年,这里头的事知道得也少。其实,其实真知道这事的是诊所里的麻醉师胡通。我估计吧,那姑娘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肯定已经麻醉了,小郑很有可能只知道做手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麻醉这个事,有时候用量多一点就……我是稍微知道一点,所以找个借口给推了。正好那天有个女的来流产,大出血,我就去做那个手术了。”   小麦一愣:“怎么?不是大出血的那个孕妇死了?”   李良臣赶紧摇头:“当然不是!我怎么也有好几年的经验了,流产大出血,有些虽然吓人,但手术并不复杂,处理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他说到这里忽然回过味来,“怎么,你们以为是那个大出血的产妇?你们--你们根本就不知道?”   邵靖冷冷地说:“现在知道了。怎么,难道你还打算把这事一直瞒下去?”   李良臣被诈得连底儿都掉了,脸上阴晴不定,拿不准要不要发火。邵靖抢在他前头说:“这事是瞒不过多久的,你现在说了,算是提供线索,要是事后警察上门再说,那就有包庇的嫌疑了,你打算选哪样?”   邵靖脸一板起来,天生就有种压人的威严,李良臣实在估不准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话说到这份上想咽回去也没办法了,好在这手术毕竟不是他做的,想来想去觉得就算事捅出来自己也没有什么大罪,于是还是说了:“我也只是听说的,没证据啊……”   邵靖微一点头:“你说吧,我们既不录音也不打算让你去作证,等我们出了这门,你大可以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   大概是他说话听起来就比较可信,李良臣到底还是和盘托出了:“这事我也是进了诊所一年才知道的。这诊所的老板是不是真有后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到这来打胎的女人里有好多都是--怎么说吧,都是拿了分手费来打胎的。一般这种手术,都是胡通安排的。别看他就一麻醉师,其实在这诊所里,他可能比老板知道的事还多呢。我怀疑他才是这里头真正管事的。不过这次,这个姑娘不一样啊,她不肯打胎,说是一定要生下来验DNA。”   “不知道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做多了肯定有人会知道。诊所里头的医生其实只有妇产科我和小郑,还有小郑之前的那个老李,我们是有真本事的,都是从大医院聘过来的,其余的……那才真都是些游医,无照经营!老李走……我怀疑也是不愿意干这个事才离开的,我嘴紧,所以就一直干下来了。其实我也想来着,既然这些姑娘也是为的钱,自愿把孩子拿掉,那我给她们做手术跟在别的医院里做流产手术也没什么两样。可是这次这个不一样,人家不愿意啊!”   “我开始以为就是打个胎,直到火给扑灭了才知道那姑娘死了。对外就说是那个大出血的孕妇死了,还说是因为突然起火,耽搁了治疗。当然新闻上最后把这个事也压下来了,这倒挺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看来那后台还真是够硬的。”   东方良开口问:“那么你觉得那姑娘是麻醉过量死的?”   李良臣犹豫了一下:“这我可不敢乱说。”   东方良点点头。如果真是麻醉死的,那就是谋杀了,李良臣确实担不起这个责任。不过他们不是警察,并不要什么证据,知道这些也就足够了。   “那你知道当天来打胎的病人还有多少吗?”   李良臣皱起眉:“大约还有两三个吧,很多都是住在附近的外来务工人员。也有不打胎来孕检的,有些民工夫妇确实没钱,大医院去不了,只能到我们这种诊所来。不过我都是仔细给他们检查的,从来没马虎过。”   东方良点头:“不错,你还有职业道德。那么郑医生和胡通的住址你知道吗?”   “小郑的我知道,胡通就不知道具体情况了,大概是住在明霞路那边。你们,你们可没告诉他是我说的啊。”   “放心,我们今天根本就没来过。”   出了李良臣的家,小麦才能开口:“他们真会把那姑娘弄死了?”   邵靖冷笑:“很有可能!”   “这是蓄意杀人呀!”   “危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杀人算什么?何况他们以为天衣无缝了。估计连这场火也不是什么电线老化,可能是故意纵火。”   “这也太缺德了!”   邵靖微微眯起眼睛:“他们干这种事未必是第一天了。不过他们可能想不到日食的时候鬼门会开,所以再往下事情的发展很有可能就不在他们掌握中了。”   “那我们现在……”   “先去找那个姓郑的。”   郑文桥家很好找,开门出来的是个老太太:“你们找文桥?你们是--”   “我们有事要向郑医生调查。”   老太太被邵靖的冷脸吓住了,一边让他们进来,一边颤巍巍地问:“文桥,文桥犯什么错了?”   小麦赶紧安慰她:“您别担心,郑医生不一定有错,我们只是来调查一下。”   老太太这才放了点心:“文桥在屋里呢,这几天他身体一直不好,总发烧……文桥啊,有,有人来找你。”   一个年轻人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看着邵靖等人:“你们是--”他脸色苍白,眼睛四周有浓重的青黑色,显然是几天都没休息好,神情里还带着遮掩不住的惊慌,跟受了惊吓的兔子似的。   东方良哄着老太太出去了,邵靖关上卧室的门,张口就问:“起火当天的流产手术是你做的吧?”   一句话,郑文桥脸色就大变了:“你们,你们--我也不知道会那样啊!”   邵靖逼视着他:“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郑文桥呆坐了一会,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怎么不会?我好几天都没睡觉,一闭上眼就看见那姑娘直着眼盯着我……我当时真不知道啊,就以为是个流产手术。这种手术我常做,都是自愿的……谁知道这次……”   “她是怎么死的?”   “麻醉剂使用过量……”郑文桥揪着自己的头发,“但是这种事,谁也没证据,顶多是个医疗事故。再说当时起火了,谁都不能证明她是怎么死的。”   小麦同情地看着他:“他们让你说假话是吗?”   郑文桥指了指床头柜:“给了十万块钱算封口费。我还有奶奶要养呢,除了拿钱走人,什么也不敢说。”   “是胡通给你的?”   “对。手术也是他安排的。麻醉剂也是他配的。”   “知道他家在哪吗?”   “这不知道,不过……他给我钱的时候是带我去了个酒吧,我估计那地方他应该是常去的。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用管我们是什么人,倒是你,打算怎么办?”   郑文桥愣了一会:“我,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我想把这些钱都捐出去,可是别的,我,我真不能做什么。我也不能去举报,不能作证,别说没证据,就是有……我还有奶奶要养啊。酒吧的地址我写给你们,别的我就真不能做了。”      第73章 鬼胎      很走运,郑文桥说的那个酒吧原来属于金碧辉煌,就是以前叶丁呆的那个地方。就连胡通,他也认识。   “……他专门给金碧里新来的人拉生意,还有服务生们。他说那些公子哥有的就是贪新鲜,坐惯了台的他们不喜欢,最好是第一次出来做生意,能卖上价。”   小麦不由得皱眉:“这人是拉皮条的啊!”   叶丁点头:“就是的。我听他们说,他跟省里市里不少官员家的孩子都有关系,背地里大家都叫他‘官倒’。”   小麦听得直摇头。邵靖厌恶地哼了一声:“你既然认识他,今天帮我们去认一下。”   叶丁一向怕他,赶紧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太踏实:“那个,你们找他干什么?他认识的人不少,没人敢得罪他。”   邵靖冷笑了一声:“放心,不用你得罪他,你只要帮我们把他指出来就行了。”   酒吧在金碧辉煌对面,看门头并不十分起眼,七点多了两扇大门还关着。但进去了就发现装修得珠光宝气,中间的大厅里放着轻音乐,一对对男女坐在屏风分隔开的小雅间里,隔桌对望,看起来倒像是矜持守礼的模样,可是二楼传来的重金属音乐关都关不住,还不时夹杂着亢奋的尖叫,不用看都知道上头在群魔乱舞。   门童看见叶丁,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立刻就换上了职业的微笑把几人迎进门,然后捉个空向叶丁挤了挤眼。叶丁脸上红了红,放慢脚步小声问他:“胡官倒来了没有?”   门童也小声说:“在二楼包间呢,又跟勇少在一块。怎么了?你找他干吗?”   叶丁今天要扮演的就是被人包养的少爷,他虽然在金碧辉煌干过,但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当服务生,今天叫他来装这个角色,简直脚都不知道怎么走了,尴尬地红着脸:“那什么,那个——”   门童倒是老资格了,不点都透:“哦,那几个是你金主吧?三个带两个,还少个人?”   叶丁干笑了一声,门童笑起来:“我让领班去给你叫吧,赶紧跟你金主过去,这几个一看就很有钱,你小子算捞着了。那一个是哪来的?眼生。”   叶丁咳了一声:“那个——那个是人家自己带的。”   “噢——”门童做恍然大悟状,“也不怎么漂亮啊,咱们这边比他漂亮的有的是。”   叶丁满头黑线,心想你真是大胆了,要是被那位爷听见你嫌人家的人不漂亮,不揍得你满地找牙?他怕惹火上身,赶紧说了一句“别胡说,当心被听见”,就追着邵靖几人过来了。   小麦耳朵好,虽然走出去了几步仍然把两人的话听了个清楚,忍不住一眼眼地去看那三个“金主”,心里有点愤愤:凭什么人家一看就觉得他是被包养的啊?邵靖不用说了,虽然穿得随便,可身上那股又冷又桀骜的劲儿,他不是金主谁是金主?可是周琦那家伙穿一件粉红衬衫,白色真丝长裤,衬衫扣子敞到第三颗,耳朵上带着闪亮的钻石耳夹,嘴角上还叼根细长的烟,怎么看怎么一副骚包相,怎么就没人把他当成少爷呢。还有东方良,宝蓝色衬衫灰长裤,衬得脸越发白得一丝瑕疵都没有,难道就不像被包养的?凭什么就他像啊?这年头,真是人都不长眼了!   周琦耳朵也尖,叶丁和门童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再看小麦那酸溜溜的眼神,登时起了坏心眼,嘿嘿一笑,伸手搭住小麦肩膀:“麦子,你看咱们两个像一对不?”   小麦还没说话呢,邵靖已经一眼扫过来,周琦赶紧缩手:“算了算了,还是不捅这个马蜂窝了。叶子,过来!”   叶丁老老实实过去演他的角色,邵靖没理周琦闹妖,伸手把小麦带到身边:“别乱跑。”   小麦很无奈:“我哪有乱跑……”   周琦嘿嘿笑,老实不客气先捡了张大桌子坐下。东方良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跟着坐下:“你想挨靖存一拳是吧?”   周琦笑得狡猾:“放心,有麦子在,我挨不了揍。”说完,换得小麦一个白眼,看得东方良直摇头。   一楼这边陪客人的主要是漂亮小姑娘,虽然年轻,可个个眼神都好得很,一看就知道这三位是不要姑娘的,来的不是自己的买卖,也就没人上来碰壁。领班听了门童转述叶丁的话,看看这三位,忍不住嘀咕:“现在这年头是怎么了?生意都让你们男人做完了。金碧那边,这几个月最红的都是那些双插卡,男人不找女人,都找起男人来了,这生意没法做了。”   门童笑着说:“别发牢骚了,这几个一看就是新客,笼络住了没准还会带客人来,到时候肯定有你们的生意做。再说你也赚得不少了。”   领班白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拿起对讲机,叫楼上的人去找胡通。谁知道过了二十分钟还没人下来,领班倒诧异了:“官倒今天是怎么了,放着钱不赚了?往常一说有生意,他跑得比谁都快,今天这是怎么了?”   门童嘿嘿一笑:“没准财大气粗,不希罕买卖了。今天他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比前一阵子胖得多,肚子都出来了。乍一进门我光看见肚子差点没认出来。估计勇少没少照顾他,说不定要高升了,不干这拉皮条的事了。”   领班哼了一声:“他不希罕买卖,别得罪咱们的客人。”   两人这边说着话,楼梯上脚步声响,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带着两个保镖模样的人匆匆下楼,迎面碰上的服务生赶紧鞠躬:“勇少。”   小麦看这个勇少长得倒也人五人六的,一身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肌肉,可是眼圈发青,显然是夜夜笙歌惯了的模样。不过这会这人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脚下都有些磕绊。后面一个中年男人一直追着:“勇少,勇少你不能不管我啊!”   叶丁瞠目结舌:“官倒怎么胖成这样了?这肚子,跟怀上了似的……”   小麦一瞧,原来后面这个就是胡通。叶丁说得一点没错,他肚子真是不小。尤其是他本来是个细长条,看脸干瘦干瘦的,身子中间突然出来这么一个肚子,实在看着有点诡异,果然像是怀孕四五个月的模样。   那个勇少听他一叫,走得更快了,好像在避瘟神一样,推门就出去了。两个保镖在门口停了一下,其中一个回身抓住胡通的肩膀,像提小鸡一样晃了晃:“听好了,别再来缠着勇少,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胡通看模样像要跪下去,带着哭腔:“勇少,你不能不管我啊!这就是那天之后出的事,没准就有关系呢?我可全都是为你办事,你——”他话没说完,提着他的保镖突然把他往前一拉,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往前一顶,用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在他肚子上:“你想说什么?”   胡通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赶紧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下去,扯着哭腔说:“可是勇少,你得帮我啊!你要不帮我,我找谁去啊!这事,这事它真见鬼了!你要不帮我,我死可能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啊——”   勇少早跑没影了,保镖不耐烦听他嚎,随手一推,也出去了。胡通给推了个踉跄,后背撞在旁边的柱子上,他也顾不得,赶紧跟了出去:“勇少,勇少——”   门口汽车发动机喷出一声大响,邵靖他们赶出去,只看见一辆保时捷跟逃命似地窜了,把尾气全喷在胡通脸上。胡通踉跄地追了几步,脚下绊了一下,噗通跪在地上,半天没站起来。邵靖几人等了一会,他反而渐渐滑了下去,在马路边上蜷成一团,低声呻吟起来。   “他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啊。”小麦看胡通缩成一团,不由得有点担心,“我看他也没怎么摔着啊?不会刚才跪那一下把骨头磕坏了?”   邵靖眯着眼看了片刻,摇摇头:“不对,他捂的是肚子!”   胡通勉强挣扎着坐起来,抬头就看见几个年轻人站在他面前,冷不丁的吓了一跳:“你们——你们是——”   邵靖低头看看他:“你是胡通?”   胡通觉得肚子里那阵抓心挠肝的疼劲过去了,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站起来:“我是胡通,你们有什么事?”   “你是春阳诊所的麻醉师?”   胡通有点警惕:“对,怎么了?”   “7月11号春阳诊所有个流产手术,是你麻醉的?”   胡通脸色稍微有点变了:“我们诊所每天得做好几个流产手术,我麻醉的多了,谁知道你说哪个!”说着,就想绕过他们走开。   邵靖伸手一拦:“等等,我说的哪个,你会不知道?”   胡通拔高嗓门:“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赶紧让开啊,不然我报警了!”   周琦在一边噗哧一笑:“报警?报警好啊!报了警,正好查查那天那个病人是怎么死的。”   胡通脸色发青,眼珠子左右转动:“你说什么呢?什么病人?”   周琦不紧不慢:“就是你负责麻醉的那个病人啊,叫什么名字来着?姚小桃,好像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胡通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伸了伸脖子:“啊对,是那天有那么个病人,不过那天电线老化起火,她,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大出血,又吸入大量烟尘……”   邵靖懒得再跟他兜圈子,一针见血:“是死于麻醉过量吧?”   胡通猛地倒退了一步,色厉内荏:“你可别胡说八道!你这是诬陷!有证据吗?没证据我可以去告你们!”他刚喊了几声,忽然肚子里又绞痛起来,把他后面的话全绞了回去,抱着肚子弯下了腰。   小麦一把抓住邵靖:“他,他肚子好像在动!”   正是晚上,虽然有附近的灯光照着,仍然太暗,加上胡通穿了件宽松的上衣,所以小麦也只是隐约地看见了一点。可是他这么一说,胡通立刻一抖,更加弯下腰把肚子护着,嘴里还说:“胡说八道!我肚子怎么会——哎哟!”   这真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邵靖一把扣住胡通肩膀,硬把他提了起来。这一提,胡通肚子的轮廓立刻显了出来,然后,在旁边路灯的灯光映照下,几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胡通的肚子动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蹬了一脚似的。   叶丁倒退一步,脱口而出:“肚子,他肚子里有东西!”   胡通满头冷汗,拼命挣扎着想从邵靖手里挣出来,一边神经质地喊:“胡说八道,我肚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邵靖松开了他,表情有些古怪,没说话。周琦嗤了一声:“没东西?嗯,没东西好啊。咱们走吧。”   周琦一转身,胡通突然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他:“别,你们别走!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你们救救我!你们能帮我吗?”他语无伦次,一只手捧着肚子,脸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流,看起来跟半疯颠了似的。周琦厌恶地把手一甩:“你不是说没东西吗?”   “有,有——”胡通看样子很想跪下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们救救我啊!”   周琦看一眼邵靖:“大少,你说怎么办?大少?”   邵靖似乎刚刚醒过神来,冷冷看了胡通一眼:“找个地方说。”   胡通赶紧说:“我,我家就在附近。要不然,我们进酒吧去坐坐?”   邵靖厌恶地说:“进什么酒吧,去你家!带路!”   胡通这次赶紧在前头带路。他家真离得不远,就是两条街。小区很安静,也挺高档,一百多平的房子,装修得十分讲究。胡通殷勤地忙着去沏茶:“几位喝茶还是咖啡?”   邵靖不耐烦地一摆手:“你肚子是不疼了吧?没工夫跟你说废话,坐下!你这肚子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胡通哭丧着脸:“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有四五天了,肚子就一天天的大,开始我没在意,这几天就涨到这样。昨天,昨天突然动起来了……”他用惊恐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肚子,好像里面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样。   东方良皱了皱眉:“昨天动起来了?”他用疑惑的目光看一眼邵靖,“大少,就算是有什么东西附上了,为什么昨天才动?”   邵靖冷笑了一下:“你再想想,肚子从哪天开始大的?”   胡通拼命地想,半天,迟疑地说:“好像,好像是——”   邵靖眼神冷厉:“其实你早知道答案了吧?就是从你们诊所出事那天开始的,是吧?”   胡通脸上一下子连点人颜色都没有了。他确实早就知道了。就从姚小桃死的第二天,早晨起来他去茶楼喝鱼片粥,闻到那腥香的气息,居然就在人家茶楼里吐了。到了昨天,就是第五天,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他忽然醒了,就觉得有人踢了他一脚,睁开眼床边自然没有人,他打开灯起来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半个人影,直到他以为大概是自己做梦想再回去睡的时候,又有人在他肚子上踢了一脚。这次他发现了,那个踢他一脚的“人”,就在他肚子里。   周琦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少,他肚子到底怎么回事?被姚小桃附身了?我倒是觉得他身上有点阴气森森的,不过,附身有附在肚子里的?”   周琦说一个字,胡通就哆嗦一下,听到姚小桃附身那句话,更抖成了一团。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姚小桃当时的反常。明明已经深度麻醉了,虽然郑文桥还在做着手术,他却知道这姑娘是永远也别想醒过来了。然后手术才做到一半,外头的火按时蹿了起来,他拉着郑文桥往外跑的时候,突然发现姚小桃睁开了眼。没错,确实是睁开了眼,那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令人惊心的是只见眼白不见眼珠,可是他就是觉得,姚小桃是在盯着他!他真是连滚带爬跑出诊所的,不过不是像别人以为的那样是被火吓的,他是被姚小桃吓的。   “我,我……我被,被她附附,附身了……”   邵靖笑了一下,只有嘴角动,却没半丝笑意:“不,姚小桃没有附身。”   胡通松了口气,随即觉得不对:“那我肚子是怎么回事?”   “你们把姚小桃的孩子打掉了吧?”   “是,是打——”胡通突然觉得不对,“难道,难道是——”   “是孩子?”小麦眼睛也瞪得滚圆,“是孩子附在他身上?”   “确切点说,是寄生的鬼胎。”邵靖勾起一缕讽刺的笑,“你毁了他的生命,他就寄生在你身上。”   胡通碰翻了椅子,摔在地上:“不,不可能!我是男人!男人怎么会有孩子!”   “鬼胎,自然跟普通胎儿不一样。如果你有孩子倒好了,只是换个魂;就因为你没有孩子,魂魄只能结成鬼胎,所以肚子才会大得这么快。”邵靖抬头,眼神好像看到很远的地方,“阳间一日,阴间一月,十天,只要十天,鬼胎就会出生了。”      第74章 移祸      “现在怎么办?”小麦终于忍不住问。   车里一片沉默。他们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胡通听见鬼胎十天出世的话,直接吓晕了,邵靖他们也没客气,直接把他扔在屋子里就走人了。对这人,他们实在没有那么多同情心来施舍,同情他,谁同情死去的姚小桃,还有那个未长成就被毁灭的胎儿呢?   叶丁愤愤地说:“要我说不管他,他这是活该!”   周琦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胡通当然是罪有应得,可是鬼胎怎么办?你知道胡通会生出来个什么东西?按说未出世的胎儿魂魄还不全,可是这个还承继了母亲的怨气,加上当时情况也特殊,居然就能寄生--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呀,回家睡觉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别乱说。”   叶丁忙不迭地点头。这事也真把他吓得够呛,一想起来胡通那个会动的肚子,他后背还一阵阵地发麻,的确需要赶紧回家去睡一觉,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最好。   邵靖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小麦看了他一眼,问周琦和东方良:“这个,这个鬼胎要是生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周琦抓抓头:“这--这鬼胎还真没人见过,谁知道能生出个什么来?”   邵靖突然说:“会生出一个孩子,只是看起来三分像人,三分像鬼。”   周琦瞠目结舌:“大少你见过?”   邵靖又不说话了。东方良虽然不知道他前世的事,也看出点不对来,暗地里朝周琦使了个眼色不让他再问,岔开话题:“靖存,我前两天把诊所的事报上去了,特事科说派人来协助我们,估计再有几天就到了。”   邵靖勉强点了点头,显然是没心思说话。周琦识趣地接了一句:“派的什么人来啊?”   “有可能是钟家四爷。”   周琦愣了一下:“钟家四爷?他不是一向行踪不定的,怎么会听特事科的?”   东方良耸耸肩:“你问我,我问谁啊?反正他能来总是好事,你管特事科是怎么请动他的呢!”   小麦忍不住问:“钟家四爷是谁?”   周琦解释:“他叫钟恤,是钟家同辈里最叛逆的一个,当初是被家里撵出去的,后来也一直在外头。钟家对外都不怎么提这个人,不过他在捉鬼上特别有一套。钟家本来就是以驱鬼见长,他--得算是个鬼才,咳,捉鬼的鬼才,走野路子的。本来他是不听任何组织调遣的,这次特事科居然能请动他,得算一桩稀罕事了。不过我怀疑,他肯来,恐怕是跟钟家那位大少失踪有关。”   小麦差点把这事忘了:“对了,那,钟,钟乐岑,他 找到了没有?”   “不知道--”周琦一摊手,“钟家到现在都没消息,再说日食这事大家都忙得一团乱,也没来得及去打听。”   小麦忍不住又看了邵靖一眼,他觉得邵靖肯定已经打电话去钟家问过了。邵靖看出他的意思,沉默片刻,还是说了一句:“钟家没给我消息。”   周琦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句“大少你打过电话了”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悄悄拿眼角溜了小麦一眼,看小麦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示才说:“说不定人还没找到……不过倒是听说钟家看守的黄泉井有异动,所以钟家人一直都没出来。”   东方良又使个眼色让周琦别再说下去:“我看要么我们就先等一下钟四爷,毕竟他见多识广,可能知道怎么对付鬼胎。”   邵靖开着车,冷冷插了一句:“只能等五天。”   东方良算了算:“五天足够了。这是大事,钟四爷来得再慢,也不会拖过两三天。那咱们现在都回去好好休息,别到要出力的时候就没力可出了。”   东方良跟着周琦去了他的房子,邵靖就开着车回了家。直到进了门,小麦才说:“你别太担心,钟乐岑要是出了事,钟家肯定不会只派一个人过来吧?”   邵靖看他一眼:“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小麦没让他说下去:“我知道。他出了事,你关心是应该的。不过,那个鬼胎,到底是什么样子?”   邵靖叹了口气:“别问了,你不会想看见的。”   “那怎么对付?你当时--嗯,是怎么把它--”   “我也不知道。”邵靖苦笑,“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只是提剑就刺下去了。现在想起来,可能是我的血……血里有菩提珠的佛力,应该是佛力把鬼胎化去了才对。普通的剑--应该是没什么效果。”   “可是--”小麦不由得有些怜悯,“这个孩子也挺无辜的……”   邵靖沉默片刻,缓缓吁了口气:“是,孩子是最无辜的,当年……”   小麦轻轻拍拍他的手:“算了,别想以前的事了,你累好几天了,赶紧休息吧。”   邵靖往卧室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了,小麦不解:“怎么了?”   邵靖一言不发,只是站着不动,扭头看他。小麦莫名其妙地跟他对视了片刻,猛然明白过来,走过去抱住他:“走,睡觉去。”真是没办法啊,这种孩子脾气,啥时候能改哟。   钟恤最后也没能来。第三天上午十点半,东方良接到特事科一个电话,说钟恤在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很严重的事要处理,不能过来了。至于是什么严重的事,特 事科那边没有说,只说现在跟钟恤已经不方便联系。   这时候大家都在西点店里呢。周琦忍不住就说:“什么严重的事?不会是他们根本请不动钟四爷,拿这个来搪塞咱们吧?”   东方良摇摇头:“不会。这种事他们不敢开玩笑。再说了,就是特事科的人搪塞,钟四爷也不会这么不分轻重。这次日全食看来影响实在太大,出事的肯定不止咱们这一处,要不然人手会这么缺?”   小麦想的是另一回事:“那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鬼胎怎么办?”要知道七个月大的孩子已经可以生下来了,虽然算是早产,但也能活了,万一鬼胎也来个早产……   邵靖站起来:“去找胡通。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等着鬼胎生下来,肯定要另想办法。这几天他没来找咱们,多半是另外找人去了。万一惊动了鬼胎,有可能提前出世。”   关于这鬼胎,东方良和周琦都没见过,自然只能听邵靖的,四人开车直奔胡通家里,却扑了个空。小麦诧异:“跑到哪里去了?他挺着个大肚子还敢乱跑?”   邵靖冷笑:“多半是出去找救命稻草了。他现在这样,肯定快吓死了,估计也不会坐以待毙?”   “那我们去哪儿找他?万一那鬼胎……”   邵靖沉吟了一下:“这样,良子你在这里等着,他要是回来就把人扣下。咱们出去找,先去金碧辉煌看看。”   金碧辉煌没人,门童还认识他们,说胡通这几天一直没来。这回答也在邵靖意料之中:“还是回他家,在那堵肯定能把人堵到。”   然而这次邵靖说的不对了,他们一直等到半夜十二点,胡通也没回来。小麦从郑文桥那里问到了胡通的手机号,拨打过去却是已关机。这下四个人都有点急了,周琦眉头皱得死紧,大半夜的到处找关系查胡通的下落:“这混蛋跑到哪去了?不会是死了吧?”   邵靖紧闭着嘴没说话。说实在的他也有点担心,前世鬼子提前出世的惨烈景象还在眼前,万一胡通病急乱投医,惊动鬼子提前出世,那他很可能已经死在什么地方了。   滨海虽然不大,但找一个人也不是容易的事,周琦虽然关系网拉得大,也不可能马上把人刨出来,大家还得回家睡觉,等消息。自然,这一夜谁都没睡好,第二天,四个人都顶着黑眼圈又见面了。   “有消息吗?”   “有一个。”周琦来得最晚,强打着精神,“一个交警队的哥们儿,今天早上给我一消息,说昨天下午四点左右,有辆车出了滨海市,上了烟青公路。这车遮挡车牌号,而且急匆匆的还闯了个红灯,交警队已经记下 来给他开罚单了。从车牌号来看,就是胡通的车。”   “他跑了?出了滨海市?”小麦震惊,“谁带他跑的?”   “从摄像头拍下的照片上看,他是自己开的车。”   “他自己开车?”小麦简直没法相信,“他挺了个大肚子,难道交警都不奇怪?公路收费的人也没觉得怪?一个男人怀孕啊!”   周琦点点头:“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这哥们看了录像,说没有什么异样。”   邵靖皱眉:“录像能看清楚?”   小麦白他一眼:“录像看不清楚,公路收费站总能看清楚吧?他挺那么大一个肚子,收费站的人不把他当怪物?”   四人面面相觑,半天,小麦试探着说:“会不会,他把鬼胎已经生下来了?”   邵靖叹口气:“绝对不可能。胡通是个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怀孕,所以根本就没有胎儿,更不可能用正常的方式‘生’下来。鬼胎的出世方式……是撕开肚子钻出来。”   小麦稍微想像了一下,脸唰一下就白了。东方良和周琦也忍不住的一阵阵恶心。小麦强咽了口唾沫:“那,那胡通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把鬼胎除掉了?”   “他自己绝对没这本事。咱们得打听打听,他这几天遇见什么人了。”   “这哪是一下子就能打听出来的啊?那鬼胎--”   “如果他没事了,那鬼胎应该也就不成问题了吧?”   小麦瞪着眼:“你问我们啊?我们都没见过啊。这事还得问你。”   邵靖也瞪着眼:“我哪知道胡通是怎么办的?”   四人大眼对小眼看了半天,还是邵靖拍板:“不行,再去他家一趟。进屋翻翻,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小麦疑惑:“怎么进去?门锁着呢。”   邵靖不以为意:“不是有周琦么?那种防盗门的锁,用不了一分钟。”   “你,你这是私闯民宅吧?”   邵靖还他一个白眼:“你准备去告发我?”   小麦看看东方良和周琦,人两位根本没有半点惊讶的意思,小麦实在怀疑他们是不是这种事干得多了,难道天师还兼带溜门撬锁?万一要是邻居报警呢?   实际上小麦到了胡通家之后才发现自己多虑了。胡通家的门开着,防盗门歪歪斜斜,半扇都掉了下来,门口有几个青年,一身的流里流气,有几个手里还抓着铁锤和扳手,显然是用这玩艺把防盗门弄开的。旁边的邻居算是倒了楣,住胡通对门的那家被这帮小混混叫开了门,不得不出来答话:“……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平常大家也不熟,就是上下 班出门碰见点个头,他去哪儿怎么会告诉我们呢。”   “你们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真不知道……昨天早晨倒听见门响,然后我们也上班去了,他后来有没有回来过,我们也不知道。”   “那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人到他家来过?”   邻居叫苦不迭:“这我们就更不知道了。我们都是上班的,早晨七点就走了,晚上七点才回来,天天累得半死,谁有闲心管别人家的事呢?”   为首的青年烦躁地用扳手在墙上捅了一下:“你们再想想,有没有在他家见过什么人?就是这几天的事!”   邻居实在无法可想,眼看这群人一身的痞子气,肯定不是好东西,良民惹不起,转眼一看,恰好看见邵靖四人站在楼梯上,一下子记起来:“啊对了,他们,他们前几天来过嘛。”   这下子一群小混混的注意力全部放到了邵靖四人身上,为首的打个眼色,几人提着铁锤扳手就围了上来:“哥们,前几天来找过胡通?”   邵靖不动声色地把小麦往后拉了一下:“你们找胡通什么事?”   “嘿!”一个小混混把扳手往肩膀上一架,“还问起我们来了?问你们呢,知道胡通跑哪去了?”   邵靖淡淡地说:“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们还来干什么?”   邵靖说话天然的带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几个小混混立刻都觉得不舒服了,为首的那个棱着眼:“你丫会说话不?不会说话老子教教你?”   邵靖抬眼看了他一眼:“你是谁的老子?”本来他站得低,几个小混混站在高处的台阶上,然而他这抬眼一扫却咄咄逼人,为首的混混忍不住就想往后退,退了半步觉得没面子,登时恼羞成怒:“你丫别给脸不要脸!老子揍你一顿你就知道是谁的老子--”   他话还没说完,邵靖一拳已经打在他脸上,打得他嗷一声仰倒过去,把身后的混混也砸得一屁股墩在台阶上,邵靖才掸了掸袖子:“不会说话,回家学了再出来。”   几个混混嗷一声炸了锅,提着家伙就上。可惜这是楼梯上,地方狭窄,容不下他们一拥而上的围殴。邵靖一闪身,扭住第一个的手腕往后一推,后面那个一记扳手就险些落在自己同伙的脑袋上。   周琦拉着小麦和东方良退到下面的平台上:“让大少放开手脚。”   小麦有些紧张,转头也想去找件家伙,被周琦拉住了:“用不着。对付这种小流氓,大少轻松。”   果然没有十分钟,几个小混混全部躺在台阶上只有乱哼哼的份了。邵靖下手不轻,有两个胳膊直接被他卸了下来,还有 一个挨了自家兄弟一下,差点被砸晕了。为首的那个被他迎面一拳打得嘴角流血,本来还倒驴不倒架地想再硬几句,后来见邵靖直接卸了两个人的胳膊,发现此人下手毫无顾忌,估摸着必然有点后台,这狠话就说不出来了,尽在嘴边上哼唧,就是不敢大声说。   邵靖活动一下手腕,冷冷地说:“你们找胡通干什么?”   为首的混混哼唧着说:“我们可是替勇少办事的。你,你--”想说两句威胁的话,在邵靖的逼视下又咽了回去,“我们也不知道找他干什么,反正勇少说让找。”   邵靖眉头一皱,小混混赶紧说:“我们真不知道啊!大哥你们也找他?要不然我们去找,找到了再通知你们?”   邵靖不耐烦地一摆手:“闭嘴!我问你们,既然那个勇少让你们找人,总有句话吧?他当时怎么说的?”   小混混可怜巴巴地说:“我们跟勇少哪说得上话,都是他的保镖来吩咐我们办事的。我听他好像很急很火,叫我们必须马上找到胡通。”   这说了跟没说简直一样。邵靖的脸黑得如同锅底,小混混心惊胆战:“不过我听说好像勇少生了病……只是听说啊!勇少常去的几个地方,他这几天都没去,那边的人都说是生病了,别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小麦听见“生病”两个字,忽然有个自己都觉得诡异的想法跳进了脑海:“难道,难道胡通把那个--他把那个东西转嫁给勇少了?”      第75章 拘魂      “我,我真的不知道勇少找这个胡通干什么……”高军,就是被邵靖揍得鼻青脸肿的那个小混混头儿,愁眉苦脸地抱着脑袋蹲在墙角,“其实我们就是跑腿干杂活的,平常根本也见不到勇少,所以我真不知道。”   邵靖双手抱胸:“那唐勇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啊啊!”高军一看邵靖抬腿要踹,赶紧抱头大叫,“我听说勇少在海游路那边有处别墅,可能就是在那儿。不过我也不确定,而且我真不知道具体是哪处别墅。”   小麦轻轻扯了扯邵靖:“看来他真不知道。”   邵靖眉头一皱,在高军屁股上踹了一脚:“滚吧!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高军拔腿就跑了,周琦皱着眉:“怎么办?已经第八天了。”   “去海游路。”邵靖转身要上车,东方良在他背后说:“去了能怎么样?海游路那么多房子,难道你一间间去敲?”   邵靖有些烦躁:“一间间去敲也要找出来!”   小麦小声说:“咱们找一下李良臣怎么样?”   周琦没反应过来:“找李良臣干什么?”   东方良却立刻明白了:“让李良臣去找唐勇?”   小麦点头:“我想唐勇这么急着找胡通,李良臣跟胡通是同事,如果李良臣说有胡通的消息,那--”   邵靖拉着他就上车:“那还不快走!”   等四人赶到李良臣家里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小麦这个主意有多好--李良臣已经不见了。他妻子正在收拾房间,看见四个陌生人,十分警惕:“你们找良臣干什么?”   小麦露出笑容:“我是李大夫在春阳诊所的同事,这不诊所不能干了,大家都想再找个活。我倒是找了个地方,有家新诊所要开,可是我……我技术上跟李大夫不能比--我想问问,李大夫现在工作的事定下来了没有?要是没定下来,有没有意思去看看?”   小麦话说到一半,李良臣妻子的表情就缓和了,听到最后更露出了笑容:“好啊,那敢情好。不过良臣不在,刚刚出去了。”   “那李大夫去哪了?这诊所报酬不错,想进的人也不少。我,我那个技术……还得早一点去……”   李良臣的妻子自以为听明白了小麦的意思--这明摆着就是想借李良臣一块进新诊所--不过李良臣自打春阳诊所关门之后确实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进正规医院吧,说实在的春阳诊所这样的黑诊所的履历不好拿出来,要去别的私人诊所吧,报酬又没有原来在春阳高,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没定下来。一个大老爷们,一直不出去工作,她也觉得不痛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丈夫一直情绪都挺低落,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似的,惹得她天天念叨,念叨多了,夫妻两个就吵架。现在有个以前的同事找上门来,她也巴不得能把丈夫拽出去找个工作。   “他刚刚跟人出去了,说去海游路见个朋友,应该中午就回来。”   小麦看了邵靖一眼:“您知道是海游路多少号吗?我去找李大夫?”   “那我可不知道具体什么地方。不过上次我们坐车经过那个地方,我记得那别墅的顶都是金的,跟旁边的房子都不一样。”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小麦连再见都顾不上说,四人狂奔下楼,开车直奔海游路。笔直的马路上,隔着一条街就看见了李良臣妻子说的那座别墅。说不上是什么风格,别墅有一个圆宝顶,天已经晚了,快落山的夕阳投下最后一束光线,照着那涂金的宝顶闪闪发光,可是屋檐下却是浓重的黑影。小麦远远地看见:“那边!可是那个阴影,好像比旁边的房子都重似的。”   “没错。”邵靖已经把油门踩到了底,“那是阴气,看来鬼胎要出世了。”   “你说他把李良臣弄去干什么?总不会真当自己是怀孕了吧?”   邵靖阴着脸:“我怕他是想让李良臣给他把鬼胎拿出来。”   周琦干笑了一声:“那可真好,剖腹产啊。”   这笑话实在是冷,冷到小麦都打了个寒战。邵靖紧闭着嘴,狂打方向盘,汽车直接甩尾漂移,吓得对面开过来的车紧急拐弯,司机伸出头来破口大骂。不过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还口,邵靖把车狂飚到那座金顶别墅门口,险些就直撞上铁门,嘎吱一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令人牙酸,可是大门里却毫无动静,连出来看一眼的人都没有。   邵靖按了两声喇叭,没有反应。小麦眯起眼睛往里看。这个位置明明没有任何遮挡阳光的高层建筑,可是别墅却像修建在山谷里似的,太阳尚未落下,就被阴影完全笼罩住了。从铁门外看进去,别墅的彩色玻璃大门完全在阴影之中,门似乎是半开着的,可是小麦这么好的视力,这几十米开外,竟然就看不清楚。   “别墅里没人?”周琦皱眉,“我们闯进去?”   “闯进去!”邵靖推开车门就下车,“这里头人可能不多,但这么个按喇叭法都没有人出来,肯定不对!小麦你别进去!周琦也在外头等着。”   小麦刚想抗议,突然一声惊叫从别墅房间里传了出来,叫声尖锐,简直听不出是人还是野兽,叫到一半,突然消音。邵靖脸色一变:“不好!”   这时候也顾不上说谁进去谁不进去了。这种铁门本来也不是防盗的,上头全是精致的镂花,爬起来也不难,邵靖第一个翻过铁门,小麦紧跟在后跳下来。论到翻墙越户,东方良就落了最后,人还没翻过来,衬衣已经被剐开了,跨坐在铁门上头进退两难。这时候又是一声惨叫,邵靖略一迟疑,一把拉起小麦:“良子和周琦,你们小心着,不要分开行动!我们先进去了。”   越是靠近别墅大门,阴影就越浓重,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模模糊糊的。刻花的彩色玻璃门半掩着,可是伸手去拉却拽不动,好像门轴锈死在门框里了似的。邵靖一手拉着小麦,一手掏出张符往门上一贴:“开!”随即小麦再一拽,门吱地一声轻响,敞开了。   里面是一片黑暗,邵靖又摸出张符,轻轻一晃,燃起一小团火光。可是这团火光只能照亮两人身周三米方圆,再远了仍然看不清楚。地上铺着长毛绒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半点声音都没有,越发显得寂静得吓人。而且因为地毯太软,总觉得没有脚踏实地,明明是平平的地板,却让人有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黑?”小麦不由得往邵靖身边靠了靠,伸手去摸口袋里的轩辕镜,“我拿镜子照照好吗?”   “先等等。”邵靖小心地把符火举过头顶,四面照了一周,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轩辕镜是好东西,可是贸然拿出来,万一惊动了什么反而不好。你把镜子拿在手里,我说照你再拿出来。刚才我听声音像是从二楼传出来的,我们先找楼梯上去。”   “这客厅太大了。”小麦觉得他们已经走出有几十步了,可是仍然看不到墙,甚至也没碰到任何家具,“怎么连家具都没有?”小麦疑惑的话还没说完,脚下绊了一下。他低头一看,猛然发现脚下踩的已经不是别墅里的长毛绒地毯,而是真正的草地。   “邵靖你看!我们不在别墅里了!”   邵靖微一弯腰,符火忽然一晃,灭了。火焰熄灭,四周反而像亮了一点,两人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早不是别墅了。四周是一片荒野,雾气蒙蒙。小麦觉得这情景有点眼熟:“这地方我好像来过似的……”   “……是鬼道。”   “鬼道!”小麦惊了,“咱们明明是在别墅里--”后半句话他自己咽回去了,当时他在诊所里,还不是在走廊上走着走着就到了鬼门关?   “鬼胎在别墅里开了阴路。”邵靖把小麦抓得更紧,“果然在日食时吸收的阴气足够,小小一个鬼胎,竟然能开阴路。”   “那咱们--”   “别怕,有我呢。先看看这鬼胎想干什么?””怎么看?“小麦左看右看,除了浓雾什么也没有。而且这雾好像比上次他看见的还要浓,上次他还看见了鬼门关,这次啥也看不见了。   邵靖沉吟了一下:“把轩辕镜拿出来吧。”   轩辕镜的镜面上泛着金色的微光。小麦把它一拿出来,四周的雾气就动荡起来,耳边立刻传来了飕飕的小风声。邵靖把着他的手把镜面斜过来:“这里是魂魄走的路,轩辕镜阳气太重,会灼伤魂魄,要斜着照。”   四周并没有阳光,可是轩辕镜轻轻一斜,却好像映着阳光似的,立刻射出一道淡金色的光线。立刻,小麦眼前的浓雾淡去,原来在他们四周,有很多人在匆匆前行。看不清楚面目,每个人的脚好像都没踩到地上,像是在飘浮着前进。   “哪个是唐勇?”   邵靖摇头:“不知道。”   小麦向前面张望,忽然之间,他在人群里看见一个男人。所有的人都在走,只有他在奔跑。和周围的人一样,男人的轮廓是模糊的,可是在脖子上却清楚地趴着个婴儿,小小的一团,还光着小屁股,像只小青蛙似的趴在男人脖子后面。小麦不由自主地往侧面走了几步,发现那孩子的手抱在那男人脸上,双手正好遮住男人的眼睛,于是男人脚步踉跄着,盲目地伸着手向前奔跑,像要躲避什么,又像在追逐什么。   “看见什么了?”   “我--我觉得我看见唐勇了。”   “在哪里?”   “那边,他,他背上有个孩子。”   男人奔跑着,很快超过了身边的人,消失在雾气中。邵靖和小麦目送着他消失,四周的雾气忽然一合,把前方的景物完全遮住。背后突然一声大响,稀里哗啦的好像玻璃破碎跌了一地,小麦一回头,眼前一亮,他们又站在了别墅的客厅里,周琦和东方良站在门外,周琦手里抓着汽车上的扳手,那刻花玻璃门已经被他砸了个粉碎。外头的夕阳照进来,整个大厅都沐浴在金色的光线之中。   “你们--”小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把人家的门砸了?”   “你们有没有事?”周琦一脸的气急败坏,“我们晚来一步,这门就死活打不开了,我回去拿了扳手来砸了几十下都没砸动。”   小麦指着地上:“你这不是砸开了吗?”还砸了个粉碎呢。   “刚才是突然笼着这房子的阴影都散了,我没来得及收手,才把这玻璃砸碎了。”   邵靖点了点头:“知道了,阴路关了。”   “阴路?”东方良脸色微微一变,“你们刚才进了阴路?”   邵靖简单地点头:“上楼看看,我估计,唐勇应该是已经死了。”   二楼的地上铺着绛红色地毯,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门外躺着两个保镖打扮的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邵靖弯腰想试试两人的脉搏,突然僵住了:“看--”   在两个保镖身边,有一串脚印,红色的,印在深红的地毯上很不起眼。如果邵靖没有弯下腰去,可能也不会注意。这脚印似乎还有些湿,邵靖伸手按了一下,指尖上沾了点红色--是血,将要干涸的血。这是一串血脚印,仔细看看,脚印是从门前开始,向楼梯方向去的。脚印之间的距离很大,像是留下脚印的人在奔跑。然而脚印又是歪歪扭扭的,好像奔跑的人并没有准确的方向。   周琦跟着脚印走回到楼梯口,往下看了一会肯定地说:“下头没有脚印。”一楼铺的是白色地毯,如果有血脚印会非常明显。   小麦看了邵靖一眼,邵靖缓缓说:“没有就对了。”说完,他手上一用力,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立刻,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小麦往里看了一眼,就差点吐出来。房间正中的一张大床上,一个男人赤着身子躺着,小腹上一道长长的裂口,鲜血泉涌而出,染红了他身下的床单,又在床下积了一滩。墙角里蜷缩着一个人,手里还抓着一把手术刀,死抱着自己发抖。   “李良臣。”邵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没错,墙角那个人就是李良臣。他听见邵靖的声音就抬起头来,可是看了一眼他就大叫一声,转身想往旁边的沙发底下钻。沙发底下根本不可能容纳一个人,他头进去了身体还在外头,一边钻一边叫,叫得声嘶力竭。   “他疯了。”东方良观察了片刻,下了结论,“到底他看见了什么?”   “鬼胎出世。”邵靖言简意赅,“我们可以回去了。后头就是警察的事了。”   “回去?”周琦惊讶,“那鬼胎--不管了?”   邵靖拉着小麦往外走:“用不着我们管什么了,鬼胎并不想害什么人,他只是来找唐勇的。带走了唐勇,他也就完成心愿了。”   东方良忽然指着地面上的血脚印:“这是--唐勇的?”   小麦想起那个被捂住眼睛盲目奔跑的男人,想起那个笑嘻嘻的小婴儿,只觉得后背上一阵发冷,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坟墓一样的别墅。   周琦抓抓头:“想不到--居然会是这个结果。还以为这个鬼胎会闹一闹……”   邵靖冷冷地说:“别大意,这事并没完。日食的时候那诊所里可不只是一个,这个能寄生,那些就不能附身?咱们还有得忙呢。”   小麦忍不住说:“还有啊,胡通是怎么把这个鬼婴移到唐勇身上的?我看他没这个本事,要不然也不会一听鬼胎十天出世就吓晕了,他肯定是找到了人帮忙,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他是什么人?我觉得这些也要弄清楚才行啊。”   周琦嘿嘿一笑:“麦子,行啊,你考虑得够周全的。胡通那边我已经托了人去找了,有消息会通知我。倒是诊所这边怎么办?一个个去找?”   邵靖毫不犹豫:“对,就算一个个去找,也要把人都找出来。”      第76章 交待      “班长?哦,我是麦乔……是啊好久没见了……嗯嗯,我前两天遇见了隋峻,听说了……哪能呢,这不是一直忙着找工作,糊口是最紧迫的要求啊,哈哈……后天聚会?当然当然,哪能不去呢。哦,魏炎……没有,他早就回家去了,是啊,公司没开成啊……聚会哪能不掏钱呢?再穷也穷不到这一顿上……韩亮全包?啊对了,这家伙有钱嘛……对对对吃大户,哈哈,那我当然高兴了……凤凤生态酒店,我知道,崂山区那个对吧?我准时到……女朋友?这个真没有,带不过去……行行,一定到,好,到时候再见。”   放下电话,小麦叹了口气,抬头却见玻璃上映出一个人影站在自己身后,一转头,周琦已经快贴到他脸上来了:“麦子,接谁的电话呢?怎么又是吃大户又是叹气的。”   小麦笑了一下:“没什么。同学聚会,有个同学家里是做房地产的,把聚会费用全包了。”   周琦笑嘻嘻:“这不是好事嘛,还叹什么气?”   小麦苦笑了一下:“我不是为这个叹气。”班长说了,魏炎也要来。在外人眼里,他俩是好朋友,一年多没见,理当更亲热才是。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唉!   “老情人要来?”周琦忽然眨眨眼,坏笑起来,“你那同学姓魏的,是吧?”   小麦警惕:“你怎么知道?”   周琦嘿嘿笑:“我咋会不知道捏?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捏?”   “捏你个头!”小麦怒目而视,“你调查我?”   周琦赶紧举手投降:“不是我呀不是我!是大少叫我查一下你以前的男朋友,咳,他吃醋了嘛。”   小麦还是有点不高兴:“那你们就能调查我?”   周琦收起笑:“大少不是想挖你什么隐私,他是觉得那小子对不起你,正琢磨着怎么整整他呢。”   “整什么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忘还怕忘不掉呢,他倒好,还要翻出来再折腾折腾。”   话虽然是这么说,小麦心里还是挺受用的。周琦观察着他的脸色,笑嘻嘻问:“我说麦子,你到底有啥办法,就把大少吃得这么死死的?”   小麦脸上微微发热:“别扯了。邵靖其实也并不难说话,你们以前就是对他太--太纵容了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然不会再听别人的。”   周琦摸摸鼻子:“他可是一出生就被张家老爷子选定为下一任家主的人。”   “家主怎么了?”小麦不以为然,“家主也得讲理啊。其实邵靖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你只要摆出道理来说服他,他还是会听的。”   周琦嘿嘿笑: “难就难在说服他啊。麦子你有什么诀窍,教教我们呗。”   小麦踹他一脚:“别瞎扯了!对了,你们不是在外头找人吗?到底找到了没有?”   周琦敛去了笑容:“找到了那对夫妻。”   小麦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不是好事:“那,他们出事了?”   “其实还好。夫妻两人都没事,只是胎儿--胎儿的魂魄被抽掉了。”   小麦惊叫起来:“抽掉了?这叫‘还好’?抽掉了魂魄,胎儿就死了吧?”   周琦苦笑一下:“是的。抽离了魂魄,就是死胎。不过,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种情况相当于流产,他们还可以再怀孕。最坏的情况不是死胎,而是胎儿活着,但你已经不知道里头的魂魄是谁的……”   小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不说话了。他知道周琦说得对,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那对夫妇当然会伤心,但他们以后还可以再生。只是……   “魂魄为什么会抽掉?被什么抽掉了?就因为当时开了鬼门?”   周琦摇了摇头:“不。鬼门开是放鬼,而不是把阳间的游魂抽走。所以我们还在找你说的那个女孩,看看她是什么情况。总之这件事很不对劲。”   “会是那个鬼胎做的吗?”小麦说完了,自己又想推翻,“应该也不会吧?那个鬼胎好像就只是想杀唐勇而已。”   周琦冷笑了一下:“说到唐勇,我们倒查出一件事来。就在胡通离开滨海的当天上午,唐勇收到了一件东西,是个白瓷孩儿枕。”   “孩儿枕?”   “就是做成小孩子模样的枕头。当然现在早就没人用瓷枕了,这东西现在一般都当做工艺品来摆着。”   “是胡通送的?那个孩儿枕,会不会就是用这个把鬼胎转给了唐勇?”   “很有可能。不过这事我们只是听唐勇家的佣人说的,具体那孩儿枕是什么样子,我们也没见着。听佣人说最后被唐勇摔了,估计跟鬼胎的事脱不了干系。也许唐勇意识到鬼胎就是被孩儿枕带来的所以才摔了。”   “胡通要是有那个本事把鬼胎转给唐勇,那天晚上怎么会被吓成那样?一听鬼胎十天出世,差点就吓死。”   “所以必然是有人教他的办法。但是究竟是谁教他的我们现在还查不到。而且胡通这一离开滨海,行踪也很难掌握,只有等找到他再说。”   “也是。可是那个女孩也不好找,滨海这么多人,到哪里去找啊!”   “不是已经找到那对夫妻了吗?那早晚也能找到她的。哎,先别说这个了。今天顶着大太阳找了一上午,快热死了,来了你也不给点清凉饮料喝喝。”   “有冰冻鲜橙汁,我给你拿去。”   “哎--”周琦跟屁虫似地跟着他,“那同学会,你真要去啊?”   小麦笑起来:“那为什么不去?难道因为魏炎要来,我就连其他同学也不敢见了?”   周琦摸摸鼻子:“万一大少知道……”   “我当然要告诉他的。他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一块去啊。”   周琦大惊:“你要带他一块去?”   小麦笑了一下,低头去倒橙汁:“怎么了?你觉得不行?”   周琦半天没说出话来。张家表面上对邵靖现在的事不闻不问,其实早就通过周琦的爷爷把话传过来了,让周琦一定要盯着邵靖的动向。以前邵靖不用功学道术也就罢了,毕竟他有天赋在那里,而且张家总觉得他不肯学是因为母亲的缘故,那么总有一天关系和缓,或者邵靖认识到自己作为张家子孙的责任的时候,那一切都不成其为问题了。可是现在已经不是道术的问题了。邵靖如今的道术进步简直是一日千里,短短半年的时间,比之前张家强制的二十年学习都管用,这到底是为啥?答案很明白,是为了给一个男孩找到续命的办法。而这个男孩是什么人呢?据说,是邵靖认定的爱人。   周琦还记得自己的爷爷听见自己说张家大少找了个男孩的时候,老爷子那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见了鬼,不,就是见鬼都没那么扭曲:“靖存那孩子?怎么可能?他怎么那么糊涂啊!”   糊涂?老实说,一开始的时候周琦也是这么想的。邵靖作为张家长房长孙,又是天赋非凡,只要他稍微用点心去学习,将来张家就是他的,要什么没有?可是他呢,先是一成年就支持母亲再嫁,跟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然后一直的不愿意学道术,到处去找个什么人;最后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据说是他的爱人,而且,居然是个男的。张家这样的家族,千百年来都没人敢打破的规矩,他一破就是两个,这还得了?要说媳妇改嫁,虽然有点丢脸,但毕竟媳妇是外人,而且改嫁得悄没声息,没人当面提起也就罢了;然而邵靖是长房长孙,居然看上个男人,那将来传宗接代怎么办?有外人问起怎么说?所以张家老爷子还没发话的时候,周琦的爷爷已经提着他的耳朵叫他去劝邵靖了。可是邵靖是听人劝的人么?从小到大他听过谁啊?周琦耳朵都差点被爷爷揪下来,只好硬着头皮答应,然后硬着头皮登门拜访。   老实说,周琦第一次看见小麦的时候心里还暗暗奇怪过--邵靖到底看上他啥了?周琦交游广阔,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是GAY他也没少见,还不乏长得俊俏的。可是小麦呢?说漂亮吧,谈不上,顶天了也就是一清秀;说有才华吧,也说不上,就是一普通小职员。一句话,就是那种扔到人堆里也不怎么显眼的。从哪方面看,他跟邵靖都不搭对,可是邵靖偏偏就被他吃得死死的,甚至为了他,主动去学道术,主动去履行张家子孙的责任,连对朋友的态度也变了。周琦从小跟他玩到大,邵靖从来没亏待过他,可是也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客气话,那天居然破天荒来了一句“谢谢”,惊得周琦都快不会走路了。这些变化,全都拜小麦所赐。   周琦不是瞎子。跟小麦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觉得这个男孩不错。要是把邵靖换成别的朋友,他肯定举双手赞成,说不定还会帮着他们出谋划策怎么对付家里人。可是这是邵靖啊!他的名字应该叫张靖存。他是龙虎山张家的长房长孙,是一出生就身带佛家六字真言的人,是张家老爷子内定的张家下任家主。他身上的负担实在太重了,再多加上小麦这个负担,会压垮人的。周琦心里明白得很--张家现在不动声色,主要是因为小麦的寿数只剩下半年多了,张家不想因为一个活不了多久的男孩子跟邵靖撕破脸,他们想无声无息地等这件事过去。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不强制邵靖回家的缘故,因为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让人人都知道,张家长房长孙看上了一个男人。但是上次,邵靖为了小麦直接杀到钟家,差点就给钟家老爷子下跪了,这事就已经闹大了。多亏那是钟家,多亏钟家的长房长孙无巧不巧的也是个GAY,所以这事到最后还是勉强压了下去。可是如果小麦真的要公开带着邵靖亮相,那那那--万一被熟人知道,这事还怎么瞒得下去?   小麦倒了杯橙汁,看周琦半天也不伸手来接,只管挠头,忍不住笑了笑:“怎么?你怕邵靖出柜,被他家里人知道要糟糕?”   周琦心想他家里人早知道了,那是怕被别人知道。可是这话他真不能说。如果他说了,小麦不会做什么,可是邵靖那个脾气,那是肯定非去不可的。所以周琦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换了一句:“咳,大少那个脾气,他怕什么呀,我倒是觉得,你不怕你同学知道?”   小麦一笑:“以前怕,现在,没什么好怕了。”   周琦心里暗暗叫苦,可是想起小麦的寿数,又觉得难受,忍不住叹了口气。小麦看看他,伸手拍拍他脑袋:“逗你玩的,我不会带邵靖去。你,还有东方良,你们两个其实就是来跟着邵靖看着他的吧?怕他万一玩过头了,闹出点什么事来。”   周琦叫屈:“麦子,你要这么说可真冤枉死我了。没错,我们周家跟张家的关系不一般,张家老爷子说什么,我们绝对不能不听。可是这半年多了,我是真拿你当朋友,就算没大少这层关系,我也觉得你这朋友要交。你要是觉得我们只为了看着大少,那,那我真难受了啊!”   小麦微微笑着:“行,我知道了。”   周琦不放心,捧着橙汁跟在他后头:“你知道什么了?”   小麦抬手,像拍小狗一样又拍拍他脑袋:“放心,不该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周琦哭丧着脸:“麦子,我真是拿你当朋友的啊。”   小麦笑笑:“我知道,你是好人。”   周琦觉得这好人卡发得真是心惊肉跳,而且万一被邵靖知道,恐怕他发的就不会是好人卡了。他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小麦后头走了半圈,小麦忽然停下脚步:“对了,我拜托你件事。”   “什么事?你只管说。”   小麦沉吟了一下:“等我死了,我怕邵靖他--他又会像以前一样。”   周琦听见这个“死”字,不由得心里又抽一下:“麦子,你可别说这个话!”   “说不说的,不还是会发生吗?”   “大少还在想办法啊,我和良子也在想办法啊。”   “嗯--那就说‘万一’吧,‘万一’我死了,你,嗯,你要跟邵靖的爷爷和叔叔们说,别逼他,让他去做他喜欢做的事。我觉得他以前过得并不开心。”   周琦哭丧着脸没有说话。没错,邵靖以前是过得不怎么开心,可是那时候他至少总有个希望在,这要是小麦死了,连希望都没了,他还会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   小麦看看周琦的脸色,笑了笑:“别这样啊,我只是说‘万一’,至少我现在还没放弃希望呢。邵靖朋友不多,他这个人,这个脾气是很吃亏的,不容易交到朋友。你,还有东方良,你们是他最好的朋友,将来,就靠你们了。”   “麦子,你怎么好像--”交待后事一样。   “像交待后事?”小麦抬头看着窗外瓦蓝的天空,“没,这么好的天气,谁会想要交待后事呢。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也随便听听就行。当然,你要是能把我说的话转告一下邵靖的爷爷那就更好了。”   周琦难受死了:“麦子,我求求你别说这个了,我心里难受。”   小麦笑起来:“你看你。你们不是跟鬼打交道的么?还怕谈人死?难道人死了不是另一段生活的开始?行行行,我们不说这个了。哎,还说唐勇这事吧,你说的那个孩儿枕,我就从来没看见过,估计现在也不多见,咱们不能从这上头着手查查吗?”周琦叹口气:”大少也想到了,他们两个这会在外头就查这个瓷枕呢。只可惜见不到那瓷枕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只有唐家佣人口头描述了一下,不知能不能查到。现在就是人手太少,我们已经跟本地派出所联系了,让他们去找你说的那个女孩,然后我们来查瓷枕,就这样,还是觉得缺人手呢。”   “那我也去帮忙呗。别的不行,去找找有没有再卖这个瓷枕的地方,我还是可以的吧?”   “你可别!”周琦赶紧拦,“能教胡通转嫁鬼胎,不论他是什么人,都不会是省油的灯。我是八字轻,你是--呃--没什么抵抗力,你看这事大少连我都不让做,那更不会让你做了。你不知道,上次你在那诊所里来那么一出,大少都快疯了,所以我的麦少爷,您就好好呆着,行不?你要是再来那么一次,大少没准会扒了我的皮。”   小麦笑了笑:“行,那我知道了。上次也是不得已,我不会再添乱了。”      第77章 同学会      同学会这事,向来是热闹非凡。小麦一进酒店包房,就被先来的同学们淹没了,男生啪啪地拍他肩膀后背,女生嘻嘻哈哈地笑,简直能把包房掀了顶。就算原本在学校里不怎么亲近的同学,到这会也格外的亲热起来。   小麦好容易从热情的人群里脱身出来,觉得后背已经被拍得发麻了。班长高兴地一手扯着他:“哎,魏炎在那边呢,刚才就问你来不来。我说魏炎,你怎么这会又不过来了?”   小麦心里微微沉了一下,转眼看过去,果然是魏炎站在窗户边上,看见小麦的目光转过去,笑了一下走过来:“麦子……”   班长兴奋过了头,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抬手把两个人肩膀都搂住:“你们两个在学校的时候就好,这半年多没见,还不好好说说话?哎,你们两个坐这边,坐在一块好说话。”   小麦不能说自己跟魏炎早就没话可说了,只好被班长按到靠窗户的座位上。班长转身招呼别人去了,小麦觉得魏炎一直在盯着他看,颇觉有些不自在,正想找别人去说话,魏炎已经往他这边倾了倾身:“麦子……你,你还好吧?”   小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挺好的。”   魏炎舔了舔嘴唇,有些结巴:“我,我那个——那手表,是,是我爸妈逼着我寄给你的,其实我,我真不是想……”   小麦摇摇手打断他:“别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啊?爸妈逼的?也许是实情。可是这个时候说出来,有什么意思吗?做了就是做了,还说什么呢?别看邵靖脾气坏,可是他做事从来不给自己找理由。   想起邵靖,小麦忽然有点后悔来参加这个同学会了,有时间他其实应该多呆在邵靖身边的。要不然一会找个理由先走好了?   魏炎看出了小麦的冷淡,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又挤出一句:“我听隋峻说,你自己开了一家点心店?挺好的。”   小麦仍旧点点头,不接他的话。他自问还没有那么宽宏大量,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跟魏炎把酒言欢。也许有人分手之后还会是朋友,可是那不包括用魏炎那种方式放弃。他正琢磨呆会找个什么借口先溜,班长忽然从门口进来,放大了嗓门:“来来来,大家见见这次聚会的总策划,咱们的大财神,韩亮!”   小麦转头看过去,愣了一下。韩亮在小学初中高中各留过一年级,所以上大学的时候比同班同学大两三岁,今年得有二十七了。两年不见,大约是也不活动,吃喝应酬又多,居然已经有了小小的啤酒肚。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小麦吃惊的是韩亮的脸色,二十来岁的青年年,脸色却晦暗得厉害,简直像罩了层黑气一样,乍一看跟四十岁的人似的。   韩亮往前站了一步,屋里的人都鼓起掌来。当然这掌声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或者还有别的含意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但至少表面上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几个比较会来事的同学就把韩亮拉了过去说话,当然话题主要是围绕着韩亮家的房地产生意,也就是变相地夸夸他有钱。   小麦没凑过去。他在大学里跟韩亮关系也就是一般,觉得没必要这个时候上去凑热闹。韩亮说了几句话,转头一下看见他们,笑着招招手:“麦子,魏炎!你们两个别跟大学里似的老躲在一边说悄悄话,过来过来。”   人家都点到名了,小麦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不动,就笑笑坐了过去。韩亮很熟络地拍拍他和魏炎的肩膀:“我说你们两个,感情还是这么好,真叫人羡慕。以前在大学里不知道,现在出了社会了,才知道还是同学能真心跟你好,不图你什么。”   这一句话引起不少人的共鸣,纷纷点头。小麦却觉得有点怪异。当然韩亮这句话没错,可是他跟小麦和魏炎的关系很一般,现在对着他们两个这么有感而发,小麦总觉得有点不对味儿。而且他坐在韩亮旁边,能更近地观察他的脸色,越发觉得他脸色晦暗得出奇,尤其在灯光下,特别像笼了一层黑气。小麦思索了一下,试探着说:“韩亮你脸色不太好呢,开公司太辛苦了吧?挣钱要紧,身体更要紧啊。”   这话说完,小麦觉得韩亮好像略微愣了一下,随即抹抹脸笑了一声:“是啊,一点破生意,到处都得应酬。咳,我是老了,比不上你们青春年少的……”   一句话笑倒了一片人,班长边笑边拍韩亮的肩膀:“什么老了,你才比我大几岁?再说了,你养尊处优的,哪像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估计再过几年,你比我们还显得年轻呢。”   韩亮笑起来:“不愧是班长,就是会做思想工作。来来来,时间不早了,大家都饿了吧?服务员,上菜。”   漂亮话不是人人会说,可是人人都会吃,一道道菜流水一样送上来,觥筹交错之间气氛自然就融洽了起来。菜很好,可是小麦觉得坐在魏炎旁边,真是食之无味。魏炎似乎是内疚了,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可是他越是小心,小麦越觉得烦,加上同学们不停地说他们两个以前关系多么多么好,小麦简直如坐针毡,巴不得这聚会赶紧结束。   酒过三巡,小麦就想溜了,他正想去跟班长说一声,门忽然开了,酒店的领班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先微微鞠了个躬:“打扰一下各位,我们酒店今天有个活动,由经理抽出一个出生时间,凡是符合这个时间的客人,我们有一份礼物送上。请问哪位客人是1986年7月3日中午出生的?”   一时间大家都交头接耳起来。小麦这一班学生大部分是87年的生日,86年的没几个,班长站起来吆喝:“哎哎,有谁符合的吗?”   小麦没说话。其实领班一说完他就想到了,他们这些同学里还真有个符合的条件的,就是魏炎。   班长大约记得这班上有几个人是86年的,但都是哪一天生日他可实在记不清楚,就挨个问:“哎哎,你们这几个86年的,有没符合条件的?”   韩亮忽然笑着说:“我怎么记得魏炎好像是7月份的生日吧?哎,是不是7月3号的?要是的话咱们也赢个礼品来点喜气嘛。”   魏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抓了抓头发笑了:“我都忘了——我家总是过阴历生日,我都忘了阳历生日是哪天了。我是86年7月3号的生日,中午十一点左右生的吧。”   领班礼貌地微笑:“那真是恭喜您了,恰好符合,这是我们酒店送您的一份小礼物,请您收好。另外您这边房间加送两个果盘,祝各位今晚用餐愉快。”   魏炎接过领班递来的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旁边几个同学嘻嘻哈哈凑上来:“来来,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领班笑着说:“各位小心,这份礼物虽然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但比较容易碎。”   一个同学开玩笑:“别是送了个玻璃碗什么的吧。”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小麦的注意力却完全被房间外头走过去的一个女服务员吸引住了,虽然穿着酒店的制服,但小麦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姑娘就是那天他在诊所碰见的那个!邵靖他们找了十几天,一直都没找到她,原来她在这边酒店工作。   魏炎在拆礼物,小麦起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他听见背后的同学们在惊呼:“玉啊!翡翠!这么绿啊!真的假的……”   玉?酒店送礼物会送块玉?小麦脑子里也不由得闪了一下,不过这会他已经没时间回去看那礼品,那姑娘已经走到走廊拐角,他赶紧跟了上去。   走廊尽头就是大堂,人声鼎沸,那姑娘根本没注意到小麦在身后,径直走到点菜区,跟另一个女服务员站在一起。小麦假装看菜走过去,只听那个服务员说:“你干吗去了?又吃东西了?小心领班看见。”   女孩揉了揉胃部:“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又饿了,顶不住了,去吃了两个面包。”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怎么老是喊饿?我看你吃饭吃得不少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没一会就饿了。每顿饭我都吃很多,比以前吃得多多了,还是很快就饿。”   “我说,是不是因为你——那个?是不是没打掉?我听我妈说过,她怀我的时候就特能吃。”   “估计是没打掉。”女孩一脸的烦躁,“什么破药,吃了肚子疼了一阵,我还当打下来了。根本屁用也没有!”   “吃药本来就不一定能打下来。我看你还是去做手术吧,乱吃药,万一出事怎么办?我听说过有吃药打胎,大出血的。”   “你以为我不想去啊?大医院做个人流有多贵啊,我钱还留着寄给我爸妈呢。上次伊伊不是给介绍了个诊所?我去的那天倒霉透了,正赶上诊所起火,不知道什么东西炸了,我觉得地都震了,当时还以为地震呢。后来看报纸说那诊所电线老化什么什么的,吓死我了。结果那诊所也完了,我现在还没找到便宜地方呢。”   “那让你男朋友出一点啊。你别光图便宜,我妈说女人打掉孩子跟生孩子一样,都有危险的,你这样乱吃药,万一出事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让他出钱,他哪里有钱,家里比我家还穷呢。哎,怎么说了几句话我又觉得饿了?”   “心理作用吧?哪有饿得这么快的,你刚吃的东西到胃里了没有啊?”   “是啊,所以说奇怪嘛。不骗你,真的饿了。大概面包不顶事,不行,我去后头问问有没有火烧煎饼什么的,那个顶饿。”   “那你快点回来啊,一会领班来看见了,我又要挨骂了。”   “放心,我马上就回来,帮我顶一会。”   小麦跟着那女孩往后走了几步,一面摸出手机来给邵靖发了个短信:“我找到诊所里那个女孩啦,在崂山这边。”   邵靖立刻把电话打过来:“有没有什么怪异现象?”   小麦悄悄从侧面打量女孩:“没看出什么怪异来。”   “我们马上过去,你别靠她太近。”   “好——”小麦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在后头喊了一声,“叶顺顺!”声音挺严厉,女孩一下站住了。小麦回头一瞧,原来是刚才在他们房间送礼品的那个男领班,皱眉正往这边走:“你又去哪?今天晚上你脱岗几次了?干什么去了!”   领班一边训斥一边往这里走,就在他穿过大堂的时候,忽然之间他头顶的吊灯闪动两下,哗啦一声链条断裂,整个水晶吊灯坠落下来,小麦眼睁睁地看着那吊灯扫过领班的头,把他打倒在地。   大堂里一片惊呼。领班倒在地上,鲜血直流,附近几桌客人都吓得大叫起来,大堂里一下就乱了。有好心的客人掏出手机拨打120和110,也有些趁机悄悄不结帐就溜了。几个女服务员过来看领班的伤,胆子小的已经吓哭了。   120来得很快,万幸吊灯只是一根吊链断裂,另一根还起到了点作用,灯体没有整个砸在领班头上,领班半边脸都血肉模糊,但好歹没有被砸死。120把他抬上车开走了,110就开始调查事故原因。小麦被人群挤在一边,一群同学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也不知道,只顾得上盯住那个叫“叶顺顺”的女孩——她们一群服务员都站在一起,警察正在问话。   胳膊被人拽了一下,小麦一回头,看见邵靖怒冲冲的:“怎么回事?”   “吊灯掉下来,砸了一个人。”   “你伤到没有?”邵靖一听就急了,拖过小麦来上下检查,要不是在大马路上,可能就把他扒光了看了。   小麦把他手拉下去:“我没事,我当时离得很远呢。你看,那边第三个就是诊所里那个女孩,我听被砸倒的领班叫她‘叶顺顺’。”   邵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似乎没什么事,身上也没什么鬼气。”   小麦想起听到的谈话:“她好像还没把孩子打掉。”   邵靖皱起了眉:“这倒有些麻烦,光看是看不出来胎儿的魂魄有没有被换掉。”   “要不然我们找他谈谈?”   邵靖沉吟一下:“好,那咱们就等一会。对了,你那些同学呢?”   “不知道。我光顾着盯这个女孩了,他们大概都走了吧?”小麦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看看,“哦,有未接电话,大概是班长打的,刚才乱糟糟的我也没听见。”他把未接来电调出来一看,不吭声了。因为这号码不是班长的,是魏炎的。   邵靖挑起一边眉毛:“怎么不回电话?”   小麦瞅他一眼,深觉这话里带着点意味深长,于是把手机又塞回裤兜里:“不用回了。”   邵靖哼了一声:“不是两年没见了么?人家大概没看见你什么时候走的,正担心你的安全,你怎么好不回电话?”   小麦挠挠头,觉得还是坦白从宽了的好:“嘿嘿,不是班长,是魏炎。”   “哦,是你那个胃炎啊。胃炎应该去医院才对,给你打什么电话。”   小麦惊讶:“你居然——”也会说冷笑话?   邵靖表情略微有点不自然,把脸转向一边:“回吧,人家关心你,不回多不好。”   小麦把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好好打量了一番,直打量得邵靖恼羞成怒:“看什么!”   小麦噗一声笑出来,看看没人注意,搂住他脖子:“不回!他爱关心谁关心谁去,反正我不回电话。”   邵靖脸色和缓了一点,没说话,但伸手搂住小麦的腰,把他往阴影里带了带。两人靠在一块看着警察勘查现场。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服务员里有好几个都累得蹲了下去。叶顺顺站在门边上,开始还挺安静,后来就开始左右地看,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小麦看见一个厨师从口袋里掏了个什么东西给她,看起来像块三明治,她立刻就填进了嘴里。   “她又吃!”小麦不知道女人怀孕是不是都这么能吃,但叶顺顺根本还没显怀,那孩子才能几个月,这么能吃正常吗?   邵靖在这一点上并不比他知道得多:“……大概,大概是吧……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可能,就是比较容易饿吧……”   “警察还没问完啊?”   “差点砸死人,肯定要问仔细一点。”   “我觉得那个领班就是很倒霉,吊灯突然就掉下来了,幸亏只断了一根链子,要是两根都断,他可能当场就被砸死了。”   两人说着话,警察那边终于问完了,一群服务员都散了,叶顺顺第一个拔腿就跑进酒店,刚才和她一起点菜的女服务员在后边喊:“你干吗呀?不回宿舍吗?”   叶顺顺一边跑一边回头喊了一句:“饿死了,我先去找点吃的。”   小麦和邵靖面面相觑——又吃?这会,就算他们对孕妇没啥常识,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第78章 寄生      叶顺顺在酒店厨房里啃了三个糖火烧外加两个水煎包一盘凉饺子,才觉得肚子里实在了,那种抓心挠肝的饥饿终于被压了下去。喝了杯水,她下定决心这个周末得去把孩子打掉。贵一点也得去,这太能吃了!幸亏她是在酒店工作,怎么也能捞点不花钱的东西吃吃,要是在别的地方,光吃都能把她吃穷了。就是不说钱的事,这样一个小时就饿得要命,也影响工作啊。要不是今天领班倒霉被吊灯砸了,她少说也得挨一顿骂,说不定还要扣奖金。   一边想,叶顺顺一边出了酒店。她跟同事合租的房子就在附近,每人十个平方,能放床,还能放个衣柜,这已经算是住得很阔气了。不过她刚走了几步,一辆车就拐到她眼前,车门拉开,下来两个男人:“叶小姐?”   叶顺顺愣了一下。她在酒店工作,每天迎来送往的不知见了多少人,但眼前这个男人轮廓分明,眉间带点不耐烦的神情,却英俊得厉害。叶顺顺心里猛地砰砰跳了两下,赶紧深呼吸了一下才能说话:“我是,先生你有什么事?”   邵靖上下打量她,觉得这女孩确实有点不对劲。她远看身上没鬼气,可是靠近了看,就觉得身上阴气有点重,但是这种阴气,又跟一般所说的鬼附身或者印堂发黑不太一样,他还真就从来没见过。   叶顺顺被他看得有点脸红:“先生你到底有什么事呢?”   小麦看邵靖半天不说话,只好清清嗓子:“叶小姐,七月中的时候,你是不是去过春阳诊所?”   叶顺顺一愣:“你是干什么的?”难道上诊所打胎也有人查?   她这么说就等于是承认了,小麦看看四周:“我们能找个地方谈谈吗?”   叶顺顺警惕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我跟你们有什么好谈的?”虽然是帅哥,可这年头坏人多,她也得小心点。   邵靖已经确认叶顺顺确实是不对劲,只恨今天没带上周琦。周琦在滨海是有公司的,虽然他专职是灵媒,生意只是个兼职,但一个月里多少也得抽出几天时间去应酬一下。东方良则是连日忙得太过累着了,他身体本来先天不足,跟他妹妹东方辰一样阴气都重,加上日食过后滨海阴气比从前都重,两边加在一起,损耗得就厉害,邵靖叫他去歇着了。于是现在,他越看越认定叶顺顺有问题,但就是看不出是什么问题。   叶顺顺看邵靖半天不说话,心里越发害怕了。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个帅哥帅则帅矣,身上那股劲儿却是煞人的,一看就不是善茬,别是打劫的吧?她伸手进口袋里捏住手机,色厉内荏:“你们想干什么?这边酒店刚出了事,警察还没走呢。”   邵靖微微皱眉:“我们不想把你怎么样,就是想问问你那天在春阳诊所的事。”   叶顺顺警惕地盯着他:“你,你们问这个干什么?我去看病也犯法?”   小麦眼看有点说僵,干咳一声插话:“叶小姐,你大概误会了,我们并不是要查你什么,只是--我想问一下,你那天从诊所回来之后,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叶顺顺愣了一下:“我?我哪有什么不对劲?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小麦觉得这话也很难说,难道直接说我们是捉鬼的?恐怕叶顺顺非但不会相信,还会把他们当神经病或者骗子:“我们的职业有点特殊,不过叶小姐,你确定自己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有些话我不好说得太清楚,但有些情况如果隐瞒了可能对你自己不利。”   叶顺顺被他说得半信半疑。她确实觉得自己这几天的食欲有点反常,可是两个陌生男人神神道道的话她又本能地不想去相信,想了一会才硬着头皮说:“你别胡说八道的,这些鬼话骗谁啊!你当我三岁小孩呢,报纸上写的那些骗子就是你们这种人!”   邵靖不耐烦了:“你说谁是骗子!春阳诊所起火那天,是不是你觉得地震?”   叶顺顺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邵靖沉着脸:“当时同样感觉到地震的还有另外一个孕妇,除此之外,并没人觉得地震,对吗?”   叶顺顺有点反应过来:“你,你当时在诊所?不,不对,你不可能……”这么扎眼的人,如果当时在场她一定能看见。   “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感觉到了地震?”   “为,为什么?”叶顺顺脑子不太够用了。   “因为你们都是孕妇。”   “这,这有什么关系?”没听说过孕妇对地震感觉特别敏锐的啊。   “你知道那个孕妇现在怎么样了吗?”   叶顺顺有点慌了:“怎,怎么样了?”   邵靖却停下不说了,上下打量叶顺顺,直看得她背后汗毛倒竖,才突然问:“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叶顺顺已经被他说得毛骨悚然,本能地回答:“我没什么感觉--”后半句话咽在喉咙里,因为她忽然觉得,她又饿了。   “那个,那个孕妇她怎么了?”叶顺顺现在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两个人并不是骗子了。   小麦叹了口气:“她的孩子死了。”   叶顺顺愣了一下,松了口气:“那正好,我本来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呀。”   邵靖脸色一沉:“你知道她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叶顺顺觉得既然这两个人只提孩子死了,那孕妇本人应该是没事的吧?要是这样她就不在乎了,反正这个孩子也是要打掉的。   邵靖立刻就看出了她的想法,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女人,还真是麻烦。小麦却忽然发现点不对劲的地方:“你不热吗?”叶顺顺穿着酒店的制服:长袖衬衫,下面是短裙。裙子没有什么,可是八月初的滨海正是潮湿闷热的时候,离开酒店的服务生都换了短袖,只有叶顺顺还穿着制服,并且额头上没有半点汗。酒店里有空调,这马路上可没有啊。   “我?”叶顺顺一愣,“我不热啊。”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仍穿着制服,被小麦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不觉也有点奇怪,“今天晚上凉快--”她话没说完就咽回去了,因为邵靖和小麦额头上都是一层薄汗,附近走过的行人也是袒胸露背的,显然天气不是不热。   邵靖紧盯着她:“你身上阴气太重,所以才不觉得热。”   叶顺顺紧张起来:“阴气?怎么,什么阴气?”   邵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腹部。叶顺顺下意识地捂住肚子:“是孩子--”   邵靖沉吟了一下:“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正常的胎儿绝对不会带来这样的阴气。   叶顺顺紧张地把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但当然的,她感觉不到什么:“你们,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们想干什么啊!”   小麦咳嗽了一声:“我刚才说了,我们是处理一些特殊事情的人。你--你的孩子,跟那天诊所突然起火震动有关系,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一下这件事。”   叶顺顺毫不信任地看着他们:“那,那照你们这么说,是这个,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   “对。”小麦看她脸色发白,怕吓着了她,好心地点头解释,“你不要害怕,你本人应该没什么事。”   叶顺顺呼出一口大气:“那就行了,这个孩子我反正是要打掉的。”说完,拔腿就跑。她不想再跟这两个男人打交道了,这种神神道道的事,听得她后背发凉,只想走得越远越好。   “你--”小麦没想到叶顺顺会抛下这么句话就跑,“你怎么能--这是你的孩子!”   邵靖直接上前一步挡住叶顺顺:“等等,你不能走!”   “你们想干什么!”叶顺顺拔高点嗓门,“我打110了!”   邵靖眼神一冷,叶顺顺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你,你别乱来,警察还没走远呢!”   小麦一把拉住邵靖:“你别--”虽然他觉得邵靖应该不会打女人,可是他能感觉到,邵靖真的要发怒了,“对了,有办法了!”   “什么?”邵靖勉强忍耐着。其实从一开始,他对叶顺顺就没有好感。一个人,无论是男是女,既然制造出一个孩子来,就应该对这个孩子负责。因为胎儿还没有出生,就毫不在乎地打掉,这种女人根本不配做母亲!   小麦伸手进口袋:“用轩辕镜照照!”轩辕镜能照出鬼魅,那么叶顺顺身上如果有鬼,一定能照出来。他简直后悔自己怎么刚才就没想到,白白跟叶顺顺浪费了那么多口舌。说实在的,他确实还缺少点自觉,虽然轩辕镜一直带在身上,但总想不起来用。   其实邵靖也缺少这种自觉。从前,那不用说了,他基本上没把自己当成个天师;现在么,他又太执着于去学道术,完全忘记了可以使用法器,尤其是那个法器还不在他身上:“对,照一下。”   “你,你们干什么?”叶顺顺看小麦拿出个什么东西对着她,灯光下似乎一亮,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躲。不过她躲也没用了,轩辕镜只是轻轻一闪,就罩定了她,光亮的镜面上清晰地映出一个身影,不过是透明的,几乎能看见皮肉之下的心脏搏动。这还是小麦第一次拿轩辕镜来照活人,竟然出现X光的效应,不是不让他惊悚的,但是这时候他压根来不及为内脏之类的小儿科惊悚,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的是叶顺顺的腹部:“邵靖你快看!”   用不着他喊,邵靖也看见了。镜子里叶顺顺那透明的腹部有一团东西。当然,因为叶顺顺怀孕,所以那东西理所应当是一个胎儿。但是--叶顺顺现在怀孕顶多也就是三四个月,按理说胎儿根本还就是小小的未分化的一团,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占据了叶顺顺整个腹腔!   “这,这是孩子,还是--瘤子?”这东西看起来黑乎乎的一团,更像个肿瘤啊!   “什么瘤子?”叶顺顺这次关心了,这可是她自己的身体,难道是她长了肿瘤?   没人理她。邵靖眯眼看了一会,眼色冷沉:“不是瘤子,你再仔细看看,会动!”   小麦一阵后背发凉,把眼睛凑得更近。果然,那团黑色的东西确实会动,而且是那种伸手踢脚的动。可是那肯定不是个胎儿,至少不是人类的胎儿,因为人的胎儿不会有那么多手和那么多脚!那东西看起来倒像是个连体婴,而且至少是七八个婴儿的连体。   “不对!”小麦眯起眼睛用力地看,到底是喝过了灵芝露的眼睛,终于被他看出点门道来,“这好像不止是一个胎儿!对!这是,这是好几个胎儿挤在一起!”   “不是胎儿,而是魂魄。这是好几个婴鬼,一起借住在一个胎儿身体里。”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叶顺顺听得半懂不懂,可是听到婴鬼,又听到借住在一个胎儿身体里,顿时觉得不妙--这地方还有第二个人肚子里有胎儿吗?   邵靖略带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要走么?”   叶顺顺这时候哪还敢走?   “你们到底是在说什么?我肚子里的这个--这个是怪物吗?”   邵靖看看她白得像纸的脸,勉强发了善心:“还不算。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们那天在诊所你遇见了什么,否则--”他把轩辕镜轻轻向着叶顺顺的方向倾斜了一下,让她能看见镜面上的人影。   这次不用他再说第二遍了,叶顺顺立刻就把那天她去诊所做的和看见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讲了出来,可惜的是,她的讲述并没多大用处。   “听起来,没什么奇怪的啊,除了,那天只有两个孕妇感觉到地震……”小麦听叶顺顺讲到无可再讲之后,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   邵靖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可是,为什么一个的胎儿被抽去了魂魄,另一个却被大量婴鬼寄生?”所以叶顺顺才饿得这么快。别的孕妇只要养一个胎儿,她却要养着七八个,需要的营养自然也比别人多七八倍。   小麦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她的手印是在腿上,而那个孕妇的印迹留在手腕上……”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不同之处。   邵靖沉吟:“一个在腿上,一个在手上……一个被寄生,一个被抽离……”   小麦突然打了个冷战:“你,你觉不觉得,在腿上,表示那些婴鬼在攀着她的腿往上爬……”   叶顺顺本能地弯下腰去摸自己的腿,当然她什么也摸不到,但是一种被毛虫爬过的感觉却在每一寸皮肤上生起……   邵靖随即反应了过来:“而在手上,表示婴儿的魂魄被抽离时想抓住她的手!”   “你说,是那个鬼胎做的吗?”   “不可能!”邵靖断然回答,“那个鬼胎应该只是想把唐勇带到它母亲身边。这样看来,诊所的震动,阴路的出现,都有其它的原因!”   “那要怎么才能查出来,诊所都封了!”小麦看一眼脸色惨白不停在跺脚的叶顺顺,“还有,这些婴鬼怎么办?”   邵靖微一皱眉:“婴鬼可以超度,也可以净化。”   小麦有点犹豫:“那个,你能吗?”邵靖好像,除了魂飞魄散……   邵靖额头上青筋一跳:“能!”   小麦有点怀疑:“真的?”   邵靖眯起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怀,疑?”难得他这段时间那么发愤地苦学,连大日如来金轮咒他都能用用,一个超度和净化,小麦居然还怀疑!   “不是--”小麦觉得好像又触了逆鳞,“我是觉得这些婴鬼也挺可怜的,万一没弄好--”魂飞魄散了怎么办?   邵靖脸色更沉。小麦见势不妙,讨好地拉拉他的衣袖:“当然,我是相信你的能力的……”   说实在的,这话有点睁眼说瞎话的味道,但邵靖在某些时候其实也相当好哄,脸色微微和缓,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超度不难,但得先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小麦自言自语:“要是这些婴鬼能说话就好了。”   邵靖忽然笑了:“你说到点子上了。”   小麦惊讶:“难道真能说话?”   邵靖用手指轻轻弹弹轩辕镜的镜面:“婴鬼没法直接对话,可是--你以为灵媒是做什么的?”      第79章 神秘人      “这里头是八条魂魄。”周琦对着镜面凝视半晌,难得严肃了一回的脸上又露出吊儿郎当的笑,“我说大少,你可真行!我有好几年没干过请鬼上身的事了,你这一家伙就给我整回来八个!”   邵靖皱眉:“不行?不行就算了,我再想办法,别勉强。”   周琦活动一下十指:“还行。虽然八个,但都是婴鬼,怨气也没那么大,还顶得住。”   小麦想起邵靖说的请鬼上身可能挤走原来的灵魂,不觉担忧:“一个一个请不行吗?”   周琦噗哧一笑:“哪儿能那么听话,还排队吗?一块上吧,没事。”   邵靖没吭声,只是掏出一叠符纸,以客厅里摆好的桌椅为圆心贴了一圈:“放心,就是有什么事,我也能把你拽回来。”   周琦弯腰看上上的符纸,又惊又喜:“大少,你能画拘魂符了?”   邵靖干咳了一声:“……拘还不行……不过把魂魄困住足够。”他目光刀子似地往站在一边的叶顺顺身上一掠,“都给我安分点!谁要是心怀不轨--”他甩甩手,指间一张符纸一燃,咔地一声竟然打起一道小闪电。小麦还没来得及惊佩,旁边的沙发巾上就多了个烧穿的洞。那是新买的,还没铺几天呢!小麦忍不住小小肉疼了一下,悄悄把钦佩的表情换了个白眼。   邵靖也没想到随手一挥居然把沙发巾烧了,有点尴尬地扭过头对叶顺顺一指:“到圈子里去!”   叶顺顺已经被邵靖亮出的这一手惊得晕晕乎乎,连肚子饿都不敢说,老老实实走进圈子里,在一张椅子上坐好。周琦看着沙发上的破洞嘿嘿一笑:“得,五雷符都拿出来了,那我还怕什么。”   符圈中央的桌子上铺满了白纸,放了一支2B铅笔。周琦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把铅笔拿起来握在手里,收起脸上的嘻笑,轻轻念了几句什么,闭上了眼。   小麦紧张地看着,片刻之后,他发现从叶顺顺的腹部飘起几缕淡灰色的雾气,颜色浅得几乎看不清,但是伸展开来就觉得像个婴儿的模样,有手有脚的,一个接一个向周琦飘过去,从他头顶融了进去。   等到黑影全部进入身体,周琦睁开了眼睛。可小麦觉得他现在倒比较像睡着了--除了是睁着眼,表情完全像是在熟睡。邵靖缓缓地问:“你们为什么寄生到叶顺顺身上?”声音低得像怕惊醒了周琦。   周琦握着笔的手在纸上动起来,小麦伸长脖子,看见那是一个“逃”字。邵靖眉头一皱:“逃什么?”按说一山不容二虎,一个身体里也不能长期容纳一个以上的魂魄。所以如果有婴鬼想借叶顺顺的肚子回阳,也不可能一下挤进去八个!就是这些魂魄本身也要打架,不会这么和平共处,因为如果大家共存,叶顺顺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生下来。   邵靖这么一问,周琦的身体忽然颤动起来,脸上现出恐惧的神情,同时双手都动起来,像有好几个人在左右拉扯一样,笔尖毫无意义地乱划起来。邵靖沉声说:“不要争,慢慢回答!只要你们没做过什么坏事,我会保你们平安。”   周琦渐渐安静下来,右手握笔在纸上沙沙画起来,过了一会,他停下笔,纸上出现一个由无数漩涡状线条组成的图案,乍一看像个黑洞。那些线条组合得十分巧妙,看久了就觉得这个黑洞在旋转,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邵靖眉头皱得更紧:“是阴路开吗?”周琦立刻在纸上用力画了几个大大的叉,力气之大把纸都划破了,可见否认得十分坚决急切。   邵靖想了想:“其它的魂魄呢?都被这个黑洞吞了?”周琦马上写了个大大的“是”。   小麦和邵靖对看一眼。这已经很明白了,当天有个黑洞在吞噬吸收诊所里这些婴鬼,所以那个孕妇的胎儿才被抽去了魂魄;而这八个婴鬼逃进了叶顺顺体内,大概因为叶顺顺第一个感觉到震动先跑了出来,这几个婴鬼才得以幸存。   邵靖略一思忖:“你们看见这个黑洞是如何出现了么?”   周琦思索了一会,又握笔画起来。这次他画了一张又一张,整整画了八张才停下。小麦伸头看,见那纸上画的都是人,似乎就是诊所里的情形。周琦的速写功力居然十足,寥寥数笔,画得却惟妙惟肖,只是仅凭这几张画也看不出什么来,因为每张画上都有至少三四个人,而且大部分是背面和侧面,并不能看出这些人和黑洞有什么联系。   邵靖扫了几眼,一时也看不出什么,但婴鬼呆在周琦身上时间已经不短,再拖下去周琦的损伤就太大,他也只能暂时先把这些画放在一边:“你们还有什么线索能提供?”   周琦坐着没动。邵靖点了点头:“那好,你们在阳间拖延的时间也太久了,我送你们上路吧。”   周琦脸上顿时现出惊喜又不敢相信的表情,邵靖淡淡地说:“放心,我说送你们,就能做到。”他说着就踏进符圈里,伸手按在周琦头顶,嘴唇微动,低声念着什么。   小麦睁大了眼睛,他隐约看见邵靖手上浮起些金色的柔光,再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居然是些金色的字符,只是实在太过细小,看不清楚是什么字。那些字符在他手上流动,周琦头顶又慢慢浮起灰色的婴鬼魂魄,然而一浮起来就被金光所包围,由灰而白,最后消失在光圈中。直到最后一个魂魄消失,周琦身体一震,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疲惫:“都走了?”   邵靖收回手:“送走了。”   周琦活动一下身体,微微有些惊讶:“大少,你,用佛力了?真的超度了?”   邵靖有些不悦:“什么叫真的超度了?”   周琦嘿嘿一笑:“那不是,那不是怕你失手嘛……”   “噗--”小麦虽然还在琢磨那黑洞的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下邵靖的脸更黑了,没好气地瞪了叶顺顺一眼:“你可以走了。”   叶顺顺从头至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坐在那里,然后看着桌子前面那个男人像梦游一样连写带画,另外一个就对着他不停地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好像她看见那个男人手上会发出淡淡的金光,最后就结束了……唯一的感觉--唔,好像这房间忽然热了起来,她很想把身上这件长袖制服脱下来。   “还不走?”邵靖眉头一皱,眼神发寒。说实话他对叶顺顺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女人有不生育的权利,但没有随便怀上再打胎的权利,这不止是对生命的尊重,甚至对自己都不尊重。   小麦稍微有点怜悯之心:“已经凌晨两点了,不安全吧……”当然他也不喜欢这个叶顺顺,但这个时候让个女人自己回崂山区……公交车都没了吧。   邵靖皱眉:“难道还让她睡在家里?”   “反正也快天亮了,让她在--让她在厨房呆一会?”小麦本来想说书房的,但看见邵靖不悦的目光,硬生生把话改了口。   叶顺顺愣愣地站起来,小麦安慰她:“你身上的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以后你就没事了。”   邵靖哼了一声:“未必。这次解决了,难保下次。”   小麦叹了口气:“你如果不想要孩子呢,就小心不要怀上,如果怀上了,就不要轻易抛弃。总之--你好自为之吧。这椅子你搬到厨房去,等天亮就可以走了。”   把叶顺顺打发到厨房,三人才拿起桌子上的画看。周琦翻了一会:“这就是我画的?”   “嗯。”小麦很佩服地看着他,“看不出来你还会画画。”   周琦笑了笑:“这是高级灵媒必备技能。”   小麦想了想:“难道不是你请上身的魂魄会画就行吗?”   周琦笑起来:“当然也有这样的,但你要知道,别人会不如自己会,更何况如果请上身的魂魄不会画呢?我会画,就能把它们看见或者想表达的东西更好地表现出来。”他拿起画端详了一会,轻轻叹口气,“我不喜欢画画,但我画了二十年。”   “你很了不起。”小麦郑重地说,“邵靖应该向你学习。”   周琦的笑容还没展开就凝固在了脸上:“麦子你是不是想害我?”   邵靖很不悦地皱了皱眉,但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把纸扔回桌上:“这上头人太多了,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周琦悄悄抹了把汗:“这--这应该都是那些婴鬼看见的诊所当天的出入人群,但它们未必能看出什么来。”   小麦并不觉得自己讲错了话,在肯担责任这一条上,邵靖从前做的是不能让人满意。当然他知道邵靖是为什么,也知道邵靖这样做,其实是对他前生犯下的错误在负责,但他只顾了前生,就未免忽视了今世,尤其作为一个世家的子弟,既然你享受了世家的资源,自然也就要担起相应的责任。不过邵靖这人就是这样,就算他明知道自己错了,你也只能让他自己去改,绝对不能当面说出来的。好在小麦也不发愁,他现在已经摸清了邵靖的脾气--他要生气呢,你不要在气头上去辩解什么,让他在那里干生气就好,过一段时间你再去顺顺毛,一切就OK啦!所以小麦现在只是闷头去看那些画,看了十几分钟之后,终于被他看出了点端倪:“你们看这个人!”   画纸上,两个排队交费的病人身后,露出一个人的半张脸,周琦在这个人的线条上稍微加深了一些,使得他在这张纸上略微显眼了一点。   周琦拿过纸仔细看了一会:“似乎是要突出这个人--”   小麦扯过另一张纸来:“你看,这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在这张纸上画的是一个男人挽着个孕妇,在他们身侧有半个人影,只是个侧脸。   周琦仔细端详比较了半天:“有点像,这骨骼线条,应该是同一个人。麦子,你好眼力!”   “不是不是--”小麦囧囧地摇手,“我是看这个--”这两张画里的人衬衫领子的角上都有一个黑点。不圆,倒像是有棱有角的样子,所以小麦觉得这应该不是随手点上的。按画里人的比例来说,这黑点应该有杏核大小,所以,也不太像是衣服上的污渍。   “我觉得这东西,倒像个徽章之类的。”   周琦把两张纸放在一起仔细比较了一会,邵靖在剩下的纸里又翻了一会:“至少有六张画上有这个黑点。”   这就意味着至少有六张纸上都出现了这个人,而且每张画上的黑点都是出棱出角的,可见绝对不是乱画的。周琦把剩下的两张纸又仔细端详了一会,肯定地说:“八张纸上都有,只是这两张衣领没有露出来。”   小麦困惑地看着剩下的两张纸:“这张纸上根本看不见头--”   周琦笑了笑:“你知道画人像先要懂得骨骼么?肌肉的分布,人的姿势,都首先取决于骨骼的位置和形态,如果不懂内部的骨骼,你就画不出合理的外形来。这张纸上虽然只是个身体,但--应该就是这个人!”   邵靖眼睛微微一眯:“你能把这个人的脸还原么?”   周琦把八张纸全部摆在一起,看了一会点点头:“大概可以。”   周琦在画,小麦就进厨房去弄了点夜宵,因为叶顺顺就傻坐在厨房里打盹,所以不好意思不分她一份。等他端出来,周琦已经画了一大半,但那张脸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属于放进人群就不大能找到的那种。   邵靖站在窗边上沉思,小麦把他那份夜宵端过去:“还生气呢?”不会是还为刚才那句话怀恨吧?   邵靖怔了一下,随即拉长了脸。小麦把三明治递到他嘴边:“别生气了,你现在已经改善很多了嘛。”   邵靖更不愉快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因为小麦实在也没说错什么。小麦眼看他表情很憋屈,赶紧把三明治再递近一点:“忙了一夜了,你不饿吗?这里头的火腿是我前天去买的,你不是喜欢法式火腿吗?尝尝好不好吃?”   邵靖脸色和缓了些,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还行。”   小麦松口气,顺手把三明治又塞进自己嘴里咬了一口:“我看周琦画的那个人长得那么普通,不好找啊。”   邵靖看看那块被咬了两口的三明治,脸色又好看了一点,低头再咬一口:“你说的对。能把诊所里的魂魄全部吸走,这人不简单,至少我认识的人当中,也没有多少能做到的。”   小麦琢磨着:“你说他领子上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觉得周琦画起来有棱有角的,那会是什么东西?”他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比划,想像着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才能画出个有棱角的黑点来,“会是太阳的图案吗?四周是射线表示阳光……”   邵靖仰头思索了一会:“不像,倒像是些尖角……”   小麦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图案是要带着尖角的:“不会是铁蒺藜吧,哈哈。”自己都觉得笑得很干。   邵靖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搂住他的腰:“这事你别掺和了。这人很难对付,你不是这一行的,不要乱插手。”   “你不是说过要教我道术的嘛。”   邵靖沉默了一下:“你……你其实不适合学道术。”   “为什么?”小麦不大服气,“我记得上次扶乩,好像东方良还夸我来着?”   “那不一样。东方良也只会卜筮,凡是攻击性的道术他都没学过。如果你想学卜筮,我倒可以跟他商量商量。”   小麦发蔫了:“为什么啊?”   “你的灵力全都在眼睛里,别的--没有。”   小麦彻底被打击了,原本还想学着画个符什么的呢……   “嘟嘟--”手机忽然响起来,小麦诧异:“谁这么晚打电话?”一听铃声就知道是陌生人,半夜三更打电话,骚扰吗?   “喂,哪位?”   “你是麦乔吗?”   “我是,你是--”   “我是交警大队。魏炎是你的朋友吗?”   “魏炎?魏炎怎么了?”   “他出了车祸,我们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你的电话,所以才联系你。”   “车祸!他现在怎么样了?”   “撞到了头,现在在401医院。你能过来吗?或者你能联系上他的家人吗?”   “我,我马上过去!”      第80章 晴明桔梗      小麦跑进医院急诊室,里头坐着个警察,看见他点点头:“你是麦乔吗?”   “对,我是。魏炎他怎么样了?”   “已经醒过来了,撞到头,有轻度脑震荡,小腿骨裂,需要住院。”   邵靖不悦地说:“为什么你们要打电话通知我们?”   警察看他一眼:“我们只是拨了他手机电话簿上的第一个名字。”   邵靖更不高兴了:“你们应该先联系他父母!”   警察也不高兴:“他电话簿里没有标着父母的号码,我们怎么联系!”   小麦赶紧拦下邵靖:“我知道了,他父母都在外地,现在联系上也没有用的。那个,他在哪个病房?”   警察随手一指:“到头那间。我们帮他垫了一千块钱,还有些费用没交。”   小麦立刻掏钱:“谢谢你们了。其它的费用我来处理就行。”   警察收钱走了,邵靖脸拉得老长:“他怎么会把你的号码放第一个?为什么手机里连父母的号码也不放?”   小麦避重就轻:“他不是没放他爸妈的电话号码,只是名字没标成爸爸妈妈。现在报纸上不是都提醒不要在电话簿里写爸妈或者家庭吗?万一被骗子看见就方便实施骗术了,所以他肯定是标上了他爸妈的真实姓名。走走,我们去看看他,还有药费要交啊。”   邵靖站着不动:“他为什么把你的号码放第一个?”   小麦苦恼地搓搓脸:“这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我倒霉吧。”   小麦这句话让邵靖脸色好看了很多,虽然还是板着脸,但声调已经变了:“你去看看他吧,我去交钱。”   小麦四顾无人,踮起脚在邵靖脸上亲了一下:“你最好了。”   邵靖霎时间龙心大悦,满意地哼了一声,拿出钱包去前台结算了。小麦走到走廊尽头的病房,就见魏炎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瞪着眼看天花板。看见小麦进来,他苦笑一下:“麦子,没想到你还肯来……”   小麦谨慎地跟他保持了一点距离:“你怎么样?怎么会出车祸呢?”   “我也不知道……我打了辆车回宾馆,半路上也不知道压着了什么,直接就翻路边沟里去了。”魏炎到现在还都在糊涂,“正好旁边在修路挖了沟……”真是倒霉透了。   小麦安慰他:“警察说你就是轻度脑震荡,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   魏炎轻轻摸着头:“我觉得头晕恶心。”   “脑震荡是这样的。”小麦看看魏炎的脸,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他脸色有点发乌,当然,也可能是受伤之后脸色不好,“你好好休息吧,要不要我告诉你爸妈?”   魏炎摇摇手:“别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也没什么用--”   “怎么了?”   “他们--要离婚。”   “为什么?”小麦问完又后悔了。可惜魏炎不给他后悔的时间,拉着他的衣服就开始诉说。小麦听着他说他妈妈怎么怎么更年期,他爸又怎么怎么为了升不了职生气,然后两个人吵成一团就要离婚,BLABLA一堆,听得小麦头晕脑涨,只担心邵靖交完了费等得着急会闯进来把魏炎揍一顿。好容易逮到魏炎喘气的声音,小麦赶紧打断他:“你这个伤不能讲太多话,不然头晕会更厉害。你还是休息吧,既然不想告诉你爸妈,那你就先住几天院。”   魏炎闭了嘴,看着小麦,半天低声说:“麦子,你还生我气吧?”   又来了……小麦无奈地叹了口气:“魏炎,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提了。”   “麦子--”魏炎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我,以前我--都是我的错。我们毕竟有过那么久的感情……”   “魏炎!”小麦稍微提高点声音打断了他,“我们还是同学,但是别的都不要再提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了选择就不能后悔。咱们已经结束了,我现在--我现在有爱的人了。”   魏炎像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样颓然倒在床上,小麦不想再呆下去,轻声说:“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过来。”就转身走了。等他走到走廊上,果然看见邵靖拉着个脸站在走廊另一头,满脸写着的都是不高兴三个字。奇怪的是小麦一看见他这张不高兴的脸,心里忽然就高兴了起来,加快脚步走过去:“交好钱了?”   “嗯。”邵靖很不爽,“你问胃炎要钱了没有?”   小麦笑起来:“你怕他欠债不还吗?”   邵靖微一扬眉:“不。我怕他以后拿这个当借口再来找你。”   小麦心里一阵甜蜜,主动拉起邵靖的手:“放心好了,等他出院的时候我会问他要。”   “哼!”邵靖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问,“说什么了?”   “咳,就是说他家的事,他爸妈要离婚了什么的。”   邵靖更不悦了:“他家里离婚,告诉你干什么?”   小麦干咳了一声,终于打算实话实说了:“你问那么多干吗?他说这些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啊?不就为了多找几个话题嘛。其实他妈那事,一听就是当官当习惯了,一下子退休下来适应不了,所以在家里闹脾气,什么离婚都是吵架的时候随口说的,毫无营养啊。”   邵靖两眼望天:“这么没营养的对话你也说了半个多小时。”   “应付一下嘛,他是病人。”小麦打个呵欠,“困死了。”   邵靖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一会上车你就睡。”   “天都快亮了……”小麦勉强打起精神,“你和周琦也要补一会觉,尤其是周琦,我看他画那个很费神啊。”   “不是画费神,是请鬼上身费神。”一说到这个,邵靖眉头就皱了起来,“那个人吸收婴鬼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麦想不出来:“你想想,用婴鬼能做什么?”   “可以养小鬼--但谁要养这么多?”   小麦想了想:“就像--宝宝那样?”一说起养小鬼,他觉得自己有点想赵宝宝了,“也不知宝宝现在过得怎么样?”   邵靖皱眉:“那不一样。赵宝宝那种,,并不是一般所说的养小鬼,父子两个只是利用了血缘天性,能让他们彼此看见就是了。这种养小鬼……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回去给你找资料看看。而且养小鬼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先不说诊所里这些魂魄是否完整,就算是都完整可用吧,一下子拘去这么多魂魄,至少得几十个人一起动手才能养得过来,怎么想都不可能。”邵靖一面开车一面思索,“更别说这里头还有多少残缺不全不能用的。”   “那,有什么邪术是需要大量魂魄的吗?”   邵靖想了半天还是摇头:“据我所知道的,没有。尤其是取胎儿的魂魄,其实并没有太多灵力的。像鬼胎那种是特例,主要还是由于孕妇强烈的怨恨传达给了胎儿才能做到。”   小麦摸摸他的头发:“算了算了,都累一天了,这个回去慢慢查吧,要不然可以去问问你家里人吗?长辈可能知道的就多一些。”   邵靖没好气道:“这也未必,凡我那些叔叔们学过的东西,我差不多都学过。”   小麦忍不住说:“可是你没好好学啊,说不定漏过去了。”   邵靖怒目而视,小麦赶紧顺毛:“啊,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现在很用功在学了,发你一朵小红花好不好?”   邵靖狠狠地哼了一声:“你哄小孩呢!”   小麦暗想有时候就得拿哄小孩的办法来对付你:“小红花不好?那,五角星怎么样?我记得我小时候,我妈就每个月都在墙上贴一张表,哪天我听话,帮她做家务,就画一个五角星;要是这一天作业得了一百分,也画一个五角星……”小麦本来是哄邵靖的,可是说着说着倒想起了妈妈,声音不由得变了调,眼睛也热了。邵靖一言不发,伸过手来搂住他,把他拉到自己身上靠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他肩头。   小麦忍了一会,觉得眼眶里的酸热退了,随手揉揉眼睛,有点不好意思。邵靖把他再搂紧一点,用下巴磨磨他的头顶:“得,你给我画个红五星吧,回家我也贴到墙上去。”   小麦随手揪过车上的纸笔,唰唰画了个连笔五星:“回家给你涂成红--”他忽然没了动静,邵靖忍不住看他一眼:“怎么了?”   小麦盯着那五星:“邵靖,你觉不觉得,这个跟周琦画的那个有点像--有棱有角的……会不会那人戴了个五星徽章什么的?”   “五星徽章……”邵靖沉吟着,突然猛打方向盘,冲到路边停下,摸出手机就拨号:“周琦?睡了?你快点起来看看,你画的那个衣领上的黑点,会不会是个六芒星?”   电话那边周琦啊了一声,接着就是一片噼哩啪啦的声音,也不知他撞倒了什么,折腾了半天,传来他激动的声音:“有点像有点像,这个,这个十有八九就是晴明桔梗!”   小麦是看过《阴阳师》的,忍不住问:“晴明桔梗?那不是安倍晴明的……”   邵靖挂断电话,点了点头:“对,安倍晴明所创的六芒星印。”   “可是--中国的天师也用这个?”   邵靖摇头:“不,至少我知道的人里没有。”   “那难道是日本人?”   邵靖沉吟着:“我五叔前不久到滨海出了一趟差,受了伤。我跟他通电话的时候问过他,他说,有两个日本人,到滨海来炼式神,还杀了一个游猎者--就是非正式编制内的天师,他们是到天师协会来接有偿任务的,类似赏金猎人那种吧--这两个日本人弄到了一条上古神物,睚眦。”   小麦大吃一惊:“睚眦?那个,那个不是龙之子么?”   “对,就是龙生九子之一,其性好杀,凶悍无比。具体什么过程--因为有特事科的保密条例,五叔也不好告诉我,只说他跟--滨海的特事小组一起行动。因为我五叔有驯兽的能力,所以他来最合适。”   小麦一听邵靖说话吞吐就明白了:“特事小组,是不是钟乐岑也在?”   邵靖别扭地回答:“他是编外,沈固才是主力,还有一个警察一个法医。我五叔倒是挺喜欢他们的。”   小麦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倒打听得清楚。”平常从来不提,原来心里门儿清啊。   邵靖尴尬地闭嘴,小麦捅了他一下:“接着说,跟你开玩笑呢。”   邵靖摸摸他的头发,把他搂紧一点,像是怕他会跑了:“不是前一阵子乐--钟乐岑他失踪了,所以我,我多打了几个电话,五叔就……”   “行了行了,”小麦带着几分小小的得意拍拍他胸口,“我知道,他失踪了你应该担心的,对了,他现在怎么样?”   邵靖摇摇头:“只知道是没事了,但究竟出过什么事,钟家封口封得很死,谁也打听不出来。还是说睚眦的事--这两个日本人最后被睚眦杀了,但是听说他们本来到中国是来找一件东西的。”   “什么东西?”   “十握剑。”   “那是什么?”   “日本传说中的一把名剑,是天神子须佐之男的佩剑,排名仅次于八歧大蛇体内的天从云剑。”   小麦听得眼睛发直:“那是传说啊,难道真有这么把剑?”   邵靖点头:“确实有的。那两个日本人是土御门家族的人,其中一个受过忍术训练,他所用的长刀,刃口上就镶了一段十握剑的断剑,无坚不摧。”   “他们找这截断剑?”   “不,这截断剑还给他们了,他们找的是另一段较长的十握剑断片。”   小麦听糊涂了:“怎么还有一段?”   “十握剑是须佐之男在斩杀八歧大蛇的时候,砍到了大蛇体内的天丛云剑,断成了两截。这两截剑,最后都落在土御门家族手里。这个家族,是安倍晴明的后裔。”   “安倍晴明的后裔不姓安倍么?”   “不。日本的姓氏曾经有过很混乱的一段时间,安倍晴明的后人分成了两支,一支姓土御门,一支姓仓桥。你别打断我,这个回家百度一下就知道了。”   小麦吐吐舌头:“你讲。”   “十握剑断成两截,一截短剑身的就镶在刀刃上,还有一截连柄的长片留在家族里。这半段剑,据说有劈开空间的能力。”   小麦咋舌:“劈开空间?这,这可能吗?”   “据说是这样,不过究竟是真是假,也没有人真的看见过。”   “那不对呀,既然两截剑都在他们家里,为什么还要跑到中国来找?”   “因为那连柄的一片,被土御门家的一个人带走了,然后这个人连人带剑都消失了。因为这人经常到中国来研究古董,所以土御门家族认为这把剑应该也遗失在中国,所以派人来找。不过,这来找人的,也回不去了。”   小麦撇撇嘴:“活该!”   邵靖笑了笑:“嗯,活该。”   “那你觉得,这个人也是个日本人?说不定,又是土御门家族派来找剑的?”   “日本的阴阳师喜欢用晴明桔梗印,中国就很少有人用,所以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个日本人。当然,是不是土御门家族的人,这也只是我猜测的。但能制造黑洞抽取这么多魂魄,也不是普通阴阳师能做到的,所以我才怀疑。”   “嗯,你分析的有道理,不过这个,这个土御门家族的人长相上有没有什么特点啊?我们怎么找人呢?”   邵靖忍不住好笑:“这有什么特点?土御门家族传到现在,血统早就混杂了,哪有什么相貌上的特点。真要是有的话,那--大众脸算不算?”   “切!”小麦给了他一肘子,“我在这说正事呢,你扯什么!”   邵靖笑笑,正要说话,手机倒又响了,接起来却是东方良的:“良子?这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东方良的声音里带点笑意:“大少什么时候也学会关心人了?”   邵靖有点囧:“说什么呢!”   “这不就说正事嘛。钟家四爷马上要到了,早晨五点半的火车。”   邵靖怔了一下,他几乎已经忘记钟家这个四爷,以为他根本不会来了:“四爷--我以为他过不来了呢。”   “四爷刚才给我来了个短信,说他遇见了重要的事,是一路追着到滨海来的,见了咱们再详细说。我看那意思,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否则日食这样的事他不会不过来。”   邵靖看一下时间:“这也差不多快天亮了,干脆,我们直接过去接他吧,你到我家里等着,周琦也在。正好我们也有发现,让四爷掌掌眼。”      第81章 鬼车      五点多钟,火车站人还不多。小麦站在出站口的铁栏外,伸长脖子往里看。邵靖轻轻拉了他一把:“火车还没到站呢。”   小麦稍微有点兴奋:“钟家四爷是什么样子的?”   邵靖好笑:“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难道你以为他三头六臂吗?”   小麦嘟囔:“不是你们都说他很厉害嘛,所以我很想见见啊。”   邵靖笑笑:“其实见过四爷的人还真是不多,他长年流浪江湖,官方的场合很少露面,我——也就见过他一次,应该是在钟乐洋的成人礼上。不在天师协会编制内的叫做游猎者,可是大家都叫他‘游侠’。这些年他没有向天师协会接过一次有偿任务,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愿去做的。就连特事科那群狂得不知自己姓什么的人,也不能说他半个字的不是。”   “对了,”小麦好奇了,“他为什么离开钟家呢?你们都说他那么厉害,钟家难道不应该器重他吗?为什么反而要赶他走?”   “其实不是赶他走,是他自己要走的。他父亲那一房一直不是很旺盛,论天赋论能力,在各房当中是比较差的,所以他父亲想让他跟费家联姻,以抬高本支的地位。但是钟四爷自己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坚决不肯联姻,所以离家出走了。”   小麦瞪大眼:“难道钟家其他人都不管的?钟家的家主不是他父亲吧?为什么不管?”   邵靖笑了笑:“管?谁管?联姻这种事家主一般是乐见其成的,何况当时的家主跟他的父亲只是平辈,年纪上大不了几岁,还端不起家主的架子来,更不会为了侄子的婚事去跟兄弟闹翻。”   小麦闭紧了嘴,半天忽然问:“那你呢?你们家里有没有想过让你联姻?”   邵靖一笑:“没有。”   小麦怀疑:“真的?”   邵靖傲然:“爷爷知道我根本不会听他的,何必自找气生。”   小麦低头想了一会:“这样不好。”   邵靖一挑眉:“什么不好?”   小麦轻声说:“你什么都不听他的,这样不好。”   邵靖沉下脸:“难道你想让我也去联姻?”   小麦摇摇头:“当然不。可是你怎么知道你爷爷只会让你去联姻?你就觉得他不会考虑你的幸福吗?”   邵靖眉头皱得死紧:“你觉得爷爷会同意我跟你结婚?”   “这不一样。可是如果你找了个好姑娘,你爷爷也要反对吗?邵靖,我觉得,那是你的亲人,当然是有很多人很自私,比如说钟四爷的父亲,比如说——我爸爸……可是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的亲人幸福的。我很佩服你为你妈妈争取了幸福,可是我觉得,爷爷也是你的亲人,你应该也试着去理解他,不要——不要等到他——不在了,再来后悔。”   邵靖垂下眼睛,没有立刻回答。小麦眨了眨发酸的眼眶:“邵靖,我现在很后悔,后悔我以前没有经常回去看奶奶。那个时候总觉得时间还有,自己很忙,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去看看你的亲人,实在花不了你很多时间,可是这能让你——永不后悔。”   邵靖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往怀里拉了拉。小麦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湿意:“邵靖,我也许不能陪你很久,所以我希望你有很多朋友,希望你和你的亲人处得好,那样,等我走了——”邵靖一言不发地低下头来封住了他的嘴。   火车的鸣笛声从车站里传出来,邵靖用手指抹去小麦脸上的水痕,轻声说:“等这件事完了,我带你回家,去看看我妈妈和我继父,再去看看爷爷……”   出站口开始陆续有人往外走,邵靖忽然站直了身体:“来了。”   小麦一眼就看见,人流里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眉眼跟钟乐岑有几分相似,可是脸上的线条要更凌厉几分,却又不是邵靖那么咄咄逼人的锋利。这个人,好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即使刀鞘是普普通通,你也能感觉到那里面的刀刃一定锋利夺目。   邵靖往前走了一步:“四爷,我是张靖存。”小麦发现他腰背挺得笔直,是从来没见过的郑重,赶紧也往前走了一步,但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钟恤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原来是张家大少。”   “您叫我靖存就行。这——这是我的爱人,麦乔。”   钟恤有一刹那的惊讶,随即释然:“很好,这孩子是敦厚的人。相由心生,是有福气的。你能和他在一起,也是有福气的。”   邵靖和小麦都是一愣,邵靖立刻就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可是小麦他寿命不长——”   钟恤微微皱了一下眉:“寿命不长?”   邵靖立刻拉过小麦的手来:“您看。”   钟恤端详了片刻,又把小麦的手举高,对着太阳看了一下:“这孩子的手相跟面相不符,不过,这里有一条暗脉。”   “那——小麦他能活多少岁?”   钟恤笑了一下:“相能兆命,不能断命,更不可能具体到这种程度。他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但是这孩子面相敦厚,天不宥恶,亦不殛善,应该还是有转机的,只是这个转机——我暂时还看不出来。”   小麦听得半懂不懂的,半天才小声说:“我,我也不算什么特别善的人——”   钟恤朗声笑起来:“有心为善,虽善不赏,只有无心为善,才是真善。好了,我要先跟你们说一件别的事,这孩子——小麦是吗?他应该不是这一行的吧?虽然我觉得他这双眼睛应该视力不错。”   小麦简直惊讶得不行了。看出他不是天师很容易,可是既看出不是天师,又能看出他的眼睛特殊,这真神了!   邵靖点点头:“小麦有阴阳眼,但没有别的灵力。您——您要说的,是不是日食那天您没能过来的事?我们上车谈,东方良和周琦都在我家等着您呢。”   钟恤笑了一下:“东方良,那孩子身体怎么样?还那么弱么?周琦倒是前几年还看见过一次。”   邵靖有点诧异:“怎么——周琦他居然没告诉我们!”   钟恤笑着说:“别怪他,他多半是没看见我。当时他正在忙着谈生意,周围还有几个漂亮姑娘,自然注意不到我。”   邵靖抓抓头发:“这小子!那四爷您当时在——”   钟恤一笑:“我在做服务生。”   小麦吃惊得张大了嘴巴。怎么?堂堂的钟家四爷,人人都要称一声“游侠”的,竟然在做服务生?邵靖看见他的表情,向他使了个眼色,趁着钟恤弯腰去拿手提箱的时候压低声音说:“四爷从来没有领过天师协会一分钱,也没拿过钟家的钱。”   小麦肃然起敬。做天师不难,做好天师大约也不太难,可是做干白工的天师,那就难了。堂堂终南山钟家的子弟,靠打工维持生活,四处驱妖除鬼——难怪特事科的人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因为他们自己就做不到。   车开得很快,还没到小区门口小麦就看见东方良和周琦站在路边上等着了。钟恤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孩子,折腾什么。”   东方良恭恭敬敬地说:“好久没见四爷了,这也是个礼数。”   小麦看见周琦猛点头,忍不住说:“四爷说了,前几年还看见过你呢。”   周琦诧异地指着自己:“我?”   小麦忍着笑:“是啊,四爷说当时他在做服务生,看见你在谈生意,身边还跟了好几个漂亮小姑娘呢。”   周琦登时搞了个大红脸,钟恤放声笑了起来,然后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好了,现在说正事吧。日食的时候我正在高密一带,本来接了特事科我六弟的电话,要赶过来帮忙。可是我走到胶州的时候,汽车站上有个女人抱着个孩子要去医院,孩子昏睡不醒三天了,当地医院束手无策,所以她要到滨海来求医。”   小麦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这孩子肯定不是病了那么简单,果然钟恤接着说:“我当时正要和她坐同一辆车,就多看了一眼,发现这孩子的魂已经没了,无论什么样的医疗手段都不可能再让他醒过来了。”   邵靖眉头一皱:“被人收了魂?”   钟恤点头:“我看了之后就问那女人孩子是在哪里出的事,然而她说只是早晨醒过来就看见孩子这样了,提供不出更多的线索。我当时看时间还有一点,就决定到她家的地方去看看,然而我到了那里才发现,被收魂的孩子不只一个,就在那附近,至少有三个孩子昏睡不醒,我去看过,都是一样的。”   小麦忍不住问:“那您查到是谁干的了吗?”   钟恤眼神凌厉:“我走访了这三家,孩子都是在睡眠中出了事。他们都是当地的农户,住的房子比较开放,不好找线索。直到最后一家,因为孩子出事,家里人连晾在院子里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我在其中一件孩子的衣服上,发现了一滴血迹。”   小麦茫然,东方良已经脱口而出:“难道是鬼车!”   小麦扯了邵靖一下,小声问:“鬼车是什么?”   邵靖沉吟:“鬼车就是九头鸟。这种鸟最喜欢吸去小孩子的精魂,经常在黄昏的时候把血滴在孩子的衣服上做标志,夜里就进入人家房里吸走孩子的精魂。”   钟恤点头:“没错。当时我就怀疑是这东西,所以对特事科说不能去滨海了。夜里我就在附近有小孩子的人家附近巡看,等了一天终于被我看见了一只黑色的大鸟,在夜色中几乎看不出来,飞行无声,如果不是身上的血腥气,我几乎都难以发觉。”   小麦想像了一下黑色夜空里飞翔着一只黑色大鸟,还在不停滴下鲜血的情形,觉得后背莫名的一阵发冷。钟恤续道:“我正准备用桑木箭给那家伙一箭,旁边却突然有人出手袭击我。”   小麦忍不住说:“是鬼车的同伙吧?”   钟恤没有纠正他用词上的不当:“不错,应该是鬼车的豢养者。当时黑夜之中,我只看见一个圆形的东西扑过来,但是那东西的目的大约也只是阻挡我一下,因为我刚刚闪身,那东西就退回去了,鬼车也就消失不见。不过即使这样,鬼车也被我射中了,只是没有伤到要害。我准备去追,却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一辆车顺着公路冲走了,我没能追上。”钟恤停顿一下,又加了一句,“听发动机的声音,应该是丰田的FJ酷路泽。”   小麦忍不住又看了邵靖一眼——钟恤的耳朵就这么灵?邵靖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问钟恤:“那,您认为那家伙跑到滨海来了?”   钟恤点头:“我打听了一下,确实有人看见一辆蓝色酷路泽几天以来都在当地出现,但是车牌号时常更换。我顺着这个线索去打听,发现这辆车是一直向滨海开过来,所以就过来了,但是时间上已经晚了几天。”   小麦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孩子的魂魄被抽走了?那,春阳诊所里……”   东方良摇头:“春阳诊所里是大规模的,如果是同一个人,就不会只有孩子出事。”   小麦反驳:“可是春阳诊所里被抽去的魂魄不也只有胎儿的吗?”   东方良语塞,钟恤眉头一皱:“怎么,滨海也有孩子的魂魄被抽走的事?”   东方良把诊所的事情讲了一遍,小麦补充说:“丰田是日本车,诊所里那个人衣领上又有晴明桔梗印,这两者之间可能会有关系吧?”   东方良哼了一声:“日本车就代表日本人吗?”   小麦认真地说:“日本人支持国产车,当然日本车不代表一定就是日本人,但加上晴明桔梗印,我觉得可以把这些疑点连接起来考虑。”   钟恤微笑着点了点头:“嗯,大胆设想,小心求证,这种想法没错,也不能说不是个好办法,尤其在我们现在没有什么线索的情况下,可以一试。”   周琦思索一下:“我可以去找朋友查查车,我想滨海市里开FJ酷路泽的应该也不会太多。尤其是从外地进来的,还是可以查到的。”   邵靖沉吟:“你去查吧,我们来看看这两件事有没有可以联系到一起的。”   东方良拿出周琦画的画递给钟恤:“我觉得这个黑洞跟鬼车实在搭不上边,而且诊所里的婴鬼是在一瞬间被大规模抽走,鬼车没有这个能力。”   钟恤仔细把那黑洞看了一会,点点头:“这个肯定不是鬼车。”   小麦忽发奇想:“那当时袭击您的那个圆东西呢?”   钟恤笑起来,摸摸他的头发:“年轻人敢想是好的,不过那东西绝对不是黑洞,运动方式是绝对不同的。”   小麦把脑袋垂下去,邵靖默默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钟恤微笑地看着他们,眼神温和:“不过,你刚才说这人可能是个日本人,我倒觉得有些靠谱。九头鸟,在日本习惯叫做姑获鸟,也是可以驯做式神的。而且那个袭击我的圆东西——如果真是日本阴阳师的话——可能是飞头蛮。”   小麦暗暗恨自己平常没好好做足功课,只好小声问邵靖:“飞头蛮?就是会飞的头吗?”   邵靖点点头:“对,这也是日本常见的妖怪。”他抬头看着钟恤,“但是,他吸收大量的婴鬼究竟是要做什么呢?无论鬼车还是飞头蛮,似乎都不需要这么大量的魂魄……”   钟恤也沉思起来,小麦鼓起勇气小声说:“我觉得——”   钟恤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大家集思广益。”   小麦想了想:“会不会——会不会那个鬼车被四爷射伤了,需要食用更多的魂魄,自己又不能去觅食——”   邵靖在沙发扶手上拍了一下:“有道理!日食瞬间阴阳颠倒,这时候作法容易掩饰,而且那个诊所本来就集中了大量胎儿魂魄,吸取起来非常容易,而且可以大量收集储存起来——”他还没说完,小麦已经打了个冷战:“他,他是想留着给那个鬼车慢慢吃吗?”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连东方良都觉得汗毛直竖,没好气地看他一眼:“用不着说这么明白吧。不过——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   钟恤皱眉思索片刻,徐徐点头:“不错,这个想法耐得住分析。不过,日本阴阳师为什么要到中国来?”   这个问题邵靖可以回答,马上就把十握剑的事说了一遍。钟恤越听越是眉头紧皱,然而又有几分骄傲:“想不到乐岑这个孩子,虽然没有灵力,却能在特事科做编外。好,既然是这样,我们可以按照这个方向去查一下,当然,周琦还是先去查车,毕竟通过车找人更容易一些。”   周琦答应一声,立刻就走了。小麦看钟恤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四爷,你先休息一会吧?”   钟恤连着四天没好好休息,确实有些累了,也不多推让,进卧室去睡了。小麦跑进厨房翻冰箱:“做点什么给四爷吃?”   邵靖跟进来:“四爷没挑过什么,你做什么他都会吃的。”   小麦瞪他一眼:“那也得准备点好菜呀,要不然你堂堂的张大少给钟家四爷接风,难道就吃碗面条?”   邵靖笑了笑,正想说话,小麦手机响了。邵靖给他拿过来,脸已经拉得老长:“又是那个胃炎。”   小麦皱皱鼻子,把电话接起来:“魏炎……啊?你怎么能摔倒呢?上厕所——你上厕所也能摔倒吗?好好,过一会吧,过一会我去医院。这样,中午我给你送饭去好吗?行,你先好好检查吧,一会见。”      第82章 线索      说实在的,小麦并不愿意到医院来给魏炎送这个饭,但毕竟曾经是四年的同学,魏炎家又在外地,现在没有人照顾,电话打过来了,小麦也只能去看看。他一进病房,就看见魏炎腿上已经打了石膏,看着天花板,满脸萎靡的模样。   “你怎么摔倒了呢?现在怎么样?”   魏炎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厕所里有滩水,我没注意踩上了,一下就滑倒了。本来只是骨裂,现在是骨折了,真是倒霉……”   小麦摇摇头,没法再说什么,打开保温盒:“吃点饭吧。这几天我可能比较忙,恐怕没法过来看你了,要不然还是打电话给你父母吧。”   魏炎不接饭:“麦子,我们,真不能再--”   小麦打断他的话:“那天我就说过了,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别再提了。”   魏炎沮丧地靠回床头,指了指床头柜:“抽屉里有个信封,是你那天晚上帮我垫的药费手术费。”   小麦愣了一下:“你去取钱了?”   魏炎没好气地捶了一下床边:“我这样,上个厕所都能摔成骨折,还敢出医院门?是韩亮来了,他把钱全付了,这部分是你垫的,还给你。”   “韩亮?他把钱都付了?”小麦有点诧异。以前没觉得韩亮跟魏炎的关系有这么好啊。   魏炎闷闷地说:“是啊,他说这次他召集这个同学会,结果我摔成这样他挺过意不去的,就把医药费全付了。反正这家伙有钱,他家里最近在胶州那边还接了个工程,几百万的赚呢,不差这几千块钱。”   小麦沉吟了一下:“我不拿了,你--以前给过我三万块钱,我本来想这次你住院的费用我来交,剩下的你走的时候给你。”   魏炎的表情更黯然了:“麦子,你就非要把我的脸皮都撕下来扔地上踩吗?我,那三万块钱确实是我混蛋,可是,可是我是真的想补偿你点什么……现在,现在我知道我没机会了,可是你,你给我留点面子行吗?”   小麦没再说什么,打开抽屉把信封拿了,看见里面还摆了个小盒子,上面有那天聚会的酒店的标志:“这就是那天中奖送的东西?”   “嗯。”魏炎瞥了一眼,“当时还觉得运气好呢,现在想想,要不是抽了这个破东西,说不定还不这么倒霉呢。你要吗?送你吧,当个装饰玩玩就行。”   小麦把抽屉关上:“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魏炎嗤之以鼻:“一块假玉,我留着有什么用,还能真戴出去?”   “假玉?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魏炎没好气地扯开抽屉把盒子拿出来:“你看这颜色,绿成这样,那得多好的玉才有这颜色?酒店会送我块真的?这种颜色的玉要是真的,没几十万拿不下来,酒店得赔死啊!”   小麦不怎么上心地瞅了一眼,黑色天鹅绒的小盒子里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不规则形状,但是碧绿澄澈,乍一看好像一只奇异的眼睛。这绿确实绿得太明澈通透了,要是放在珠宝店里一定是珍贵珠宝,可要是酒店送出来--咳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是真的。   魏炎把玉石拿起来对着窗照了照:“现在这个造假手段都越来越高明了,里头还有红丝,跟真的似的。难怪古玩市场那么难做。我听人说,玉这东西,造假的手段可多呢。”碧绿的玉石映着阳光,里面果然有流动的红丝,像血一样鲜艳。   小麦敷衍地说:“拿着玩吧,做个手机链什么的倒挺漂亮。”他对玉石没什么了解,也没什么兴趣听魏炎上科普课,看看表就想走人,忽然魏炎打了个喷嚏:“能帮我把空调调高一点吗?”   小麦看一眼空调机,27度:“温度不低啊,你不会感冒发烧了吧?”   魏炎不太自信地摸摸额头:“应该不会吧……”   “不会就好。这样,你自己多注意吧。我觉得还是通知你家里比较好,毕竟骨折不是小事。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说完小麦就起身,在魏炎眼巴巴的注视里快步走了。   小麦走出医院大门,正好有一辆车从停车场开出来,几乎就在他身后按了声喇叭,把他吓了一跳。一回头,韩亮从副驾窗口伸出头来:“麦子,来看魏炎?”   小麦一眼看清韩亮的车,心里咯噔一跳--一辆FJ酷路泽,不过是红色的。   “上车,我送你回去。”韩亮热情地打开车门让小麦上车。   “不用了吧,也不顺路……”小麦始终觉得有点别扭。想当年在大学里韩亮跟他们都不是特别熟,因为他家里太有钱,总有种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儿架式,他们这些家境普通的同学都不太愿意跟他来往,韩亮跟他们也不亲热,现在这毕业两年了,反而忽然亲近起来,小麦总觉得别扭。   “没事没事,不就多绕几步路嘛,来来,上车吧,反正是司机开车。”   韩亮这么一说,小麦也就不好再推托:“那,麻烦去威海路吧。”   “听说你开了家点心店?”韩亮似乎心情不错,小麦看了一眼,发现他脸色红润,跟那天在聚会上比起来气色简直判若两人,“哎,都是小老板了啊,厉害!”   小麦笑笑:“我们这种小本生意,韩大经理哪能看在眼里。魏炎说你的公司在胶州又接了大项目,你做一笔够我们赚一辈子的了。你替魏炎还把药费都交了?”   韩亮不自然地笑了一声:“啊,聚会不是我弄的嘛,魏炎这--我得负责任哪。交点钱算不了什么,咳,别提这事了,我,咳,就是觉得挺对不起魏炎的。”   小麦正好想问他别的事,借机转开话题:“这车真拉风。”   “那是。”韩亮说起车就来劲了,“FJ酷路泽,我就喜欢这样子,这才是爷们开的车呢。”   “这红颜色真是带劲,我在滨海这些年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车型。”   韩亮得意地拍拍扶手:“没错,滨海市还真没几辆。我买了两辆,还有辆蓝的。有什么生意去谈的时候就开那个,还显得稳重点不是?我家老头子净喜欢德国车英国车,还要讲什么风度,我没那么多讲究,看着顺眼就行。”   “你还有一辆蓝的?也放在市里?”   “怎么,你想开?可惜这会不在,放胶州呢,我爸借给人开两天。那什么,你要喜欢,过几天我叫人把车提回来,你想开多久都行。”   小麦赶紧摇手:“我可不要。人家都说男人有两样不能借的--老婆和车,我哪敢借你的车啊?不过你父亲把你的车借给别人开?挺奇怪的啊,什么人这么大面子?”   韩亮脸上兴奋的笑容忽然有点僵了,干笑一声:“是老头子的朋友。那家伙是个日本人,说是这辈子只开日本车,老头子手里没有,就非逼着把我这辆借给他了。”   小麦心里砰砰跳,佯装无意地说:“什么日本人这么受你们家器重?”   韩亮表情很不自然,眼睛望着车窗外:“就是老头子的一个朋友。”   小麦笑着说:“听说日本人都特有礼貌,是不是真的见面都鞠躬?别说,虽然滨海跟日本一个什么城市还是友好城市,我还真没见过一个活的日本人呢。”   韩亮也笑了一声:“没什么好看的。日本人礼数是挺全的,但也没电视上演的那么夸张,而且他们其实骨子里挺狂的看不起人。”   “啊?都是生意伙伴,大家有钱一起赚,谁还欠谁的?他狂什么啊?”   韩亮尴尬地摇摇手:“也不是什么生意伙伴……”   小麦开他玩笑:“不会是这人有个漂亮女儿吧?”   韩亮哈哈大笑:“麦子你也学油了啊?这社会就是个大染缸啊!什么漂亮女儿,这人自己才三十来岁,要说妹妹还差不多。不过凭他那可亲可敬,有妹妹也漂亮不起来。”   “我就觉得日本人的姓都够怪的,大学时候我去旁听过两节日语课,姓名都没听逃回来了。哎,我记得那时候咱们班上有好几个人都去听过,你听过没有?”   “也听过两节,我比你还不行,跑得更快。嗨,日本人据说以前只有贵族有姓,普通人就是胡乱有个名字,后来有姓吧,也是胡乱起的,据说是住在哪里就拿那个地方当姓,什么松下山下小野小岛,瞎叫就是了。”   “那你们那个朋友住哪儿?”   韩亮愣了一下才明白小麦的玩笑:“啊,那家伙姓仓桥,仓桥俊。估计以前祖上可能是个看粮仓的吧,哈哈。”   小麦听见仓桥两个字,心里猛然一跳。他可还记得,前几天邵靖才给他讲过,安倍晴明的后人分成了两支,一支姓土御门,一支就姓仓桥。难道这个仓桥俊--会这么巧吗?   车到威海路,小麦看着那辆红色酷路泽一掉头,就摸出手机给邵靖打电话。一听见仓桥两个字,邵靖立刻说:“你先离那个韩亮远点……到店里了?好,就呆在店里别动,我们一会就过去。”   小麦收起手机走进店里,归籽儿从展示间里跑出来:“来了?嗯?麦子你身上怎么一股--”   “什么?”小麦下意识地拉起衣襟闻了闻,“消毒水味吧?我刚从医院过来。”   “医院?”归籽儿疑惑地绕着他走了一圈,“医院……倒是有可能,本来就是装死人的地方,阴气重点也正常吧……”   “什么阴气?”小麦感觉一下,觉得四肢没啥不对劲的。   归籽儿挠着头,抹得头发上全是面粉:“这,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股阴气……不过你是从医院过来的话,也说得过去。哎,麦子你到外面去晒晒太阳,把阴气去去。医院那种地方死人太多,阴气重,没事少去。”   小麦失笑:“谁没事去医院啊,行,我现在出去晒晒。哎,你洗手啊,挠过头发了不准再去做点心。”   归籽儿冲他做个鬼脸:“我这是桂叶,好东西呢。”嘴里说着,已经一溜烟跑到后面去洗手了。   小麦笑着摇摇头,走出店门站在阳光下。八月份的滨海是最热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这个特意站在阳光下暴晒的傻帽儿。不过小麦却觉得挺舒服,刚才他跟韩亮说话,光顾着套消息了,并没注意自己身上有什么感觉,这会儿归籽儿一提,他才觉得果然有点发寒的意思,当头的大太阳照着,不但不觉得毒辣,还觉得暖洋洋的,看来医院里阴气重这种话果然是真的。   邵靖的车一会儿就到了,下车就看见小麦站在太阳底下汗流满面,眉头一皱:“不在店里呆着,站这儿晒鱼干呢?”   小麦笑笑:“不是。刚才籽儿说我身上阴气重,让我来晒晒太阳。”   邵靖眉头皱得更紧:“阴气重?在哪里沾的阴气?韩亮身上?”   “不是。去医院了嘛,籽儿说医院里死的人多,阴气就重。”   邵靖眯起眼睛,绕着小麦转了两圈:“医院……那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也没,就是好像有点发寒,晒了太阳舒服多了。”   邵靖低头思索,眉头紧锁,有些出神。小麦看钟恤也下了车,正站在边上等着,赶紧推了邵靖一下:“先进店里去,不是要先说仓桥的事嘛。”   邵靖这才回过神来:“仓桥的事,周琦已经去查了。你那个同学韩亮,家里是做什么的?把他的情况说说,查起来更方便。”   小麦还真不怎么知道韩亮家的事,无奈只能给班长打电话,假说要给韩亮介绍个女朋友什么的。班长一听这话,赶紧问:“女朋友?那姑娘是你朋友还是亲戚?我说麦子,你还是别给介绍了。”   “怎么了?”   “韩亮那人吧,其实靠不大住。他爸不是做房地产的吗?这里头的猫腻咱们就不说了,反正现在收贿受贿什么的大家都知道。就说韩亮这个人吧,富二代,你别看他说什么接他爸的公司,其实事都是下头人干的,他就一公子哥儿,不务正业,就好玩车,还玩女人呢。你有好姑娘,别介绍给他。”   “原来这样啊,那算了。哎,他家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很有名?”   班长报了个名字:“他家公司倒也不怎么出名,主要是挂靠的人家大公司,反正钱不少赚呗。现在这房子有多贵啊,三年不开张,开张也能吃十年,哪像咱们,给人家打工,苦熬苦挣的……”   班长说着就有点仇富的意思出来了,小麦耐心地听着,断断续续把资料打听到手,等班长倒完了苦水,这才挂断。邵靖立刻把资料给了周琦:“主要查他的车,他有一辆蓝色酷路泽。”   周琦答应着挂了电话,小麦发现邵靖又开始用刚才那种探究的眼神看他,看得他有点别扭,忍不住问:“怎么了?”   邵靖迟疑了一下:“你没觉得不舒服?”   小麦活动一下:“我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没有啊?”   “没觉得--阳光太灼人了?”邵靖一边说,一边在小麦脸上看来看去,好像要验证他究竟有没有被晒伤似的。   小麦莫名其妙地摸摸脸:“滨海又不是赤道,我下海游泳都没晒伤过,就站在街上晒了十分钟就能晒伤?”   邵靖又低下头思索去了。小麦忍不住了,也顾不上钟恤就在一边,追问:“到底怎么了?”   邵靖含糊地说:“……也没什么,可能我多想了。”   小麦最恨他说话说一半,一伸手就揪住他衣服:“别吞吞吐吐的,究竟有什么事,快说!告诉你,别想再半夜三更的跑到走廊上去打电话,再敢那样,我就把你锁外头!”   钟恤一直微笑地看着他们,这时候发话:“有什么事还是说出来吧,有时候闷在心里并不是好事,反而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邵靖犹豫了一会,终于说:“也好,还请四爷给看看这事。麦子他--他能抱起鬼灵。”   钟恤惊讶:“能抱起鬼灵?这孩子应该--没这个能力吧?”   邵靖点点头:“按理说是的,但小麦确实能抱。我想,他--他可能是--时间不多了所以才--”   钟恤又把小麦的手拿起来看了一会,沉吟着说:“你觉得他能抱起鬼灵是因为自身近阴,可是他却并不畏惧阳光,所以矛盾是吗?”   邵靖用力点头,眼里带着希望:“四爷,您说是不是我前面判断错了?”   钟恤把小麦的手举高,对着阳光看了半天才慢慢地说:“从掌纹上看,你并没判断错。”他看一眼邵靖失望的表情,又补充说,“可是这孩子手上还有一道暗脉,这种情形很少见,我现在也不能下判断。如果让我说,我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但只要这孩子不畏阳光,事情就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第83章 见面      “仓桥俊,36岁,对外身份是土木工程师,也从事室内设计,在行内略有名气,目前确实正挂职在韩亮家的房地产公司工作,名义上是负责胶州项目的工程设计。这有张照片,虽然照得挺模糊,但应该就是诊所里的人。”   “那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仓桥家的人呢?”小麦最关心的是这一点。   周琦苦笑:“麦子,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让我查出他是不是仓桥家的人,也太难为我了吧?仓桥家本来就不是像土御门家族那么显赫,尤其是做为阴阳师,他们不太成功,也比较低调,连族人的居住都很分散,目前在天师协会里能拿得出的档案资料也很少。不过这人既然姓仓桥,又佩带晴明桔梗印,那是很有可能与安倍晴明有关系的。”   邵靖拿着资料上附带的照片看了一会:“现在怎么办?知道这个仓桥俊在哪里吗?”   周琦耸肩:“应该是在青岛胶州两头跑,具体在哪里不太清楚。对了,交警那边朋友也查到了,日食前一天有辆蓝色酷路泽通过收费站,拍下来的驾驶人应该也是这个仓桥俊。”   小麦想了想:“要不然我去找韩亮问问?”   “不行!”邵靖一口否定,“你给我离那个韩亮远一点!”   “那你们怎么找他?难不成你再去假装谈项目啊?”邵靖当这种骗子不是一次了,“但是仓桥俊如果真是那个仓桥家的人,他难道看不出来你的身份吗?”   钟恤一直听着,这时候才说:“仓桥俊的事,其实特事科是可以出面的。”   “特事科?”小麦茫然,“怎么出面?”难道也去谈房地产项目?   东方良恍然:“没错。仓桥俊在滨海吸取魂魄导致孕妇胎儿死亡,这件事已经在特事科的责任范围之内了,特事科出面有充分的理由——不过,我们中间——好像没人是特事科的……”   钟恤微微扬了扬眉:“滨海不是有特事小组么?”   小麦下意识地看了邵靖一眼,发现邵靖也正在悄悄瞥他,顿时心情大好:“对啊对啊,我们怎么把这个忘了,那赶紧联系他们吧?”   东方良看了钟恤一眼,钟恤笑笑:“听说乐岑的伤已经好了。”   小麦想了想:“钟——钟大少不是编外么?这个仓桥俊——”钟乐岑没有灵力,能对付得了仓桥俊?   “我是说,乐岑的伤好了,特事小组那个姓沈的孩子也应该可以回滨海来了。”   小麦眨巴眨巴眼,从这话里听出了JQ。难道说——他们已经公开了?   东方良去打电话,邵靖把小麦扯到一边,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我已经没别的想法了,你,你别多心。”   小麦心情又好了一截:“我没多心。等见了他们,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工作嘛,我没那么小心眼啦。”   邵靖拉着他的手没放,低头想了一下:“这次我们回去见我母亲和爷爷,我们也会公开的。”   小麦觉得自己的嘴角在忍不住地上扬:“我当然愿意,可是你也要注意态度,别太刺激你妈妈……”怎么想,都觉得没有一个母亲能立刻接受儿子突然带回个“男朋友”来。   邵靖迟疑了一下:“我估计,我爷爷肯定已经告诉她了。”   小麦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辗来辗去:“其实,他们都在等我死对不对?”   邵靖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可是四爷已经说了,你不会的。”   小麦笑笑:“四爷是说不确定,不是说不会。”   “但是——”邵靖急了。   小麦抬头笑了:“不用说了,我都明白。而且咱们现在是要讨论仓桥俊的事怎么解决啊,怎么说起闲话来了。”   邵靖固执地说:“这怎么是闲话,对我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   “嗯,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事,不过现在最紧迫的是解决仓桥俊,否则万一再有死人怎么办?”   邵靖低头凝视他一会,终于点了点头:“好。等解决了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回去。”   小麦反而被他看得脸有点发热,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试图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恰好东方良打完电话走回来:“我跟特事小组的柳法医联系上了,他请我们去警察局先见一下面,他们的组长要晚一点到。”   小麦平生第二次进局子,做为平民老百姓,不免觉得有点紧张。不过等他一见那位柳法医和伍警官,立刻就不紧张了。没办法,那位伍警官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处理这种特殊事务的人,年纪大概也就二十来岁,一张娃娃脸,比白萝卜好不到哪里去,帽子还戴歪了……柳法医要比他严肃可靠一些,身上一件白大褂洗得一尘不染,看起来倒很有法医的样子。   “钟四爷?”伍警官很热情地迎上来,“乐岑哥说他们一会就过来,请里面坐。”   所谓的里面,就是警察局二楼最末一间小办公室,大家勉强都能塞进去坐下。伍警官热情介绍自己:“我是伍又,这是柳五,都是我们组长的助手。”   钟恤微微带着点笑意打量他:“伍警官——”   伍又赶紧摇手:“四爷叫我小黑子就行,大家都这么叫的。”   钟恤笑笑:“好,小黑子,那我就这么叫了。我觉得——你似乎不像——你们两位似乎都不像能在特事科办事的?”   伍又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一下:“这个——这个,不瞒四爷说哈,柳五因为是法医,对有些案子有帮助;至于我,嘿嘿,我嘛——是因为张家老爷子说,我是属于在鬼的眼里看不见的那种人……”   在座的几个人,包括钟恤在内都露出点惊讶的表情,小麦扯着邵靖:“什么叫,在鬼的眼里看不见的那种人?”   邵靖干咳了一声,表情古怪:“这种人——这种人天生就,天生就——简单点说,他身上没有丝毫阴气,但,也没什么阳气。一般来说,他,他就跟路边上的石头树木没什么两样,如果遇上鬼,只要他不动,鬼只会把他当成一件——”   “一件摆设。”伍又嘿嘿一笑,半点都没不高兴的样子,“张家老爷子就因为看上我这点,所以才让我来给组长打个下手。”   钟恤失笑:“你们滨海的这个特事小组倒是有意思。”   伍又抓抓头发:“我们组长和乐岑哥才是主力,我们两个是助手,助手,嘿嘿。”   钟恤放声笑了起来:“没有自我保护能力,做这个不害怕吗?”   伍又咧嘴一笑:“其实这个跟干警察一样,不能说你觉得没法自保就不上了啊。你都不上,普通老百姓怎么办?”   钟恤欣赏地点了点头:“很好。”   小麦轻轻捅了邵靖一下,那意思很明白:“听见了?”   邵靖没说话,过了片刻,翻手把他的手握住了。小麦低下头悄悄一笑,把手指插到他指缝里,然后面无表情地抬头四处张望。这一张望还真被他看出点事来——那位柳法医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白大褂下摆撩了起来,他穿的是条淡青色的裤子,非常干净的颜色,可是在屁股的位置上——有个手印。   小麦震惊了一下,那手印很淡,但他的眼力实在太好,所以就是看见了。不过他再仔细看的时候又震惊了一下,因为那个与其说是手印,不如说是某种动物的爪印!开始他以为是指肚的位置,仔细看的话会觉得那像个梅花印,就像是猫的爪印,只是比猫要大十倍也不止!难道是老虎?   小麦正想把那个爪印指给邵靖看,门口传来脚步声,柳五起身去开门,大褂下摆落下来,把爪印遮住了:“估计是组长回来了。”   进来的果然是沈固和钟乐岑,两人穿着式样相同的T恤,胸前都印着个橙子,只是钟乐岑那件是橙色的,沈固却是白色的,下面穿着一样的浅灰色长裤。钟乐岑一进门就惊喜地盯住了钟恤:“四叔!”然后看见邵靖,稍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钟恤和他大概有至少十年没见过,虽然有血缘关系,说起来也挺自豪的,但是终究还是隔了一层的样子,只是站起来笑了笑:“乐岑,很久没看见你了,长这么大了。”   沈固也向小麦点头打了个招呼,跟着钟乐岑叫了一声四叔:“刚刚听黑子说了,这段日子我没在滨海,确实是失职了,还要多谢张少和几位帮忙,否则出了大事都是我的责任。”   办公室本来不大,钟乐岑和沈固一进来,气氛就古怪了起来。小麦忍不住老去看钟乐岑。钟乐岑还记得他,对他笑了一下:“你是小麦,也过来了?”   小麦有点别扭地嗯了一声,觉得应该解释一下:“那个,因为出事的人里有我同学,所以我才过来听一下……”   钟乐岑收起笑容:“这段时间因为我们有别的事情,所以滨海这边是疏忽了,对不住。”   邵靖咳嗽了一声:“这也是我们的责任。既然伍警官已经跟你们讲过这件事,那我们是不是来讨论一下怎么处理?”   沈固马上回答:“仓桥俊的行踪我们可以去查,联系一下工商局就可以公开的去那家房地产公司查问,关键倒是先弄清楚这个仓桥俊的底细,他手里有些什么牌,为什么要吸取这么多魂魄。”   钟恤微微笑着,显然对他也十分欣赏:“这个我算是知道一部分……”   “四叔你觉得那是姑获鸟吗?”钟乐岑一听钟恤说完就问,“在日本妖怪里,姑获鸟似乎不是鸟形。而且用大量的魂魄来喂养——说是中国的鬼车还是很靠谱的。”   东方良说:“所以我们很怀疑这个仓桥俊还有别的手段,比如说那个黑洞。”   钟乐岑低头思索:“有什么东西可能制造出这种黑洞来……”   一片安静,大家都在思考,所以小麦的手机铃声响得格外惊人,拿起来一看就囧了:“魏炎?”这是又怎么了,还没完了?   “麦子——”魏炎的声音有气无力,“我,我快死了……”   “什么?”小麦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拉肚子,要脱水了……”   “拉肚子?”小麦难以相信,“我,我送的饭有问题吗?”   “不知道……可能是我自己着凉了……很难受啊……”   “……那,那我一会过去看看吧。”小麦放下电话,就接收到邵靖极其不满的注视,只好解释一下,“说不定是我送的饭不好……”   “你做的饭我也吃了,我怎么没问题?”   邵靖沉着脸。钟乐岑抬头看了一眼:“麦先生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先去办,反正我们要查仓桥俊也不是能马上查到的。”   小麦确实觉得很尴尬,大家都在讨论仓桥俊,他却在研究什么拉肚子……可是他确实觉得自己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那,那我先去一下。”   邵靖站起来:“我跟你一块过去。”   小麦小声说:“你过去干吗?你应该在这儿跟大家一起商量……”   “我去告诉胃炎,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少找你!”   小麦提心吊胆地趁邵靖停车的时候抢先进了病房,打算先开口说话,如果可能的话就自己委婉地跟魏炎说明一下,而且无论如何要通知他父母,既避免了自己的麻烦,又让邵靖没有机会开口冲人。不过他一进门就觉得屋子里一阵凉:“魏炎,你把空调打这么低干什么?”   魏炎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挂吊瓶:“没有啊……我也觉得冷,空调已经关了……”   “怎么会拉肚子呢?”小麦没再纠结空调的事,“是我送的饭有问题吗?是不是跟你吃的药冲突?要不然还是吃医院的饭吧,护士知道你的病情,也比较好照顾。还有,我觉得你还是通知你爸妈吧。”   魏炎没吭声。小麦考虑了一下:“魏炎,我最近确实很忙,照顾不到你。而且——我觉得我再做这些事就不合适了——”他一句话没说完,邵靖已经推门进来了,小麦抢在他开口之前说,“你看,这是我男朋友,你觉得我有了男朋友还跟你走这么近合适吗?”   邵靖的脸色阴转晴,走过来搂住小麦肩膀,居高临下看一眼魏炎:“你同学?”   小麦配合地点头:“嗯,同学。”   邵靖皱皱眉:“空调开这么低?”他一回头看见墙上的空调是关闭的,脸色微微一变,“小麦,你冷吗?”   “有点。”小麦也看空调,“都关了还这么冷,魏炎你什么时候关的?”   魏炎被打击得太大,蔫蔫地缩回被里:“关很长时间了……”   邵靖环视四周:“不对,小麦你先出去!”   “怎么了?”   “这屋子不对,有东西。”邵靖说着就把小麦往身后拉,“不,你也别出去,就站我旁边。”   魏炎睁大眼睛看着他们:“有,有什么东西?”   邵靖盯着他看了一会,眉头一皱:“这病房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魏炎被他盯得发毛,战战兢兢地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病房,能有什么?”   邵靖没再说话,摸出张符纸一抖,一团悬浮的火焰出现在半空,邵靖手指划了个古怪的轨迹,火焰突然抖动起来,接着直冲床头柜,顺着抽屉的锁眼钻了进去。邵靖上前一步拉开抽屉,小麦伸头看了一眼,里头除了魏炎的手机和酒店那块装假玉的盒子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邵靖伸手把盒子拿起来,打开一看,脸色一变:“这东西哪来的?”   魏炎结巴着说:“酒店送的——”   “胡说!”邵靖冷笑一声,“什么酒店送你价值十几万的玉?”   “十几万?”魏炎和小麦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真的假的?”   邵靖很不满他们的同步,冷冷瞪了魏炎一眼:“叫唤什么!”然后转头问小麦,“这怎么回事?你见过这块玉?”   “是啊,真是酒店送的。”小麦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讲了,邵靖听到问生日的时候,眉一扬:“你是什么时候出生?”   “1986年7月3日。”   “出生时间?”   “中午吧……”   邵靖脸色越发凝重,片刻冷笑了一声:“四柱全阳。算你走运,送你玉的人还不想害死你。”   “怎么——”魏炎脸色大变,“谁想害我?酒店?我不认识酒店的人啊?”   邵靖冷笑:“别人送的玉你也敢随便收?收了别人的玉,就可能要替别人挡灾,要不是你生辰八字阳气足,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魏炎骇得脸色发白:“怎么——我没得罪过什么人啊……”   邵靖沉吟了一下,又摸出张符纸把玉包起来:“这东西我先带走,看看你的命怎么样了,如果这玉肯跟我走,你就没事,如果不肯……你只好自认倒霉了。好好想想,你得罪过什么人,什么人会对你的生辰八字这么熟悉,想到线索了再给我们打电话。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我警告你,别再来烦小麦,否则我随时可以撒手不管,永绝后患。”      第84章 阴玉再现      “这块玉你摸过没有?”一出医院,邵靖就满脸严肃地问小麦。小麦被他唬住了,赶紧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当时酒店送来的时候我正好看见叶顺顺从房间门口走过去,所以跟着出去了,然后在医院里魏炎虽然拿给我看,但我没有摸。”   邵靖略微松了口气:“那还好。你回去马上给我晒太阳去。这东西阴气太重,你看过了也会有影响。”   小麦忽然想起上次归籽儿让他晒太阳的事:“上次我看过这块玉回去的时候,籽儿说我身上阴气重,叫我出门晒了一会太阳来着。”   “哦——”邵靖也记了起来,“就是上次你在店门外头?不错,这小丫头还有点用。”   “可是精怪不都应该是阴物吗?为什么她对阴气那么敏感?”   “植物系的精怪不同,因为植物需要阳光,所以虽然它们也是阴物,但更喜欢阳气。”   “哦——那这块玉——魏炎会怎么样?”   “他得庆幸他是四柱全阳的命相,所以只是生病而已。如果换了别人,把这东西带在身边就会重病致死。”   小麦吓了一跳:“会这么严重?难怪魏炎自从酒店出来又是车祸又是摔跤……不过,酒店怎么会送这块玉给他?他不可能得罪酒店里的人啊!”   “酒店不会送,难道不会有别人安排吗?那个人显然跟魏炎是认识的,并且没想害死人,所以选了一个四柱全阳的人来接收这块玉。我们现在去酒店,查查到底这玉是谁安排的。”   “但是这块玉……它只是块玉而已,怎么就会……”   “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块玉出自坟墓,而且是心怀怨恨而死的人,死者生前的怨气浸入玉石之中,见者不祥;还有一种就是玉石本身被施加了诅咒,戴着的人就会成为诅咒的对象。这两种其实也差不多,区别只在于是否有意的诅咒罢了。所以坟墓里挖出的所谓古玉,并不是件件都适合佩戴,一味的着迷,万一遇上了这种怨玉,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小麦想了想:“都说玉能养人……”   “宝石是天地灵气所钟,真正的好玉能养人不假,而且佩戴时间久了确实会有灵性。然而玩玉也有种种忌讳,其中一条就是忌讳接收别人贴身带过的玉。像魏炎,这是遇上了一块极其少见的阴玉;有些玉虽然没有这样的阴气,却也也携带着前主人的霉运,接收了这样玉,就等于接收了别人的霉运,甚至是要替人挡灾的!如今这些人,不懂装懂,惹了麻烦也是自找的。不过像这样带着这么重阴气的玉,也是极其少见的,不要说佩戴,就是碰一下都要受损。你那些同学里哪个摸过这块玉,估计也要病一场。”   小麦猛然想起那个倒霉的大堂经理:“啊!当时把这块玉送来的那个酒店的大堂经理,十分钟之后就被吊灯砸破了头!”   邵靖眉头一皱:“这么说这玉可能比我想的还要邪行。”他说着把玉又拿了出来,用符纸托着仔细查看。小麦也凑过去看。碧绿的玉石里有几条鲜艳如血的红丝,小麦端详着,发现那些红丝四周好像还有颜色更浅的红丝伸展出来,只是非常的淡,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要是映着阳光就被晃得看不见了,在光线较暗的车厢里反而隐约浮现了出来。小麦盯着那些浅淡的红丝看了一会,忽然觉得有些晕眩,好像那些红丝是会动的,组成了一个漩涡……   “怎么了?”邵靖及时伸手扶住小麦往前倾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头晕……”小麦捂住额头,双眉之间似乎有什么发热的东西想往外冲。   邵靖只看了他一眼脸色就变了,掏出一打符纸把那块玉包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扶着小麦出了车厢站到太阳底下:“仰头,对着太阳好好晒一会。”   小麦仰起脸来,热辣辣的阳光晒在额头上,好像把那种发热的感觉反而压了下去,舒服了很多。他半闭着眼睛:“我怎么了?”   “我还要问你看见了什么?怎么突然之间魂魄竟然有离体的征兆?”   “魂魄离体?”小麦吓得赶紧睁开了眼睛,“我就觉得脑门上好像有什么发热的东西往外冲似的……”   邵靖额头上青筋乱迸:“那就是魂魄离体的征兆!可是我也在看,并没这种感觉,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小麦皱着眉回忆:“我看见那玉里有些红丝,有几道很鲜艳的,还有些颜色浅的,我想看得清楚点……”   邵靖眉头一皱:“还有颜色浅的?我可没看见。”   小麦摸摸脸:“我从上次喝过曹医生给的药之后,视力听力都提高了很多。我以前还稍微有点近视的,现在不但不近视,看什么都看得特别清楚。”   “哦,那是千年灵芝露,喝了当然耳聪目明——别说这个,你看见那些浅色的红丝,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觉得那些红丝好像会动的,像个漩涡一样,看久了就有些头晕,就好像那里面有个黑洞,会把人吸进去一样——”小麦突然住了嘴,这些话,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呢?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还是……   “黑洞?”邵靖皱着眉自语了一句,两人突然同时叫出声来:“黑洞!周琦画的那个!”   “诊所的黑洞就是这个?”小麦觉得很不可思议,“就是一块玉,能吸走那么多魂魄?那现在那些魂魄在哪里,在这块玉里?”   “不,这块玉应该只是用来吸收魂魄的,阴气这么重,一般的魂魄吸进去可能也被同化了。但是,如果诊所里的黑洞就是这块玉造成的,而那个人又确实是仓桥俊,那么——”   “那就是说,把这块玉送给魏炎的——难道是韩亮?”   两人对眼看了一会,小麦一拍大腿:“对啊,魏炎的生日,同学肯定是知道的,怪不得韩亮那么积极,给魏炎把药费手术费什么的全交了,敢情是心里内疚!”   “这个还需要去酒店再确定一下。”   “嗯,我知道是哪个酒店,我们可以去找那个大堂经理!”   大堂经理已经来上班了,但因为头上还带着防护网,所以不好在大堂里现眼,只能在后勤上先管点事,正憋屈着呢。小麦问起那块玉的事,他矢口否认:“那是酒店的活动啊,而且我们一般就是送一块普通的岫岩玉,不值什么钱的。”   “那么你们那个出生日期呢?从哪来的?”   “抽签抽出来的嘛……”   小麦气得鼓鼓的,邵靖冷眼看着,忽然问:“你收钱了吧?”   大堂经理一愣:“收,收什么钱?”   “安排你送玉的那个人,给你钱了吧?”邵靖淡淡地瞥他一眼,“你这几天没觉得身上发寒?”   大堂经理又愣了一下:“……啊,没,没有吧……”可是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因为邵靖说中了,这大热天的,他却半点没觉得热,身上连点汗都不出,要是呆在空调屋里,有时候还会觉得冷。前几天他老婆说可能是他伤没好身子虚,但现在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发寒的毛病却没去。   邵靖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的没错:“你想过那个人为什么要把那么贵重的玉送出去吗?”   大堂经理犹豫着,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但他这个动作就已经证明他前头说的话全是撒谎,这块玉根本就不是酒店送出的什么岫岩玉。   邵靖从衣兜里掏出用符纸包着的玉:“是这块吧?”   大堂经理一愣:“这怎么——”   “接玉的人,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呢,那天从你们酒店出去,就遇了车祸,就跟你摸了这块玉,就被吊灯砸破了头一样。”   大堂经理喃喃地说:“这,这,这凑巧吧……”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已经相信了。   小麦趁机问:“那天让你安排送玉的,也在我们房间里吧?”   大堂经理犹豫着没说话,但表情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小麦又进一步问:“他姓韩,对吧?”   大堂经理低着头没吭声,小麦也不用他回答,转头问邵靖:“你看他还会有事吗?”   邵靖打量片刻:“还有点阴气没消,这几天少出门为好,多晒太阳。行了,咱们走吧。”   大堂经理不由自主往前追了一步,喃喃地说:“那,那,那我拿的钱……”   “你没有害人心,拿了钱还不算太损阴德,多做点好事,能抵得过去。”   邵靖和小麦揣着那块玉回到警察局,小黑子已经调到了韩亮公司的资料,正和周琦在研究。邵靖把事情简单说明一下,掏出那块玉,往桌子上一放,沈固顿时一怔:“嗯?”   邵靖敏锐地看他一眼:“沈组长认识这块玉?”   沈固的表情有些古怪:“这,这块玉很像是我从前戴过的……不过,那一块里头没有红丝。”   钟乐岑扒着他的肩膀看了看:“既然没红丝,你怎么知道是你戴过的那块?”说着伸手去拿。   邵靖下意识地喝了一声:“别动,阴气太重!”   钟乐岑笑了笑,把手缩了回去。沈固眉毛微微拧起来,反而伸手把玉拿了起来:“你看,这形状非常像。颜色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那一块里面没有红丝。”   钟乐岑就着他的手仔细观察。小麦忍不住说:“别看得太认真,那里头有些浅的红丝,看得久了会让人头晕,邵靖说那是魂魄离体的前兆。”   钟乐岑有点惊讶:“你能看见这里头还有浅色的红丝?”   邵靖沉着脸说:“他喝过千年灵芝露,五感都比一般人敏锐。”   “哦——”钟乐岑转向钟恤,“四叔,你看怎么样?”   钟恤淡淡地说:“玉中有红丝有很多原因,浸血是其中之一。”他用一张符纸垫着手,从沈固手里拿走了那块玉,一面像是漫不经心地问,“如果这是你从前戴过的,那你戴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这个问题好像问得很随便,但小麦发觉身边的邵靖浑身肌肉立刻绷紧了,旁边的东方良也警惕地盯着沈固。沈固倒是很坦然:“没什么不对劲。”   “嗯?”钟恤抬起眼看着他,“没有感觉?”   钟乐岑叹口气:“四叔,你不知道,沈固是被人走过舍的,当时那个人给他戴一块阴玉,是为了养他的魂魄。”   钟恤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上下端详沈固。东方良低声说:“特事科知道吗?”   钟乐岑转头看着他:“知道,是张家老爷子亲自批的。”   邵靖清了清嗓子:“良子,这事先放下,说眼前的。”说完,转头看了小麦一眼。   小麦倒没注意这些明风暗浪:“那,沈哥你能确定这真是你戴的那块玉吗?你戴了那么久,真没什么事吗?要小心啊,我觉得这块玉可邪门了。”   沈固朝他笑了笑:“放心,我确实没事。而且这玉我已经扔掉快两年了,不过形状还是认得出来,但是这些红丝——我记得当时确实没有。”   钟乐岑仔细端详着钟恤手上的玉:“我们来把事情理一理吧,沈固你把这块玉丢在哪里了?”   “萧家,当时我当生日贺礼还给他们了。”   “这块玉应该挺贵重的,他们自己没留下,是不是因为知道这是块阴玉?”   沈固哂笑:“我看他们并不知道。其实当时老头子很火,我记得他把玉连着盒子都摔到院子里去了,说不定是被什么人捡走了。”   “好,那我们就先这么认为。玉被人捡走了,然后到了韩亮手里,他发现这块玉有问题——”   小黑子从电脑前头转回身来:“今年二月到六月,韩亮的银山公司工地上一连出了三起事故,一次是塔吊吊臂被风吹断,一次是工人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还有一次是两个工人打架,其中一个被捅死了。前两次他们都封锁了消息,最后一次因为正好有个记者经过看见了,而且在对工人的采访中又把前面两次事故挖了出来。”   沈固点头:“也许韩亮就是因为这个才想到把阴玉送出去。当然也可能他根本想不到,而是仓桥俊来提醒了他。”   小黑子继续扒拉电脑资料:“仓桥俊的入境记录是今年四月,就是在滨海入境的。当时韩亮应该也在滨海处理事故,很有可能就是在这里碰上的。”   钟乐岑继续说:“从四叔遇上的事来看,仓桥俊应该是想借着韩亮达成自己的目的,我想他养鬼车应该还不是最终目的,如果只为养式神他完全没必要跑到中国来养,肯定还有别的更大的目标,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钟恤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们:“然后呢?”   “那四叔你打伤了他的式神,他大量收集魂魄可能就是为了喂养式神,但他大约也知道自己控制不了阴玉,所以用完之后就叫韩亮送给了魏炎。”   钟恤端详着这块玉:“这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果说它有吸收魂魄的能力,为什么却能以阴养阴?”   沈固伸手又接过去,放在手里摩挲了片刻,钟乐岑小声说:“你别直接摸它,万一现在有什么变——”他话还没说完,沈固的手忽然停了,然后紧着又摸了一下:“这里好像不平。”他把玉举起来对着光又看了一下,“这个地方不对——”   小麦隔着桌子看了一眼:“好像有个圈——不对,像是打了小眼又堵上了。”刚才他只顾着看那些红丝,还真没有注意玉的一个窄角上被打过个小洞又补上了。因为小洞正在玉的边角凹陷处,补的手法又十分巧妙,不仔细看还真是注意不到。   钟乐岑看了一眼:“沈固,你以前带的时候有这个眼儿吗?”   沈固摇头:“我那个是用白金络起来的,玉上没有打眼。”   钟乐岑点头:“那,说不定就是因为打了这个眼儿,阴气外漏,才会影响到韩家。”   钟恤听完,笑了笑:“分析得不错,不过,为什么这块玉这么特殊,你能讲明白吗?”   钟乐岑抬头一笑:“四叔,这个我还真知道,这块玉,它确实有特殊的地方,它,是从阴阳界里挖出来的,而且很有可能,是萧家人挖到了一个特殊的古墓。这块阴玉,曾经是墓里浮雕的烛龙的一只眼睛。”   小麦一愣,转头去看邵靖,正好邵靖也来看他:“难道,是萧氏集团的那个萧家?”      第85章 式神      “唉,麦子,你这店真不错呢。你挺厉害的,上学的时候不吭不哈的,你看现在都当老板了。这地角,房子肯定很贵吧?”   “我也是借钱开的店,这债还没还完呢。坐,喝点什么?咖啡还是果汁,要不然来个冰沙?”小麦招呼班长坐下,话说得稍微有点底气不足。是欠着债不假,但是这债要怎么还——咳咳,可能就不是他说了算的了……   班长羡慕地看着晶明瓦亮的玻璃柜和展示间,还是里头各色的精致点心。虽然现在是九点多钟,正是一天里比较冷清的时候,但整个店看起来又干净又漂亮:“那也很好了,你有这个魄力,敢闯!当了老板什么都好了,哪像我们,拼死拼活的给人家打工,被房贷就压死了。现在这房子,死贵,可是你没房子就别想结婚!还是有个好爸爸管用,你看韩亮,人家过得多滋润……”   小麦有点诧异地看着班长。班长是寒门出身,想当年从山沟沟里考入大学,也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热血少年一枚,怎么这毕业才两年,人就变得牢骚满腹了?   “哦,你还养了狗啊?这什么种的?得值不少钱吧?”   小麦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卧在角落里的黑狗:“别人寄养几天的,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种。”大家都出去调查仓桥俊的事了,邵靖不肯让小麦跟着去,又不放心他自己呆着,最后钟乐岑出了个主意,叫这只黑狗——啊,要叫犬鬼,据说是一只挺高级的日本式神——跟着他,说是可以保护他。要说这狗长得还挺神骏的,就是冷冷淡淡的,跟着他到了店里就一直趴在那儿没动过,给东西也不吃,怪不好伺候的呢。   “我看着像秋田犬,日本种的吧?”班长也是喜欢狗的,从前家里也养,只不过是看门的土狗,很有上去摸摸的意思。   小麦心想还真是日本种的呢:“我不太懂,不过好像这个狗认生,挺凶的……”他可不敢让班长过去摸,那个可不是狗啊,万一不高兴了……   班长有点失望,坐回椅子上:“对了,那天聚会那么一乱,我也没找着你,你没事吧?后来,后来生病了吗?”   “没有,我也没生什么病。”   “啊,那太好了。我跟你说,那天咱们聚会完了,不少人回去就病了。我是拉肚子,开始还以为那家店饭菜有问题呢,后来才知道咱们好多人都病了。魏炎最倒霉,不是出门就车祸了吗?听说那天大厅里是突然有个吊灯掉下来砸死了人……你知道吗,听说那个酒店后来找人去做法事驱邪来着,说是那天开门的时间不对撞着了什么,特别不吉利。算咱们倒霉,正好选了那么个地方。哎,你笑啥?不相信啊?我跟你说,还别不信,真就有些怪事!”   小麦除了笑还能怎么办?难道说那块玉才是真凶?   “班长你大学里不还是预备党员吗?也信这个?”   “嗨——”班长有点尴尬地抓抓头,“那都是上学的时候——说要上进嘛,其实现在出来工作什么用也没有……不说那个,反正有些事,你真不能不信。去年,你听说没,信号山上过阴兵来着。”   “过阴兵?”小麦觉得这真没法让人相信了。   “对。”班长很肯定地说,“有人半夜起来偶然往窗外看,看见信号山上一片黑云压着,还能看见云里寒光闪闪,那都是刀枪剑戟的反光,是过阴兵!”   小麦无言以对:“阴兵——阴兵来干吗?过阴兵好像大部分都发生荒郊野外,尤其是有大片坟墓的地方,信号山那地方——怎么可能有阴兵啊?”   “麦子你还挺懂的……不过这事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听见鬼叫的呢。”   小麦敷衍地回答:“鬼叫?鬼叫什么声音啊?”   “说是有的像牛有的像猫,还有的就像狼像老虎了。”   “听错了吧?”   班长有点急了:“麦子你可别不信!这可是我同事亲耳听见的。他家就住在信号山旁边,有天晚上他出门倒垃圾,那时候已经很晚了,街上都没个人,信号山上又安静,他真听见山上又是牛叫又是狼叫。你想,信号山上是个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有那些东西?”   小麦不得不认真了:“真的?那他怎么知道是过阴兵呢?”   班长稍微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当时他不是出门倒垃圾么,突然有个年轻男的,一下把他手机抢了去了。开始他以为碰到抢劫的了,谁知道那男的就是自己手机没电了,抢了他的手机就把自己手机卡换上,然后不知给什么人打电话,他听见那男的在喊什么‘鬼夜行’!”   “鬼……夜行……”小麦觉得这话好像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这还真有些怪事啊……”   “那是。所以说吧,虽然咱们受的是科学教育,但也得承认有些事它是科学没法解释的,是吧?”   小麦很同意他这句话,别的不说,就现在展示间里头那个小丫头,不就是科学没法解释的东西之一吗?   “对了,班长你现在跟韩亮还经常联系吗?”   “毕业之后原来也没怎么经常联系,就是为了这次聚会他挺热心的,我们还出去喝了几次酒。要不说人家真是做大买卖的,上次还带了个日本设计师,就是为了拿下胶州这个工程。你看,多肯下血本。”   “日本设计师?难道国内没好设计师吗?”   “听说在日本挺有名气的。咳,你还不明白吗?这年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其实你说现在那些商品房,其实你建成啥样都有人抢着买,谁还讲究什么设计啊装潢啊……我看弄个日本设计师来就是名头上好听而已,显得你多有水平多有资质啊。而且那个日本人真是怪里怪气的,要不说小日本都是变——咳,反正都是说不上哪点就让人觉得别扭。”   “你还跟那日本人说话了吗?”   “说了。中国话说的还怪好的,听说话真听不出来是日本人。他说他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仓桥什么,对,姓仓桥。韩亮中途出去接电话的时候那日本人还跟我谈过信号山过阴兵的事,还挺感兴趣的呢。我听说他们日本人都信这些东西。”   小麦心里一动——日本人,鬼夜行?那不是日本常说的“百鬼夜行”吗?   “那,那个日本人听了怎么说?”   “他还问我信号山在哪里,我告诉他了。”   小麦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声低沉的呼噜——犬鬼虽然还趴在那里,但两只耳朵已经微微竖了起来。   “他问这个干吗?难道还真想去看看啊。”   “你可别说,我看他真就像要去的样子。”   小麦和班长又扯了几句从前上学时候的闲话,班长看看手表就要起身:“今天打着跑客户的名义出来看看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得赶紧回去,不然老板那脸又要拉下来啦。”   小麦心里一热。班长最后这几句话,显示出他其实还是当年那个热心的班长。   “哎,我没事,放心吧。等等,带几块点心。这都中午了,先垫垫肚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班长提上小麦装的点心,“我走了,有空咱们上Q联系。哎呀!”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刚到门口,有人突然从外面冲进来,差点把他撞倒。   小麦赶紧扶着:“小心——小灰?”冲进来的正是归籽儿那个地鼠朋友小灰。   “麦子,我——”小灰看见有人在店里,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对不起啊,我没看见,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班长看出来这人跟小麦认识,也不好再说什么,“麦子你忙,我走了。”   小灰看着他出门,立刻把小麦拉到角落里:“张大少呢?”   “出去办事了,怎么了?”   “小灰——”归籽儿也跑过来,“你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多土?”   小灰果然是灰头土脸,还气喘吁吁的:“我,我刚跑出来……信号山那边,昨天晚上——呼呼,有人在那边作法拘附近的精怪……我,我倒霉,去做采访,也被拘进去了,呼呼,这会才逃出来……”   “信号山?”小麦立刻想到班长刚才说过的话,“什么人在那里拘精怪?拘了做什么?”   小灰擦着汗:“是个男人——看起来挺普通的,可是带着一只什么灵兽——我没来得及看清,只看见是白色的——能把整个空间都扭曲分割。我就被夹在一条缝里,幸亏我立刻装死,终于逮着个机会溜了出来,否则大概也完蛋了。他问去年信号山上过阴兵的事有谁看见了。”   小麦心里咯噔一跳:“有人回答他吗?”   “有个树精回答了。它是信号山上的树,离不开那地方,一拘就拘住了。”   “那它说什么了?”   “它说那次过阴兵其实是有人在操纵。当时山上来了几个人,好像还打了一架,然后就先是来了一群鬼怪,再就来了阴兵。具体是什么人操纵的,它就呆在林子中间也看不见,只是有个年轻人在引着鬼怪跑,之后就来了阴兵。然后那个家伙对它的回答不满意,就,就把它毁了!”   “毁了?毁了是什么意思?”   归籽儿却立刻就明白了,一脸的愤怒:“毁了就是把精怪完全打散了,好一点的从头再修炼,不好的……连本体也会死……这到底是什么人,太混蛋了!”   小麦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人,不过他为什么这么关心过阴兵?”   小灰低声说:“我看那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因为他一直问那树精,那些鬼怪是从哪里来的。”   “树精知道吗?”   “不知道,所以才被他毁了。”   小麦摸出手机就要给邵靖打电话,眼角余光瞥见犬鬼已经站了起来,后背上的毛都微微竖着,牙齿不由自主地呲了出来,像是很激动的样子。小麦心里一动:“那个——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犬鬼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咆哮,然后——放低身体又趴下了,显然不愿意回答小麦的问题。小麦瞪了它一会,无奈地给邵靖打电话去了。   邵靖和东方良很快就赶了回来,听完小灰的话,邵靖转头就盯着犬鬼:“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犬鬼闭着眼不回答。邵靖眉一扬:“说话!”声音微一抬高,立刻带出股戾气来。   犬鬼猛地睁开眼,绷紧身体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低微的咆哮声。邵靖冷笑:“好啊,胆子不小!仓桥俊是日本人,你是日本式神,你们有什么联系?”   犬鬼不得不站起来抵抗他的威压,嘴唇掀起,呲出雪白的牙,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小麦拼命拉住邵靖:“这是钟乐岑养的狗,要不然让他回来问吧?”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   邵靖瞪了犬鬼一会,把目光转了开去:“良子,咱们现在去信号山看看,跟四爷也联系一下。”   “我也去!”   “不行。”邵靖一口就否决了小麦的提议,“你就在这儿呆着。照小灰这么说,这家伙道行不浅,而且下手狠辣,你别跟着,太危险了。”   小麦很想说我呆在这里也坐不住,但他也知道自己去了也帮不上忙:“那你们小心。最好联系上四爷和沈哥他们一块去。”   邵靖冷笑一下:“恐怕你那位沈哥是知道这事的。狗不是他们养的么?放心,我只是去看看,不会硬拼,而且那家伙现在可能已经离开了。良子,走。”   小麦看着邵靖和东方良走出去,也没心情再做什么了。他叹口气,在椅子上坐下:“籽儿,小灰跑出来肯定饿了,你弄点东西给他吃啊,让他休息一下。”他转头看着犬鬼,无奈地叹气:“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呢?你认识仓桥俊吗?他让养的怪物吸走孩子的魂魄,干了不少坏事,你要是告诉我们,说不定我们可以早点抓住他。”   犬鬼仍旧是趴着不动,只是把脑袋低了下去。小麦失望地看着它:“你不会跟仓桥俊还是朋友吧?”应该不会吧,钟乐岑养的式神,不会是那种人的朋友吧?   犬鬼抬头看看他,过了几秒钟,摇了摇头。   “你是说和他不是朋友?”这还是犬鬼第一次露出交流的意思,小麦立刻又惊喜了,“那你认识他?”   犬鬼又摇摇头。   “哦——”小麦的热情又消退了,望着窗外发呆。忽然他听见犬鬼喉咙里呜噜一声,忽然站了起来,然后乌光一闪,犬鬼整个身体就消失了。   “啊?”小麦吓了一跳,站起来四处寻找,却连个狗毛也没找着。他几步跑到门口往外看,没看见犬鬼,却发现橱窗边上有个白色的小东西在动,正沿着窗框往旁边溜。小麦眼力好,一眼看见那是只小白鼠,只有拇指大小,但是身体薄如纸片——不对,那根本就是用纸剪出来的,可是却真真切切地在动!   小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随手操起旁边的扫帚就想冲出去,但是他刚跑到门口,犬鬼突然从门外钻了进来,嘴里叼着点白色的东西,随后吐到地上——是用白纸剪出来的一只小鼠,已经被犬鬼咬穿了。   小麦小心地用扫帚戳了一下:“这,这什么东西?”   犬鬼警惕地站着往门外看,喉咙里仍旧低低地呜叫,只是声音低了一些。小麦猜测着它的意思:“是有人放到这里来的?想,想来侦查这里的情况?”   犬鬼点了点头。   “是什么人?”   犬鬼回头看了看小灰。小麦猜测:“是,是仓桥俊?他跟着小灰来的?”   犬鬼又点了点头,走到小麦脚边趴了下来,像是在卫护他。小麦忍不住伸手摸摸它的耳朵:“是不是该把邵靖叫回来?”   犬鬼喉咙里又呜噜了一声,后背上的毛却平复了下来。小麦继续猜:“仓桥俊已经不在这附近了?”犬鬼用尾巴拍了拍他的小腿,显然是说对了。   小麦盯着那小纸片,正在想能不能直接扫到垃圾桶里去,犬鬼忽然站了起来,轻轻摇摇尾巴。随即门被推开,钟乐岑和沈固快步进来,犬鬼立刻迎过去,跟在钟乐岑腿边上。   沈固伸手把地上的小白纸片捡起来:“又是这种东西。”   “沈哥,你们没去信号山?”   “四爷去了。张家大少怕你有事,让我们回来看看。”   “我没事,只有这个——”   “式神。”沈固随手把纸片团巴团巴扔垃圾桶里去了,反手拍拍犬鬼的脑袋,“是个来探信的。仓桥俊可能已经盯上咱们了。”   “那信号山上的百鬼夜行是怎么回事?”   “百鬼夜行?”钟乐岑和沈固交换了一个眼色,“你怎么知道是百鬼夜行?”   小麦断定这事他们是绝对知情的:“我是听人说的。你们一定知道,对不对?”   钟乐岑沉吟了一下:“没错,这事我们知道。百鬼夜行,是当时土御门家族的一个人在信号山上召出来的。”   “那阴兵呢?”   “阴兵……是一把古剑召出来的。”   小麦糊涂了:“到底怎么回事?”   “这件事……还是等大少回来一起说吧。”   小麦想了想:“百鬼夜行,不是日本的东西么?”别说,时常百度一下做点功课还是有用的。   钟乐岑笑了笑:“对。”   “那怎么会出现在中国?”   “这个……”   小麦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前些日子邵靖对他说过的话连成了一串:“不会是,用十握剑劈开空间弄出来的吧?”   “你知道十握剑?”   “真的是十握剑?这个仓桥俊也是来找十握剑的?那十握剑在哪里?”   钟乐岑想了想,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十握剑——失踪了。”      第86章 蜃梦      “……十握剑竟然能把百鬼夜行都召出来,要不是有欧冶子召来的阴兵,麻烦恐怕就大了。可是这把剑现在到底在哪儿呢?如果掉进了空间裂缝,应该是掉回日本了吧?”一路回到自家小区,跟东方良分手之后,小麦还忍不住在反复念叨这件事。在邵靖他们从信号山回来之后——当然,仓桥俊已经不在信号山上了——钟乐岑讲述了一下当年百鬼夜行的事情。他讲了那个应该姓栗田口的土御门如何用十握剑劈开了空间引来百鬼夜行,也讲了泰阿古剑里的欧冶子之魂,但是那把十握剑,最后却掉进了空间裂缝消失了。   邵靖沉着脸没说话,只是拉着小麦的手慢慢往楼里走。小麦戳他一下:“你怎么了?信号山上没找到线索也没什么,干什么老拉着脸?”他一直没提这事,就恐怕邵靖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脸色才不好看。毕竟钟乐岑是他前世的恋人,如今却选择了沈固,现在沈固要是威风凛凛,自然就比得邵靖有点逊色了。小麦十分理解这种心情,确切点说,看着钟乐岑侃侃而谈,神色间充满自信的模样,小麦也觉得自己有点相形见绌。唉,人比人,真的要气死人啊。   邵靖看他一眼,脸色和缓了些:“没什么。我是怕——仓桥俊已经追到你店里去了,恐怕他盯上你了。”   “盯上我有什么用?你们不是推测他是来找十握剑的吗?那盯我根本没用啊。”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是他放式神确实是放到你店里了!百鬼夜行的事,连特事科都不知道。”   “那个时候沈哥不是还没进特事科嘛。”   邵靖沉默片刻,冷冷地说:“我倒是觉得,他们还有事没说出来。”   “为什么?他们还有什么事没说?”   “十握剑掉进了空间裂缝?那个栗田口明明知道十握剑的重要性,怎么会让它掉进裂缝?”   “不是被犬鬼袭击了吗?犬鬼是会噬主的东西,袭击他也正常的吧?不过,我怎么看那狗都挺听说话的,怎么会噬主呢?那沈哥他们养着它,不害怕吗?”   邵靖哼了一声,半天才说:“日本人养式神是把它作为自己的所有物,式神不甘心失去自由,当然会反噬式神使;钟乐岑养那狗跟自己家人似的,什么时候限制过它的自由,它反噬有意义吗?”   小麦同意地点头。看犬鬼寸步不离地跟着钟乐岑就知道了,简直像跟屁虫一样,嘿嘿。   “犬鬼是高级的家养式神,即使杀掉了栗田口,它跟土御门家族的契约仍在,所以如果没有把握能摆脱土御门家族,它应该不会贸然噬主。噬主之后,它就要有摆脱土御门家族的办法,或者——有跟土御门家族谈判的资本。”   “资本——”小麦也不是傻子,睁大眼睛,“你说十握剑?”   “那是最容易到手的谈判资本,要不然犬鬼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噬主?因为那时候栗田口才会把十握剑拿出来。”   “那么你觉得十握剑会在犬鬼那里?可是,也许犬鬼没咬准,十握剑还是掉进裂缝了呢?”   邵靖叹口气:“那也有可能。”他回手摸摸小麦柔软的头发,“你怎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小麦正想反驳,物业的屋里走出来个人:“麦兄弟?”   “啊,梁哥?有事?”这人是物业的保安,小麦当初和魏炎搬到这来的时候这人也是头一天上班,大家正好在小区门口碰见,之后就比较熟了。   “有人给你留的东西,说是你同学,送来的海鲜。”   “海鲜?”小麦相当的诧异,“哪个同学?”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给他送东西呢。   “说是姓韩。是他司机来送的,说是什么大象蚌——不对——象,象,象什么来着?对了,象拔蚌!在屋里搁着呢,快来拿。”   “象拔蚌?”小麦惊讶了,这东西可是很贵的,关键是,姓韩的同学,还司机,是韩亮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邵靖冷冷地下了结论,“不能吃。”   “我知道。”但是东西不能总摆在人家物业,所以还是先搬了上去。居然是一大塑料箱,有十几斤的样子。打开盖子,箱里还灌着海水,硕大的贝壳挤在里头,粗长的贝肉像水管子似的,一股海腥气扑面而来。   “韩亮送这个干什么?”小麦伸手想去翻翻,被邵靖按了下来:“别动!当心有什么机关。无缘无故,他绝不会送你东西。”   “他总不会在这里头下毒吧?”   “难说。所以不要动,先观察一下。”邵靖拿炒勺戳了戳,这些蚌并没什么特别反应,但他还是谨慎地在箱盖上压了张椅子,“今天晚了,明天把这东西拿到没人的地方再倒出来研究。”   小麦被他说得也有点紧张:“那今天晚上放哪儿?”总不会晚上这蚌变成怪物爬出来了吧?   “放厨房,把厨房门锁起来。”   因为有这东西在身后,小麦做饭也做得有点心不在焉,然而箱子里的蚌除了像普通贝类一样有时发出喷水声之外,并没有其它怪异举动,只是这玩艺的海腥味真是不小,满厨房都是这味道,连葱花爆锅都没压下去。   吃过晚饭,两人难得早早洗了澡爬上床,可是因为有仓桥俊的事杠在中间,谁都没啥心情办点事,只能抱好了躺着。小麦对着天花板看了半天,轻轻戳戳正在出神的邵靖:“我说——”   “什么?”邵靖低头看着他,昏暗的床头灯下眼神也显得温柔了很多。   “我觉得,钟乐岑他和沈哥,他们在一块挺好的,很,很幸福的样子。”这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的。钟乐岑在侃侃而谈的时候,沈固在微笑地看着他,谁要是再看不出来,一准是长了一双瞎眼。   邵靖满脸的别扭,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小麦坏心地又戳戳他:“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怎么可能!”邵靖立刻急了,“我只是,只是——”   “行了行了,”小麦看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又觉得不忍心了,邵靖这人不吃逗的,“我知道,你就是有点感触,明白明白。”   邵靖并不打算就这么搪塞过去:“你听我说。我确实是有点,有点感触……前世,我把什么事都搞糟了,这一世,又差点再把事情弄砸……总算——总算到最后还没有不可收拾,所以墨——钟乐岑,他能过得好,我,我很欣慰,真的,就是欣慰,没别的了。”   “那你干什么老是看沈哥不顺眼的模样?”   “那家伙是个鬼上身的,不是普通的活人。”   “啊?”小麦震惊了,当时他是听钟乐岑说了什么走舍,但是一时还没有怎么反应得过来,“难道沈哥——不是活人?”可是他明明能喘气能走路,也不会是死人吧?   “不是普通的活人。他的魂魄早不是他身体本来的魂魄了。普通人谁能戴着那个阴玉?早就被那股阴气耗死了。”   “原来你们当时那么紧张是因为这个?”   “嗯。我们去信号山的路上,良子跟他妹妹联系过了。之前他妹妹就在滨海这个特事小组做过指导人,知道沈固的情况。不过他是没出生的时候就被人硬把魂魄换了,不是他自己的原因。”   “谁给他把魂魄换了?”   “那就不知道了。有些东西属于秘密档案,我们也不可能全都知道。”   “那东方良的妹妹呢?怎么今天没看见她?”   “她受伤了,现在已经退出了特事科,正在家里安排上学的事。”   “受伤了?严重吗?”   “伤了眼睛。不是普通人说的受伤——辰辰她从小就有阴眼能视鬼,现在阴眼没了,她就不能再干这一行了。”   “真可惜……”   “也不可惜。辰辰的情况比较特殊,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她。总之她现在跟普通人一样,过得挺好。”   “那就好。”小麦虽然不认识这个辰辰,但听邵靖的意思好像跟她还挺亲近的,本着爱屋及乌的原则,自然是过得好就好。   邵靖搂着他,过了一会低下头在他头发上亲了亲:“你放心。”   “……嗯。”小麦没去问他要放心什么,很听话地答应了一声,在邵靖胸前蹭了蹭。邵靖抱着他,手掌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摸得他渐渐昏昏欲睡,枕着邵靖肩头迷糊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麦忽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那声音像有人在轻轻用指甲抠着玻璃,虽然轻微,但还是被他听见了。床头灯还亮着,可是身边的床铺已经凉了,邵靖不在。小麦翻身坐起来:“邵靖?”   没有回答,可是那种刮擦玻璃的声音更近了一些,竟然像是就在窗外,小麦猛地拉开窗帘,顿时被惊得倒退了一步——因为开空调,窗户都是紧关着的,现在,玻璃窗外面有个脑袋浮在半空中,那刮擦玻璃的声音正是那脑袋在用牙啃玻璃。只是玻璃平滑,那脑袋悬在半空中不好借力,然而即使如此,玻璃上也被划出了一道道的痕迹,跟玻璃刀子似的。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看见那脑袋下面不是脖子,而是一长串不知什么东西,仿佛湿淋淋的还在往下滴水。   “飞降头!”小麦脱口而出,随手操起床边上的晾衣竿,惊惶四顾,“邵靖!邵靖你在吗?”   没人回答。屋子里好像只有他自己。那脑袋啃了几下开始不耐烦,退后一点,接着向前一冲,用脑门来撞窗户。这个方法显然比较有效,撞了两下,玻璃上就出现了裂痕,于是那脑袋撞得更欢了,虽然小麦家是双层玻璃,但眼看再来几下也就要破窗而入了。   “我靠!”小麦骂了一声,飞奔到客厅,操起茶几下面的西瓜刀冲回卧室,一手捞起手机拨打邵靖的电话。   电话通了,可是与此同时,熟悉的音乐在枕头下面响起——邵靖没拿手机。   小麦狠狠咬了咬牙,抛开手机双手握住了西瓜刀。哗啦一声玻璃碎了,那脑袋猛地穿过窗户冲进来,小麦抡刀就砍。他已经看见了,那脑袋下面拖拉的是一串内脏,从食管开始,胃和心脏都在中间吊着,最下面是一挂肠子,淋淋漓漓滴下来的全是污血,扑鼻好一股恶臭。这东西小麦昨天才在网上查过,叫做飞降头,据说白天就是个活人,晚上就把脑袋弄下来飞出去杀人,还得带着整套内脏,拖拖拉拉再恶心不过了。   脑袋看见迎接自己的是把雪亮的西瓜刀,居然不避不闪张嘴就咬,两排黄牙狠狠咬合在刀刃上,一时间只听见牙齿与金属的摩擦声,小麦居然砍不下去,而且不锈钢的刀片在脑袋的狠咬之下居然有变形的趋势。小麦脑子一转,猛地把刀往上一提,脑袋冷不防被他甩了起来,脖子下面挂的一串内脏被狠狠甩到墙上,胃像个水袋子似的砸在石英钟上,玻璃钟面碎了,断茬也把那胃划得鲜血淋淋。脑袋怪叫一声,放开了西瓜刀,在半空中乱转。   小麦哪能放过这大好时机,抡刀再砍,脑袋刚刚受伤,动作不免稍微受到影响,落了点下风,被小麦追着连砍了十几刀。屋子里毕竟不如外头宽敞,到处是家具,那一串内脏很是麻烦,不小心就会挂到什么东西上,脑袋一个疏忽,被小麦一刀砍在额头上,顿时发出一声怪叫,拖着血迹从窗户又钻了出去。小麦扑过去抓起一个花盆堵在缺口上,暂时松了口气。他从窗口往下看,小区里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全都熄灭了,只有月光照在地上,勉强能看清一个大体轮廓。脑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小区里安静得奇怪,连保安值班室里都没了灯光。   小麦眯起眼睛看看对面楼上。有一家窗户里还透出光亮,两栋楼距离不远,小麦能看见那屋子里的电视开着,上面演着点儿童不宜的东西,可是屋里没有人。好像整个小区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一样。   小麦忽然就想到了在大珠山下的村子里发生过的事情: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他一个,然而那都是幻像,实际上村子还在,只有他不在了。现在的情形与当时何其相像,邵靖和小区里的人都不在了,只有他在。上次是山魈,这次又是谁?   小麦紧攥住西瓜刀,草草套上件衣服,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轩辕镜。他用轩辕镜往四周照了一下,但景物并没有变化,看来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   小麦一边警惕着破掉的窗户外面,一边翻出球鞋穿上,把轩辕镜稳妥地揣在口袋里,又想去厨房再拿把菜刀。轩辕镜不能破解幻像的话,他只能走出去找邵靖。   推开厨房门,迎面一股海腥味,小麦猛然想起这里头还有韩亮送来的一箱象拔蚌,这东西到底有没有蹊跷?小麦想了想,捞起菜刀,然后猛地一脚踢过去,把箱子踢翻了。他左手菜刀右手西瓜刀摆好了架式,然而箱子里并没爬出什么怪物来,象拔蚌们随着海水淌出来,洒了一地,箱子里面却好像还有个东西。小麦谨慎地走近一步,发现箱子底下垫着个硕大的贝壳,有盆子那么大,雪白干净,还泛着柔和的珠光。   这什么东西?小麦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贝壳。为什么要拿贝壳来垫在箱子底下?难道韩亮送这箱象拔蚌,就是为了把这贝壳送来?这贝壳到底有什么用?小麦在脑子里搜索着这些日子得来的知识,忽然之间,有句话跳进他脑海:海中有大贝,名为蜃。   这是蜃!这东西他是打过交道的,就是那次跟邵靖和周琦出海去玩的时候!原来,原来这都是梦!是蜃制造出来的幻梦!怪不得轩辕镜也照不破,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梦啊!   是梦的话,要怎么才能醒过来?小麦拿起刀就在自己手上划了一下。一阵疼痛袭来,眼前的景物忽然扭曲起来,家具、墙壁、地面,都像液体一样流动起来,小麦觉得一阵窒息。他想退出去,可是背后的门和眼前的窗都融化成了一小团,再也找不到能离开的途径。空气像是在迅速被抽离,小麦觉得呼吸困难眼睛发花。他抡刀对着身边的墙壁砍了几下,但刀砍进去像砍进水里,抽出来的时候水又照旧合拢了。   忽然之间,小麦觉得腿上有东西拉了一下。他困难地喘息着低头看去,脚踝上浮出一圈红印,那种被拉扯的感觉又出现了。然后拉扯的力量猛然加大,小麦被拉倒在地,整个人向着那融化的墙壁撞了过去……      第87章 空间      小麦觉得自己晕了一下,不是那种天旋地转式的晕,而是突然窒息的晕。然后在他的意识清醒过来之前,胸膛已经自己拼命地起伏,去抽取氧气。第一阵喘息过去,小麦睁开了眼。他醒得非常及时,因为刚睁开眼,他就看见一个脑袋悬浮在半空,几乎已经凑到他眼前,正准备来咬他的脖子。   人在极限情况下的爆发力是极其惊人的。小麦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可以这么快,眼睛刚刚分辨出那个脑袋的时候,左手菜刀右手西瓜刀已经一起砍了出去。这个脑袋也是凑得太近了,并且没有料到小麦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想往后退已经来不及了,菜刀虽然躲了过去,却被西瓜刀深深砍进了脸上。   小麦顺势翻身,用全身的力气把那个脑袋按在了地上,左手抡起菜刀,不管心脏肠子一通乱剁,恶臭的血飞溅出来,他也顾不上了,把头扭到一边,闭着眼只管剁。开始还觉得那脑袋在拼命翻腾,发出嘶哑的嚎叫,后来就没动静了。扭回头再看时,地上只剩一个脑袋还算完整,旁边被剁得没法看的那一摊……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麦一阵恶心,不敢再看,一脚踩着那脑袋,把深砍进去半寸深的西瓜刀用力拔了出来,再掀点土把地上那一滩盖上,这才打量四周。   这是个小树林,树木稀疏,透进来的月光勉强能够照亮四周十米见方,再远就看不清楚了。小麦眼前是棵枯树,枝条繁多,可是叶片已经完全落光,毫无生气。这是什么地方?小麦摸摸脚踝上,已经没有那种拉扯的感觉了。刚才拉他的人一定是邵靖,难道说邵靖在这树林里?   “邵靖?邵靖?”小麦小声喊着,谨慎地朝前走。然而四周极其安静,并没有听到回答。走了有几十步,小麦被一棵大树挡了下来,这是棵枯树,枝条繁多,可是叶片已经完全落光,毫无生气。   枯树?小麦猛地打了个冷战,上上下下把面前的枯树看了半天,然后一扭头,就在旁边看见了他刚才剁出来的那一滩东西……他又绕回原地来了。   鬼打墙?小麦思索着,又往前走了一次。这次他很注意校正自己的方向,然而同样走了几十步之后,他又看见了这棵枯树。现在没什么可怀疑的了,他确实是被困在了这一小块树林里。   到底怎么回事?小麦眼看走不出去,索性站住了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首先,那箱子象拔蚌应该是韩亮送来的,也就是说,这事恐怕跟仓桥俊脱不了干系,尤其是那天他用一只纸剪的小鼠跟着小灰到了西点店,那几乎可以断定,这空间就是仓桥俊搞出来的鬼!但是那大贝壳呢?蜃那东西小麦打过交道,邵靖说过,那东西是他前世斩过的一条蛟搞出来的鬼,在海市上他看见过的。然而蛟和蜃怎么又跟仓桥俊搞到一起去了?还是,仓桥俊自己也有一只蜃?不过最要紧的是,仓桥俊为什么找上他和邵靖呢?如果要找十握剑,不是应该去找钟乐岑和沈固吗?或者是因为钟恤在胶州射伤过他养的九头鸟?但是钟恤又不住在他们家。   小麦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把那些旁枝末节先抛开。既然确定了是仓桥俊搞的鬼,那么应该先想办法从这空间里出去,找到邵靖再说。但是怎么出去——小灰说过仓桥俊有只白色的灵兽,能把空间割裂开来,当时他是躲在一条裂缝里,找机会逃出来的。那么空间的裂缝又在哪里?小麦琢磨了一下,腾出左手来摸出了轩辕镜。   轩辕镜掏出来的时候镜面上黯淡无光,小麦下意识地往镜子里看了看,突然发现在黯淡的镜面里有一团黑影,而且正在迅速扩大,大致目测位置应该在他身后。小麦来不及回头,立刻把西瓜刀往后一捅,只听呱地一声大叫,他的西瓜刀好像戳在什么硬东西上,震得手腕都麻了一下,翅膀拍击空气的声音从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来,带出来的风竟然把小麦往前推了一步。他借势回头,只见一只黑色的大鸟正在拍翅飞起,这么近的距离,能看见大鸟的身躯上一圈生着好几个头,每个头都有一双红眼睛,正一边向上飞一边恶狠狠盯着他。   小麦头皮一阵发麻。要不是刚才在轩辕镜里看见,这无声无息飞来的怪鸟可能已经把他脑袋抓穿了。   怪鸟飞起大约十米左右,突然收起双翅凌空俯冲,那双脚爪像铁钩一样,对着小麦头顶就抓。同时发出咕咕呱呱如同女人哭嚎的怪叫,叫声刺耳,听得人头昏脑胀,从心里烦躁起来。小麦抡刀砍了七八刀都没砍中,这东西比那个脑袋灵活得多,又有许多张嘴和一对爪子,确实难对付。   小麦把后背靠在那枯树上,脑子里飞快思索对付的方法。既然这东西是九头鸟——他记得资料里说,这东西应该是怕光,就跟猫头鹰一样。可是这里没有强光,轩辕镜无论反照日光还是月光都行,可是在这里小麦照了两次都反不出光来,说明这个空间里的月光是假的,这个空间肯定是封闭的。但是上次小灰说有裂缝,如果有裂缝就应该有真正的光透进来,那么这个裂缝在哪里呢?如果没有裂缝,他自己能不能弄出一个来?怎么弄?难道靠西瓜刀?   怪鸟俯冲,这次力量太大,小麦虽然用西瓜刀挡了一下,还是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大概踢到了后头的枯枝,脚踝上传来一阵刺痛。这倒提醒了他:刚才他不就是被脚上的红线拉到这个空间来的么?那么红线一定能够割开空间,他只要一缕光线就够了!   “嘿!”小麦突然大喝一声,狠狠一刀砍过去。他从开始就是默不作声地抵抗,现在突然一声大吼,倒是把九头鸟惊了一下,接着小麦带着风声的一刀就狠狠砍过去,九头鸟呱的一声怪叫,连忙拍动翅膀往上飞。小麦趁机弯下腰,伸手去摸索脚踝,但是他摸了几下都没摸到有什么线,九头鸟已经又冲了下来。   小麦狼狈地躲闪着,心里一阵发急。明明刚才他感觉到红线的拖拽,为什么他就摸不到呢?难道是——   趁着九头鸟向上飞的时机,小麦回手把左手食指在西瓜刀刃上划了一下,划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刀刚才砍过那降头的,不会把手指头中毒烂了吧?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了,他用流着血的食指去摸脚踝,温热的血涂在脚踝上,忽然之间,他摸到了一根线。   猛地横着扯动红线,小麦极其别扭地用三根手指捏住轩辕镜后面的镜钮,手上的感觉像是用刀切开了黄油一样,接着一道明亮的白光从轩辕镜面上反射出来,把整个空间都照得闪亮,也包括空中的九头鸟。这时候小麦才看清楚,那九个头里有八个是完整的,还有一个被咬掉了大半,伤口处还冒着脓血。十六只红色的眼睛都因为这明亮的光猛地闭了起来,翅膀乱搧着想闪避,却一头撞在了树上。小麦趁机一刀砍过去,竟然砍下了小半扇翅膀。九头鸟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跌落在地上。小麦正想再补一刀,眼前的景物忽然扭曲起来,接着他腿上又被用力拽了一下,站不稳倒退了一步。就是这一步,那片树林忽然消失不见,他站在空地上,周围是看不到头的黑暗,只有一团火光在燃烧,照亮了捧着火光的那个人。   “邵靖!”小麦又惊又喜地叫起来。邵靖却没有那么兴奋,只是沉着脸低喝:“快点过来!”说着抬手猛地一张符扔出去,擦着小麦的肩膀飞向他身后,接着在他身后炸响一声闷雷。   小麦吓了一跳,一面向邵靖跑过去一面回头看,只见黑暗之中一个牛头大小的东西正鲜血淋漓地缩回去,那张脸——他在海市里看见过的——面如美人,却长在一个怪物的脑袋上!   邵靖左手捏着一张符纸,火光就是从那符纸上燃起来的,在这黑暗的空间中是唯一的光亮;右手握着一柄桃木剑,严阵以待。他在百忙之中看小麦一眼:“你受伤了!”   “没有!”小麦抹一把脸上的血汗,“不是我的血。我砍了一个——一个大概是降头的东西吧,反正是个脑袋,还有——”他还没说完,高处一团黑影扑腾着掉落下来,发出嚎哭般的怪叫。   邵靖一眼看过去,忍不住惊讶:“这也是你砍的?”   “对啊!”小麦颇有些得意。邵靖看他一眼,眼神温柔赞赏,小麦刚想得瑟,前方的黑暗之中忽然有低沉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什么受伤的动物在喘息,小麦转眼看去,黑暗之中微微亮起些蓝绿色磷火,星星点点勾勒出一条蜿蜒曲屈的形状,还有一个硕大的头颅以及四只蒲扇般大的爪子。   小麦盯着那东西:“这,这是什么?”   邵靖将桃木剑微微抬高:“你见过的,在海市上。”   “那,那条龙?青龙君?”小麦难以相信,因为眼前这条龙,与其说是龙,不如说是龙骨架,白骨之间磷火闪烁,照得这黑暗的空间愈发阴森。不过这具骨架龙身上有好几处已经被烧焦,尤其是右后爪,稍稍一动就会往下掉焦渣,尾巴也被砍掉了一截。   “怎么会变成这样?”小麦还记得海市里的那条青龙,与摩羯对战之时身姿矫健,翻腾之间能掀起滔天巨浪,身上的鳞甲在海水中青得发亮,还有一双拳头大小、杀气十足的眼睛。然而现在鳞甲与皮肉已经无影无踪,眼窝之中也空空洞洞,虽然仍能游动,但举止之间已经失去了王者之风,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邵靖凝视着骨架龙,半晌,缓缓地说:“被炼化了。现在它已经不是青龙君,只是一具黑暗式神。”   “仓桥俊?”小麦震惊,“他,他怎么能做到的?”   “恐怕,是上当了……”邵靖突然转头,瞪着背后的黑暗,“王妃殿下,是你用蜃梦将青龙君困住,然后把他卖给了仓桥俊吧?为的是什么?因为仓桥俊允诺供应给你婴鬼食用?”   硕大的美人脸在黑暗中慢慢浮现出来,发出的声音却是嘶哑难听:“那又如何?当年若不是你伤了我,我也不至落到如今的地步……”   邵靖冷笑:“你吞噬婴儿,杀伤人命不知凡几,天要灭你,你还不自知,仍要作孽!青龙君虽然伤人,但犹不失一方水君之风,你却只是个下作的妖孽,咎由自取,还要怨人!”   蛟妾其实也已经挨了邵靖两记雷击,只是它比较刁滑,屡次躲藏在青龙之后,所以伤得轻些。但邵靖用的是五雷正心符,蛟妾以精怪之身,最惧雷劫,虽然不是天雷,也被炸得元气大伤。青龙因是黑暗式神,对雷火更为畏惧,现在基本上已经废了。蛟妾眼看同伙已不可倚,不由得发起急来,频频转头四顾。邵靖把它的举动全部收在眼中,突然提高声音喝道:“仓桥俊!带着你的式神,滚出来!”   黑暗之中忽然响起一阵笑声:“龙虎山张家的大公子,果然不同一般。”白光微闪,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身边跟着一条白狐,从黑暗之中缓步走了出来。白狐身上笼着银白色的光圈,将整个空间都照得明亮了些。   邵靖的目光紧盯着白狐:“太阴式神?想不到安倍晴明辞世许久,还能见到他的十二式神现世。”   仓桥俊又笑起来:“一眼就能认出太阴式神,张大公子眼力非凡。”   小麦忍不住往邵靖身边凑了凑,小声说:“你说的太阴式神,不会是——真的是安倍晴明用过的十二式神里的太阴?”   仓桥俊含笑注视着他:“小朋友见识不错,这正是安倍晴明前辈的太阴式神。不过,现在是我的式神了。”   小麦忍不住说:“安倍晴明从来不用式神做恶,你真不配做他的后人,更不配用他的式神!”   仓桥俊并不在意,微微一笑:“式神空置,是一种浪费,我只是物尽其用。”   小麦冷笑:“无耻!安倍晴明泉下有知,肯定宁可式神浪费,也不愿意让你这种人玷污。”   仓桥俊微微皱眉:“小朋友太牙尖嘴利了,这就是你们中国人的待客之道?”   邵靖冷冷地说:“待客之道是对客人,你这种人不配!别废话了,你带我们到这个空间里来,究竟想干什么?”   仓桥俊收起笑容:“好,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地谈吧,十握剑在哪里?”   “十握剑?”小麦莫名其妙地去看邵靖,他们怎么会知道十握剑在哪里?   邵靖也有些茫然。两人对看了一眼,突然同时起了一个念头:这个仓桥俊,找错人了吧?很显然的,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栗田口曾经跟沈固和钟乐岑打过交道,然后这个笨蛋,把他们两人当成了沈固和钟乐岑!   小麦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还笑:“你要十握剑干什么?那是土御门家的东西吧。”   仓桥俊冷笑一声:“土御门家的东西?同为安倍晴明的后裔,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把持着?”   小麦觉得这逻辑很奇怪:“十握剑是安倍晴明留下来的东西吗?为什么要跟你分享?而且你不是有太阴式神了吗?这怎么叫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把持着?”   仓桥俊终于剥掉了彬彬有礼的面皮,不屑地冷笑:“你懂什么,土御门家族打压我仓桥家由来以久,手段卑鄙,无所不用其极。这些,你们这些支那人无须知道,我只要十握剑!”   “你个小日本鬼子!”小麦脱口而出,“支那你妹!”   仓桥俊眉关一跳,邵靖立刻把小麦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他。仓桥俊微微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来:“我只要十握剑,并不想跟龙虎山冲突,请你们把十握剑交出来,我就放你们离开这里,否则——你们想必知道太阴有令空间扭曲和时间停止的能力,我可以把你们永远困在这个空间里!”   邵靖微微扬了扬眉:“好大的口气。我不妨告诉你,十握剑不在我们手里,即使在,也不可能给你。你今天动手,就已经是跟龙虎山作对,现在带着你的式神滚出中国,我们还可以放你一马,否则——土御门家的那几个人就是你的下场!”   仓桥俊阴冷地笑起来。他本来长得还是五官端正,气质也算得上儒雅,这会儿阴笑起来却把整个人都变了,尤其在这黑暗的封闭空间里,旁边还有骨架龙的磷光映着,整张脸又青又绿,说不出的诡异:“年轻人,安倍晴明的式神是不容许这样的侮辱的。太阴!”   邵靖猛地把小麦一拽,两个人一起向旁边仆倒,小麦用眼角余光一瞥,只见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条裂缝,这裂缝不是出现在地上,而是出现在空中,如果邵靖没有拉着他闪开,那么这道裂缝将把他们两人分隔开来。裂缝之中一片幽黑,看不到半点光亮,也不知是通向哪里的。   仓桥俊似乎看出了小麦的心思,慢条斯理地说:“这条裂缝,通向鬼怪的深渊,如果掉下去,你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小麦斜眼看看那道深不可测的裂缝:“你有这个能力,还要十握剑干什么?”   仓桥俊微微语塞。邵靖已经冷笑着说:“式神使对式神的驱役是有限的,当然没有十握剑用起来可以随心所欲。仓桥俊,对于太阴式神,你能驱役多久?”   仓桥俊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年轻人,你知道的确实不少,可是有一点你却不知道,当年安倍晴明将十二式神封藏在石桥之下,却忘记了它们并非个个都心甘情愿地长眠。太阴希望离开封印之地,我们是结盟而不是驱役,所以,没有时间和次数的限制。我需要多少,它就能制造多少!太阴,把他们两人分开,我要他们相互看得见,却摸不着!”      第88章 恶战      白光一闪,小麦突然发现自己手上已经感觉不到邵靖握住他的力度,他略微有些茫然地抬头,发现邵靖离他已经有一米开外,眼前隐约有一层白光在微微闪动,伸手去摸,发现眼前平空多了一堵无形的墙,按着如同果冻般有弹性,却又像橡胶一样坚韧无比。小麦伸开手臂上下左右摸索——这空间大约只有两米高一米半宽,像小牢房一样,他连胳臂都伸不开。他轻轻动了动腿,发现脚踝上那种轻轻的拖拽感还在,顿时就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邵靖并没有多看小麦,只是冷冷地盯着仓桥俊。仓桥俊对他轻轻扬了扬眉毛,微笑着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邵靖冷冷地反问,“就让我来看你做出来的这个小牢房?”   仓桥哈哈笑起来:“小牢房,没错,这就是个牢房,不过,你其实也在牢房里,只不过你的牢房略微大一点而已。再说一遍,我要十握剑,否则,你们就得永远呆在这个牢房里,并且——”他有意把声音拉长,“你们将看得见彼此,却无法触摸,这感觉怎么样,嗯?”   邵靖伸出手,缓缓按了按那微泛白光的空间墙,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微变了。仓桥俊注视着他,笑起来:“果然不愧是天师世家的子弟,想必你已经看出这道‘墙’的与众不同之处吧?”   邵靖没有说话,但小麦发现他按在空间墙上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顿时觉得不妙,难道这墙跟前面那些空间里的墙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也伸出手,隔着空间墙与邵靖的手相对,掌下是一种发凉的感觉,按得久了,就觉得阴冷侵骨。   邵靖看着小麦,慢慢地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空间,而是无数空间的折叠重合。这堵‘墙’看起来并不宽,但这其中不知重叠了多少空间,如果我要——”   不用再说,小麦已经明白了。他们中间这堵“墙”,其实是无数空间重叠而成,如果邵靖要像上次那样用红线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那不知要拉多久才能穿越所有这些空间。   “对。”仓桥俊笑眯眯地点着头,“说得很好。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前到底有种什么样的联系,竟然能穿透太阴制造出来的空间,但这种压缩空间墙……我想知道,你要用多久才能把他重新带回到你身边。”   邵靖突然转身对着他:“很简单!只要你死了就行!”话音未落,他已经猛地甩过去一张符纸。那张薄薄的符纸被他掷得破空有声,飞旋到仓桥俊面前时,突然火光一闪,轰隆隆一连串炸响,三道炸雷连环落下,霎时把仓桥俊包围在雷火之中。   仓桥俊早就料到邵靖要动手,然而他没想到邵靖一道雷符竟然能请下三道天雷,要不是太阴有扭曲空间的能力,千钧一发之间将他移开一步,就至少会有一道雷落在他头上。饶是这样,他也被擦身而过的雷火燎焦了一片头发,耳朵也震得嗡嗡作响,一时之间什么也听不清了。   邵靖一击不中,顺手又摸出一张符。仓桥俊一见他竟然是要狂轰滥炸的架式,当然不敢让他再出手,赶紧念动咒符,指挥骨架龙上前挡雷,准备先消耗了邵靖的灵力自己再上。   小麦紧张地趴在空间墙上看着。青龙君此时已经是一条亡灵龙,残存的意识都被仓桥俊所操纵着,除了机械地用身体去抵挡着频频落下的雷击之外完全没有别的反应。仓桥俊将整条龙身都围在自己身周,雷霆落下,打得亡灵龙骨架焦黑散落,对仓桥俊却并没有大损伤。   小麦急死了,看着那雷一道道落下,他就觉得好像邵靖的精力在一点点被耗掉,忍不住对着邵靖喊:“别这么——你小心啊!”   邵靖自然知道仓桥俊是在耗他,但是这个时候只有雷击是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除此之外,他一时还真想不到有什么法子来对付太阴。好在他天赋实在出众,虽然学会用五雷符不久,准头也稍逊一些,但请起雷来得心应手,一连扔了三四道符,却丝毫没有力竭的感觉。   仓桥俊虽然躲在骨架龙后面,也觉得那雷霆炸响,有些心惊胆战,而且眼看邵靖没有停手的意思,这条骨架龙也不知能再顶过几轮雷击,心里一急,一边推动骨架龙抵挡雷击,一面低声向太阴喝道:“快点想办法把他也困住!”   太阴晃动尾巴,将一道雷击移到另一边空间去:“我没有能力同时做出两堵压缩空间墙。”   仓桥怒道:“怎么不能?你明明有这种能力!”   太阴看了他一眼:“你虽然把我从石桥下面解放了出来,但你的能力远远比不上晴明,所以我也无法全部发挥能力。”   仓桥俊恼怒之极,但太阴说的都是实话,式神的能力是固定的,但能够发挥出多少却是式神使的能力,所以太阴在安倍晴明那里能够百分百的发挥,到他这里只能发挥百分之五十。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在寻找十握剑的原因——他想用创世神之子的佩剑来提高自己的能力,这样才能更大程度地发挥太阴的能力。可是现在就尴尬了。   “要么,放开那个小子,用空间限制这一个!”   “也不能。”   “为什么!”   “在雷击之中变换如此复杂的空间,掌握不好会引起空间混乱,到时候连你我在哪个空间里也不得知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太阴嗤笑:“你才是式神使,怎么倒让我想办法?”   仓桥俊怒火上冲,但又不敢贸然得罪太阴,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到小麦身上:“那就压缩空间!只要他不停手,就把那个小子压死!”   太阴默不作声,忽然一摆尾巴,整条骨架龙都往上移了一下,正挨上一记雷击,只听哗啦一声,龙身被击成三段,碎裂的肋骨哗啦啦往下掉,太阴却从雷火中闪身出去,跳到了小麦头顶,悬空飘浮在那里。仓桥俊厉声喊道:“住手!你想他被空间挤压成薄片吗?”   邵靖一凛,收住了即将出手的雷符。只见小麦身周的空间已经缩小了三分之一,小麦整个人像落在了站笼里,微微弯着腰,既站不直,也坐不下。邵靖不假思索地抬手,太阴却突然出了声:“雷击下来,击中的是他所在的空间。”   邵靖不知道它说的是真是假,可是他也不敢拿小麦来赌,只能硬生生收住了手,冷冷地说:“你想怎么样?”   仓桥俊抹去脸上的碎骨渣:“我已经说过了,我要十握剑!”   “我没有十握剑!你找错人了。”   仓桥俊一怔:“你——难道信号山上的人不是你们?”   邵靖冷冷地说:“本来就不是。”   仓桥俊沉吟了一下:“但是你一定知道那是谁,对吗?你把十握剑拿来,他就可以自由。至于从谁那里拿,就是你的问题了。”   邵靖冷笑:“十握剑早掉进了栗田口劈出的空间裂缝,我到哪里去拿?”   仓桥俊一愕:“十握剑掉进了空间裂缝?不可能!”   邵靖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不可能!”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太阴的举动,手里暗暗捏住一张雷符,只想找个机会给这家伙来一下子。偏偏太阴就浮在小麦头顶上,他实在不敢轻易出手。   仓桥俊沉吟片刻,断然说:“不管十握剑掉进了什么地方,把它找回来是你的问题。用十握剑来换他,否则,我就杀了他!”他本来觉得有了飞头蛮、鬼车和太阴,完全可以把这两个年轻人干掉并且拿到十握剑,却没料到这两个人居然这么难对付,就连太阴也只能拘住一个。最糟糕的是他完全搞错了人,十握剑居然不在这两个人手里,这时候他算是骑虎难下,只好采取绑架人质的办法了。但是如果放邵靖离开,就等于公开的与龙虎山为敌,后面可能给仓桥家族都带来麻烦,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估计他就算能拿到十握剑,家族里也会处置他。   邵靖脸色铁青:“我找不到那玩艺!”这时候他绝对不能离开小麦,仓桥俊是个什么东西,鬼才信他的拿剑换人,一旦现在离开,说不定他就再见不到小麦了。   仓桥俊在邵靖说话的时候心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决定即使暂时放弃十握剑,也不能让龙虎山知道今天的事,与其留下后患,不如杀人灭口。   式神与式神使心意相通,仓桥俊念头一定,太阴突然腾身而起,发出一声尖啸,邵靖身前的空间突然裂开,掀起的疾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小麦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见邵靖迅速往旁边一扑,裂缝擦着他的衣角一闪而过,整幅被风吹起的衣襟随着那裂缝一起消失了。倘若他再慢上一步,丢掉的就不是一幅衣襟了。   小麦急得想叫又怕叫出声来反而影响到邵靖,他在这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小空间里想转个身都不可能,急得满身乱摸,突然抓到了轩辕镜。有道是人急智生,小麦也不知怎么想的,手腕一转,轩辕镜对准了太阴,大喊了一声:“邵靖!”   邵靖翻身跳起,一张雷符扔出去,顿时炸起一团明亮的雷火,轩辕镜镜面感应到火光,猛然反射出一道赤红的光线,只听嗤的一声,重叠的空间墙竟然被烧出一个大洞来,太阴尖叫一声,向旁边猛地跳开,接连扭曲了三重空间才移开红光的照射范围,小麦趁机从洞里穿过,冲到了邵靖身边。   太阴是月之精,阴气所聚,最怕的就是阳气。轩辕镜反映出的雷火之光是正阳之气,仅次于正午的阳光,正是它的克星,照射到身上,与直接被雷击差不了多少。刚才那一下,把太阴所有的凶性都激了起来,这个时候,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尖啸声锥心刺耳,一道道裂缝横七竖八地在空间中突现,完全没有规律可言,整个空间里都因为这些撕裂空间的缝隙而扭曲起来,小麦觉得好像有无数只手在把他往四面胡乱拉扯,他得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捧稳了轩辕镜,让反射出的红光紧紧跟着太阴的身影。   太阴一双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连仓桥俊都害怕起来,拼命保持着身体平衡,大声喝斥:“你干什么!空间要撕裂了!我也会掉进去!”   太阴充耳不闻,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撑起的空间已经岌岌可危。仓桥俊眼看太阴失控,知道这时候除非是杀掉邵靖和小麦,否则无法令太阴安静下来。以他的能力,仅仅是与太阴结盟,还没有控制它的能力,如果太阴发起疯来,他也会被裂缝吞掉或者撕开。   一堆黑色的雾气从仓桥俊身上升起,小麦辨认出那是一个个孩子的形象,轮廓模糊,却都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小小的手上生着尖利的指甲,嘴里呲着狼一样的牙齿,结成厚厚的一块云层向他们压过来:“是婴鬼吗?”   邵靖只看了一眼:“是!这个混蛋!他把收去的婴鬼炼化了!”   太阴感觉到了仓桥俊生起的阴气,仰头号叫起来,在它身后张开一条巨大的裂缝,从里头像冒水一样冒出无数奇形怪状的怪物,发出各种各样的嚎叫声,七手八脚地从裂缝里往外挤。连仓桥俊都愣了一下:“你竟然有召唤百鬼的能力——”   太阴双眼赤红,整个身体都膨胀起来,浑身的白毛像钢针一样根根直立。四周的黑暗像潮水一样退去,小麦发现自己站在一处空地上,他四处看了看,看见周围的一块块墓碑,猛然明白自己原来是在墓地里。   邵靖也认出了这个地方,脸色突然变了:“混蛋!这是百龄园!”   小麦刚想问百龄园怎么了,忽然觉得地面微微震动,不远处的墓碑竟然晃动着向旁边移开,地上出现了一条裂缝,一缕缕黑气从里面冒出来,渐渐结成形状。小麦突然记起来,这里原来是有过直通阴间的裂缝的,日食的时候邵靖和东方良还特别来防护过。显然,太阴的能力不逊于一场日食,裂缝又开了,他们要面对的,是从两个方面来的鬼怪!   深夜的墓地,本来是寂静如死,现在却充斥着各种怪异的嚎叫和哭一样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邵靖一把将小麦拉到身后:“拿着轩辕镜开路,你马上走!”   小麦反手拉住他:“那你呢?”   “这裂缝必须封上,否则这城市都完了。墓地里阴气本来重——总之不能多说了,你马上走!出去跟良子联系,让他们马上过来!”   小麦浑身乱摸,找不到手机。因为是从梦里被拽出来的,他的手机应该还在卧室里。邵靖猛地把他搡了一把:“快走!”随即扬手一张雷符扔过去。轰轰连声,一连五道雷从天而降,击打在鬼怪群里,引起一片哀号。太阴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小麦发现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连击下的雷火都扭曲起来,最终消失在空气之中。   仓桥俊兴奋起来:“快杀了他,不能让他找来帮手!”这事传出去,他就是与整个张家为敌了。   小麦突然转身飞奔。不知道邵靖能支持多久,他必须马上跟东方良联系上。不过他才跑出几步,眼前的景物突然断裂,小麦猛地刹住向前的冲势,抬手扯住了旁边的一根树枝,身体打了半个旋,总算没有冲进裂缝里去。等他站稳了身体再抬头,发现四周又围上了一堵“墙”,太阴和仓桥俊站在“墙”外,而他们和一群各式鬼怪,面对面站在“墙”里……   “小麦!”邵靖抬手用桃木剑拦腰斩断了一个扑向小麦的鬼怪,挡在他身前,“小心!”   小麦的西瓜刀在刚才的急刹车里甩进了裂缝,已经消失不见,手里只剩个轩辕镜:“邵靖,雷火!”   邵靖一边挥动桃木剑,一边伸手去摸符纸,却半晌不见拿出来:“用完了……”   小麦背贴着空间墙,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邵靖脸色铁青:“刚才是最后一张……”   “这,这怎么办?”   “坚持到天亮,应该也没有几个小时了。”   “你小心!”小麦从背后看出去,觉得邵靖面对的鬼怪简直多到无法计数,似乎险象环生,只恨自己帮不上忙。   “你顾好自己就行!”   “我会——”小麦的声音突然咽在喉咙里,背后一阵入骨的冰冷,他晕了一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墙”外,胸口上踩着太阴的爪子,接触的地方冷得像放了块冰,而背后有温热的东西正汩汩流出。太阴俯下头来,赤红的眼睛里带着杀气,尖利的爪子慢慢用力,一点点的刺进他的胸膛,耳边听见邵靖狂吼了一声:“小麦!”      第89章 爆发      金光璀璨,如同旭日东升,霎时间化夜为日。   小麦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视网膜上却清晰地印着那个人形的光环,还有邵靖暴怒的模样。他忽然发现其实平时邵靖已经很克制自己的脾气了,任他怎么咆哮,都不会像这一刻——杀气腾腾,连小麦看着都有些胆寒,就像一尊伏魔金刚,庄严宝相之中,又带着能摧毁一切的威压。   耳边是一片哀号之声。所有的鬼怪阴魂,不管是国产还是进口货,在触到金光的刹那都已烟消云散。小麦忍不住再把眼睛睁开一点儿,以他的眼力,能看见那金光其实是由无数细小的字符组成,但流动得太快,让他看不清楚。太阴撑起的空间墙如同太阳下的雪一样消融,金光照到小麦身上,暖洋洋的,然而太阴却像被泼了滚油的狗一样尖声嚎叫了起来。仓桥俊目瞪口呆,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他说的是日语,小麦听不懂,也无心去听,因为太阴已经破开一条裂缝,掉头就往里钻,邵靖的金光照在它身上,那雪白的毛皮顿时被烧焦了一片。空间被撕裂时产生的风冷且尖,还有强大的吸力,小麦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往旁边滑动,他伸手在地上乱抓,但那些草不能阻止他被裂缝吸进去。   邵靖大喝一声,周身的金光竟然又炸亮了一些。小麦紧紧闭上眼睛,感觉落在身上的金光已经有些灼人了,就像正午的阳光一样,而且温度还在上升。他听见太阴歇斯底里地尖叫,还有仓桥俊痛苦的叫喊,空间裂缝撕开时产生的阴风完全消失,他觉得自己被抱进一个温暖的胸膛,四周渐渐暗下去,他终于能睁开眼睛——眼前是邵靖的脸,褪去了金光的照耀,苍白如纸。小麦还没说话,邵靖已经晃了一下,抱着他滑跪下去。他最后一个动作是把自己垫在小麦下面,两人双双摔倒在地上。   小麦后背撕裂般地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量的失血,他觉得发冷,但他更关心邵靖:“你怎么样?”   邵靖声音很低,眼睛似乎随时要闭上,却还是强撑着:“你转过身去……”他抬起一只手,从手指到肘间金色的字符流转,想按在小麦背上,“太阴抓出的伤——”   小麦有些茫然地转身,感觉后背一阵温暖,驱散了先前直往骨头缝里钻的那种阴冷。他扫了一眼周围,什么也没有。什么鬼怪呀婴灵呀,包括太阴在内都没了踪影,如果不是还有个仓桥俊捂着眼睛站在那里嘶号,他真要怀疑这根本就是做了一场梦。   邵靖的手落了下去。小麦惊骇地转身,邵靖已经闭上了眼:“邵靖!”   阴森森的笑声传过来,小麦一转头,一团黑雾蜿蜿蜒蜒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前头那张女人脸渐渐从黑雾里浮现出来,接着是布满鳞片的躯体,有些地方已经被雷击伤,微微渗出腥味浓重的血液。小麦紧张地支起身体:“你想干什么!”这条蛟刚才不知躲在了哪里,这时候又冒出来,用膝盖想也知道它不怀好意。   “咯咯咯——”那种母鸡一样的笑声让小麦脖子后头汗毛直竖,蛟妾绕着他们转了一圈,眼里射出贪婪的光,“真是好福气,居然能让我遇上。这简直是位肉身菩萨啊,他的血肉,吃了就能让我恢复道行,哈哈哈哈……”   突然爆发出来的狂笑如同牛吼,这种声音配上那张女人脸实在惊悚,小麦勉强坐起来,身上的阴冷虽然消失,但受伤流血是补不回来的,他稍微一动就感觉到伤处被拉扯着要绽开,可是蛟妾的一句话,让他毛骨悚然——这东西,这东西是想吃掉邵靖?   邵靖一动不动地躺着,手里还握着那把桃木剑。小麦把身体往他那边靠了靠:“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他是龙虎山张家的人,你要是敢伤了他,张家会把你轰成肉渣!”嘴上喊着,他用身体挡住蛟妾的视线,悄悄从邵靖手里抽出桃木剑,紧紧握住。   蛟妾没有发现小麦的动作,反而更加张狂地大笑起来:“张家?吞了他我可以增进五百年道行,到时候深潜入海,张家有谁能抓得住我?”它猛地抬起身体,凌空悬在小麦头上,张开了血盆大口,“你虽然不如他,但吃起来想必也不错。先吃他,再吃你,这真是老天赏我的福气,哈哈!”   小麦装作恐惧地往后挪了一步,暗暗估好了距离和方位,当蛟妾把巨大的脑袋向邵靖垂下来的时候,小麦突然翻身跳起,扑到了蛟妾背上,一手抓住蛟妾背上的鳞片,一手举起桃木剑,狠狠向蛟妾头顶上戳下去。   桃木有驱邪镇阴之能,对精怪妖鬼都有杀伤力,蛟妾虽然背上鳞甲粗硬,但毕竟是阴物,邵靖这把桃木剑又是百年桃树所制,硬如铁石,一下戳下去,就在蛟妾背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蛟妾一声嚎叫,整个身躯都扭动甩打起来,竭力转头想咬。小麦也豁出去了,一手死拽住鳞片,一手拿着桃木剑乱戳乱划:“吃人!让你吃人!今天戳不死你我就不姓麦!”   蛟妾长声号叫,细长的身躯在空中乱翻乱滚。小麦半个身体都挂在外头,感觉背上撕裂的疼痛不断扩大,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但这种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那么多?为了不掉下去,他不但两腿用力夹住蛟妾的身躯,索性连嘴都用上咬住了一块鳞片,手里握着桃木剑,伸到蛟妾比较柔软的腹部和喉下去乱刺。手上很快就被血浸透了,腥臭的气息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小麦毕竟还是受了伤——太阴将他从空间墙里抓出来的时候没有丝毫顾忌,尖利的爪子插进了他后背,撕开一条尺把长的伤口,严重影响到了他上身用力。蛟妾最后一次翻腾之中他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被甩了出来,重重跌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来。   虽然甩下了小麦,但蛟妾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被桃木剑戳划出来的伤口有几条相当深长,血流如注。后背的鳞片也被撕下了几片,虽然实际伤势不重,但对水族而言,拔鳞之痛更甚于剑伤,偏偏又在后背上,想摸也摸不到。蛟妾凶性大发,吼叫一声,抛开了邵靖,低头就向小麦冲过来。小麦躺在地上,眼看着血盆大口已经到了眼前,突然抬起手,不但不躲,反而握着桃木剑就往蛟口里捅进去。这一下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蛟妾固然一合牙齿就能把他一条胳臂咬下来,但自己的喉咙也难免被捅伤。喉咙里面可不是别的地方,捅上了会死蛟的。而且桃木剑戳划出的伤口不会自己收口,如果不修炼以自身元神抵挡桃木的正阳之气,伤口就一直不会愈合。所以蛟妾也不敢硬拼,一甩头闪开了小麦的反击,长长的尾巴一甩,右后爪铁钩子一样横扫过来。这一下小麦是真躲不过去了,只好苦笑一下,拼命往地上一躺,希望能被抓得轻一点,不至于立刻开膛破肚。   蛟爪已到眼前,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吠叫,蛟妾猛然感觉一阵劲风扑来,急忙闪身躲避,硬生生从小麦眼前退了回去。一条黑影从它头顶跃过,落到小麦身前——犬鬼呲出尖牙,对着蛟妾低沉地咆哮。   小麦觉得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啪一下就断了,整个人都脱了力。他躺倒在地上,勉强抬手往后去摸邵靖。   犬鬼厉声咆哮,蛟妾还在犹豫,地上的邵靖实在太诱人了。然而它终于是因为贪婪丢了自己的命——如果它这时候马上就逃,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然而就这么一耽误,背后一股寒气袭来,它仓皇转身,本能地用爪子去格。然而金黑色的光泽一闪,它眼看着自己的一只爪子离体而去,直到爪子落地,它才感觉到尖锐刺骨的疼痛。眼前的人手持一柄利器,冷冷地盯着它:“海市上让你跑了,这次——哼!”   小麦顾不上看沈固如何解决蛟妾,他摸到了邵靖的手,摸起来还算温暖,反倒是他自己的手,因为大量失血冷得像冰。大约是感觉到了凉意,邵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顿时,小麦心里一松,头微微一偏,一秒钟之内就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白色的病房里阳光温暖。小麦微微动了一下,立刻因为后背的疼痛喘了口气。眼前的阳光被遮住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醒了?”   “邵靖?”小麦惊喜地睁大眼睛,“你没事了?”   邵靖略微有些尴尬:“我,我是灵力使用过度,休息一下就没事。倒是你,伤得很重。”   “是吗?”小麦想坐起来,却被邵靖立刻按住了:“你后背肌肉严重撕裂,刚刚做了手术,不要动!”   小麦刚刚动那么一下就想呲牙咧嘴了,只好老实躺着,还有点不放心:“你真没事了?突然就倒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邵靖微微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灵力使用过度怎么会有后遗症?这就好比你跑步跑多了,休息几天不就没事了?”   “那可不一定。过量运动有时候会导致心脏问题出现休克,你心脏本来就不好。”   邵靖瞪他:“我心脏没毛病!你别再说了,躺着好好休息!”   小麦看了他一会,到底觉得不放心,抬起手:“你让我摸——嗯?”手上缠满了绷带,只露出半截手指头,跟猪蹄一样,这怎么回事?   邵靖伸手接住那只猪蹄:“蛟龙的鳞片看着厚硬,边缘却很锋利,你手上差点连肌腱都割断了,嘴角上也有伤——”他伸手轻轻在小麦嘴角摸了摸,“我的疏忽——当时应该先把那条蛟干掉才是。”   小麦下意识地舔舔嘴角,难怪刚才说话嘴也有些疼呢。邵靖立刻制止:“不要舔!医生上了药。”   他说得晚了,小麦舌头上已经泛起一股苦味,脸立刻皱了起来。邵靖瞪了他一眼,拿起旁边的杯子,俯身轻轻把他的头托起来一点:“漱漱口。”   小麦漱了两口水,把自己的衣服胸前也弄湿了。邵靖不是个会伺候人的,加上他动作不方便,吐出来的水一小半都吐在自己衣服上,湿漉漉的很难受。   邵靖沉着个脸把水杯放下,轻轻托着小麦躺回床上,伸手解开他的衣扣:“不好脱,先晾一下吧?”   小麦哦了一声。邵靖把病号服的衣襟敞开,然后把被子拉到他胸前,最后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小麦的猪蹄轻轻握在手里,确切地说,就是握住猪蹄前方露出来的半截手指头:“疼得厉害就说,我去叫医生。”   小麦好笑:“麻药过了肯定要疼,叫医生也没用啊。”   邵靖皱了皱眉:“已经疼了?”   “还行。”   邵靖没再说话,稍微俯下身,把胳臂插到小麦颈后,轻轻抱着他:“我疏忽了。”   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道歉啦!小麦心里明白:“没事,谁知道那东西当时藏到哪里去了。对了,最后到底怎么样了?还有太阴呢?还有仓桥俊?”   邵靖哼了一声:“那条蛟被沈固杀了。太阴——应该是灰飞烟灭了吧?至于仓桥俊,算他运气好,只是瞎了一双眼。特事科会把他移交日本阴阳师协会处理。”   “太阴灰飞烟灭了?”小麦惊讶之极,“怎么——是你弄出来的金光把它灭了?对了,你身上的金光到底是什么?”   “大日如来金轮咒。”   “哦——”小麦记起这个名字,“你好像在处理萧家那个替身阵的时候用过?既然这么厉害,当时怎么还费了那么大的劲啊?”要是邵靖当时站在萧家后院里来这么一下,任它有多少替身鬼,肯定全部死光光。   邵靖脸上微微一红:“当时还不太会用。金轮咒虽然师父早就教过,但我一直没能完全领悟……”   “那这次又怎么领悟了?”   邵靖不耐烦地干咳了一声:“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得好好休息。”   “我在休息啊,这不是躺着呢吗?说说话我就不觉得疼了。”   “疼得厉害?”邵靖有点急了,“我去叫医生。”   “说了叫医生没用啊。”小麦轻轻用两根手指头扯住他衣服,“你在这陪着我就行了。”   邵靖重又坐下,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一点:“我陪着你。”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屋子里开着空调,温度正好。小麦仰头就能看见邵靖的下巴:“你没刮胡子。”   邵靖自从醒了就一直守着他,有个屁的时间和心思去刮胡子,没好气地说:“你嫌了?”   小麦轻轻笑了一声:“怪扎人的。”   邵靖故意往下压了压:“毛病!”   小麦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舒服地闭上眼睛。扎人是有点扎人,但是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那点也就不算什么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东方良小心地推开门,看见靠在一起的两个人:“麦子醒了?”   小麦稍微有点诧异。东方良对他一向是比较疏远的,以前叫他麦先生,后来稍微熟了一点就干脆不叫名字了,像这样跟着周琦叫他麦子还真是第一次。   邵靖轻轻抚摸着小麦的头发:“醒了有一会了,良子你去问问医生,现在麻药劲过了,他开始疼了,怎么办?”   东方良答应了一声,但没有立刻动,犹豫了一下才说:“靖存,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邵靖抱着小麦没动:“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小麦身上有伤,尽量不要挪动他。”   东方良叹了口气:“行,那我就说了,阿姨刚才打了个电话,明天就到滨海了。”   小麦还没弄明白这个“阿姨”指的是谁,就听邵靖微微惊讶:“我妈要来了?”      第90章 婆媳会      “你妈妈她——”已经十二点半了,医院里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小麦却仍然睡不着,忍不住就提起这个说了一百次的话题。   邵靖终于忍无可忍地翻身捂住他嘴:“你有完没完?”   “我睡不着啊……”小麦眼睛睁得滚圆,死活也没有半点睡意。   邵靖轻轻抱着他翻了半个身:“你应该趴着睡,这样不会压到后背的伤口,就能睡着了。”   “趴着更睡不着啊……你妈妈——你妈妈来了怎么办?”   邵靖有点怒了:“什么意思?难道说我妈来了你就想往后缩了?”   “什么!”小麦也怒了,“我是怕你有什么事!我退什么,那是你妈妈,又不是我妈!难道她还会打我?”   邵靖哭笑不得:“也不会打我。”   “可是——”小麦仍旧是很担心,“哪个当妈的都不会愿意儿子找个男人吧……”   “那是肯定的。”邵靖不以为意,轻轻抱着小麦侧身躺着,免得他翻过去压到后背的伤,“她不会愿意,但也不会反对。”   “不会反对?不愿意她怎么会不反对?”   邵靖淡淡一笑,摸摸小麦的脸:“你扯来扯去就是担心这个?那你可以放心,当年我可以支持我母亲改嫁,她今天也不会反对我跟你在一起。”   “哦——”小麦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真的?那你不早说!”害他今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困死我了……”心事一去,困意立刻涌上来。   邵靖轻轻托着他往自己怀里靠了靠:“睡吧,你早就该睡了。我妈——她不会公开反对,但是可能跟你谈个话什么的,你听过就算,知道吗?”   “那不还是会反对……”   “她反对你就不跟我了?”   “当然不会。”   “那还说那么多废话干吗?睡觉!”邵靖强硬地捂住小麦的眼睛,“本来想这事结束了带你回龙虎山,现在看来,连我妈你都扛不住,恐怕我也不能指望你去抗我爷爷了吧?”   小麦愤怒地挣扎着要抬头:“谁说我扛不住!”   邵靖低声笑笑,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那不就行了,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呢?婆婆妈妈的——快睡吧,睡饱了,明天见我妈的时候才能像个样子。别让我妈看见,以为我眼力差呢。”   小麦摸索着咬了他一口:“我眼力才差呢!要不怎么会看上你。”   邵靖无声地笑了一下,没反驳,把他搂紧一点儿:“行了,快睡吧,受伤了还这么不安分。”   小麦这会真的觉得困了,在邵靖肩膀上蹭了蹭,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我第一次见你妈妈,是不是要准备点礼物,她喜欢什么?”   邵靖好笑:“你真当是媳妇儿见公婆?你现在是病人,我妈会带营养品来看你的,好好睡吧,别操那么多心了。你再不睡觉,我打你屁股了!”   因为有了打屁股的威胁,小麦一闭眼睛,睡到第二天早晨天光大亮。醒来的时候觉得后背似乎好了一些,但是有另一种需要……   “邵靖,我,我要上厕所……”胳臂上挂着点滴,这么多水打进身体里去,再不排出来就成注水猪肉了。   邵靖弯腰从病床底下摸出个夜壶来。小麦脸登时红到脖子根:“我不用这个!”   邵靖皱眉:“那你用什么?”   “我,我去厕所……”   “胡闹!谁让你下床的?”   “我……”小麦真的有点急了,“我要去厕所,用这个我,我尿不出来……”   邵靖很无奈,幸亏病房里有厕所,他小心地把小麦抱到厕所,伸手去给他脱裤子。小麦想自己伸手:“我自己来——”   邵靖轻轻在他的猪蹄上敲了一下:“就你这两只猪蹄?老实点吧!”   病号服的裤子好脱,邵靖一拽,裤子就掉到了小麦膝盖上,里面的三角内裤紧绷绷的,小麦一低头,就觉得耳朵都烧起来了:“你让我自己来行不行?”   “不行。”邵靖霸道地否决这个建议,嘴角带着点笑意拉下小麦的内裤,手指轻轻蹭一下小麦腿间,“用不用我帮你扶着?”   小麦忍无可忍地转头咬在他下巴上:“你混蛋!”   邵靖哈哈大笑,双手扶住小麦的腰:“行了行了,你自己解决吧。对了,用不用我给你吹段口哨?”   小麦窘得要死,有心把邵靖踢出去,自己又有点站立不稳,只好一边骂一边解决问题。好容易解决完了,邵靖正给他提裤子呢,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有个急切的女人声音传进来:“小靖?”   邵靖根本没在好好给小麦提裤子,内裤提上了,可是他的手还没拿出来,正在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转转,突然听见动静,赶紧用身体一挡,愕然回头:“妈,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爸,你也过来了?”   小麦这一下连死的心都有了。推门进来的一男一女也尴尬之极,赶紧退出去:“你们,你们好了说一声。”   小麦恨不得一头在墙上撞死,邵靖一边忍不住好笑,一边亲着他的脸安慰:“没事没事,他们看不见。”   你这是掩耳盗铃啊,看不见人家就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小麦真想再咬他一口,可是看看邵靖下巴上那个不太明显的牙印,他赶紧打消了念头:“你害死我了!”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邵靖把他抱回床上躺下,盖好了被子,这才走过去拉开门,“爸,妈,进来吧。”   小麦满脸通红地把脸转向门口:“叔叔,阿姨。”   “好孩子别动,”邵靖的母亲已经摆脱了刚才的尴尬,微笑着走到床边,“听小良说你动手术了?伤到哪里了?千万别乱动。我们带了点东西,补血的,不知道有用没用?”   “谢谢阿姨,谢谢叔叔。”小麦觉得邵靖其实长得不像他母亲。邵靖的母亲是那种很古典的漂亮,弯眉凤眼,类型上与曹三秀相似,只是曹三秀有林下风味,邵靖的母亲却明显是相夫教子的那种。倒是邵靖的父亲,虽然相貌上跟邵靖半点不像,但眉眼间那种自信的气质倒是有几分相似。邵靖显然也跟他很亲近,顺手把东西接下来:“爸,坐。”   “不谢不谢。”邵靖的母亲笑眯眯地摸摸小麦的头发,顺便在床边坐了下来,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小靖,带你爸出去抽根烟,这医院里头有吸烟区吧?”   邵靖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妈,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呗。”   小麦心想这家伙真是太不会说话了,赶紧打圆场:“邵靖,你陪叔叔出去走走吧,我躺在这没事的。”   邵靖又皱了皱眉,到底还是站了起来:“那你记着我跟你说过的话。爸,咱们上走廊那头去,那边有个吸烟室。”   等两个男人出了病房,小麦才看着邵靖的母亲:“阿姨,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邵靖的母亲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一会才笑了笑:“小靖很听你的话。对别人他可没这么听话过。”   小麦很认真地说:“邵靖不是不讲理的人,脾气比较倔罢了。好好跟他说,他都会听的。”   邵靖的母亲从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一个猕猴桃,用小刀慢慢削皮:“这东西补血,吃一个有好处。”   “麻烦阿姨了。”   邵靖的母亲笑笑:“有什么麻烦的。我听小良说,你今天受伤也是因为小靖?”   小麦一怔:“这个——其实不关邵靖的事。”   邵靖母亲眼睛注视着小刀,缓缓地说:“小靖他姓张,虽然我——我和他亲生父亲的关系并不太好,但他是张家的后代,早晚要承担张家子孙的责任。这些,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是个天师。”   “可是我听良子说,你虽然有阴阳眼,可是还是个——嗯,是个普通人。”   小麦已经隐约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如果您是想说,我跟邵靖在一块会遇到很多危险的话……那我并不害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情啊……小靖他以后要经常面对这些事,他能每次都保护好你吗?如果没能保护好的话……我听说这次他也受了伤?”   小麦在心里叹了口气,再绕圈子显然没什么意思了:“您是说,我没有能力跟他一起来面对这些事,可能会拖累他,是吗?”   邵靖的母亲微微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小麦会说得这么直接:“我……我只是觉得这样你很不安全。”   小麦想了一会,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吧:“阿姨,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和邵靖——我们已经决定要在一起了,邵靖不会在意我拖累他,我也不会觉得和他在一起太危险——有什么危险我们都可以一起担的。也许您觉得邵靖找个同行会更好?或者您觉得邵靖还是应该去争张家那个家主的位置,可是这些都不是邵靖想要的。我知道每位父母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但是我觉得‘好’有很多标准,说得俗一点,邵靖要是愿意,什么家主啊张家的产业啊,他都能拿得到手,可是拿了那些东西他就过得高兴了?我觉得不见得。我厚着脸皮说一句,他还是跟我在一块觉得比较开心。我们都是很认真的,并不是在闹着玩。当然,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至少,我是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的。邵靖喜欢我,我也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让他觉得我顶不住压力。所以——除非您能说服邵靖先放弃,不然我是不会离开他的。我——我父母都不在了,基本上就剩几个远亲,多年都不怎么来往的,所以我比邵靖少很多顾忌。”   邵靖的母亲被小麦这哗啦哗啦的一大篇说得愣住了,半天才带点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孩子,真会说话,这一点比小靖强多了。”   小麦赶紧强调:“阿姨我不只是说说,我是认真的。”   邵靖的母亲笑着叹气:“我知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小良也跟我说过你们的事,你这孩子也不容易。按说呢——你大概也知道,要不是小靖,我现在也离不开张家——我也不应该今天再来阻拦小靖。不过,你刚才也说了,当妈的,总是会多担心些事。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得说一句,小靖他爷爷那边,估计会给你们更大的压力。”   “哦,这个邵靖早就想到了,我——嗯,也见过他的一个弟弟。不过邵靖说,他不会往后退,那我也不会。”   邵靖的母亲愣了一会,叹口气伸手摸摸小麦的头发:“你是个好孩子。其实我和他爸这次过来,也不是想一定叫你们分开,就是想,过来看看……小靖这孩子脾气不好,你要多担待点啊。”   小麦觉得邵靖未免有点太冤了:“其实他平常脾气已经不错了,只是他不大会说话,总是被人误会。”当然,换了以前他大概还不会这么说,但是这次之后——咳,他觉得邵靖平常的咆哮什么的,那全都是浮云啊浮云。   邵靖的母亲这次真的笑了:“不错……这话大概也就是你,还有他爸会这么说了,可见你们真是投缘。在他爸眼里——我是说他现在的父亲——他就是又懂礼貌又知道上进,现在在你这里又成了脾气不错,咳——”   小麦不好意思地想抓抓头发,一抬手就亮出了自己的猪蹄,把邵靖妈妈吓了一跳:“唉哟,怎么就包成这样?小良不是说你背上受伤了吗?这手又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划伤了。”   “划伤了会包成这样?快别乱动,手可是重要的地方,养不好以后会落下毛病的,千万别用力,你想要什么就跟小靖说,千万别自己动手。”   小麦真是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了。邵靖那家伙,有关心都是用咆哮来表达的,哪比得上有个跟自己妈妈年龄相仿的女人这么轻言细语的,感觉上就很不一样。再说邵靖妈妈比邵靖会照顾人,把猕猴桃切成小块,还一块块插上牙签,小麦用猪蹄前端的两根手指夹起来就可以放进嘴里,很是方便。根本不像邵靖,倒个水漱口都能让他吐到自己衣服上去。   小麦正在这里腹诽,邵靖推门进来了,脸上带了点笑意:“妈,你们说什么了?”   邵靖妈妈白他一眼:“还能说什么?说你都不会照顾人,要不然请个护工吧?手可不能落下毛病。”   邵靖脸上笑意深了些:“妈你放心好了。”   邵靖妈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叹了口气:“我来之前,你爷爷给我捎了个信——”   邵靖满不在乎:“是不是说我再跟小麦在一起,这个家主就交给靖存了?”   “不是。你以为妈妈那么在乎那个家主的位置啊?你爸还指望着你回去接他的公司呢。”   邵靖摇摇头:“这不行。爸爸的公司应该给邵飞。”   邵靖妈妈叹气:“别提小飞了,差点把你爸爸气死。”   邵靖诧异:“怎么会?不是听说他把私家侦探那个工作辞了吗?”   “辞是辞了,他又跑来滨海了。这次我和你爸过来,看过了你们,就得去找他。他呀,他——唉,也不知你们这些孩子现在都怎么了,他,他也找了个——”   邵靖过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他也找了——男朋友?”   “可不是么。还是个酒吧里的,好像是个调酒师。你爸气都要气死了。”   小麦转转眼睛,觉得邵靖这个继父未免有点太偏心了:邵靖交男朋友,和颜悦色的,还要把公司交给他;自家儿子也交男朋友,就要把他气死了……这实在是——到底邵靖这个弟弟是个多么不靠谱的人,才能把邵靖比得这么好啊……   邵靖皱眉:“妈,你们都还没看见人,就觉得不好?还是先看看再说吧。至于公司,爸爸要是忙不过来,我可以帮忙,但最后还是得给邵飞,你觉得我要是拿了,合适吗?”   邵靖妈妈拍拍他:“妈也是这么想的。小飞也不是坏孩子,就是妈这么多年没能跟他处好关系,妈也有责任。这样,既然你们都好,妈也就放心了。我和你爸得去看小飞了。对了,你爷爷给我捎信,说你很久没回过家了,今年中秋,你要是再不回去——”   “我知道了,本来就打算带小麦回去一趟,要不是因为他受伤,我们可能已经动身了。”   “你——你准备带麦子回你爷爷那边?”   “对。反正早晚要去见见的。”   “……算了,这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做主吧,妈妈不管了。”   邵靖笑起来:“就是,我不是小孩,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妈,你和爸办你们的事去吧,别生气,让爸跟邵飞好好说。你们办完事要是还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等邵靖妈妈走了,小麦才问:“邵靖,你这个继父,真是你继父吗?”   邵靖看他一眼,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才像他亲生的?”   “可不是嘛,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邵靖拿了一块猕猴桃填进小麦嘴里:“我告诉你,别人的孩子,要求总是松一些,就因为是自己的孩子,才特别的恨铁不成钢呢。这里头的事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等有空我好好给你讲。”   小麦嗯了一声,张开嘴巴让邵靖把猕猴桃全喂给他了。至于去见邵靖爷爷的事,谁也没再提过一句——不就是压力吗?管他什么压力,大家一起担着就是了。   这两人把一碟子猕猴桃吃完,邵靖正准备去找医生给小麦来换药,忽然窗户外面白影子一晃,有什么东西冲着窗玻璃就扑了过来。邵靖一抬手,捏了个手印正要往外送,硬生生又收了回来:“你来干什么?”   小麦一愣神的工夫,那白影子已经穿过了玻璃扑到他病床上,原来是只白毛兔子,在床边上一个打滚恢复了人形,还没张嘴就被邵靖一脚踹了下去:“别压着他!”   白萝卜一头栽到地上,不过他也没心思计较,趴在地上就急着抬头:“大少,你帮帮忙!”   邵靖皱眉:“怎么了?”   白萝卜哭哭咧咧地爬起来:“宁远他,他,他不对劲了!我不敢去找猎人,所以才来找你,你帮帮忙,给他看看吧!”      第91章 怪事      “宁远?”小麦一时没反应过来,“宁远是谁啊?”   白萝卜嗷嗷地哭起来:“就是方宁远,你还去他医院看过病呢。”   “哦——是方院长啊!他怎么了?”   “他不对劲,身上的阳气特别盛,我都不敢靠近他了。”   小麦疑惑:“阳气盛不是好事?”   白萝卜急得乱跳:“不是啊!宁远现在,他不吃不睡,还老烦躁,不对劲啊!”   邵靖把手往下一压:“冷静冷静,你具体说说,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白萝卜咧着嘴,马上就要号啕的模样:“两天前嘛,他去济南参加一个什么学术交流会,我也不知道是交流什么的。他说就去一天,也不带我去。等他回来就不对劲了,身上的阳气离得老远都灼人。我说烧饭给他吃,他没胃口;晚上也不睡觉,跟他说两句话他就不耐烦了。今天在医院里还训了好几个护士,以前他从来不训人的。”   邵靖皱皱眉:“听起来是有点蹊跷。”   “那,你能去看看吗?”白萝卜可怜巴巴地看着邵靖。小麦心软:“要不然你帮他看看?方院长人挺好的,还帮我看过眼睛呢。”   邵靖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医院。这样,你把方宁远带过来,我可以帮他看看。要么,我另找个人去给他看看。”   小麦明白过来:“找钟少和沈哥去给他看看?”   “沈固是特事小组的组长,这种事当然应该找他。”   “不要!”白萝卜反应之激烈把小麦吓了一跳:“为什么?”   “他,他——他是猎人……”白萝卜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我怕他。”   邵靖看他要哭不哭的模样很不耐烦:“行了行了,那就算了,你把他带医院来,我给他看看。”   白萝卜苦着脸不敢说话,还是小麦心软,问他:“怎么了?”   “我带不来他……”白萝卜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现在烦躁得很,我跟他说话声音大一点他都吼我……”   小麦直摇头:“邵靖,要么你还是跟他去看看吧,就看一下,我一个人在医院能有什么事,还有医生护士呢。”   邵靖脸色阴沉,小麦轻轻推推他:“快点去吧,快去快回,那个,中午我想喝海鲜粥。”   邵靖很不情愿地起身:“喝什么海鲜粥,那是发物,对伤口不好。鸡丝粥好不好?或者皮蛋瘦肉粥?”   白萝卜看他们还在讨论这个粥那个粥,心里急得火烧一样,又不敢催。小麦看他那可怜样儿,胡乱点了点头:“行,都好。你去吧,我正好睡一会,昨天晚上都没睡好。”   邵靖带着白萝卜走了,小麦确实想睡一会,昨天晚上他总担心见邵靖父母的事,加上伤口疼,真的是没睡好。不过这会他觉得疼得轻些了——大概是喝过灵芝露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现在身体愈合能力也强了,昨天伤口疼得厉害,今天就轻了很多。眼皮开始打架,小麦刚想闭上眼睡一会,门口又传来脚步声,一睁眼,睡意一下子没了:“韩亮?”这家伙跑来干什么?   韩亮的气色比起前几天又坏了,说他印堂发黑是半点也不夸张,满脸的丧气相,一看见小麦确实在病房里,顿时挤出一点笑容:“麦子?”   小麦心里警惕,脸上若无其事:“你怎么来了?不会也来看病吧?”   “我……啊,嗓子这几天不太舒服,可能感冒了。你这是怎么了?哪不舒服?”   “前天从高处摔下来,背上受点伤。”   “哦,那可得好好养着,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韩亮嘴里说话,心神不定地四处看了几眼,“你一个人?住院也没人陪陪?”   “有朋友陪,不过他出去了,一会就回来。”   “啊——”韩亮又没话了,但并不打算走,在屋子里转了几步,终于在病床前面的柜子上坐下,“麦子,你听说没,魏炎上次又出车祸又骨折的,都是因为酒店送的那块玉不吉利。”   小麦心里冷笑,嘴上敷衍:“是吗?玉也有不吉利的?那酒店怎么回事?魏炎应该去找他们赔医药费才对。”   韩亮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麦也没听清楚。两人对看了一会,韩亮终于顶不住了:“麦子,你,你那个朋友呢?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麦沉着气:“不知道,怎么了?”   韩亮试图撒最后一个谎:“听魏炎说,你那个朋友懂点阴阳?魏炎那块玉,也是他收走的,是吧?”   小麦笑笑:“他懂什么阴阳。你听谁说的?魏炎?那家伙这一阵子倒霉,弄得自己都迷信起来了,见谁都说些阴阳吉凶的怪话,你听他呢。”   韩亮见小麦说得滴水不漏,终于没法再装下去了,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跪到地上:“麦子,我,我没想害魏炎,你救救我啊!”   小麦没料到他玩这一手,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韩亮声泪俱下:“麦子,我知道你跟魏炎好,可是我真不是有意害他。那个玉是不吉利,但魏炎他是四柱全阳的命数,顶得住的。我知道这玉害人,所以不敢随便给人,特地挑了魏炎——是,我混蛋,可是我知道魏炎会没事的,这玉要是留在我身上,我肯定会死!麦子,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你们大学的时候就是——”   “行了行了!”小麦赶紧打断他,心想这几句话幸亏是没叫邵靖听见,不然肯定又要打翻醋坛子,“你到底想说什么?那玉不是已经不在你身上了吗?你还有什么事?”   韩亮跪着不起来:“麦子,我知道你那朋友有能耐,你让他救救我,再不救我就要死了!”   小麦皱着眉头:“你先起来再说话。这什么样子,一会护士进来看见成什么了!”   韩亮端详小麦的表情,确定他并不打算见死不救,这才站起来:“我,我那块玉是有人送的。当时我爸揽了个工程,要分包到下头去,有个包工头想要这个活,就送了这块玉。我爸看这玉颜色好,就叫人串了个链子给我戴着。谁知道打从戴上这块玉,我爸公司就没消停过,工地上连着摔死人,赔了不少钱。当时我们还没想到这块玉有毛病,后来我爸去日本旅游,回来的时候在船上遇见一个日本人,说是个室内设计师,我爸就跟他聊了几句,结果他说我爸印堂发黑,有大祸就在眼前。当时我爸不信,可是回来的时候司机去接他,刚出码头就撞上一辆集装箱,车都扁了。司机当场死了,我爸断了一条腿,他这会才信了。后来他费了半天劲找到那个日本人,那日本人才说这块玉有毛病。可是他说玉有毛病,又不让我们把玉弄坏,反而自己拿着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小麦忍不住问:“他不让你们把玉弄坏,那么把玉送给魏炎是谁的主意?”   韩亮苦笑了一下:“是我找人问的方法。那个小日本,嘴上说想办法,可是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对那块玉另有所图,所以我托人去打听了这么个方法,就把玉送出去了。那小日本听说我把玉送了,开始好像很不高兴,后来不知道他在外边干了些什么事,对那块玉又不怎么热心了。前几天干脆连人都见不着了,我爸怎么找都没找着他。”   小麦心知肚明,仓桥俊已经被邵靖的佛光刺瞎了双眼,遣送回日本了,当然找不着:“既然玉也送出去了,你还有什么事?”   韩亮打着哆嗦:“他,那个小日本,那个混蛋,他在我们家里不知道留了个什么东西,一到晚上就出来,我家一个佣人已经死了!”   小麦这下吃惊了:“仓桥俊还在你家里留了东西?留了什么?”   “我不知道啊——”韩亮又想跪下来,“那东西大小跟猫似的,动作快得很,根本看不清楚。昨天晚上我听见家里的女佣叫了一声,下去看的时候人就死了!你不知道有多吓人,那尸体就好像被什么吸干了似的,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我们现在都不敢在家里住了,可是谁知道那东西会不会跟着我们……”   “大小像猫一样……”小麦想不出来那会是个什么东西,“这样,你等等吧,一会儿我朋友回来,我跟他讲一下。”   韩亮连连点头,正要再说几句好话,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你们赶紧安排住院,请最好的大夫,我一会就过去。”放下电话他哭丧着脸看小麦,“麦子,我妈被吓得心脏病犯了,现在在医院抢救,我,我得马上过去看看。我爸现在身体也不好,就我一个人顶着了……”   “那你去吧,把手机号留下,我今天一定联系你就是了。”   “那,那千万天黑之前行吗?”   “好,我知道了。”   韩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小麦也再睡不着了。什么东西大小像猫动作又迅速?日本式神里确实有这么个东西,就是猫又。但是仓桥俊有猫又的话为什么跟邵靖对战的时候不放出来,反而留在韩亮家里?他正反复思量着,病房门轻轻一动,归籽儿伸进个头来,笑嘻嘻地:“麦子?”   “籽儿?”小麦赶紧抬起猪蹄招招,“你怎么也来了,快点进来。”   “呀,麦子你怎么变成白蒸猪蹄了?”归籽儿一蹦三跳进来,特意捏着小麦的猪蹄看了看,“伤得这么重啊!周少还说不要紧呢,早知道这样我昨天就来看你了。快,把这个喝了。”   “什么东西?”小麦看那小玻璃瓶里也就几滴液体,深褐色,映着阳光隐隐泛起一种紫色,“这个,不会又是灵芝露吧?”   “什么灵芝露啊,这可是三秀姐真身的灵芝液!快喝了,任你有什么伤,只要没死,保证你一会儿就活蹦乱跳!”   “灵芝液?”小麦吓了一跳,“曹小姐的真身——你怎么问她要这个,那不是要伤了她吗?”   归籽儿笑起来:“别担心,伤是会伤一点,不过我们草木之体,取几滴汁液还是问题不大。上次张大少想要三秀姐的真身,三秀姐没给他,心里怪过意不去的,这次送你三滴灵芝液,就算个心意。”   归籽儿虽然说得轻松,小麦也知道肯定是她去讨来的。就算曹三秀是草木之精,取几滴汁液不算什么,那也得人家愿意给啊。   “籽儿,谢谢你了。你看,每次都让你这么麻烦……还有曹小姐,这件事真是——”   归籽儿笑着把瓶子塞到他手里:“客气什么,咱们是朋友嘛。要不是你,小灰到现在也不一定能拿到安全证,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呢。快喝了,这个不要兑水,现在的水都不干净,连露水雨水雪水都不能喝了。”   小麦打开瓶子把灵芝液倒进了嘴里,味道很苦,但清香扑鼻,喝下去从胸口开始就有热气散发出来,浑身舒服,背上的疼痛立刻就减轻了。归籽儿端详了一会小麦的脸色,咧嘴一笑:“看,这气色马上就好了嘛。我还给你带了点心,这个红枣黑米糕是补血的,吃点。”   小麦稍微活动一下身体,果然觉得胃里好像有了点地方,于是拿了块黑米糕吃起来。刚吃了一半,邵靖推门进来,手里提着打包好的粥,小麦一看,赶紧把手里的米糕往被子里一塞:“你回来了?”   邵靖一眼看见床头柜上的点心,脸立刻拉长了,把粥往桌上一顿:“吃什么呢?”   小麦赶紧又把米糕举起来:“籽儿送来的,你尝尝,很好吃。”   邵靖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脸色和缓了点:“还行。你怎么乱动,扯着伤口怎么办?”   小麦笑笑:“籽儿去跟曹小姐求了三滴灵芝液,我刚喝了,觉得伤好很多了。”   邵靖这次表情真的缓和了,回头向归籽儿点点头:“谢谢你了。也替我谢谢曹三秀,我欠她一个人情。”   归籽儿见了他总有点拘束:“大少别客气,麦子和我们是朋友嘛。那,既然药也喝了,我就先走了。麦子你好好休息啊,休息好了,明天大概就没事了呢。”   小麦看她走了,轻轻推邵靖一下:“你怎么总把脸拉那么长,把人家吓跑了吧?人家好心好意来送药呢。”   邵靖自知理亏:“你说想喝粥,我买了你又吃别的了……”   小麦好气又好笑:“我才咬了两口。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真饿了,你买的粥拿来给我喝啊。”   邵靖把粥捧过来,小麦想坐起来:“我觉得背上差不多已经不疼了呢。”   邵靖小心地把他抱起来坐着:“千年灵芝液药效不凡,虽然什么生死人肉白骨是不可能,但加快伤口愈合没问题。不过你还是要小心,刚喝了药,效果怎么也没那么快。来,我喂你。”   小麦靠在他身上喝粥:“你去给方院长看了,情况怎么样?”   邵靖眉头一皱:“他的情况确实很奇怪,阳气太足。”   “阳气足难道不好吗?”   “活人虽然属阳,但也要阴阳调和,任何一方太过都不是好事。何况方宁远现在的情况——这阳气似乎不是他本身的,所以特别的不对劲。他现在不眠不食,性情暴躁,都是因为阳气太盛。说通俗点,就好像上火,只是他这个火上得也太厉害,不想办法把这多余的阳气去了,各种病都可能生出来。”   “那用什么办法去他的阳气?他这阳气又是从哪儿来的?”   “我跟他说过几句话,他现在暴躁得很,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能先把这阳气去了再问他是怎么回事。至于去阳气——这办法——因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所以我现在还真没想到……”   小麦突发奇想:“阳气重了,那用阴气调和一下怎么样?哎,白萝卜不是妖精吗?妖精属阴,那个,他和方院长——那个,那个……”   邵靖失笑:“那个什么?你这个‘那个’是哪个?”   小麦本来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白萝卜跟方宁远既然呆在一起,难道不能来个阴阳调和?不过被邵靖这么一说,倒好像他有什么歪心思似的,不由得脸都红了:“滚!”   邵靖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精怪虽是阴属,但那只兔子不一样,他是喝了千年参精的参露修成的人形。人参是阳性的药,虽然成精,也是阳盛于阴,所以那只兔子也不能算阴属了。不过——你说这个用阴气调和倒有点道理,要说阴气,还真有可用的,那块阴玉不是还在沈固手里?”   “啊对了!”邵靖一说阴玉,小麦立刻想起了韩亮的事,“我跟你说,韩亮今天来找过我,他说仓桥俊在他家里留了个怪物,我在想,会不会是只猫又呢……”   邵靖听完他的话也是眉头一皱:“猫又?听韩亮的描述倒有点像。但你说的对,如果真是式神,为什么仓桥俊要把它留在韩亮家里?还得去看看才能知道。”   “那我给韩亮打个电话?”   邵靖皱着眉头:“真不愿意管他的事!按说他三番两次的害你,现在才是报应!”   “咱们又不是为了帮他,不是怕仓桥俊再搞什么鬼嘛。我给他打电话,晚上去看看,能管就管,管不了再说。”      第92章 麻烦没完      灵芝液实在是太太太神奇了。两个小时之后小麦就觉得后背上开始发痒,就像长新肉似的感觉,小幅度的活动伤口已经没有痛感。   “出院吧?我觉得这就是要好了,不用再住在这里花钱了。”   “那怎么行?伤口就是长好了,也要防备突然运动再裂开,至少再住两天。”   “那不行!明天护士会来换药,要是到时候看见伤口长好了,还不得把我当外星生物抓起来?”   “……这倒也是……”邵靖皱皱眉头,忽然有了主意,“干脆把你转到方宁远那医院去吧,检查之类的让他找人做,也不用住院。正好我也要过去。不过你得小心,要是伤口崩了可不行!”   “那阴玉呢?”   “一会沈固会送过来。”   “哎,”小麦捅捅邵靖,“你这算是干吗?别一提到沈哥脸就拉那么长,这样我会以为你还惦记着钟少,吃沈哥的醋呢。”   “怎么可能!”邵靖赶紧辩白,“我只是总怀疑沈固的身份。小辰不是做过他们的指导人吗?据她看沈固恐怕并不是普通走舍那么简单。虽说特事科现在对他似乎还挺看重的,但我总是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钟少肯定比你还清楚这事,人家不也过得很好吗?”   邵靖嗤之以鼻:“墨白那性格,看谁都是好人。”   小麦把脸一垮,邵靖惊觉失言,赶紧闭嘴收拾东西,过了几分钟没话找话地问:“背上还痒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麦更觉得痒,又不敢挠,跟虫子似的在床上蠕动。邵靖收拾了东西,走过来搂着他,手轻轻在他背后摩擦:“痒得厉害?”   小麦白他一眼:“都是你说的,不说我还不痒呢。要不你给我把绷带拆了看看吧,难受死了。”   “不行。”邵靖稍微加大一点手上的力量,“万一挣裂了伤口怎么办?乖,过一会就好了。”   小麦趴在他腿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抱怨,邵靖没办法,把他的病号服脱下来,后背绷带拆了大半,只留一层薄薄的纱布垫着手轻轻摸他的后背。这下果然有效,小麦舒舒服服地趴着,活像只晒太阳的猫,就差喵喵叫上两声了。两人正在这儿腻歪,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小麦吓了一跳,赶紧从邵靖腿上往起爬,慌乱之中猪蹄按在床边上,一阵撕裂的疼痛传来,差点摔到床下边去。   闯进来的是个护士,刚叫了一声:“乐乐——”就看见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啊了一声就想往外退,“对不起啊,我找个孩子。”   邵靖低头一看,小麦手上的纱布已经透出了红色,立刻就火了:“你找孩子到处乱蹿什么,不知道敲门吗?”   护士被他一吼也不大高兴:“这是病房,进来还要敲什么门啊?”   邵靖看小麦手上的纱布洇开红色,心里那火真是直蹿三丈,呼地站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把你们院长叫来!你负责哪个区域,找孩子串到别的病房来,你是怎么看的孩子!马上把你们院长叫来!”   小麦觉得手上疼得厉害,伤口肯定裂开了,这事也真是有点怪,喝了灵芝液之后背部的伤口很快就发痒,嘴角那点小伤干脆就没有了,手上的伤却没什么动静,这下还按裂了……他扯扯邵靖:“算了,别跟他们吵了,没意思。”   邵靖怒气冲天:“你别管!负责这一片病房的护士和大夫呢?谁说是护士就能乱串病房了!”   那护士是在小儿病房值班的,因为有个孩子忽然找不着了所以才到其它病房来,现在看邵靖的架势是真火了,事情要是闹大对她显然没好处,于是放低了声音说了声对不起赶紧跑出去了。邵靖一肚子火还没发完呢,小麦拉着他不放手:“别吵了,帮我看看手。”   邵靖拉铃叫来护士,拆了绷带一看,果然伤口裂了,好在没全崩开,赶紧找了医生来再处理一下。邵靖怒气冲天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旁边的小护士陪着笑脸说:“先生您别生气。今天小儿科送了个小孩来,本来挺好的一个孩子,前几天摔了一跤忽然就有点神智不正常似的,这不是留院观察着,护士出去拿个吊针的工夫就跑没影了,正挨个病房找呢。”   邵靖余怒未休:“丢失病人是她的失职,不是理由!”   “是,是,肯定是她不对,您别生气,别跟她计较了,值班医生肯定会处分她的。”   邵靖心想值班医生处不处分还另说呢,不过小护士已经陪着笑脸了,医生也在旁边说好话,他也不好不依不饶,重重吐了口气没再说话。医生处理完伤口,又给重新包扎,然后叮嘱了几句赶紧离开了危险地带。小麦看看邵靖锅底一样的脸色,也不敢再叫背上痒了,老老实实穿上衣服:“那,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办出院——”   “出什么院!”邵靖没好气,“你手这样还出什么院,老实呆着吧!”   “可是方院长那边——”小麦还没说完,病房门上笃笃敲了两下,钟乐岑把门推开一条缝,“能进来吗?”   小麦赶紧招呼:“请进请进。”   钟乐岑和沈固一前一后进来,不知是不是小麦的错觉,这病房里好像气压一下子就低了些:“阴玉我们拿过来了,不过,你们拿来做什么用呢?”   小麦一说出方宁远的名字,钟乐岑就惊讶了:“宁远?他怎么会——哎,沈固,咱们一块过去看看吧。”   “行。”沈固不动声色地揉揉他的头发,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看一眼小麦,“小麦伤还没好吧,方院长是你朋友,咱们去帮个忙就行,小麦在这也得有人陪着,邵先生就不用再去跑了吧。”   小麦顿时发现,敢情不光是邵靖看沈固不顺眼,沈固也挺敌视邵靖的啊。这分明是变着法的把邵靖和钟乐岑隔开嘛。邵靖大概也意识到了,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很痛快地答应:“正好晚上我还有点事,也抽不开身。”   钟乐岑摸摸鼻子:“那咱们现在就去吧,看看宁远到底怎么回事。麦子你好好休息啊,我们走了。”   这两人一走,病房里的气压又恢复正常,邵靖沉着脸打电话给周琦说晚上去韩家的事,小麦试探着插嘴:“我也去……”他本来以为邵靖不会同意,想不到邵靖沉吟一下,点了点头:“还不知道仓桥俊留下了多少东西,把你放眼前我还放心点。我那把桃木剑给你,还有轩辕镜,好好带着。”   周琦很快开着车过来,小麦给韩亮打了个电话,天黑之前在韩亮家门口碰头了。   韩亮家是八大关里的一座小别墅,花木掩映,白天看起来幽雅清凉,夜里就有些影影绰绰的阴暗感,再加上出了这样的事,格外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别墅里已经空无一人,韩亮站在大门口就有些心惊胆战:“它,它可能就在里头。”   邵靖把小麦按在车上,在车窗缝隙处贴上符咒:“你在车里等着。”   “啊?”小麦想不到会被扔在这个地方,“我也进去——”   “不行!”邵靖断然拒绝,接着摸摸他的脸,“听话。我进去看看就出来。”   韩亮哆哆嗦嗦地说:“那,我,我能不能也——”   “你带我们进去。”   “我,我,我进去也没什么用,能不能——”   邵靖不耐烦了:“你带我们进去,指给我们看看那东西在哪里出现过,人又是在哪里死的。少废话,赶紧走!”   韩亮没办法,提心吊胆地夹在邵靖和周琦中间进去了。小麦坐在车里等了一会,渐渐有点着急起来。天色愈发黑了,八大关这边本来人少,韩亮家又特别偏僻,好的时候自然是清静,坏的时候就变了死寂,半天也听不到一点人声,只有树上的几只秋蝉在有气无力地叫唤——毕竟是九月了。   九月,到明年四月十七,还有八个月,说不定,这就是他最后的时间?小麦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迟钝,明明几个月之前就知道了,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才感觉有点惶恐和悲凉?可能是前一阵子太忙了,自从遇上了邵靖,好像身边总有稀奇古怪的事件发生,光忙这些事就应接不暇了,每一天的日子都不一样,还哪有时间去伤春悲秋呢?   小麦把脸贴在玻璃上向别墅里张望。邵靖还没出来,别墅里没有亮灯,愈来愈浓的夜色已经把它吞得只剩下个轮廓,即使小麦的视力在服下灵芝液之后好像又提高了,也仍然看不见什么。   长时间的凝视让小麦眼睛有点发酸,他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然后视野里突然掠过一道白影,大小如猫,快得像一道光,从马路那边一闪而过,投入了别墅门前的树影里。虽然速度如此之快,但小麦仍旧看见了,那不是只猫,分明是只狐狸!那是太阴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形体小了那么多。   小麦一下紧张起来:太阴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当时邵靖没把它灰飞烟灭掉?也是,当时他已经闭上眼了,只听见太阴的尖叫,并没看见它是真的被消灭了,毕竟当时金光四射得人睁不开眼,很有可能太阴还是扯开了一道裂缝逃了。可是这东西逃了之后跑到韩亮家来干什么?难道它会以为仓桥俊还在这里?而且它还杀了一个女佣,吸了她的血?难道这太阴是吸血鬼吗?不会吧,安倍晴明用过的式神,不可能是这种东西啊!   小麦一边想一边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要给邵靖发短信,等他把短信编辑好,又犹豫了。万一短信发进去有声音,被太阴发现了怎么办?   他这边一犹豫,别墅那边突然一声炸响,太阴如同闪电一般又从别墅里飞射出来,一瞬间就消失在黑暗之中。接着邵靖和周琦一前一后飞奔出来,韩亮拖在最后头。邵靖直冲停在门口的车:“小麦!”   小麦赶紧摇下车窗:“我没事,你们看见了吗?那是太阴呀!”   “你看清楚了?”邵靖紧皱着眉,把小麦上下看了一遍,确定没事才缓和下来,“速度太快,我们都没看清楚。如果是太阴,为什么不用空间裂缝逃走?”   “……看上去是只狐狸,可是体形小了很多,也许不是太阴?”小麦也不敢肯定了,“但是我觉得就是……但是体形为什么小了那么多……”   “体形大小不算什么,式神是可以变换形状的,奇怪的倒是它为什么不用空间裂缝,而且,它来这里干什么?”   韩亮战战兢兢地说:“那,那东西是狐狸吗?怎么那么快?它,它还会来吗?”   邵靖连看都懒得看他:“大概。”   “那,那——”韩亮脱口而出,“我把房子卖了行吗?”   邵靖鄙夷地瞥他一眼:“随便。不过现在还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看上了你家的什么,也许它是看中了你,那就会一直跟着——”他话还没说完,韩亮已经哆嗦上了:“麦子,麦子你千万得救我啊!”   “闭嘴!”邵靖对此人极端的厌烦,“你送的好象拔蚌啊,嗯?小麦现在身上这些伤都是拜你所赐,他是真该救你啊!”   韩亮腿一软,差点跪下来:“我,我真不知道啊!那象拔蚌是有人送我爸的,我真不知道那东西会有什么蹊跷啊。”   邵靖冷笑一声:“不知道?你和小麦两年没见了吧?之前你怎么没给他送东西呢?”   韩亮这下没话说了,知道在邵靖面前休想那么容易混过去,只好说实话:“是仓桥俊让我送的,可是我真不知道他在这上头动了什么手脚啊。麦子我不是想害你们,我,我是害怕呀。开始是那块玉邪性,后来,后来来的这个仓桥俊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他——反正我们是没办法呀,我们就是些普通人,哪能斗得过他……他叫我干什么,我只能干什么……”   “行了行了!”邵靖不愿意再听他辩解,“滚回医院去,这东西我们来解决。闭上你的嘴,别到处去胡说八道。还有,这事解决以后不许再来找小麦,否则——我也能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信不信!”   韩亮点头如捣蒜,最后又战战兢兢问了一句:“那,那我去医院,那东西会不会跟着去?”   邵靖毫不在意地回答:“那就看你的命了,赶紧走!”说完就发动了汽车。   韩亮当然不敢自己呆在这地方,也不敢跟得太紧惹恼了邵靖,只好吊在后头,一边开车一边四处张望,嘴里老天菩萨上帝保佑的也不知胡念了些什么。   邵靖并不管韩亮在后头怎么个提心吊胆法,一边开车一边跟周琦和小麦讨论:“按说太阴跟仓桥俊只是结盟,仓桥俊出了事,它随时可以离开,为什么还不走,反而要回来韩亮家?”   周琦思索着:“它不用空间裂缝,会不会是被重创之后没有能力使用?”   小麦啊了一声:“对啊,它体形变小,会不会也是因为受伤?如果是这样,那它吸人血什么的,是不是都为了治伤?”   邵靖点头:“有道理。太阴本身就是月之精华,属极阴之性。韩亮家里佣人有男有女,之所以死的是女佣,因为女子为阴,它需要阴血来治伤。”   周琦挠挠头:“如果只是要吸血,它哪里不能吸,一定要到韩家来?”   小麦接口说:“那一定是韩家有东西能治它的伤。”   周琦摇头:“那也不对,要是韩家有这东西,头几天它还不有的是时间治好伤?”   “也许这个东西比较难找?”小麦嘀咕着,忽然灵机一动,“也可能这东西以前在韩家,现在不在了,太阴并不知道,所以总跑回来找?”   邵靖轻轻一拍方向盘:“有道理。把韩亮叫上车来,问问他家里有什么东西现在不在了。”   韩亮一听邵靖叫他,立刻屁颠屁颠上了他们的车,但是邵靖这么一问,他答不上来了:“这,这好像没什么东西……要是垃圾,我们家每天要扔很多……”   周琦哼了一声:“屁话!谁上你家找垃圾来着。”   “那,那我真想不到了……”韩亮哭丧着脸,生怕邵靖翻脸,不停地去瞅他。   邵靖正准备把他再踢下车去,小麦忽然说:“不对,你家肯定是有件东西被送出去了。”   邵靖瞬间领会了小麦的意思:“那块玉!”      第93章 宝宝回归      阴玉摆在桌子上,用符咒包着,在阳光下透出碧绿的幽光。小麦端详着:“太阴会是要这个吗?”   “韩亮不是说他把这玉送出去之后仓桥俊很不满意?那么至少这块玉对他是有很大用处的,应该不只是抽取魂魄喂鬼车那么简单。”   “我觉得那鬼车好像也没什么本事……”小麦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就是一只大型猫头鹰么?脑袋多长了几个而已,还不是被他一顿乱刀砍了个稀里哗啦。   邵靖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这有很多原因。第一,那东西应该还没完全养成;第二,还被四爷射伤了;第三,你有轩辕镜;第四,因为你很厉害。”   小麦被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脸红:“瞎说什么……”   钟乐岑在桌子那头笑了起来:“你真挺厉害的,靠一把西瓜刀砍死一个飞头蛮,砍伤一只鬼车,换了别人做不到的。尤其想到用红线割开空间取光——太聪明了。”   钟恤也笑了:“没错,一把西瓜刀大战妖怪,可以去拍电影了。”   周琦嘿嘿笑:“麦子,四爷可是不随便夸人的啊。”   小麦被他们说得脸都红了,把话题引开:“方院长那里怎么样了?”   钟乐岑收了笑容:“宁远的情况非常奇怪,确实是阳气过盛造成心神焦躁,用这块阴玉一吸收就好了,说明这股阳气并不是从他本身生出来的,而是从别的地方传上的。我问了问他,他前几天出差去了济南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估计就是在会上出的事,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会传给他这个。我让他仔细回忆所有交谈过的人,最后我觉得有个人最可疑,因为宁远跟他谈话的时候觉得特别热。宁远说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人感觉比较特殊,握手的时候就觉得那人体温特别高,然后两人就坐在空调旁边,宁远却觉得身上很热。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异样来。”   小麦看了邵靖一眼,邵靖没吭声,小麦就问:“那这人是谁啊?我们能不能查查他?”   钟乐岑摇了摇头:“很难。这个学术交流会天南海北的人都有,查起来会很麻烦,还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受邀来的,如果不是,就更难查了。宁远也只知道他姓胡,叫胡通,我们已经托人去——”   “胡通!”小麦和周琦异口同声叫起来,邵靖和东方良也惊讶地扬起眉,“确实叫胡通?”   “怎么,你们认识?”沈固眉头一皱,“他是什么人?”   小麦又犹豫了:“这事也说不准,同名同姓的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知道的那个胡通。再说,他身上怎么会有阳气……他带着个鬼胎,应该是阴气重吧?”   “未必。”周琦摇头,“他后来用的什么法子把鬼胎转给了唐勇?我们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所以也没准会怎么样。对了,这人长什么模样?”   “宁远也没什么很深的印象,这人长得挺普通的,不过黑子根据他的描述做了一张电脑模拟图——黑子?”   “这这,我正在调。”小黑子唰唰在电脑上调出一张图,小麦看了一眼就断定:“就是胡通,很像!应该不会那么巧长得那么像了。”   “你们刚才说什么鬼胎,是怎么回事?是这人带着鬼胎?”钟乐岑连珠炮一样发问,“这鬼胎怎么来的?后来转给谁了?”   小麦把鬼胎的事情说了一遍,钟乐岑低头思索了一会,问钟恤:“四叔,你说这个胡通会不会就是用阳气把鬼胎逼到那个唐勇身上的?”   钟恤点头:“有可能。鬼胎跟唐勇本来就有血缘关系,用相同的血脉吸引一下,加以阳气逼迫,是可以转移的。”   小麦插嘴:“好像唐勇是收到了一个瓷器娃娃,然后才——哦不对,那个叫孩儿枕。”   “孩儿枕?”钟乐岑猛地转头对沈固说,“司晓琪和萧楠那件事里,也有个孩儿枕!你记得吗?”   沈固皱眉点头:“记得。枕芯里有胎儿的骨肉,用来养三尸的。这里又有孩儿枕,会是同一个人做的?”   小麦睁大了眼睛:“你们也遇见过孩儿枕?是什么人做的?”   “是个女孩。”钟乐岑也讲了个故事,“……这事是解决了,但那个孩儿枕究竟是在哪里做出来的,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枕头做得不错,司晓琪应该是没这份手艺。我觉得应该是她托别人做的,但是司晓琪已经自杀了,这个枕头从哪里来的就查不到了。”   “原来滨海有这么多怪事……”   钟乐岑笑了笑:“所以需要特事小组。好了,这个枕头的事先不说,先把太阴解决了。你们是想用阴玉把太阴引出来?”   “对,邵靖是这个意思。不过,太阴是不是为了这块玉来的,还不知道呢。”   “我觉得大有可能。”钟恤淡淡地说,“至少太阴被张少重创确实需要疗伤,这块阴玉对它必然是大有用处。即使它不是为阴玉而来,摆这件东西在那里,对它也有极大的诱惑力。”   “那就这么定了,先把太阴拿下再说。”沈固拍板,“我们来安排一下,韩家——”   邵靖抬头淡淡道:“韩家的事我去就行,你们可以去忙别的了。”   沈固皱眉:“这怎么行?滨海的事,特事小组怎么能不管?”   邵靖哼了一声:“日食的时候特事小组不也没——”他还没说完,脚上就被小麦踩了一下,终于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小麦赶紧打圆场:“我觉得那个瓷枕的事也很重要,这个做瓷枕的已经间接害死两个人了,谁知道他在我们没看见的地方又害死过多少人?要么我们分头行动吧,邵靖去抓太阴,沈哥你们去查瓷枕和胡通,这样效率也高些。”   钟恤虽然不了解内情,但他见的人多了,还看不出邵靖和沈固之间的对立情绪?当下轻咳了一声:“这样,我跟张少这边去对付太阴,乐岑你和小沈去查瓷枕的事。麦子说得对,这样效率也高一些。”   钟恤既然开了口,他是钟乐岑的叔叔,沈固当然只有听着的份,把阴玉留下,嘱咐小黑子在网上继续搜索胡通的下落,两人就走了。小麦把邵靖拖到一边,压低声音:“你干吗呀?怎么那么不客气。”   邵靖沉着脸没说话。小麦戳他一下:“说话呀!沈哥也算是四爷的那个——侄媳妇吧?你这么明摆着跟他对着干,四爷怎么想?他毕竟是长辈呀。”   邵靖用鼻子哼了一声,仍旧不说话。小麦很无奈——哄孩子容易吗?只好祭出杀手锏:“怎么,你还是惦记着钟少,看沈哥不顺眼是吧?”   邵靖果然立刻否认:“不是!你别胡思乱想。”   小麦叹口气:“我真不想胡思乱想,可是你总跟沈哥对着干,究竟有什么原因?除了我刚才说的,还真想不出别的解释来。”   邵靖半天才说:“没什么,我只是不习惯听别人指挥。”   “就为这个?”小麦瞠目结舌。他是和顺惯了的人,还真没有邵靖这种变态的自我膨胀观念,“沈哥也就是说说,也没说就他指挥啊。算了算了,我算是知道了,你们俩可能犯冲,说不定前世是仇人呢。”   邵靖哼了一声:“也许。我打赌他看我也不顺眼。”   “行了,那现在不是已经分开行动了吗?再说了,咱们又不是特事小组的成员,办完这件事你不是要带我去江西吗?那就不会再共事了,你也就别这么耿耿于怀啦。”   邵靖摸摸小麦的头发:“烦死人了!要不是因为仓桥俊,我早就带你上路了。”   “快了快了,解决了太阴我们马上走嘛。”   “你手还没好呢。”邵靖轻轻把小麦的手握住。厚厚的绷带去了一层,不再裹得跟猪蹄似的,可是手上的伤却不好。背后的伤已经开始脱痂了,手上却还时时都传来丝丝的疼,“今天还疼?”按说灵芝液服下去,手上的伤也该跟背后的伤一样痊愈才对。   “可能是因为我撑那一下把伤口弄裂了,所以好得慢。”   “也不对。就算比背后的伤好得慢,也该收口长新肉了,有痒痒的感觉吗?”   小麦摇头:“没有。算了,别管它了,我小心点就是了。”   “让方宁远给你看看。”小麦不敢让医生看,怕被人发现他背后的伤这么快就长好,然后被捉去当外星人研究。   “行,等抓完太阴就去看看。”   “你不准去。”   “啊?”小麦有点急了,“我要去啊!”   “不准去!你跟沈固他们去查瓷枕的事。”   “可是——”小麦着急了,“那我不放心。”   邵靖不容置疑地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这么定了。要不然你就在家里等着,哪也别去。”   “别别——”小麦蔫了,“那我跟沈哥他们去吧,你,你自己要小心啊。”   “放心好了。太阴已经受了重创,再说这次还有四爷,不用担心。”   小麦实在是并不放心,可是邵靖这次异常的固执,说什么也不行,小麦也只好乖乖跟着沈固和钟乐岑去行动了。   其实说是行动,也没什么目标,就是一个瓷吧一个瓷吧地排查。因为小麦有伤,钟乐岑在查了一下午之后就把他赶回家去休息。小麦闲不住,跑到西点店去,结果归籽儿正好出去买水果,只有叶丁一个人在,他自然不知道灵芝液的事,看见小麦手上包着纱布,立刻大惊小怪地把他往外赶,最后小麦只好一个人溜溜达达地回家去了。   走到小区门口,小麦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疑惑地四下里看看,忽然发现小区大门外的墙上贴了些东西。一般人可能会觉得是小孩子乱贴的纸片,可是小麦看着上面的朱红色线条却觉得不对劲——这东西,不会是符咒吧?   小麦不动声色地走到墙边去装做提鞋,仔细看了一下。纸片贴在墙根上,隔三五米就是一张,小麦迅速伸手摸了一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看来这符咒对他没啥作用。   这下小麦放了心,不过还是把手机捏在手里,准备随时给邵靖打电话,一边走进了小区。小区里挺安静的,没什么异样。小麦顺着绿化带往自己楼门口走,忽然间旁边的冬青树丛一摇晃,吓了他一跳:“谁!”   树丛后面站起个孩子来,六七岁的模样,身上脏兮兮的,脸上还被冬青枝子划了几道,就站在那里看着小麦。小麦愣了愣:“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小孩?那里头很脏,快出来。”   小孩站着不动,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像是麻木,又像是失望,可还带着点希望的样子。小麦疑惑地打量——这孩子好像不是本小区的,至少他没见过,可是说不上什么地方又有点眼熟似的……   “在那里!”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喊叫,小麦刚一回头,就被人一把拽到一边去了,“闪开,这东西危险!”   “东西?”小麦茫然。只见拽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拽开他之后就不听他说什么了,直接摸出一样东西逼向冬青丛里的小孩,“孽障,看你逃到哪里去!”接着又有两个年轻男人从后面绕了过来,把小孩子夹在中间。   小麦惊讶地看着几个男人手里的东西——金钱剑和桃木剑,这是在捉鬼?难道这孩子是个鬼?不对啊,太阳还没落山呢,是鬼也不能这时候出来啊。   小孩仍旧站着没动,只是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小麦。两个年轻男人猛地扑上去,一边一个架住了孩子的小胳臂。小麦看着都觉得疼,脱口而出:“你们轻点,那是个孩子!”   中年男人皱眉看了他一眼:“你不懂,躲远些。走,别让他再跑了!”   小麦看着那孩子被他们提小鸡一样提起来往小区外面走,也不挣扎,表情居然有种绝望后的麻木,唯一的动作就是用眼睛看着小麦。小麦越看那双眼睛越觉得熟悉,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孩子的小手里捏了几根青草。突然之间一张小脸在眼前一闪,小麦失声叫了出来:“宝宝?”虽然脸不是赵宝宝,可那眼睛——怪不得觉得熟悉!   小孩突然就用力挣扎起来,向着小麦伸出手:“叔叔——”   中年男人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盯着小麦:“你认识他?”   小麦冲过去:“你们放开他!他干什么事啦你们要这样?”   两个年轻男人如临大敌,纷纷掏出金钱剑对着小麦:“站住!”   小麦根本不鸟他们:“我不是鬼,不用拿这个对着我!宝宝,真是你吗?你怎么,怎么这个样子了?”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小麦,觉得他确实不是鬼怪:“你是什么人?这小鬼上了人身,我们当然要捉他。”   “你们是天师吗?是天师协会的人,还是游猎者?”   中年男人诧异起来:“你怎么会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姓麦。我有朋友是天师协会的人。这个,这个孩子,我是说这个小鬼我认识——宝宝,你为什么要上别人的身?”   赵宝宝哇地一声哭起来:“爸爸不要我了!”他哭得鼻涕眼泪都糊了一脸,“爸爸结婚了,那个新妈妈找他们来打我,我想来找你们,白天不能出来,我才用了这个身体。他答应帮我,让我呆在他身体里。”   “胡说!”中年男人怒斥,“你既死了,就该去转世投胎,呆在人世兴妖作怪,自然要拿你!”   小麦惊讶:“你爸爸怎么——等一下,这位先生,你贵姓?宝宝并不是要留在人间兴妖作怪,他是——是他父亲想把他留在身边的。再说他也不害人,你们说他兴妖作怪,是怎么回事?”   “他——”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这位,麦先生是吧?你既然知道这一行,想必也该知道规矩。我们是游猎者,半个月前我们接到一个客户的委托,说她家里闹鬼,所以我们上门去捉,发现是这个小东西。它逃走之后,又占用了别人的身体,造成那家的父母十分焦急带着孩子到处求医。现在又带着孩子的身体从医院逃出来,这还不算兴妖作怪?”   赵宝宝挣扎着喊:“我才没有!我一直都乖乖呆在家里,是那个新妈妈自己胆子小,我一出来她就要叫!还有这个身体,是那个小朋友自己借给我的,不信,我叫他出来。”他说完话,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连声音也变了一些:“宝宝你叫我——啊,你们抓着我干什么!好疼啊!你们放手啊!”   小麦急得大叫:“快放手,你们抓疼孩子了!”   这几个人抓鬼还没遇到过自愿让鬼上身的例子,现在突然本主的魂魄又出来了,也吓了一跳。两个年轻人手一松,小麦已经把孩子抢下来护着:“好孩子别怕,别怕。”   “豆豆,这个就是我要找的叔叔。”   “啊,那太好了。可是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他们怎么那么凶?”   “他们,他们是来抓我的。”   “为什么要抓你?”   “算了,你不用知道了。我找到叔叔了,谢谢你让我住在身上,不过你爸爸妈妈都要着急了,你回去找爸爸妈妈吧。”   小麦吃惊地看着孩子脸上的表情变化,声音更是时而变成赵宝宝的,时而又变成另一个:“宝宝?你,你这是——”   那孩子在小麦怀里晃了一下,一个半透明的形体从他身上脱离出来,是赵宝宝的,但是轮廓已经有些模糊,像一张照得不清楚的照片。赵宝宝一出来就往小麦身后的影子里躲,虽然是黄昏,他还是畏惧阳光。   “孽障想逃!”一个年轻人摸出张符就要往赵宝宝身上贴,被小麦一把推开:“你们干什么!这孩子都说了是自愿把身体借给宝宝的,你们还要怎么样?”   中年男人眉头一皱:“我们的委托人是要我们把它收了,它占用他人身体又是另一件事。”   小麦把赵宝宝护在身后:“你们都不弄清楚事就接委托吗?宝宝没有害人,你们凭什么收他?”   一个年轻人喝斥:“阴魂不散,留在阳间就是害,自然要收!”   “别胡扯了!”小麦一步不退,“宝宝是因为他爸爸想留下他,而且他们有契约,怎么叫阴魂不散?”   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什么人?这事不是你们普通人能管的!无主阴魂必须收去。走开!”说着上前就要动手,两个年轻人也包夹上来。   小麦火了:“谁说宝宝是无主阴魂?他明明是跟他爸爸有契约的,我刚才说过了,你们耳朵不好使吗?”   男人冷冷地说:“我们到他家去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契约。你说的那种情况我们知道,如果真有契约,我们在捉他的时候能感觉到。它分明是无主的。”   小麦转头看赵宝宝:“宝宝,你爸爸呢?”   赵宝宝半透明的脸上流下两道泪水:“爸爸不想要我了,所以契约……没有了……”      第94章 养个儿子      天色渐暗,宝宝的身体也渐渐清晰起来。中年男人有些焦躁:“不要再说了,把它带走!”   小麦两手一张,挡住两个年轻男人:“等等!宝宝没有害人,你们不能收他!”   中年男人不耐烦起来:“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我们是有委托的,必须对委托人负责,你快点让开。”   小麦冷笑了一下:“对委托人负责?你能保证你这个委托人就是正确的?就没有一点私心?就没有冤枉宝宝?你以为你们是警察吗?随随便便就可以上门抓人?就算是警察,你们有逮捕证吗?你说你们是游猎者,游猎者应该从天师协会接任务,那才算是名正言顺,你们这个任务是从天师协会接的吗?要带走宝宝,拿证明来!”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他们谁都没有料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而且居然还知道游猎者和天师协会的规矩,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了片刻,还是中年男人开口:“你是什么人?麻烦把证件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小麦怔了一下:“证件?什么证件?”   中年男人一听就放了心,对两个年轻男人打了个眼色:“既然你不是天师协会的人,那还是别多管闲事了,让开让开,别耽误我们工作。这小鬼在我们委托人家里闹事,这就算害人了,别废话,赶紧让开!”   小麦急了,正满身摸索想找个什么东西来对付他们,赵宝宝忽然从他背后探出头,大声说:“那不是她家,那是我家,我和爸爸的家!”   中年男人嗤笑一声,懒得辩驳,一挥手,两个年轻男人抢上前来,夹住小麦就往一边拖。中年男人则抬手把一张符纸拍在豆豆天灵处,豆豆眼睛一闭就倒了下去,被中年男人接住放到一边地上。赵宝宝尖声叫起来,尖锐的声音扎着隔膜像针一样。小麦挣扎着回头一看,赵宝宝圆圆的小脸上浮起一层黑气,眼神也狰狞起来,模样虽然还是原来的模样,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尤其是那两排小白牙,居然变得尖尖的,实在有点吓人。中年男人倒退了一步:“魔化?”   小麦没听明白中年男人说了些什么,但他看得出来宝宝这样子不对劲,真要让他这样下去,恐怕这些人更有理由带走他了。趁着两个年轻人一愣神的工夫,小麦用力把左边那个一推,挣出手臂来一拳打在右边人的脸上,趁他踉跄后退的时候抽身出来,冲过去抱住宝宝:“宝宝,宝宝,镇定,镇定!”   宝宝像只被激怒的小狼一样在小麦怀里踢腾,呲着一嘴小白牙冲着几个男人尖叫。中年男人大声吼道:“快,快布符阵!”   一个年轻男人指着小麦:“这,还有这个人呢?符阵对生灵伤害太大——”   中年男人手忙脚乱地往外摸符咒:“人?你看他居然能抱住阴魂,他还是人吗?”   小麦一看两个年轻男人已经摸出一把符纸往地上洒,轻飘飘的符纸一落到地上就不再移动,像被胶水牢牢粘在地上似的,转眼就布出大半个圆圈,中年男人站在圆圈的缺口处,手里握着几张血红的符纸,一扬手,符纸就像有生命一样在空中盘旋下降,眼看只要这几张符纸落到地上,就会形成一个完整的圆,把小麦和宝宝圈在里面。   小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一种震动穿过身体,脑子里嗡地一声,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难受,宝宝更是在他怀里萎顿了下来,嘶叫声却更高起来,充满了痛苦。小麦一手搂着他,一手本能地在口袋里乱摸,忽然指尖一凉,触到了轩辕镜。这时候也顾不上到底有没有用,小麦摸出轩辕镜,翻过镜面对着身周的符纸就是一照,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地上那几张血红的符纸呼地就烧了起来,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就化作了片片纸灰,被风吹得满天乱飘。   这几张符纸一烧掉,小麦顿时就觉得清醒了,刚才那难受的感觉一下子全部烟消云散,他随手把轩辕镜一转,满地的黄色符纸顿时褪了色,像一张张用旧了的糊窗纸似的,粘在地上显得肮脏不堪。   三个男人全都愣住了,中年男人倒退一步,伸手指着小麦:“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麦正想说话,道路拐角的地方跑过两个人来,隔着老远就喊:“麦子,出什么事了?”   小麦抬头一瞧,是沈固和钟乐岑,这下子像捞到了救命稻草:“沈哥,钟少!你们快来!”   沈固几步就冲到眼前,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那三个男人:“麦子,怎么回事?”   小麦搂着宝宝:“他们要把宝宝收了。”   “宝宝?”沈固有点糊涂,上下打量了宝宝几眼,“这,这是个小鬼吧?”   “对,就是个小鬼!”中年男人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人是个什么来头,但沈固身上那气压逼人,显然不是个善茬子,“你有阴阳眼,想必也知道一点这里头的规矩,我们是游猎者,这样的小鬼不能放它在人间,我们要把它收走。”   钟乐岑跟着走过来:“你们说的规矩指的是什么?”   中年男人瞥他一眼,觉得他身上毫无灵气,跟那个煞气逼人的男人简直没法比,说话也就有点轻慢:“当然是天师收鬼的规矩。”   钟乐岑淡淡地说:“天师收鬼也有很多规矩,并不是逢鬼必收。”他一指地上的符纸,“你们随随便便就使用收灵阵,不知道这会对生人也造成伤害吗?”   中年男人没想到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年轻人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用的符阵,不由得心里一紧,强辩说:“他能抱住阴魂,普通人怎么能做得到?”   钟乐岑一扬眉:“普通人做不到,他做到了,那只能说明他不是普通人,却不能说他不是生人!天师行业安全法规定不得对凡人动道术,你们身为游猎者,居然不遵守吗?”   天师行业安全法的大帽子一扣下来,三个男人都有点变色,一个年轻人指着小麦大声说:“他有阴阳眼,还用一面镜子就毁了我们的符阵,怎么会是凡人?”   钟乐岑哼了一声:“凡人的定义是什么?是从未受过道术的训练,并不是有没有阴阳眼。”   中年男人怒道:“你怎么知道他没受过道术的训练?你又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插手管游猎者的事?”他看钟乐岑身上实在没有一点灵力,怎么也不相信他也是天师行内人。   沈固冷笑了一声,把手一翻,手腕上有东西一闪:“我是滨海特事小组组长,就是天师协会编制内的天师,在滨海闹事我也管得着!麦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麦到这时候才松了口气:“这是赵宝宝,生前是被绑架的。因为他的父亲想要他留在身边,所以邵靖帮他们做了个——我也不是太明白,反正就是让他的父亲能看见他,能把他带在身边……”   钟乐岑点点头:“养小鬼,然后呢?”   “然后……”小麦低下头摸着宝宝细软的头发,“他爸爸离婚之后又结婚了,这几个人就是他的后妈请来收他的。宝宝没做什么坏事,凭什么收他!”   钟乐岑皱眉看看那三个男人:“你们的游猎者编号是多少?随便就接这种委托,事前连情况也不调查清楚吗?”   中年男人实在受不了一个年轻人这样教训他,忍不住说:“那你又是什么人?这位是特事小组组长,勉强算是能干涉我们的,你又算什么?”   钟乐岑泰然回答:“我姓钟,终南山钟乐岑。”   两个年轻人对看一眼,其中一个小声说:“终南山钟家?”神色里有些敬畏。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却笑了起来:“钟乐岑?哦,你就是钟家那个生出来毫无灵力的长孙吧?你连做天师都没有资格,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们?”   沈固脸色一沉,正要说话,后面忽然有人冷着声说:“他没有资格,那我呢?”   小麦一回头,见邵靖大步走过来,后面钟恤和周琦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走,这下子一口气真的可以松下来了:“邵靖,他们要收宝宝!”   邵靖低头看了一眼赵宝宝,转头冷冷盯着中年男人:“江西龙虎山张靖存。报你的游猎者编号!”   钟乐岑虽然是终南山钟家的长房长孙,可是因为生来没有灵力,没有做天师的资格,在天师行里就等于全无地位,可是张靖存这名字就不一样了,天师行里谁不知道他一出生就身兼佛道两家的灵力,十八岁就通过天师考试,更不用说很多人都认为他就是张家下一任家主的内定人选。别说几个游猎者,就是天师协会里的人,辈分只要不是那么高,也得让他三分。中年男人脸色有点难看:“原来是张少。张少怎么到滨海来了?”   邵靖毫不客气:“少废话,报编号!我要去协会里查查,谁批准你们做游猎者的?”他虽然不能像钟乐岑一样一眼就看出地上的符阵是收灵阵,但从那些符纸上的图案里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当下就怒了。   中年男人当然不敢报编号,更不敢让邵靖去查当初他们的批准人是谁,因为那一牵扯就是一串,批准人要是不敢对张家发火,当然就得把火发到他们身上,到时候就倒霉了。要说这次任务,他们接得是有点冒失,因为去了委托人家里确实发现有个小鬼,就没有再深究什么,直接就拘走了。说实话,当时他们心里也未必没有那种想法,觉得反正是个小鬼,就算拘错了也没人知道。万想不到这个小鬼溜滑得很,更没想到会有个小孩情愿把身体借给这个小鬼,结果这么一弄,居然就被这个小鬼给溜了,还牵扯出这么一大串来,竟然把天师行中的两大世家张家和钟家都扯了出来,实在太出乎他们所料了。   中年男人想了想,放软了态度:“张少,我们接这委托是有点不合程序,但这种无主的小鬼是应该收的,而且它刚才还有魔化的趋势,这,这怨鬼无主,最后很容易惹出事来的,这您肯定是知道的吧?”   小麦不知道这鬼怎么算有主没主,但看一眼邵靖和钟乐岑的表情,知道这男人说了个很难辩驳的理由,心里一急,张口就说:“谁说宝宝没主?我养他!”   邵靖一怔,眉头微微一皱:“小麦,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你要养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小麦抱住宝宝:“当初也怪我,做了这么件事……我养宝宝,我绝对不会养到一半就不要他了。”   邵靖沉吟着没说话,钟恤走上几步,慢悠悠地说:“孩子,你想好了吗?养小鬼并不是简单的事,要养他,就等于结了契约,如果你半途抛弃他,小鬼也会心存怨恨,何况这一个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就更容易魔化。”   小麦抱紧宝宝:“我不会抛弃他的。”   钟恤点了点头,对中年男人说:“看你用的符阵,是吴家人吧?吴家能出个游猎者也不容易,办事这么不谨慎,又不遵守安全法,吴家的名声想败掉看来是快得很了。”   中年男人脸色一下子变了:“你怎么知道——请问您是——”总算他脑子转得快,想到先请教来人的名头。   周琦嗤笑了一声:“这位?这位是你们游猎者的标杆!”   “钟家四爷?”中年男人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惊还是该喜了,“我,我们真不知道——”邵靖的名头有一半还是靠着张家,但钟恤的游侠名声却是实打实地自己干出来的,这里头是丝毫掺不得水份的。   钟恤看着他:“你的编号。”   中年男人低下头,报了一串数字:“这事都是我的错,这两个是我侄子,请四爷手下留情,别毁了他们的前途。”   钟恤皱了皱眉:“如果他们也像你一样,那前途用不着别人毁。”   “是,是,我明白,他们以后绝不会了。”   钟恤微微吁了口气:“不要以为是天师就可以任意行事,你们走吧,回去之后,把你的游猎者执照交回天师协会,这两个孩子,好好教育。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垂头丧气:“这个是被那小鬼附身的,他父母也委托我们帮他们治好孩子。”   钟恤挥了挥手:“留下孩子父母的地址,我会把孩子送回去。至于委托费用,会让他们按数付给你们。”   中年男人唯唯,带着两个年轻人掉头跑了。钟恤从地上抱起孩子:“我去送孩子,你们自己处理一下吧。”   周琦转转眼珠:“四爷,我跟您去。今天晚上您到我那去住吧?我和良子正好有事向您请教呢。”一边说,一边跟屁虫一样跟着钟恤走了。   小麦透过一口气,摸摸宝宝的头发:“宝宝不怕,没事了。”   邵靖皱眉端详宝宝片刻:“上去说吧。”   钟乐岑略微迟疑了一下:“我们不上去了。本来今天来就是说一声,我们去过胡通家里,打听到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跟自己的父母联系了,济南那边倒是查到过他的行踪,但是在古玩市场里,好像他在找什么东西一样。不过他并没在济南停留太久,现在已经找不到人了。我和沈固打算把这事上报特事科,这样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查找胡通,只是不知道特事科能把这件事列到几等事件,这还要再听消息。那块阴玉……”   邵靖从衣兜里摸出用符纸包着的东西晃了晃:“阴玉在这里,但是我现在暂时不能还给你们,因为太阴在里头。”   钟乐岑啊了一声:“用这块阴玉把太阴收了?”   “对。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我想把这块阴玉再留几天。或者我可能带这东西回江西一趟,能行吗?”   钟乐岑痛快地点了点头:“行啊,不过你要小心,这东西还是挺危险——”没等他说完,沈固已经拉起他的手:“走吧,张少知道轻重。张少,你带着麦子,一切还是小心。”说完,拉着钟乐岑就往外走。钟乐岑拖着他:“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还要说什么啊?都当别人不知道吗?”   “那你还不是说了又说?我也是担心麦子的体质……”   “行了行了,我说了你就别说了,今天乐洋不是要来吗?你不去接他了?”   “……哦,好吧……”   邵靖看着钟乐岑和沈固拉着手消失在小区门口,转回头来拉起小麦的手:“上楼吧,这乱七八糟的事,咱们上楼再说。”   小麦一手领着宝宝:“那宝宝……我能养他吗?我养了他,以后是不是就没人收他了?”   邵靖低头看看宝宝,宝宝一手被握在小麦手里,另一只手还拉着小麦衣服下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邵靖跟他对视了一会,终于伸手摸摸他头:“行吧,养就养了,权当——你养个儿子吧。”      第95章 异变      “又想干吗?”邵靖伸手按住小麦肩头,“你起来几趟了啊?这觉还睡不睡了?”   “我想起来轩辕镜搁在外衣口袋里放客厅了。宝宝以前就说咱们屋里有个东西热热的,他不喜欢,说不定就是轩辕镜,我拿进来。”   邵靖按着他不放:“我把他圈在符阵里了,什么热的凉的,根本不关他事。你老实睡觉。”   “你把他圈在符阵里?”小麦大惊,“那会不会伤着他?”   邵靖额头上青筋一跳:“怎么可能!那符阵对他根本没有影响。”   “那你把他圈在里头干什么?”   邵靖嘴角抽了抽,没法说是怕宝宝半夜跑进卧室里来:“为了保护他不受外来的伤害。行了,你别再折腾了,好好睡觉,否则我不让你养他了!”   小麦撅着嘴躺下,邵靖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低头在他嘴唇上啃了一口:“撅什么嘴!”   小麦往他怀里缩一下:“没什么,嗯,我是真的想养宝宝。事情闹成这样,我也有责任。你当时就说人鬼殊途,我没听,要是当时听了……”   邵靖拍拍他:“要说责任,这事我的责任最大。你不懂,有情可原,我——算了,已经是这样了,那你就养着他吧,如果有适当的机会,我还可以想办法送他去投胎。”   “还能投胎吗?你不是说宝宝就不能……”   “所以说要有适当的机会,没机会的话谁也没办法。”   虽然这可能听起来很小,但小麦已经觉得有希望了:“那你要上心。”   邵靖额头上青筋又在跳:“我答应过的事,都会尽力去做。”   小麦笑嘻嘻地亲他一下:“我知道,我相信,全靠你啦。”   邵靖看了他一会,低头吻了下去,手上利索地扯下小麦的小裤衩。算起来也有将近一个礼拜没做过了,尤其是小麦受伤的时候,他急都快急死了,哪还想得到别的,所以不知不觉的,居然已经这么多天了……   小麦抬起腿方便邵靖动作,一边还有点不太放心:“宝宝不会进来吧?用不用在门上贴个符什么的?”   邵靖不太满意他这个时候还在想什么宝宝,但很高兴听见他还知道要把宝宝关在卧室门外头:“放心,他进不来。你把KY放哪去了?”   “床头柜第二个抽屉,你每次用完都乱扔。从哪拿放回哪去,很难吗?”   “行行,我知道了。”邵靖头上真是青筋乱跳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什么从哪拿放哪去……   “手别动。”邵靖想把小麦的左手摆到一边去,伤口总是不愈合,万一再裂开恐怕更麻烦。   “怎么能不动啊……”小麦很苦恼。邵靖已经浅浅地挤进了他的身体。之前忙起来也忘了这档子事,倒也没觉得多么需要,现在做起来才发现真是已经攒太久了。前戏有点匆忙,邵靖进得有些艰难,说不出是痛楚还是刺激的感觉让他直想抓住个什么东西,这时候让他一只手不要动,那怎么可能……   邵靖吸口气,腾出一只手从床边抓过自己的衬衣,用衬衣袖子把小麦左臂固定在床头上。小麦不太自在地动了动:“挺奇怪的……”   今天床上铺的是黑色床单,这是因为小麦手伤了不能洗东西,所以邵靖选了个“耐脏”的颜色。然而纯黑色的床单衬着小麦的身体,居然出奇的和谐。小麦是那种很不容易晒黑的肤色,除了手臂的颜色稍微深点,其它地方都是干净的象牙色,放在黑色床单上有难以形容的诱惑。邵靖低头去轻轻咬他胸口:“这样挺好。”   “好什么呀……”小麦呼吸急促地抗议,“要不然换我把你绑起来试试?”   邵靖低笑了一声:“你反了?”随手摸到自己的领带,直接把小麦另一只手也固定到床头上去了,“这样就更好了。”   “你变态啊!”小麦想伸脚踹他,但微一抬腿就感觉到身体里还有个东西呢。邵靖因为他突然的动作震动了一下,猛地往里一顶,小麦顿时倒吸了口气,“你轻点!”   “轻不了……”邵靖压低身体,从小麦的嘴唇开始,沿着脖颈一直往下吻,嘴上虽然说得凶,却是慢慢往他身体里挤进去,“你不想要?”   “你混蛋啊!”小麦挣扎着想去咬他,“想要也不是这样,唔——”   邵靖轻声笑,搂着他的腰稍稍抬高,手指触摸到他背上刚刚生出的嫩肉,动作忽然停下了。小麦微有些不解地仰头看他:“怎么了?”   “你的伤——”邵靖有些犹豫。灵芝液当然是圣品,但万一疗效不那么可靠呢?当然换了他自己是无所谓的,实际上就不说前世,单说当年在天师训练营的时候,他是那一届里受皮肉伤最多的,有时候伤口刚刚结痂就被他挣裂了,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可是换到小麦这里,他就觉得有种感同身受的疼。   “都好了呀……”小麦有点郁闷,这种时候说这个,真是很恶劣啊。   邵靖没说话,也没动。片刻,小麦轻轻用腿蹭了蹭他:“你解开我手。”   邵靖照做了,同时抽身出来,琢磨着要不然用手解决一下好了。小麦却抓住他的手,转过身直接跪在了床上,拖过一个枕头来垫在肚子底下:“来吧。”   这动作其实很刺激人,邵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发自动地覆上去了:“小麦——”   “嗯?”小麦感觉到邵靖的嘴唇滚烫地在后颈徘徊,像火一样灼人,“你可快点,我手支不了多久……”   邵靖轻轻舔着小麦背后,伤口愈合后还留下一条淡粉色的线,比旁边的皮肤更细嫩敏感,舔上去的时候小麦会轻轻颤抖:“唔……你,你快点,别折腾人……”   邵靖在他的入口处厮磨,一寸寸地往里挤,右手绕到小麦身前包着他轻轻揉搓,感觉着小麦每一下轻微的颤抖引起的内里的收缩,直到嵌进最深处,把两个人合成一个一般的契合。扣住小麦的腰,邵靖迫不及待地把他拉向自己:“小麦——”   小麦下意识地伸手向后,想抓住邵靖。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需要有个人来填满,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心脏跳得疯快,一下下的配合着邵靖的动作,像在下一刻就会撑破胸膛。那种像有什么小东西在振翅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不由自主地转头回去找邵靖的嘴唇:“邵靖——”   “小心。”邵靖用一只手替他撑着,同时接住他的嘴唇,狂热地亲吻,像要把小麦吞下去。小麦有点支不住,屈下手臂半趴在床上。邵靖动作太激烈,那种像要爆炸一样的快乐在脑子里积存到了一个顶点,突然倾泻而出,来得太凶猛,冲击得他眼前一黑,整个人飘了起来……   耳边熟悉的声音把小麦叫醒了,邵靖的表情很奇怪,混合着关切、满足还有点得意,让小麦头脑稍一清醒就想踹他:“你笑什么!很得意吗?”   邵靖确实是有那么点得意的,毕竟小麦是那个——快乐得失神了嘛,哈哈。但是大少是会察颜观色的,至少会观察小麦的脸色,强行把笑容压下去:“我没笑。你觉得怎么样?”   “你还是笑吧……”小麦懒懒地闭上眼睛,“这样比哭还难看呢。”身上很清爽,显然邵靖已经给处理过了。其实也没什么,自己的爱人嘛,又不丢人。   邵靖亲亲他,在他身边躺下,把人搂进怀里:“手怎么样?”   “没事。”小麦转动一下手腕,手心里隐约的疼痛并没有加重,再说刚才邵靖一直注意护着他的手,“你瞎操心。”   “嗯。”邵靖抚摸着他后背,“要是没事,我们明天准备去我家吧?”   “明天?”虽然早就知道要去,但是事到临头了小麦还是觉得有点紧张。   “对。”邵靖无意识地用下巴蹭着他的头发,“有件事要早点处理。”   小麦以为他说的是他们两个的事:“你爷爷身体怎么样?”   邵靖一愕,随即明白:“老爷子身体好着呢。不过我说的不是咱们的事,咱们的事用不着他们同意。我是说,那块阴玉。”   “阴玉怎么了?因为里头有个太阴?”小麦隐约觉得邵靖指的应该不是太阴,否则他该说太阴,而不是提阴玉。   “太阴——其实是被阴玉吸进去的。”   “你说过了呀。”小麦觉得不对,“不是你把它关在阴玉里的吗?”   “不是。是阴玉自己把它吸进去的。”邵靖眼神微冷,“这块玉在变化。”   “变化?怎么个变化法?”   “你记不记得,沈固说过,这块玉以前不是这样子。”   “哦——”小麦记起来了,“是不是说玉里的红丝?沈哥说过以前没有。”   “对。但是在韩亮手里却有了。玉里的沁色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进去的,除非是做假。但是韩亮完全没有必要去做假,所以这些红丝必然是自己生长出来的。”   小麦觉得“生长”这两个字用得实在有些惊悚:“难道这东西还是有生命的?要么里面住了个精怪?”   邵靖缓缓摇头:“都不是。这玉里有另一种东西,我们姑且算它是一种能量吧。就是这种能量给韩亮家带来厄运,也是这种能量把太阴吸了进去——如果我没估计错,恐怕太阴这时候已经化作这块玉里的阴气,永远不再存在了。”   小麦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但是之前沈哥戴的时候——哦,会不会是因为——那个玉上打了眼?沈哥说他之前戴的时候没有打过眼。”   “很有可能。”邵靖沉吟着,“没有打眼之前,这块阴玉里的能量是平衡的,或者说,是沉睡着的。现在它被惊醒了,所以——这块玉是烛龙的眼睛,你知道,烛龙张目为昼,闭目为夜,雕刻不能让它睁眼闭眼,就用翡翠和红宝石来代表,这样看来,红宝石代表昼,翡翠就代表夜,两只眼睛一阴一阳,或者说,一生,一死……”   “阴玉代表死?”   “也许它代表着吞噬一切,从太阴开始……”   “砸了行不行?”小麦也觉得事态严重了,“不过是一块玉,如果不靠近,难道它还会自己动吗?要是用符纸包上呢?”   邵靖沉默片刻:“难道你没发现,包阴玉用的符纸越来越厚了?”   小麦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确实,在医院里的时候,阴玉只放在一个普通盒子里,他也没觉得怎么样;后来邵靖用一张符纸简单一包也就行了;再后来就符纸裹得严严实实……   “我现在用了十六张符纸才能把它包住。”   “它……它会怎么样?”   “吸收一切靠近的阴物吧,然后转化为自身的能量,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只是不知道这过程有多快。”   “你告诉沈哥了吗?要么告诉四爷?人多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沈固——不合适再接近这东西了。”   “为什么?”   “你难道没发现他本身就是一股阴煞气?之前阴玉虽然没有觉醒,那种阴气也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他却一戴就是三十年,说明他自身就是件阴物。太阴现在吸收的就是阴物,他——要是靠近了恐怕跟太阴一样被阴玉吞了。”   “那你呢!”小麦紧张地抓住邵靖的手,“你也离它远点!啊对了,还有宝宝,宝宝也是——”   邵靖把他按在怀里:“别紧张,我已经用符纸包好了,再怎么说今天这一晚上也不会有事。至于我,你忘记了我身上有佛家真言?倒是你小心点——本来我想不带你,自己把阴玉带回去的。”   “不行!”小麦立刻反对,“我要跟着你!”   “我知道。”邵靖亲亲他的脸,“这不是告诉你了嘛。明天我们就动身。张家总会有办法。”   小麦有些担忧:“宝宝怎么办?”   “带着。”邵靖很干脆地说,“把他放在滨海你也不会放心,干脆带着。”   “那阴玉……”   “我会小心。”   小麦微笑起来。他喜欢看邵靖自信的模样,更喜欢他有什么事不会瞒着他。   “我也会小心,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知道。”邵靖摸着他的脸,“西瓜刀大战飞头蛮,我老婆厉害着呢。”   “肉麻!”小麦轻轻踢了他一下。   邵靖伸手捞住他的小腿,拉到自己身上,手顺势伸到小麦身后,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肉是该麻了,你当时全身都绷得像弓弦一样,没抽筋就算好的……”   “滚!”   “运动”过后人很容易获得舒畅甜美的睡眠,但小麦还是做梦了。他梦见四周都是黑色的,只有中间一点幽绿的光,渐渐扩大,直到充满整个空间。在这绿光里,一切都变得诡异莫名。好像有无数流动的东西,水一样向绿光中心涌去,而绿光像一张嘴,在吸吮着周围的一切……      第96章 另一块宝石      邵靖其实是行动派的,既然说要走,第二天就上路。宝宝被他收在一块刻着名字和生辰八字的小木牌里,挂在小麦脖子上。阴玉用层层的符纸禁锢在一个桃木盒子里,放在邵靖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驱车上路。   小麦有些担忧:“去江西得开多长时间的车啊?你能受得了吗?坐火车或者飞机不行吗?”   邵靖微微摇摇头:“这东西,不能带到人太多的地方。火车都是相对封闭的,飞机更不用说,万一这东西爆发起来,跑都没处跑。”   先前邵靖说阴玉在觉醒的时候,小麦还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虽然他知道韩亮拿了阴玉之后公司里接连出事,魏炎拿了阴玉就不停地倒霉,但毕竟没有亲眼看见过阴玉直接杀人,这感觉总是隔了一层。现在听邵靖这么郑重其事地连飞机和火车都不能做,他才真的紧张起来:“有这么厉害?”   邵靖看了一眼放在车里的桃木盒子:“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不能冒险。你听好了,如果半路上有什么变化,我让你走,你就立刻走,绝对不准拖拉!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不是听见了,是要记着,并且到时候必须执行!”邵靖有点焦躁。   小麦很无辜:“你问我听见没有的……”在邵靖要暴走之前,他及时按住了他,“放心,我知道这事的严重,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我一定听你的话。”   邵靖盯着他看了一会,皱起眉:“也许我真不该带你——”   “打住!”小麦马上指着他,“你要敢不带我,以后就再也别来找我了!”他申明了自己的立场,又抱住邵靖的肩,“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以后这样的事可能还有很多,难道你每次都把我扔到一边去?”   邵靖没说话。他喜欢小麦说“以后”,可是他们究竟还有多少以后呢?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现在一分钟也不想跟小麦分开。小麦靠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小麦的体温,但是如果有一天,这体温消失了……   小麦把下巴放在邵靖肩膀上,轻轻摇晃着。两人静静地靠了一会,邵靖振作起精神:“系上安全带,咱们——”话没说完,玻璃窗上白影一晃,有东西砰地撞上来,又被弹了出去。   “兔子!”小麦脱口而出,随即想到,“是白萝卜吗?”除了那只傻兔子,还有哪只兔子会出现在城市的马路上并且朝车窗上撞?   邵靖降下车窗,白萝卜正傻头傻脑地从路边爬起来,一边揉着发红的脑门。小麦赶紧往四周看看——天幸这会儿时间还早,小区里没有人,否则如果有人看见路边上突然多了个大男孩儿在晕头晕脑地往起爬,准会去医院检查自己的眼睛。   “你干吗!在路边上就变身,也不怕被人看见!”小麦真拿这只傻兔子没辙,看看人家曹三秀,这妖精和妖精,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白萝卜昏头昏脑地看见车窗玻璃降了下来,立刻往车里一扑。要是这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准会看见犹如电脑特技一般的镜头——一个人,整个身体都从降下的车窗缝隙里钻了进去,然后,变成了一只兔子。   “你——”小麦捧着圆滚滚的胖兔子彻底无语了,“你怎么了?”手里的兔子在打哆嗦。   “我,我看见一个人,就是,就是,就是当初买我偷来的东西的那个人。”   “那又怎么了?难道他逼你去偷东西?”小麦的脑子第一反应是黑道动作片,“你不是吧?好歹也是妖精。”   “不不不。”兔子的小脑袋乱摇,“他身上很热,特别焦躁,他——”   邵靖立刻反应了过来:“跟方宁远一样?”   “比宁远厉害多了!宁远值夜班,我去给他送早饭,经过那个人的店,看见有个女人从他店里出来,然后他追出来,就掐那个女人的脖子!我去拉他的时候,觉得他身上热气逼人,差点烫伤我!而且他劲大得吓人,还要来掐我,我觉得不对劲,就赶紧找你们来了。”   邵靖立刻发动汽车:“人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   “我,我要先给宁远打个电话,不然他会担心的……”   邵靖腾出一只手,揪着兔子耳朵扔到后座上去:“先指路,指完了赶紧打你的电话!”   按白萝卜的指点,邵靖开车到了热河路上的一家小典当行。此刻卷帘门只开了一半,里头叮叮咣咣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邵靖观察片刻,问白萝卜:“典当行?”   白萝卜点点头:“我偷的东西一般都送到他这里。”然后赶紧补了一句,“我好久没偷了,宁远说当小偷很不好。”   邵靖头疼地按按眉心:“行了,你偷不偷不关我事。我问你,这人以前是正常的吧?”   “正常的。前一阵子我还来找过他,想问问上次那个,那个手链还在不在他手里——我想要是能找回来说不定还有用——结果他说已经卖给别人了。那时候他还正常呢,这也就是几个月的事啊!”   邵靖打开车门:“我进去看看。”略一犹豫,他吩咐,“小麦跟着我,兔子,你也跟上。”   白萝卜躲在小麦身后,探头探脑:“那热气太吓人了,简直有点像天劫的雷火,我,我道行不够,可对付不了他。”   邵靖没理他,直接走到典当店门口,单手往上一托,卷帘门哗啦啦地升了上去,惊动了里头的人:“干什么!”   卷帘门这么一起,小麦真的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头那男人肥头大耳,此时只穿了一条四角大花裤衩,浑身的肥肉都好像在往外冒油。他瞪着门口的三个人,小麦发现他眼里满是血丝,简直像是有一对红眼睛,好不吓人。屋子里头的家具东倒西歪,大概是他自己烦躁之中给踹翻的。   男人没听到回答,立刻暴躁起来,直接操起一把椅子:“娘叉的,你们想死啊!”   邵靖示意小麦躲远一点,径直迎了上去。男人兜头就把椅子砸下来,邵靖往旁边一闪,椅子砸在柜台上,玻璃碎片四溅,邵靖却绕到他身后,啪一声把一张符纸贴在他后背上,随即脚下一绊,把男人放倒在地。   小麦睁大了眼睛——男人后背上那张符纸竟然迅速地发黑,像是被烧焦了似的,很快从男人后背上脱落下来,化作几片纸灰。而男人艰难地翻身坐起来,表情已经平静了很多,神色中露出茫然来:“这——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我这店,你们砸我的店了?”   邵靖冷冷地回答:“店是你自己砸的,我还要问你,你跟发疯似的砸自己的店干什么?”   “你,你是什么人?”胖子一边爬一边疑惑地问。   邵靖把手一晃:“警察。”   小麦无语。他清楚地看见,邵靖拿出来的是驾驶证,不过那皮儿做得很像警官证。当然以胖子的视力,邵靖那么快的一晃,他不可能看清楚。小麦怀疑,邵靖是故意用的那么个皮儿,就是为了拿来蒙人的。   胖子立刻慌了,眼珠子不住乱看,忽然瞥见白萝卜,脸色一变:“你——警察来干什么?我,我可什么都没干。”   邵靖冷笑了一声:“没干?你收买赃物,还说什么都没干?”   胖子叫起来:“警察同志,这话可不敢乱说,哦,你说那个小子是吧?对,他是个小偷,曾经想到我这来销赃的,可我也没答应他啊,我可是正经做生意——”   “行了!”邵靖打断他,“你这点事我都明白,别扯了。今天我不是为这事来的。”   “哦,哦——”胖子立刻摆出一副上道的模样,从柜台后面捞起一条软中华,“您拿回家抽抽,味儿不错。”   邵靖随手接了过来:“我问你,你今天这疯疯颠颠的是干什么?”   胖子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脑袋:“这,这东西是我自己砸的?这,这好像有点印象,我这是怎么了……”他隐约有些印象,但要说具体怎么回事,他就想不明白了。   “这几天是不是觉得很烦躁,容易发怒?”   “是……”胖子很迷茫,“也不知道怎么的,遇点事就想发火……警察同志,这,我这是怎么了?”   “一种传染病。”邵靖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胡扯,“我们也正在调查,有不少人都出现这种症状。”   胖子紧张了:“传染病?会,会死人吗?”   “目前还没有死亡得,但是不知道发展下去会怎么样,毕竟人处于这种激动暴躁状态中,很难说会干出什么事来,比如说冲上街去撞汽车。”   胖子打了个冷战:“那,那这病怎么治啊?”   “我已经给你用了抑制药。你先回忆一下,从什么时候开始烦躁,那时候接触过什么人,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我们要确定传染源。”   小麦真佩服邵靖,噼哩啪啦就能扯出这么多来。胖子显然是被唬住了,转着眼珠子拼命地想:“这,我,我每天都接触那么多人……”他想了半天,不太确定地说,“我好像是一个月以前就有点烦躁,那时候以为是天热……那一阵子,我每天接触的人都很多啊……”   “有什么人是频繁接触的?”   “……倒有几个……”胖子偷偷瞥邵靖一眼,邵靖随即明白:“放心,我说过现在不追究你这事。”   胖子干笑了两声:“我来往得多的,就是几个常来那个的,不过都来往好几年了,也不像是他们……倒是最近认识一个人,就是上次——”他看看小麦,“上次送来一个18K的金珠子,不值钱,我本来想炼了算了,结果有个男的给买了,出的价还挺高。我估摸着可能是个文物?但我也懂点文物,那东西应该就是个金珠子而已……后来这男的还常来,不过我这再没什么东西让他看上过。对了,他还打听过这东西是从哪来的,我,我当然没敢说实话。”   邵靖眉头一皱:“你能联系上那人吗?”他跟小麦对视了一眼。金珠子,没错,在普通人眼里,那就是颗成色不足的金珠子,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那是好东西,当然,得带着红绳一起。   胖子抓抓头:“还真没……他从来也没留过联系电话什么的,倒是有次瞎聊,他好像说他开了个陶吧还是什么的。”   “开在哪里?”   “这我真不知道了……”   “那人长什么模样?”   胖子又开始抓耳挠腮:“那模样,就那模样,没什么特别的……长脸,单眼皮,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下巴右边有道疤,这个算特征吧?警察同志,我这病,到底……”   “暂时控制住了,如果你后期不再有烦躁易怒的情况出现,多半就是能自行吸收。当然最后是个什么情况,还要观察。”邵靖说完就往外走,看来在这个胖子这里也得不到更有用的信息了。   胖子追着他:“警察同志,我这病真没事?”   邵靖随手甩他一张名片:“再有事可以找我。”   胖子把名片抓在手里,看了一眼突然反应过来:“你,你不是警察?”   邵靖瞥他一眼,理都没理,拉着小麦上了车,直接发动车子,给胖子甩了一溜儿尾气,扬长而去。   白萝卜用敬畏的眼光看着邵靖,小声嘟囔:“真厉害啊……”   小麦回手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少学!”随即转向邵靖,“你用的什么符啊?为什么没用阴玉呢?难道他跟方医生的不是一回事?”   “是一回事。”邵靖用下巴点了点阴玉,“我用包过阴玉的符纸贴的他。现在阴玉已经有点不好捉摸,我也不敢贸然就用。不过他和方宁远又有点不同,似乎是逐渐积累起来,然后突然爆发的。要是这样,他说的那个开陶吧的有很大嫌疑。”   “陶吧……”小麦忽然有个想法,“那个孩儿枕……不过,不会这么巧吧?”   邵靖目光一冷:“不能排除这种嫌疑。你打个电话给沈固,把这事说一下,让他们排查各家陶吧。”   小麦打完电话:“沈哥说他们立刻排查。那我们现在……”   邵靖略一犹豫:“还是先处理阴玉的事。喂,兔子,你可以走了。”   白萝卜还是很担心:“那,那这样的人不揪出来,不是还可能害人吗?”   邵靖不耐烦地说:“那就是沈固的事了。赶紧下车,我们还有事。”   白萝卜蔫蔫地下车走了。邵靖开着车,小麦翻来覆去地琢磨:“你说这是个什么情况?不是说阳气过盛吗?那这人得阳气盛到什么程度才能把身边接触的人都搞成这样?”   邵靖摇摇头:“这种情况我也没碰到过。”   小麦一眼看见装阴玉的盒子:“嘿,倒有点像阴玉呢,只不过阴玉是散发阴气,这个是散发阳气。”   邵靖猛地一个急刹车,引起后面车的司机伸出头来大骂,他也不理,把车停到路边:“你刚才说什么?”   小麦也吓了一跳,幸亏系着安全带:“你怎么突然刹车,多危险啊!”   “你刚才说的什么!”   “我说这像阴玉嘛,只是阴玉散发阴气,这个散发阳气。怎么了?”   “阴玉散发阴气,这个散发阳气……”邵靖反复念叨着,“难道还有一块阳玉?”   小麦突然想起来:“哎,你记得不?萧家那事……他说当时烛龙的两只眼?”   “一块翡翠,一块红宝石;一块是阴,一块是阳;一块是死,一块是生……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   “阴玉不好是肯定的,但是代表生的宝石,这也不好?”   邵靖简单地回答:“阴阳平衡才是好,任何一方太过都不是好事。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是阴阳界里的另一块宝石出现,那么很有可能,是因为阴玉的觉醒,导致了另一块宝石也有异动。”   小麦吃惊:“难道也要吞噬一切?”   “也许是另一种形式。阴玉是吸取,那么另一块宝石可能就是喷吐。喷吐出大量的阳气,进入普通人的身体,就会产生阳气过盛的表现。”邵靖猛地发动车子,打方向盘,“不行,这事必须搞明白。现在我们不能回江西,说不定阴玉还有用。如果真是另一块宝石,可能只有阴玉才能克制住它。走,回去找沈固他们。”      第97章 胡通之死      小麦一直觉得滨海市并不大。本来嘛,百十年前就是个小渔村而已,到现在虽然扩到市内四区,周边又包括上几个这市那市,但总的说起来,还算不上大城市。然而现在,当他们要在这个“小”城市里找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这么的麻烦。   拉网式的排查,一群人分成四队,人手一张模拟人像图,大街小巷的翻找陶吧。找了三天,一无所获。   小麦自然是跟邵靖一组,但是邵靖舍不得他奔波,有时候就叫他到西点店去上班,自己去找人。小麦当然是不太同意:“你开着车,就是上车下车,我能累什么?”   邵靖却很坚决:“中午的时候太热,你就在店里呆着,下午我自然会去接你。”   小麦觉得这理由太牵强了。热什么啊?滨海这地方本来就是海洋性气候,夏天最高也就是三十四五度,一般都在三十度左右,比起重庆武汉之类的火炉子来那是天壤之别。虽说有秋老虎的说法,但这些天气温已经降到二十八度了,哪里就热得受不了?难道他是冰做的,晒一晒就化了?   不过抗议归抗议,小麦还是乖乖听话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邵靖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唯恐因为自作主张给邵靖拖了后腿。而且叶丁这几天报名了个什么培训班,上午都不能来上班,归籽儿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不过别人干着自己看着的滋味也不怎么好,导致他做生意也有点心不在焉,干着干着就不由自主地往门外张望,盼着早点看见邵靖过来。结果张望来张望去,邵靖没有来,倒看见了一个人——胡通。   胡通面色通红,像在太阳地里跑了十里八里路似的,头上简直能看见蒸腾的热气。他躲在公交车站的广告牌后面神经质地不停四处张望,大概最后确定了没有人注意他,这才几步跳进了小麦的西点店。   这时候正是午后,没什么客人,店里空调送风,凉丝丝的。可是胡通一进来,小麦就觉得这屋子里呼的一下热了起来,像生了堆火似的,再看胡通,乍一到凉快的地方,头顶上好像都在冒着丝丝白气,实在有些惊人。   归籽儿正在准备下午茶的原料,猛然感觉到这种灼热,一下子回过头来:“麦子,这——”   胡通往前走了一步。他认得小麦,但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他听见了归籽儿叫他麦子,但又不敢贸易跟着叫:“那个——麦——先生,我,你还认得我吗?”   “胡通先生?”   “是,是,我是胡通。”胡通看样子激动得要哭出来了,“那天,那天和您一块来的几位先生在吗?”   “你找他们有事?”小麦把手伸进口袋,邵靖在他手机上设了一键拨出,按一下就能找到邵靖,按两下就接到周琦,按三下则是东方良。   胡通带着哭腔又往前走了一步:“我,我是来找你们的,求求你们救救我!那个,那个怪物,那是个怪物!”   他靠得越近,小麦就越觉得热气逼人。赵宝宝忽然出现在他背上,用小手抱住他脖子:“叔叔离他远一点,那么烫!”   小麦反手摸摸宝宝的小脸:“没事,宝宝躲开点就行。”   胡通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哆嗦着伸手指着宝宝:“鬼,鬼胎!不,鬼婴——”   小麦转身把宝宝抱在怀里放到地上:“胡先生,别大呼小叫的,你是被鬼胎吓坏了吧?请你到那边安静地坐一下,你要找的人很快就过来。”   邵靖回来得最快,感觉了一下胡通身上的热气,他毫不迟疑地摸出张符纸啪地就直接按在胡通额头上,几乎是他的手刚刚离开,符纸就呼地化成了纸灰片片飘落,连烧起来的时间都没有。而且这么做了之后,胡通的脸还是通红的,头顶上还是丝丝冒着白气,并不像那个典当行的胖子一样能恢复正常。   胡通自然不知道这符纸有什么用,但本能地知道这肯定是因为他身上的热气,所以满脸期待地看着邵靖,直到纸灰从他脑门上一片片落下来,他才用绝望却又带着最后一点希望的语气问:“这,这个是,是怎么回事……”   邵靖皱了皱眉,抬头朝归籽儿说:“把店门关了,你也走吧,今天这生意先别做了。”   归籽儿有点担心小麦,但她对邵靖还是有点怕,所以赶紧关了门,一边通知叶丁下午不用再来,一边走了。邵靖这才转向已经等得汗流浃背的胡通:“说说吧,你到底遇见了什么人?你的鬼胎是怎么转移的,现在又为什么回来找我们?”   胡通舔了舔嘴唇,他的嘴唇通红干燥,虽然在等待邵靖回来的时间里他已经灌了半桶大桶水,但嘴唇上仍然起着一层白色的干皮:“我,我简直不知道怎么说……”   邵靖除了对小麦之外的人都没多少耐心,尤其是现在时间不多,当即眉头一皱:“不说滚蛋!”   “不是不是,我说我说!”胡通唯恐真的被邵靖撵出去,赶紧说,“当初我不是肚子里——那个?你们走了之后我,我吓都快吓死了,想着还得去找勇少。结果勇少死活不见我,还叫他保镖把我揍了一顿扔出来。当时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忽然有个人过来问我想不想活……”他擦了把脸上汗,“当时我就觉得是遇见了救命稻草,那人跟我说他有办法把我肚子里那玩艺弄掉,还可以弄到勇哥身上,但是条件是我要给他办事。”   邵靖冷冷地说:“你听了?然后做了个瓷枕把鬼胎转给唐勇了?”   胡通点点头:“我给勇少办的事不少了,结果到了这时候他撒手不管,那我也不能让他好过了!”他细长的眼里露出凶光,像一对蛇眼。   邵靖嗤笑:“别拿唐勇当借口,你自己干的那些缺德事你自己不知道吗?要不然今天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叫报应!”   胡通不敢说话了,但看那眼神,也并不怎么服气,过了一会才接着往下说:“那人跟我说,他有办法,我当然就答应了,那时候……只要能把这东西弄掉,我干什么都行。那人带我回了他家,就做了一个你说的那种瓷枕,他说叫什么孩儿枕。反正不管是什么吧,他,他叫我到医院,把姚小桃流下来的那个孩子弄了一部分来装在里头……”   小麦稍微考虑了一下什么叫“把孩子弄了一部分”,突然想明白了,接着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胡通倒是若无其事,继续说:“我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弄的,反正我就觉得浑身都发热,有一阵失去了意识,等我醒过来,肚子里这东西就没了。然后他让我把这枕头悄悄送到勇少那去,然后就出去躲躲,过上一个星期就没事。”   小麦忍不住问:“这么说那鬼胎是怎么回事你根本就没弄清楚?”   胡通缩了缩头:“那时候我哪还顾得上是怎么回事,把瓷枕送了我立刻就离开了滨海。要是被勇少逮住了,那我非被他弄死不可啊!后来我才听说,勇少第三天就死了?”   邵靖随便一点头:“对,他死了。你后来呢?”   胡通哭丧着脸:“后来那人说,让我去帮他找个东西,只要找到了,我们的合同就算结束。他说那东西是块翡翠,但不是普通的翡翠,是块明器,就是从坟墓里弄出来的陪葬品。”   邵靖不动声色地说:“我知道什么是明器。后来呢,你找到那东西了?”   胡通摇头:“一块墓葬品,天下的明器那么多,我到哪里去找啊?还是那人自己提供的消息,他说这块玉可能在一个日本人手里。这个日本人是个室内设计师,名叫仓桥俊。这人今年三月的时候曾经在济南出现过,后来到了胶州,又来了滨海。现在人突然就从滨海消失了,连带着那块翡翠也不见了,所以我只能在他出现过的地方一点点去找。”   邵靖打断他:“你认识方宁远?”   胡通愣了一下:“方宁远?不认识……”   “给你提个醒,济南医药学术交流会上,跟你谈话的那个。”   “啊,啊——”胡通这才想起来,“是,是有那么个人,对,姓方,给了我一张名片,不过我没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话?”   胡通低下头:“因为,因为我身上——自从认识了那个人,我身上就总觉得热烘烘的,一天没完没了地喝水,就觉得每个毛孔都往外蹿火。我,我只能找个人,把身上这热气传给他们,我才舒服点。”   邵靖一听这话,立刻把小麦反手往后推了一点:“他碰你了没有?”   “没有没有!”胡通赶紧澄清,“这我哪敢呢。”   邵靖盯了他一会:“那你身上这种情况,你知道是怎么得的吗?”   胡通咬牙切齿地说:“就是那个人,那人,那人是个怪物!”   “怪物?怎么个怪法?”   “我身上这热气,就是从他身上传过来的。我还见过他也传给过其他人。还有,这人,这人——”胡通挥着两手不知该怎么比划,“他真是个怪物,可能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啊!”   “哦?”邵靖一扬眉,“你怎么知道他不老不死?”   “那什么,他不是让我找那块翡翠吗?我就经常去古玩市场转悠。有一次我走到一个摊子上,那摆的都是文革时期的东西,什么胸章啊臂章啊,还有些保存的报纸。我,你们知道吗?我在一张三十多年前的报纸上看见了他!是个边疆学大寨的报道,上面有张大照片,中间是什么铁姑娘队长,后边一群人里头,就有他!而且照得很清晰!虽然那服装跟现在差很远,但那脸我绝对不会看错,就是他!”   邵靖皱眉:“你是说,三十年前的报纸上那张照片就是现在这个人?”   “绝对是!而且那模样,一点点都没变!三十年前看起来就是三十岁左右,现在还是这个模样,你们说,这不是怪物吗?就从那次之后,我就很注意观察他,发现他还有很多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我从来没见他吃过饭,也没见他睡过觉。”   邵靖嗤笑:“你们住在一块?他睡不睡觉你也知道?”   胡通叫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就打在报纸上看见他照片之后我就仔细观察,有些事不观察他不一定注意到,一观察就觉得不对劲了。比如说我去找他,不管多早,他永远都已经起来了,而且穿得整整齐齐。当然也可能他起的就是早,但他不吃饭是肯定的,我在他店里呆过一段时间,从来就没见他吃过饭,绝对没有。”   邵靖和小麦对看了一眼,邵靖问:“那你现在来找我们干什么?”   “求你们帮帮我啊,我知道你们是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事的。那人是个怪物,我不想总跟着个怪物,我怕有一天我会被这热气烧死!我现在就觉得天天吃不好睡不好,浑身难受。时不时的就一阵阵的烦躁,有时候,有时候我走在街上看见那汽车来回跑,我都烦得想冲过去撞它——有一次我自己都迷迷糊糊的,竟然跑到路中间去了,要不是司机刹车,我可能就——想想就后怕!再跟这个怪物呆下去,我说不定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邵靖沉吟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们能帮你?”   胡通嗫嚅着:“我,我是跟小叶打听的。还有,刚才你往我头上贴的那个东西,贴上来之后我就觉得舒服了一些,你们肯定是能帮我的,是不是?”   邵靖思索一下:“你知不知道他这不老不死是怎么做到的?”   胡通摇头。邵靖皱眉:“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他找那块翡翠干什么?”   胡通仍旧摇头:“我问过,可他说就是为了收藏,我觉得他肯定是骗我的。我也知道一点古玩的事,一块翡翠,又没多大块头,如果不是什么多早的有名古墓里出来的,也值不了多少钱,有什么必要非找不可呢?”   小麦忽然想起一件事,插嘴问:“那你有没有看见那个人身上戴着块红宝石?”   胡通猛然记起:“有有有!他确实在脖子上戴了块红宝石,也就杏核大小,颜色倒真不错。不过那不是正宗红宝石,应该是一般叫做巴拉斯红宝石的东西。那个我知道点,其实是红色尖晶石,有大块的,红宝石一般体积都小,要有杏核那么大一块,那真是值老钱了——”   邵靖不客气地打断他:“别废话了!”转头对小麦说,“你离远点,最好到外边去。”   小麦估计他要拿出阴玉来,乖乖地点头出去了。他站在街上,担心地扒着卷帘门想往里看,可惜归籽儿放得太彻底,啥也看不见,只是忽然听见一声鞭炮炸响一样的声音,胡通惊叫了一声,就没动静了。小麦心里一急,顾不上邵靖的话,推开门就冲进去了,但是屋子里好端端的,邵靖和胡通都站在那里,而且胡通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普通人的气色,满脸的不敢置信和惊喜。   “好了?”   “好了。”邵靖把阴玉小心地又裹起来放回口袋,瞪了小麦一眼:“进来干什么!”   胡通还不敢相信地在身上摸来摸去,邵靖冷冷地看着他:“已经好了,你不用瞎摸了。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现在说吧。”   胡通感觉了半天,觉得身上那种火烧一样的感觉确实已经没有了,禁不住一阵狂喜:“那人叫谢棋,当然是他自己说的,是不是真名我也不敢说。他那个陶吧在山东路一家居民楼里,从外面看不见,要上八楼,802房间。”   邵靖唔了一声:“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胡通还在兴奋中:“我,我还得出去躲躲,勇少那事好像还没平,我得避过风头再说。谢谢两位,我走了。”   小麦看着他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出了店门,转头问邵靖:“刚才那跟放鞭炮似的一声是怎么回事?”   邵靖耸耸肩:“大概是他身上的阳气太足了,阴玉一碰到他,竟然连火花都爆了出来,还真是——”   邵靖话没说完,马路上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接着路人一片尖叫。小麦和邵靖冲到门口一看,一辆黑色无牌奥迪正扬长而去,马路边上躺了个人,正是刚才出去的胡通。邵靖几步冲过去,胡通身下已经漫开一滩血,双眼无神地睁着,嘴唇微微蠕动:“勇,勇——”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他就咽了气。      第98章 小型碰头会议      小型碰头会议在沈固的办公室里匆匆召开,听完邵靖的简单叙述,钟乐岑首先提出问题:“如果胡通身上的阳气多到碰到阴玉就会爆炸的话,那谢棋——姑且就算他真叫这个名字吧——他碰到阴玉,不是更要炸个尸骨无存了?那他要找阴玉干什么?”   沈固摸摸他的头发:“也许他并不知道会有这种事,也许他有别的办法可以避免。”   钟乐岑翻沈固一个白眼:“跟没说一样嘛。而且这个谢棋究竟是什么人,烛龙的另一只眼睛怎么会落到他手里,能查出来吗?”   小黑子叫苦:“沈哥,这几十年的时间哪,明器倒个几手十几手甚至几十手都很常见,你叫我到哪里去查?谢棋的资料倒是有,挺普通的,出生在陕西,十来岁的时候就没了父母,后来自己离开家出门打工,一直到现在在滨海定居。他身份证的年龄是三十二,看模样好像也差不多,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来啊。”   钟乐洋懒懒地说:“哥,你有时候想太多啦,我觉得咱们先抓住那姓谢的再说,抓住了不是就什么都知道了?”   小麦瞅瞅他。跟钟乐岑比起来,他总觉得这个钟乐洋很不像个天师。那头发剪得贼短,一根根张扬地往上翘着,耳朵上一串戴了四五个耳钉,颜色朱红,应该是仿水晶的,跟身上做工精致的衣服比起来就有点不搭调,看着像个嬉皮。   “我觉得钟哥说的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贸然去的话——”他可不想邵靖去冒险。   钟乐洋对他咧嘴一笑:“麦子,你以为天师都只做有十成把握的事啊。”他倒是自来熟,钟乐岑只不过把小麦介绍给他,他就开始口口声声的叫麦子了,“别说,你跟我哥还真是挺像的呢,都喜欢瞻前顾后,非得什么都想清楚了才去干。”   钟恤微微一笑:“都像你一样莽撞,那还了得?以后多跟你哥学着点。别看他没什么灵力,论见识,比你强多了。”   钟乐洋吐吐舌头,嘿嘿一笑不说话了。他笑得没心没肺的,实在不像个未来的天师大家族的家主。   沈固轻轻敲敲桌面,瞪一眼钟乐洋:“说正事呢。乐岑说得对,不把谢棋的身份搞清楚,贸然行动危险性太大。”   钟乐岑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如果说胡通和典当铺那个老板都只是间接跟谢棋接触,就觉得阳气过盛非常难受,那么谢棋整天戴着烛龙的阳眼,为什么还安然无事呢?”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小麦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邵靖,你记不记得,萧士奇跟咱们说,当时他们去闯阴阳界的同伙一共四个人?”   “对。”邵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怎么?”   “可是去找他索命的鬼却只有两个。”   “对——”邵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应该有三个?”   “如果是四个人进去,只有萧士奇一个人活着出来,那就应该有三个人来找他啊。”   钟乐岑脑子转得飞快:“有道理!烛龙双眼一阴一阳,一生一死,如果翡翠之眼是死,那么红宝石之眼就是生?难道说,他的一个同伴因为拿到了烛龙这只生眼,所以——”   “胡通说他是怪物,不老不死,不吃不睡……”   沈固回头吩咐小黑子:“再查查,这个谢棋在来滨海之前是在什么地方打工,这期间有没有什么——比如说他曾经突然失踪过的事,或者——曾经丢失过身份证。”   小黑子心领神会,立刻跑了出去。钟乐岑摇摇头:“其实我觉得这也不用查了,而且查起来也太麻烦。我觉得麦子的想法很对,这个谢棋多半就是萧士奇当年的同伙之一。当时萧士奇以为他们都死了,其实还活着一个。”   小麦小声说:“我觉得萧士奇在骗我们。”   钟乐岑沈固和邵靖一起看他:“怎么说?”   “沈哥你们是听过他说这件事的,我和邵靖也听过,可是他说给我们两拨人的版本就不一样。而且有些事他一开始都不肯说,等邵靖逼到他没办法了才说。我觉得,即便这样,他可能说的也不是实话。比如他先说他是中了坟墓里的阴毒,后来才改口说那是诅咒,这样改来改去,他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钟乐岑摸摸下巴:“没错,他跟我们说的时候也是支支吾吾,还说什么莫名其妙同伙之间就内讧了,这肯定是撒谎。”   小麦一下子又想起一件事来:“邵靖,你记不记得萧士奇当时说,他本来想把烛龙两只眼睛都弄下来的,可是有个叫海东青的跟他抢,他才只弄到一只。”   “对!”邵靖一拍桌子,“这个谢棋,恐怕就是他说的海东青!”   “不是不是,”小麦直摇手,“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想啊,他说当时有个黄金匣子,如果为了争财宝,他为什么不把黄金匣子整个弄出来,为什么两个人偏要去抢烛龙的两只眼睛,真的只因为宝石更贵重吗?”   在座这些人都不是傻子,小麦这样一说,周琦马上说:“肯定烛龙这两只眼有点蹊跷,会不会是什么机关?”   东方良摇头:“如果是机关,谁敢把它们贸然抠下来?那是在坟墓里,如果触动机关,可能人都不知怎么死的。他们去抢着取这两只眼,那必然是能把这东西带出坟墓来。”   钟恤沉思地说:“也未必是带出来,也许是带进去。也许那坟墓深处还有别的机关,要靠这两只龙眼来打开?”   小麦小声嘀咕:“盗墓笔记。”   邵靖轻轻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一下:“说什么呢。”   钟恤笑起来:“也有道理。像萧士奇那种人,不就是盗墓发的家么?那时候不是一般的乱,何况中国的盗墓史又由来已久。”   钟乐岑半天没说话,这时候忽然说:“如果那里头真是金书玉简呢?”   钟恤一怔:“什么?你觉得真有那种东西?”   钟乐岑用手按着桌面,一条条往外摆:“萧士奇当时说过,他们去阴阳界,是因为有个同伴说那里头可能就有大禹埋下的金书玉简,这一条见载于《子不语》,而他那个同伴家里确实有一本。封洞口的巨石上写着‘发之者亡,见之者盲’,这一句也与大禹埋书的传说相符。如果说萧士奇他们只为求财,必然会如麦子所说,把整个黄金匣子都搬出来,断不会只抠那两只眼。但是如果像东方先生说的,他们想把这东西带出坟墓,那何必不把整个匣子都拿出来呢?匣子拿出来,眼睛自然出来了嘛。这就说明,那个机关恐怕确实像四叔说的,在坟墓里面,所以他们只抠这两只眼睛,想把里面的机关也打开,把所有的宝贝都拿出来。试问如果是个坟墓,就算他是什么皇亲国戚的坟墓吧,谁会把打开机关的钥匙留在外面?难道是要让人把里头的东西偷走?这样说来,必然不是坟墓了。”   小麦有些羡慕地看着钟乐岑。他只是提了那么几句,钟乐岑就哗啦啦地分析出这么一堆来,而且综合了所有人的想法,十分合理。这看起来像是拾人牙慧,可是细想起来,得有广博的学识做基础,才能在短短时间里就总结到位。要是他也有这本事就好了……   邵靖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伸手摸摸他的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还是你脑子好用,我就没注意到萧士奇当时说他跟海东青抢过烛龙的眼睛。”   “嗯。”钟乐岑用力点头,“多亏麦子细心,一句话差不多就能把这件事分析个大概了。”   小麦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起来了,要是让我分析我可分析不出来。”   钟乐洋很没有形象地托着下巴趴着。他和钟乐岑的气质天差地别,可是某些小动作上兄弟俩倒是惊人地相似:“这么说这个谢棋,或者说叫海东青找这只翡翠眼,就是想再回去打开那个机关?哥,你说大禹的金书玉简,上头能说什么?”   这话倒把钟乐岑问着了:“这——传说中上面记载的是大禹治水时用来指挥神鬼的符箓。也许还有他修仙的灵诀。”   钟乐洋嗤之以鼻:“他们也想成仙吗?可是这个海东青已经不老不死了,还要成什么仙呢?或者他是想要指挥神鬼的符箓,可是在现代社会,这东西有多大用处?有了这个能称王称霸?”   钟乐岑耸耸肩:“这就不知道了。人总是贪心的,也许不老不死还不满足吧?”   小麦小声说:“如果他带着阳眼的不老不死其实很受罪呢?”   钟乐洋摸下巴:“有道理。说不定那阳气在他身上也很难受,所谓不老不死,不过是活受罪而已。”   周琦终于忍不住说:“那我们到底怎么办?”说了半天,好像还是没讨论明白要怎么对付这个海东青吧?   钟乐岑看看沈固:“我觉得我们不用着急,或者可以用翡翠把海东青引出来谈谈?”   沈固皱眉:“我们倒是不急,就怕他再把阳气传到其他人身上去。”   邵靖沉声说:“确实不能再拖,阴玉现在有变化。我一直没说,但这东西可能因为被穿了个眼惊动了其中的什么,现在开始有吞噬周围一切阴物的趋势了。”   钟乐岑一惊:“什么?”钟恤倒随即了然:“这么说太阴其实是被阴玉吞噬了?”   邵靖点头:“我想带这东西回江西就是想让家里人看看怎么解决。”   沈固怫然不悦:“你怎么不早说?把这东西千里迢迢的带回江西,万一半路上出事怎么办?为什么不在滨海就解决了他?”   邵靖哼了一声:“在滨海就解决?怎么解决?我刚刚说过阴玉会吞噬周围一切阴物,你自己是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你也想被它吞了?”   沈固脸色微微一变,钟乐岑赶紧按住他:“大少说的有道理,你离这个远一点。这样的话我们要尽快跟海东青摊牌了,不行就把他直接找出来,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对付不了他一个?”   小麦也死按着邵靖:“对对,钟哥说的对。我们也不用绕弯子了,直接跟他摊牌,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钟乐洋很高兴:“我同意!要真是金书玉简,这可是百十年来没遇过的大事,赶上了正好开开眼。”   钟恤很无奈:“你这孩子,当这是玩呢?”   钟乐洋伸了个懒腰,目光却明亮锐利:“四叔,事都到头上了,何必不轻松点?”他话还没说完,小黑子又跑了进来:“那个谢棋不见了。”   “怎么?”沈固呼地站了起来,“怎么不见了?”   “你们说他住在什么地方,我就直接派了两个兄弟过去盯着,刚才打电话回来,说谢棋出了家门去超市,不知怎么挤的,就把人跟丢了。他们急匆匆回他的陶吧去看,大门上锁,到现在都没回来。”   沈固怒了:“谁让你派人去盯的?”   小黑子缩缩脑袋:“我怕他跑了……”   “那你也不能随便派人!你知道这个谢棋是什么人?局里的人都不懂这些,万一有点什么不是白送死吗?”   小黑子低头不敢说话。周琦安慰说:“好在没出事不是吗?再说谢棋没回家,不等于就永远不回家了吧?”   “不。”沈固冷冷地说,“这种情况,一般是把他惊动了,不然为什么在超市里就找不到人?黑子派去的肯定不是新手,再傻也不能随便就把人跟丢了。黑子,这件事结束了,你得好好写份检讨,长长记性!”   小黑子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去线上通知一下各处,追踪一下谢棋?”   沈固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废话,还不快去!发现了人千万不要靠近,只要通知我们就行。”   小黑子一溜烟地跑了。钟乐岑转向钟恤:“四叔,这时候还得等等了,倒是咱们要考虑一下,万一翻了脸,用什么办法对付他。”   钟乐洋嘿嘿笑:“泼狗血吧,黑狗血,破了他的龙眼,哈哈。”   钟乐岑又好气又好笑:“闭嘴!没个正形!你在空华跟前也这样?”   小麦不知道空华是谁,但见钟乐洋脸色一下子变了,扭过头去在钟恤看不到的地方对着钟乐岑做了个口型,这次轮到钟乐岑快速地吐了吐舌头,赶紧把话头转开:“大少,要么你们也回去休息一下?我琢磨着这些人能去取大禹埋藏的东西,恐怕道行也是不浅的,而且当初那个三尸孩儿枕可能也是他做的,那他知道的邪门歪道也不少。别人不说,麦子不太懂这些,恐怕最要小心呢。”   邵靖点点头,拉着小麦站起身来:“这件事小麦不能参与。我和周琦良子回去再商量一下,有什么消息,麻烦你马上通知我们。四爷,我们先回去了。”   出了门邵靖就郑重地又叮嘱小麦一句:“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听见了吗?”   “听见了。”小麦很无奈,“我觉得我一向还是很听话的吧?”   周琦在邵靖背后做了个鬼脸。听话?还不知道是谁听谁的话呢。   其实小麦在这种事上一直都是很听邵靖的。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绝对不去干帮倒忙的事。可是他没想到,大家都想让他置身事外,可世事,却偏偏并不能如愿。      第99章 交易      “你,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想干什么?”小麦用绑在一起的手揉着被布条蒙得发花的眼睛,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无辜样,心里却有上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要不要这么坑爹啊!他们防着谢棋用什么道法,光邵靖给他准备的符咒就有一打之多,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人家用的是最原始最简单最粗暴的买凶啊!直接一棍子闷倒,拖上车就走,还用黑布把眼睛蒙上,这是黑社会吗?   对面那人微微一笑:“别着急,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那你想干吗?”小麦心里暗暗地骂。虽然眼睛被蒙得太紧,但他仍然看得清那人下巴侧面的一道伤疤,毫无疑问,这人就是谢棋,或者说,海东青。   海东青笑吟吟地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架起二郎腿:“没什么,只是想麻烦你做中间人,跟你的朋友谈件生意。”   小麦做出茫然的模样:“谈生意?我没有什么朋友是做生意的啊……难道是春城筑的经理吗?我跟他也不是很熟的。”小麦一边说,一边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他费了点工夫才明白——海东青身上没有胡通那样逼人的热气!   这实在有点奇怪。照胡通的说法,海东青随身戴着烛龙的阳眼,按理说应该是比胡通散发出更灼人的热气才对啊。难道说这人不是海东青?但他脖子上确实系了根红绳,虽然红绳末端消失在衣领里,看不见戴的是什么东西。不对,胡通当时虽然说他身上的热气是从那个人身上传来的,可并没说他就觉得那人热气灼人,莫非说阳眼能让其他人带上那种热气,海东青却有办法避免?又或者因为他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才让人感觉不到那热气?   小麦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盯着海东青。大约是他茫然的表情做得很真实,海东青满意地笑了笑:“不,不是什么经理,是你的——男朋友,我想是这样——那位张家大少。”   “你找他干什么?”   海东青矜持地笑了笑:“这个,我就要跟你的朋友谈了。来,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   手机递到眼前了,近在咫尺,小麦终于感觉到有种热气从海东青身上传来,像一根根尖针一样,作用的距离虽短,扎起人来却不含糊:“你,你身上有什么?”   海东青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阴沉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你身上有什么东西热乎乎的?”   海东青盯着他看了一会,冷笑了一下,把手机扔过来:“少废话,打电话吧。”   小麦双手接住手机,趁机环顾四周。这像是个旅馆的房间,但门窗全部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连白天黑夜也搞不明白:“让我说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生意啊?你是绑票的吗?我家是没钱的,我男朋友家里虽然有钱,可是他家里是不同意我们的,不会拿钱出来……”   “别废话了!”海东青终于不耐烦起来,走到窗口把窗帘撩起一条缝向外看了一眼,“你立刻给他打电话,打通了告诉他你在我这里,然后我来跟他说!”   小麦不得不拨通邵靖的电话,手机里传来邵靖不耐烦的声音:“谁!”   “是我——”小麦话音没落,邵靖就一连串地追问,“你在哪里?怎么样了?谁把你弄走的?”   因为海东青在盯着,小麦只好装傻:“我不知道啊,这里有个人,说要跟你谈笔生意,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没事,我倒没怎么受伤,就是被人打了一棍子——”   手机被夺走了,海东青漫不经心地喂了一声:“张大少?”   小麦能听见手机里邵靖的声音:“你是什么人?告诉你,小麦要是少一根头发,我会让你挫骨扬灰!”声音平静,却带着说不出的戾气和狠劲。   海东青笑起来:“怎么会呢?我是要跟大少合作的,怎么可能伤了你的心上人?哦,你说那一棍子?没办法,那些粗人就是鲁莽,我可以向你们道歉。我是很有诚意的。”   邵靖阴沉地说:“诚意?你把人还给我,我比较会相信你。”   海东青哈哈笑起来:“这很容易,只要张少过来,我马上就保你可以看见一个完整无缺的心上人。不过,只能你一个人来。”   邵靖毫不犹豫地回答:“好,你在哪里?”   笨蛋啊!你怎么能答应这么爽快!小麦心里发急,海东青却笑起来:“大少真是爽快人。行,我在东海饭店2705室,请过来吧。”挂断电话,他对小麦一笑,“别担心,很快你们就能团聚了。”   小麦发现,海东青虽然言笑晏晏,好像很是轻松得意,但眉头嘴角的肌肉却不时轻微地抽动,如果不是有中风先兆,那就是他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当然这表情的变化极其细微,要不是小麦眼神好,在这么昏暗的环境里还真是看不出来。这么看来,恐怕烛龙的阳眼对他也并不是没有负面影响的。不会也跟那些人似的,突发性焦躁乃至神经病吧?虽然知道邵靖不可能不通知东方良沈固他们,可小麦还是担心,万一邵靖一进来,海东青突然发疯捅他一刀怎么办?   所幸小麦的担忧根本是毫无根据的,直到邵靖进来,海东青仍旧保持着悠闲的模样,至少外表上看起来如此,并没有要突然发作的兆头:“张少,久仰大名。”   邵靖一进来先奔小麦,确定他并没有受什么虐待才冷冷地答道:“谢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吧,我没这工夫跟你扯皮。”   海东青笑微微地,并不在意他的口气:“张少急什么呢?难道是急着去给这位麦先生找续命的法子?”   邵靖猛地回头盯着他:“你说什么!”   海东青放声笑起来:“张家大少,为了求无极链竟然到钟家去登门求告,这事谁不知道?为的不就是这位麦先生吗?大少这份心,真是极难得的了。”   邵靖没心思听他扯废话:“废话少说,难道你有本事给他续命?”   小麦心想邵靖这把底牌亮得太早了吧,这么急切,还不被海东青拿住了把柄?他正想着怎么说句话挽回一下,却感觉邵靖在他手心里轻轻捏了一下,稍微一愣就明白了,邵靖这准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海东青笑得不无得意:“没错,我有办法。”   邵靖冷冷地说:“那就说吧,你有什么办法给他续命,要我出什么价钱?”   海东青低头一笑。这人其实长得还算斯文,但是下巴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有点扯歪了嘴唇的轮廓,低着头的时候就显得十分诡异:“这办法嘛,不在这里,需要两位跟我走一趟。”   邵靖嗤笑:“扯淡!你这么空口说白话的来一句,我们就跟你走?你拿什么证明你能给他续命?”   海东青不慌不忙地架起腿:“大少,稍安毋躁。萧士奇,还记得这个人吧?你曾经帮他做过事,对吧?好像他给了你一个铺面做酬劳。不知道大少帮他办了什么事,他要送这么一份大礼?”   邵靖不屑地说:“大礼?一个铺面就算大礼?你以为张家人是街头卖菜的,三块五块一斤?”   海东青笑起来:“果然不愧是张家大少,出手就是大。好吧,不管什么铺面了,我只是想请问一下大少,在萧家做了什么事?”   邵靖眉头一皱:“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这件事跟萧家很有关系。我猜,是为了萧士奇身上的怪病吧?当然,大少必然会知道那不是病。萧士奇一定也告诉过你,那是因为他曾经拿了一块会带来死亡的翡翠。”   邵靖和小麦对看了一眼,同时心想:又是一个版本,萧士奇可没说过这话,到底这两人哪个在撒谎?   “翡翠?萧士奇可没提过这事。”   海东青大声笑起来:“大少别兜圈子了,这位麦先生可经不起拖了。要不是那块翡翠,大少是怎么把胡通身上的阳气消去的呢?”   “你在胡通身上下了什么?”   “哦,一个小小的咒术而已,不足一提。大少,现在我们还要绕圈子吗?”   邵靖深吸了口气,搂着小麦在旅馆的沙发上坐了下去:“行,说吧。萧士奇说过他是中了诅咒,并且祸及儿孙,至于那块带着诅咒的翡翠,他说是从一个坟墓里盗出来的。”   海东青点点头:“没错,那确实是我们从一个坟墓里盗出来的,那个地方,不知道大少听说过没有——阴阳界。”他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恐惧,虽然立即就被他压了下去,但并没逃脱邵靖和小麦的盯视。   “阴阳界——”邵靖眯起眼睛,“那不是在四川境内吗?”   “对,就在那里。我们——我和萧士奇,还有另外两个同伙一起,在阴阳界里找到了一个坟墓。那可不是普通的坟墓,萧士奇应该给你们讲过吧?”   邵靖和小麦对看了一眼,两人同时生起一个想法:海东青为什么在这里不直接说下去?邵靖沉吟着答了一句:“说过,他说坟墓里有一个黄金匣子,这块翡翠就镶在匣子上。当时你们想把匣子弄出来,却突然间自相残杀起来,只有他因为戴着替身符,所以逃了出来,其他人都死在坟墓里了。”   海东青大笑起来:“他可真会扯啊!那个黄金匣子上镶的不是一块宝石,而是两块,匣子上浮雕着烛龙的形像——烛龙闭目为冥,开目为昼,在匣子上就用一块翡翠和一块红宝石来分别表示。萧士奇见财起意,想把我们全部杀掉独占财宝,所以突然向我们下手。因为我们竭力反抗,他没能杀掉所有的人,就抢了翡翠眼逃出了坟墓。”   小麦试探着问:“这是个什么坟墓啊?萧士奇说坟墓里只有个黄金匣子,那尸体呢?难道在匣子里?”   海东青笑了笑:“这根本不是个葬人的坟墓,而是埋藏大禹留下的金书玉简的书坟。坟墓入口用一块巨石封住,看起来非常普通,不知道的人是找不到的。”   小麦暗暗地想,萧士奇当时说过,那石头上有“发之者亡,视之者盲”的刻字,为什么海东青却不提?这个不可能是疏忽,只可能是他故意隐瞒,另有所图。   邵靖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想法,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金书玉简?那个只是传说吧?”   海东青摇摇手指:“那还真不是传说。怎么,大少到现在还没意识到,我就是证据?我和萧士奇年龄相仿,他现在已经变成灰了,我还是我当年的模样。”   邵靖做出一怔的表情:“你,难道你拿到了金书玉简?”   海东青叹了口气:“没有,因为萧士奇拿走了翡翠眼。烛龙的两只眼睛其实是机关的一双钥匙,拿走了任何一颗,都打不开装着金书玉简的机关。”   小麦忍不住说:“机关?难道大禹那个时候就用机关了?他不是应该用符箓或者仙法什么的来藏这个金书玉简吗?”   海东青怔了一下,脸色微微变了变,一时有点答不出来:“这——麦先生的想法倒是很有趣。”   小麦不客气地说:“我觉得不有趣。如果有机关,那我觉得里面就根本不是大禹的什么金书玉简。”   海东青脸色有些难看。邵靖忍着笑,一面摸着小麦的手,一面慢悠悠地问:“谢先生——啊,不对,你显然是不姓谢的,贵姓?”   “海东青。”海东青阴沉着脸,整理了一下思路才说,“麦先生的想法确实很有道理,不过麦先生没有看见过那个机关,那不是什么普通坟墓里的断龙石之类,而是一种——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那东西就像一条阴阳鱼,需要阴阳平衡才能打开。总之如果你们能看见,就会知道,那里面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坟墓。实际上就连那个装黄金匣子的地方,也应该叫做一个洞而不是坟墓。那是属于神仙的东西。”   邵靖上下打量着他:“这么说,谢——哦,海先生,海先生并没能进去那个机关?”   “是的。”海东青脸色更阴沉,“萧士奇想独吞里面的东西,但我也砍了他一刀,他见不能杀死我,就抢了烛龙的翡翠眼逃走,并把封洞石关上。我知道他的想法,是想把我饿死在洞里,然后他再回来,就能拿到两只眼睛,并且打开机关。”   “那海先生是怎么从里面逃出来的呢?”   海东青沉默片刻,终于说:“我并没有逃出来,至少当时没有。一度我以为自己真要死在那洞里了,水尽粮绝,我饥饿干渴到快要死去——甚至我可能已经死去了吧?总之我在行将昏迷的时候,用最后一丝力气在地上乱摸,期望能摸到一点剩下来的水或者食物……就在那个时候我摸到了烛龙的宝石眼,大概是萧士奇把黄金匣子翻倒的时候将宝石眼也震了下来,滚落在地上,黑暗之中被我摸到了。然后我就昏迷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很惊讶自己还活着,但是我确实活着,并且一直活到了今天,不老,不死。”   小麦歪头看着他:“要是这么说的话,海先生你不老不死的原因是因为这块宝石眼,那你把宝石眼给我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跟你到那个洞里去呢?”   海东青真被他问得烦不胜烦,偏偏他每句话问出来都正在点子上,弄得他很难回答,忍不住露出了戾气:“不知天高地厚!宝石眼?如果真把宝石眼给了你,恐怕你也是生不如死。”   邵靖侧身挡住他的视线:“海先生,请你说话客气点,如果你不能证明那个机关里面才有给他续命的东西,那我们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海东青脸色难看,强压了口气:“张少,这件事是对你我都有利的事,要是做不成,我只是不死不活地熬日子,你的心上人恐怕就……”   邵靖哼了一声,也让了一步:“海先生说的不死不活,是什么意思?”   海东青叹了口气:“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到饥饿和干渴,可是身体却不像之前那样衰弱,只觉得体力充沛,精神抖擞。我竟然——竟然用黄金匣子上拆下来的一块金板挖出了一条通道,逃出了那个地洞。出来之后,我看见路边有可食的浆果,立刻去采摘,可是无论我吃了多少,甚至胃都涨得难受了,饥渴的感觉却仍旧不减。”他长长呼了口气,“你们能体会得到么?吃,充不了饥,饮,解不了渴,那种感觉——我虽然是活着,有时却觉得不如去死。饥渴如同火焰一样焚烧我的五脏,没有片刻停歇。自从带上这块宝石,我连睡眠也用不着了,也就失去了逃避痛苦的最后一条渠道……”他凌厉地扫了小麦一眼,“你想这样活着吗?”   小麦耸耸肩:“我倒觉得海先生你这种情况跟你拿到宝石眼之前的情形有关,即使你现在把宝石眼给我,我也未必会受饥渴的折磨。”   海东青语塞,片刻,咬牙说:“那么那种热气在全身游走,夏季酷热难耐的感觉呢?”   小麦心想别把他说急了,于是点点头:“嗯,我知道宝石眼的长生办法肯定是不好的,否则海先生为什么想回去那个洞呢?你是想用一对龙眼打开机关,找到真正的长生法吧?”   海东青叹了口气:“对。我曾经试过取下宝石眼,然而只要宝石眼一离身,我就有被抽空全身的感觉,如果不是当时我并没把宝石眼放远又及时抓了回来,我恐怕早变成一具干尸了。可是就这样活着,我又觉得生不如死。所以我想,大少手里有翡翠眼,加上我手里的宝石眼,我们可以一起去打开机关,我能长生,麦先生也能续命,难道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      第100章 猜测      飞机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外面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典型的秋高气爽。   海东青熟门熟路,一出候机厅就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这是阿华,我们去他家的旅馆暂住一夜,明天他用车送我们去邛崃山。还有一些需要的装备,都是他准备。”   邵靖瞥了那司机一眼,典型的川人长相,眼睛滴溜直转,一看就是个提头知尾的猴精人儿。司机咧嘴一笑,点点头:“张先生,麦先生,有啥需要的,只管讲撒。”   小麦眨眨眼:“来得这么急,我们连件换洗衣服都没带啊。”   “木得啥子撒,我们现在去买来得及。”   海东青笑着说:“买几件内衣就好,爬山又不能西装革履,需要的阿华都准备了。”   邵靖没说话,阿华果然把车直接开到一家商场,又殷勤地跟着进去,把他们带到内衣柜台。邵靖挑剔地看了几眼,选了几件内衣裤,又挑了几件纯棉的长袖衫,转头对小麦说:“进去换上试试。山上冷,这个穿着舒服还保暖。”   小麦会意,两人挤进了试衣间。小麦扒在试衣间门上的锁眼往外看了看,确定阿华只是站在五六米外跟导购小姐说话,这才放心地说:“现在怎么办?”   “跟他们走。”邵靖低声说,“我身上有定位器,沈固他们下一趟飞机就会跟上来。不过进了山情况就复杂了,所以我们还得靠自己。你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了?”   小麦撅着嘴点点头:“包括轩辕镜和宝宝的小神主,也不知道宝宝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邵靖拿着衣服在他身上比了比,“进了旅馆我就把东西要回来。现在已经在他们的地盘上了,他们也没必要再扣着咱们的东西。”   小麦想了一会,说:“我们这是要去盗墓了吗?”   邵靖笑了一下:“没错,就当在演盗墓笔记吧。”   小旅馆倒是十分干净舒适,床单雪白,端上来的菜色全是红油翻滚,麻香辣香直冲鼻子,让小麦胃口大开。邵靖看他吃得香甜,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海东青看着那些菜,眼中却是一片怨毒,好像摆在眼前的不是饭菜而是他的杀父仇人。邵靖冷眼看着,给小麦挟了一片藕,淡淡地说:“明天上山?”   阿华笑嘻嘻地:“是,明天一早坐车走撒。”   邵靖对着海东青把手一伸:“东西呢?”   海东青一怔:“什么?”   邵靖的手伸着不动:“小麦身上的东西,还来。”   海东青略略犹豫了一下:“这些东西,山上应该用不着。何况那洞里十分古怪,带着个小鬼岂不碍事?”   邵靖冷笑一下:“这个与你无关,先把小麦的东西还他。否则,我看这块翡翠也用不着带去了。”   海东青脸色微微一变,阿华却把手伸进口袋里,笑嘻嘻地插嘴:“张先生,话不是这样子说撒,大家好商量。”   邵靖瞥一眼他口袋里微微的凸起,不屑地嗤笑一声:“动枪?好啊,你开一枪试试。”他用手朝胸口一指,“来,朝这打。”   他说得这么光棍,阿华倒有点犹豫。就这么一迟疑,邵靖翻手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子,照着阿华头上就砸下去,只听哗啦一声,酒瓶子碎了一地,阿华头上血流如注,拿着枪的手都本能地从口袋里抽了出来。邵靖却若无其事地拍拍手坐下:“开枪啊。”   阿华一手抹了把脸,咬着牙:“你以为我真不敢开枪?”   “开啊。”邵靖把溅到小麦碟子里的一块玻璃片挟出来,一派轻松,“你敢开,就用不着把我们请到这个地方来。”他抬起筷子,极其嚣张地点着阿华,“搞明白点,是你们请我们来!”   阿华气得手都在发抖,食指在扳机上收紧又放松。海东青看看情形不好,伸手把他的枪口压了下去:“大少,是我请你不假,可是这事对你们也有好处,咱们应该算是合作,你也别太过分了。”   邵靖根本不接他话茬:“东西还来!”   海东青咬了咬牙,终于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轩辕镜、赵宝宝的神主,还有一叠符纸放在桌上。邵靖看也不看地拿过来塞进小麦的口袋:“装好了。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幸好邵靖等他差不多吃够了才动的手,否则看着阿华那张血脸,再看看干锅里那鲜红的汤,还真是叫人吃不下去了。   邵靖拉着他站起来:“既然明天一早就动身,那大家都早点休息吧,装备是不是也拿来熟悉一下?”   海东青阴沉着脸:“东西已经送到地头了,我们带着那些东西不好动身,到了地方自然会有。”   邵靖略一点头,拉着小麦就走了。直到回了房间,小麦才小声说:“你刚才怎么那么冒险?万一那个阿华真开枪了呢?看他那样就不像良善之辈,就算他不敢打死我们,万一朝你胳臂或者腿上开一枪怎么办?”老实说,虽然他知道海东青必然是要用得着他们,但刚才还真是捏了把汗。   邵靖笑了笑,伸手来解他的衬衣扣子:“洗澡去。”   小麦挣扎一下:“你干吗?我跟你说话呢?还要把宝宝叫出来看看——”   邵靖不由分说硬把他拉进浴室,打开花洒,在水流声中把嘴凑到他耳边,“外头有监视器。”   小麦微微一惊:“在哪里?”   “床头边上。”邵靖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针孔摄像,不过装的不怎么讲究。周琦对这东西特别感兴趣,所以我也知道点,一看就认出来了。”   “浴室里没有?”小麦想起邵靖吃饭前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想必就是在观察监视器安在哪里。   “没有。”   小麦放了心,拿出小木牌用手摸摸:“宝宝?”   小小的影子一闪,赵宝宝抱着他的腿站在眼前:“叔叔。”   “宝宝乖,那个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没有。”赵宝宝摇摇小脑袋,“但是他身上好热,我很难受——”   邵靖随手摸了张符纸在他头上擦了擦:“这样呢?”   “现在不热了。”赵宝宝见了他还是有点拘束,放开小麦的腿乖乖站好。邵靖满意地点点头:“没事就好,你回去吧,不要随便出来。本来这次不应该带你来的,但既然过来了也没办法。回头可能顾不上你,你别乱跑。”   赵宝宝挺起小胸膛:“宝宝要保护叔叔。”   邵靖笑了笑:“好。你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他了,回去吧。”   赵宝宝恋恋不舍地看了小麦一眼,消失了。邵靖脱下外衣,把一颗扣子轻轻撬开,从里头拈出个小薄片来:“明天上山肯定要把衣服全部换了,这东西得换个地方藏。”   小麦伸头看看:“这个就是定位器?要藏到哪里?粘在身上行不行?”   邵靖笑起来:“粘在身上?要么,粘在你那里?”   小麦脸上一红,踹了他一脚:“说正经事呢!”   邵靖伸手给他解开衬衣扣子,“洗个澡,明天上了山就没有热水澡可洗了。”   “哎,我在跟你讲正经事呢。”小麦看邵靖也开始解衣扣,不禁有点脸上发热,“阿华那事可还没完呢。”   邵靖几下扒掉衣服,拉着他站到花洒下面:“知道,我也没想干什么,明天上了山还不知遇到什么,得保存体力。这东西我来藏,估计他们也不会搜我们的身。至于那个阿华,你放心,我打包票海东青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看他那样就知道,这件事里头非要用到咱们两个人不可,他不敢现在动我们。”   小麦一边往身上涂沐浴液一边有点疑惑:“老实说,我刚才觉得那个阿华可能会往我身上打一枪来警告你的。他们要用到你是肯定的,可是我并不会什么,他们要用我干什么?纯粹就是用来要挟你的吧?”   邵靖亲他一下:“吓着你了是不是?怪我一开始没跟你说清楚。在飞机上我就仔细想过,很有可能这件事他非同时用到咱们两个人不可。你记不记得萧士奇跟咱们讲这事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他说他本来可以把烛龙的两只眼睛都拿到手,但是海东青跟他抢。而海东青却说萧士奇抢走了翡翠眼之后就把他关在了洞里。这两个人的叙述里,都没有提到他们的另外两个同伴。”   “是因为那两个人死了吧?”   “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应该是被他们两个杀的吧?”   “怎么杀的?如果是四个人相互残杀,那么总该提到一句半句的,可是这两个人都没有提起过,倒好像在那个洞里相互争夺的只有他们两个。”   “不会他们其实只有两个人吧?”小麦一说完就知道不对了,“不对不对,我们亲眼看见萧士奇那两个同伴来找他报仇的。”   “这就对了。”邵靖脸色肃杀,“我猜,那两个同伴可能一进洞就被他们杀了。”   “这有什么区别?”小麦糊涂了,“刚才咱们不就说人被他们两个杀了的吗?”   “不是——”邵靖斟酌着语言,最后还是决定全说出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我猜他们打开那个洞是有预谋的,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偶然碰上,至少萧士奇和海东青是有预谋的。洞口的玉板有四块,所以想必当时是需要四个人才能打开洞口。”   “但是玉板已经被萧士奇弄走了,难道还需要四个人才能打开?”   “很有可能。这就是为什么这里还有个阿华的原因。如果我猜得不错,他是要跟我们一起上山的。估计还有别人,但是最后进洞的应该就是我们四个人。”   “我觉得不对啊。如果只需要四个人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再出一个人,而不让我上山。”   邵靖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想,可能是开启机关需要两个祭品。”   小麦猛地打了个冷战:“祭品?他们打算拿我们当祭品?”   邵靖慢慢点了点头,在花洒下捧住小麦的脸,认真地凝视他:“小麦,我犯个了错误。虽然我早就知道海东青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飞机上我才想到他可能是要拿我们做祭品。要是在滨海,我还能想办法,但是现在到了四川,恐怕——你非得跟我们上山不可了。”   小麦伸手摸摸他紧皱的眉头:“那又怎么样?上山就上山,他们是两个人,我们也是两个人,未必就怕了他们。我看那个阿华也不是个懂道术的,你对付海东青,我来对付他。既然有了准备,咱们也不怕他们!”   邵靖仍旧紧皱着眉:“阿华是个亡命徒,到时候会不择手段的……我不应该让你来冒险的。因为我觉得他说的那个机关里确实有能让人长生的东西,至不济我也能把那枚阳眼弄到手,所以……”   小麦用两根手指把他的眉头展开:“你忘记了?如果我不来,也只能活到明年四月份。”他看着自己的左手,伤口终于结痂了,但黑褐色的痂几乎横过整个手掌,虽然轻轻按一下已经不疼了,但痂始终不脱,导致整只手活动都有点不太方便。小麦曾经想把痂揭掉算了,但邵靖不让,生怕他伤口没有长好,再裂开来。不过即使有这道痂,他们仍然知道那下面的皮肤上是光滑而没有掌纹的,因为那里注定了小麦的寿命。   邵靖双手猛然用力,随即又松开滑下去搂住小麦的腰,深深低下头,把脸压在小麦肩上。这件事,他们一直避免谈起,但谁都是在计算着日子过,没有一刻忘记。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们又怎么会答应海东青?   小麦轻轻抚摸着邵靖的侧脸:“如果我不能续命,那么我希望每一分钟都不浪费,都跟你在一起;如果我能续命,那么以后你是顶尖的天师,我要能站在你身边才不会让人笑话。所以说这种场面,我无论如何都是要来的。邵靖,我们做吧?适度的那个对身体有好处,我们明天要用最好的状态出发。”   邵靖没说话,只是把小麦的身体更近地拉向自己。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在两人身上,像某种催化剂,又像是燎原的火。小麦大声地呻吟起来,第一次不打算做任何的抑制。他想要邵靖,想要感觉到他在自己身体里面的感觉,想把他永远留在自己的生命里,每一分每一秒,直到永远……   第二天是个晴天,万里无云。秋风带着几分凉意吹来,令人精神一振。小麦走出旅馆的门,不由自主地展开双臂深深呼吸,觉得说不出的精力充沛。一眼看见阿华头上缠着纱布阴着脸站在辆面包车边上,不由得一笑:“阿华先生,昨天邵靖有点冲动了,对不起啊。”   阿华沉默地盯了小麦一眼,眼神狼似的。小麦却只是笑着:“今天天气不错,别拉着个脸,不是好兆头呢。还是笑笑,预祝我们马到成功吧。”   阿华没法再不说话,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先坐上了驾驶位。海东青从另一边绕过来:“麦先生心情不错?”   小麦笑笑:“是啊。如果房间里没有摄像头,那我心情就会更不错一点。”   海东青脸色变了变,干笑一声:“麦先生说什么?我们上路吧,长坪沟离成都不近,我们在路上吃早饭吧。”说着,自己先坐上了副驾。   邵靖拉开后车箱的门,带着笑看了小麦一眼。小麦抿嘴一乐,先抱住他亲了一下,这才钻进车里。   阿华手抖了一下,发动机都有点变了调。邵靖笑出了声,坐上车把车门一关:“出发!”   阿华从后视镜里忿忿地盯了他一眼,发动了车子。      第101章 在路上      长坪沟,四川名胜风景区之一,这个时候正是旅游的黄金时期,许多游客赶在天气变冷之前来游览,入口处到处是人。   阿华从人群里带回来一个跟他同样黑瘦的男人向小麦和邵靖介绍说:“这是阿奇,他是这里的向导,带我们进山。我们就租他的马,东西也都准备好了,这就可以进去,晚上在沟里宿营。”   小麦觉得这个阿奇看起来有点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阿奇牵来几匹马,众人弃车上马,沿着入口向长坪沟里走去。风景确实很美,枫叶已经红了,一团团一簇簇鲜艳如火,即使小麦头一次骑马,手忙脚乱中也被这风景吸引住了。邵靖是会骑马的,看他坐在马背上战战兢兢的样子,笑着说:“等人少点了,你跟我骑一匹马吧。”   小麦拿白眼翻他一下:“等我骑不住了再说。”这马还是很驯服的,只是他头一次骑,紧张得浑身都发僵,要不是有阿奇在前头牵着,他还真不知怎么控制。   阿奇回头看了一眼,慢吞吞地说:“这马都是很驯服的,走这路不要紧。等再高一点,就得步行了。”   小麦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明白刚才的熟悉感从哪里来了,这个阿奇长得跟海东青有四五分相似,仔细看上去年龄应该也相差不远,只是也许长期的户外生活风吹日晒,他皮肤黝黑,看起来好像比海东青苍老了十岁。这个阿奇,该不会就是真正的谢棋吧?   “贵姓?”   阿奇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海东青却笑了起来:“不用问了,他就是谢棋,你们早就猜到了吧?”   小麦心想真是不好意思,您太高估我们了,也就是刚刚猜到:“你就是——真正的谢棋?”   谢棋不答。海东青在马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没错。他打工的时候在建筑工地上砸死了人,一直逃到这边。我想办法把那事给他压下去了,他就把身份证借给我用。”   撒谎!小麦心里暗暗地想,看了邵靖一眼。谢棋的事小黑子去查过了,建筑工地上出了事是真的,但根本没死人,而且因为受伤的人先挑起事端,后来不了了之。估计谢棋当时误以为自己杀了人所以逃出来,然后在这里被海东青骗了。邵靖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也许这个谢棋是可以争取的。   小麦微微倾身问谢棋:“谢先生也跟我们一起进山?”   海东青笑笑:“当然,他可是好向导。再说那个地方他也知道,能帮上忙。”   必须把谢棋争取过来,小麦心想,否则就是三对二了,不利。   “谢先生去过那地方吗?”   海东青微微皱眉:“他没进去过。在这里不要说了,人多耳杂。”   一行人都不再说话,由谢棋带着马队前行。天黑得很快,路上渐渐没有了行人。到八点钟的时候,谢棋停下了马:“到了。”   他们已经偏离了一般游客的游览路线,头顶是树,脚下是草,前方隐约有一道山壁,谢棋把马拴在树上,带着一行人往山壁走过去:“东西都在这里了。”   山壁上有一个洞,洞口生长着茂密的灌木,如果不扒开来根本看不见洞口。谢棋从里头拖出七八个大包,打开来拿出帐篷、便携式煤油炉,又从马背上卸下食品,把帐篷搭起来。小麦看看四周:“在这里露营?”   谢棋头也不抬地回答:“这里没野兽,是安全的。”他往帐篷周围撒了一圈东西,“蛇虫有一些,但撒上这个就没事。”他把煤油炉子点起来,在背风的地方煮起面条,又拿出些干肉加进来,一煮开就把火熄掉,挂起一个小手电照明:“这地方就怕起火,尽量不要弄出火光来,否则护林队会发现。”   小麦吃着面条,斜眼观察地上的那几个大包。如果只是帐篷什么的,根本不需要提前藏到这种地方。海东青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那里面是武器和登山装备。再往下走我们会离开游览区进深山,就没有这边这么悠闲了。四川虽然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但蛇虫不少,而且深山里,可能还有些外界没有发现的生物。”   小麦随口问:“有史前生物?”   海东青笑笑:“也说不准。”一群人都围坐着吃面,他却坐得远远的。小麦想想又觉得他其实也挺可怜的,说是活着,其实就是活受罪啊。吃了不管饿,喝了不解渴,长生不老有个屁用啊!说不定还不如死了舒服点。   阿华三口两口干掉肉干面,抹了抹嘴:“来把东西分配一下。”   大包里装了五把手枪,两把猎枪,五套登山服和登山靴,另带五个矿工帽,三个睡袋,几捆登山绳,三把长刀,五把匕首,弹药,强光手电,冷烟火,工兵铲,指南针,打火机,驱虫粉,应急药品;马背上的包里则有肉干、烧饼、压缩饼干、巧克力、瓶装水,盐。五个人每人分到一把手枪一把匕首,阿华和谢棋拿着猎枪,其余三人拿长刀,手电和冷烟火平均分配,其余物资,五个人分成三组:小麦和邵靖一组,阿华和谢棋一组,海东青自己一组,每组把分配到的物资自行调配携带。足足折腾到十点钟,一切就绪,众人才分别钻进帐篷。谢棋说这里是安全区,不需要守夜,大家好好休息,从明天开始离开了游览区,就要守夜了。   小麦和邵靖一个帐篷。虽然才十月,但山里已经冷了,两人挤在一个睡袋里,邵靖把枪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又检查了弹仓,仍旧觉得不太放心,把帐篷门拉锁拉好,又用石头压了一下才回到睡袋里。   小麦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你觉得他们会在山里对我们动手吗?”   “不得不防,毕竟现在二对三。要想办法把谢棋争取过来。”   “嗯,找个机会告诉他他根本没杀人?你觉得谢棋为什么要跟着海东青?他出事的时候是六年前了,他就一直让海东青用他的名字活着,你觉得正常吗?难道是感恩?”   邵靖轻轻嗤笑了一声:“感恩?我看他那样不是。恐怕是海东青用了什么办法挟制着他。如果是下符咒,这个不难。”   “你觉得海东青懂这些吗?有多厉害?”   “这很难说。我想他必然是懂的,估计当初来找金书玉简就是他的主意,能打开洞口可能也是他的本事。不过我觉得他跟一般天师还是有区别的,更像是个懂点旁门左道的盗墓的。古书估计读过不少,正统的道术未必会,但手段还是有的。谢棋就是个普通人,要控制他也不难。不过也要防着他这些年可能学了些东西,毕竟天师行里的事他也知道一些,必然是有点路子的。”   小麦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轩辕镜和赵宝宝的小神主:“沈哥他们能跟上来吗?”   “到这里没问题,但是进了山可能麻烦些。再往那边走是没开发的深山,信号能不能收到很难说。”邵靖搂了搂他,“别担心,有我呢,睡吧,明天开始就要累了。”   小麦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却没想到居然一宿无梦,直到天亮被枝头上的鸟鸣声叫醒。   钻出帐篷,山区的空气清新到发甜,各种鸟叫此起彼伏,小麦转着头总算从树梢上找到一只,却认不得是什么鸟。   邵靖在不远处招呼他:“来洗洗脸。”   山溪清澈而凉,洗过之后精神为之一振。早饭是速食蔬菜汤加火烧,吃完之后各人换好登山服和靴子,把帐篷收起放到马背上,开拔。   登山服还算合身,靴子却有点大,小麦穿了双层的袜子,一开始走起来还是有点不适应。因为增加了负重,所以只能轮流骑马和步行,避免没到地方就把马累垮了,装备就没法带了。今天的登山就不像昨天那么悠闲了,谢棋领头,前进得很快,到了中午,已经把游览区远远抛在后头,直到下午一点,才停下来休息。   林间空气湿润,谢棋随手抹把汗:“这里可以点火,我去打点水。”   “我帮你?”小麦站起来跟着他走。稍远处就有水声,是条极细的山泉,从笔直的山壁上流下来。谢棋用一个皮袋子盛水,小麦蹲在旁边,随手接点水拍拍脸,漫不经心地说:“你在建筑工地上砸伤人的事都过去六年了吧?你怎么还呆在这里呢?没想过回家去?”   谢棋低着头专心接水:“打死了人,怎么能回去?”   “打死了人?不是只是打伤吗?”   谢棋一愣,抬头看小麦:“什么?”   小麦显得比他还惊讶:“怎么,你都不知道?那人没死,后来送医院救过来了。”   谢棋盯着他:“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   小麦耸耸肩:“你以为我们没查过吗?你的名字,身份证号码,按着这个查一下不难查到。广州那事,因为受伤的人是挑衅者,所以后来也是不了了之了。人没死,难道你以为还会通缉你吗?”   谢棋完全愣了:“你——你胡说……我当时明明把他——”   “你把人打晕了,后来送到医院又救过来了。”   谢棋手里的皮袋子啪地掉到地上,自己也差点坐下去:“我——但是他说我打死了人,他花钱找人才把这事压下去……”   “人就没死嘛。再说了,就算你真打死了人,他都说花钱找人压下去了,你干吗还躲在这儿?”   “花了很多钱,我还不起——”谢棋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如果真像小麦说的那样,自己根本没有打死人,那么海东青所谓的花了一大笔钱,岂不也是子虚乌有的?他有些茫然地蹲着,喃喃自语,“我没杀人?”   “没杀人是肯定的。你就光欠了他钱吗?欠了多少?”   谢棋转头看他一眼,眼神突然警惕起来:“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们不是一伙的?”   小麦想了想:“不太算一伙的,我们本来不想来,等于是——被他骗来了吧?但是你其实可以走啊,你知道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有什么吗?”   谢棋眼神黯淡下来:“说有个大墓,里头很多值钱的宝贝——我不能走,阿华盯着我呢。那小子是吸毒的,下手也黑,我不敢走。真要是挖了那个墓,我也能分钱,那时候回家也有钱了……”他从地上捡起皮袋,重新接了水,不再理睬小麦了。   吃过午饭,稍做休息,海东青又催着上路。这次一口气走到天色将要转黑,谢棋就招呼找宿营的地方:“这里不比游览区了,要找个安全地方,还要轮流守夜。”   宿营处选在一处山壁下面,山壁在这里扭曲,形成一个钝角,把帐篷设在钝角里面,至少不用担心背后有东西来。旁边还有几棵大树,必要的时候可以上树。这次吃过饭后谢棋让把火留着:“压小一点不容易被人发现,留着火,一般野兽都会避开。谁先守夜?”   邵靖沉吟一下:“我们守上半夜,下半夜你们替。”   海东青笑了一下:“不用了,我守夜,你们都睡吧。”   邵靖倒忘记了他是根本用不着睡觉的,既然有这便利为什么不用,当下拉着小麦钻进了帐篷:“你跟谢棋说了?”   “嗯,果然海东青是骗他的。但他说阿华盯着他,他不能走。而且,他好像以为那里是个大墓,还想盗了墓弄点钱才回家。”   “有矛盾就好。至于钱,他如果想要钱,这倒好解决了。倒是这个阿华,看来真是个亡命之徒,吸毒的人比较难对付,他们为了钱是可以豁出去的,因为没了毒品他们也是生不如死。而且这种人胃口比较大,也很难相信人。如果我跟谢棋说我能给他钱,他多半会相信,因为他要的钱,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得了不得的数。但阿华就不一样了,吸毒是个无底洞,那是填不满的,他也不会相信我能给他一大笔钱。”   “那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着再看吧,总之对这个阿华要提防一点才行。不过在没到地方之前,他应该不会先动手,如果进了洞,那就得小心了。这之前还是先注意路上吧,深山老林的,说不定有什么东西。”   邵靖刚说完,远处就传来一阵不知什么动物的嚎叫声,静夜里带着微微的颤抖,像哭声样。小麦紧张地拉住邵靖:“不会有狼群吧?”   “狼群好像没有,但是有豺,这个比狼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我们有枪的话,对付起来没什么难的。”   “那是野生保护动物吧?我们拿枪打的话是违法的。”   邵靖无奈地戳戳他的脸:“那你就把肉干拿出来喂它们好了。躺下吧,我看看你脚起水泡了没有?可惜不能用热水烫一下。”   小麦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好笑,听话地躺下:“应该没事,虽然靴子大了点,但我觉得脚不疼,而且不是还骑了一会马吗?”   邵靖检查了他的脚,确实没起水泡,这才放了心,又把袜子给他套上:“夜里蛇虫多,别把身体晾在外头,被咬一口就麻烦。”   小麦一下子想起蛊道上的诡异虫子,不由有点头皮发麻:“不会像云南那样吧?”   “那倒不会,但四川有蛇。行了,只要帐篷不破,蛇也钻不进来,睡吧。”   帐篷外面,那哭声一样的嚎叫还不时传来,但枕着邵靖的肩膀,小麦却很快就睡着了。这次他做了个梦,梦见他们走到一面峭壁前,上面有鲜红的大字刻着:发之者亡,视之者盲。海东青不知在哪里找出两个小洞来,把两块龙眼石都嵌了进去,石壁发出咔咔的声音,出现了一扇向内打开的石门,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第102章 禹王碑      在路上走了又一天半之后,正午时分,海东青开口:“前面就是阴界。”   小麦抬头看去,前方的路忽然变得陡峭起来,整片树林都像是忽然平空升高了一截,一样的阳光洒进去,看起来竟觉得阴暗了许多。小麦在旅游手册上看到邛崃山东陡西缓,主峰四姑娘山更是经历过多次地质构造变动,有显著的垂直高差,可是地想不到,仅仅就是这么一个变化,就会给人以阴阳分界的感觉。   这时候正是十二点钟,他们站的这一边还是觉得阳光温暖,然而对面的阴界就似乎是蒙上了一层什么,阳光也照不透似的。有几分钟没人说话,片刻之后,邵靖才淡淡地说:“果然是阴阳分界。”   海东青微仰着头,像是在瞻仰什么神圣的东西,过了一会才笑了一下:“里面不能骑马了,要步行进去。”   邵靖目测一下那山路,其实真要观察起来也并没有陡峭得那么离谱,马应该还是可以走的:“马应该还可以走吧?”这种陡峭的感觉,其实更多的来自视觉上的误差。   海东青摇摇头:“马是不会进去的,不信你试试。”   邵靖倒没再说什么。反而阿华有点不太相信。他是不想步行进去的,进去还不知道要走多远,他是个吸毒的,虽然还不像有些吸毒者到后期那么骨瘦如柴一半像人一半像鬼,但体力上到底是比别人更差一点。但是他驱马向前的时候,马却开始来回地踱步,头不停地左右晃动,就是不往前走。他大声喝斥,马反而倒退了几步,打着响鼻,甚至试图挣脱笼头,差点阿华颠下来。   海东青笑着说:“看见了?阴界是不许阳界的生物进入的,动物对此有特别的直觉,只有人才能克服内心的恐惧走进去。”他咽下了没说完的话,脸上微微露出一点讽刺的表情。   小麦注意到了海东青的神情,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琢磨,既然阴界不许阳界的生物进入,那他们进去会不会被阴界排斥?还是所谓的阴界只不过是个传说,马之所以害怕只是因为里面可能有某种蛇虫或猛兽?或者还有一个原因——小麦把同行的几人一个个看过去,邵靖身上有佛家真言,阴阳对他而言大概是没区别的;海东青,从他对当年取到烛龙的阳眼的叙述中来看,他其实是个临界于生死之间的人,永远保持着死亡一瞬间的痛苦,说他活着也行,说他死了也行;他自己嘛,是个快死的人了,连赵宝宝这样的阴魂他都能抱住,想必身上的阴气少不了;阿华是个吸毒的,现在看起来可能还好,但说不定,跟他一样离死都不远了呢……   小麦自嘲地笑笑,眼睛又看向谢棋——这个人为什么又能进阴界呢?他明明是个大活人啊?总不会因为他的名字被个死人借了,他也就死了吧?不过小麦记得为了对付仓桥俊,他曾经在网上狂查有关阴阳师的资料,结果正经东西没查到多少,一百度铺天盖地的全是一个叫梦枕貘的日本作家以安倍晴明为主角写的一部小说《阴阳师》,那里边就说:名,也是一种咒,说不定人的名字,真就重要到这种地步?   小麦这边胡思乱想,那边海东青等人已经开始从马背上卸下装备,纷纷往身上背,邵靖把大部分东西都往自己背上背,小麦赶紧过去抢下了一部分:“背东西我也不怕,开枪我不行,你少背一点,腾出手来保护我就行。”   海东青笑了一声:“好了好了,这里面也没有那么可怕,走吧。”他不用吃不喝不用睡,倒是比别人更占便宜,少背了食物,就更轻松,一手抓着手枪,一手握着长刀,当先往阴界走去。   走到近前,小麦更清楚地发现,正因为阴界的山势更加陡峭,所以山峰投下了更多的阴影,把这一片树林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而现在正是中午十二点。可想而知,在其余的时间里,这里更不太可能透进阳光去。海东青领头,他们踏进了树林。仅仅是那么一步,小麦不知道是自己的真实感觉,还是心理作用,总之当阴界的山影完全笼罩住他的时候,他觉得周围的温度好像下降了三四度,脖子后面像有冷风吹过,裹在登山服里的胳臂一下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活动了一下。   邵靖立刻回头:“怎么了?有东西掉进衣领里去了?把帽子拉起来扣上。”   “不是,就是忽然觉得一阵冷。”   海东青在前面回头:“阴界自然会冷,晚上会更冷。把安全帽戴好,登山服的帽子也拉起来扣上,尽量不要让皮肤接触阴界的东西。”   树林并不茂密,可是空气似乎毫不流动,这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后,小麦走了一会就觉得闷得难受了。他侧耳细听,阴界的树林没有阳界树林里的虫鸣鸟叫,只是偶尔脚边的草丛里会传来轻微的唰唰声,好像有蛇什么的游过,让小麦不禁想起曾经走过的那条蛊道,总是会下意识地去四处寻找那些向着一个方向前进的虫子。   所幸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异的虫子,走了四个小时之后,小麦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点。这时候天已经在转黑了。小麦看看表,才不过四点半钟,但看天色却特别的暗。   “不会要下雨了吧?”   海东青抬头看看天色:“没错,就是要下雨了。天气预报这几天都会有雨,但愿没有出错。”   小麦疑惑:“你希望下雨?”下了雨路会更难走吧?   海东青笑笑:“对。不下雨,我们都通不过那一关。”   小麦正想问“那一关”是哪一关,海东青已经停下了脚步:“不要再往前走了,就在这里休息,但愿天黑之前快点下雨,否则我们只有退出去。身上的装备不要卸下来,各人看好周围有什么适合攀爬的高树,还要能藏住人的。”   小麦忍不住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如果下雨,那东西就不出来了?”或者出来也不咬人?   海东青忙着找树,随口说:“禹王碑。”他刚说了这三个字,细密的雨点就掉了下来。海东青脸上露出喜色,“好了,大家吃点东西,不要睡觉。”   这雨地里根本也没法睡觉,众人拿出肉干和火烧吃了几口,海东青就让全部上树,并且告诫所有人——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许出声。   天色漆黑,雨点转成黄豆大小,打在安全帽上即使隔了一层登山服也噼哩啪啦作响。小麦和邵靖挤在一棵大树的分杈处,头顶上正好有几根枝条遮盖着,勉强也挡了一点雨。手里的肉干和火烧都被雨水打湿了,吃起来真是味同嚼蜡,小麦嚼了几口就觉得没了食欲,正在发愁,脸被邵靖扳过去,温暖的嘴唇凑上来,喂了他一块巧克力。   小麦嚼着巧克力,轻轻打了邵靖一拳:“什么地方啊,还闹!”   电光一闪,照亮邵靖带着点邪气的笑容:“忍一下,等出去了我们去成都吃鱿鱼鸡、钟水饺、担担面、坛坛鸡、火锅……”   “行了行了。”小麦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你越说我越饿了。”   对面树上的海东青大概听见了动静,狠狠地瞪过来,向他们比了个闭嘴的手势,又往树下一指。小麦低头看去,一片漆黑中看不见什么,但仔细听听,他从哗哗的雨声中听出了另一种声音,一种唰唰的,像他赶路的时候在草丛中听到的声音,但比那时候要响亮得多。   又一道电光闪过,借着这耀眼的白光,小麦看见树下的草丛里是一片灰黑色的脊背,因为昏暗之中看不清楚,数量又太多,竟然像是波浪一样,仿佛整片草地都动起来了。他愣了一下才想明白,那是无数条蛇!   蛊道!小麦一时之间只能想到这个。说实在的,自从走过蛊道,他对虫子简直有点神经质的恐惧了。尤其是刚从蛊道出来的那几天,一只蚊子都能让他打个冷战。后来这种恐惧渐渐的淡化了,但一看见这一片片的蛇,他忍不住的头晕恶心,简直有种冲动想立刻跳下树逃跑。   当然他没这么做。这些蛇从树下游过,至少现在好像还没有意思要爬到树上来,他要是真的自己跳下去,恐怕反而是自投蛇口。   邵靖发觉了他的紧张,伸手搂住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别怕,我记起来了,这可能是禹王碑出来了。这些蛇都是逃命的,不会咬人。”   小麦胆战心惊地正想问他是怎么回事,远处忽然有亮光闪动。这次不是闪电的电光,却是火焰的光亮。小麦眺望火光来处,远远的只见一大团火光闪动,要不是头上还下着雨,他差点以为是山火。火光略微靠近了一点,小麦才看见那是一大截石碑,足有两三米高,周身上下围绕着火焰,火光中隐约能看见石碑顶上雕刻着缠绕的云头状花纹,中间似乎还有蟠龙。火光照亮了石碑周围数十米的草地,只见草地已经变成了灰黑色的一片,无数的蛇蟠曲其上,简直数都数不清有多少条。小麦觉得风雨声中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声音,飕飕的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气似的。   石碑渐渐移近,火焰所触之处,树木都冒起烟来。小麦这才明白为什么海东青盼着下雨,这要不是有大雨灭火,他们不是掉到蛇群里就是被火烧死。   石碑移得更近。小麦发现地上的蛇似乎不动了,只有那石碑从蛇群中穿过,发出飕飕的声音。小麦很想看清楚那石碑是怎么移动的,但是烟火缭绕,地上又是草和蛇,还真看不出石碑有没有长脚。只是石碑移得越近,热气和烟雾就越是扑面而来。邵靖把打湿的登山服下摆捂在自己和小麦脸上,只盼那石碑快点过去。偏偏石碑到了树下就不走了,好像人侧耳倾听的样子,紧张得两人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海东青在对面树上轻轻弹了弹手指头,一颗石子从他手里飞出去,落到远处。轻微的响动惊动了石碑,向着远处慢慢移去。小麦在火光中看到,石碑背后有几个大字,笔划如同蝌蚪扭在一起,加上风雨剥蚀。连他也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子。   直到石碑去远,躲在树上的几个人才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雨仍旧下得很大,但天色反而稍微亮了一点。海东青打开手电,吁了口气:“行了,可以下来了,我们赶紧往前走走。”   谢棋没见过这种场面,抱着树干吓得脚软,低头看看树下:“蛇,蛇都还在啊!”他在这里当向导好几年,蛇是见得多了,可是如此大量的蛇群却是第一次见,无论如何也不敢下来。海东青跳到地上,笑着说:“没事,这些都是死蛇了。不,应该说只是一层蛇皮,肉都被禹王碑吸干了。”   小麦用脚踢了踢最近的一条蛇,果然半点分量都没有,只是一层空空的壳,骨头倒还是完整的一条,肉却没有了。谢棋这才敢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水,也不知是雨是汗:“这,这是什么怪东西?幸亏下雨……这东西还会回来吗?”   海东青摇头:“这可说不准,所以我们得快点离开,往碑来的方向走总没错。要是我没记的方向正确,明天正午就能到地方。不用那么害怕,这里的蛇也并不伤人,只是它们身上带着阴界的毒,要是被划破了皮就要中毒。不过中了毒在阴界里也不会就死,只是不能见到阳界的日光罢了。走吧。”   谢棋真是被吓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这是什么毒,为什么见了日光就会发作。小麦却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海东青说得这么轻松,并且也没有说如果中了毒应该用什么来解,难道是他忘记说?还是,他心里已经认定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出阴界了?   禹王碑来的方向上绵延数百米都是蛇皮“地毯”,走在上面即使穿着靴子都觉得脚下嘎吱作响,听得多了简直让人心里发毛。尤其深夜之中,又夹着雨水淅沥,那种感觉说不出的诡异。幸而后半夜雨终于停了,蛇也不再出现,众人分在几棵树下,勉强打了个盹。   虽然没有人睡好,但太阳升起的时候小麦还是感觉到了几分振奋。阳光永远能给人以温暖和激励,这样一来,昨夜的蛇群似乎也就没那么恶心了。海东青催促着众人起身,小麦看出他有些激动,大概是离目的地近了吧。别人都没什么异议,只有阿华精神有些萎靡,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转到树后去了。小麦悄悄瞟了一眼,发现他弯着个腰好像在脸前面摆弄什么东西,海东青催了两次他才出来,精神明显地好了。邵靖低声说:“他在吸毒,你离他远点。”   小麦还真是头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吸毒者,不用邵靖说他也想离远一点。谢棋虽然面无表情,脚下也故意走得慢了些。只有海东青也跟吸了毒似的亢奋,在前头走得飞快。   十一点钟左右,树木明显地稀疏,前方出现了更多的山石。海东青双眼发亮:“到了,就在前面,就在那半山的山谷里!”   邵靖不动声色地把手枪握在手里,往小麦身边靠了靠。再走几步,山壁陡立,两峰相夹,在头顶几乎要并合起来,只留一线天光。那山路也就半尺来宽,左边是峭壁,右边就是深崖。走在山路上,小麦都不敢往悬崖下面看,感觉好像只要走错了一步,就会跌落下去。他忽然想起当年大学里组织去爬黄山,那导游说过的话“退一步无影无踪”,不由得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万一这个时候蹿出条什么蛇来……   幸而这个担忧没有成真。走过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小的山谷,绿草萋萋,被昨天的雨水冲刷过后有清新的气息。山谷正中有一块巨石歪倒着,海东青指着那巨石,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就在那后面!到了!”      第103章 祭品      巨石后面是一个入口,一级级的石阶通向地下,最上面的石阶边缘已经被风化得出现了缺口,可见年代久远。这山谷中到处生满了绿草,但长短完全相同,简直剪子都剪不出这么整齐来。海东青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就是这里了。看这样子这么多年也没人来过,那黄金匣子应该还在底下。”   阿华走近几步仔细端详那石阶:“这,这石阶——不像是垒出来的……”   海东青笑道:“当然不是,这是天生的。”   他这么一说,邵靖和小麦都忍不住凑上去看,果然那石阶像是直接从这山体中挖成的,找不出半丝缝隙,绝对不是普通用条石垒起来的。阿华喃喃地说:“直接从山里挖出这些石阶来,这得费多大工夫?”   海东青摇头:“我刚才不是说了,这是天生的,既不是垒的,也不是挖出来的。大禹当年选定了此处埋藏金书玉简,地即开裂,天然生成一条石洞,让他能将金书玉简埋入地下。”   阿华用怀疑的眼光看了海东青一眼,胡乱答应了一声:“那就进去吧。”他是求财的人,对于金书玉简他其实是不相信的,要的是里面的黄金匣子和其它财宝。就算真挖出了金书玉简,他也只会当古玩去卖,绝对不会相信那上头有什么长生不老或者驱神役鬼的“真经”。   小麦看了邵靖一眼,见他微微低着头沉思,忍不住轻轻碰他一下:“想什么?”   邵靖轻轻向那块巨石抬了抬下巴:“看那石头上。”   巨石呈玉白色,看起来像是一块巨大的汉白玉石,但石头下部胡乱抹了些泥,似乎是为了遮住什么。小麦想了想:“为了遮住那八个字?”   “对。他跟我们讲这里的时候,从来没有提过那八个字。”   “难道那泥是他抹上去的?”   “对,我猜他逃出石洞之后一定又回来过,只是一个人可能无法打开机关,所以才要带我们来。他用泥糊掉那八个字,一定是怕找来的人看见就不肯进去。”邵靖抬头环视四周,低声说,“这里面可能真的是金书玉简。海东青说的没错,这石阶是天然生成的,不是外力雕凿出来,这绝对不是人力能办到的。自古以来,成仙的帝王有,但能驱役鬼神、手握天地之术的只有大禹一人。外面是禹王碑,这里又是天然生成的石阶,这里面——我们要小心了,一进这石阶,海东青可能就要对咱们动手。”   “为什么?”这结论跟前面的话半点因果关系都没有吧?   “大禹在埋藏金书玉简的时候已然成神,你知道从神明那里取得东西需要做什么吗?”   “祭祀……还是你以前说的,他是想拿我们当祭品?”   “你看他带别的祭品了吗?阿华和谢棋他是绝对不会杀的。”那能杀来祭祀神灵的,当然只有他们两个了。   小麦轻轻把手枪保险打开:“没那么容易。”   “张少——”有点出乎他们意料之外,阿华带头第一个走下了石阶,谢棋跟在他后面,海东青第三个,最后才招呼邵靖和小麦。这样子等于是把他们两人放到了最后最有利的位置。邵靖眉头微微一皱,握了握手里的枪,把小麦拉到身后:“跟着我。”   石阶很长,走了十几步光线就暗了,最前面的阿华打开强光手电往下一照:“操,这他妈还挺深的——”   海东青立刻喝斥他:“不要胡说,这里不是你说脏话的地方!”   阿华悻悻地扭过头去,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虽然声音很轻,又是四川话,但谁都知道他肯定还是在骂脏话。海东青怒气满面,要再斥责他又没法开口。毕竟他跟阿华只不过是个合作,阿华帮他弄装备,从这里“扒”出好东西两人对半分,除此之外就没一毛钱关系了,阿华也不是他的手下,万一真惹火了他不管不顾地撕破脸,大家都难看。他压了压火气,正要再开口劝诫,石阶前面的拐角处忽然黑影一闪,阿华大叫一声,整个人都倒了下去,顺着石阶骨碌碌向下滚。小麦眼尖,看见那黑影是条大蛇,虽然远不如他在蛊道看见的守门神龙粗大,但也有碗口粗细,身长至少在四米以上,整个蟠到阿华身上,把他紧紧缠住,一人一蛇绞在一起,七翻八翻的顺着石阶滚了下去。   海东青把谢棋往旁边一推,三步并做两步往下追。邵靖拉着小麦不让他跑下去,仍旧不紧不慢地往下走。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一声枪响,在狭窄的通道里引起阵阵回音。等他们走到下面,发现这里已经是石阶的尽头,似乎是一个天然石室,虽然不大但四面都平整洁净,只有在石室的四角,隐约有四个兽形花纹,但走近了反而不见了,只有站在石室正中间才能看见。阿华正扶着石壁从地上站起来,那条大蛇已经被海东青一枪击毙,松垮垮地横在地上,但是阿华也被勒了个半死,一边喘气一边用手去揉肋骨:“这打哪蹿出条蛇来。”   海东青冷冷地说:“这就是你胡言乱语的结果。早告诉过你,这里是神明之地,不要胡说。祸从口出!”   阿华不服气:“这山里就是蛇多,这一条大概猫在这睡觉罢了——”虽然这么说,他可也不敢再骂了。   海东青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别再说了!看见那四角地上的花纹了吗?你,站到北角去。谢棋去西角,张少和麦先生麻烦分别站到东南两角上——我数到三,你们同时用脚踩那花纹。一,二,三!”无声无息地,石室地面裂开了,四块石板整齐地向上翻起,好像有把刀子在下面把石头像割黄油一样割开了,露出下面的石阶。阿华惊得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凑上来把翻起的石板看了又看。刚才他躺在地上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这地面绝对是一整块石头,中间没有任何缝隙,怎么会变成四块石板的?   海东青当先踩上石阶:“不用看了,说过是神明之地,这不是机关。”   阿华那表情是明显的不相信,可是毕竟求财心切,也无意再去研究那石板,跟着就下去了。小麦低声对邵靖说:“难怪他要找人,一个人他根本没法打开机关的。”   邵靖点了点头,仍旧把他拉到身后:“不管怎么样,如果我说走,你立刻就走。”   小麦乖乖地答应了一声,跟着他走了下去。他们还没走几步,就听见阿华兴奋的声音:“发财了,发财了!”   邵靖加快脚步,走了几步眼前就豁然开朗,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迎面就是一堵淡青色的玉石墙壁,上面有个巨大的太极图,仔细看看,那图案似乎也是玉石上天然生成的黑白二色。石室的四角上有八颗夜明珠,幽幽的光线恰好能照亮这巨大的太极图,阴阳鱼仿佛在碧波中游动一般,看得久了像要把人也吸进去。   但吸引阿华的却不是这些东西。他正绕着玉石墙壁前的两件东西来回打转,嘴里啧啧有声:“好东西,好东西,拿出去就发大财了!”那是两只青铜鼎,鼎上雕刻着各种奇兽,还镶嵌着金银丝,珠光映照下仿佛活的一般。玉石墙壁延伸出一块形成地面,这两只鼎就摆在玉石地面上,底座微微下沉,像是陷在玉石里一样。小麦一眼就看见那鼎上铸着一只肋生双翅的老虎:“穷奇?”   邵靖端详片刻:“当年大禹取九州之金铸九鼎,哪一州的异兽就铸在哪一州的鼎上,以便百姓跑到山林水泽里去能够认识,不会为其所害。这个——恐怕跟九鼎是差不多的东西,不过——似乎这上头的都是些极其凶恶的兽类。那个是凿齿,那个应该是獍……”   阿华可不管什么兽类,他在铜鼎上摸了半天,又转向另一边。那里有个半人高的黄金匣子,虽然年代久远,仍然金光灿烂。阿华激动地扒着匣子边竟然直接咬了一下,看着留下的牙印欣喜若狂:“纯金的!”   小麦想这肯定就是那个雕刻着烛龙的黄金匣子了。珠光下匣子上的巨龙栩栩如生,只是那一对眼睛是两个空空的坑,失去了几分神采。他环视四周,却没找到挖洞的痕迹,不由得心里有点疑惑——海东青明明说他是用黄金匣子的盖挖了个洞逃了出去,但为什么没有洞呢?但是如果说他不是打洞逃走的,那匣盖又在哪里?被他搬走了?他所谓的打洞逃生都是骗人的?   他这边胡思乱想,那边阿华已经把半个身体探进匣子里,继续发出兴奋的大叫:“这里头还有宝贝!”说着,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块玉来,问海东青,“这个能值多少?”   海东青淡淡瞥了一眼:“这是昭华之玉,当年尧赐给大禹的。论价值,可以说价值连城,但要说卖钱,可能就卖不出多少了,除非你找到有眼力的人。”   阿华有些扫兴:“算了,带出去找人看看再说,不管怎么说也是块古玉,不信卖不上价。”   海东青有些不耐烦了:“别再看了,我们先打开这最后一扇门要紧。”   阿华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门?门在哪里?”   海东青一指玉石墙壁:“这不是门?”   阿华这会才仔细地去看那顶天立地的太极图:“这是门?门缝在哪?”   海东青不耐烦地说:“告诉过你多少次,这是天然生成的,哪有门缝!”   阿华走过去,伸手在太极图上摸了摸:“那怎么开?”   海东青笑了笑,转眼向邵靖和小麦看了过来:“祭祀。”   邵靖从听海东青说开门就在暗自警惕,一见海东青看过来,立刻稍稍提起手腕用枪口对准两人,不动声色地问:“祭祀?用什么祭祀?”   海东青笑得十分欢畅:“当然是用生人来祭。这鼎上的兽都是食人之兽,不用人祭,怎么能满足它们呢?”   邵靖正要举枪,忽然觉得整条手臂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手指麻木得竟然感觉不到手中的枪,他当机立断地开枪,但手腕已经无力抬起,子弹打在玉石墙壁上,钻出一个小洞,他自己却被这点后座力震得手指一松,手枪落地。就这几秒钟的时间,阿华已经扑过来,一拳打在他腹部,打得他直弯下腰去。邵靖咬牙用另一只手还了他一拳,但是右臂的麻木无力影响了他的动作,而阿华身手十分矫捷,出手更狠,用枪柄狠狠在邵靖头上砸了一记,把他砸倒在地,咬着牙骂了一句:“龟儿子,老子还你这一下!”   小麦也在同时觉得自己的胳膊有千斤重,但他还是勉强举起了枪对着阿华,正挣扎着要扣动扳机,身后的谢棋忽然上前一步,一记手刀劈在他脖子上,小麦身子一歪,也倒了下去。   海东青放声大笑起来。邵靖血流满脸,勉强地说:“你下药了?”   海东青笑着点头:“没错,在分给你们的枪把上涂着新型麻药,你们握得越紧,药就浸入皮肤越多。这种麻药有个好处,不达到一定浸入量的时候不会有效果,一旦达到那个临界点,药力就会立刻发作。张少,我知道你一路上都防着我,就连食品分配的时候你都自己来,不让我们经手,生怕我们把做了手脚的那一份给你。可是这枪你没有想到吧?”   阿华利索地摸出登山绳把邵靖和小麦捆好:“行了,可以祭祀了。”   “等等。”海东青指着邵靖,“你先把翡翠眼拿出来,等会这两个人就进鼎里去了,再想拿可就不剩什么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连阿华也忍不住要问:“不剩什么?这,这个祭祀……”   海东青笑了笑:“祭品又不是你,害怕什么?把翡翠眼拿出来。”   阿华伸手到邵靖身上去搜索。邵靖头上被砸破,血顺着脸流下来,一直流到眼睛里。他用力眨了眨眼,侧头看着小麦:“小麦,对不起……”   小麦看他血流满脸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额头也一跳一跳地疼:“说什么呢!”   邵靖苦笑:“我太自信了……”   小麦凝视他,低声说:“不,你是太着急我了……”如果不是时间将近,邵靖怎么会来冒这个险?   海东青怡然自得地听着,插口笑道:“两位也不用着急,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嘛,这也很难得啊。”   小麦瞪着他:“以前你们来就是用自己同伴祭祀的吧?就不怕他们做了鬼来找你算账?”   海东青大笑起来:“来找我?我身上戴着烛龙的阳眼,他们敢来?”   阿华从邵靖身上终于翻出了翡翠眼,站起来亮了亮:“拿到了。然后怎么办?把他们扔进鼎里?他说着就要把邵靖拖过去。”   “等等,错了。”海东青伸手指着右边那只鼎,“左阴右阳,把他拖到那边去,那只是阳鼎。”   阿华挠挠头:“这玩艺也分阴阳?”   海东青肃容:“你不懂。难道你没看出来这两只鼎上的图案是一阴一阳?”   小麦忍不住往铜鼎上看了一眼,果然那鼎上的图案其实都是完全相同的,只是一个阴雕一个阳雕,正好相反。海东青指着玉石墙壁:“这是太极八卦图,只有用阴阳祭物才能开启。”   阿华疑惑:“阴阳祭物?那不是应该弄一男一女?”   海东青嗤之以鼻:“所谓阴阳,是指命数。当年我和萧士奇找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四柱全阴,一个是四柱全阳,所以才能做祭品。如果是一男一女就行,那这机关早可以打开了。”   阿华对这东西全然不懂,一边把邵靖往阳鼎方向拖,一边说:“那这两个人也是什么四柱全阳全阴的?”   海东青摇头:“不,但他们更好。这位张少,身上有佛家真言,简直就是肉身菩萨,阳气十足。这位麦先生呢,则是个快死之人,身上阴气极重。他们两个,简直就是天生的祭品啊。”他一边说,一边把小麦往阴鼎的方向拖过去。   随着阿华和海东青的动作,小麦惊恐地发现,那两只青铜鼎在慢慢张开。是的,是张开,是从中间沿一条竖线裂开,然后左右两半向两边张开。可以看见那鼎内壁上生满了尖利的铜钉,像是无数牙齿。铜鼎张大到四十五度,两具白色的骨架从里面倒下来,皮肉已经全部化作了尘灰,只余一副白骨,还保持着生前痛苦扭曲的姿势。   邵靖不忍再看,却又不能不盯着小麦看。看一眼,就少一眼了。小麦也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等下到了鬼门关,你要等等我,我们拉着手进去,免得走散了不好找。”   邵靖闭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好。”      第104章 祭祀      小麦被海东青拖向阴鼎。这个山洞就是再大,也没有多大,张开的铜鼎迎向他,内壁的铜钉闪着冰冷的光,像是一张生满利齿的大口。小麦不忍心再去看邵靖,只有直直地盯着那铜鼎。然后他忽然发现,铜鼎居然在缓慢地转动。左边的阴鼎按逆时针方向向右转了大约十五度,右边的阳鼎则按顺时针方向向左转了大约十五度,这样一来,两只铜鼎的开口就不是阴对小麦阳对邵靖,而变成阳对小麦阴对邵靖了。   邵靖也发现了两鼎的转动,一时间顾不上再深情,跟小麦疑惑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心里隐约又生起了一丝希望,轻轻打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全力挣扎,阿华和海东青正弯腰拖人,都没防着这扔进锅里的鸭子还要扑腾,同时被蹬得脱了手,倒退了一步。阿华大声喝骂,踢了邵靖一脚,正要弯腰再去拖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侧后倒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拉拽一样。他骇然回头,背后自然是半个人都没有,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往左后方退过去,而海东青也正满面惊骇之色地往右后方倒退。   小麦躺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阿华退去的方向正是阴鼎的开口,而海东青却是向着阳鼎的开口退过去。再有两三步,他们就会被分别吸进两鼎里去。   阿华双手在空中乱抓,手里还死死捏着那枚翡翠眼。但是这山洞里一片空旷没有任何可借力的地方,就连地上都是一片平坦,他虽然极力挣扎,也无法阻止身体在一点点向阴鼎滑过去。   海东青的情形与他完全相同,但是他比阿华反应快些,愣了片刻就伸手去拉阿华。他的想法是对的,两人交叉滑过对方身边的时候,如果抓住了,就会因为两边的吸引力而停在中间。可惜他伸出手去的时候阿华因为挣扎太过跌倒了,海东青一下抓空,大声喝骂:“蠢猪!快拉住我!”   阿华愣了一下才伸手来抓,但就差这么一点,已经抓不到了。海东青眼看不妙,也扑到地上,伸手去抓阿华。可惜已经晚了,两人只有四根手指勉强勾在了一起,暂时阻止了一下被阴阳鼎吸进去的过程。海东青抬头冲着谢棋大喊:“快来帮忙!”   谢棋一直站在山洞入口处,像是吓呆了,听见海东青喊,不但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了一步。   四根手指自然没有多大力量,而且随着两人更加靠近阴阳鼎,那吸力也在加强,海东青和阿华只坚持了两三秒钟就被扯了开来。这下子滑向阴阳鼎的速度更快,阿华疯狂地想在地面上抓住点什么,他的手指在平坦的坚硬地面上抓挠,很快留下了一道道红色的痕迹。他左手还下意识地紧抓着那枚翡翠眼,于是手指关节就被磨得鲜血淋漓,甚至露出了白骨。他一边抓一边对着谢棋狂喊:“你他妈的快点来啊,快来把老子拉出去!快点!出去了我给你钱,我的钱全给你!”直到他下半身被吞进了阴鼎,他还在喊。但是阴鼎无声无息地合拢起来,扣在他的腰部。阿华发出一声痛苦的号叫,鼎边挤压着,他的肋骨发出细微的声音,一根根断裂开来,鲜血从他嘴角流出来,滴在地上。他张着嘴像被捞出水的鱼一样,紧抓着翡翠眼的手终于松开来,翡翠眼掉落在地上,骨碌碌顺着微微倾斜的地面滚到一边。阴鼎的闭合忽然停住了,鼎体缓慢地转动起来,已经闭合到一半开口对准了那枚翡翠眼,似乎想把它吸收进去。   小麦忽然就明白了。这阴阳鼎的祭品确实需要一阴一阳的牺牲,可是在这个山洞里,阴莫过于烛龙的阴眼,阳当然就莫过于烛龙的阳眼,比起这两枚眼睛来,他和邵靖那真是不算什么了。   海东青当然也明白了,伸手就去拽脖子上的阳眼。他离阳鼎的距离略远一点,现在只是膝盖以下进入阳鼎,而鼎口正在缓慢闭合,只要他摘下阳眼,还有空间容他爬出来。   啪!一声清脆的枪响,在山洞里引起一阵回音。海东青的手颓然垂下。他抬起头,充血的眼珠瞪着谢棋:“你!”   谢棋面无表情地举起枪,又打断了海东青的另一只手。海东青下半身已经被吞进阳鼎,半张开的鼎身像一张嘴,微微地张合着,把他的身体拖进更深处。   阿华嘴唇蠕动着,无声地咒骂。谢棋瞥了他一眼,谨慎地用长刀轻轻把阴眼拨到阿华身边。阿华挣扎着要躲,谢棋却直接用刀尖把阴眼挑起来挑到他背上。于是阴鼎再次开始微微张合,一点点吞噬阿华。   折腾了这么一会,反而是海东青先被吸进了阳鼎。他比阿华更早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一言不发,只是用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谢棋,直到头部要被吞进大鼎,这才挤出一句话:“你也会不得好死的--”   谢棋没说话,只是微微避开了海东青的目光。阳鼎渐渐闭合,山洞里忽然响起痛苦的号叫声。透过仅剩的一条缝隙,小麦看见大鼎内部的那些铜刺向中央挤压,刺进海东青的身体,将整具人体挤压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阳鼎里的号叫引发了阿华疯狂的挣扎,但他肋骨已经被挤断一排,内脏也挤伤了,这一挣扎,嘴里就开始吐血。他就这样一边呕血一边含糊地咒骂一边被阴鼎吞进去。翡翠眼从他后背上掉了下来,但这时候阴鼎的吞噬已经不再停下,直到那些铜刺刺进他的身体,阴鼎合上,那含糊的号叫和咒骂才渐渐停止了。   山洞里又恢复了死寂。谢棋到这时候才哆嗦起来,脸色煞白地站了一会,才颤着声问邵靖:“那个,他们说的什么金书玉简藏在哪里?是不是在这玉石墙后面?”   邵靖挣了一下:“你先把我们解开!”   谢棋举枪对着他:“快说!不然我就打死你!”他脸色惨白,眼球上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极其可怖,“快说!”   邵靖放平身体:“应该就在这后面。”   “那,怎么打开这个机关?”   “那我就不知道了。”   砰!邵靖头边的地面上溅起一蓬土,谢棋转过枪口对着他的腿:“快说!不然我先打断你的腿!”   “如果我知道,怎么会被他们骗成这样?”邵靖知道这时候不能再激怒谢棋,这家伙已经快失控了。   谢棋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他哆嗦着,手指扣紧扳机……   “你看!”小麦突然叫了一声,打断了谢棋的动作,“看那墙!”   谢棋回头看去,愣住了。   淡青色的玉石墙壁上,从最下方开始,正慢慢浮现出一道道红色的痕迹,那是一道道粗横线,有长有短,有的还在中间断开一截。   “八卦图--”邵靖喃喃地说。   小麦看着那鼎:“你们看那鼎--”   阴阳两只鼎的鼎脚现在都浸在鲜血之中,鼎身的青铜色已经转为黑紫色,像是浸透了血的青布那种颜色,衬得那些嵌进去的金银丝更加灿烂华丽。不用想也知道这血是从哪里来的,小麦喃喃地说:“也许那些铜刺是中空的……”中空的,从人体中把血吸出来,然后渗透到鼎脚下,然后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也许这地下有无数的管道能把血送到玉石墙壁里--在墙壁上画出八卦图来。   一道道红色的痕迹在墙壁上渐渐浮现,血红的八卦图,围绕着巨大的阴阳鱼,在这面淡青色的玉石墙壁上看起来惊心动魄。山洞里太静,静得小麦都能听见滋滋的声音,不知道是自己耳鸣,还是那阴阳鼎真的在吸吮着什么……   八卦图完整地呈现出来,阴阳鼎脚下的鲜血也干涸了。巨大的阴阳鱼缓缓旋转起来,确切地说,是黑白两色围绕着鱼眼的位置各自旋转,像有生命一样。然后鱼眼的位置慢慢凹进去,出现了两个小坑。   谢棋指着墙壁:“活,活的?”难怪他害怕,这绝对不像是什么机关!如果是机关的话,即使不发出任何声音,那凹下去的地方也能看得出来跟墙壁不是一体的。可是这两只鱼眼却不是这样,那小小的凹坑就像是这玉石墙壁在里头被什么吸了一下,吸出了两个小坑--当然,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吸得动石头的话。   小麦一低眼就看见玉石墙边上躺着个发亮的东西,这是邵靖刚刚失手打进墙壁里的子弹,而被子弹打出来的那个坑已经消失了,墙面平复如初,甚至找不到子弹打过的痕迹。   “息石--”邵靖脱口而出。   “什么东西?”小麦只听说过息壤。   “与息壤是一样的东西。当年大禹治水,息石息壤都是用过的,只是世人只知息壤不知息石之名罢了。”   息壤是能生长的土,那么息石自然就是能生长的石头了。小麦环顾山洞四周--难怪他找不到海东青当年挖掘过的痕迹,原来是长平了。   谢棋没心思研究什么息石息壤:“这东西会吃人吗?”   “怎么可能--”   谢棋这才松了口气:“那它怎么又不动了?那两个坑是干什么的?”   邵靖没好气地说:“那是机关,你看不出来?这面墙就是盛放金书玉简的柜子,那两个坑就是可以放进钥匙的锁。你要把钥匙放进去,锁才能打开。”   “钥匙在哪里?”谢棋兴奋得两眼发亮,不自觉地搓着手。   “在鼎里。”小麦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就是烛龙的那两颗眼睛。”   谢棋愣了。那两颗眼睛现在已经在阴阳鼎的肚子里了。   “没有别的钥匙?”   没人回答他。谢棋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机关,但之前海东青先让阿华把翡翠眼从邵靖身上摸出来再把他拿去祭祀,已经很能说明这两颗眼睛的重要性了。但是,他不敢靠近那两只鼎,谁知道这鼎还吃不吃人?   谢棋举起长刀,一刀就向玉石墙劈了过去。那墙壁看起来并不坚硬,一刀砍上去,立刻有三分之一刀身砍进了墙里,容易得出乎谢棋意料。但当他把刀拔了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被刀砍过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只不过几秒钟,刀砍的痕迹就消失了。这墙壁不知道有多厚,如果用这种刀砍的方法,按这种恢复速度,他砍上一天,也未见得能砍出个洞来。   谢棋转头看向阴阳鼎,迟疑了一会,还是谨慎地走了过去。人为财死,玉石墙壁后面的东西太吸引人了,贪欲战胜了恐惧。   阴阳鼎很安静,似乎吞了一个人之后已经吃饱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小麦看了邵靖一眼,意思是:阴阳鼎会不会吞了他?   邵靖面色凝重,慢慢摇了摇头。阴阳鼎并不是食人凶器,它只是祭品,只是需要有鲜血从鼎中流入墙壁。现在八卦图已经完整地出现,那就不需要第二次祭祀了。从本质上来说,这与上山祭山神之类的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祭山神可能需要青牛白马,祭这面墙壁却需要一件阴物一件阳物。   果然谢棋用长刀拨弄了阴阳鼎几下,都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鼎身上的紫黑色也在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的青铜色。谢棋大约是也悟透了这个原因,大起胆子爬到鼎口上去张望。看了一会,他爬下来,拿出登山绳吭哧吭哧地不知道在改什么。   小麦看着邵靖。用膝盖想,也知道谢棋拿到了金书玉简之后不会放过他们的。他现在没杀他们,只是因为金书玉简还没到手,可能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邵靖没说话。小麦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把身上的匕首摸了出来,正用力地割着登山绳。小麦刚高兴了一下,又担忧起来。那登山绳的坚韧程度不是普通绳子能比的,而且邵靖被倒捆着手,也不好用力,能不能在谢棋打开玉壁之前割断绳子还很难说。   谢棋那边也费了不少力气,等他弄好的时候小麦发现那是个铁抓,前头有三个小钢爪,通过提拉绳子可以让钢爪合拢,看来谢棋是想把烛龙的眼睛从大鼎里钓出来。   谢棋爬上阳鼎。阳眼还挂在海东青脖子上,所以他比较容易就钩起了绳子,然后拉断绳子,把阳眼吊了上来。然而阴鼎里的阴眼是滚落在地上的,被阿华的尸体挡住了,于是他提起长刀又捅又戳,想把尸体分开,以便捞起阴眼。一时间整个山洞里只听见刀刃捅进血肉砍进骨头的声音。   小麦的听力太好,连刀在血肉里转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一阵阵地作呕。他不愿意再看这场面,竭力把头扭向山洞的入口。忽然之间,他听见一阵细微的咝咝声,还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滑擦的声音,正向山洞入口渐移渐近。小麦想了一下脸色就变了:“邵靖,好像有蛇!”   确实有蛇。小麦刚说完,就看见山洞入口处游进几条蛇来。天幸不是他们在外面看见的那种粗如碗口的大蛇,而是一些灰黑色的小蛇。邵靖立刻停下动作:“不要出声,低头尽量闭住呼吸。”蛇的视力一般不怎么样,但颊窝里有一对红外探测器,温血动物的体温对它们是很明显的目标。   谢棋费尽力气,终于把阴眼抓了上来,他刚刚要欣喜,就发现山洞地面上多了十几条蛇。他在四川住了好几年,知道怎么对付蛇,当下趴在鼎口上不动。因为小麦他们离山洞口更近,而他则是悬在空中的,怎么想,蛇都应该去攻击地上的邵靖和小麦。   小麦感觉到一条蛇从他头上游过去。虽然头上还戴着矿工帽,但蛇身滑过硬塑料的沙沙声清晰在耳,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蛇虽然从他和邵靖身上游过,却像是没注意他们,径自向着谢棋所在的阴鼎聚了过去。   谢棋这下慌了。蛇群聚到阴鼎前,最先游进来的几条已经顺着鼎腿往上爬了。他按捺不住地抬手一枪,把第一条蛇打得皮开肉绽,掉下地去。这声枪响惊动了所有的蛇,争先恐后地向上爬。谢棋大叫着左手挥刀右手开枪,一时间蛇血横飞。一条小蛇被激怒了,盘起身体又猛地拉直,居然对着谢棋的脸弹了过来,谢棋猛地一偏头,一刀抡出去,在半空中把那条蛇砍成了两截。但他握在手里的阳眼也掉了下去,落在地上。   阳眼落地,顺着大鼎往上爬的蛇对谢棋似乎也失去了兴趣,掉头向下,都围到了阳眼旁边。谢棋惊魂未定地抹了把脸,从耳朵上抹下点血来,看了看是鲜红的,显然无毒,于是随手往衣襟上抹了一下:“妈的,原来是冲着这个来的!”在这山洞里,大概没有东西比这阳眼更温暖了吧?   这样一来反而容易了。这群蛇也就是二十几条,谢棋举起枪,趁着这些蛇围在阳眼周围不动的机会,一枪一条,半分钟就全部干掉了,这才爬下来捡起阳眼,呸了一声:“吓得老子不轻!”   小麦心里多少有点失望--居然没把他咬死……眼看谢棋拿着阴阳眼走到玉壁前面,把还沾着鲜血的两颗眼睛分别放进阴阳鱼的眼窝里,然后玉石墙壁第一次发出一种细微的声音,从阴阳鱼中间开始,淡青色的玉石缓缓分开,露出的缝隙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虽然还没有完全打开,小麦也看见那是一块莹白的玉石,上面用黄金镶嵌着图案,虽然历经千百年,仍旧光泽如新……      第105章 自然之力      玉石墙壁缓缓打开,露出婴儿拳头大小的一个洞口,能看见里面那块温润的白玉,通体没有一丝杂色,上面镶嵌着纯金的图案,似龙非龙,似凤非凤,似虎非虎,说不清是什么形象,却细致入微,连那兽身上的毛羽都清晰可见,在珠光下闪烁着灿烂的光辉。   谢棋连呼吸都屏住了,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扒那洞口,在半空中又强行缩了回来,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不住搓揉。   小麦侧头看了邵靖一眼,两人心里都很明白。谢棋或者不像海东青和阿华那样处心积虑就为了这金书玉简,然而他现在已经财迷心窍,只要把东西拿到手,肯定要杀人灭口。他在这里做了好几年导游,即使没有同伴没有马,他也能走出去的。   邵靖用力磨割登山绳。谢棋的注意力完全被渐渐打开的玉石墙壁吸引了,他甚至用不着再怕他看见。只是这登山绳真是质量太好,他割了半天,还只割断了一半。   巨大的阴阳鱼慢慢旋转,中间的洞口越来越大,镶金白玉板露出的面积也越来越大,直到洞口有婴儿头颅大小的时候,谢棋突然一震,脱口啊了一声--白玉板上出现了暗色裂纹,而且看得出裂纹如同蛛网,向四下里蔓延。谢棋顾不上别的,一步蹿到玉石墙壁前,伸手就去扒那洞口。洞口自然不会因为他动手就加快打开,仍旧缓缓地向外扩大,把洁白的玉板上那刺眼的灰黑色裂纹继续呈现出来。直到洞口扩大如人头大小,一小块碎石掉出来,带出一撮土,洒在谢棋衣襟上。谢棋呆呆站着,在他眼前,玉板已经完全露了出来,看得出它原本应该是一个精美的白玉盒子的正面,盒子里装的大约就是金书玉简。然而现在,除了玉板正中心那四五厘米见方还是完整的之外,其余地方均已被挤碎,碎块间是挤得硬如石头的砂土。   谢棋嚎叫了一声,猛地拔出匕首发疯般地挖起来。碎块和砂土不停地掉落,然而他挖了半天,里面仍旧只是土和砂石,只是间或在那砂土之间夹杂着一段金丝或者一小块已经染了沁色的玉块。尽管大禹设下了这巧夺天工的机关,却仍旧挡不住千百年来大自然的变迁。也许是这山体生长中的扭曲,也许是地震的震动,总之这白玉盒子已经碎裂,连带着其中的金书玉简,也化为了这大山的一部分。   谢棋挖得手也破了,掏出了一个深深的洞却仍旧一无所获。他呆了一会,忽然急急转头去找嵌在玉石墙壁里的那两颗烛龙眼。两颗宝石眼已经随着阴阳鱼的变化分开在墙壁两边,他就用匕首去抠,先抠下了阳眼,看一看还是完整润泽的,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又去抠阴眼。阴眼抠出来,落进他手心,撞击在原本握在手中的阳眼上,突然之间一道白色光华从两颗龙眼之间迸发出来,刺得山洞里的人都不禁闭上了眼睛。谢棋本能地握紧拳头,将两颗龙眼攥在手里,白光过后他急急张手去看,却见两颗龙眼已经失去了那润泽的光彩,变成两颗灰黑色的石头,谢棋手上稍微一用力,两块石头竟然就碎成了一堆灰土,顺着指缝簌簌洒下来。   谢棋死死盯着手心里的一撮灰土,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些。他一边笑一边疯了似地举起匕首在墙上乱戳,看得小麦心惊胆战,唯恐他忽然回过身来给他们两个也来上这么几刀。好在谢棋疯笑了一会就停了下来,嘴里嘟囔着什么四处张望,一眼看见旁边的黄金匣子,眼睛登时亮了:“对,还有这个,这个也值钱!”   他一边嘟囔一边跑过去。黄金匣子有半人高,纯金的匣壁有一寸厚,少说也有几十公斤重。即使只按重量算,现在的市价也值几十万,若是加上手工和古玩本身的价值,说个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谢棋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伸开双臂去摇晃那匣子,想掂掂份量。匣子出乎意料地沉重,像是底子焊在山洞地面上似的,谢棋用尽吃奶的力气一摇,匣子猛地一晃,不知哪里传来一阵轧轧声,像是什么链条在转动的声音。谢棋吃了一惊,唯恐这匣子也像阴阳鼎一样张开来噬人,赶紧跳得远远的。但匣子并无动静,那轧轧声细听起来倒像是出自地下。谢棋惊疑不定地在地上来回检视,小麦却分辨出那声音确实是从黄金匣子下面响起来的,但声音在地上似乎沿着一条线向山洞入口处响过去,最后一直响到了入口之外。   邵靖猛然醒悟:“入口要关闭了!”   谢棋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跑,跑出一步又舍不得这黄金匣子,回过身来用力摇晃,想要拖着走。黄金匣子不知是被他刚才那一阵摇晃弄松了,还是因为触动了什么机关的缘故,竟然当真被他拖动了。但几十公斤的份量也不轻,谢棋拖着这么个累赘,再怎么拼命也跑不快。眼看山洞入口处的光线越来越暗,显然是外面的机关正渐渐关闭。谢棋咬牙猛拖,眼看前面还有几十级台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带着这个匣子跑出去,他终于撒手放开匣子,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了出去……   轧轧声停止,入口处微弱的光线消失,四周一片死寂。邵靖终于割断了登山绳,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把小麦身上的绳子也割断,整个山洞里,就只听见他们两个的呼吸声。   “入口关了?”小麦活动着麻木的手脚,走到入口处向上看了看。果然是一片黑暗。他试着走上去摸摸,那里是一层石头,就像他们进来时看见的一样,毫无缝隙,浑然一体,好像从来不曾打开过。   “关了。”邵靖走到黄金匣子旁边,用脚踢了踢它,“这东西下面就是机关,触动了这个入口就会关闭。大禹并不想把这个东西也给人。”   小麦赶紧把他拉开:“你怎么能拿脚踢啊,太不敬了。大禹前辈您可别跟他计较--”万一再踢出点什么好歹来可怎么办?   邵靖倒没说什么,只是环视四周:“现在怎么办?”   “能把那入口再打开吗?”小麦一说完自己就知道答案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不能,海东青当时是挖了个洞出去的。啊,那我们是不是也能挖个洞出去啊?”   “难。”邵靖言简意赅,“从这里挖出去要多远?海东青当时戴着烛龙的阳眼,其实等于是在不死不活之间,他不用吃不用喝不用休息,可以一刻不停地挖,但是我们--而且这里的土是息壤……我们在这里挖,它就会在后面跟着长,如果我们挖得慢了……”他没再说下去,但是小麦已经明白了,如果挖得慢了,息壤的生长速度会赶上他们的进度,最后把他们埋在大山的山腹中。   “那--沈哥他们能找到咱们吗?”   邵靖从内裤里摸出那个定位器,那小小的钮扣一样的东西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会往外发信号的样子。邵靖摆弄了几下,摇摇头:“说不准。这东西在地下不知好不好用,而且--这里已经不同于地上世界,信号能不能穿过阴阳两界也很难说。”   小麦丧气地坐在地上:“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在这里等死?”   邵靖紧闭着嘴站在那里没说话。小麦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邵靖最怕听的就是“等死”这两个字。他赶紧站起来扒住邵靖肩膀:“唉,我们想办法出去啊,蛊道那么没希望的地方咱们都出来了,没理由这地方就能把咱们困住。”   邵靖反手搂住他,沉默片刻才说:“恐怕只有挖了。海东青在这里一定曾经呆了很久,必然是各种办法都研究过了,最后才选了挖洞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海东青可以用,他们……   小麦回头去翻背包:“看看咱们还有多少补给。”几个背包都在这里,干粮充足,水少一些,加在一起算算能支持四五天,如果要把人体极限也算进去的话,十天也没问题,如果不考虑他们在极度干渴饥饿的情况下还能不能挖洞的话……   “这里有工兵铲。”小麦翻出两把工兵铲,“咱们的装备比海东青那是好多了,这个挖起洞来怎么也比那匣子盖强吧?”   邵靖在他身边蹲下来,过了一会摸摸他的脸:“小麦--”   “嗯?”   “……我爱你。”   小麦愣了一下,笑了:“怎么了,怎么跟生离死别似的?”   邵靖把他的脸转过来,强横地把嘴唇压上去,低声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小麦专心地回应他,直到两人分开,才喘着气说:“我也爱你,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这些话留到出去再说。”   邵靖专注地看着他的双眼,过了一会笑了笑:“对,我们可以留到出去再说。”他站起来,把小麦也拉起来,又紧紧拥抱了一下,“来吧,咱们看看从哪里挖最好。”   “我觉得这里是生长得最慢的。”小麦指着山洞西边靠近阳鼎的那个位置。二十分钟前他们在山洞四周每隔两米的地方用工兵铲挖了一铲,现在只有这个地方还留着挖掘过的痕迹,其余的地方都已经平复如初。   邵靖皱着眉:“奇怪,跟我想的正好相反。我以为阴鼎后面那个位置会生长得最慢,毕竟息壤也算是个活物,总该是喜阳厌阴--没想到居然那个位置反而生长得最快,这里反而最慢,难道息壤竟是喜阴厌阳的吗?”   小麦想的是另一方面:“那会不会我们挖到里面之后,深处的息壤不受阳鼎的影响,又会长得比较快?”   邵靖愣了一下:“这个--”这他还真没想过,“也许--”如果是这样,他们成功的希望又渺茫了一些。   “如果我们能拖着这个阳鼎呢?”   “哦!”邵靖豁然开朗,“有道理!拖着这么大一个鼎是不太可能,但我们可以弄一部分进去。其实如果息壤当真是喜阴厌阳,那么我们只要弄些阳气足够重的东西就可以放缓它们的生长。可惜阳眼已经毁了,不然一定有用。”   “对了,那两颗宝石怎么会变成灰了?因为机关已经打开所以没用了?”   “恐怕是因为谢棋不该把它们碰到一起。阴阳相冲,所以才一起毁了。之前这两颗龙眼还没碰过面,谢棋又什么都不懂。”   “要说阳气重,那应该是你吧?”小麦半开玩笑地说,“你不是有那个大日如来金轮咒嘛,我记得那个蛟妾都说你是肉身菩萨呢。”   邵靖却不觉得这是玩笑:“没错。还有你的轩辕镜。轩辕既能照阴,也能照阳,我用如来金轮咒,它可以把金轮咒的威力放大十数倍,就能抑制息壤生长。”   工兵铲挖开阳鼎背后的山壁。邵靖在前面挖土,小麦负责把土运到身后,他还拖着一个大包,包里是全部的食物和饮水,包带上绑了颗夜明珠用来照明。因为担心息壤的生长,他们把隧道挖得稍微宽敞一点,但也是仅容一个人半趴着前进。每掘进十米左右,邵靖就要使用一次金轮咒,小麦就用轩辕镜反射着他掌心里亮出来的一点金光,将四周的息壤照射一遍。   最初的掘进比较快,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的动作不可能不慢下来。人毕竟不是机器,他们也不是海东青那样的活死人,而是既会饿也会累。   “休息一下吧?”小麦听见邵靖粗重的呼吸声,在隧道里听起来格外清晰,“要不然咱们换换,我上前面挖?”在前面当然辛苦一些,何况邵靖还要不停地使用金轮咒。   邵靖没答话,只是放平了身体,趴在地上喘息。小麦卸下大包,从他身边挤过去,拿脚踢踢他:“后面去。”   真正开始挖了小麦才知道有多吃力。半趴半跪的姿势很难用力,与其说是挖,不如说是用工兵铲在山体上戳,把泥土沙石戳松了才能掘下来,如果碰到大块的石头,还要绕行。挖了没一会,小麦就觉得手臂酸了,于是邵靖再来替换他。直到两人肚子都开始拼命地叫起来,邵靖看看手表,已经挖了六个小时。   “我们挖了多深?”小麦回头看看,已经看不见隧道的入口,也没有一点光亮透进来,不知是因为隧道太深了,还是因为入口已经因为息壤生长而重新封闭了。有一瞬间他忽然想到,如果入口封闭了,他们呼吸什么?隧道里的空气应该很快就会混浊吧?海东青是个活死人,是不是也不需要呼吸呢?不过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转了一下就被他压下去了,因为如果这样想,他们自己首先就会垮下来了。   邵靖筋疲力尽地翻个身仰躺着:“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他们向上方挖了几铲子,把这里搞成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小洞,两人都能坐起身来,并肩倚在一起,把食物和水拿出来,吃了一顿。谁也没吃出味道来,只是尽快往肚子里塞而已。就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四周的息壤已经在生长,把他们刚刚挖出来的这个小小的栖身处压缩了那么一点点。虽然可能只是一厘米的变化,但在这个如此狭窄的地方还是能感觉出来。   谁也不敢说休息。邵靖比小麦快一步吃完,翻身抄起工兵铲:“我先走,你跟上。”小麦匆匆把最后一点东西塞进嘴里,收拾好已经变轻了一点的包,回头看看背后那沉默而阴险的黑暗,跟了上去……      第106章 发之者亡      空气污浊。小麦拧开一瓶水,把蒙在他和邵靖脸上的布又打湿一遍。但即使如此,吸进肺里的空气仍旧像块石头一样,坠得胸口隐隐作痛。   小麦知道这是因为缺氧。事实上他现在太阳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眼前不时就有金星闪几下,手脚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连刚才拧开一瓶水,也费了很大的力气。   他们已经挖掘了四十八小时。每个人只是轮流着睡过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还是拆成六次睡的,因为他们不敢在原地停留超过半个小时以上,怕后面的息壤会生长过来。但即使是这样,他们掘进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容身的隧道本来有三十来米长,现在只剩下十米左右,十米之外,就是在逐渐生长过来的息壤。食物和水都还有,但是空气--快要没有了。   邵靖用尽力气把工兵铲插进沙土里,却没有力气把土掘出来。他大部分时间在前面挖掘,消耗的体力更甚,现在胸口都像要炸开来似的。而且随着他们的掘进,土质越来越硬,开始是纯粹的泥土,现在已经出现了石头,再往前恐怕就是大块的岩石了。小麦在后面扯他:“你回来,我去挖一会。”为了节省体力,他们把隧道挖得更窄,现在连半跪着都不可能了,只能趴着。   邵靖蠕动身体后退了一点,伸开被磨出一串血泡的手掌。一点微弱的金光在掌心里现出来,还不如夜明珠的珠光明亮。轩辕镜倒是忠实地履行着责任,反射出一片灿烂的金芒,所到之处生长的息壤都微微向后退缩了一些。但是这效力已经不能持久,最初每次照射能抑制息壤将近一小时的生长,现在却只能坚持二十分钟了,而他们在这二十分钟里,甚至不能前进五米。   小麦的手上也是一串串的水泡,坚硬的铲柄在手掌上摩擦,疼痛钻心。但是这时候什么都是小事了,缺氧窒息的痛苦甚至让他都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只知道机械地挥动手臂去挖掘。说是挖掘,其实只不过是把铲子在泥土上来回地戳罢了,息壤虽然不是十分之坚硬,但小麦也没有力气了。最后一下他倒是把铲子插进泥土里五六厘米,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了,两条胳膊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根本感觉不到还有上肢这种东西。小麦趴在隧道里,脸贴着阴湿的泥土,心里真正绝望了。   前面还不知有多少米厚的山壁需要挖穿,而他们身后的息壤正汹涌地追上来,把他们容身的空间一再压缩。这比蛊道里还要让人绝望,在那里他至少能看得见蓝天白云,至少还能逃跑,可是在这里--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邵靖轻轻拉了拉他的脚踝:“累了?我来。”   小麦摇摇头:“不用了,我们挖不出去了。”邵靖也早就没了力气,否则他又怎么会休息。   邵靖沉默了几秒钟就努力往前爬:“别说丧气话,我来挖。”   小麦没动,等他爬到身边的时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别挖了,没多少时间了,让我再看看你。虽说死了之后还有阴间可去,但是谁知道那时候会是个什么样,万一我一死就把你忘了呢?”   邵靖侧头凝视他:“你敢!”他用工兵铲在头顶上刨了几下,把隧道弄得稍微高一点,半躺半坐着,把小麦揽在怀里,“行,不挖了,咱们说说话吧。”   小麦把头枕在他肩上,轻轻抚摸着他磨烂了的手掌:“邵靖,你后不后悔?要是你不认识我,本来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邵靖在他粘着泥土灰尘的头发上亲了一下:“后悔什么?要是不认识你,我现在还掉在前生的回忆里爬不出来,就算能活一百年两百年,又有什么乐趣?”   小麦笑了笑:“两百年?你能活那么久吗?”就这么坐着,他已经能感觉到身下的息壤在生长。夜明珠扔在离他们四五步的地方,珠光照耀的尽头已经能看见正在赶上来的息壤--他们的容身之所已经由十米变成了七米,而且很快就会变成五米,三米,直到这个隧道里的一切空隙都被不断生长的泥土填满。也许几百年后他们的尸体会被后人发现,也说不定直到他们烂化成土的时候,都没有人知道这山腹里居然会埋着两个人。   邵靖把他搂得更紧:“活不了,所以现在死还是晚点死也没多大两样了。反正咱们一块,进鬼门关也手拉手,你说的,不准反悔。如果要投胎,咱们也一块。”   “要是人家不让呢?”小麦深表忧虑,“这事谁说了算?”   “转轮王。”邵靖轻描淡写,“他要不答应,大不了咱们都不去投胎,就在地府逛荡逛荡也行。”   “哎,还有宝宝。”小麦忽然想起脖子上宝宝的小神主。因为邵靖一直在不停地使用大日如来金轮咒,宝宝只能缩在神主里躲避,所以从进山洞到现在他都没出来过。   “我们可以带着他一起去地府,看看彼岸花。”   “彼岸花……”小麦想像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一片鲜红,铺天盖地,开遍地府。”   “看久了眼睛会累,对视力影响太不好了。”   邵靖笑起来:“没听说过鬼有近视眼的。”   小麦不同意:“生前近视眼的怎么办?难道做了鬼就自动修复了?”   两人嘻嘻哈哈,尽量不去看后面隧道里渐渐生长上来的息壤。容身之处已经仅有五米长短,扔在后面的背包已经被泥土吞噬了一点,再过五六分钟连夜明珠都会被掩埋,这里将变成一片黑暗。再过一个小时,估计泥土就会填满所有的空隙。不过这里的空气究竟能否坚持一个小时还很难说呢。   小麦想把夜明珠拉过来:“太黑了不好--”只是隧道低矮,他一欠身,脑袋就撞在隧道顶上,似乎是块尖石头,撞得他眼冒金星,伸手抹了一把,手上居然沾了血,“哪来的石头?”   邵靖随手举起工兵铲向上铲了一下,只听当地一声,不像是石头,倒像是撞在什么金属物体上。邵靖一怔,伸手向上摸索了一下,忽然举起工兵铲用力凿起来。小麦不解地看着他挖了几分钟,居然从头顶上拽下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来,顾不上泥土簌簌掉了一头一脸,用袖子用力在那东西上擦了几下,立刻从灰土里泛起淡金的光泽来。小麦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这个,这个是黄金匣子的盖!”   邵靖直直地盯了这匣子盖几秒钟,突然转过身去,提起工兵铲狂挖起来。小麦也挤上去跟着挖。黄金匣盖,这就是当年海东青用来挖通隧道的黄金匣盖啊!海东青只有在隧道挖通的时候才可能丢弃这东西,既然匣盖在这里,前面应该就快要挖通了啊!   空间里只听见两人沉重的呼吸声。空气质量已经太差,呼吸进去基本上不能起什么作用,胳臂更像是灌满了铅一般沉重。前方似乎是岩壁,工兵铲铲下去,只能铲下几块碎石来。邵靖比他稍好些,但速度也快不起来,与其说是在挖,倒不如说像是用牙在啃。后面的息壤已经渐渐逼近,夜明珠被埋在泥土下面,也没人有时间回身去拿,四周渐渐黑暗下来,像个坟墓一般。   小麦觉得头一阵阵地发沉,眼皮直往下落,不知是不是缺氧造成的幻觉,他觉得息壤已经追到了他脚边,正在慢慢爬上他的小腿。有一瞬间他怀疑起来,前面真的能挖通吗?会不会海东青在挖到一半的时候找到了更好的工具,所以才把匣盖扔下的?或者前面真的已经离挖通不远,但他们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持?他们,会死在离出口仅有一步之远的地方吗?   哗啦一声,一道光线带着清新的空气透进了黑暗的小空间。邵靖在狂喜中回过头来:“小麦,通了,通了!”   小麦抬起头。挖开的洞口有足球大小,被光线打上了一圈金黄,正好笼在邵靖头上,像一轮佛光一般,衬得他尘灰满面的脸竟然英俊异常。小麦猛地往前一扑,抱住他的脖子,没头没脑地亲下去:“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邵靖接着他,两人的嘴唇上都沾满了泥土,也顾不得许多,热切地吻着。直到小麦有点透不过气,才用力把邵靖推开:“好容易出来了,我可不想憋死!快点挖,不然洞口会再长死的吧?”   他们停下来的地方原来离挖通山腹只有半米厚的土层,两人这时候浑身是劲,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把出口挖大,拖着背包和黄金匣盖钻了出去。这里是个小山坡,周围有茂密的灌木,不知是什么品种,叶子已经转为金黄色,还结着鲜红的小果实,生满了整片山坡,夕阳中看起来美不胜收。稍远处是一条山溪,水流很小却清澈见底。小麦兴奋地跑过去,撩起清凉的水洗脸洗头,然后捧起一捧就朝邵靖脸上泼。他大口呼吸,觉得这空气新鲜到有些清甜,怎么也不够。   突然之间,小麦觉得有什么东西抱住了他的腿,正在兴奋之中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摔了一个狗吃屎。与此同时,砰一声枪响,耳边风声尖锐,子弹几乎是擦着头顶飞过去的。小麦百忙之中往下看了一眼,只看见一双小手一闪就不见了:“宝宝?”   邵靖伸手去拖背包。为了挖掘隧道,他们尽量减轻了负担,只带了两把手枪,还放在背包里。他刚抓起背包,一颗子弹又打在他脚边,有个沙哑的声音从树后传出来:“别动!把手举起来往后退!”   小麦摔得膝盖也破了,勉强支起身体看看,立刻招来了一颗子弹:“你也别动!”谢棋从树后走出来,手里举着枪,一会对着小麦一会对着邵靖,“都不准动,谁动我打死谁!”他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一边耳朵上糊着血痂,干涸在脸上好不吓人。   邵靖站着不动,把手举高些:“我们身上没武器,你不用开枪。”他是真没想到谢棋早逃出山洞两天竟然还没走,再者也是死里逃生之后太过狂喜不免警惕性下降,竟然就落了被动。   谢棋用袖子胡乱抹了一下脸侧的血痂,贪婪的目光盯着背包上的夜明珠和旁边的黄金匣盖:“想不到你们还真带了好东西出来。那金盒子呢?你们藏哪了?夜明珠怎么只有一颗?是不是你们藏起来了?快说!”   邵靖冷冷地说:“我们两个是挖洞逃出来的,你觉得我们挖洞还会带着那些笨重东西?”   谢棋不相信地盯着他,直到看见山坡上那个还没完全封闭的洞口才相信了:“这个洞通往那个山洞?那你们回去,把那黄金盒子和夜明珠给我弄出来!”   邵靖嗤笑:“你自己回去吧。没长眼睛吗?看不出来那洞口在慢慢变小?告诉你,里面的通道都已经被土填死了,这些土是会长的。”   这话谢棋更不相信了。邵靖扬扬下巴:“你自己不会看吗?现在那洞口有多大?我们两个人能出得来吗?”   那洞口现在又恢复到了足球大小,很显然的,即使把小麦劈成两半,也不可能从那么小的洞口钻出来。谢棋小心地走过去看看,里面果然已经快要填满泥土,看起来只是个小小的山洞而已。纵然再觉得匪夷所思,毕竟是经过了山洞里的历险,也不得不相信,当下悻悻地吐了口唾沫:“算老子倒霉,几百万都没了。行,也算有点东西,比没有强!你们两个,把那盒子盖和夜明珠拿上,走前边。背包给我,都小心点,别把东西给我砸了!”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背包,拿出食物大口吞咽,看来这两天没找到什么吃的,饿得够呛。   小麦从地上爬起来,搬起夜明珠,看了邵靖一眼。现在还没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谢棋需要他们搬东西,暂时不会动他们。可是一旦走出阴界,那是肯定要杀人灭口的,怎么办?   邵靖沉吟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谢棋。谢棋警惕地停下吞咽,举枪对准他:“看什么?快走!”   邵靖微微撇了撇头,示意小麦看谢棋的脸。小麦用眼角余光看过去,发现谢棋脸上又染上了血渍。他刚刚出来的时候脸上就有干涸的血痂,当时小麦以为是他脸上有伤。可是后来他用袖子抹过之后,脸颊侧面并没有什么伤口。然而现在他脸上又有了血渍,这血是哪来的?小麦仔细看了一会,发现那血似乎是从他耳朵上流下来的,血出得不快,很慢地洇开一小片,然后慢慢干涸在他脸侧,被他擦去,又慢慢洇开--谢棋的耳朵一直在出血!   小麦回忆了一下,想起谢棋在山洞里的时候曾经被蛇攻击,当时有条小蛇从他脸边上飞过去,锋利的鳞片划破了他的耳朵。不过那伤口很小,怎么会过了两天还在流血?   谢棋显然并没发现自己一直在流血,只是不时地用袖子胡乱抹一下。他把背包里剩余的食物吞掉了一半才停下来,用枪指着邵靖:“你认识路吧?往哪走?”   邵靖翻了翻眼:“我怎么会认识,你不是向导吗?”   谢棋恼羞成怒:“老子要是认路,早就出去了!这鬼地方,怎么走都只会绕回来,是不是什么鬼打墙?你不是天师吗?赶紧念个咒!”   邵靖皱了皱眉,抬头看看天色。按时间来算这时候应该是午后,阳光最充足的时候,这里也明明没有多少高大的树木,但照下来的阳光却像黄昏一样。邵靖沉吟片刻,把小麦的轩辕镜拿在手里,映着阳光上下左右一晃。小麦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景象好像忽然变了,但又说不出变在了哪里。谢棋却指着旁边的一棵树:“这,这树移位了!刚才不在这个地方!我走过三遍了,明明看见它在那石头旁边--”   “这里是阴界,阴气太重有些成幻了。”邵靖淡淡地把轩辕镜揣进怀里,“走吧,现在应该能走出去了。”   果然,走了三个小时之后,树林已经稀疏了,远远的能够看见前方的山路忽然平坦下来,落在那段路上的阳光也格外明媚,毫无疑问,那里就是阳界了。   邵靖忽然站住了,谢棋立刻用枪对着他:“干什么?”   “解手。”邵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忽然抡起黄金匣盖对着谢棋扔了过去。谢棋往旁边一闪,正要开枪,小麦也把夜明珠对着他脸扔了过来。谢棋本能地伸手去接,邵靖已经拉着小麦飞快地沿原路跑进了树林里。   谢棋险险接住了夜明珠,背上冒了一层毛汗,再回头找邵靖和小麦已经找不到了。他看看脚下的黄金匣盖,再看看手里的夜明珠,再看看不远处的阳界,也就不再去追人,将夜明珠放进背包里,拖起黄金匣盖往树林外走。   小麦和邵靖伏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小麦低声说:“你太冒险了,万一他开枪呢?”   邵靖微微冷笑:“他就剩下这点宝贝了,能舍得砸碎?现在阳界就在眼前,他已经能自己走出去,杀不杀我们都无所谓了。而且我们是往阴界里跑,他不敢再跟进来。万一杀了我们他自己出不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麦有点懊恼:“让他跑了!等我们出去跟沈哥他们会合上,一定把这家伙抓起来!”   邵靖哼了一声:“可能还用不着你的沈哥,你看!”   谢棋已经走出了阴界,整个身体都沐浴在阳界的日光中。就在这时候,他忽然伸手在耳朵上抓了一下,好像有些痒似的。小麦看得清清楚楚,他只是抓了这一下,可是他的耳朵却应手掉了下来。   谢棋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掉下来的东西是自己的耳朵。他低头去看,一手无意识地去摸耳朵原本在的位置。只见掉落下来的耳朵一沾地,就迅速腐烂,像水泡大了的木耳,几秒钟就烂成了一团紫黑色的粘液。与此同时,原本长着耳朵的地方也开始变成紫黑色,并且迅速向脸上扩大。谢棋一伸手就摸到了一团粘液,粘液沾到手上,手上的皮肤也开始发黑腐烂。阳光落在伤口上,竟然滋滋作响,冒起微微的轻烟。谢棋嚎叫着把东西全都甩到地上,发疯一样用手去抹脸。小麦忍不住扭过头去不看,耳边只听见那嚎叫声撕心裂肺又渐渐低微。不过几分钟,谢棋就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一滩紫黑的粘液,在阳光下渐渐干涸。   “他,他这是--”小麦声音都有一点哆嗦。   “中了阴界的蛇毒,到了阳界,见光就死。”邵靖冷冷地说,略一停顿,又补了四个字,“发之者亡。”      第107章 长明灯      “怎么,你是说,我们失踪了一个月?”小麦顾不得邵靖正在给他磨破的手掌上药,大叫起来。   “是啊。”钟乐岑点头,“从你们进入长坪沟,我们就失去了你们的行踪,到今天你们出来,一个月零三天。你们没发现天气都冷了很多?已经要入冬了!”   小麦瞪大了眼睛:“我是觉得天气冷得厉害,可是--邵靖,怎么会这样啊?”   邵靖握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小麦两只手上都磨烂了,泥土混在里面,很难弄干净:“没什么奇怪的,阴界里的时间可能与阳界不同,或者我们进入那山洞之后的时间与外界不同,这都有可能。你别扭来扭去的乱动!你这左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长一道口子?”   “还是原来那道伤。我以为长好了,谁知道怎么又裂开了。不过应该只是挖洞的时候把伤疤掀了,里头也不怎么疼,估计要长好了。”   邵靖皱着眉,用纱布把小麦的手缠好,这才伸出自己的手让周琦给他处理。周琦和东方良都跟着来了,两人都是眼熬得通红,脸瘦了一圈,周琦一边用双氧水给邵靖洗伤口一边念叨:“可不是嘛。一个月啊!没把我们给急死!这事也怪了,我们在长坪沟找了一个月,怎么都没走到阴界那个地方呢?照你们这么说,那地方也不远啊。”   钟乐岑思索着:“这事确实挺奇怪的,也许只好说,我们没缘分吧。”   周琦撇撇嘴:“他们就有缘分啊?到最后也没看见那什么金书玉简嘛,就带回来这么一小块黄金。要不然谁信他们去过那地方啊。”   钟乐岑拿过塑料袋里的金块细看:“那个谢棋就这么化了?”   小麦露出恶心欲吐的表情:“别说了,幸亏你们没看见,不然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他从耳朵那里开始化--我以后再也不吃木耳了--这半边脑袋都化了,那半边脸上的五官还……”   邵靖打断他:“恶心就别说了,一会还想不想吃饭。”他向塑料袋点了点头,“总之他被阴界的蛇毒完全化成了粘液,而且融化的液体滴在夜明珠和黄金匣盖上,连那些东西也化了。整个匣盖就只剩下雕着烛龙头的这一小块了。”   钟乐岑提着塑料袋看了看,咋舌:“那么大的匣盖就只剩这一块……这到底是什么蛇的毒,这么厉害!”   “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五步蛇,但是有些体积比一般的五步蛇大很多,有一般蟒蛇大小了。”   “蟒蛇大小的五步蛇……”沈固沉吟,“是不是应该报上去,万一这种蛇离开阴界出来伤人……”   钟乐岑摇摇头:“一般不会的。中了阴界的蛇毒,见了阳界的光就会死,那么阴界的蛇到阳界应该也活不成。再说这里开辟成旅游区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蛇。如果它们能离开阴界,那么在被禹王碑吞食的情况下,早就应该出来逃命才对。不过我们可以在报告里提一下,以防万一。”   周琦下手就狠多了,小麦看他拿棉球蘸着双氧水用力往邵靖手上擦,忍不住说:“你轻点!本来就磨得很厉害了。”   周琦嘿嘿一笑,向小麦挤了挤眼:“心疼了?哎,轻点轻点。”   邵靖踹了他一脚:“起什么哄!快点弄,弄完了去吃饭。”   周琦举着棉球对小麦嘿嘿笑:“麦子,看见了,这可不是我心狠啊!”   邵靖又踹了他一脚,脸上破天荒地微微有些红:“废什么话呢!”   钟乐岑笑起来:“好,我们先去点菜,这几天大家都没休息好,先好好吃一顿然后好好睡一觉。”拉着沈固出去了。   邵靖看看周琦和东方良:“辛苦你们了。”   东方良脸色苍白,显然这一个月提心吊胆的日子折腾得他够呛,这会看见邵靖和小麦平安归来,他那股精神头一松,人就显得格外疲惫,摇了摇手:“没什么,平安回来就好。这次大家都有点托大了,想不到定位器一进阴界就失效,幸好没事。”   邵靖带着歉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周琦赶紧把住他的手:“别动别动,这只还没好呢。我说大少,这次你一失踪就是一个月,我们可实在瞒不住了,张老爷子知道了。”   邵靖皱了皱眉:“爷爷知道了?”   “是。”东方良揉着眉心,“你这一失踪,我们瞒了半个月,实在不敢再瞒了。不过刚才我已经给老爷子打过电话说你们回来了,老爷子没说什么,不过--”   “我知道了。”邵靖看一眼小麦,“没事,本来我也打算带小麦回家走一趟,正好。”   周琦一边给他缠纱布一边小心地说:“大少,真打算带麦子回去?我不是反对啊,只是这个时候--今年逢九,是大日子,你们家年祭的时候,老爷子身后这个位置可就尤其显得重要了。你带麦子回去,恐怕想说话的人正中下怀了。”   邵靖毫不在意:“随便他们说什么吧。其实靖全可能确实比我更合适这个家主的位置,他从小就是这么教育出来的,自己努力,也有天份,他做家主也没什么不好。”   周琦和东方良对看了一眼。邵靖虽然对这个家主的位置不怎么在意,但和张靖全之间的关系却一直并不好,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说张靖全比他更合适做家主。   小麦不知道该说什么。打心眼里他觉得邵靖比张靖全好多了,但是打心眼里他也觉得那个家主做不做没啥了不起,可是用膝盖他也能看得出来,周琦和东方良不是这么想的……   邵靖倒笑了笑:“干什么,你们怎么都这种表情?好了好了,吃饭去,在山洞里挖了两天--姑且算是两天吧,要是按外头日子算就更长了,一个月没吃过正经饭了。”   东方良叹了口气,跟着站起身来:“算了,不管怎么样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弟兄们只能支持你。这样,用不用我们跟你一块回去?万一老爷子发火,我们也能挡挡。”   邵靖笑了,伸手搂住邵靖和周琦的肩膀:“不用。我带麦子还得先去看看师傅,然后再回家。你们也离家时间不短了,尤其良子你,东方老爷子也得挂念吧?周琦把生意也扔下了,还不得回去看看?没事,有什么麻烦,我第一个打电话找你们。”   邵靖没在四川多停留,睡了一夜之后就买飞机票直奔太原。过了这一夜,小麦右手上磨烂的地方基本已经长好了,但左手仍旧不好。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比邵靖好多了,至少只用带着一只猪蹄上飞机,邵靖却要带着两只。   不过小麦没敢开邵靖玩笑。邵靖急急忙忙的,添买了两件厚衣服就拉着他走了,连东方良和周琦也不等。其实小麦心里明白,邵靖是着急他的寿数。也不知这时间是怎么过的,从阴界里出来,一下子一个月就没了,到明年他的26岁生日只有不到五个月,本来时间就紧张,再划掉一个月……邵靖嘴上不说,但心里着急,一夜之间,嘴唇周围就起了一圈水泡。   飞机到太原机场,邵靖直接租了辆车,连太原市都没仔细看就直奔五台山。开车的司机倒是很健谈,一路上替他们惋惜:“你们怎么没早点来呢?这个月16号就有药师琉璃光佛圣诞法会,这会刚刚结束。再晚就到明年1月1号才有阿弥陀佛圣诞法会,你们这时候来,基本上什么都看不着了。”   邵靖没说话。小麦不好意思让人家一个人说单口相声,笑笑说:“我们是来拜菩萨的,有没有法会看倒不要紧,只要拜到了菩萨就行。”   司机连连点头:“对对,心诚则灵,心诚则灵。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有什么心事都去跟菩萨说,只要你心诚,菩萨都会答应你的。”   小麦笑着点点头,看向窗外。五台山有清凉山之称,盛夏之时也天气凉爽,这时候气温已经降到十度左右,出租车里开着暖风,车窗上就结了一层白气。小麦用手把水汽擦去,放眼望去,外面是一个土黄色的世界。五台山位于黄土高原上,地旱树稀,与山顶终年冰封,银装素裹的峨嵋山并称为金银世界。   司机是个热心人,絮絮叨叨让他们注意:“这个时候不少旅馆都停业了,到冬天九成的旅馆都会停业,你们要住就住大宾馆,暖气足,服务好……五台山这边有些风味饭菜你们一定要尝尝,比如说拨烂子呀,过油山药呀,一定要尝尝啊……”一路送到台怀镇,还热心地帮他们找旅馆。邵靖没怎么说话,只是最后给他多加了三百块钱车钱表示一下感谢。   旅馆确实不错,暖气足足的,蒸得人好不舒服。小麦在床上打了个滚:“我们今天去拜菩萨吗?”   邵靖摇摇头:“不。今天斋戒沐浴,明天一早,我们去黛螺顶朝拜。”   小麦有点惊讶,但邵靖说到做到,果然晚上吃的全是素,然后还让小麦好好洗了个澡。小麦洗出来,看他倚着床头发呆,头发还往下滴水,忍不住拿了毛巾过去擦:“你也不好好擦干了,感冒怎么办?”   邵靖伸手搂住小麦的腰,沉默半晌才慢慢地说:“我就是在这里学过三年佛。”   “哦--”小麦想起邵靖以前说过的话,“你八岁的时候来的,是吗?你师父在山上?是哪个寺庙的?是住持吗?”   邵靖笑了笑:“不,他不问世事已经很多年了。如今做住持也是要有公关能力的,他不耐烦管这些俗事,一直住在黛螺顶寺院后面,有时候也出去云游。”   “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曾经来找过他好几次都没见着?”   “对,难得你都记着……”   “我都记着呢。”小麦用毛巾吸去他头发上的水珠,用手指轻轻梳理了几下,“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   邵靖把头靠在他怀里:“这次挺顺利的,到了台怀镇,上山就该没什么问题了。”   “你找你师父干什么呢?”   邵靖把他手里的毛巾拿走,拖小麦上床躺下:“睡觉吧,明天要爬山呢。上了山你就知道了,我想请师父--给你点长明灯。”   第二天一早,微微有几点清雪花,地上铺了一层白霜。邵靖和小麦仍旧是吃素斋,然后穿上新防寒服,出了旅馆。   黛螺顶因为形状像个倒扣的大海螺而得名,以山前有一千零八十级台阶而著称。邵靖领着小麦,在台阶前站了片刻,轻声说:“登一千零八十级台阶,消一千零八十种烦恼,走吧。”他声音格外的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个时候,前来登山礼佛的游客不多,即使有,也没有任何人嬉笑打闹,整座山都显得安宁静谧,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庄严,就连空气里,似乎都飘荡着一种说不出的香气。   小麦跟在邵靖后面一步步地走着。不知是什么原因,走了一会,他竟然心情宁定,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跟这台阶融在一处了,在山下时那些纷纷扰扰的俗事俗念,竟然像在这一步步的攀登中消失了。耳边只有冷风穿过山谷的声音,远远的,似乎有钟声在回荡。小麦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深深呼吸,只觉心胸豁然开朗,什么荣华生死,一瞬间都化作了那过眼云烟,被风吹散……   一千零八十级台阶走起来竟然不觉得太累,小麦跨上最后一级,觉得自己仿佛也跨出了尘世。眼前就是黛螺顶上的寺院,这里供有东南西北中五个台顶的文殊菩萨,有小朝台之称,大殿内有香客正在跪拜,钟声回荡,香烟缭绕,真是佛国一般。   邵靖带着小麦在殿内一一拜过,然后沿着一条小路往大殿后面走去。出了大殿,是一片竹林,里面隐隐有扇小小红门。邵靖走到门口,被一个年轻沙弥拦住了,单手打个问讯:“请问居士可是姓张?”   小麦大为惊讶,邵靖却点点头,也起单手回了个礼:“在下张靖存,求见灵智大师。”   沙弥向内一侧身:“张居士请,灵智大师在内等候已久了。”   小麦跟着邵靖走进小红门,里面原来还有个小院子,只有三间屋子,又矮又小,能看见中间最大的一间供着佛像,旁边一间的窗口有个和尚坐着。小麦小声问邵靖:“你师父怎么知道你要来?”   邵靖答非所问地说:“他知道。”随即向前一步,就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跪下,“弟子张靖存,叩见师父。”说着,深深磕下头去。   小麦吓了一跳,赶紧跟着他跪了下去。那和尚已经站起来,笑着说:“小居士不必行礼,靖存,快让他起来。”小麦偷偷瞅一眼,老和尚胡子雪白,脸色却红润光泽,大冷天的就穿一件灰布僧衣,居然也不怕冷。   邵靖没动,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才说:“他是我的爱人,来给师父见个礼是应当的。”   小麦听见那年轻沙弥在门口倒吸了口冷气,显然被邵靖毫无顾忌的话惊着了。不过小麦却只觉得开心,马上也跟着磕了三个头。灵智大师倒笑了起来,走出来亲手把他们扶了起来:“屋里坐。难得你会回来,我还以为你这辈子是不愿意再登黛螺顶了。”   年轻沙弥送上茶来,邵靖拿在手里并不喝:“我曾经来过四次,但都没有缘份再见到师父。这一次--总算是菩萨应允了。”   灵智大师笑眯眯地给小麦指指茶杯:“喝茶,这是今年的新茶。”   小麦答应一声,端起来喝了一口,最初的苦味过去之后,确实清香满口。灵智大师端详着他,微笑说:“嗯,是个厚道孩子,你会挑人。”   “可是他的寿数不好。”邵靖向前欠欠身,“师父--”   灵智点点头:“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你去过钟家,也是为了这孩子吧?”   “是。办法我都用过了,但都不成。我想来求师父,给他点长明灯。”   灵智笑起来:“我说你怎么愿意再登黛螺顶……以前你要找的就是这孩子?”   邵靖摇摇头:“不是。但我现在命里只有他。”   灵智仔细端详着小麦的脸:“仁厚而必福德,这孩子怎么会寿数不好呢?”   “他--”邵靖真是有口难言,“他是被人借了命。”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想办法再把命取回来才是啊。”   “……可是不能……”邵靖满嘴的苦涩,新茶喝在嘴里跟黄连似的。   “师父,我的寿命是我爸爸卖给人家的,不能说要回来就要回来,那当初买寿的人就太吃亏了。”小麦看邵靖那样,只好自己解释。   灵智微微皱眉:“父卖子?唉,物欲横流,人性丧失……你确实是个厚道孩子。不过长明灯也不是人人都能点的……”   邵靖站起身:“请师父为他一试。我会按规矩把灯油从山下送上来。”   灵智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跟我来。”   长明灯原来就是中间那佛像前面点的灯。灯盏就是一个个的琉璃碗。灵智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琉璃碗,看着邵靖:“长明灯一旦点燃,不得熄灭。你看这碗不大,但日夜不停,要燃的灯油不是小数。”   邵靖毫不迟疑地说:“区区灯油,我还送得起。”   小麦觉得不对劲,扯了邵靖一下:“怎么送?”   邵靖没说话,灵智已经回答:“长明灯灯油都从山下送上,只用人力,不得用其它方式。”   “就是扛上来?”小麦大惊,“这么远的路,你怎么--”   邵靖打断他:“这点路算什么,你不要再插嘴了,一边站着去!师父,点吧。我就是再忙,一年来送一次灯油又不是做不到。”   灵智笑了一下,将琉璃碗摆到佛像前的案子上,提起旁边的壶倒进一碗油:“第一碗油是菩萨相赠,长明灯点起,你就要下山去背油了。来,孩子,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小麦还没说,邵靖已经抢在前头说了一串,灵智口中喃喃念诵半晌,举起琉璃碗向菩萨像行了一礼,转过身来:“拿香。”   年轻沙弥立刻送上三支香,灵智举着香又对菩萨像行了礼,这才将香头探向碗边的灯芯去点。通红的香头碰到灯芯,过了几秒钟,噗的一声微响,爆起一团小小的火焰。   小麦看着那灯焰,心里竟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在火苗燃起的一刹那,他自己真的跟那灯火合为一体了。   灵智将点上火的琉璃灯放到其它的琉璃灯行列中,后退了一步,转过头来刚要对邵靖说话,不知从哪里吹进来一股小风,只见那个刚刚点上的琉璃灯火焰一晃,灭了……      第108章 约定      走下一千零八十级台阶,小麦觉得那一千零八十种烦恼又回到了身上,而且好像比上去的时候还要沉重得多。   邵靖的脚步已经乱了,小麦一路都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生怕他哪一步踩空了会从台阶上滚下去。刚才在佛堂里,邵靖跟疯了一样。长明灯规矩是只能点一次,可他硬是逼着灵智点了三次,但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刚点起来,就熄灭了。   这世上就还从来没有硬逼着把长明灯连点三次的。当时把那年轻的小沙弥吓得够呛。要不是小麦好歹抱住了邵靖不让他再发疯,估计沙弥就要叫警察来了。从那一刻起,邵靖的眼光就是散的,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要不是小麦领着,恐怕寺院都走不出来,惹得路上的香客纷纷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他。   小麦顾不上在意别人的眼光,他现在只是心疼邵靖。灵智和尚叹息的声音还在耳边:“此子虽天赋过人,但生来便带几分戾气,戾气太过则易近魔。虽在老衲处学禅三年,仍未能磨灭。若不知自律,恐他日入魔招祸,皆不可料啊……”   说到入魔,小麦倒不怎么在意,毕竟入魔这东西他也就是在小说和游戏里看见过,实在没有什么真实感,可是要说邵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给自己带来麻烦,却是大有可能的。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邵靖这个脾气,就为了前世的一缕记忆,坚决不学道术,千方百计地寻找沈墨白的转世,做的都是些在别人眼里看来匪夷所思的事。这人其实冷情,可是一旦上了心,就绝不肯半途放手。要是他死了,邵靖会干出什么事来,还真是难以预料。   回到宾馆,小麦把邵靖按到床上坐下,回身就去把浴缸好好刷了一遍,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准备叫邵靖来洗个澡。结果一回身,邵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了,眼神略带点茫然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比哭还难看。小麦喉咙里好像哽了个硬块,忍了一会才把心酸的感觉压了下去,伸手给邵靖解衣服:“你洗个澡,洗个澡放松一下我们再谈。”   邵靖好像没听见小麦说什么,只是抬手就抓住了小麦的手,一把将他带进怀里,死死箍住。小麦搂着他脖子,小声说:“我知道我知道,咱们再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好不好?”安慰了半天,邵靖的手才算松了一点,小麦挣脱出来,给他把衣服脱了,人塞进浴缸,自己也坐了进去,让邵靖头枕在自己肩上,身体完全浸在水里。   温热的水终于让邵靖慢慢放松下来,只是仍然抓着小麦的手不放。小麦被他攥得手指都有点麻木了,轻轻摇了摇:“哎,你快把我手捏断了。”   邵靖稍微放松了一点,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忽然说:“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别管什么事,你先答应我。”   “那怎么——”小麦本来想说那怎么行,可是看邵靖这模样,话到嘴边又改了,“行,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不管干什么都不准瞒着我。”   邵靖沉默了,过了一会慢慢地说:“我要移寿。”   “什么?”   “移寿。把我的寿数分你一半!”邵靖的目光刀子似的,似乎想把天花板盯出两个洞来,“你答应我,不许拒绝!”   这次轮到小麦沉默了。邵靖手上又捏紧了:“你刚才已经答应过我了!”   小麦仍旧沉默着,过了很久,直到邵靖准备要发飚的时候,小麦才慢慢地说:“邵靖,你想好了?”   “想好了!”邵靖迫不及待地回答,却被小麦摆摆手打断了:“不,我是说,你真的想明白了?没有一份感情是可以保证永远不变的。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不能保证会爱我一辈子。现在你愿意分寿给我,我知道你是真心真意。可是有没有那么一天你会后悔?到了那时候,你让我怎么办?”   邵靖定定地看着小麦,等他说完了才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你说的对,没有一份感情是可以保证永远不变的,我只能保证现在爱你,也能保证会努力永远都爱你,可是能不能做到,我即使保证了也没有用。不到我死的那一天,不能说爱了你一辈子。”他喘了口气,觉得很难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要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出口,感情太汹涌的时候,语言就成了障碍,“总之,我不知道将来如果我后悔会怎么样,但我知道现在如果你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到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邵靖说得七颠八倒,文不对题,甚至可以说是言之无物,小麦却听明白了,低头考虑。邵靖屏着气盯着他,逐渐没了耐心,正想强迫他同意,小麦已经抬起头来笑了笑:“好。”   邵靖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小麦搂住他脖子:“我说好。你说的对,你不能保证爱我一辈子,我也不能保证爱你一辈子,但是我们可以努力照着这个目标去做。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你还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得活着,看着你!”   邵靖一口气吐出来,几乎不知道是悲是喜。小麦看他眼神终于有了活气,放下心来:“水快凉了,出来吧。”   邵靖从水里站起来,把光溜溜的小麦也抱起来:“我们明天就回龙虎山,移寿这事,还得让老爷子帮忙。”   “我觉得他不会同意,而且会把我当害人精撵出来。”   邵靖毫不在意地说:“我会跟他讲明白。”   小麦觉得这事不可能讲明白,但他现在已经想得很透彻,邵靖的家人怎么想他,都在他意料之中:“那去试试吧。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能跟你爷爷对着干。否则,我就没法在你家做人了。还有,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不成功,你不许再试了。”   邵靖一顿,冷冷地说:“不会不成功!”说完把小麦湿淋淋地放到床上,直接压了上去抱住他,“让我抱一会,再去吃饭。”   邵靖这一抱就睡着了,他实在是在佛殿里受的刺激太深,或者早从很久之前他就耗费了太多的心力,这时候已经精疲力竭。小麦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侧头看着他的脸,觉得真是越看越英俊。邵靖在熟睡中也皱着眉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小麦很想亲亲他,但最终怕弄醒他,只是用手指轻轻虚描一下他的轮廓。   屋子里安静而温暖,两个人还微微湿润的皮肤紧贴着,没有半点缝隙。无数的画面涌入脑海,小麦想起第一次看见的邵靖,冷漠又不耐烦,说话连个弯也不拐,毫无掩饰的盛气凌人,十分欠抽;心绞痛发作的邵靖,嘴唇被鲜血染红,浑身肌肉都像石头一样痉挛紧绷;坐在屋子里吃煮得像猪食的面的邵靖,眼神里带着回忆和寂寞……这样比起来,眼前的邵靖已经变了很多,面部线条柔和了,时常会有些笑意,欠抽的态度总算收敛了些,还会体贴人,最重要的,他终于有机会放下背负了两世的重担……小麦觉得很得意,这都是他的功劳啊。好吧,张家老爷子,我会分你孙子一半的寿命,可是我也把你孙子改造了很多,咱们扯平了。   邵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眼睛还没睁开就嘟囔:“小麦——”   小麦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我在呢,你饿不饿?继续睡,还是去吃饭?”   邵靖闭着眼睛:“你饿吗?你要是饿咱们就去吃饭。”   这意思就是说他其实不想吃饭,小麦也就点点头:“不饿,咱们再睡一会——”话音未落,肚子咕噜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邵靖噗哧一笑,小麦尴尬地踢他一脚,“笑个屁!”   邵靖顺手捞住他的腿:“你朝哪里踢?”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小麦腿侧,小麦赶紧把腿收回来:“先去吃饭。”爱做的事情,也要先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做。   邵靖穿个衣服毛病很多,穿好了还要到镜子前面照照有没有什么不端正的地方。小麦打开门,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歪着头看他:“好啦好啦,照个什么劲的,又不是去相亲!”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很高兴。邵靖从前衣冠楚楚,衬衫上都不带有一道褶子的,最近却有好一阵子不怎么讲究了,小麦嘴上不说,心里明白,现在看他又恢复了那股劲儿,自然高兴。   邵靖不睬,在镜子前面把自己收拾利索了,顺手抓起一条围巾:“你把这个也戴上。”   小麦不肯戴:“宾馆里这么热,你想把我捂出痱子啊。”一边说一边拔脚往外走。   走廊里很安静,小麦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哗啦一声,好像有什么铁东西拖在地面上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似乎是从走廊尽头传过来的,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铁东西在走。小麦有些疑惑地低头看看脚下,宾馆的地面上铺着地毯,虽然质量一般,但走起路来肯定是没有声音的,即使有东西在拖着,也不可能是这么清楚的动静。他脑子里想法一转的时候,已经传来第三声,听着好像已经到了走廊拐角,马上就要转过来了。   小麦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刚要转头叫邵靖,腿上一紧,低头一瞧赵宝宝紧紧抱着他腿:“叔叔快进去!”出了阴阳界之后紧接着就跑来五台山,小麦都没什么时间招呼赵宝宝,好在宝宝很乖,不叫他也不自己出来。加上五台山佛光普照,他是个小鬼也不好出来,所以一直呆在神主里,现在突然冒出来,小麦不假思索,弯腰抱起他就蹿回房间,随手把门关上。关房门的一刹那,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走廊那头,手里拖了条黑黝黝的东西,在地面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不是拖在地毯上,却是直接拖在大理石地面上一样。   邵靖还没出门呢,小麦就跟被狗撵一样又蹿了回来,吓了他一跳,赶紧伸手接住人:“怎么了?宝宝怎么也出来了?”   “外面有个——”小麦还没说完,邵靖已经眉头一皱,抬手打断了他,“什么声音?”   小麦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只听那金属拖地的声音更近了几步。邵靖脸色冷沉,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你到里屋去!宝宝也去!是阴差来勾魂,你们两个都给我离远点。”   小麦赶紧往后退,但不肯到里屋去,巴在邵靖后背上:“我刚才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手里还拖了条黑东西。”   “那就是阴差,手里拿的是锁魂链。”邵靖如临大敌,“你赶紧进里屋去!”   “你怕他们是来——”小麦话没说完,铁链拖地的声音已经到了房间门口,邵靖浑身肌肉突然绷紧,但那声音并没在门口多做停留,很快就走过去了。邵靖这才松了口气,靠在门上,“没事了。不是冲你来的。”   小麦把赵宝宝放下,从后头抱着他的肩膀:“你别那么穷紧张,我这不是还没到生日吗?”   邵靖却不放心:“这里不能多呆了,还是早点走的好。”   “现在是晚上,你走到哪里去啊?再说了你都说不是冲我来的,还怕什么?走,去吃饭吧。”   邵靖皱着眉头,可是饭不能不吃,他把门打开一条缝,看看外头没动静,这才拉着小麦下楼去餐厅。他们在餐厅里坐了没一会,就听外头一阵乱,几个宾馆的服务员抬着个人就往外跑,后面跟着个女人一路哭着出来,餐厅里都能听见哭声,纷纷议论起来。有好事的逮着服务员打听,服务员叹口气摇摇头:“是带着孩子来五台山拜菩萨的,听说是孩子得了怪病,医院治不好就来求菩萨保佑,结果——这还没上山呢,孩子就昏迷了。看这样,估计是没得救了吧?”   小麦和邵靖对看一眼,只有他们明白这大概就是刚才阴差来勾的人了。小麦望望那女人,三十多岁,保养得很好,衣服精致,耳朵上带着偌大一对钻石耳钉,手腕上套着翡翠镯子,只是妆已经哭花了。服务员正去给她叫车,她就守着孩子坐在大厅里哭。   小麦正看得叹息,耳边又听见铁链拖地的声音,那黑衣阴差从电梯里一步步出来,手里的铁链末端锁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孩子表情木然,像个小木偶一样被阴差拉着走。女人看不见,并不知道她的孩子正从她身边走过,只会抱着那具身体哭。小麦看得心里难受,正要把目光转开,忽然大门口冲进来个男人,大冷天跑得满头是汗,一进门就看见女人坐在那里哭,脸色登时变了,一头扑过去:“长生!长生你怎么了?爸爸在这呢,长生你醒醒!”   被锁在铁链上的孩子听见自己的名字,稍微动了动,但阴差拉了拉锁链,他就又跟着往前走,一步步走出宾馆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小麦盯着那跑进来的男人呆住了,那人正是石纪平,他血缘上的父亲!也就是半年没见,石纪平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两鬓都见花白了,呆呆蹲在那已经没有生气的小身体前面,一脸的绝望。   服务员叫来了车,女人抱着孩子赶紧往车上跑,石纪平也木然地跟了上去,但看他的表情,小麦和邵靖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他的这个儿子终究还是保不住。五台山虽是佛光普照,但自做的孽,却总是要自己偿还的。      第109章 机会      小麦最终还是没能进张家大宅。他只来得及走到一座巍峨的白石牌楼下面,远远看见半边山坡上绿树掩映之中连绵起伏的灰黑色屋脊。邵靖说那就是张家大宅,几支亲族,数百人居住,占了半片山坡。小麦正想问问他算不算是傍上了大款,就看见上山的石阶路走下来几个人,邵靖叫他们四叔五叔和姑父。   小麦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张家五叔。他还记得当时在大珠山,就是这位五叔用笛音超度了亡灵,那种空灵温暖的乐声到现在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张家五叔跟他的音乐一样,儒雅温和,长相跟邵靖有五分相似,但是眉眼带笑,看着十分舒服。不过那位四叔就不一样了。小麦也认得他,就是他曾经到滨海去,还跟邵靖吵了一架。果然他一开口,还是很不客气:“靖存,难得你还知道回来。爷爷要见你。”   邵靖淡淡地说:“这是我家,我当然要回来。正好,我也很想见爷爷。”   张四叔用手一挡:“慢着,这个人不能上山。”   邵靖脸色当即一沉:“为什么不行?”瞎子都看得出来,他这几位长辈就冲着小麦来的。   四叔哼了一声:“这是个什么人?普通朋友能带进老宅吗?”   “这不是普通朋友。他是我的爱人,也就是爷爷的孙媳妇。”   小麦被孙媳妇三个字震得眼前发花,那几位叔叔们比他更甚,四叔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大吼道:“这是什么孙媳妇!你脑子昏了么?胡说八道什么!”   邵靖寸步不让:“四叔,我脑子清醒得很,这是我的爱人,谁也改不了!”   四叔气得直喘,举起手来指着邵靖鼻子,手指头都有点发抖:“你别想带他上山!我和你姑父,除非你打得倒我们两个!”   小麦看邵靖当真的挽袖子,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拽住他:“你干什么?”   邵靖把他往后推推:“站远一点,别伤着你。”   “我说你干什么呀!”小麦眼看张家四叔和姑父也都摆开了架式,那两人都穿着深色武服,起手式一摆还真有架式,“你真打呀?”   邵靖把外衣一甩:“未必我就冲不过去。”   小麦死拽着他不放:“不是!冲不冲得过去是一回事——那是你叔叔和姑父呀,你总不能跟长辈动手呀!”   邵靖怒道:“你没听见吗?冲不过去你就别想进老宅!”   小麦硬把他拉回来:“你冲动什么呀,进不去就进不去呗,难道我是为了进你们家老宅吗?”   邵靖微微一怔,冷静了几分:“这是我爷爷的态度,不让你进老宅,就是不接受你。”   “这我明白,可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咱们来之前不是就料到会这样吗?你要是为了我再跟你的长辈打起来,那事情不是闹得更僵?到时候你家里人不单会觉得我傍大款,简直会把我当祸国殃民的男狐狸精了。”   邵靖虽然满腹心事和火气,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摸摸小麦柔软的头发:“就你还狐狸精?真正的狐狸精会气死的。祸国殃民你就更没这个本事了。”   “去!”小麦轻轻踢他一脚,“你去跟你爷爷好好谈谈呗,我大不了到旅馆去住。你们家再势力大,也不能搞暗杀吧?我在旅馆里等你。”   邵靖心想暗杀是不可能,但用点别的办法对付你却是有可能的,一时犹豫不定。张家五叔忽然说:“靖存。”   邵靖和他五叔张学铮的关系算是最好的,因为五叔性格温和,从来不用什么责任之类的来压他,所以他反而对五叔教授的东西学得最快。虽然限于天赋——邵靖没什么音乐天赋——他不能精学张学铮的东西,但叔侄两人的关系却很亲近。因此张学铮开口,邵靖的态度立刻就温和了些:“五叔?”   “人交给我吧。”张学铮向前走了两步,温和地说,“五叔保证,不会有人对小朋友做什么的。”   小朋友……小麦有点想扭曲,这是神马称呼啊……虽然比起这位五叔来他确实年轻点……算了,站在张家五叔的角度,估计也很难称呼他。   邵靖还在犹豫,张学铮叹口气:“你连五叔也不相信了?要么,五叔发个誓?”   “不用了。”邵靖呼了口气,“小麦就交给五叔了,麻烦五叔照顾好他,靖存感激你一辈子。”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张家四叔脸上的表情扭曲到惨不忍睹的程度,总算他这时候还能把持得住,只是重重哼了一声:“那就走吧,爷爷等着你呢。”   邵靖默默地握了一下小麦的手:“等着我。”   小麦眼看着他跟着张家四叔走上石阶,身影慢慢消失在树影中,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看看温和的张家五叔,他又实在不能相信这人会害他。张学铮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微微一笑:“放心,我们张家不是黑社会,靖存的担心有点过了。”   小麦忍了忍,还是说:“我听过您吹的超度曲。”   “哦?”张学铮稍微想了想,“是了,你就是那个跟山魈斗的孩子。”   “对。当时听您的曲子,觉得特别的温暖,我现在都还能记得那个调子。”   张学铮慢慢地在前面走。他穿着一身白绸唐装,举手投足都带着飘逸出尘的感觉,在这青山绿水之间格外的合适,“你还有后面的话吧?怎么不说了?”   小麦看了他一会:“但是现在见面,我觉得您跟我想像的不一样。”   张学铮微笑:“你觉得我应该是个怎么样的人?”   小麦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才说:“也许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不能理解所谓世家的想法。”   张学铮的微笑渐渐收敛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没错,靖存他生下来身上就是有责任的,不能由着性子来。”   “那你们想过他的感受吗?”   张学铮默然片刻,轻轻笑了一声:“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这些话,你可以去对靖存的爷爷说说。”   “他的爷爷——”小麦突然明白了,“邵靖上山根本见不到他爷爷对不对?”   “不是见不到,是现在不能见到。”张学铮微微叹了口气。   小麦顿时愤怒了:“你们骗他!你现在就是带我去见他爷爷对吗?”   “对。”张学铮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小麦,“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都跟靖存的爷爷说,但是,有些话,是多少年来他听得太多的。我希望你有更好的理由,否则,你不可能说服他老人家。”   “多少年来听得太多……”小麦琢磨着,有些迟疑地说,“就是说,有很多人都……”都是被这样拆散的?他总觉得张学铮似乎在指点他什么。   张学铮没有回答,只是遥望着远处,片刻之后,他用低得小麦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谁不是这么过来的……”随即,就加快了脚步。   张学铮带小麦去的地方其实离这里并不远,是一座小巧的建筑,也有小小的回廊和园子,小麦看那门楣上的匾额是:鹿鸣精舍。   张升夷就在鹿鸣精舍里等着小麦。他头发已经雪白,脸色却红润光泽,身上穿一件枣红色中式夹袄,双手叠在龙头拐杖的把手上,注视着小麦从门外进来。   小麦跨进门前深深吸了口气。张升夷年纪虽然已长,但眼睛没有丝毫衰老的样子,目光锐利精明,审视起人来像用手术刀在解剖。但他不能退缩,邵靖已经为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一直以来都是他挡在前头,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屋子里没别人,张学铮把小麦带进来之后就行了个礼退了出去,临去之前,他看了小麦一眼,目光温和带着鼓励。   屋子里有几秒钟很安静,小麦先打破了沉默,鞠了个躬:“张爷爷,您好。”   张升夷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你可以叫我张老先生。”   “我是跟着靖存的辈份叫的。”小麦差点就习惯性地叫邵靖,幸好在最后一秒钟他改了口。   张升夷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向旁边点点头:“坐。”   小麦坐下了,感觉张升夷的目光仍旧盯在他身上,不自觉地把身子挺得笔直。张升夷又笑了一下:“不累吗?”   小麦吃不准他问的是什么,谨慎地回答:“还好。”   张升夷又看了他一会:“有个问题,以前靖全问过你,现在,我不得不再问一次,你要怎么样才肯离开靖存?”   小麦把腰又挺直了一点:“是的,这个问题以前张靖全问过,我可以再回答您一次,这句话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张升夷似笑非笑:“还是让我去靖存?”   小麦摇头:“不。现在答案有点变化了,即使您去问靖存,也不会有任何答案,因为我不会离开他。”   “为什么?因为他愿意把寿分你一半?”   小麦胸口突然就冲起一团怒火,又被他强压下去了:“没错,他是要把寿分我一半。”   张升夷的目光突然冷得像刀子:“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小麦挺起胸迎着他:“你当然有权力不答应。”   张升夷冷笑:“那你还来干什么?觉得靖存能说服我?”   “不,我只是答应他来试一试。我们已经努力过很久了,最后这一步也一定要做到,无论成不成功,都不会有遗憾。”   张升夷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那你现在已经努力过了,可以没有遗憾了。走吧。”   小麦坐着不动:“我要等他。”   张升夷眉一扬:“靖存不会再见你了。”   小麦呼地站起来:“你们干吗?你们把他关起来了?这是违法的!”   张升夷淡淡地说:“你可以去报警。”   小麦冷笑:“报警?你们张家当然是不怕警察的。当年你们能强迫邵靖他妈妈嫁进你们家,现在把他关起来也没什么稀奇。”他终于忍不住,顺口就把邵靖两个字说了出来。张升夷脸色立刻变了:“你叫他什么!”   “邵靖!”小麦也提高声音,“他一直在外面用这个名字,你们想过是为什么吗?”   张升夷也被他激怒了,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是张家的长子,天生就有他的责任!”   小麦针锋相对:“责任责任,你们除了知道责任还知道什么?知道什么叫感情吗?知道什么叫亲情吗?恐怕你们也不知道吧。别说什么长子啊责任啊,你们当年对邵靖他妈妈负责任吗?你们光喊着要邵靖负责任,你们对他负什么责任了?还说什么天生就有责任,是他要求投生在你们家的吗?生下孩子来不先说对孩子的责任,倒先要求孩子履行什么责任,你们搞清楚哪个是本哪个是末了吗?”他从来没说话这么刻薄过,本来也打定主意不管张升夷说什么都要好好回答的,但一听他们把邵靖骗上山去关起来,这火就压不住了。   张升夷被他气得直喘,用力把拐杖在地上一顿:“你好大胆子!”   小麦冷笑了一声:“没人跟您这么说过话对吧?您当张家家主时间太久了,久到连个真心话都没人说了吧?”   张升夷本来瞪着眼像是要拿拐杖敲他,听了这句话忽然有点泄了气,冷冷地说:“你懂什么!张家是什么身份?如果人人都随心所欲,张家的道术谁来继承?如果各世家子弟都像他这样,世上这些超越常规的事件谁来处理?他可以不负对张家的责任,但是他不能浪费天赋!天生之材,是要为天下服务,而不是用来浪费的!”   小麦被张升夷最后几句话噎住了,想了想才说:“对,这件事上以前是邵靖不对,不过他是有原因的。再说他现在已经改了,这个您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东方良和周琦,哦,还可以去问钟家四爷。邵靖正在努力,他已经学会很多东西了,并没有浪费他的天赋。”   张升夷哼了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我知道,他总算开窍了。东方良和周琦都来做过说客,说这都是你的功劳。”   小麦想了想:“功劳不功劳的我不敢说,邵靖只要自己想通了,他其实会很努力。”   张升夷淡淡地说:“何必过谦。说到这一点,张家倒确实应该感谢你。二十多年的教育,顶不上你一句话,哼……”   小麦听着这话又不对味了:“什么叫顶不上我一句话?我跟邵靖也是慢慢建立起来的感情,什么事我们都是一起面对,谁也不会对谁指手划脚——”   张升夷不怎么耐烦地挥挥打断了他:“行了,我没时间听你说这些。总之靖存能想通有你的功劳,所以关于你续命的事,我们张家可以报答一二。”   小麦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张家会帮我续命?”   张升夷嗤笑:“靖存在五台山上发的疯我都知道了,不帮你,他还不反出张家?”   “但是您刚才说不可能答应我分他的寿。”   张升夷冷笑一下:“分他的寿?你倒是真敢说。既然说爱他,还想着分他的寿?”   小麦郑重地说:“本来我一直是不同意的,我也觉得,既然爱他,就希望他过得好。可是从五台山之后,我发现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别人是不能随便下决定的,鞋穿着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如果我死了,邵靖可能永远不会开心,这算对他好吗?你可能觉得我分他的寿是缺德,不过没关系,邵靖为了我连寿都能分,我还有什么不能受的?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只要他开心就行了。”   张升夷大笑起来:“是吗?不过,即使他自己愿意姓邵,他可也总是张家的子孙。要跟张家的子孙站在一起……”他斜眼看小麦,“你有什么资格?”   小麦噎了一下。说起来,他确实没什么资格,无论是从天师行的眼光来看,还是从世俗的眼光来看。   “我……确实在你们看来没什么资格,不过,只要邵靖觉得我有资格就行了。”   “歪理……”张升夷顿了顿手里的拐杖,“我不跟你浪费时间来谈这些无聊的事。直说吧,移寿的事张家是绝对不允许的,我只能指给你一条路,如果你自己能抓住这个机缘,我就不再管你们。”   “您是说,如果我能自己延了寿,就同意我跟邵靖的事?”   “就算是这个意思吧。”张升夷又顿了顿拐杖,“别打断我的话,你很没规矩!听着,你知道多少延寿的方法?”   小麦想了想:“换命,买寿,养、养阴?”这个养阴还是他听钟乐岑说过几句,其实没搞明白其中的奥妙,只知道这是个损人利己的缺德事。   “你知道的还不少……”张升夷微微眯起眼睛,“不过这些都是损人才能利己的事,我不会指给你这些路。”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小麦心想我当然还知道一些,比如说烛龙的阳眼,不过那阳眼已经没有了,想张家总不可能再拿出一块同样的东西吧?   张升夷半阖着眼睛,大概是跟小麦吵这一架真是很费神:“知道蛊吗?”   小麦一怔,然后突然想起了蛊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听说过……”   “嗯——蛊术是可以延寿的,并且,用不着夺走别人的寿数。”   小麦想起蛊道里那些蜘蛛蝎子,心里止不住直发毛:“怎么,怎么延寿?总不会是,把那些虫子吃了吧?”要是让他吃,还不如死了呢。   张升夷笑了笑:“蛊术神秘精深,外人不能窥其项背,究竟怎么延寿,只有制蛊的人自己明白。张家交游还算广阔,我有一个认识的朋友知蛊。我现在可以推荐你去,但是究竟能不能让他帮你,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小麦愣了一会:“我能给邵靖打个电话吗?”   “可以。”张升夷闭起眼睛养神,不再理他。   小麦拨通了邵靖的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个陌生声音,让他稍等一会。过了三四分钟,小麦才听见邵靖的大吼:“小麦!你什么也不要听他们的,等着我,我一定能出去找你!”   “邵靖——”小麦能想得到他暴跳如雷的模样,“你听我说,你爷爷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他推荐我去找一个懂蛊的人,如果我能成功的话,就可以延寿了。”   邵靖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才有点怀疑地问:“真的?那我跟你一起去。”   小麦叹了口气:“这不行。”如果行的话,张升夷还用得着把邵靖骗上山去关起来?   “我想你爷爷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如果我能成功延寿,大概就有资格跟你在一起了。”   “胡说!”邵靖又火了,“什么资格!你别听他的!”   “不过我觉得你爷爷有句话说的还是挺对的,要跟你站在一起,我也要有资格才行。一直以来都是你站在前头把什么事都担了,这次,要靠我自己了。否则……只要时间拖下去……”   邵靖不说话了。确实,时间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只要再拖几个月,张升夷什么都不用做,他们也永远没希望了。   “所以我得去。”小麦轻声对着手机亲了一下,“我会回来的,这次,你等着我。”      第110章 上路      车窗两边的景物飞快地向后移动,小麦呆呆地看着那青山绿水发呆。这是他第二次前往丽江了。   “吃点东西吧。”一只手把盒饭放到他眼前,这个是张靖平,张家外支的孙子之一,年纪比邵靖小五岁,比小麦还小,可是行事却很老成持重的样子,这次由他送小麦到丽江,并且与丽江的蛊师“接头。”   “谢谢。”小麦接了盒饭,可是没什么胃口。火车上的盒饭本来就难吃,何况他现在满腹心事。   张靖平在他对面坐下来,打量他一会,拆开一双筷子递给他:“吃饱了才能做事,吃吧。”   小麦接过筷子,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张靖平虽然跟邵靖同排行,可是并非本支,即使从相貌上来看,也找不到多少相似的地方,棱角不像邵靖那么分明,少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多了几分厚道相。张靖平不怎么爱说话,但这一路上反而是他照顾小麦,把什么事都处理好了——当然也可能张家本来都已经安排好了,但小麦还是挺感激他的。   张靖平拿筷子挑了几根青菜,眼睛一直看着小麦,眼神里略有几分好奇,这时候才带出点与年龄相符的神气来。小麦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你……真是大堂哥的那个?”   小麦失笑:“那个是哪个?”   “男朋友?”   “对。”小麦干脆地回答,反正是软卧,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怕别人听见。   “哦……”张靖平戳着饭盒里的米饭,“大爷爷挺生气的。”   小麦耸耸肩。张靖平有点好奇地问:“那你父母不生气吗?”   小麦搅拌着饭菜:“我妈妈早去世了。我爸……不知道在哪里。”   “对不起。”张靖平连忙道歉。他虽然不是张家本支,但受的教育却也差不多的严格。   小麦笑笑:“没事,都这么多年了。”   张靖平轻声说:“不过,大爷爷不会同意的。”   小麦仍旧是笑笑:“我知道。不过他同不同意都无所谓。虽然我也希望能得到家人的接纳,不过说到底,这是两个人的事。”   张靖平不太同意的样子:“大爷爷不同意,恐怕……当初五堂叔为了五堂婶的事也在家里闹得很厉害,可是最后不还是娶了现在的五堂婶?大爷爷是家主,他说了算。”   小麦心里一动:“张五叔?”   张靖平点点头:“是呀。我是听我妈说的。五叔那时候大学刚毕业,要到国外去进修小提琴,他有个女同学要跟他一起出国,其实就是女朋友啦。大爷爷看出了苗头,不让他去,让他尽快结婚,当然是跟现在的五堂婶,是大爷爷选定的。”   “还来包办婚姻的?”   “那时候,三十多年前嘛。五堂婶其实也挺好的,我妈说她当年又漂亮又有教养,在自己大学里也是校花,而且家里很有身份。其实大爷爷挑也肯定是挑最好的,他很喜欢五堂叔的。但是毕竟不是五堂叔自己挑的,所以……”   “后来呢?”   “五堂叔没出成国,也不学小提琴了,改学了笛子。对外就说小提琴不稳定——你知道五堂叔是用乐力驯魅的,小提琴是弦乐,相对来说就太脆弱了一点。不过我妈妈说,五堂叔改学笛子,一定还有点别的原因。”   “我明白了……”小麦觉得心头说不出的沉重,“可是,难道就没有别人帮他?大家都觉得他应该去娶一个不爱的人?”   张靖平笑了笑:“除了大堂叔结婚最早,是按自己的意思娶的之外,下面三个叔叔都是文革时期结的婚,如果当时他们自己挑,张家在文革里可能就被斗死了。”   “所以人人都觉得你爷爷做的对?五叔那会文革应该已经结束了吧?还让他牺牲吗?”   张靖平的笑容里微微带了些世故的沧桑:“张家的本支,一向都是以张家为重。”   “那你呢?你有女朋友了吗?”小麦不由得也替眼前这个年轻人担心。   “我不是本支,只要不离谱,大爷爷不会干涉。其实从五堂叔那件事之后,大爷爷也改了很多。我妈说五堂叔以前性格可活泼了,讲起笑话来能把人肚子都笑破。当初她刚嫁给我爸,第一次过年,紧张得不得了,就是五堂叔讲笑话缓和的气氛。但是自从结了婚,他就变得不爱说话了。所以爷爷后来对下面几个小堂叔的婚事都没怎么很干涉。但是大堂哥——他的情况不太一样,他将来是要做家主的,你又是个男的……”   小麦搓了搓脸,理解到这个年轻人的同情:“嗯,谢谢你跟我讲这些,我知道了。不过,我不会放手的。”   “挺困难的……万一大爷爷就是不答应,你们就这么耗下去吗?”   小麦笑了笑:“可以啊。你看,我又不是个姑娘,还怕拖久了年纪大了嫁不出去。其实就算父母都同意,我们也不可能结婚的对吧?那老爷子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也没什么两样。”   “但是大爷爷不会让你们见面的。”   “他总不能关你哥一辈子。”   张靖平想了想,还是谨慎地说:“但是你要小心。大爷爷让我送你到丽江来,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   “谢谢你。”小麦笑着拍拍他肩膀,“我还以为你也会很讨厌我呢。”   “不会。大堂哥虽然很少回家来,但以前他上学的时候我们关系都不错的。你敢到张家来,还敢跟大爷爷拍桌子,我们兄弟有好几个都挺佩服你的。”   小麦苦笑。敢情他跟张升夷对吼,在这群年轻人眼里竟然是勇士行为了。   两个人一旦谈开就没了隔阂,毕竟都是年纪相仿,谈得还挺投缘。原来张靖平是要去四川的,把小麦送到丽江跟人接上头,他就要转道去四川。   “四川唐门?”小麦惊讶得话都要说不利索了,“真有个蜀中唐门?”   “真有。”张靖平笑起来,“不过他们不是玩暗器的。我过去,是去学草药的。”   “学草药?”   “对。医毒是一家,唐家的医术是很棒的,我就是去学这个。”   火车一声长鸣,驶进了车站。小麦和张靖平的行李都很少,轻装出了车站,张靖平就四处张望:“接咱们的人会举一个红色牌子——”他还没说完,小麦就看见了,“那边!”确实有块红色牌子,上面写了个张先生,旁边画了个图案,像是条蛇蟠起来的样子。张靖平拉着小麦往那边走:“就是那个。那个图案就是标志。”   来接站的是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小麦一看见这两个人,心里就说不出来的别扭,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反感。两个男人中稍微年长一点的满脸和气:“是张靖平先生吗?”   “是的。”张靖平伸手跟他握了握,又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老练,“是祁先生?”   “对,我是祁任。”男人微笑着又把手伸向小麦,“这位是……”   “我姓麦。”小麦不太情愿地伸手跟他握了一下。两人双手相触的时候,男人眉梢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小麦却觉得指尖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本能地猛缩回手来,心里惊疑不定。男人倒是泰然地伸着手看他,微笑着说:“麦先生怎么了?”   这倒显得小麦不自然了:“没什么,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祁任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歉疚地一笑:“不好意思,天气一干燥我手上就容易裂口子起毛刺,扎到你了吧?”   小麦含糊地点点头。祁任笑了笑:“那上车吧,我们现在开车过去,天黑前能到古城住下,明天再进山。行李放到后备箱里吧。”   旁边的年轻男人伸手来接箱子,小麦却客气地说:“我们自己来。”拉着张靖平走到车尾,一边打开后备箱一面低声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张靖平微微一怔:“怎么——”   小麦皱起眉:“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觉得这两个人不像好人似的,尤其这个祁任。”   张靖平失笑:“是大爷爷认识的人派来的,名字也对得上,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了,就算大爷爷要对你不利,我总是张家人,不会连我都不要了吧?”   小麦觉得这话合情合理,而且他觉得张升夷虽然肯定的不喜欢他和邵靖在一起,但也不会干杀人的事,可是那种奇怪的反感就是不去,还有握手时那种灼热感。   “你跟他握手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啊……”张靖平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也许是我搞错了……”   “两位?”祁任站在车门处招呼,“好了吗?今天还要赶路呢。”   “好了。”张靖平关上后备箱,拉着小麦走过去,上了车。一直不说话的年轻人开车,祁任坐在副驾上,不时回身过来向他们讲解周围的风景。他说话十分风趣,滔滔不绝,各种典故趣闻信手拈来,比职业导游都强。可是小麦却是越坐越不舒服,总觉得这车里的气味有点怪。   车是SUV,还备着香水,淡淡雅雅的薄荷味应该是提神醒脑的,可是小麦闻了又闻,总觉得这薄荷味不正,好像带着点腥气,仔细去闻的时候倒闻不出来,可是偶尔一晃神,就觉得有一缕腥气冒出来。正在坐立不安,车身忽然猛地一颠,直接把小麦颠得差点跳起来,然后猛地停住了。   祁任好像也被颠得不轻:“小信,怎么回事?”   叫小信的年轻人仍旧不作声,推开车门下去了。祁任也跟着下车,小麦趁机低声问张靖平:“你有没有觉得这车里有股腥味?”   张靖平一怔:“你也闻到了?你的嗅觉很灵敏啊!”   “这车里怎么会有股腥味?”   “也许装过东西……”张靖平这会脸色也凝重了些,“难道爷爷是让你去找制蛊的人家?”   “对啊。”小麦惊讶,“难道这个味道是蛊的味道?”   “真的?”这次轮到张靖平惊讶了,“难怪姓祁……大爷爷怎么会让你去找蛊师家族呢?”   “蛊师怎么了?”小麦有点糊涂,“我是来续命的。这个味道就是蛊的味道吗?”   “蛊是各种毒虫制成的,毒虫都有种毒腥味。我学草药,接触过很多毒虫,所以能闻得出来。不过用蛊续命那就是非常高明的蛊师了……这么说,难道大爷爷是答应你和大堂哥的事了?”   小麦直觉不会有那么好的事,不过他现在更不安的却是这个祁任:“我总是觉得不安心……”   张靖平倒安心了:“我刚才还有点担心,原来爷爷就是送你来找蛊师啊,那没事了。如今蛊师一族里最兴盛的就是祁家,这个祁任肯定也是本家。”   小麦听了这话,心里稍微安定一点。忽然听见祁任在车外提高了点声音:“坏了?什么时候能修好?”   没听见小信的回答,又过几分钟,祁任沉着脸上车,对小麦和张靖平抱歉地笑笑:“车坏了。小信出门前没检查,恐怕要有一两个小时才能修好。今天晚上到不了古城了。不过这边一路上的旅馆我都熟悉,不愁没地方住。明天可以直接进山,算起来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小麦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又觉得不太踏实了。祁任靠着后座慢慢跟他们聊天,张靖平跟他谈得多些,小麦却没怎么再开口。用了两个多小时,小信才爬上车来重新发动,果然开了没多长时间,天色就暗下来了,小信自动拐下了公路,祁任解释:“到前面去住一晚上。”   公路下边是个小村子,看起来也没多少户人家,很是安静。小信直接把车开到一家民房跟前,迎出来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女人,祁任笑着介绍:“这是水花妹,你们叫水花就行,老板娘。她家的房间干净,虽然是小地方,也是经常接待游客的,各样都齐全。”   小麦和祁靖平打了招呼,水花妹年纪也就是三十出头,美貌中带着泼辣,一阵风地把人带到客房,又一连串地报出些当地的特色菜肴让他们点菜。   小麦打量这房间,确实十分干净,床上的床单都是雪白的,地板也干干净净,说是点尘不染也不为过。他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鞋子。因为从五台山赶到江西,然后又直飞大理,这些天他衣服没换鞋子没擦,自己也觉得肯定是灰头土脸的,现在进到这么干净的房间,他倒有点担心自己会踩一串脏脚印出来,那也太不尊重主人的劳动了。   “老板娘,有拖鞋吗?”   “有有有,在床底下。”水花妹一边拿个本子在记祁靖平点的菜,一边随口回答小麦。   “哦——”小麦走到床边,弯腰正要去拿拖鞋,忽然愣了一下。地上有两个很淡的脚印,一看位置就是他刚才踩的。这不奇怪的,奇怪的是整个房间里只有这两个脚印。按说他从门口走进来,应该是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先留下脚印,而且应该更清楚才对。可是现在门口没有脚印,倒是他刚刚站过的地方有,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张靖平已经点完了菜。这一路颠簸过来,也都饿了,回头来招呼小麦:“去吃饭吧?吃完回来再洗澡好了,我真饿了。”   小麦顺势放下拖鞋站起来,临走出门的时候他落在最后,走了两步又一回头,发现那两个脚印果然又看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得远灯光太暗的缘故。   这顿饭小麦吃得很不踏实。其实饭菜都挺丰盛,大部分是当地的特色菜肴,尤其是乳扇,水花妹介绍说是用牛奶凝出来的,掰成小片油炸过,炸出一个个的小泡儿,看上去松脆闻起来淡香,洒上白糖,吃起来又甜又香,张靖平吃了不少,赞不绝口。小麦也夹一块吃了,入口先是甜香,可是品了品,却品出股腥味来。   水花妹见小麦的模样就笑起来:“先生不喜欢吃这个?这里还有饵块,豆皮,山菌子,一会还有本地的弓鱼,都尝尝。”   小麦挨样夹了一口,真是奇了怪了,乳扇有牛奶腥气;饵块里大概夹的是些腐乳还是什么的,也是一股腥气;豆皮豆腥气十足;山菌一股土腥味儿,弓鱼更不用说了,尤其腥得厉害。小麦越吃越觉得不对劲。别的不说,腐乳他也是经常吃的,做法应该大同小异,他可从来没吃出什么腥味来过,为什么这里的腐乳这么腥?   “老板娘,这个饵块,里头是豆腐乳吗?”   “这个是特制的,跟一般的豆腐乳还不太一样,怎么,麦先生吃不惯?”   “哦,不,我就是觉得味儿挺特殊的。”小麦手劲大了点,夹在饵块里的腐乳被挤出来一点,滴在了桌边,又顺着桌子滴到了地上。小麦抽出张餐巾纸,把桌边擦了擦,正考虑用不用弯腰去擦地,却发现滴在地上的那点腐乳,又不见了……      第111章 逃出虎口      这一顿饭小麦吃得食不下咽,但看张靖平吃得很高兴,他又不好说什么。等到终于回到房间,他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床边去观察地板,果然没有什么脚印了。   张靖平从洗手间洗漱过出来,就见小麦几乎是趴在地板上,不由一怔:“怎么了?”张家的教育严格,子弟从五岁起就不准再做这种趴在地上的动作了。   “脚印没了。”小麦心里惊疑不定,“刚才我在餐厅吃饭,把腐乳滴在地上,一低头就不见——”   张靖平突然做了手势打断小麦的话,略微提高点声音:“我估计你是没休息好,有点水土不服了。早点睡吧,明天赶到古城,这些小吃还能吃到呢。”他一边说一边对小麦使个眼色。   只听门上笃笃敲了几下,张靖平说声请进,水花妹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这是藏了近十年的普洱,睡前喝一点消消食。”说完笑着退出去了。   张靖平摸到门口听了一会才转回来:“没人了,你说吧,餐厅里怎么了?”   小麦把脚印和腐乳的事说了一遍,张靖平脸色渐渐凝重:“难道这里也是养蛊的人家?转眼就不见了……难道是金蚕蛊?”他想了想,倒了杯茶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又稍微喝了一小口,脸色一变,“这里头有安眠药!”   小麦大吃一惊:“是不是我们被人骗了?什么半路上车坏了,会不会都是他们做出来的套?”他没好意思说是张升夷骗人,毕竟张靖平怎么也是张家子孙,害他也就罢了,把自己孙子赔进来算怎么回事?   张靖平沉着脸想了想:“爷爷临走的时候确实是这么说的,来的人用的牌子也对得上……不过,在茶里给我们放安眠药怎么也不是好事,我们还是得提防,不行就先离开这个地方,蛊师是很难对付的,能养金蚕蛊的更不是一般的蛊师,我虽然学过草药,但身上没带驱蛊的药粉,还是先离开最妥当。就算我们疑心错了,凭爷爷的关系,他们也不好跟我们翻脸,可要是他们确实不怀好意,我们留在这里就危险了。”   小麦当然同意,两人关了灯,在黑暗中把简单的行李收拾好。张靖平把门拉开一条缝,看看外面没人,走廊上的灯也熄了,便领头溜了出去。   旅店里大部分房间都熄了灯,只有一间小屋还亮着灯光。他们要出旅店,非得从这间屋子窗下经过不可。两人屏住呼吸,弯着腰轻手轻脚沿着墙根走。走到窗下,忽然听见一个男人声音暴躁地说:“不行!这两个人必须扣住!”正是祁任的声音。   张靖平拉了小麦一下,两人蹲在窗下的花丛里不动了。祁任已经走到窗边上站着大口呼吸,这时候要想从大门跑出去是不可能的。水花妹的声音忿忿地传出来:“你别糊涂了,那是张家,龙虎山张家!你惹到他们,是不是活腻了?”   祁任做了几下深呼吸,似乎冷静了些,把声音压压平:“糊涂的是你!张家是把人送来给老头子,现在人没了,他们只会去找老头子要,谁会来找我们?这是天大的好机会,老头子去了独道。你也知道,独道那地方,进去的人有死无生,老头子只要敢进去,就别想回来!他不回来,再加上张家一搅和,整个寨子都会乱套,我的机会就来了!要是能把蛊王拿到手,我还怕什么?”   水花妹叹了口气:“蛊王蛊王,你想蛊王都快想疯魔了。其实那东西真的就那么好?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养蛊真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当初我没养蛊,那倒好了……”   祁任放软了声音:“你别傻了。没有一技傍身,这日子怎么过?要是不养金蚕蛊,说不定现在我们还在山里过苦日子呢。再说你蛊都养上了,还能后悔吗?这有四五年了吧?今年你怎么也得给金蚕买人吃了。这不是正好?姓张的那个小子留下,这就是将来跟张家打交道的底牌,姓麦的那个就给金蚕了,正好。”   小麦听得后背上一阵寒毛倒竖。老天,要是他没疑心,要是张靖平没尝出那茶里有安眠药,那他现在已经被拿去喂蛊了吧?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上百条虫子在身上爬来爬去的情景,小麦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水花妹不说话,半天才叹口气:“当初我说不要养……那还是个大孩子呢,拿去喂蛊,我怎么忍心。”   祁任有些不耐烦:“忍不忍心你也养了,现在还说什么?再过一会,三点钟左右的时候就过去,那时候就是不喝茶他们也该睡沉了。记着,就让那姓张的小子一直睡着,用不着他的时候别让他醒过来坏事。办完了事我立刻就得回古城去,不能让他们怀疑。”   水花妹的叹息声好像被什么给吞了,半天,房间里传出来床腿吱吱嘎嘎的声音,小麦和祁靖平抓紧机会穿过院子,跑出了大门。   “去哪里?”小麦环顾四周。那辆SUV停在大门前面,可惜他们没有钥匙,看来只能用腿走了。   张靖平果断地说:“回大理。现在最安全的方法就是立刻坐飞机回去。”他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我打个电——啊!”   小麦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张靖平已经把手机摔在地上,借着月光,小麦看见那手机按键的缝隙里正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往外挤。他赶紧摸出自己的手机,发现倒还是正常的,并没有什么东西从按键里出来。不过还没等他说话,院子里面已经有了动静,显然是被张靖平刚才那一声惊动了。这下两人也顾不上打什么手机了,拔腿就跑,一头扎进了公路边的树林中……   也不知跑了多远,张靖平扑通一跤摔倒,喘着气说:“我,我跑不动了。”   小麦比他强些,但也跑得胸口发疼两腿发软,扶着树直喘气:“你,你刚才,喊,喊什么……”要是他不喊那一嗓子还惊动不了祁任,他们也就用不着这么狼狈了。   张靖平翻了个身,喘得像风箱一样:“虫,虫子……手机里,有虫子……”   小麦回想一下那些从按键缝隙里挤出来的黑色东西,敢情是虫子……不过,“哪里来的虫子?”   “一定是蛊虫,不知道什么时候祁任偷偷下的。对了,赶紧检查身上的东西,看看还有没有?”   两人借着月光好一顿翻,果然从张靖平的背包里又爬出好几条黑色的虫子来,小麦的行李里却没有。张靖平把自己的背包远远扔开:“你包里怎么没有啊?”   小麦抓抓头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祁任知道你是张家的人,所以特别放点虫子,我就算了……”反正是要拿去喂金蚕蛊的。   张靖平苦笑,喘匀了气四处看看:“我们跑到哪了?”   小麦摇头。刚才生怕被抓住,一通乱跑,鬼知道跑到哪里了。张靖平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一边爬起身一边说:“我们还得找到公路,顺着公路走才不会迷路。”他刚站直身子,忽然手按着肚子弯下了腰。   “怎么了?”小麦一手扶着他,看张靖平整个人都弯了下去,两手死死按着小腹,疼得脸都刷白,“不会是阑尾炎吧?”要是急性阑尾炎就糟糕了。   张靖平勉强摇头:“不,我,早割过阑尾了……”   “那是胃疼?岔气?”   张靖平已经疼得站不住,扶着树又坐倒回地上:“恐怕,是,中了蛊毒了。”   “蛊毒?他什么时候下的毒?”小麦拼命回想,但是他和张靖平一直都没分开,祁任到底有什么机会只对张靖平下手呢?   “别想了……”张靖平疼得说话都困难,“蛊师用蛊下毒,手段太多了,不是我们能想到的……不过我估计,他们不敢让我死,只是折腾……如果我受不了,就得回去找他们……”   小麦心里一动:“会是下在饭菜里的吗?我吃的时候就觉得所有的菜都有股腥味……”   张靖平挣扎着抬头看了他一眼:“有可能……蛊,油煎不死火烧不死……可是如果真下在菜里……你怎么没事?”   “呃?”小麦也愣了一下,“我……”确实,他半点也没觉得有什么症状,难道是因为……   “你干什么?”张靖平看小麦抽出小刀,吓了一跳。   小麦直接拿刀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你喝了。”   张靖平直往后让:“你干吗?让我喝,喝血?”   “你喝点试试。”小麦也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用,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喝过灵芝液,千年灵芝,据归籽儿说是能解百毒祛百病的,那对蛊虫应该也有点疗效吧?   张靖平皱着眉头凑到小麦胳膊上,忽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你血里怎么有药味?”   “我说你是长了个——”小麦把狗鼻子三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你快点喝。”难怪张升夷要送张靖平去学草药,这鼻子也太好使了,血里的灵芝味也能闻出来?   张靖平舔了一口,吧嗒吧嗒嘴:“好像是灵芝?你吃过什么好东西,血里这么大灵芝味儿?”   小麦哭笑不得:“你喝了到底有没有用?”   张靖平感觉了一下:“嗯,疼得轻些了。”   小麦大喜:“那再喝两口!”   张靖平又舔了两口,就叫小麦止血包扎:“灵芝是好东西,可是对蛊毒并不完全对症。我现在疼得轻了,估计几个小时坚持得住不会出事。但是再喝也就这样了,你赶紧包扎,这么好的血,别浪费了。”   小麦无语地撕了条衣服把伤口扎住。他现在的愈合能力比普通人强太多,一包扎上伤口就已经止了血。   “那你现在能走吗?”   “能。”张靖平勉强爬起来,“幸亏我吃得还不算很多。”张家的教养,食仅八分,虽然好吃也不能过量,所以他虽然觉得那些风味菜肴很好,也并没吃得太多。   小麦背了背包,一手扶着张靖平,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的树林里走,走了一会忍不住问:“他们能不能通过对你下毒,查到我们的行踪?”   张靖平疼得稍微轻点,但肚子里还是针扎一样,勉强说:“只是下毒的话不能,如果是下蛊就糟了。我现在除了肚子疼没别的感觉,大概他们以为能用安眠药摆平我们,所以没有下蛊,这真是谢天谢地。”   小麦觉得没啥可谢天谢地的,他们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了。如果是在丽江古城还好,偏偏现在是在个半路上,究竟到了哪里他都不知道,而且他们想沿着公路走回大理,难道祁任想不到吗?   “我觉得咱们不能回大理。祁任多半会在回去的路上拦截我们。”   “那还能去哪里?我们不走公路,走树林,他没有那么多人手吧?”   “我觉得不保险。你听见没有?祁任说他办完了事就要立刻回古城,不能让‘他们’起疑心。这个‘他们’是谁?是不是真正应该来接我们的人?”   “你想去古城?祁任就是要去古城的!”   “但是他现在一定还在找我们,不可能马上就回古城。如果我们能拦辆车去古城,那比走回大理安全得多。而且到了古城,就有办法跟张家联系。”   “你不是有手机吗?”张靖平也是疼糊涂了,这时候才想起来,“你手机可以用的吧?”   “我,我是小灵通,在这里不能用……”   “小灵通……”张靖平一口气差点闭过去,“你就不能买个手机吗?都什么年头了还用小灵通?”   小麦汗颜。以前他在滨海,用小灵通很方便,后来出来了又总是跟邵靖在一起,根本用不着手机,种种种种综合起来,导致他现在需要手机的时候竟然没有……   张靖平说完了就意识到自己有点失言:“对不起,我只是说这时候……我们有点倒霉……”   小麦忍不住笑出声来。张靖平虽然肚子还疼,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完了才说:“你说的有道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去古城确实比回大理安全点。不过,就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拦辆车。”   “试试吧。”小麦扶起他,“但愿我们运气好点。”   所以说人倒霉到底的时候运气会诡异地好转一点,小麦和张靖平找到公路没多久,就看见一辆吉普车从大理的方向驶来。小麦眼力好,借着车灯的光亮看清楚开车的人绝对不是祁任或者那个小信,这才爬上路基挥着手喊停车。   吉普车擦着他就开了过去,小麦心里一凉,车却在二十米外停下了,司机探出头来:“你是干吗的?”   小麦大喜过望地跑过去:“师傅,我们是自助游的,迷了路,能不能请你把我们搭到丽江古城去?”一边说,一边摸出钱包,“我钱不多,等进了古城找个银行——”   司机摆手打断了他:“就你一个人?”   “还有一个,我表弟,他肚子疼,在公路下边呢。”   司机借着车灯的光端详了小麦一下,大约觉得他不像坏人:“把你表弟弄上来吧。”   吉普车里很宽大,小麦千恩万谢地把张靖平架上了车,自我介绍:“我叫乔春,我表弟叫常平,大哥你贵姓?”   司机年纪得有将近四十岁,肤色黝黑,一边开车一边随便地说:“我姓祁。”   小麦心里咯噔一跳,怎么又是一个姓祁的?   “是哪个齐啊?祁连山的祁,还是整齐的齐啊?”   司机随便嗯了一声,也没回答他,只顾开车。他似乎很着急,虽然是夜里,车却开得飞快。小麦和张靖平交换了个眼色,心里都有点没底,也不敢再说话。小麦悄悄伸手到包里去摸小刀,摸了半天,小刀没摸到,却摸到个圆东西,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个哨子。这东西他可没见过,就着灯光看了看,形状狭长,银亮亮的,上头还刻着些花纹。这绝对不是他的东西,什么时候到了他背包里呢?   小麦正琢磨,吉普车突然一个急刹,他和张靖平咚地同时撞在椅背上。小麦心里一惊,只怕司机想干什么,抬头却见司机一下子把车灯全部关了,低声说:“别出声,千万别出声!”   小麦见他两眼警惕地盯着车窗外,也凑到车窗前看了一眼,立刻头皮一阵发炸。只见外面月光明亮,照得公路上一片银白,在这一片银白中,却有一群“人”正慢慢走过来。这群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唯一相同的就是表情都是木然的。他们迎着吉普车走过来,却好像没看见车一样,到了近前就擦着车身走过去。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小麦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的身体都像是灰色的雾气,不像是实体。   司机把身体放低了些,用气音说:“千万别出声,你们两个千万别——”他话音未落,车箱里忽然有音乐声炸响:“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   “我操!”司机脱口而出,急忙伸手去抓手机,猛地按断。可是已经晚了,车四周的幽魂同时转过头来,盯住了吉普车。接着,无数双手伸了过来,车箱外面响起尖锐的指甲刮擦车身的声音。这些幽魂没有实体,可是玻璃上被他们抓过的地方就是一条白痕,无数双手一下子就把玻璃抓花了,小麦觉得那玻璃简直像纸糊的一样,再过几分钟就会被抓破了。   司机猛地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把大砍刀来,对着小麦和张靖平喊了一声:“别动!”接着一脚踹开车门跳了下去,反手把车门摔上,抡起砍刀,对着密密麻麻的幽魂砍了过去。      第112章 找对人      小麦死盯着公路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幽魂:“这是什么东西?鬼?你,你不是张家人么?有能驱鬼的符吧?”   张靖平看着车窗外,张口结舌:“这,这,这不是普通的鬼……”   “那是什么东西?”小麦眼看司机闷不作声地挥舞着砍刀,刀光所到之处,那些幽魂像烟圈一样被截断,但是刀掠过去之后,有些截成两段的身体又会渐渐复原,只有被搅碎成一团烟雾的,才会渐渐散去。司机一手拿着刀挥舞,一手不时地从口袋里摸出点什么来往鼻子上抹一下,“他在干什么?”   张靖平理了理思路:“这些,这些,姑且也叫鬼吧,它们跟一般所说的鬼不太一样与其叫鬼,不如叫魅。云南这个地方,古往今来实在死了太多的人,而且不像中原是死于战乱或别的什么,它们,多半是死于本地的毒虫、瘴气、蛊术等等。所以这些鬼魂所到之处,往往带着瘴气毒雾。他,那位大哥,多半是在往鼻子上抹什么驱瘴的药物。我们张家最擅长的是捉妖,驱鬼就--不是本行。而且我,我是学草药的,对驱鬼并不,并不在行……而且这些鬼魂,即便消灭了,也会形成瘴雾,如果有合适的药,我倒是能治,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   小麦眼看司机的动作渐渐慢了。他周围的瘴鬼数目实在太多,虽然他砍杀了少说也有几十个,但据小麦目测,周围至少还有上百。更糟糕的是周围山林里还有雾气在慢慢飘出,好像是更多的瘴鬼在加入。   “我去帮他!”小麦四处找趁手的家伙。   张靖平一把抓住他:“那都是瘴气!”   “不怕,我--应该毒不到我。”   “也对,你有灵芝……”张靖平恍然大悟,“但是也要注意不要让瘴鬼抓到,你也看见了,它们抓到身上是能伤人的。如果其中有因蛊而死的鬼,说不定蛊还会从伤口里侵入。总之云南这个地方太过诡秘,解放前有真是被蛊所杀的,也有并不是蛊师却被冤杀的,以至于这个地方其实是被怨念覆盖着--这是什么?”   小麦刚刚在座位下面摸到一个长扳手,抬头发现张靖平指的是那个银哨子,刚才被他随手抛在座位上了:“不知道,包里摸出来的,不知道谁放进去的。”   “这是五堂叔的东西!”张靖平拿起来对着车灯看了看,肯定地说,“这上面刻的是希声符。五堂叔用来驱魅的乐器上都刻着这个。我虽然不会刻,可是看还是看得懂的。”   “五叔?”小麦疑惑。张学铮塞给他这个干什么?   “啊!”张靖平猛地一拍大腿,“五叔是料到这个地方会有这种怪物,所以给你这个,吹起来可以驱魅的!”   “怎么--吹?”小麦拿着哨子比划了两下。   “就是塞进嘴里吹呀!”   小麦把哨子塞进嘴里,用力吹了一下。出乎意料之外,银哨子里吹出来的声音并不像普通哨子那么尖锐单调,反而显得柔和动听,声音一吹出来,车窗外面离得最近的几只瘴魅忽然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车窗里“怎么回事?”小麦一阵毛骨悚然,该不会吹个哨子,反而把攻击引向自己了吧?   “再吹再吹。”张靖平催他,“五叔给的一定是好东西。”   小麦战战兢兢地又吹,幸好那几只瘴魅并没有攻击,反而呆呆地站着,好像听得如醉如痴的模样。张靖平猛地又拍了下腿:“我知道了,这个不是驱魅的,是驱虫的!我听说五叔年轻的时候跑过云南,估计这个哨子是他跟当地蛊师学的。高明的蛊师可以用竹哨来指挥毒虫,五叔这个可能就是仿造的,也许没有人家那么高明,但是也能起到点作用的。你再吹,不要停!”   小麦吹个不停,哨声响彻了公路,那些瘴魅都渐渐停下了动作,一起把头转向他,呆呆地站着听。司机趁机几刀解决掉靠得最近的一圈,拉开车门跳上来,一踩油门,汽车冲过还呆站着的瘴魅,奔驰而去。这些瘴魅仍旧还傻站着,直到哨声听不见了,才又动起来。只是这个时候,汽车早不见影了。   汽车狂奔了半小时,把那些瘴魅远远甩在后头,司机才转过脸来:“哟嗬,今天晚上看走眼了,小兄弟们到底是哪来的?”   张靖平一直在端详司机扔在座位上的大刀:“这刀上有制蛊文,大哥你是蛊师?”   司机嘿嘿一笑:“我要是蛊师,还能弄得这么狼狈?倒是两位兄弟,哪位是蛊师?”   小麦挠挠头:“我们也不是……”   司机大惊:“不是?那刚才的迷蛊哨是谁吹的?”   “是我吹的,不过不是我的东西,是--有前辈借给我的。”   “前辈?”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扭头回来看他们,“你说的前辈是哪位?迷蛊哨不是人人都能做出来的,而且我觉得你吹出来的那个调子跟传统的迷蛊哨音还不太一样……能给我看一下吗?”   小麦觉得他这样开车真是太危险了:“那个--你在开车……”   “哦哦,”司机后知后觉地扭头过去,“我还得打个电话。”他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没容那边说话就大吼起来,“你半夜三更的打什么电话,老子差点被你害死知道不?老子连婆娘都还没娶过,被你害死得有多不值!”   手机里传来同样大吼的声音:“闭嘴!你接的人呢?找到没有?”   “……没有……”司机立刻蔫了,“我正在赶回去,你们也注意一下,看是不是他们直接去了古城……”   “你这个笨蛋,祁任!”   小麦耳朵极其灵敏,一下子就抓住了最末两个字:“祁任?你叫祁任?”   司机一愕:“是啊,怎么,你知道我?”   小麦和张靖平对看一眼,两人同时抬手指着司机的鼻子:“你叫祁任?真的假的?”   司机嘎吱一声踩下刹车,回头瞪着小麦和张靖平:“你们什么意思?什么叫真的假的?你们碰见假的了?你们--你们不会是姓张吧?”   张靖平实在是有点失态了,立刻就发现自己拿手指着别人是很失礼的动作,赶紧放下手:“你--飞机--”   “哎呀!”司机惊天动地地叫起来,“果然是你们,你们果然是张家的人吧?”他弯下腰在座位底下又一通乱摸,扯出一块红布来,哗地展开,“看!”红布上写着张先生三个字,旁边有个图案,跟小麦他们在飞机场看见的那个“祁任”举的牌子完全一样。   “应该是你去接我们?”张靖平也叫起来,“可是为什么去的是另外一个人?他说他叫祁任!”   “谁?哪个混蛋冒充老子?”司机忿忿,“我车在半路上出了点毛病,等我到的时候飞机已经落地了,我在候机厅里等了两个小时都没找到你们,当时还想你们会不会等不到接的人,直接去古城了。原来是有人冒充?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麦和张靖平到这时候真是放下心了,把机场遇到的那个假祁任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这位司机祁任越听眉头拧得越紧,等他们说完了,冷冷地说:“我知道了,那是祁松。还有祁信。”   “他为什么要冒充你?我听他说到独道,有个人要去独道……”小麦迟疑着问。   祁任的脸色更加难看:“对,确实是,老头子去了独道……这事,嗯,这事是蛊师内部的一场变动……总之,你们没事,这就谢天谢地了。”   小麦看出来祁任不想多说,那他当然也不合适再多问。不过祁任说到没事,他倒忽然想起来了:“不对,我们有事!靖平好像中了蛊毒,他肚子疼得厉害!”   “肚子疼?”祁任眉头一皱,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伸向后面,“把手给我。”他用两根手指搭了搭张靖平的脉,眉头皱得更紧,“是金蚕蛊。”   “对了,就是金蚕蛊!”小麦想起来假祁任说的话,“那个假的--祁松,他还说要用我去喂金蚕蛊呢。”   祁任抓了抓头:“养金蚕就是这样,金蚕招财,可是要吃人。”   小麦觉得他的口气十分诡异:“怎么你好像觉得很正常的样子……”   祁任又抓抓头:“这……蛊就是这样子,千百年来都……”他发觉自己解释不清,就转了个话题,“可是中了金蚕蛊人会腹痛然后发烧昏迷,你怎么还是清醒的?”   小麦赶紧对张靖平使个眼色:“怎么了?靖平吃了点草药。这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是。吃的是什么草药?毒性暂时被抑制住了,这样很好。我们来得及赶回古城解毒。”   “怎么,你不能解?”小麦叫了起来,“离古城还有多远?就让靖平这么一路疼过去?”虽然灵芝液纾解了一部分毒性,张靖平肚子里还是像针扎似的。   祁任抓耳挠腮,黝黑的脸上显出点红色:“我,我不是蛊师,真解不了。不过,我哥在古城,他能解。我们只要几个小时就能过去,我开快点。”   小麦无语了。不然还能怎么样?祁任把车开得飞快,一边还不忘转过脸来:“能把那哨子给我看看吗?”   小麦把手一缩:“你好好开车,开到古城我再给你看!”这个祁任虽然三十多岁快四十的样子,可是一举一动都有点欠扁。   祁任很懊恼地抹了把脸,转过头去开车:“那你们休息一会吧,天亮一准到古城。”   这话倒是没说错,天亮的时候,他们进入了丽江古城。祁任虽然开了一夜车,仍旧精神奕奕。小麦和张靖平倒是已经被折腾得不轻,直到车停下,小麦才勉强睁开眼爬起来看看:“到了?”眼前是个旅馆,古色古香的民族建筑,木牌上写着:古城客栈。   “到了!”祁任下了车,拉开后车门,轻而易举地把张靖平半托半抱下了车。张靖平是生生疼了一夜,也是他忍得住一直没叫疼,可是折腾这一夜已经精疲力竭,几乎都站不起来了。祁任架着他就往旅馆里走,一面放开嗓门大叫:“祁何,快给我出来,我把人接来了!”   小麦惊讶地看见旅馆里出来的人跟祁任长得一模一样,显然是双胞胎,可是两人放在一起绝不会认错,因为气质上实在差太多了。祁任简直像个马贼,粗犷豪放,祁何却比他温文得多,气质上竟然跟张学铮有点像。不过他一张嘴,就把小麦吓了个趔趄,那嗓门丝毫不逊于祁任,果然不愧是双胞兄弟!   两人吵吵嚷嚷地把张靖平弄进了屋里,竟然没人来招呼小麦。小麦站在院子里哭笑不得,旁边传来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跑出来,用稍有点生硬的普通话说:“别理他们,你累了吧?到屋里休息。”   小麦看这姑娘肤色跟祁任一样黝黑,可是黑里俏,眉眼都水灵灵的,一笑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会说话似的。小麦也不由得笑了笑,不太放心:“可是我朋友,他中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中了金蚕蛊毒。你放心,祁何哥是好药师,只是中毒,他都能解的,一下下就好。”   “那我就放心了。那个,您怎么称呼?”   “我叫白蝶。”白蝶上下打量着小麦,“你就是张家的人吗?”   “不不,我那个朋友才是张家的人,我姓麦,叫我麦子就行。”   “麦子?”白蝶清脆地笑了一声,“真有意思。”   小麦咧了咧嘴,不知道该跟这姑娘说什么。白蝶倒是不怕生,一边给他收拾上饭菜一边连珠炮似地发问,问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在机场又遇到了什么。小麦被她问得没有嘴吃饭,幸好祁任及时出现,一屁股坐到饭桌边:“白蝶,给哥也来碗饭啊,跑了一夜,饿都饿死了。”   “靖平怎么样了?”   “没事了。”祁任咧嘴一笑,“睡一觉就好。哎,这会可以给我看看那哨子了吧?”   小麦摸出哨子,祁任刚伸出手来,另一只手插过来在半空中把哨子截走了。小麦一回头,见祁何拿着那哨子端详,脸上表情若有所思,最后看了小麦一眼:“这是你的?”   小麦谨慎地回答:“一位长辈给的。”   祁任咋咋唬唬:“哥,这东西很像老头子的,可是音调又不一样……”   祁何瞪了他一眼:“废话!这是银质的,跟竹哨怎么能一样!吃你的饭吧,闭上嘴!”他把哨子又看了看,还给小麦,“你不姓张?那么是里面那个要来学蛊术?”   小麦诧异地说:“蛊术?”他想起张靖平说过的话,“靖平是要去唐门学草药的。”   “那就是你要学了?”   小麦更惊讶了:“我?我学蛊术?没有啊,我没有要学蛊术……”   祁何眉毛一扬:“那你来干什么?”   “我……”小麦迟疑了一下,“我想来续命。”   祁何用古怪的眼光看着他:“你想续命?你以为随便什么人来,蛊师都可以给他续命吗?”   “不是……”小麦当然知道没这么简单,“我只是--张家老爷子说他有个认识的朋友在这里,给我一个机会来--试试运气。”   “哦--”祁何断然转身,“那你就去试试自己的运气吧。祁任,赶紧吃饭,吃完了饭把人送进山去。”   “那靖平……”   “他既然不学,我会安排人送他去唐家。”   “我,我总要跟他道个别……”   “他要睡到今天天黑,没什么时间了。天黑之前你们必须进山。”   祁何说话斩钉截铁,说完就走。小麦茫然地坐着,眼前的饭菜有点食不下咽。祁任扒着饭看他:“怎么不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走山路啊。”   小麦拿起筷子夹了几粒米,心里很不踏实。白蝶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好奇地问:“你要续命?你命很短么?”   小麦张开手看看左手掌心。那里好歹是结起了痂,但是这一夜在树林里狂奔,好像又有点裂开了:“嗯,我可能,只有半年的寿命了。”   “你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吗?”   “我想……”小麦有点茫然,“我想陪着我爱的人,不能现在就死。”   祁任大大咧咧地嚼着饭:“人都会死的,就算多给你续个一年半年的,又有什么用?”   “我不是要续一年半年,我要--”小麦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想跟他一起活着。”   白蝶研究地看着他:“这可就难了,你是想再续好多年是吗?这就不是一般的蛊师能做到的了。”   小麦回想一下张升夷说过的话:“张家老爷子说,他有一个朋友能做到。”   “开什么玩笑!”祁任插嘴,“寨子里多少蛊师,能做到的也就是老头子一个,你见不着他的。”   小麦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不见外人--”祁任摇摇手,“自打白宛死--”   “机会很小!”祁何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了双胞兄弟的话,他又走进来,手里拿了个信封,直接扔到小麦怀里,“到时候把这个给他看看,说不定会有机会。”   祁任看了一眼:“哥,你给他什么?不是你那个--”   “你闭嘴!”祁何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祁任却不肯罢休:“你真给他那个了?那东西可是人情!你用过了,以后可就没得用!”   “你懂什么!”祁何狠狠地横他一眼,“你知道那哨子是谁的?”   “谁的?”祁任傻愣愣的。   “要是没那个做哨子的人,你十年前就报销了!”   “啊?”祁任眼珠子险些要掉出来,“你说那位大哥?难怪会做迷蛊哨……”   “就是!”祁何不耐烦地说,“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是张家人。”他看小麦一眼,“看在他的份上,我帮你一把,保证你能见着老头子。不过最终他肯不肯收你,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第113章 意料之外      小麦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云里雾里,直到他们弃了车开始步行爬山,他仍旧糊涂着呢:“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祁任拿大眼珠子斜他一眼:“你来续命,怎么问我呢?”   “不是……”小麦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理了理头绪,先问,“那个哨子是怎么回事?”   “哦,当年……”祁任仰着脖子看看天,“十年前吧,有个叫薛铮的人到我们这里来旅游。当时,嗯,当时我在山里采药,不小心绳子断了摔在山谷里。摔伤倒没有什么,主要是天黑之后,我遇上了瘴鬼——啊,就是我们昨天在公路上遇见的那种。就是薛铮救了我,送我回了寨子。”他耸耸肩,“他跟我哥很谈得来,不过我们都不知道,他居然姓张。”   “哦,他叫张学铮。”小麦已经猜到了,“那个哨子也是在你们那里学的?”   “对。我哥是顶尖的药师,药师跟蛊师关系也是很密切的,所以薛铮住在我家里的时候,也结交了一些蛊师。不过他真是很厉害,蛊师用来驱蛊的都是本地特产的竹哨,他用银哨竟然能发出迷蛊的声音,真是了不得。”   “那你是蛊师还是药师?”   祁任的滔滔不绝突然打住,像被什么噎住似的伸了伸脖子,大眼珠子狠狠地翻了小麦一下:“我不是,我是个导游,偶尔上山采点药。”   小麦识相地闭住了嘴,过了一会问:“我来找的那位——白老先生是吗?”   “是白老头。”祁任又翻个白眼,“不用叫老先生。你们城里人就是那么文绉绉的,包括薛铮。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规矩了,没劲。”   小麦忍不住笑:“但是叫老头,不是太没礼貌了吗?你们是熟人可以这样叫,我不可以。”   祁任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这你就不懂了,老头子就是老头子,寨子里就他一个这么叫,外头的人也这么叫,这就是尊称,懂吗?”   小麦是真不懂:“……好吧,可是……我真叫不出来。”简直太没礼貌了啊。   祁任嗤了一声:“放心,去了你也暂时见不着他。”   “为什么?”小麦突然想起祁松说过的话,“他去了独道?是不是,有很多虫子的那个独道?”   祁任诧异:“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祁松那混蛋说的?他是巴不得老头子死在里头。”   小麦极力回想:“我,我听人说的,独道,其实是条蛊道,翻译成汉语叫做‘独’。在蛊道里的虫子相互吞噬,最后进化成蛊……”   祁任一把抓住他:“你听谁说的?这话祁松不可能跟你说,你怎么知道的?外族人不可能知道!”   他手劲奇大,小麦被他抓得龇牙咧嘴,用了吃奶的劲把他的手掰开:“我说对了?”   “对!”祁任脸色一反常态地阴沉,盯着小麦,“你究竟怎么知道的?”   小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走过。”   “什么?”祁任脚底下一个打滑,险些摔个狗吃屎,“你走过?你进过独道?你活着出来了?你,你是人是鬼?”   小麦哭笑不得:“当然是人,是鬼你能碰得到我吗?”   祁任眼珠子差点要掉出来,绕着他走了两圈,上下打量:“你怎么进去的?不,你怎么出来的?”   小麦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出来的,眼珠子一转反问:“你先告诉我,白,白老,白老爷子进独道干什么?”   “你先回答我!”   “你先回答我!”   两人对着瞪了半天,祁任先投降了,嘟囔着说:“要不是你是张家推荐来的,还有薛铮的哨子,我才不回答你,先揍你一顿,看你说不说……”   小麦好笑:“这是什么秘密,不能说吗?要是不能说,那就算了。至于我,我当时是没有办法,被一帮越狱的毒贩子劫持了,不得不走——”他话没说完,祁任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叫,震得林子里的鸟都纷纷惊飞。他也不管,一把又抓住小麦的手,“你,你就是当初跟白宛一起进独道的那个人!”   “白宛?”小麦极力回想,记起当时在大巴车上,那个男人确实好像叫过一声宛儿,“她叫白宛吗?大概二十七八岁,长得很漂亮……”   “就是就是!”祁任激动万分,“她是白蝶的阿姐,是不是长得有点像?”   小麦仔细想想,确实有点像。只是女人当时脸色苍白憔悴,白蝶却是黑里俏,他一时没有看出来。但回想起来,这两人都有一双水灵灵的杏核眼,单看眉眼,还真是像。   祁任扯着他就跑:“快,快走!赶紧去寨子!老头子总算得着消息了!”   小麦被他扯得踉踉跄跄:“你别拽我,要拽倒了!你是说,白老爷子进独道是去找白宛?”   “对对!白宛是他的孙女!当时说被歹徒劫持了,到现在都没消息——”祁任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直瞪瞪地看着小麦,“她,她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消息?是不是——”   小麦苦笑。这个祁任反应未免太慢了,现在才明白么?   “是的,她,她死了。”   祁任呆呆看了他一会,失魂落魄地蹲下来:“怪不得……怪不得她一直都没消息……”   “难道你们没看到她丈夫的尸体吗?警方应该把她丈夫的尸体带回去的啊。”   “丈夫?”祁任茫然,“她还是跟刘家成结婚了?那刘家成怎么又死了?”   小麦真服气了:“那你们到底知道什么啊?”   “就是听说她被劫持了,六个歹徒带着她,还有一个人——就是你,进了老林子。警察搜索了半个月,没有半点消息……可是她的蛊虫一直没有回来,所以都以为她还活着……”祁任用手捂住脸,“老头子反对她跟刘家成结婚,好几年了没跟她联系,还是寨子里一个人在大理警察局里知道的消息,觉得像白宛……后来查了车上的人,看见了身份证,才确定是她。老头子自己进山去找过,没找到。但是因为她的蛊虫没回来,都觉得她是还活着,只是不知在哪里。到上个月,老头子把能走的林子都走了,就是找不到人,他才说可能是进了独道,被困在里头了,要进去找她……”   小麦低声说:“她是在蛊道里死的……”   “可是她的命蛊为什么一直没回来?”   小麦有些茫然:“命蛊是什么?”   “你不懂,蛊师身上都会有只蛊,人在蛊在,人亡,蛊会飞回出生地报信,这个叫命蛊,一般是只飞虫。”   “甲虫?”小麦想起女人给过他的那只小甲虫,“她给过我一只小甲虫,是临死的时候给的,不过她说那个叫同心蛊,一只在她身上,一只在她丈夫身上。她丈夫死了之后不久,她就……临死前她把那个给我,说甲虫能带我找到石室。”   “那甲虫呢?”   “不知道……”小麦茫然,“她给我的时候就说甲虫离开她也活不了四十八小时,后来大概是死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祁任满脸失落:“哦,那应该是她把命蛊炼成了同心蛊……确实,两个人都死了,分成两半的命蛊也活不了……”   小麦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同情地说:“你——你喜欢她是吗?”   祁任苦笑着点点头:“是啊。可是我天生不是做蛊师或者药师的材料,她说不嫁一个不会养蛊的人……可是最后,她还是跟刘家成走了,那家伙是个汉人,更不懂蛊,真是不公平……”他眼里渐渐充满泪水,最后一仰头,瞪着天空,竭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小麦蹲在他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几分钟,祁任眼里的泪干了,翻身从地上跳起来:“快走!老头子可能还没进独道,赶紧把他截下来!”   小麦跟着他跑:“你知道独道怎么走?”   祁任狂奔之中还回头翻了他一个白眼:“笨蛋!当然是让寨子里的人用蛊去拦!”   小麦跟着他跑:“那,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寨子里……”   祁任僵住了,半天,摸出手机……   小麦跟着祁任走进寨子的时候,觉得两条腿都发软了,这一通急行军,居然比他昨天夜里逃命还累。山路极长,走了足足六个小时,祁任那两条长腿又跟风车一样,小麦不好意思说自己跟不上,只有咬牙强撑,等到进了寨门,恨不得直接就坐到地上去。   寨子里的房屋基本上都是木质结构,小麦打眼看去,觉得这些建筑各色各样,好像都不相同,忍不住问祁任:“这里住的是哪个族啊?”   祁任一边跟迎面走来的寨民打招呼,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很多。纳西族、白族、苗族、景颇族、傣族,都有。这个寨子里绝大多数人都是蛊师或者药师,不是以民族分的。到了蛊寨里,只有蛊师药师和行外人的区别,没有民族的区别。”   小麦左看右看,只觉得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香气,却又带着那么点腥味,极其古怪,让他不由得想起在水花妹那里吃的那顿样样菜都带腥气的饭,心里一阵不舒服。祁任却不知道他有什么感觉。他在这寨子里住了二十多年,早就觉得习惯无比,一路跟人打着招呼开着玩笑,直把小麦带到一座木楼跟前,对着上面双手叉腰大喊了一声:“吴胜亮,快给老子下来!”   他喊完这一嗓子,木楼上窗户过了几秒钟才吱呀一声推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露了出来,往下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祁任矮了半截,赶紧放下手:“吴二叔,你,你在家呀?”   吴二叔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胜亮出去了,上来吧。”   祁任压低声音对小麦说:“吴二叔是寨子里仅次于老头子的蛊师,就是性子古怪点,你要小心说话。”   小麦也低声说:“能不能不上去呀?”他也觉得这个吴二叔实在是有点不好对付。   祁任抓抓头发:“不行呀,吴二叔发话了,不上去就是对他不敬,走吧走吧。”   两人走上竹楼,里面居然很宽敞,中间有个火塘,上面煮着茶,咕嘟咕嘟地响。吴二叔坐在火塘边上,淡淡地说:“胜亮去采药了,你们坐。”   小麦唯恐触犯到少数民族的忌讳,观察了祁任的动作之后才小心翼翼在火塘边上坐下。祁任搓搓手:“吴二叔,我给胜亮打了个电话,让他用蛊通知老头子不要进独道——”   “是吗?”吴二叔用长竹筒吸着烟,“我刚刚从河边回来。为什么要拦人?”   祁任在吴二叔面前很是拘谨,一板一眼把小麦的事说了,吴二叔才抬头看了小麦一眼:“你进过独道?怎么出来的?”   他满脸皱纹,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竹楼里光线黯淡,跳动的火光一映,简直像个骷髅,目光也带着阴沉劲儿,看得小麦心里发毛:“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   吴二叔冷冷地说:“胡说!独道不是山林子,随便你到处乱走!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小麦觉得他这分明是在审犯人,但在别人的地盘上,也只好忍耐:“我跟着白宛给的甲虫找到了石室,在石室里碰见一只怪虫。我好容易把怪虫烧死了,但是我也被咬伤了,昏昏沉沉的,醒来的时候就在医院里,医生说我是在河边被人救起来的,所以到底怎么出来的,我真不知道。”他总觉得不能完全信任这个吴二叔,所以把邵靖隐瞒了起来。   吴二叔冷冷地盯着他:“白宛带你进独道,她反而死了?她可是老头子的女儿,得了老头子的嫡传,她怎么会死,你反而活着?”   小麦忍着气说:“她是被劫匪打死的,当时守门神龙要吞劫匪,那家伙眼看着没希望了,就打了她一枪。”   吴二叔没再说话,半天才把烟筒在旁边磕了磕:“我们这寨子,多少年没有汉人进来了,也不欢迎汉人。”   小麦心想这还搞种族歧视的,要不是为了续命,鬼想到你们这个满是虫子的地方来啊。   吴二叔低头装烟,冷冷地说:“你说的张家,是汉人的天师,跟我们蛊师没什么交情。”   祁任赶紧说:“吴二叔,话不能这么说,老头子让我去接他们,应该就是答应他进山的。”   吴二叔瞥了他一眼:“老头子进独道了,他不回来,谁也不知道真假。而且汉人进寨子,是犯忌讳的,你不知道吗?”   祁任张了张嘴,底气不足地说:“吴二叔,那都是老黄历了,多少年了……”   “糊涂!蛊王答应吗?多少年了,这也是规矩!”吴二叔狠狠瞪了他一眼,指着小麦,“等老头子回来才能处置他,现在先关起来。”   “啊?”小麦腾地站起来。这演的是哪一出?怎么就到了把他关起来的份上了?   “我干什么了你们就要关我?再说了,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如果你们早说不让汉人进寨子,我不来就是了!”   祁任扯他一下,小声说:“你如果不来,是见不到老头子的。你那个——先委屈一下吧,等老头子回来就没事了。”   小麦还没来得及分辨,已经有两个壮实汉子上了竹楼,吴二叔随手一指:“把他关到古树下面去。祁任,你违了寨子的规矩,该怎么办自己知道!”   小麦简直是又吃惊又愤怒:“你们——”两个汉子不由分说,架着他就往外走,祁任跟出来,小声说:“吴二叔是古板一些,等老头子回来就好了,他们不会怎么样你,你别害怕。我到寨子东边守夜,明天早上来看你,别害怕。”   小麦气得说不出话来,被两个汉子一直架到一幢空竹楼里。那两人用根绳子把他手脚一绑,扔在竹楼里就走了。   小麦坐在竹楼的楼板上足足气得半小时不会动弹,这到底算什么事啊!半个小时之后,他安慰自己,生气也没用,等那个老头子回来就好了。再过几秒钟,他又把心提起来了,万一那老头子跟这个吴二叔一样怎么办?随即又想,张升夷既然说有交情,总不会把自己拿去喂蛊吧?然而再一想,他又头皮发麻了,万一张升夷就是要让他永远回不去呢?不过,如果这样,张升夷用不着费那么大力气把他送这么远吧?   翻来覆去想了半天,直到木窗里透进的阳光已经转为昏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才被大唱空城计的肚子撵走了。   似乎没有人来送饭啊。小麦挪动着到了窗口,费了半天力气才站起来,往外看了一眼。入眼就是一棵巨大的樟树,树身得有七八人才能围抱起来,繁茂的枝叶把附近几座竹楼都盖住了。不过——小麦窥探了一会,发现这几座靠近樟树的竹楼都没有烟气冒出来,没人住。难道都是用来关人的?为什么要建在这棵树旁边呢?小麦试着用肩膀撞撞竹楼的墙和窗,发现居然很结实,不是他的力气能撞得开的。也是,解放以前少数民族还要靠这竹楼挡野兽呢,怎么可能不结实?   小麦靠着墙壁坐下来。时已近冬,天黑得很快,竹楼里四面撒风,他有点冷了。直到天色黑透,都没有人来给他送饭,肚子一饿,人就更冷。小麦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放开嗓子喊了一声:“有人吗?好歹给送个饭吧!”   没反应。小麦郁闷地又扒到窗口看看了。这棵巨树好像是在寨子边上,除了树边的几幢竹楼外,其他的屋子都离这树很远,最近的灯光也有三百来米远,小麦要是用喊的,估计喊破嗓子的时候才能有人听见。   小麦喃喃地骂了一声,又坐下来开始研究身上的绳子。这好像都是棕绳,又粗又硬,拧在手腕上跟铁丝似的。小麦的背包也掉在吴二叔的竹楼上了,这时候全身上下连把小刀都没有,想把绳子割断都不行。他沮丧地坐着,竹楼外十分安静,连唧唧的虫鸣都听得清清楚楚。小麦百无聊赖地听着,过了一会,虫子不叫了,四周安静极了。又过了半分钟左右,小麦听见一种极轻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贴着竹楼在轻轻摩擦。每隔几秒钟,就有一声轻微的咝咝声。   什么东西?小麦一阵毛骨悚然。那声音从竹楼下面响起来,一直响到窗口上,小麦抬起头,借着月光看见一个三角形的东西从窗口探进来,前端有条细信子一伸一缩,那是一条蛇……      第114章 百年恩怨      月光从窗外射进来,在地板上清楚地投下一个三角形的,来回晃动的黑影。小麦整个人都僵了。他现在全身上下啥也没有,就连赵宝宝的神主都在背包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咝咝的吐信声渐渐响亮起来,竹楼的每个窗口都出现了摇晃的三角形脑袋,也不知有多少条蛇。借着月光,小麦甚至能看清那些菱形的鲜艳花纹。他认不出来这是什么蛇,也没心思去研究,三角形头的基本上都是毒蛇,他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僵硬着身体,小麦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现在他恨不得吹进来的风再冷一点,最好把他的体温从三十七度吹成七度,免得被蛇的红外探测器发现。   可惜这愿望显然的不能实现,蛇群从窗口滑进来,很快,竹楼的楼板上就铺了一层彩色的甲壳质地毯。小麦真觉得血都凉了,没去喂金蚕蛊,倒喂蛇了……   蛇群在距离小麦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在楼板上来回扭动,相互推挤着不再上前。小麦紧张地左右看着,忽然之间,他隐约听见一阵轻细的哨声,立刻,蛇群像开水锅一样蠕动起来,看得小麦后背上汗毛集体立正。但是蛇群虽然翻腾得厉害,却仍旧保持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偶然有一条蛇被同伴挤到前面,立刻掉头就挤回去……   小麦诧异地看着。他现在已经隐隐猜到了,这哨声就是指挥蛇群的,十有八九,是指挥蛇群来咬他的。可是为什么这些蛇满地乱动,就是不来咬他呢?   哨声轻细而执着,不停地催动着周围的蛇群,小麦正在满头冷汗,哨声忽然发出一个走调的滑音,停了。四周的蛇群没了催促,像潮水一样慢慢蠕动着退了下去。楼梯上传来蹬蹬的脚步声,门被一把推开,祁任冲进来,一眼看见小麦,噗地吐出一口长气,差点坐倒下去:“山神爷爷保佑,你还活着哪!”   小麦看见是他,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一点:“是你?刚才有很多蛇……”   祁任摸出牛角尖刀,两下挑断小麦身上的棕绳,拽着他就往外走:“快走快走,胜亮把祁松弄倒了,要不然他再吹上几下,你就被吸干了!快走,先离开寨子!没想到这次是吴二叔在造老头子的反,麻烦大了!寨子里有不少蛊师和药师都听他的,老头子要是回不来,咱们只能跑,谁也兜不住他!”   小麦被他扯着跑下竹楼,只见大树后边走出个后生来,祁任简单地说:“吴胜亮。他是吴二叔的侄子,我就是打电话叫他用蛊通知老头子,谁知道他被他叔放倒了。祁松解决了?”   吴胜亮抹了把脸上的汗:“没有四个小时他醒不过来。咱们赶紧去独道,去的晚了啥都完蛋了。我叔这次是铁了心要把蛊王弄到手,他绝对不会让老头子活着回来的。”   小麦一听独道,后背上不禁一阵发毛:“要去那个地方?”他实在不想再进一次蛊道了啊。   祁任苦笑:“你以为我愿意去?可是早点见到老头子,咱们的命就能保住,否则……快跑吧,别说了。”   吴胜亮扛着一枝猎枪,祁任仍旧提着他的大刀,又塞了一把长刀给小麦,三人撒腿就跑,在夜色中跑出了寨子。   天色很快就微微亮起来,山林中飘起了雾气,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居然带点粉色。吴胜亮停下脚步,摸出一包药来:“晨瘴起来了,先避一避。药抹到鼻子里,找个高点的地方坐一会。”   那药气味辛辣,小麦抹上一点,直打喷嚏。祁任扯着他走到一块空地上,夸奖说:“你挺能跑,一般汉人没你这么能跑。”   小麦又要喘气又要打喷嚏,气已经不太够用了,喘着说:“我,我想到那些蛇,不跑也得跑啊……”   “哈哈——”祁任笑了半声,忽然顿住了,“什么蛇?对了,你好像说过你看见很多蛇,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小麦莫名其妙:“当然在竹楼,我当时不是说了吗?”   祁任猛地停下动作:“你在竹楼里看见了很多蛇?有没有被咬到?快说,有没有被咬到?”   “没有。”小麦把他满身乱摸的手推开,“真要是被咬了,我能跟着你跑这么远吗?早就毒发身亡了吧?”   祁任紧盯着他:“不对啊!祁松那家伙养的是千蛇蛊,虽然还没炼成,他那些蛇可不是吃素的,都进了竹楼,居然没咬你?我当时就怕去晚了,你会喂了蛇!”   “但是那些蛇确实没咬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它们挤到很靠近我的地方就停下了。”   “你身上带驱蛇的东西了?”祁任像条大狗一样扑到小麦身上闻来闻去,被吴胜亮拖开了:“别胡说,真要是有驱蛇的药,我早就闻到了。”   祁任怀疑地看着小麦:“你别是身上带着蛊吧?”   吴胜亮白他一眼:“所以说你就不是养蛊的料!这小兄弟身上要是带着蛊,我叔的蛊早就感觉到了。能光是把他关起来吗?还叫祁松去弄蛇咬死他?”   祁任不服气地反驳:“也有他看不出来的蛊!”   吴胜亮嗤了一下:“那除非是蛊王!你总不会说小兄弟身上有蛊王吧?”   祁任没话说了。小麦擦了把汗,问:“总听你们说蛊王蛊王,到底蛊王是什么?”   祁任嘴快,接口就说:“蛊王是万蛊之王,你要想续命,就得靠蛊王。无论什么蛇虫毒蛊,见了蛊王都要退避三舍。最妙在蛊王是看不出来的。普通蛊虫无论如何厉害,受过训练的蛊师药师都能看得出来,只有蛊王,除了饲主,外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下蛊最巧妙之处就在无迹可寻,所以炼得出蛊王,就是达到了蛊师的最高级别。”   小麦琢磨了一下:“可是,如果能让任何蛊虫都退避三舍,那蛊王不是也落了痕迹吗?”   祁任被他说得干瞪眼珠子却回不出话来,吴胜亮嘿嘿笑起来:“小兄弟说话犀利。没错,蛊王当然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的,否则不是等同于没有吗?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完全无迹可寻的?蛊王是最高等级的蛊虫,能够与饲主合为一体,几乎等于是饲主的一部分,因此绝无反噬的危险,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   小麦有些吃惊:“蛊虫都会反噬主人的吗?”   吴胜亮耸耸肩:“没错。你们城里汉人不是喜欢养宠物吗?低等的蛊虫就好比你养条毒蛇做宠物,难道你不担心哪天被它咬一口?高等的蛊虫能力更强,也就更危险,好比你养一个替你杀人的人,没准哪天他不想听你的,回手就把你杀了。比如说金蚕蛊,能招财能杀人能驱除其它蛊虫,可是它若给你招来了财,你就要买人给它吃,不然,它就要吃饲主了。”   小麦想起祁松和水花妹说过的话,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凉:“既然这么危险,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养蛊呢?”   “这——”吴胜亮被问住了,过了几秒钟才说,“这我倒真没想过,只是祖祖辈辈都养,那我也得学。”   祁任翻个大白眼:“这不是废话么?要是没人养蛊,谁能给你续命啊?养蛊自然还是有用的,只不过有些人养蛊是为了害人,把蛊师的名声都搞坏了。”   小麦想了想,没想到哪种蛊虫养来是不为了害人的,只能保持缄默。祁任还想再嘀咕两句,小麦也听不懂,无聊地低头数脚边的草,忽然间他猛打了个冷战,指着祁任的脚大叫:“虫子!虫子!快点把它弄掉!”   祁任一低头,看见自己的运动鞋上的颜色似乎浅了一层,因为上头爬满了半透明的扁平的小虫子。吴胜亮低头一看,脸色唰地变了:“恙蛊!”   小麦顺手扯了根树枝要过去帮祁任扑打虫子,却被吴胜亮抓住了。吴胜亮脸色惨白:“别动他。不惊动恙蛊,祁任暂时还没事,只要惊动了……”   小麦想起蛊道里横肉脸上游动的紫色斑点,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冷:“如果,如果早的话,也许虫子还没有……”   祁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慢慢把宽大的裤脚提起来,只见古铜色的小腿上开始稀疏地出现暗色的斑点:“晚了……”   小麦声音发抖地说:“你身上有伤口吗?”他记得横肉当时正是因为皮肤破损才钻进了虫子的。   吴胜亮嘴唇动了动,沙哑地说:“你对恙虫知道的不少,可是这是恙蛊,用不着有伤口也能钻进皮肤里。是我二叔,他追过来了。”   小麦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吴胜亮苦笑一下:“不用看,他人现在还没过来。估计这蛊是他昨天晚上下在祁任身上的,他一向做事周全。”   祁任迅速作出决定:“你们走!去蛊道把老头子接回来!”   吴胜亮又苦笑一下:“你当我二叔没想到吗?我敢打赌,用不了我们走十步,这些虫子就会都钻进你身体里。除非我们两个有本事眼看着你被啃成骨头架子,否则就只能等在这里……”   祁任急得眼珠子都红了:“你们两个等在这里也是死!”   吴胜亮只是摇头,小麦呆站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知是不是他的脚步惊动了恙蛊,那些扁平的虫子顿时骚动起来,吓得小麦赶紧收住脚。祁任说得没错,等在这里,三个人估计都是死,可是知道祁任死是一回事,在眼睛还能看见、耳朵还能听见的范围内旁观他的死亡那是另一回事。吴二叔狠,而且对人的心理把握得太准确。现在,即使明知是死,他们也只有等着的份。   吴二叔来得并不慢,还带着十几个壮实的汉子。他只是随便看了三人一眼,就挥挥手:“捆起来,带回寨子。”   小麦被人按倒在地反绑了起来。混乱之中他瞥到祁任的脚,那些虫子和皮肤上暗色的斑点已经都消失了,他甚至不知道吴二叔是什么时候把蛊收回去的。   寨子里的人全部聚集在古树下。小麦一眼就看见平地上放着一具尸体。其实说尸体也不太准确,确切地说,那是一具包着皮的骷髅。深陷的眼眶里已经没了眼珠,空洞地瞪着天空。吴二叔指着那具骷髅,淡淡地说:“胜亮,和祁任两个勾生吃熟,勾结这个汉人,杀了祁松,你虽然是我侄子,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偏袒你了。”   小麦大吃一惊:“祁松——”他明明记得当时吴胜亮说过四个小时祁松就会醒过来,他分明并没有杀祁松啊。   吴胜亮梗着脖子:“二叔,我根本没杀祁松。”   吴二叔点着了烟筒抽了一口:“你没杀他,他怎么会被自己的千蛇蛊吃成空的?”   小麦一阵恶心,勉强压了下去:“这寨子里有多少人,你凭什么就说是吴胜亮杀的?”   立刻就有人给了他一拳,揍得他直弯下腰去。吴二叔点了点头,一个汉子拎着他的背包过来,倒过来一抖,背包里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吴二叔用脚尖点了点赵宝宝的小神主:“大家看这是什么?这就是汉人养的小鬼。”   空地上的人们一片大哗,吴二叔冷冷地说:“你带着养的鬼到寨子里来干什么?想害谁?”   小麦只觉得好笑:“你们养蛊,却不让汉人养鬼?何况我养鬼就是要害人?那你们养蛊也都是为了害人的?”他才说到一半,拳头就纷纷落下来了,可是他还是挣扎着要说,“你不让吴胜亮用蛊传信叫回白老爷子,你安的才是什么心?你想害谁?”重重的一拳落在小腹上,打断了他的话。   吴二叔吐了口烟,淡淡地说:“老头子为什么去蛊道,人人都知道,为什么要把他叫回来,你倒说说?”   祁任大声说:“麦子进过蛊道,知道白宛已经死了,所以不让老头子再进蛊道!”   吴二叔斜瞥小麦一眼,微微嗤笑:“他进过蛊道?他进了蛊道还能活着出来?”   小麦忍着疼抬起头来:“我确实进去过!还进过石室!就是白宛给我指的路。”   吴二叔深陷在皱纹里的双眼寒光一闪,呵呵冷笑起来:“有谁不知道,独道无论进去多少人,都只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那么白宛呢?她在哪里?”   “我说过她死了。”   吴二叔怪笑一声:“是啊,她如果不死,你怎么能出来呢?”   小麦稍微一捉摸就咂出了他话里的恶意挑拨:“你什么意思?白宛是被歹徒劫持进蛊道,最后被一个歹徒用枪打死的。”   吴二叔大笑起来:“白宛是老头子的女儿,身上带的蛊虫有多少种?几个歹徒,就能打死她?”他笑声一收,两只眼像刀子一样死死钉在小麦身上,“是你这个汉人用养的小鬼把她害死的吧?这次来寨子,你还想害谁?为什么要把老头子叫回来?你是想把他也害死吗?”   小麦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可是看看周围的人,脸上却全露出厌恶中带着恐惧的表情。他搞不明白这里世世代代汉人与少数民族的恩怨,也不知道千百年来这里对养鬼的厌恶和恐惧,可是吴胜亮和祁任却是知道的,看着地上那小小的神主,两人脸都白了。   吴二叔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低下头又抽一口烟,随意地挥了挥手,随即就有两个汉子把小麦拖起来,一直拖到古树下面。人群散开,小麦才看见那里已经堆起了一个柴堆。两个汉子把小麦扔到柴堆上,吴二叔用脚尖一蹴,将赵宝宝的小神主也踢进了柴堆:“点火烧死他。”   祁任扯开嗓子喊起来:“他是龙虎山张家送来的人!”   吴二叔冷笑了一声:“是吗?他是你带来的,谁能证明他是龙虎山的人?何况,他根本不姓张!”   这事急切之间是根本说不明白的,吴二叔当然也不打算让他说明白,点了点头,一个汉子举起早已点好的火把,向柴堆走过去。眼看他已经走到了火堆前面,举起火把准备投到干柴堆上,突然砰地一声枪响,火把被从中打断。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地回头,只见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的枪指着那点火的汉子:“谁敢动他一根头发,就是跟龙虎山张家过不去!”      第115章 内斗      小麦尽力侧头望过去,阳光明亮,透过树木稀疏的枝叶,洒落在邵靖脸上,英俊夺目。小麦觉得眼眶热乎乎的,想要眨眨眼睛,又舍不得少看他一眼。   邵靖张开手,手枪在指尖上一转,垂了下来,示意自己并无敌意,左手一翻,亮出一块桃木牌子来:“江西龙虎山张家六十三代长房长子张靖存,按礼前来拜见蛊寨头人白老爷子。”   周围的人一片轻微的骚动,有些人低声议论起来。显然,即使是常年不出大山的人,也颇有些知道龙虎山张家的名气。吴二叔将手里的烟筒在身边石头上用力磕了两下,响亮的声音使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这才冷冷地说:“提枪上门,这算什么礼数?”   邵靖高举着右手,手枪还挂在他指尖上:“情急之下,不得已,冒犯了。不过张家送一个人来见白老爷子,却被绑上柴堆,不知道这又是蛊寨的什么礼数?”   吴二叔沉沉地说:“带着小鬼进寨子,这是犯了蛊寨的忌讳,理应烧死。”   邵靖左右看了看:“请问告示在哪里?”   吴二叔微微一怔:“什么告示?”   “自然是不许带小鬼进寨子的告示。”   这种告示当然是没有的。西南少数民族对养鬼的汉人的深恶痛绝源来以久,不准带着小鬼的汉人进寨子是不成文的规矩,却从来没有什么告示。邵靖这么一问,包括吴二叔在内,全都答不上来。过了片刻,吴二叔才冷冷地说:“就算这个规矩他不知道,那么杀死蛊师,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麦大声说:“我们根本没有杀祁松,你别乱扣帽子!”   站在火堆前面那汉子举起手里的半截火把就想给他一下:“你少插——”   砰!半截火把又断成两截,子弹几乎是紧贴着那汉子的手过去的,谁都没看清邵靖的枪什么时候又握回手里的。他阴沉着脸,把枪口略微往上抬了抬:“谁再动他一下,我就不客气了。”   吴二叔脸色比他还阴沉,又把烟筒在石头上磕了磕:“张少,你把蛊寨当什么了?龙虎山吗?”   邵靖反问:“张家按规矩来请个人情,你们却把他绑起来要烧死。我按规矩来拜山,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你们还要对他动手,又把张家当什么了?”   吴二叔嘿嘿冷笑了一声:“这里是蛊寨,不是你们汉人的地盘。”   邵靖眉一挑:“汉人怎么样?苗人怎么样?景颇人又怎么样?都什么年头了,你还想用这一套来挑起矛盾?或者你觉得蛊师这一辈子都只能呆在深山里,永远不去你所谓的汉人的地盘?”   吴二叔被他驳得眉梢直跳。但是时代确实已经不一样了,即使是在深山里的蛊寨,也不能不被现代生活所同化。连地球都已经是地球村了,你还能说自己永远在深山里不走出去?即使你不走出去,你的儿孙也不走出去吗?即便是现在,蛊寨中的一些年轻蛊师也并不是始终都呆在寨子里,时常要进古城里去,更不必说一些蛊师的儿女尚未入行的,就更是要生活在外面的世界里。要是在外面也讲什么民族之分,只会被人笑掉大牙。   邵靖环顾四周,看没有人再反驳他,便说:“那么,是不是能把他先放开了?”   吴二叔把手一举:“慢着!虽然他是张家送来的人,但涉嫌杀了蛊寨的人,现在也不能把他放开,必须审问清楚才行!”   邵靖眉头微微一皱:“好,要审问是吗?那就审吧,我也听听,他是怎么杀人的。”   吴二叔一时语塞,但随即指了指地上祁松的尸体:“这就是证据。”   邵靖嗤笑一声:“证据?这尸体只能说明有人死了,可怎么能证明是谁杀的?”   吴二叔冷冷地说:“这寨子里只有他一个外人,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   邵靖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看地上那具皮包骷髅的尸体:“他是怎么死的?”   一个汉子抢着说:“他是被人打死之后被自己的蛊反噬的。”   邵靖淡淡看他一眼:“反噬?蛊师死后被自己的蛊反噬,这种情况似乎少之又少啊。如果人人都是如此,蛊师有几位能死留全尸的?我对蛊术知之甚少,不知在什么情况下蛊师会被自己的蛊反噬呢?”   蛊师在什么情况下会被自己养的蛊反噬,这个问题很复杂。一般来说,最可能被反噬的情况就是蛊师对蛊照顾不周的时候。这就好比养狗,你非把它饿着,没准什么时候他饿急了就会咬你一口。另外就是像金蚕蛊这样要求比较特殊的高级蛊虫,要喂人给它吃是必须的,如果没人吃,你养得再好,它也要吃你了。其次就是蛊师强迫蛊去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比如强迫蛊去面对不能应付的危险,蛊虫在恐惧中有可能回头反噬主人,以求摆脱控制。再就有可能是蛊被能力更强的蛊师控制,让它反过来噬咬自己原来的主人。但是这三种情况,小麦都不符合。   小麦完全不知道蛊反噬主人有些什么情况,而且他很明白,邵靖也压根不知道,就是在唬人而已。不过他这一唬还正唬到了好处,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回答不出来。邵靖环顾四周:“怎么?没有哪位能回答我?”   人群里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这里的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认识小麦,有些甚至打小麦进了寨子都没朝过相,更谈不上恩怨,主要还是因为吴二叔的威信和小麦背包里那个疑似养鬼的神主才对他反感,至于火刑,既然是吴二叔宣布的,即使不明内情,大部分人也不觉得有必要去反对。毕竟在老头子下面,吴二叔是蛊寨里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时间长达几十年,不少人已经习惯了老头子在听老头子的,老头子不在,就听他的。但是邵靖这么一闹,他们也就忍不住要议论一下,小麦到底有没有杀祁松。尤其一些年轻蛊师,已经不像老人那样守旧,动用私刑杀人是违法的,这一点他们比那些老蛊师更清楚。毕竟你再不食人间烟火,法律也是要遵守的,虽然这里是自治州,但并不等于你可以随便就杀人。   吴二叔倒是不着急,随手用烟筒向吴胜亮和祁任指了指:“这个汉人或者不能,但加上他们两个就可以了。胜亮是我侄子,我知道他有这个本事。”   小麦倒吸一口凉气。够狠啊这老头子,连自己侄子都不放过啊。吴胜亮脸上的表情也扭曲了,半天才说:“二叔,你,你真是丧心病狂了!我知道你想当蛊寨的头人,想得到蛊王,可是我真没想到,我是你侄子,吴家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你居然……”   这一次人群里的私语声大了些。蛊寨的头人,蛊王,这几个词儿刺激到了蛊师们的神经。一个跟着吴二叔的汉子立刻冷笑着说:“难怪吴二叔要大义灭亲了,你这个亲侄子,连栽赃陷害自己亲叔叔都干得出来!你倒是说说,你跟这个汉人勾结在一起要干什么?如果你没杀人,逃什么?”   吴胜亮愤怒地瞪着他:“我要去追回老头子,不让他进蛊道!”   汉子轻蔑地笑笑:“说来说去又转回来了。要通知老头子,为什么不用飞蛊传信?”   “飞蛊被我二叔收去了!他还把我关了起来,不让我去传信!”   汉子把手一伸:“证据呢?”   吴胜亮怒气冲冲,却说不出话来。邵靖忽然说:“等一下。你口口声声勾结勾结,我已经说过这个人是我们龙虎山送来的,你说的勾结,是指我们张家要勾结你们寨子里的人抢蛊王吗?”   汉子语塞。如果换了个别的人,他直接就会说居心叵测了,可是这是张家,虽然天师与蛊师不是同道,张家在这里没有天师行里唯我独尊的地位,可是到底,他还不敢正面跟张家起冲突。邵靖看他答不出来,又钉了一句:“或者你只是习惯性地对汉人有成见,认为什么事都有汉人在中间捣乱?”   这帽子扣得就更大了,汉子只有无语。邵靖倒也不想让他太下不来台,他的目的是把小麦先救出来,至于蛊寨内部的矛盾,他现在管不了,于是稍微放缓点语气:“如果这两者都不是,那么事情出在你们蛊寨自己人当中,与外来人无关吧?那么,能把我的人先放了吧?”   汉子尴尬地去看吴二叔,吴二叔沉吟了一会,淡淡地说:“既然是张少说情,那就放了吧。不过他不能留在寨子里,我们要处理家务事了。”   邵靖没有说话,先过去把小麦身上的绳子解开,从柴堆上弄下来。小麦一边揉着被捆得发麻的手腕,一边低声说:“不能走啊,不能把吴胜亮和祁任扔下不管,没有他们两个,我早喂蛇了。”   邵靖皱了皱眉,也低声说:“这是蛊寨,他们的地盘,我们管得太多很麻烦……”   “可是这个吴二叔是个坏人,他想让老头子死在蛊道里。而且他前面就想让祁松用蛇咬死我……”   邵靖的眉倏地竖了起来:“蛇?你被咬了没有?”   “没有,多亏吴胜亮把那个祁松打昏了,可是他当时说祁松四个小时就能醒过来,说明他根本就没杀祁松。”   邵靖眉头紧皱:“但是我们也没有证据……如果要在这里管蛊寨的事,必须要有铁证证明姓吴的想夺蛊王,害蛊寨的头人。如果有了证据,蛊寨的人自己就会解决了。”   “证据……”小麦苦苦思索,“除非找到他扣下的吴胜亮的飞蛊?可是那蛊在哪里,谁知道呢?”   “我知道……”细细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小麦低头一看,赵宝宝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紧抱着小麦的腿,仰脸看着他,“我知道那个会飞的小虫虫在哪里。坏老头把它藏在一个坛坛里了。”   “宝宝?”小麦喜出望外,“你知道是哪个坛子?”   赵宝宝一出现,就引起蛊师们一片骚动,蛊,说到底也是一种阴物,所以蛊师们未必有阴阳眼,却对阴物都有一种特别的感应能力。基本上道行深一点的都能“看”见小麦身边出来一只小鬼,有些更厉害的,也能像有阴阳眼的天师一样“看”清赵宝宝。顿时蛊师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赵宝宝身上,看得赵宝宝又往小麦身后缩了缩,指着吴二叔说:“坏老头把那个藏在他住的房子后面了,在一个花坛坛里。”   这一下蛊师们的目光又都落到了吴二叔身上。吴二叔眼角肌肉跳了一下,冷冷地说:“小鬼,你说什么?”   赵宝宝把小麦的腿又抱紧了一点,大声说:“我看见你把一个会飞的虫虫关在花坛坛里,然后放到你住的房子后面了。”   吴二叔猛地把长长的烟筒在地上一敲:“放肆!”   与此同时,吴胜亮大叫一声:“小心!”邵靖猛地一翻手,咔啦一声,像平地炸了个雷,小麦身前的地面上多了个焦黑的浅坑,坑里有一团被烧得像黑炭一样,根本看不清样子的长条状东西。邵靖连看都不看那坑里的东西一眼,紧盯着吴二叔,嘴角浮起冰冷的笑意:“吴老先生这是做什么?杀人灭口?”   这一下子人群一片大哗,吴二叔这一动手,无疑是已经承认了他扣下吴胜亮飞蛊的事,仅就这一条上来看,已经足以让人怀疑他前面所说的所有话的可信性了。当下就有年轻人在人群里高声问道:“吴二叔,胜亮的飞蛊到底是不是你扣下的?”   吴二叔阴沉着脸说了一句什么,小麦和邵靖都没听懂,包括寨子里一些年轻的蛊师都没有听懂,可是他话音未落,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蛊师忽然往后一仰就倒了下去,旁边的同伴伸手想去扶他,自己却也腿一软,两个人一起滚倒在地上。不只是这两个人,短短的几秒钟,竟然有十几个年轻蛊师倒地失去了知觉。剩下的人群一阵混乱,等到稍稍安静的时候,明显分成了两派。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站到了吴二叔这边,剩下的人虽然较多,但因为已经倒下了十几个年轻人,所以数量上相差并不大。   小麦闻到空气里突然多了种淡淡的腥气,经过水花妹那顿饭,他也已经明白了不少:“这,这个是蛊?”   邵靖把他护在身后,低声说:“这是蛊寨的内乱!两边都是蛊师,这会都把蛊弄出来了。”他从张家翻墙逃出来之后一直追到丽江古城,找到了古城客栈,知道了白老头进蛊道的事,就猜到了蛊寨的内乱。在争权夺利这种事上,他比旁人要敏感得多,马上悟到了小麦处境的危险和尴尬,立刻就追上了山。也幸亏他来得快,否则小麦一准被烧成灰了。   “是这个吴二叔想要蛊王,想当头人吗?”   邵靖尖刻地上下打量吴二叔:“估计他就算当上头人,也活不了几年了吧?”   吴二叔听见了他这句话,冷冷地笑了一声:“小子,你懂什么!”虽然他的人手只占全寨蛊师药师的三分之一,但他是有备而来,力量上是占优势的。   邵靖嘴上说得轻松,但是后背已经微微沁了冷汗。蛊术历来神秘,以张家交游之广,对蛊术也不过只知些皮毛,真要是动起手来,就算他没问题,小麦也是个大问题,但是他表面上没露出丝毫,也冷笑了一下:“难道不是?您老今年也有六十多了吧?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争个什么劲呢?”   吴二叔蓦然仰天大笑起来:“黄土埋到脖子?有了蛊王,我就可以延年益寿!”   邵靖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蛊王可以延年益寿?”   吴二叔嘲弄地看着他:“怎么,张家不是送这个人来学蛊吗?连这些都不知道?”   “学蛊?”小麦指着自己的鼻子,万般困惑,“说我?我不是来学养蛊的,我,我只想……”   “续命?”吴二叔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他,“蛊师会给外人延寿续命?嗯,可以给你续命,不过续命之后,你多活多少年,就要在蛊寨里呆多少年,永远不能把你由蛊术续上的时间带到山外去活!”   小麦刹那间明白了。张升夷实在是太鬼了啊!他确实送他来续命,确实给他提供了一个大好机会,而且可能是唯一能够续命延寿的法子。可是他续命之后的所有时间,就都要在这个蛊寨里消磨掉。这个老狐狸,既满足了孙子的要求,同时又等于把小麦跟邵靖完全分开了,果然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第116章 戏剧化战斗      空气中的腥味儿越来越重,小麦听见一种轻微的沙沙声,他环顾四周,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出现一群密密麻麻的小蜘蛛,个头也不大,杏核大小,然而身上颜色极其鲜艳,红黑两色相间,身体正中还有一条淡金色条带,阳光下闪闪发亮,看得小麦后背一阵发麻。往往有毒的东西就是这样,毒性越大,颜色越鲜艳,倒不在个头大小,这些蜘蛛虽然小,但比起蛊道里那些车轮般的大蜘蛛来,说不定更厉害。   站在空地上被围的蛊寨众人也有些变了脸色,一个蛊师大声说:“吴二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如果想用这种办法夺蛊王,当头人,我们都不会服你!”   吴二叔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是吗?”话音刚落,他忽然抬起烟筒朝那个蛊师一指,一点金光闪电一样从烟筒里射出来。那个蛊师也立刻一甩手,从袖子里甩出一道乌光。两道光在空中相撞,小麦看得清清楚楚,金光从乌光这一头进去,那一头穿出来,乌光坠地,金光则直射到了那个蛊师的额头上。地上躺着一条小孩手臂粗细的蛇,连头带尾有三尺多长,也不知道怎么能在那个蛊师紧窄的袖口里呆得下。蛇全身乌黑,隐隐有淡银色的花纹,但是现在已经被从头到尾破开了,肚子朝上,流出来的不是知是肠子还是什么,那破口比刀裁的还要整齐。蛊师的额头上则停了一条极小的蜈蚣,通体金黄,背上却有一对透明的像蜜蜂一样的小翅膀,长度只有三厘米左右,细如线绳,触须和脚更细得跟头发丝似的几乎看不清楚,可是那个蛊师脸色已经惨白,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   小麦看得后背上直发毛。这世上哪有长翅膀的蜈蚣,更不可能像闪电一样来去,这东西就是蛊吗?   邵靖低声说:“这是金蜈蛊,这东西不像能聚财的金蚕蛊那么有名,但毒性更大。”   吴二叔斜眼瞥了邵靖一下,笑了一笑:“张少果然家学渊源。不过这金蜈蛊还有一个本事比金蚕蛊更强,就是能钻到人脑子里去,控制这个人的行动。”他说一个字,那蛊师的脸色就白一分,眼睛不停地向上看,就是不敢动一下。他旁边的蛊师们一个个对吴二叔怒目而视,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邵靖倒笑了一声:“是吗?不过这里这么多人,你有多少条金蜈蛊呢?”   吴二叔脸色一沉,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动作,金蜈蛊在那蛊师的额头上慢慢调转身体,将头朝向邵靖的方向,微微振动翅膀,似乎要飞起来。小麦紧张地捏了把汗,邵靖却像没看见一样,继续高谈阔论:“金蜈蛊极其稀有,正因其稀有,才不常为人知。吴老先生能炼出金蜈蛊,可见在蛊术上的造诣非凡。然而即便强如吴老先生,估计也只有一条金蜈蛊而已。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种顶级蛊虫,也不可能两条三条甚至更多条的共存。可是这蛊寨里不肯依附老先生你的蛊师少说也有近百人,这一条金蜈怎么能把所有人的行动全部控制呢?”   吴二叔脸色阴沉,狠狠地瞪着他,手微微抬起,金蜈蛊挺起上半身,像蛇要出击之前的动作一样。邵靖视若无睹,继续说:“所以你老先生本来可以一下子就控制这位蛊师,但你没有,就因为蛊一旦进入他身体,矛盾就要激化,如果真动起手来,你未必就有胜算。而把蛊停在他头上呢,则能直到震慑的作用,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他讽刺地笑了一下,倨傲地又抛出一句话,“所以你的金蜈蛊,其实是用来吓人的,并且,也只能用来吓人。”   吴二叔被他气得面目改色,却当真不敢动手。邵靖说得半点没错,金蜈蛊虽然慑人,却只有一条,他没有立即杀死那个蛊师,也正是为了震慑众人。他是不愿意来场混战的,虽然他占优势,但毕竟反对他的蛊师更多,真要是硬拼,他即使能取胜也是惨胜,蛊寨里要是死掉一大半人,那蛊寨头人这称号就是个光杆司令,还有什么意义呢?   小麦心里仍旧不踏实,低声说:“你小心点,他要是恼羞成怒,会对你动手的。”就那只金蜈蛊的速度,简直像闪电一样,太快了,体形又小,恐怕子弹都打不中。   邵靖冷冷一笑,手枪在指尖上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说:“蛊,说到底也是一种精怪,越是高级的蛊,越与精怪相近。对付这种精怪,枪没有什么用,但张家的诛妖雷,还是有用的。”   吴二叔冷笑一声:“张家的诛妖雷?好大的口气!”   邵靖用脚尖踢了一下他面前那个浅坑里焦黑的长条东西,仍旧漫不经心地说:“是吗?”他脚尖这么一踢,那一长条就散了开来,像烧过了头的木炭似的,断成一截截的,勉强能看见几条足在伸展着,一碰,就像芝麻糖似的碎了。   这是另一种震慑。说实在的,那粉碎的蛊尸给了所有蛊师极大的震动,自然也包括吴二叔。他脸上阴晴不定,片刻之后冷笑了一声:“好,我倒要看看,张家这诛妖雷到底有什么奥妙。”看不出他有什么举动,四周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金带蜘蛛立刻变化了队形,向邵靖和小麦包围过来。这一片蜘蛛怕不得有上千只,地面上立刻像铺了一层绣着金花的地毯,在初升的阳光照耀下实在是很漂亮,可是,那毛茸茸的蠕动看一眼就只会叫人毛骨悚然。   小麦和邵靖背靠背站着,小麦低声说:“怎么办?这么多!”   邵靖缓缓展开双臂,冷冷地说:“这不过是些低级的精怪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小麦懊恼地说:“轩辕镜还在背包里……”   邵靖嘴角露出傲然的笑:“不用轩辕镜!”   金带蜘蛛不停地向前推进,一直涌到小麦和邵靖身边一米左右,形成了一个大圈。吴二叔慢条斯理地把竹烟筒举到嘴边,忽然吹了一下,吹出一个尖锐的声音。一刹那间,所有的蜘蛛八脚齐动,这条可怕的地毯顿时波动起来。邵靖陡然一声长啸,双手一分,两张符纸从他手中左右飞出,轰隆之声连续不断地炸响,震得人耳朵都嗡嗡作响。一连串十道雷击连环落在蜘蛛群里,所到之处肢体横飞,焦糊一片,蛋白质燃烧的味道令人作呕。   小麦不由自主地要伸手去捂耳朵,眼角余光却看见雷电光闪中一点金光飞射而来,正对邵靖左太阳穴!   金蜈蛊!小麦本能的反应比脑子转得还快,伸上去要捂耳朵的两只手下意识地猛往旁边一伸,像拍蚊子一样--啪!   雷声余音轰响,邵靖已经脸色大变,猛地抓住小麦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小麦茫然。那一刻他只记得不能让这只该死的蜈蚣钻到邵靖脑子里去,直到现在他才想到自己,顿时觉得后背都凉了--如果这蜈蚣钻进他脑子里去,那他会变成什么啊!这想法让他全身都木了,手掌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许是蜈蚣钻进去半截的身体?小麦越是想感觉越是感觉不到,他紧合着双手,死也不敢分开来看一眼,生怕看见一条蠕动的尾巴。果然,吃苹果的时候最可怕的不是看见一条虫子,而是看见半条……   “小麦!”邵靖拼命去掰他的手,“让我看看!”   小麦嘴唇微微颤抖着,瞪眼看着邵靖,甚至不太能理解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最后,他还是放松了力量,让邵靖慢慢掰开了他的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小麦的双手上,随着双手慢慢张开,小麦第一个瞥见缝隙里一点金色,顿时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都僵了。邵靖低声说:“别怕,总会有办--”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小麦摊开的手掌上,躺着一条金色的蜈蚣,身长三厘米左右,细如线绳,触须和步足更是细得几乎看不清,然而--它是扁的。在扁扁的蜈蚣旁边,有几点可疑的绿色液体,粘稠、浑浊,还有极少量的半固体物。   凡是眼睛能看得清这条蜈蚣的蛊师们全部倒抽了一口冷气,几秒钟后,才有一个蛊师喃喃地说:“死了?他把--金蜈蛊拍死了?”连邵靖都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看着小麦。他刚才诛灭一条普通的蜈蚣蛊就用了诛妖雷,小麦居然就像拍蚊子一样,把金蜈蛊给拍死了?这简直是--不忍直视啊!   小麦愣愣地看着手掌里那条被拍扁的金色蜈蚣,在确定这东西并没有哪个部位钻进他的皮肤里去之后,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似乎那条飞蜈蚣在冲到邵靖面前的时候忽然停了一下,所以让他一巴掌拍中了。但是就这么把它拍死了?这也太……   吴二叔的脸色难看得像被人硬在嘴里塞了一泡狗屎。花费了十余年心力炼出来的金蜈蛊,现在就像只草蚊子一样被人随手拍得肚肠爆裂,这对于一个蛊师,简直是奇耻大辱!邵靖眼看他要暴走,立刻把小麦往身后一护,双手一张,手指里夹了四张雷符,严阵以待。这一会儿,刚才被金蜈蛊震慑住的蛊师们也都动了起来,各自召唤自己的蛊虫,跟着吴二叔的人马自然更是摆出了动手的架式,空气里腥风大作,草丛中树枝上也不知从哪里涌出来无数毒虫,看得小麦毛骨悚然。   眼瞅着一场虫虫大战就要开始,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竹笛声,声音柔和明亮,若断若续,听在耳朵里十分舒服。顿时,满场的虫子竟然全部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像潮水一样退得干干净净。吴二叔一伙人全部面无人色,被围的蛊师们却爆发出一阵欢呼:“老头子回来了!”   小麦踮着脚看过去,山路上果然有个人,背着个竹篓,嘴里衔着一根只有拇指长的竹哨,一边吹,一边向蛊寨走来。小麦一直以为老头子一定是个白发苍苍,走路都要扶拐杖的“老头子”,万万没想到只不过是个五十多岁的人,甚至比吴二叔还年轻。他吹着竹哨走到空地上,环视四周:“吴二,你这是要做什么?”   吴二叔到这会是再也没有想法了,把心一横,也不遮掩,干脆地说:“我想要蛊王,做蛊寨的头人!”   老头子转动着手里的竹哨,淡淡地说:“你十八年心血炼出了金蜈蛊,在蛊寨里已经是头一份了。如果按蛊虫的级别来说,你已经可以做头人了,为什么不直说,反而用这种办法?”   吴二叔表情有些扭曲,祁任大嘴巴,张嘴就说:“老头子,吴二叔的金蜈蛊已经被拍死啦!”   这次连老头子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拍死了?”要知道蛊是可以杀死的,但老头子这几十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蛊是被“拍”死的。   小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赶紧把手掌上那条死蜈蚣抖到地上。邵靖不动声色地又踢了一脚,把蜈蚣踢远了点。老头子看看地上的蜈蚣,再看看周围焦黑的蜘蛛尸体,又看看邵靖。邵靖收起雷符,微微躬身:“晚辈江西龙虎山张家六十三代长孙张靖存,见过蛊寨头人。”   老头子微微点了点头:“原来是张大少,难怪了……”他没说难怪什么,但邵靖已经听出他是误以为拍死金蜈蛊的是他,于是也不辩解,指了指小麦说,“家祖有封信,本是托前辈为他续命延寿,但因为贵寨内乱,我们都被困在此处,不得已在贵寨有所冒犯,还请前辈见谅。”   老头子笑了笑:“果然是龙虎山的子弟,温文知礼。蛊寨内乱,幸而没有伤及无辜,我要感谢大少才是。”   吴二叔险些被气得闭过气去。“温文知礼”,他真不知道这话说的居然是邵靖,就在几分钟前,邵靖还倨傲地说他的金蜈蛊只是拿来吓人的,再往前一点,还说过他当了头人也活不了几年,这就是老头子嘴里的“温文知礼”的张家子弟?   邵靖可不管他气成什么样,仍旧恭敬地说:“哪里,前辈这么说,晚辈就不敢当了。本是来拜请前辈出手相助的,前辈不嫌我在蛊寨撒野,已经是万幸了。”   老头子笑了一声,点点头:“好。我跟张家主也有三十年没见了,倒也时常想念。让我先把自家这点事办了,再跟大少聊聊。”他回过头来,目光在跟随吴二叔的蛊师们身上一掠,“蛊寨的规矩,学蛊是为了什么?”   一群人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出声回答。吴二叔早横下了心,这时候接口说:“用不着说这些废话了,他们都是我带出来的,有什么事找我就是!”   老头子看了他一眼:“好,既然你愿意担罪,这些人就按寨规减一等处罚,凡是还想留在蛊寨的,自己去领罚;不想留下的,也按照规矩,把自己的蛊装好放到蛊树下面来,可以让你们离开。但是出去之后永远不许再动用蛊术,否则不管到天涯海角,我都必取你们性命。”   他说完就对小麦和邵靖招招手,又对吴二叔也点了点头:“你们跟我来。”   一场风波被老头子几句话就消弭于无形,小麦跟着他走上一条小路,忍不住回头看看后面,那些刚才还剑拔弩张的蛊师们正在散去,很想问一句,又强行压下去了。邵靖却没有他这些顾忌:“前辈,蛊寨这算是一场大乱了,他们有心要害您,扣下了传信的蛊虫,任由您进入蛊道,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老头子微笑一下:“蛊道我是必定要进的,而且我也活着出来了。至于那些反对我的人,总也要有个改过的机会,不能一概处死吧?对不对?”   小麦终于忍不住说:“可是如果他们还想害您呢?这次没找到机会,下次说不定还会下手的。”   “这次是因为我前往蛊道,所以一些人自认为有了机会,但是这种机会可算是千载难逢的,下一次,他们就没有这机会了。”   小麦忍不住想,老头子话虽然说得温和,骨子里却透着股自信到带点狂劲的傲气,没准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眼空天下的人,如今棱角虽然被时间打磨得圆了,那一根根傲骨却是改不了的。   他们说着话,已经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走了很远,小麦一抬头,发现小道尽头是个山洞,整面山壁都是黑色的,阳光照在上头隐隐似乎有点点晶光,说不上哪里有点眼熟。小麦琢磨了一下,一时想不起来,吴二叔的脸色却越发的变了。老头子脚步不停,带着他们走进山洞,淡淡地说:“这里就是蛊洞了,吴二,你不是一直想进来吗?”   吴二叔已经激动得不能自抑,浑忘记了他被带进来是要接受惩罚的,只顾着四处张望:“蛊王,蛊王在哪里?”   小麦看着这个蛊洞,却呆住了。整个山洞都是那种黑色的石头构成的,四面石壁上浮雕着各种各样的虫子,有些特别突出的像虫子又不是普通的虫子模样,怪异之极。小麦伸手指着那些浮雕,脱口而出:“这,这不是蛊道里那个石室吗?”      第117章 蛊王的秘密      小麦喊了一句石室,忽然想起来这根本不可能是那个石室,而应该是一个小的仿制品。不过他这一嗓子喊出来,老头子已经盯住了他:“小朋友知道蛊道?”   小麦在他的注视下结结巴巴把蛊道里的事说了一遍,但是他不敢说邵靖也进去了,只好把那一段含糊过去。老头子注视他一会,没再细问,只是点了点头就转向吴二叔:“现在你进入蛊洞了,看见蛊王了么?”   吴二叔四处张望,激动地问:“在哪里?”他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内斗什么叛变的罪名,全副心神都放在那未曾谋面的蛊王身上,就好比一个研究狂遇到了自己知识领域内的最新信息,完全可以废寝忘食了。   老头子看他这副痴迷模样,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蛊王了。”   吴二叔怔了一怔,不解地问了一句:“什么?”   老头子环视四周,缓缓地说:“没有蛊王了,这间石室里,已经很久没有蛊王了?”   吴二叔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片刻之后才能说出话来:“怎么可能?蛊王到哪里去了?你把蛊王弄到哪里去了!”   老头子仰望上方蛊洞壁上的浮雕……淡淡地说:“吴二,你的金蜈蛊是怎么炼出来的?”   吴二叔怒视他:“还能怎么炼出来?自然是用数十只蛊炼出来的!你不要东拉西扯,快说,你把蛊王弄到哪里去了?”   老头子并不回答:“哦,你用普通毒虫炼出蛊来,再用数十只蛊炼出金蜈蛊,这十余年中,你没有一刻荒废吧?”   吴二叔骄傲地挺直了脊背:“自然。我自从入了蛊术的门,就没有一刻荒废过,论天赋我或者不如你,但论苦功我胜你十分。若不是当年老头人将蛊王传给你,我--”忽然想起老头子刚才说的话,顿时疑惑起来,“你不会是说,当年老头人并没把蛊王传给你吧?”   老头子笑了笑:“没错。当年师父把头人的位置传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蛊王了。”   吴二叔脸上表情难以形容,肌肉都扭曲了起来。当年他极其不服老头子竟然得了蛊寨头人的位置,然而头人就能得到世代传承的蛊王,那是万蛊之王,一切毒蛊无不雌伏,他当时连金蜈蛊都还没有能炼出来,又拿什么跟老头子对抗?为此他蛰伏二十年,在密林中精心挑选捕捉了数百只剧毒蛇虫,炼出数十只蛊虫,再用这数十只蛊虫相互吞噬,才炼出这只金蜈蛊。恰好白宛死于蛊道之中,老头子执意要去寻找女儿。蛊道,又称独道,在蛊寨的传说中,无论多少生命进入蛊道,最后只能出来一个。出来的那个,就被称为“独”,又叫“独王”,据说可以百蛊不侵。但是在传说中,最后一个走出过蛊道的人,离现今也有将近百年了,以至于现在大多数蛊师都不相信蛊道是能够走出来的,认为那只是传说而已。正因为此,吴二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老头子十有八九走不出来,即使能走出来,也必然元气大伤。万一,万一他真成了独王,那么自己如果抢在他之前拿到蛊王,那时候蛊王对独王,究竟谁胜犹未可知,值得一搏。然而现在老头子回来了,正当他以为必死的时候,老头子却带他进了蛊洞,当他以为能在死前一睹蛊王真面目的时候,老头子却告诉他,蛊王早就没有了……   老头子抬头看着高处的浮雕,慢慢地说:“吴二,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炼出的这只金蜈,不再去喂养,不再去训练,就那么放着,它会怎么样?”   吴二叔呆了一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蛊师若是炼出了一只高级的蛊虫,那就像是掌上明珠,小心饲养,还要时时训练,哪里有炼出来就那么放着的情况?   “……什么……情况?”   老头子仍旧看着山洞顶,缓缓地说:“会,退化……”   “退化?”吴二叔一时转不过来,“怎么可能?从来没听说过蛊也会退化。”   老头子笑了笑:“蛊是人为地让一群毒虫相互吞噬,从中挑出最强者。炼出来的蛊比起普通毒虫已经不同,这就是一种进化。那么如果把蛊虫放回山林之中呢?从此没有敌手,横行无忌,它们会不会变得懒散,直至退化?”   吴二叔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老头子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要让他相信蛊王也会退化,那实在……   “难道蛊王也……”   “蛊王其实已经换过了好几代,最后的一代蛊王,是百年前那位从蛊道上走出来的独王带到寨子里来的。”老头子转头看着吴二叔,笑了笑,“你想必也知道,那位独王其实并不是蛊师,只是一个偶然误入蛊道的普通人,然而他却带出了蛊王,你有没有想过,蛊王是什么?”   吴二叔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是什么?”   老头子郑重地说:“人蛊合一,这就是蛊师的最终追求,能够与人合为一体的,那才是真正的蛊王。”   小麦听见人蛊合一这句话,忽然想起那只金蜈蛊冲着邵靖的太阳穴冲过来的情景,禁不住一阵恶心,小声说:“人和虫子怎么能合一啊?难道是钻到脑子里?”   老头子宽容地笑了:“其实蛊已经不是普通的虫了,会飞的蜈蚣,难道你见过吗?”   小麦摇摇头:“可是那也……毕竟不是人本身的东西啊……”   “对,所以说人蛊合一才是蛊师最高的追求。到了那时,已经没有蛊了,人即是蛊。”   小麦想像了半天,也没能琢磨出来这个人即是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邵靖倒是若有所思:“人即是蛊,是说人本身就有了蛊的能力,所以不再需要做为工具的蛊。如同真正的剑术大家,随手拈一物即可作剑,并不需要那把三尺长的金属东西。”   老头子笑了起来:“对,大少说得透彻。所以最后的那位独王虽然不是蛊师,却带出了最后一只蛊王。”   小麦忍不住问:“都说蛊道最后只能出来一个生还者,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当然是真的。”   “那为什么会是一个人带着一只蛊,这不是两个吗?”   邵靖拍了拍他脑袋:“笨蛋!怎么还没想明白,人蛊合一,人即是蛊,不是两个,而是一个了。”   老头子笑着点点头:“对。但是这位独王出了蛊道之后遇上了土匪,受了重伤。他逃进寨子里来,在这里活了五年,最后死了。他死后,当时的头人在他身上发现了蛊王,并且送进了这间蛊洞。蛊洞,就是第一位走出蛊道的蛊师按记忆照着蛊道尽头的那间石室修建的,各代蛊王都养在这蛊洞里。”   小麦疑惑地问:“为什么要照着那间石室修蛊洞,是不是因为蛊王都是蛊道里出来的?”   老头子看着他笑了:“没错,小朋友很聪明。虽然不是每位走出蛊道的蛊师都能带回蛊王,但蛊王确实都是从蛊道里出来的。第一位带出蛊王的蛊师死后,把蛊王传给了他的徒弟,但不久就发现蛊王是会退化的,所以才修建了蛊洞,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石室的样子修建的,就连这些浮雕都是一模一样,可是……仍旧阻止不了蛊王的退化。”   邵靖微微皱了皱眉:“既然找到了原因,难道不能对症下药?”   老头子笑了笑:“对症下药?怎么个对症下药法?用相同级别的蛊可以炼出更强的蛊,但是如果用来炼制的蛊参差不齐,那是不中用的。可是,到哪里去找与蛊王相同的蛊呢?”   小麦站在那里端详着这间蛊洞。确实,这里看起来跟蛊道尽头的石室一模一样,可是他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站在这里,没有当初站在石室里的那种感觉。是因为不像当时那么恐惧绝望?还是确实有别的原因?   吴二叔却没有多加思考这些,追问道:“那蛊王呢?即使是退化的蛊王也应该在吧?怎么会平白消失呢?死了?”   老头子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没明白呢?蛊王退化了,退化成了普通的蛊,之后就埋没于普通的蛊虫中,再也分辨不出了。也许在寨子里的蛊师们用的普通蛊当中就有当年的蛊王,这谁知道呢?当年师父把头人的位子传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当然,也有可能蛊王就在他留下的那些普通蛊虫当中,这也说不定。”   “难道你就没再找过?”   老头子笑了笑:“与其花费心力去寻找消失的蛊王,不如精心炼出自己的蛊。”他转头看着吴二叔,“而且做蛊寨的头人,未必就要成为最有能力的蛊师,头人想的应该是如何让寨子里的人安居乐业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只是炼出最强的蛊。吴二,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拜师的时候师父说过的话?你是为什么来学蛊的?只为了炼出最强的蛊,胜人一筹吗?”   吴二叔怔怔地答不上来。老头子不再看他,转过了身:“论起炼蛊,你炼出的金蜈蛊离蛊王也只差一步而已,在这一点上,我不能及。如果你能给寨子里的人带来更好的生活,我可以把头人的位置让给你,只要你觉得,你确实是想要这个头人的位置。”   蛊洞里有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很久,吴二叔慢慢地转过身,走出了蛊洞。他的身影伛偻得很厉害,好像忽然之间老了十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静悄悄地走了出去。等他走得看不见了,老头子才转过身来,看着洞口微微叹了口气。这时候他才把背篓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块骨头来。小麦一惊,脱口而出:“是白宛的……”   老头子微微有些凄凉地笑了笑:“是的,是白宛的骨头,我找到了。”   小麦不敢再看。那些骨头都非常干净,干净得像用刀刮过,越是干净,小麦就越止不住要去想像。老头子慢慢地把骨头摊在地上,用一块毛巾蘸着水一块块地擦拭,一边慢慢地说:“白宛有学蛊的天份,可是她不愿意学,所以我很生气。后来她爱上了一个汉人,要离开蛊寨,我不同意,她就偷偷地跑了,这一跑,就是五年……直到刘家成的亲人找到古城客栈,我才知道我的女儿曾经想回来过……她回来,是因为刘家成得了严重的心脏病,医生说他活不过三个月,她想带他回来,让我用蛊王给他续命。”他慢慢地摆弄着那些骨头,擦拭的手势轻而又轻,好像怕惊扰了女儿,“可是她不知道,已经没有蛊王了。她小时候很有天份,我把师父传给我的那些蛊虫都给了她,她十二岁就炼出了同心蛊,可是她不喜欢蛊术,不愿意学。要知道,即使是我,十二岁的时候也没有炼出过同心蛊。那种蛊,可以放在两个人身上,使这两人之间相互都能感觉到对方,几乎是把两人合为一体。这与人蛊合一已经很相近了,如果她肯再努力一些,说不定有一天她能炼出一只不必从蛊道里带出来的蛊王。可是……她死了,死的时候,我甚至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小麦难受地看着他,想了想,低声说:“是那些劫匪把车劫了,耽误了刘家成的治疗。在蛊道里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丈夫死了,所以……”   老头子凄凉地笑了笑:“不是耽误,已经没有蛊王了,即使她回来,也再没有办法能给刘家成续命。”   邵靖一直沉默地听着,这时候却忽然变了脸色:“没有蛊王就不能续命?”   老头子看了他一眼:“对。蛊的续命,其实是把蛊的生命转嫁到人身上,如果想长时间的续命,就要不断地消耗蛊虫。然而蛊虫毕竟是有限的,所以想要真正意义上的续命,必须用蛊王。确切点说,是用蛊王能够人蛊合一的能力,炼出同命蛊。”   小麦听得稀里糊涂,邵靖却紧张地追问:“同命蛊是什么?怎么才能炼出同命蛊?”   老头子沉吟了一下:“同命蛊,与同心蛊有相似之处,但比同心蛊更为高级。同心蛊可以让两个人同享一种感觉,同命蛊却可以让两个人同享一份寿命。比如说,如果有同命蛊在,白宛可以把她的寿命与刘家成共享,她有多少寿命,刘家成也就可以有多少寿命,但是同命蛊不能远离,如果她与刘家成分开太久,同命蛊会死去,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会断。在蛊寨的历史上,曾经有一任头人用蛊王炼出了同心蛊,并且把自己的生命分给了他的妻子。当时他的妻子从山上摔下,眼看无法救治,他就用蛊王炼成了同命蛊,把妻子救了回来。两人在蛊寨里又生活了三十年,直到他们进入蛊道的那天……”   小麦越听越迷糊:“他们?您是说那位头人和他的妻子?他们为什么要进入蛊道?”   老头子苦笑了一下:“我刚才说了,同命蛊彼此之间不能相距太远。那位头人的妻子是外头的汉人,是头人对她一见钟情,用同命蛊救了她。为了活命,她只能呆在头人身边。但她不愿意在这深山的寨子里生活,忍受了三十年之后,终于决定离开。可是她走错了路,进了蛊道。头人为了救她也进了蛊道。可是当他找到妻子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虫人。既然你进过蛊道,就应该知道蛊道的奥秘就在于不停的相互吞食和进化。头人的妻子吃了蛊道里的活物,就把自己放进了炼蛊的进化链中。最后,头人带着成了虫人的妻子找到了石室,可是石室只能出来一个人,所以他最后把妻子炼成了蛊王,带着蛊王走出了蛊道。他说为了自己的私人用掉了蛊王,现在终于可以再赔一只蛊王给寨子。然后他就自杀了,把蛊王传给了他的继任人。可惜的是,这只蛊王最后仍然没有逃过退化的命运。”   小麦听得惊心动魄,想起在蛊道里变成蜥蜴人的军师,简直无法想像那位头人到底会是个什么心情。邵靖却不管这些,冷冷地说:“他的妻子本来就是强行留在身边的,日后的不如意也应当自己承担。但是我想知道,您是怎么走出蛊道的?”   老头子笑了:“你觉得我也会带一只蛊王出来?没有,我没有走进石室。找到白宛的尸骨之后,我从原路返回了。守门神龙已死,所以我能够走回头路。门榕上的吸血蛊藤还拦不住我。”   小麦愣了一下,看了邵靖一眼,两人的眼神都在说:居然还能走回头路?   “那,那蛊道不就等于没有用了吗?人可以走回头路,虫子也就可以了吧?”小麦想起当时心惊胆战的日子,真是恨得要死。怎么当时就没想过要走回头路呢?不过虽然守门神龙死了,那些会吸血的蛊藤他们好像也对付不了……这么想着,心里才平衡了一点。   老头子也微微皱了皱眉:“虫子仍旧在向石室的方向走,并没有回头的,我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虫子仍旧往石室的方向走……难道石室有什么特别吸引虫子的地方吗?那么蛊洞为什么不行呢?石室和蛊洞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老头子把所有的骨头都擦干净,放进一个瓷坛里。他拎起背篓,叮一声一把匕首掉出来落在地上。这叮的一声好像突然打破了小麦脑袋里的一堵墙:“啊!我知道哪里不一样了!”      第118章 结局      老头子猛地转过头来盯着小麦:“什么?你知道哪里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那间石室,不,那整座山崖都是磁石!蛊洞虽然模仿了石室的一切,但最根本的构成材料都不一样,怎么能有相同的作用呢?”小麦越说越觉得自己茅塞顿开,“整座山崖的磁石,必然在附近形成一个巨大的磁场,人或者感觉不到,但昆虫对于磁场的感觉比人敏锐得多--也不对,在石室里的时候我有一阵觉得身上发痒,也许这就是因为有磁场的缘故?总之我觉得蛊道上的蛇虫为什么只会向一个方向前进,为什么一路上都会相互吞噬变异,为什么会出现蛊王,也许都是磁场造成的。”   他这一通长篇大论,老头子听得频频点头,叹了口气:“所以蛊王也许是永远不能存在的,谁能再找到一座磁石的山来保存它呢?离开了蛊道,蛊王就会退化,也许只有同命蛊才是最接近蛊王的终极形式吧。”   小麦还有点疑惑:“可是同命蛊,它很厉害吗?”想想金蜈蛊一出,就将那么大一条蛇蛊从头破到尾,他不能想像蛊王该有多厉害。   老头子笑了起来:“你觉得学蛊是为了什么?”   小麦想了半天没答出来。其实他觉得蛊就只能拿来害人,但这句话怎么也不能当着老头子的面说出来啊。不过老头子已经看穿了他的心事,爽朗地大笑起来:“当年我拜师的时候,师父这样问过我。他说,学蛊其实是为了防身,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同命蛊能够让两人共享寿命,等于为寿命较短的那个人挡去了一切灾厄,还有什么能伤害到他?如果说防身,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这不正是蛊术的最高境界吗?所以蛊王也许是存在的,但只存在于人蛊合一的状态之中吧。”   小麦恍然:“没错,人体也是一个小磁场啊!”   邵靖一直脸色铁青地站着,到这时候才冷冷地说:“所以说,只有得到蛊王,炼出同命蛊,才能续命?”   老头子点头:“对。除此之外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消耗蛊虫而已,最长也不过坚持三个月。”   邵靖点了点头,转头就走。小麦一把抓住他:“你干吗去?”   邵靖阴沉着脸:“去蛊道!”   小麦大吃一惊:“去蛊道干吗?”他看看邵靖的脸色,突然明白,“你想去找蛊王?别胡来!你又不是蛊师,你认识蛊王什么样儿吗?”   邵靖怒声说:“上一任独王也不是蛊师,不是照样带出了蛊王?”   小麦死扯着他不放:“你别胡闹了!蛊道又不是逛街,你以为进去一趟就能带出蛊王来?那蛊王遍地都是脚踩脚碾啦!”   邵靖牙关紧咬,挤出几个字来:“一趟带不出来,就去两趟!除非我死在里边--”   小麦劈手给了他一巴掌,气得脸色也铁青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去去去,去什么去!上次咱们到最后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出来的!你想去是吧?行,咱们一块去,都死在里边算了!”   邵靖眼珠子都红了,也顾不上老头子就在旁边:“你别听他们说得那么玄乎!不是说蛊道只能出来一个活物吗?那咱们两个都出来了是怎么回事?照他们的说法,除非咱们两个里头有一个变了蛊,是你变还是我变?”   小麦哑口无言。老头子一直观察着他们,这时候脸色稍微有点变了:“你们两个人都进过蛊道?”   小麦心想完了,这下子谎话当面拆穿。而且邵靖还直斥蛊寨头人说的话是瞎扯,这简直想不得罪人都不行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来怎么圆场,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说实话比较好:“抱歉,刚才没有把话说完,我……确实是我们两个人进的蛊道,而且是一起出来的……不过我们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也觉得很奇怪……”   老头子并没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对他招招手:“你过来。”   小麦硬着头皮走过去,老头子看着他:“把手伸出来。”   小麦越发的后背发凉,拖拖拉拉的把左手伸过去。老头子右手食指微微一动,飕的一下一道淡绿色的影子从他指间探出来。小麦下意识地就要把手往后缩,然而那绿影之快不下去会飞的金蜈,小麦手还没缩回去,绿影已经快要沾到他的指尖。邵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绿影飕地一声又缩了回去,一直逃进老头子的袖口里,再也不露头了。以小麦的眼睛,也就勉强看清楚那是条长长的虫子,颜色青绿,背上仿佛还有些菱形花纹,要说是蛇,又不太像。   邵靖一把抓起小麦的手:“咬到了没有?”   小麦茫然摇头:“没碰上……”   邵靖不放心,把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愣了:“这--”   小麦心里一紧,难道蛊不用咬就能伤人,但他明明没有任何感觉啊!不过他随即发现邵靖是既惊且喜的模样,不禁也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怎么了?”   邵靖激动地把他的手举起来对着太阳又看:“你的手长好了?”   小麦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手上那条被蛟妾的鳞片划出的伤口完全愈合了。之前这伤口其实早就不疼了,但屡次刚刚收口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再被挣裂,总是不能完全长好。直到他来云南之前,伤口刚刚再次结痂,结果在从水花妹那家黑店里逃出来的时候,在林子里又挣开了。因为不疼,所以他没在意,更何况到了蛊寨就经历了被关、被蛇群围、被扔上火堆的各种神展开,他也早就忘记了手上的伤。在拍死金蜈蛊的时候,他们也只是忙着害怕中蛊,根本没来得及注意手上怎么回事。现在邵靖这么一说,他才发现手上的伤真的长好了,伤口上的痂已经脱落,但留下了一条颜色很深的痕迹,一条线似的蜿蜒从虎口处伸向掌缘。   “这,这是……”邵靖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是钟家四爷说过的暗线!”   小麦犹自有些懵懂:“暗线?”   “你的命线接上了!”   “真的?”小麦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之前我们努力了那么久……”   “你们身上有同命蛊。”老头子一直看着他们,这时候慢慢插了一句。   “什么?”邵靖立刻转向他,“我们身上?什么时候?”   老头子失笑:“我怎么可能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的青蚓蛊甚至不敢靠近就退回来了,说明这孩子体内有更强的蛊。然而我之前甚至感觉不到这孩子体内有蛊。我练习蛊术四十年,只有一种蛊是我感觉不到的,就是蛊王。”   小麦的嘴张开了合不拢来,下意识地低头在自己身上一阵乱摸:“蛊王?我身上会有蛊王?怎么可能啊!我们连蛊都没有,怎么会有蛊王?”   老头子笑着摇摇头:“难道你以为能在身上摸出蛊王来吗?你们两人一起从蛊道里走了出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蛊道只允许一个活着的生物出来,除非--你们两人通过同命蛊已经合为一人。”   小麦张大了嘴:“可是我们确实没有蛊,只有在石室里看见一个特别怪的虫子。”   邵靖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那是否是说,小麦跟我已经同命了?他不必再想别的办法续命了?”   老头子微笑地看着他们:“没错,只要大少你的寿够长,这孩子跟你是一样的。”   邵靖由于狂喜一时呆住了。老头子后面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听不见,满耳朵闹哄哄的只有这一句话:这孩子跟你是一样的,一样的,一样的……一时之间,他百感交集。从有了前世的回忆开始,他就被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沉重地压迫着,没有一天能够喘过气来。“寿止三十”这四个字,像个魔咒一样死死缠着他,一时一刻也不放松。只要想得多了,他的心口就会剧烈地疼痛,疼到无法呼吸,疼到死去活来。尤其在爱上小麦之后,他的内疚更深。前世的错误,竟然让今生的爱人无辜受到牵连。他几乎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小麦。有时候夜深人静,他也会反复地考虑。如果小麦不是个这么热爱生活并有着无限信心的人,如果小麦露出一点颓废或者失望,甚至如果小麦埋怨他一句,他可能就会失去活着的动力。天幸小麦是个如此乐观如此宽厚的人,天幸小麦足够的爱他,爱到没有怨言,天幸……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内疚就更深。而现在,老头子这轻轻一句话,仿佛一纸赦书,仿佛是上天降下一道阳光照亮了他内心的地狱,让他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邵靖!”小麦惊着了。邵靖笔直地站在那里,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你,你怎么了?”   邵靖茫然不觉自己已经流泪,直到小麦伸手到他脸上擦,他才吃惊地发现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铺了满脸。小麦不知所措:“这,这明明是好事,你哭什么啊?”   邵靖没说话,把小麦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恶狠狠地把眼泪在他肩膀上抹干净:“我没哭,就是高兴!”   小麦对他死鸭子嘴硬的态度无可奈何,只好伸手在邵靖背上轻轻拍着。邵靖平静了一下心情,把他甩开:“干什么,你哄孩子呢?”话虽这么说,却伸手拉住了小麦的手握住不放。   小麦背过脸去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去揭邵靖的短。大少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点他很清楚的。再说,他还有很多没搞明白的事呢。   “白老先生,您说我们根本没有蛊虫,这个同命蛊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在石室里,就看见一只特别怪的,分成三截还能动的巨虫,总不至于这个就是蛊王吧?”   老头子仔细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那不可能是蛊王,更不可能是同命蛊。那种虫子其实不是一只虫子,而是无数蛊虫的聚合体。这倒是前人不曾遇见过的,很奇怪……但你们两人身上不可能没有蛊虫,再好好想一想。”   小麦拼命回想:“真的没有啊……对了,当时白宛,嗯,白宛姐给过我一只小甲虫。但是她说那个是她跟她丈夫之间用来联系的同心蛊,她丈夫死了,身上的蛊虫也会死。而她这只蛊虫离了身之后活不过48小时。”   老头子神色一黯:“原来白宛用同心蛊给你带路……没错,同心蛊与同命蛊只有一步之差,两只蛊虫只能共存,不能独活,也不能离开人体。刘家成死了,他的同心蛊会在体内随之死亡,然后白宛的那一只也会相继死去……”   邵靖迟疑了片刻,终于说:“但是刘家成那只,他给我了。”   “什么?”小麦都有些惊讶,“给你了?”   邵靖瞪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找到你的?刘家成说,那只蛊虫可以带我找到另一只。当时,那时候他不知道白宛也……”   老头子闭上了眼睛:“这是命中注定的,白宛和刘家成的同心蛊被你们带进了石室,炼成了同命蛊……”他睁开眼睛,比刚才更加慈爱地看着小麦,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女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白宛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小麦觉得鼻子有点酸:“老先生--”   老头子笑笑:“别这么生疏,叫我一声叔叔吧。”   邵靖脑子一转:“小麦,不然你拜老先生做干爹吧。你身上的蛊是白宛的,应该替白宛尽孝才对。”   小麦悄悄瞪了邵靖一眼。他明白得很,邵靖才不是想尽孝呢,根本就是想给他找个靠山嘛。要是有个蛊寨头人做干爹,张家老爷子也得琢磨琢磨再说话了吧?   “我是很感激白宛姐,但是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小麦老老实实地看着老头子,“我不能一直呆在蛊寨里,所以说到尽孝什么的,我肯定做不好的。”   邵靖恨得咬牙,老头子却放声大笑起来,亲热地摸摸小麦的头:“你是个好孩子。尽孝只要有心就行了。要是你不嫌弃,我倒很希望有这么个儿子。”他的目光看着小麦,却像是穿透了小麦看着另一个人,“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白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麦再不顺竿爬就真是傻子了,马上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干爹。”   老头子答应了一声,又摸了摸他的头。这一瞬间,小麦看见他眼睛红了……   在蛊寨住了十天,小麦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老头子。这十天相处下来,他和老头子之间真的有了父子一样的感情。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白宛,但比起那个会把儿子寿命都卖掉的石纪平来,老头子倒更像他的亲生父亲。他从五岁就再没有得到过的父爱,却在这个遥远的山寨里找到了。   这十天里邵靖倒是无所事事。蛊寨里有太多的忌讳,虽然小麦已经是头人的干儿子,然而他这个“儿媳妇”还是避嫌一点的好。所以这十天他除了偶尔跟着小麦出去,基本上都是足不出户,在竹楼里陪赵宝宝玩,并且终于有点时间教赵宝宝如何使用灵力来触碰周围的事物。当然他这个老师当得极不称职,赵宝宝本事虽然学了点,却被他骂得像小耗子见了猫一样。然后等小麦回来,再骂邵靖……   日子就在这种一个骂一个的循环里过去了,老头子亲自送小麦出了山,看着他们上了祁任的车,这才转身走回山寨。   小麦趴在后车窗上看着,雾气渐渐地起来,把神秘的蛊寨重新掩藏在了迷雾之中。邵靖把他拉回来坐下:“别看了,明年有空咱们再来。”   小麦坐直身体。前方是盘旋的山路,隐隐能望见山下的城市。现实的问题又摆在了面前:“你这趟跑出来,你爷爷又要生气了吧?回去怎么办?”   邵靖反而笑了,带几分得意:“还能怎么办?他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同命蛊。他自己说过,如果你能续命,他就不再干涉我们。现在话都说出去了,难道还能再咽回肚子里?”   小麦还有些担心:“万一他还是不同意呢?”这话大概只是说给邵靖听的,如果老爷子万一不承认,谁作证啊?   邵靖带着笑意:“你有蛊寨头人做干爹,他还能找到更强的儿媳妇吗?”   小麦踢他一脚:“滚!”   祁任这个大嘴巴仍旧憋不住话:“大少,寨子里可都说你是小头人的媳妇儿……”   邵靖脸色一下铁青,提起手来想给祁任一下,看看外面崎岖盘旋的山路,又忍住了。小麦强忍了一会,终于没忍住,抱着赵宝宝滚倒在车座上,放声大笑起来。大约有一年,他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邵靖看了他一会,脸上终于浮出柔软的笑意。   初升的阳光驱散了雾气,照出一条金光大道。汽车在笑声中东扭西扭,但终于是一直向着前方,开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欧也,终于结束了。定制可能在十一月开,因为我要想想番外。新文已经确定是伪科幻,白萝卜和狐狸的故事容我以后再写,写了两年灵异,大家也该看腻了吧?换换口味,嘿嘿……PS:木有收藏作者专栏的,可以收藏这下,这样开新文的时候比较容易看到。目前新文预定在十二月初开,书名《朝圣》。谢谢一直伴随这文到结尾的亲们,鞠躬,退场…… 出书版番外 北方游 “旅游?”小麦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去哪?你这刚刚回家,大冬天的,怎么忽然又想起旅游来了?” 赵宝宝正在跟邵靖的拖鞋奋斗。两只拖鞋岌岌可危抓在他手里,那两只小胖手时不时地会忽然变成透明的,于是拖鞋就猛地穿过他的手指往下坠,不过每次都被他及时又维持住了。 眼看摇摇晃晃移到邵靖身边,正好听到邵靖说出去旅游,顿时兴奋起来:“宝宝也去!”话音未落,啪啪两声拖鞋穿过他的手掉在地上。邵靖伸直长腿把拖鞋拨到自己身边,随手在赵宝宝的小脑袋上敲了一下:“连个拖鞋都拿不住。聚灵术练了几天了?光想着出去玩!” 赵宝宝摸摸脑袋,委屈地扑向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小麦,小猴子似地抱住他大腿不放,嘴里嘀咕:“宝宝也去,宝宝也去……” 小麦放下菜,随手把他抱起来在屁股上拍了一下:“去把筷子拿来。”赵宝宝的聚灵术练得不到家,拿个东西战战兢兢,不定什么时候就拿不住了,所以只敢让他那个筷子,毕竟这东西摔不坏。 邵靖换上棉拖鞋,两只皮鞋东倒西歪地扔在沙发旁边,小麦一眼看见:“又乱扔!放整齐很困难吗?” 邵靖嘿嘿一笑,伸腿一踢把两只鞋踢进墙角,招招手:“过来,跟你说事呢。” 小麦无奈地弯腰把鞋摆好,坐到邵靖身边:“大冬天的,往哪跑啊?” “哈尔滨,看冰灯去。” “哈尔滨?”小麦吓了一跳,“太冷了吧?” 邵靖随手拨拨他有点长的刘海:“不冷哪有冰灯?有个任务,今天刚从天师协会接的。去走一趟,正好看看冰灯。”小麦刚洗过澡,身上穿着件浅黄的浴衣,越发衬得眼睛乌黑嘴唇红润,搞得邵靖有点心猿意马。 “什么任务?你刚回来呢,都不让休息休息啊?”小麦对这个比较感兴趣。邵靖最终没有接家主的位置,但却在天师协会挂了个职,时常接些棘手的任务。当然,这个“棘手”主要是指需要暴力破解的任务,比如说上一次邵靖去了一个公园,公园的原址是个乱坟岗子,一到天黑就有无数残魂断破出来游荡,超度也没法超度,剿灭又不能保证干净,于是天师协会找到邵靖,结果邵靖一个大日如来金轮咒就搞定了方圆近千平米的公园,连带地下的阴气都清了个一干二净。从前张大少的名气虽然响,但有一多半是因为他是张家的长房长孙,又有个身兼佛道两家之长的天赋名头,至于真本事……咳咳,那就有点……但是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干净漂亮,虽然仍旧是有“暴力”之嫌,名头也是大振。加上张家大少突然之间改邪归正,愿意在天师协会挂职工作,所以这名声真是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连张升夷都有些高兴,祖孙两人之前僵化的关系又和缓了几分。 邵靖懒洋洋地用手指去拨他的耳垂:“收魂。” “收魂?”小麦疑惑地看着他,“收魂也用你去?”虽说是年轻天师,但张大少的份量可跟别人不同,收魂这种普通天师都能做的事,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劳动大少出马的。 邵靖笑了笑:“公费旅游,为什么不去?我都是免费在给天师协会干活,找机会带老婆出去玩玩也没什么不行的吧?” “哦,你假公济私啊——”小麦拖长了声音,“丢人啊!” 邵靖翻身把他压到沙发上:“大胆了你!说什么呢?谁丢人?看我把你扒光了到底谁丢人……” 小麦笑着紧抓着领口:“嘘嘘嘘,宝宝在呢。” 邵靖悻悻地转头,赵宝宝抓着一把筷子站在厨房门口,一只手捂着眼睛,嘴里念叨:“宝宝什么也没看见……”手指缝里却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一个劲地转。 “臭小子!”邵靖伸出一根手指吓唬一下赵宝宝,却忍不住也笑了。 小麦拉平衣服:“宝宝不许看,少儿不宜!再看我打你屁股啦!你也是,要吃饭了想折腾什么?” 邵靖邪气地一笑:“那就吃晚饭折腾。” 小麦脸上微微一红,踢了他一脚:“吃饭去!” 赵宝宝也有个座位,还有一个特制的,邵靖刻上一圈字符的小碗,不过他“吃”过之后饭菜一点也没减少,只是气味变得很淡,而且会冰凉。邵靖说过鬼神飨气,但是小麦到现在也没明白这个气是怎么个飨法,不过看见赵宝宝每次“吃”过饭之后都好像很满足的样子,他也就不纠结了。 三个人跟一家子似的围坐桌边热腾腾地吃饭,赵宝宝还惦记着出去玩的事,不停地拿眼看小麦,嘴里嘀嘀咕咕。小麦忍不住对邵靖说:“既然是出去玩,要不然就带着宝宝吧?哈尔滨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来的,难道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 邵靖笑了一声:“就知道你忍不住。放心,这任务本来就是给他接的。收魂这事不难,他也学了点东西,该出去练练了。做点事,积点德,说不定将来还有投胎的机会。” “宝宝还能去投胎吗?”小麦又惊又喜。赵宝宝这事一直是他一块心病。按邵靖的说法,赵宝宝将来是没有机会去投胎转世的。等他和邵靖死了,契约关系也就结束,赵宝宝就成了游魂野鬼,可能渐渐消散,也可能永远在人间飘荡下去,或者就在那块小神主牌位里沉睡,直到再有人跟他结下新的契约。这几种结果,小麦怎么想都觉得受不了。 邵靖叹口气,捋捋小麦的头发:“要不然我为什么紧盯着这小子学习?他要是能学点本事,以后出任务就带着他,积够了德,也就有机会去投胎了。”他回头横赵宝宝一眼:“听见了没有?再偷懒耍滑我可就要揍了!” 小麦心疼地摸摸赵宝宝的小脑袋:“他还小你。” 邵靖嗤笑:“还小?你别忘了,这小子永远是这么个模样,不会长的,再说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开始学道术了。” 小麦对他皱皱鼻子,声音极小地说:“那时候你不是也不好好学嘛。” 邵靖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好笑,瞪了半天眼,小麦只是对着盘子嗤嗤地笑。邵靖无奈,磨着牙说:“你当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小麦抬头做了个鬼脸,接着哈哈大笑地跳起来往卧室逃。邵靖当然不会让他就这么跑了,起身就追,关上卧室门前不忘对赵宝宝扔下一句:“把桌子收拾了,赶紧睡觉。” 小麦笑得满床打滚。邵靖一铺压住他:“笑什么?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欠收拾了!” 小麦挣扎着笑:“好啊,你收拾啊。恼羞成怒了吧?被我说中了吧?” 邵靖恨得咬牙,按住小麦挠他痒痒。挠得小麦踢来踢去,笑得险些岔气。张家养生有道,饭前饭后不许大笑大闹,邵靖挠了小麦几下,想起这条规矩,只好收手,反而把他拉起来轻轻拍着顺气,一面咬牙切齿地说:“明天收拾你!” 小麦喘匀了气,靠在邵靖身上,笑嘻嘻地说:“干吗明天?今天不收拾了?”前几天邵靖出差,他在家里好吃好喝,有点饱暖思那个了……而且这人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前一个人过惯了也不觉得什么,现在身边有人了,偶然一个人睡几天,还真是孤枕难眠。 邵靖一挑眉,敏锐地品出了其中的味儿,半眯着眼看了小麦一眼:“想干吗?勾引我?” 小麦嘿嘿一笑,抱住他脖子小声说:“那你上不上钩?” 邵靖的手顺着他衣服摸进去,低声说:“送上门来的,不吃白不吃。” 小麦抬腿想踢他一脚,脚踝在半路上就被邵靖截住,手指意味深长地轻轻抚摸,一边慢慢把他的腿往上压。正好穿的是浴衣,刚才那一通乱滚,带子都散了,现在腿往上这么一压……下面是条花裤衩。 邵靖瞪着那裤衩:“你怎么穿这个?”这实在有点,有点煞风景啊!如果是小子弹…… “上次不是去买内裤了吗?” 小麦挠挠头。邵靖上次买的都是三角内裤,穿上身紧绷绷地包着,实在是——线条太清晰了。小麦骨子里还是比较保守的那种人,内裤从来只穿四角的,三角这种……他不太好意思穿。当然他一般也不会穿这种花裤衩,这个其实是他夏天穿着在屋子里乱晃的,但是洗澡的时候急着要做饭,匆忙抓了条裤衩就往浴室里跑,不幸随手就抓中了这一条。 “这个……比较好脱……”小麦说完这句话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这说什么呢,还要不要脸了? 邵靖大笑起来。笑得小麦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恼羞成怒地把他一推:“不做了!” 邵靖也不着急,倚着床头微笑:“行,你说不做就不做。说说话总行吧?出差好几天,怪想你的。” 小麦料不到他这么听话,有点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意思啊?你想干吗?” 邵靖摊摊手:“我怎么了?我这不是很听话吗?不让做了,抱一抱说说话也不行了?” 小麦警惕地瞅着他,一边往他身边靠:“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邵靖伸手搂着他,倒真是规规矩矩的:“哪不对劲了?我出差一走好几天,你就这么对我?真让人伤心……” 小麦摸摸他的头发:“又瞎说了,我怎么对你啦?对了,你为什么老接那么远的任务,难道滨海附近就没任务可出?” 邵靖笑起来:“傻了吧?滨海有特事小组,这附近的任务都是他们的事,怎么可能在天师协会发布?说到特事小组——这次我出去碰见了良子,他说钟乐岑托人去他们家里求卜,好像是要找你。” “找我?”小麦茫然,“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店……” “不是。”邵靖捋着他的头发玩,“他们是找当年给钟乐岑借寿的那个人。请东方老爷子给卜一卦指个方向。良子把这事给先拦下了了,让我回来问问你,要不要告诉他们。” “不要吧,反正我现在都没事了。而且——”小麦有点踌躇地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私心里说,他不太想再让邵靖接近钟乐岑,虽然都知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但是心里总有那么点微妙的酸味儿。 “哦,那我就告诉良子,随便糊弄一下算了。” “对了,你还记得东方良给你扶的那两乩吗?”说道卜卦,小麦一下子想起他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那个‘命有贵人’,我已经想明白了,可是‘独占鳌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到现在都没琢磨明白。” 邵靖漫不经心地搂着他:“有什么好琢磨的。现在问题不是都解决了?还去想它做什么。” “想不明白心里不舒服,万一还有什么变数怎么办?” 邵靖沉默几秒,忽然笑了:“其实,我倒有个解释。” 小麦怀疑地看着他坏笑的脸:“真的?怎么解释?” “你看,你干爹不是都说过,从蛊道里走出来的人称为‘独王’,对吧?那你占了这个‘独’字。” “那鳌头呢?” “我的靖字右半边,也是鳌字的头啊。” “这也算?”小麦皱眉,“有点牵强。毕竟我的‘麦’字是第一个字,你这个‘靖’字可是名字最后一个字啊。说是鳌尾还差不多。” 邵靖继续笑:“谁说的,有鳌头啊。” “怎么说?” 邵靖伸手握住小麦的手,覆着他的手背,十指交叉,拉着他慢慢往下移:“在这呢——” 小麦唰一下脸直红到脖子,手心里又热又硬。邵靖出差几天,这个,算是小别胜新婚吗? “发什么愣呢?”邵靖咬着他的耳垂,不太满意,“这时候走神,是嫌我没动静?” “你——”小麦偏偏头,把耳朵解救出来,手慢慢地上下动弹起来,小声嘀咕,“流氓呢你!” 邵靖邪邪地笑:“要不然,怎么叫‘独占鳌头’呢?” 小麦好像要烧起来,索性放了手,翻身扑到邵靖身上,恶狠狠把他按倒在床上,“好,不是独占鳌头吗?独在前面,那我在上头!” 邵靖哈哈一笑:“行啊,你喜欢骑乘,我无所谓!” 小麦咬牙切齿:“谁说要骑乘了?我说我在上边!” 邵靖手枕在头下,懒洋洋一笑,慢悠悠地说:“不,行!” “为什么?”小麦很不服气,“上次你都准备让我在上边了,就是我没忍心占你便宜而已。” 邵靖侧头端详着他泛红的脸颊,嘿嘿笑:“谁让你当时不把握机会来着?过时不候!” “你混蛋!”小麦恨不得挠他两把。但是论打,他实在不是邵靖的对手,邵靖轻松一翻身就把他掀到了下面,两腿间硬热的东西顶着他,低声笑:“别太大声了,被宝宝听见。” 哈尔滨的冬天真不是一般的冷。一走出机场大厅,小麦就缩成了一团。滨海市冬暖夏凉,住惯了的人实在顶不住这边的寒气。直到上了苦主家派来的车,在暖风里适应了几分钟才缓过来:“真够冷的。” 司机恭敬地笑着:“是,哈尔滨冬天冷,一般外地的游客都有点受不了。不过也就是冬天的时候好玩好看的东西最多。再过两天就是冰雪节开幕,冰雕比赛、冬泳比赛、冰灯,还有冰上婚礼,都很有意思。” 赵宝宝听得一阵兴奋,从小麦背后冒出头来,搂着小麦脖子:“宝宝要看!” 小麦伸手摸摸他的小胖脸:“少不了你的,急什么。” 司机当然看不见赵宝宝,也就没听明白小麦说什么,以为客人嫌他啰嗦了,正想闭上嘴,小麦已经兴致勃勃地问:“冰上婚礼是什么?那么冷的天气,真的就穿婚纱上冰?” 司机看着这位爷原来不是嫌他啰嗦,于是抖抖精神天花乱坠讲了一通,听得小麦好奇心发作,恨不得马上就能去看。 邵靖听了一会,笑笑把他拉回怀里:“急什么,刚才不是还说宝宝呢?这回你也急了?不用着急,咱们在这呆多久都行,看到你不想看了为止。” 小麦自觉不太好意思。其实他从小也没去过什么地方,父亲不在,母亲又忙于生计,更不必说没有钱让他出去旅游了。母亲死后更不用说,天天想的就是怎么养活自己,直到盘了西点店,手头才宽裕一些,但自己的生意更要用心,也顾不上出去玩。呃,唯一的一次旅游,还被劫持了。 说着话车已经到了地方。这次的苦主忒有钱,家里住着俄式的单座小楼,楼下还有一个花园,虽然哈尔滨的冬天实在太冷,但冬青之类的耐寒灌木绿油油的也颇有生气。司机把车开到门口,就有门童出来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低头:“张先生,麦先生,请进。” 屋子里一水儿的西式装修,光是屋顶上的水晶吊灯就价值不菲,加上两边的水晶壁灯,珠光宝气,金碧辉煌。不过一进大厅,很不伦不类地,迎门放了个财神,左边一缸硕大的金龙鱼,右边一个玉石转运球。小麦刚才的好印象霎时烟消云散:“这——” 邵靖轻轻哼了一声:“暴发户,不中不洋。”不过他还没说完,主人就快步出来了。四十多岁,头顶已经见秃,啤酒肚微微腆着,伸出双手来跟邵靖握手,左右手各戴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是张大少吗?幸会幸会,我是刘金成。我们早就盼着您了。都说您是龙虎山六十三代以来最有天赋的天师,您这一来,我儿子就有救了。” 邵靖伸手意思意思地跟他握了一下:“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刘先生到我先去看看孩子吧?” 孩子的房间在二楼上,小麦一进去,就觉得有点冷,忍不住四处看了看。哈尔滨的冬天虽然冷,但供暖给力,屋子里都是热乎乎的,可是这房间虽然门窗紧闭,感觉却不暖和。小麦现在不比从前了,绝对不会认为是供暖不足,四下里这一看,他忽然就发现房间角落的地毯上有点白色的东西。 房间的地毯是阿拉伯式的,深蓝的底色上刺绣着极其鲜艳的花纹。其实真说起来,这种鲜艳到有些刺眼的颜色根本不合适做孩子的卧室装饰。小麦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那白色的东西竟然是一小块霜一样的东西。 邵靖已经走到床前去看孩子。七八岁大的一个男孩子,两眼半睁半闭,似睡非睡,嘴唇和脸色却都是煞白的,身体僵直地躺着。他母亲坐在床边上垂泪,一听说邵靖就是招魂的天师,站起来哭着就摆出要跪下的架势,倒弄得邵靖有些别扭,赶紧侧身扶住她:“您别这样,我会尽力。还是让我好好给孩子看看,别耽搁了时间。” 有了这句话,女人才哭着让到一边去了,嘴里不停地说:“真不该让他去江边上溜什么冰!都是他爸!哪还找不到一个溜冰场,非要到江上去滑,这不就是吓着了吗?” 刘金成心情也很烦躁:“去江上怎么了?我小时候还不都是去江上滑?好好一个儿子,快让你养成丫头了!大门不让出二门不让迈,难得儿子要出去,你还拦三栏四!现在张先生来了,你少在一边乱插嘴!” 邵靖轻轻摆摆手:“两位不要争吵,让夫人把事情详细说一下也好。” 女人擦擦眼泪说了起来。原来这孩子从小身体不好,不常出门活动。因为听他的同学说起冬天到松花江上滑冰,好奇心起,一定要去。刘金成觉得儿子也应该出出门,就让司机和保镖陪着去了。想不到孩子滑了一阵突然踩破了一块冰,哗啦一声掉下了水。其实认真说起来也没全掉下去,因为冰面的破洞并不太,只有一条左腿陷了下去,很快就被救了上来。可是不知是被冻坏了还是被吓坏了,孩子再就没有醒过来。送进医院,医生也没有办法。刘金成交游广阔,有个对天师行里略知一二的朋友就劝他请个内行来给孩子招招魂,岁就托到天师协会去了。 女人絮叨着,小麦已经走到邵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示意地毯上那一小块白霜似的东西。 邵靖眉头一皱,迅速走过去。小麦真的没看错,那就是一小块霜,只是邵靖伸手一碰,就立刻化成了水。 邵靖指指角落:“这里放过什么?” “孩子的鞋原来放在那里。” “鞋呢?” 一阵忙乱,还是照顾孩子的保姆把冰鞋从柜子里拎了出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邵靖再把孩子浑身上下检查了一下,也并没发现什么淤青指痕。他本来怀疑是冰下有什么东西把孩子拽了下去,毕竟松花江每年冻得那么结实,又是大家都滑的地方,怎么可能大人踩不破的冰,却被这么小的孩子踩破了。但拉他的若是鬼,必然应该留下印子才对,又怎么会什么痕迹都找不着呢? 林金城夫妇急得不行,忍不住询问。邵靖沉吟了一声,一手结了个金轮印往孩子头上按了一下,只听一阵滋滋的轻微响声,竟然像是烧热的铁块浸在水里似的,冒起一团淡淡白雾来。 孩子的脸色顿时好了很多,不再是那种死人一样的青白色,但是仍旧不醒。邵靖收回手:“性命暂时没有危险,但魂不在这里。” “那,那您能给招回来吗?”刘金成虽然亲眼看见儿子的变化,但一听魂不在,又不禁悬起了心。 “你们之前想必也给孩子招过魂吧?”从天师协会接到委托,到他们来到哈尔滨,这中间怎么也有三五天的时间,刘金成不可能就这么干等着。 刘金成以为邵靖多心了,搓着手很为难地解释:“我们不是不相信天师协会,就是实在心里着急,也情人介绍了两个‘大师’……可能,可能我们是上当了,他们什么办法都用了,就是没把孩子招回来,您看,我们……” 邵靖挥手打断他:“那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孩子的魂被什么东西镇着呢,找不到那东西,他们也没办法。” 小麦听着他们的话,随手翻动着冰鞋。既然孩子是一条腿陷进了冰水了,有什么痕迹都应该在这条腿上才对啊……他看了一会左脚这只冰鞋,下意识地把手伸进鞋里摸了摸,一阵冰冷让他猛地抽出了手:“邵靖!” 冰鞋里有一圈冰,确切点说,是一只冰的手印。从鞋里的位置判断,这只冰手应该是抓住孩子的脚背上,一根拇指正好压在孩子足底的涌泉穴。 “涌泉穴怎么了?”刘金成一头雾水,只知道孩子不好。 “涌泉穴是肾之精,是阳气所出之处,这只手碰上了孩子的涌泉穴,所以把阳气吸走的同时,还带走了一部分魂魄。人有三魂七魄,现在看来,大约吸走了一魂三魄,所以孩子始终醒不过来。” “那,那我儿子……”刘太太简直不敢往下说。 “没有吸净。看来这只手并不是想害死孩子,可能只是凑巧碰上了,但孩子的魂魄却在它身上。所谓招魂,是把流落在外的魂魄招回来,但现在孩子的魂魄有主,所以必须找到那只手,才能把魂魄要回来。”邵靖沉吟了一会,“我能再保住孩子的性命七天,七天之内,必须找到那只手。” “你这是让宝宝当小狗吗?”小麦看着坐在副驾驶上的东张西望的赵宝宝,这幅模样真的很像闻来闻去的小狗。邵靖这方法未免有点不靠谱了吧?毕竟鬼也好,僵尸也好,没听说过闻着味就能抓到啊。 邵靖用手提电脑飞快地查着资料,头也不抬地说:“别小看这小子。都是阴质,他的感觉应该是最准的,要不知为什么有人自己道行不浅还要养小鬼?有的时候就是比活人好办事。而且这小子并不像你想的那么没用。普通人的死后要么去阴间转世,要么就烟消云散,能靠着一缕执念留在人间的并不常见。你也见过那些厉鬼怨鬼,哪个不是有点能力的?这小子本来也有当厉鬼的本钱,只不过现在你养得好,没这怨气罢了。可能力还在,不用就可惜了。小孩么,不逼不成器。” “那边——”赵宝宝忽然用小胖手往右一指,小麦马上对司机说:“前边右拐。”可怜的司机自然是看不见赵宝宝的,但从这两位爷的谈话里大致上猜到自己身边可能坐了个阿飘,不由得就有些心惊胆战。偏偏邵靖又不停地厉鬼怨鬼说个没完,只把司机说得寒毛倒竖,苦不堪言。 右拐是一处居民小区,赵宝宝转过身来眼巴巴地看着小麦,表示再接下来就找不到了。 邵靖抬头看看人来人往的小区,点点头:“行,能跟到这已经不容易了。唔——这个小区从五年前算起,共有四个人在松花江溺水而死。” 小麦凑过来看他调出来的资料:“这个五十六,夏天游泳淹死的;这个二十四,小伙子,冬泳的时候突发心脏病;这个七十八,在岸边散步的时候摔下去的?这绝对不可能是了吧?这是个姑娘——哦,冬天跟男友滑冰的时候掉进冰窟窿的,是她吗?袁丁丁。” “有可能。我们下去问问。” “丁丁家不住这里啊,打从出了事就搬了。她爹妈本来就是山东人,回老家去了。”袁家老邻居提起这事不由唏嘘,“那时候都要结婚了呀,本来要在青年宫举行集体冰上婚礼的,都报上名了,结果就出了事。她男朋友也是我们街坊,哭得死去活来,后来也走啦,听说是去海南了,说再也不滑冰了!唉,你们说,这是啥事啊?” 回到车上,邵靖挥挥手:“走吧,回去。” “啊?那袁丁丁呢?他父母和男朋友都不在这里了,她也不会久留吧?要是离开了,我们还怎么找?” 邵靖伸手拽拽小麦的头发:“她已经离开了,我们毕竟是来晚了好几天呢。不过,有个地方她一定会去一趟的,因为那可能是她生前最后一个心愿。” “你是说——集体婚礼?” 冰上婚礼是冰雪节的保留节目,百余对新人盛装而来,许多新娘子在天寒地冻中仍然白纱上阵,引得外地游客啧啧惊叹。 今天的婚礼在松花江附近的公园里进行,小麦和邵靖也在人群里,却没心思观礼,只是紧盯着新娘们看。新人进场一半,小麦突然抓住邵靖:“看!” 那对新人看起来跟旁人没什么两样,可是有心人去看,就发现两人行动略微有些僵硬,尤其新娘,像是脸上粉擦太厚似的,白得惊人。邵靖不用去拿资料都认出来:“袁丁丁!” “怎么办?”小麦有点紧张,“新郎还在她手里呢。” “不急。”邵靖按住小麦,“新郎没事,袁丁丁大概并不想害人,只是想完成这个婚礼而已。你看那新郎,长的是不是有点像她男朋友?让她结了婚吧,心愿了了,就是我们不说,她大概也会走的。就是刘家那孩子,估计也是凑巧遇上了。看看吧,如果她心愿了了就把孩子的魂魄还回去,我也不想对她怎么样。” 婚礼热闹非凡,可是小麦无心观看。直到主持人宣布礼成,一片欢腾中,小麦看见袁丁丁悄悄退出人群,向松花江走去。 邵靖拉着小麦跟在她身后,眼看着她步伐僵硬地走到江岸边无人处,忽然向前一仆,摔倒在地上。这一倒下去,她的婚纱震动了一下,忽然像雪一样散了开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袁丁丁已经消失,地上只有一堆碎雪,雪里头露出一块冰,在阳光下反射出美丽的光彩,像是一颗心的形状…… 解决了委托事件,小麦终于有心情带着赵宝宝去看冰灯了。哈尔滨的冰灯名不虚传,夜晚降临灯光亮起,出现在游人眼前的分明是一座冰的城市,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小麦看得眼睛都不够用了。赵宝宝更是欢呼雀跃,要不是小麦拽着,恐怕一会就跑没影了。到底是鬼魂不知道累,蹦跶了两个多小时还是小猴子似的,倍儿精神。 小麦可就没这能耐了,无奈之下只好找个地方坐下,松开手让赵宝宝自己去跑,只是不许跑得太远,必须在他的视线之内。赵宝宝一离他手就跟脱缰的小狗似的冲到一座冰桥上去了,小麦有气无力地坐着,扯着嗓子喊:“不准跑远!不然回去打你屁股!” 邵靖看得好笑,把帽子给他拉拉紧:“我去买点热饮料,等着。” 小麦确实也想喝点热饮了。玩的时候太兴奋没觉得冷,现在一坐下就觉得冷风嗖嗖,刀似的直往骨头里钻:“我想喝奶茶。” 邵靖皱眉:“太甜了,容易发胖,喝牛奶吧。”说着走了。 小麦琢磨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忍不住伸手捏捏自己的腰,难道是邵靖嫌他胖了?当然,如今他比起当年刚见到邵靖的时候是胖了点,日子过得舒服嘛,人难免要发点福,不过好像也还不到要减肥的程度吧?他正在这里疑神疑鬼,忽然瞥见人群里有两个人正朝他的方向走过来,而且是他认识的两个人:“寿先生?姚先生?” 那两个人正是寿星和姚少司。寿星包得像熊猫一样,笑呵呵地过来:“小朋友,又见面了。” 小麦赶紧站起来让座:“您两位怎么在这儿呢?” “咳,我们有事来找你啊。” “找我?”小麦颇为诧异,“找我有什么事呢?” 寿星打量着他,啧啧了两声:“别说,你这孩子还真是有福气的,居然连寿都续上了。当初在医院分手之后我还有点难过,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哦——”小麦猛然想起那两个桃子,“那件事,我还没有好好谢谢您和姚先生呢,还是符先生。” 寿星笑着摇手:“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对啦,听说你养了个孩子?” “呃,对,他叫赵宝宝,您是怎么知道的?” 寿星嘿嘿笑了一下:“我们今儿就是为他来的。不不,不用叫他过来了,既然你是跟他定约的人,那这东西给你就行了。我老头子年纪大了,怕小孩子吵啊。” “这是——”寿星拿出来的是个小包,看上去像是绸子缝的小香包一样的东西,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半点份量都没有。 寿星指点着:“这个呀,叫福包。别看它小,里头包的可都是福气,给孩子的。” “福气?是,是符先生给的吗?” 寿星哈哈笑起来:“不。老符手里有福气,可也不能随便给。这东西,是孩子的爸爸给的。他把自己的福气让出来了。” “是宝宝的爸爸?”小麦万分诧异,“但他不是不要宝宝了吗?” 寿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只是人鬼殊途,有的时候对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难免会有忌惮之心,这也是为什么生人在阳,死者在阴,各自有路的原因。” 小麦有些惭愧:“这事,这事是我办坏了……” 寿星慈爱地摸摸他的头:“有些事,之所以有这样那样的规矩,自然有一定的道理,你再做事,不能只凭感情用事了。不过你也不用太后悔,那孩子阳寿未满就夭折,死后心中也会有怨气,你现在把他养得很好,也是你的福德。好啦,这福包你给他戴在身上,凭这个他将来就还有再入轮回的机会,也算是他爸爸弥补了自己当年的失误吧。” 小麦接过福包,万分感谢:“谢谢您了,天这么冷,还劳您跑这一趟。” 寿星嘿嘿笑:“当然啦,本来这事都是老符他手下的送福童子干的事,我可是为了你专门跑这一趟呢。” 姚少司撇嘴:“你就吹吧,你难道不是冲着哈尔滨的酸菜白肉火锅来的?” 寿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你怎么老拆我台……算了算了,这地方天寒地冻的,那什么冰灯也没啥好看的,咱们去吃火锅吧。” 姚少司无语:“你是就知道吃啊,活了这么多年,时间全用在吃上了吧?” 寿星恼羞成怒:“说什么!上次你追着财神的坐骑去人间,不是还吃了人家一大碗炖牛肉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回来,我就闻到你身手的牛肉味了!得得,咱们谁也别说谁,我们走啦。” 小麦看着这一老一少的身影没入人群,忍不住笑了。转头喊道:“宝宝,快过来!” 赵宝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小麦把福包套在他的小脖子上:“这是你爸爸给你的。” 赵宝宝摸了摸小福包,抽了抽鼻子。小麦笑起来,捧着他红彤彤的小脸蛋亲了一口:“好啦,爸爸把福气都给了你,你就别再生他的气啦。我们宝宝也是有福气的呢!” 赵宝宝想了一会,伸出小胳膊让小麦抱起来:“宝宝不生爸爸的气。” “这才是乖孩子呢。”小麦远远地看见邵靖端着两杯饮料从人群里吃力地挤过来,背后是光彩夺目的冰灯和热闹的人群,只觉得风都不那么冷了。他抱着赵宝宝迎过去。有人爱,有人陪,有人疼,我们的生活,如此美好……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