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鼎 作者:朱砂 文案 管一恒永远忘不了十年前,父亲死在他生日那天,而父亲拼了性命捕捉到的睚眦被人偷走,还有那天夜里淡淡的酒香。 十年后,他继承父亲的遗志做了天师,以除妖降魔为己任,当然,还要找到害死父亲的那个仇人! 但是他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就遇到了叶关辰,这个身上带着药香的男人平平淡淡地出现,却带着巨大的秘密,与他越走越近…… 什么?你说到现在文案里还没有出现“鼎”这个东西?哦,请原谅作者这个起名废柴,以及这文里真的有个重要道具叫做鼎……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管一恒,叶关辰 ┃ 配角:董涵,寺川兄妹等 ┃ 其它:请注意,此为年下文 编辑评价 十年前,管一恒的父亲死在他生日那天,而父亲拼了性命捕捉到的睚眦被人偷走。十年后,他继承父亲的遗志做了天师,除了要除妖降魔最重要的还要找到害死父亲的那个仇人!但是他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就遇到了叶关辰,这个身上带着药香的男人平平淡淡地出现,却带着巨大的秘密,与他越走越近…… 作者文笔一如既往的老道稳健,不疾不徐地描绘了着主角们斩妖除魔的精彩瞬间紧张气氛的渲染已游刃有余。又夹杂着主角杀父之仇的伏笔,令情节跌宕起伏,故事情节张弛有度,读者看之欲罢不能。 第1章 腾蛇   滨海市火车站,人流如织。电子显示牌上有慢慢移动的红字:北京来的G177次列车将于十分钟后到站。   李元看看表:“总算到了。”   助手小成嘀咕了一句:“什么大人物啊还得来接他,不认识路也不会打车?这么怕累就别来当刑警!”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火车站广场边上没有遮荫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已经等了将近两个小时,车里热烘烘的烤人,烤出小成一肚子意见,“一会说坐T395次,半途又变成了G177,连个车次都不准!咱们时间宝贵着呢,那么大的案子堆在那儿,倒在这儿浪费了两个小时!”   “行了。”李元轻轻责备了一声,“你这嘴上就是缺个把门的,没事得罪人。”既然是省公安厅厅长亲自打电话来叫局里接人,那这人不管是什么样都不是小成一个普通刑警能得罪的。   “我这不就是在组长你跟前说说嘛。”小成自己也知道,可是总压不下这口气,低头看看手里的照片,“我看十有八九是个官二代!又是到咱们这儿来攒资历的。”   现在这条路子不少人走,所谓“到基层来锻炼一下”,呆个一年半载的,回去就有了升官的资本。可是他们这里是刑警队,是要办案子的,可不是让人来当摆设的!不干事也就罢了,还耽搁他们的时间。   李元也低头看了一眼照片。难怪小成发牢骚,照片上的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这个年纪就让他这个重案组长亲自去接人,肯定是上头有关系的。   “算了,你心里明白就行,等接了人就别再说话了,说了也没用,不如省点力气干活呢。”李元刚说到这里,小成的电话就响了,他接进来说了几句,神色凝重:“组长,第三个失踪的人也找到了,在垃圾站——”   李元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还是那样子?”   小成沉重地点点头:“也是一堆骨头,连手机都腐蚀成一团了,要不是那枚黄钻婚戒,都没法确认身份。”   李元脸色铁青,重重砸了一下方向盘。这是从去年九月到现在半年里第三个变成一堆白骨的失踪者了。每发现一个,他们承受的压力就加重一层,这种连环变态杀人案不给出个说法是根本不行的,再这样下去就要人心惶惶了。   “不然你在这里接人,我马上过去看看。”李元也坐不住了。   “要不然干脆——”小成刚想说不管这人了立刻走,就有人在他那一侧的车窗外头敲了敲:“请问是李组长和成同志吗?”   小成吓了一跳,他自诩也是耳聪目明的,竟然没发现这人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是——管先生?”   站在车外的年轻人二十三四岁,至少也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修长结实,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浓黑的眉毛平直如剑,虽然穿着普通的白衬衫牛仔裤,也显出一股英气来。小成眼尖,一眼就看见他背后那个淡棕色的旧包里没装多少东西,倒是有一根棍子似的东西在里头支着,不像是个来长住的架势,于是心里更认准了这家伙是来打酱油的,眼光里不由得就带出点鄙夷。   不过他才动了动这个心思,年轻人已经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得有几分逼人:“管一恒。”   小成只知道要来接的人姓管,干笑了一声:“哦哦,到了就好,上车吧。”   管一恒拉开车门上了车,“抱歉,在济南那边办了点事,所以换了车次,让两位久等了。”   李元笑笑:“没什么。不过,现在有个现场我得去看看,让小成送你先去局里吧。”他对于在这里白等了两个小时也有意见,但他比小成稳当得多,不会轻易露出情绪来。   管一恒坐着没动:“我也去看看。”   李元早等急了,既然管一恒自己说去现场,他也就不再推辞,直接一脚油门,直奔现场去了。   尸骨是在一个垃圾场附近的草丛里被一个拾荒者发现的,李元三人到的时候,法医已经把骨头拼了起来并且初步检验过了:“跟前两个受害者一样,肋骨多处开裂,有强酸腐蚀痕迹。”   李元脸色铁青地看着那具被拼起来的骨骼,上头的肌肉和筋腱都被腐蚀得干干净净,只在软骨关节处有些残留。法医小宋拿着装在密封袋里的一团头发:“这上头残留的酸液还没检验,不过目测跟前两次的应该差不多。”   小成忍不住说:“还是疑似胃酸?这也太扯了吧。”   小宋也是新来的,年轻气盛,立刻顶了回去:“这是检验过的结果,里头不但有盐酸,还有消化类酶,任何酸都不会含消化酶,只有胃酸会这样。这是科学,又不是我自己说的。”   小成指着那具基本上完整的骨骼:“骨头都连着呢,就是进胃也是整个进去的,谁有这么大的胃把人整个吞下去消化?”   小宋张了张嘴,确实无话可说,半天才说了一句:“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把小成也问倒了,要是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还用得着在这儿一筹莫展?   李元干咳了一声,转头问管一恒:“小管,你看我们这还得有一会儿,你——要不然先回局里?”他不想叫外人在这儿看着小宋和小成争执。   管一恒一直沉默地在旁边看着那具尸骨,这时候才说:“我想先问一下发现尸体的人。”   小成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跟小宋嘀咕了一句:“这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呢。”李元这明显是想赶人,也不知道这姓管的是听不懂啊还是装不懂。   发现尸体的是个老头,在垃圾场拾荒。一般垃圾场都有人承包,是不允许外来拾荒者随便进入的,但承包人的老婆心软,看老头年纪大了,就允许他在垃圾场边边角角上捡点东西维持生活。   “晚上俺就住在那边——”老头伸手指着远处一个塑料布搭的窝棚,“五点俺起来捡点东西,到了六点半人家就要忙起来,俺就不能进了。俺今天出来就觉得雾特别大,不过没一会儿就升上去了,俺捡到六点半,垃圾车来了俺就出来了,吃完饭绕着边上走了一圈,就看见那草丛里白花花的。俺眼神不好,走近了才看见是堆骨头,还有个人头,吓死俺了……别的,别的俺什么都没看见,雾那么大,没看见有人过来,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小成忍不住胡撸了一把自己的脑袋。跟前两个失踪者一样,尸体被悄无声息地抛弃,没人看见任何可疑人物。这种没头没脑的案子最难办,这几天他简直连头发都要薅光了。   “平常这里有雾吗?”管一恒抬头看了看四周。   垃圾场在一处洼地里,背后是一片荒地,再远处是小块农田,连树都没有几棵,看起来光秃秃的。   老头眨了眨浑浊的眼睛,有些迟钝地说:“平常不咋有吧……”   管一恒点了点头,转头对李元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知道了?李元和小成一起看着他。小成差点就要骂娘了。他们折腾了小半年,管一恒来了才半天,就说他知道了?   “我说管同志啊——”小成实在是没忍住,“你知道什么了?不会是知道凶手是谁了吧?”   管一恒微微一点头:“是蟒蛇。”他伸手指了指那几根断裂的肋骨,“蟒蛇类捕猎时首先用身体缠住猎物直至窒息,特大的蟒蛇往往可以把猎物的肋骨勒断。”   “哈!”小成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蟒蛇?能把一个人完整地吞下去,这得多大的一条蛇?三个受害者都是在闹市里失踪的,这么大的蛇攻击人会不被发现?它平常又藏在哪里?这发散思维虽然重要,可也总得讲点实际吧。”   李元连忙给了他个眼色,拦住了他后头的话。管一恒却并没在意,只对小宋说:“宋法医,把这上头残留的消化液与蛇类的胃液做个对比吧。”   小成快气死了,顾不得李元连打眼色,竹筒倒豆子一样就开了炮:“先不说城市里究竟哪来这么大一条蟒蛇吧,就说如果真有,现场总也会留下痕迹吧?咱先不说前两个受害者,就说这一个——昨天下过小雨,垃圾场这边的地面都是软的,这么大的蛇爬过,痕迹在哪里?”   小宋也有些怀疑:“今天的现场我仔细检查过了,尸骨发现在垃圾场角落的草丛里,那里平常没有人走动,地面保存得很完整。除了尸骨压倒的草丛之外,并没有留下别的印迹。而照你的说法,大型蟒蛇从地面游过是一定要留下痕迹的,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过——”   她看了看小成,有些犹豫地说:“说到前两次尸骨上留下的消化液——这么一想倒确实是跟蛇类的胃液比较相近……”   小成冲她瞪眼:你向着哪边的?   小宋也瞪回去:“别瞪我,我说的是实话。蟒蛇的胃液比人类胃液的消化力更强,我之前就觉得这个不是人的胃液,但确实没有想到蟒蛇类,因为在几个现场均没有任何蛇类留下的痕迹。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说不通的。”   “很简单。”管一恒伸手指了指尸骨的颈部,“它是在空中吐出这具尸骨的。”   “空中?”小宋愣了一下,喃喃地说,“也对——发现时头部歪在一边,地上有头骨冲撞的痕迹,可以推断是头部先着地——”她不由自主地停了,因为头部先着地的说法就等于验证了刚才管一恒的说法——这具尸骨是从上方被抛下来的,当然是从空中出现的。   “但是垃圾场那个位置附近没有树木,不能让蛇爬到高处。”小成刚才已经把垃圾场转了一圈了,很肯定地反驳。   管一恒看了他一眼:“所以我说是在‘空中’。”   这次他强调了这两个字,李元只愣了一秒钟就反应了过来:“这不可能!蛇又不会飞!”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蛇。”管一恒看了一眼在旁边瞪着眼睛听他们辩论的几名警察,“李组长,不知道省公安厅是怎么通知你们的?”   李元怔了一下,想起局长匆忙的交待:“这人接过来之后就跟着你,别人都不要过问。”难道说的居然是这桩案子?   “那我们回局里谈?”   “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垃圾场的承包人。”   垃圾场承包人姓李,不过据说是出去了,只有他老婆叫林红的带着儿子守在垃圾场里,看见那堆骨头早吓得腿肚子转筋,没等警察问话就拉着人哭诉半天了:“……真不知道,我们都是规规矩矩的人,承包垃圾场赚点钱,可从来没害过人。”   管一恒微微皱皱眉:“没有说你杀人,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丈夫呢?”   林红还没说话,依在她身边的小男孩眨巴着眼睛说:“爸爸去存钱了。”   林红啪地给了儿子一巴掌:“胡说什么!”   小男孩委屈了:“爸爸说那是很多钱,存到银行里才安全,回来还给我买肯德基呢。”   林红心惊胆战:“警察同志,我们那是卖了点东西得的,绝对不是杀人啊!”   “卖了什么东西?”小成追问,“如果与本案无关,我们会替你们保密。”   林红有些胆怯:“我,我也不懂啊,是些碎铜片,我们几百块钱收来的,有个人看中了就买了去。”   李元敏锐地觉得不对:“卖了多少钱?”   “几,几千——”林红在李元的目光下支吾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一万。”   “什么样的碎铜片?”管一恒追问,“还有,买主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你们收了碎铜片?”   管一恒看着年轻,说话也不多,但神色冷肃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几分锋利和威严。林红已经被问昏了头,看见他更有点害怕,结结巴巴地回答:“就是些铜片……大部分都长着绿锈,有半麻袋,是我们在古董街上收的,我看着不大像铜,我家那个说收就收了。买主……我们不认识啊,我们昨天中午收来的,昨天晚上他就来说要买,随手就扔了一扎钱给我们。”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才把事情讲明白,这些铜片是从古董街上一家玉器店收来的,生满铜锈,是因为那店要关门了才当废品处理的。当时丈夫要收的时候她还有些反对,谁知道当天晚上就有人来要买,直接扔出了一万块钱。因为天色太晚,丈夫怕收了假币,执意要等到今天早晨去银行存了钱再交货。   “……这不是一早就出去了,结果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些……骨头……那买主,我们真是不认识,就看见他穿得很讲究,哦,开了辆车,我家那个说叫什么切什么基,车牌号我还记得,是鲁U xxxx。”   离开垃圾场,李元让几名警察和小宋先走,车里只剩下他和小成还有管一恒三人,这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管同志你刚才说的那个蛇什么的,现在可以说了吗?”   管一恒摸出一张证件递过来,小成凑过去看了一眼,跟他的警官证差不多,但照片旁边写的字却是:国安十三处42号工作员,初级天师管一恒,后面还缀了个红色的古怪符号。   国安十三处是个什么地方,李元和小成都没听说过。不过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后面那个头衔——初级天师,这是什么鬼!难道省公安厅派来的是个神棍吗?可证件上面的钢印又确实是国安处的。   管一恒似乎对李元和小成怀疑的目光司空见惯,随手把证件收了起来:“十三处是专门办理超常规案件的,普通地说,就是灵异案件。”   “灵异——”小成万万没想到管一恒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半天才干笑了一声,“就是神神鬼鬼的事?”   “对。”管一恒却很认真,“就是神神鬼鬼的事。”   “哈——”小成真不想相信他,“你是说,这些人都是被鬼——不,被一条灵异的蛇吃了?凭什么啊?就凭着现场找不到蛇的痕迹?”我擦,这是要跟他玩“看不见的龙”的游戏吗?警察要是都这么想,那也甭办案子了。   “因为雾。”管一恒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几名死者的失踪和尸骨出现,都有雾。”   雾?李元和小成对看一眼,脑子里同时把案情前后捋了一遍,然后面面相觑——因为管一恒说得没错,只是这一点,他们都没注意到。   第一个死者是在晨练时失踪的,当时树林里就是一片晨雾。如果说这还正常,那么第二个死者失踪于露天停车场,而当时正是中午,那么有雾就很不正常了。偏偏根据停车场工作人员的回忆,当时确实有那么一阵子是雾气濛濛的。   还有这第三个人呢,是傍晚下班的时候开车经过一条小路,当时路口的摄像头只拍到了一团雾,雾散之后发现车翻倒在绿化带里,人却已经失踪了。不过滨海这个地方平流雾很多,因此大家都没注意到。   “这么说……”小成不是固执到事实摆在眼前也死不认账的人,这桩连环案子里,确实从头至尾都有雾的存在,“但,但这跟蛇有关系?”   管一恒点了点头:“是腾蛇。”   “啥?”小成莫名其妙,“我听说过金环白花五步倒,蝮蛇蚺蛇黄金蟒,可还真没听说过什么腾蛇!”   “你应该还是听说过的。”管一恒微眯着眼睛望向垃圾场,“神龟虽寿,犹有尽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腾蛇无翼而能飞,出入有雾,所以难窥其全貌。”   小成嘴角抽搐了一下,迅速打开手机百度,然后连眼角都要抽搐了:“你说的是神话吧?”这是曹操的《步出夏门行》诗,文学作品里的话也能当真吗?   “是。”管一恒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十三处管的,就是这些。”   小成紧紧盯着管一恒的脸,自己的嘴角一直随着他的话抽搐,半天才喃喃地说:“你,你说真的?你是认真的?”尽管他再难以相信,现在也实在不能再把他当成开玩笑说瞎话了。   管一恒肃然:“自然。这是人命,怎么能拿来玩笑?”   小成的嘴张了合合了张,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那——现在怎么办?这个蛇,这个腾蛇要怎么抓?请动物园蛇馆的工作人员来有用吗?”其实不用说他也知道,显然是没用的。   果然管一恒摇了摇头:“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腾蛇的踪迹。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腾蛇很有可能就在那堆碎铜片里,我们首先要找到那堆铜片的收买人。”   第2章 铜片   要找到铜片的收买人并不难,顺着那辆切诺基的车号一查,小成就找到了车主:华天房地产公司的法律顾问,郑彬。   郑彬人如其名,看上去白白净净,文质彬彬,但做律师的人,一开口就听出来了,李元盘问了他好一会儿,也根本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   “东西是替我的老板收购的。”郑彬从头到尾面含微笑,但说出来的话却总是带着点讽刺,听他说话就好比吃米饭遇到了砂子,时不时的就要难受那么一下,“老板喜欢什么,我做下属的就要替他办到,就算是收废品——这个应该不违法吧?”   小成冷笑一声:“郑律师既然是干这一行的,应该知道收买文物是怎么回事吧?”华天的老板他知道的,叫华刚,在本市乃至本省也算是知名企业家,口碑不错,还有点儿背景,郑彬这是拿华刚来压他们呢。   郑彬仍旧笑着:“瞧成警官说的,我老板只是买了一堆碎铜片,哪里来的文物呢?真要是有文物,还能被当成废品扔到垃圾场去?”   小成差点被他噎死:“那请问郑律师你去垃圾场花一万块收买不值几百块的东西,这又是为什么?”   “这是我老板的爱好,属于有钱没处花的那种吧。”郑彬笑吟吟地回答,把小成又气了个半死。   李元拦了拦这个爱冲动的下属:“郑律师,你应该清楚,公民是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的。”   郑彬一摊手:“我很配合啊,但是李警官,公民也是有隐私权的,哪怕我的老板爱好怪僻一些,我只是收买了一批废品,这有错吗?”   小成气道:“那东西呢?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总可以吧?”   “这个没问题。”郑彬这次答得倒很痛快,随手拿起电话说了一声,十分钟后,两个小保安抬着一个麻袋进来,往地上一放,“几位请看吧。”   粗糙的麻袋口敞开,从里头掉出几块碎片来,看起来似乎还是有花纹的,但上头生满了斑驳的铜锈,黑不黑绿不绿,跟垃圾看起来没啥两样。小成正要上前去翻,一直没说话的管一恒忽然拉住了他,自己上去拎着麻袋口提了起来。   小成不由得愣了一下,那一麻袋铜片有一百多斤重,看管一恒单臂就给提了起来,似乎还挺轻松。他一直当这家伙是个来走过场的,虽然听他说隶属于什么国安十三处也没脱了这个观念,倒是真没料到管一恒比他的力气还大。   “还有。”管一恒掂了掂那麻袋就放下了,抬头看着郑彬,“这不是全部。”   郑彬微微一愕,随即笑了:“这位警官贵姓?别开玩笑,东西都在这里了。”   管一恒面无表情:“垃圾场那边收的铜片总共是一百零三斤,他的秤上有点问题,实际重量应该是一百一十五斤上下,全部又转给了你。但是这一麻袋——”他用下巴点了点手里的东西,“只有一百一十斤。抛去误差,你还有一块重量在三斤到五斤之间的铜片没有拿出来。”   他难得这样长篇大论地说话,这一番话说完,不光李元和小成瞪大了眼,就连郑彬脸上也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慌乱:“抱歉,这里就是所有的东西了,我不知道管警官是怎么推断出有这么一块子虚乌有的铜片的,我也不知道垃圾场是跟你们怎么说的——毕竟我收购的时候根本没有称过,究竟是不是一百一十五斤根本无从验证——但是东西都在这里了。”   他说着说着,脸上那丝慌乱就隐没了,又带上一点讥讽的神气来,“当然,我老板手里也还是有几块汉代残铜的,如果管警官是想借机会看一看,我也可以现在去问问老板的意思。”   小成七窍生烟。郑彬这是摆明耍赖了,而且言语之中还有暗指管一恒假公济私想要弄别人的收藏品的意思。   管一恒听完他的话,冲着李元和小成一摆手:“走吧。”   小成悻悻。现在他们根本没奈何郑彬,毕竟是没有证据,而管一恒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郑彬居然还要否认,那就再说什么也暂时没办法了,就是这口气咽不下去。   郑彬笑吟吟地站在那儿:“怎么,几位警官不再查查?”   管一恒头也不回:“不用了。等你们这里死了人,我们少不了还要再过来一趟。”   死人?郑彬眉梢一跳:“这位警官,话可不能乱说啊。”   管一恒连理都懒得理他了,只对李元一点头:“派几个人注意着,等华刚死了,我们再介入就方便多了。”   这下郑彬的脸色可真不好看了:“这位警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管一恒头也不回:“等人死了你就知道了。”   他带头,李元和小成当然跟着就走,只剩下郑彬一个人阴沉着脸站在那里,想了想还是转头打电话去了。   出了华天的大门,小成就忍不住了:“华刚要死了?怎么回事?”   李元比他冷静些:“郑彬留下的那块残片有问题吧?是跟腾蛇有关吗?”   “对。”管一恒点头,“腾蛇就附在那块残片上。”   “何以见得?”   “因为这几个死者之间其实都是有联系的。”   这桩案子的情况李元和小成都装在脑子里呢。第一个死者张成,是个无业游民,早些年还干过小偷小摸的事,后来说是继承了一笔遗产,所以衣食无忧,这么些年也一直再没干过任何工作,也没结婚,据说就是靠着吃遗产的利息过日子,而他跟第二个死者赵文斌,也就是那个玉器店老板却是时常有点来往的。张成失踪那天早晨,赵文斌还在山上跟他见过一面,而张成的尸体也是在赵文斌居住的小区出现的,以至于警方曾经一度把赵文斌列入嫌疑人,但还没等仔细调查呢,赵文斌就失踪了,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   “前两个人算是有联系的,可是这第三个人并没有啊。”小成仔细想了半天,还是没找出第三个死者与前两人有什么联系。   管一恒看着他:“赵文斌的尸体在一处工地上被发现,那么第三个死者吕泉的车翻倒在哪里?出事的小路离工地并不远,而且我记得,你们调查过赵文斌的儿子赵林,那几天,他曾开着家里的车几次到过那个工地。”   李元悚然一惊。没错,当时他们确实注意到了这一点。赵林没有继承父亲的玉器店,而是自己做了个包工头,那个工地就是他承包的,结果干着干着,居然发现了自己老爹的遗骨。但是吕泉出事的那条小路离着工地还有几条街道,他们确实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还有,”管一恒又说,“赵文斌是在露天停车场失踪的,他自己没有车,那天他是开着赵林的车,也就是赵林后来开到工地去的那辆车。我想这些残铜,当时一定就是放在那辆车上的。”   “这……这有点牵强啊……”小成勉强地提出反对意见,“为什么不是跟那辆车有关呢?”   “因为吕泉的尸体是在垃圾场发现的。”管一恒干脆利落地回答,“而垃圾场没有那辆车,只有这堆残铜。再往前说,张成这个无业游民,恐怕靠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遗产利息过日子,他很有可能是个土夫子,或者是专门收买赃物倒手赚钱的!”   拜《鬼吹灯》、《盗墓笔记》之类小说所赐,李元和小成都知道,所谓的土夫子,指的就是盗墓贼。管一恒的话,明显地指出了一条线:张成盗墓,或者是跟盗墓贼有联系,收购来了一批残铜,然后转卖给了赵文斌,在这一过程中,两人双双失踪;而赵林显然不懂这些残铜的价值,就做为废品卖了垃圾,结果吕泉的尸体就在垃圾场出现了。现在,只要确定赵林曾经开车带着这些残铜去过工地,一条完整的线就联系了起来,三名死者无论是失踪还是尸骨出现,都与这批残铜有了解不开的联系。   “赵林这小子,肯定没跟咱们说实话!”小成捏着拳头。他们当然也是去调查过赵林的,但那家伙一个字都没提什么铜片的事儿!   “估计他可能把这些东西当成了垃圾,当然,也可能他知道自己父亲违法收购这些东西,所以不敢说出来。”管一恒眼睛明亮地盯着前方,“去找他问一问就行了,而且,他是赵文斌的儿子,总有点门路能跟华刚搭上关系的。”   小成还是不大明白:“那你刚才说华刚就要死了……”   “不吓他,他也不会把东西拿出来。”   小成瞬间就明白了,不过还有点担心:“万一东西流出去,腾蛇不就……”   “按照进食速度,腾蛇短期内不会轻易伤人。”   “哦——”小成刚松了口气,一想到前面三具被腐蚀得干干净净的尸骨,顿时这口气又松不下去了。只要这块残片没到他们手里,事就远远不算完呢。   赵林比郑彬好对付多了,小成才把他隐瞒的事一提,又把脸一拉,他就怂了,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张成确实是个土夫子,只是年纪大了之后就不亲自下斗,而是做中间人倒手些东西了。赵文斌跟他有联系,从他手里也收过几件有价值的东西。这当然是违法的,赵林心里明白得很,他对古玩这一行没啥眼力,也不想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就出去当了个小包工头。   这次赵文斌又是从张成手里收了一批东西,是十几块青铜残片。这种买卖他们做过几次,赵文斌自恃眼力,经常用低价打包买进些东西,从里头捡漏,可是这次弄了这些残铜,他好像拿不定主意了。   本来那天,赵文斌是打算带着一些残铜去找人掌掌眼的,可是在停车场就失踪了。他用的就是赵林的车,赵林也是直到发现了他的尸骨之后好几天,才发现自己车子里还有一小袋残铜的。   他在这方面既没有眼力,又不想再跟这些事扯上关系,正好张成也死了,他就干脆把玉器店里所有的残铜都打了个包,当成废品卖给了收垃圾的人。   “成警官,我真不知道这事跟这些破铜片会有关系,我真不是有心要隐瞒的啊!”   管一恒摆手止住了他:“你不知道,也就说不上有心隐瞒了。不过,我们现在需要你想办法,让我们接触到华刚。”   赵林傻了眼:“这,这位警官,我一个小包工头,怎么可能见到华刚那样的大老板啊!”   “华刚也喜欢收藏古董,你没有路子,但你父亲应该是有这样的人脉的。”   赵林哭丧着脸:“这——我爸也就是个小玩家而已……我倒是听说过,滨海这边的玩家圈子里,有时候会搞地下交流拍卖什么的,那时候像华刚那样的大玩家才可能出现。但是——我爸那种级别的,也只参加过一次二流的拍卖会,那已经是他得的最好的一件东西了,手里没有好东西,那种拍卖会的大门都迈不进去的,更别说我了,我可是啥都不懂啊。”   小成被他这腔调弄得心烦,把脸一拉:“你想办法!”   赵林虽然是个包工头,可是胆子小,明明小成这就是不讲理了,他也不敢反驳,只是转着眼睛拼命地想,半天才嗫嚅着说:“那什么,我倒是想到一个人,可是,可是我不认识的啊,我真不能去找,找也没用——”   小成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先说是什么人吧!”   “就是,就是我爸失踪那天想去找的那人,我也是听我爸说的。”赵林像捞到了救命稻草,松了口气赶紧巨细无遗地说起来,“那位姓叶,不是滨海本地人,不过在这儿有个店,每年夏天过来开几个月,专卖古砚古墨什么的。我也是听我爸提过几次,说他玩的不大,但眼力绝对好,尤其是人好——你们知道的,那些大玩家对我爸这样的人,那都是不怎么放在眼里的,但叶先生不是,只要你是真心去请教他,他都会给你讲讲。我爸跟他认识两三年了,有时候拿不准的东西就去请他掌掌眼——当然了,你也不能老去找他,手里得有真东西才行。尤其是,如果你光想去套近乎的话他见了一次就没第二次了。所以我爸那天去,说不定就是真有好东西。”   管一恒忽然问:“既然你知道你父亲真有好东西,为什么把那些铜片都卖了?”   赵林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变化,这怎么逃得过李元和小成的眼睛,小成马上追问:“到底为什么?你还有什么隐瞒警方的?”   赵林哭丧着脸道:“我真不是要隐瞒,我怕你们听了会说我神经病啊。本来我也想留着那东西找人看看的,可是那东西放在家里的时候,我白天晚上的就不时听见有东西在屋子里爬似的,有时候在地下,有时候在墙上,还有时候在天花板上,蹭着墙唰唰的响,可是去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开始我当我耳朵出毛病了,后来有一天——有一天我发现冰箱后面的墙皮被蹭了,地板上落了一层白灰——我家的墙都贴了壁砖的,只有厨房是刷的涂料,就那儿发现了白灰,很浅一层……”   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那个,你们相信吗?我觉得我屋子里好像藏了条大虫子还是什么的,可是怎么也找不着!后来,后来我简直都想把房子拆了来着,忽然想起那袋碎铜片来,好像就是我把那东西拿回家之后,家里才有这动静的。开始只是晚上偶尔能听见一声,后来就连白天都有了,我吓死了,就赶紧把家里和店里所有的铜片都打包卖了。”   小成瞪着他:“打包卖了!你怕有东西在你家里,就卖出去害别人?”   赵林张了张嘴,不敢再说话了。小成狠狠盯了他一眼:“把那人的地址给我们!”   赵林哭丧着脸小声说:“具体地址我不知道,只知道在太平角一带,店名叫掬月……”    第3章 行家   太平角这一线的小店,个个都算得上面对大海春暖花开,有不少都是只做半年生意,到了冬天就关店歇业的。   小成开着车遛了一路,最后在一个拐角处找到了那家店。店门不大,厚重的木门上雕着岁寒三友的花纹,古色古香。门楣上方悬一块浅褐色的匾额,上头龙飞凤舞两个大字:掬月。   店门前方就是碧蓝的海面,水波间露出几块黑褐色的礁石,像什么怪兽蹲踞在水面上似的。天气已经和暖,有海鸥在礁石间翻飞,倒也生机盎然。   “地脚还真不错。”小成把车停在路边,“不过不该开这种店吧,开个咖啡馆不是更合适?”   这一带基本上都是咖啡馆或者烧烤小店,卖笔墨的店开在这里确实不对劲儿,不过也由此可见,店主人根本不差钱。   管一恒没怎么听小成说话,正抬头看那匾额。小成看他半天不动,忍不住问:“看什么呢?有什么不对吗?”   “好字。”管一恒简单地回答,抬脚上了台阶,推开半掩的大门。   门楣处挂了一串风铃,却不是什么玻璃水晶贝壳之类,而是仿的青铜编钟模样,每个只有枣子大小,上头还刻着繁复的花纹。小成进门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风铃就轻轻晃动,彼此碰撞着,却没发出半点声音来。   小成倒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因为他的眼睛忽然有点不大够用了。   店里头——与其说是个店,倒不如说像是谁家的书房。   别看外头门面不大,屋里头倒是十分宽敞。迎面墙上就是一轴浅绛山水,飞瀑流泉皆是浓淡墨色,只几点赭石点染半山间斜伸出的松柏,如同探出的龙头,古朴淡雅。   左右两边各一轴行书,小成看了看,一个字也没认出来,只好放弃书法研究,把目光转向旁边——左手靠墙处立着个书架,上头随意摆了几本线装书,有的还掀开着,像是被谁刚刚随手翻了几页似的。   书架前面一口气摆了三张几案,一高两低,一长两短。中间的高几长足有四米,宽也近两米,角落上摆着一只青花瓷瓶,里头插了几枝月季花,是这屋子里最鲜艳的色彩。   长案中间,什么笔海、笔洗、砚台、墨条,应有尽有,看得小成眼花缭乱。最中间铺开一张宣纸,上头一条龙画了一半——龙头昂扬,前半截身体探出云外,追拍一颗火珠,后半段身体应该是隐入云中的,现在云虽然只勾勒了个淡淡的轮廓,留下大片的空白,但从龙头的神采飞扬,已经可以想见。   左右两条矮几上就整齐得多了,摆了几块砚台,配着笔墨。小成估摸着这些应该就是拿来卖的了,可惜他统统看不出好坏来。   这活脱脱的就是个书房啊。有钱人就是任性!小成忍不住腹诽了一句,目光往右边一转,才发现店里居然有人!   这店门开的位置就不在正中央,大部分客人都像小成一样,进门就被墙上的字画和下头的几案吸引了注意力,要过几秒钟才能发现,屋子右边被一扇六曲屏风隔了一下,分割出一小块空间,里头摆着一张雕花三足圆几,旁边坐了个男人,正全神贯注地执着个紫砂壶往杯子里倒茶。随着他的动作,屋子里弥漫开淡淡的茶香。   “是——叶先生吗?”小成试探着问。   男人将杯子倒满八分,悠然抬头:“是。两位客人看点什么?”   时近正午,男人背靠窗户,浅蓝色的轻纱窗帘被海风轻轻拂动,漏进一线明亮的日光照在他身上,给他镶了一圈茸茸的光边。小成当即就愣了一下:“您是叶先生?”赵林所说的眼力绝佳的叶先生,就是眼前这位?他预备着来见个头发雪白的老者,可这位,未免太年轻了些,也长得太好了些。   “叶关辰。”男人含笑点头。他肤色白皙,本来就生得轮廓清俊,离得近了更觉得眉眼像用上好的墨描画点染出来的,尤其是微翘的眼角,像提笔时不经意飞了一下似的。   小成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摸自己的眼睛,手抬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这没出息样儿,赶紧又放了下来。他最恨自己生了一对单眼皮,总觉得就是因为这个才显得眼睛小没人要。这会儿看见叶关辰,才知道好不好看跟几层眼皮没关系,人跟人,那就是不一样。   叶关辰提起壶,又倒了两杯茶。管一恒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会儿忽然说:“时大彬的提梁壶?”   叶关辰微微一笑:“大概不是。”   管一恒眉毛不由自主地一扬:“是李仲芳的?”   “小兄弟好眼力。”叶关辰漫不经心地说,随手将两杯茶推过来,“茶不甚佳,倒可惜了壶。”   他穿着件浅蓝色的真丝衬衣,因为要沏茶,袖口仔细卷了上去,这一伸手推茶杯,就露出手腕上的一条红绳编的手链。   手链大约有三公分宽,细细的红绳打成复杂的花结,衬着叶关辰白皙的肤色,显得格外鲜艳。花结中间串着三样东西——左右两边各是一块呈不规则长方形、顶端又带一个尖角的玉片,长不过一公分半,宽只有半公分,底色碧青,又分布着几块深红的颜色;中间是一块说圆不圆说方不方的东西,虽然表面十分光滑,却看不出是什么质地,只觉得似金非金,似石非石,透着淡淡的黄色,倒好像是很坚硬。   管一恒的目光从茶壶转到手链上,仔细看了看那两块玉片:“玉圭虽小,质地却好。上头的朱砂沁至少盘了七八年。我看着是隋唐之前的东西,不知道对不对?”   小成听得云里雾里,叶关辰眼里的笑意却又深了一分:“小兄弟贵姓?眼力果然不凡。这对青玉圭,算是汉魏时期的东西吧。”   “在下管一恒。”管一恒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眼睛仍旧盯在叶关辰的手链上,“不敢说眼力,至少中间这块东西,我就没看出来究竟是什么。”   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叶关辰就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才低头看看自己手腕,微微一笑:“老实说这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块骨头化石,也不为别的,就是觉得颜色不错就串上了。”   管一恒不再多问,把自己的背包放下,拉开拉链,拿出个小布袋来:“久仰叶先生大名,赵文斌老先生对您极为推崇。我手里有件东西,想请叶先生掌一掌眼。”   这个背包他走到哪里背到哪里,小成早就好奇了,不由得也斜着眼睛去看。就在管一恒拉开背包的这几秒钟工夫里,小成看见里头有个长长的东西,好像一根棍子,长约一米,被一副浅蓝色的缎子从头裹到尾,缎子上还绣着些古怪的花纹,像是字,却又认不得。   他就看了一眼,背包已经合上了,管一恒把小布袋的袋口扯开,拎出一串用红绳串着的铜钱来,轻轻放到叶关辰面前。   赵林早就说得很明白了,要找叶关辰,先得有点实在的东西让他看。刑警队里是没这种东西的,就是整个警察局都找不出来。当时管一恒就表示他会准备,李元和小成也没好意思多问,没想到是拿出一串古钱来。   古钱这种东西,小成也略微知道一点儿,什么刀币贝币,各种通宝,但说实在的,古钱的存世量大,玩收藏的手里大多都有几枚,可是真正值钱的却少之又少。管一恒这一串铜钱总共是七枚,保存得倒还不错,上头的字都清晰如新,但那两个字却是“五铢”,也就是说,这是七枚五铢钱。   五铢钱从汉武帝时期开始铸用,一直到隋朝都是通用货币,甚至在唐朝武德四年被废止之后还在民间流行了一段时间。这数代之间,五铢钱不知发行了多少个版本,如今传世的数量多如牛毛,一般来说都是不值什么钱的。管一恒这七枚五铢钱看起来平凡无奇,虽然保存得很好,但看起来也不像什么传世奇珍的模样。   小成不由得盯住了叶关辰的脸。果然叶关辰对那串铜钱连看都没有看,眼睛却是盯在管一恒的背包上,神色若有所思。直到管一恒说话,他才把目光收回来,随手拎着红绳把铜钱提起来,对着窗口的日光看了一会,眉毛就扬了扬:“小兄弟手里可真有好东西。要是我没走眼的话,这应该是黄金小五铢。这样的品相,又是七枚,倒是很难得。这东西,如果是我出价的话——我愿意开到六万。如果有特别喜欢古钱的,也许还能再多开一点。”   小成偷偷抽了口气。就这么七枚薄薄的小铜钱,居然就有人肯开六万块的价!真是该烧的狗大户!不过这对他们的行动总归是件好事,便清清了嗓子,客气地问:“如果我们想要去交流会上开开眼,这个还够资格吗?”   这也是赵林说的。华刚他们私下组织的这个所谓交流会,其实就是个不怎么合法的文物拍卖会了。因为自知不合法,所以对于参加的客人就卡得十分严格。一般初次参加需要一位会员做引领,另外每次与会至少都要带一件东西参加拍卖,做个出入证明;参加十次以上的人,才能得到一张会员卡,之后就不必拘泥于自带拍品的规矩了。   “原来小兄弟是想参加交流会?”叶关辰打量了一下小成,微微一笑,“这东西倒也够了……”   小成很明白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连忙欠了欠身,先陪了个笑脸才说话:“听赵老先生说,叶先生是交流会的常客,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机会,能请叶先生帮忙引个路呢?”   叶关辰微笑着听完,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茶香要散了,两位尝尝?”这会儿茶香淡了,小成就闻到一种淡淡的清苦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有点像中药房里的药草味儿,却比那个柔和,算得上是药香气了。   不过这会儿小成可顾不上什么药香草香,只是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不愿意了,所以顾左右而言他?这下咋办?送点钱?队里可没这预算啊。   管一恒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这是狮峰龙井。可惜了,我不懂茶。”   叶关辰笑了起来:“不懂茶能品出来,小兄弟比大多数自称懂茶的人都强得多了。不知道小兄弟在哪里高就?”   管一恒略一犹豫,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小成也跟着扫了一眼,上头写的是:飞天艺术品拍卖公司部门经理,管一恒。   这什么玩艺儿?小成忍不住想起了街头巷尾贴的做假证的小广告,可看管一恒这样子,又实在不能把他跟皮包公司凑到一块儿去。   叶关辰倒是仔细看了一眼,随即就把名片轻轻放下了:“刚才小兄弟说,跟赵老先生相识?”   “是。”管一恒稍稍向前倾了倾身,“我听赵老先生说过,本市有一个藏品交流会,我很想去见识一下,赵老先生就给我指了条路,让我来找叶先生。”   听完管一恒的话,叶关辰并没立刻接茬,倒是问了个全无关系的问题:“小兄弟看起来这么年轻,已经做到部门经理了?”   要是换了别人,小成肯定以为他是在讽刺管一恒是拿着个皮包公司来蒙人的,但叶关辰声音温润,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半点烟火气都不带了,倒很像是真心的夸赞。   管一恒也没客气:“只是帮帮朋友的忙。过些日子公司想举行一次拍卖会,希望能找几件压台面的拍品,所以……”   现在的拍卖公司也是多如牛毛,除了最基本的资质之外,名气很重要。没有好名气,谁会放心把东西托给你?要是来的人不多,根本卖不出价怎么办?所以这种自己找好东西然后摆出来打名气的作法,倒也是司空见惯。只不过管一恒这么一说,就等于承认了这个什么飞天公司其实并不是啥有名的大公司,跟皮包公司估计也差不太多了。   叶关辰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串黄金小五铢上,微微笑了笑:“有这件东西,小兄弟要去也不难。后天下午三点钟,文溪酒店大堂见。”   居然就答应了?小成跟着管一恒起身告辞,上了车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钱,这么稀罕?刚才叶关辰说叫什么黄金小五铢,是黄金的?”黄金铸的五铢钱是极少见的,但这颜色——怎么看也不像黄金的啊!   管一恒把小布袋握在手里,有些舍不得的摩挲了几下,拿出一枚钱币,让小成映着光线看方孔里头的边缘:“这是金包铜,不容易看出来,但掂掂份量就知道。”   小成眯着个眼,直看得眼皮抽筋也没看出来那条边有什么异样,至于说掂,一枚铜钱的重量也就是以“克”计的,他自忖自己也根本掂量不出来,只得败下阵来,装做无意地说了一句:“刚才看你背包里头还有个东西,外头裹的那缎子挺漂亮的,什么好东西还包得那么仔细?”   这次管一恒却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开车吧,后天就去交易会,还有些准备要做。”   毕竟是相交不深,管一恒不肯说,小成也不好再刨根问底,只能开着车先回了队里,把今天的收获报告给李元:“到时候咱们怎么办,把华刚直接抓起来,还是把这个地下拍卖会端了?”   李元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胡说八道!真要能抓,咱们还用费劲找叶关辰?直接逮华刚不就行了。”能参加那个地下拍卖会的肯定都是些有根基的人,他们不过是一群小刑警,有时候能做的事情实在很少。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逮住那个腾蛇,免得再死人!”一锅端掉地下文物非法交易市场什么的,听起来很美好,做起来可不那么容易。没看人家起个名字都叫藏品交流会吗?这些人,鬼着呢!   小成摸着脑袋嘿嘿一笑:“我就是说说。”   李元瞪了他一眼,看向管一恒:“小管觉得呢?”这件事主要还得听管一恒的,毕竟腾蛇这玩艺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到时候靠枪打能行吗?   管一恒自从回来就在纸上写着什么,这时候把纸条交给李元:“这上头是需要马上采购来的东西,华刚手里那个青铜残片如果拿出来,就要用到这些。”   小成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朱砂?黑狗血?黄纸?这干什么用?”   “画符。”管一恒简单地说,“所有参加行动的人都要携带,一旦腾蛇出现,很可能会攻击人。”   小成和李元对看一眼,想起那几具白骨,后背上同时一阵发冷。   管一恒摆了摆手:“别太紧张。腾蛇刚吐出第三具骨架不久,应该还不太需要进食。我画的是驱兽符,只要腾蛇没有被激怒,一般都不会去捕猎携带驱兽符的人。我会尽量考虑到大家的安全,主要是万一在交易会现场没能立刻抓住腾蛇,我需要大家帮我围困一下,别让它轻易就逃跑。”   李元想了想:“枪,枪对腾蛇管用吗?”   管一恒点点头:“腾蛇属木,子弹属金,五行之中金克木,子弹对腾蛇肯定是有伤害作用的,只是效果究竟有多大,还不好说。”   小成稍微松了口气。只要枪有用,他们心里就有点底了,要是管一恒告诉他们腾蛇这玩艺虚无缥缈枪打不着刀砍不进,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那个青铜残片——华刚能给咱们吗?”   管一恒沉吟一下:“如果能消灭腾蛇,青铜残片不回收也问题不大,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吧。” 第4章 交流会   小成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从来不知道文溪酒店还有个地下二层。当然了,这样的高档酒店他也就是执行任务的时候来过一次——嗯,在大堂里坐了半小时。   电梯缓缓下降。文溪酒店的地下一层是个大型停车场,酒店里的六架客梯也只到地下一层为止,他们现在用的是一架特别电梯,入口处在酒店的一个角落里。   电梯不大,管一恒等三个人,再加上一个开电梯的,四个人就已经把电梯差不多占满了,但电梯内部的布置却极其富丽精致。小成低头看了看脚下铺的地毯,淡金底色的毛毯上织满了几何图案,鲜艳的宝蓝色、玫瑰红、赤金色撞在一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小成看了片刻,终于没忍住,小声问管一恒:“这地毯——”看起来挺值钱的,就这么铺在电梯里让人踩吗?   他声音虽然小,但电梯里面这么大点儿地方,叶关辰已经听见了,微微一笑:“是仿的波斯地毯,既不是纯真丝也不是手织,不算值钱。”   不是纯真丝,也不是手织,于是就不值钱了?这些万恶的狗大户!   小成正在腹诽,电梯已经停下,门无声地向两边滑开,年轻人伸手扶住电梯门:“三位请。”   “谢谢。”叶关辰轻轻点了点头,随手往他衣袋里插了一小卷粉红色的纸,率先出了电梯。小成忍不住把把眼睛睁大一点儿,那个应该是两张百元大钞——坐个电梯而已,光小费就二百块,快顶上他一个星期生活费了!   这么一分心,小成就没注意旁边的2号电梯门也开了,从里头猛地走出个人来,两人都是猝不及防,顿时撞在了一起。   小成到底是训练过的,才一碰上就立刻往后一退,同时有礼貌地说了一声:“抱歉。”就打算继续往前走。没想到一步还没迈出去,对方已经伸手揪住他的衣服:“你没长眼吗!”   小成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不过今天来是有任务的,所以他忍耐着没把对方的手立刻打开,只是站住了,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这位先生,我也没想到你们的电梯正好到了,而且我刚才已经道歉了。”   “道歉?”揪着他的人阴阳怪气地挑起眉毛,“你说句抱歉就完事了?”眼光挑剔地在小成身上打了个转,嗤地笑了一声,“看你这穷光蛋样,还真是只能说句抱歉了,就是叫你赔,你也赔不起!”   小成有点怒了:“赔?我要赔你什么?不过是撞了一下,又没撞掉块肉,有什么可赔的!”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跟他撞上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浑身上下全是名牌,手腕上亮晃晃戴了块江诗丹顿金表,眉眼虽然还算端正,可是脸色青白,一副纵情声色淘虚了身子的模样,油头粉面这个词在他身上算是得到了完整的诠释。很显然,这个应该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肯定是看出他就是个草根,这是打算仗势欺人了。   管一恒和叶关辰也走了回来,先往电梯里看了一眼。这架电梯只有三个人,除了这个年轻人之外,还有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从长相上看得出来,这两人是父子。至于另外一个丝毫不引人注目的男人,显然是保镖无疑了。   这会儿那年轻人已经想去揪小成的衣领了:“你撞到我了,就得赔!你知道我这身衣服值多少钱吗?被你撞脏了,我不用你赔一身新的,就叫你赔个干洗费吧。”   小成怎么能容许他揪住自己领子,抬手一巴掌就把他的手打开了。后头那个保镖一见就要上来,管一恒一横身就挡在他前头:“想动手吗?”   开2号电梯的年轻服务生汗都出来了。两边都是客人,他没看见也就罢了,现在电梯还没来得及关上呢,要是打起来酒店肯定也要处罚他。他硬着头皮上来:“周先生,您看这件事真是误会,都怪我不该把电梯门打开那么快——”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姓周的年轻人被小成那一巴掌打得手背火辣辣地疼。他并不是个很没眼色的,从这一巴掌的力度上就看出来小成比他能打多了,更重要的是这个穷光蛋看起来好像还真敢跟他动手。他一向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所以就把气撒在了肯定不敢还手的服务生身上,回手就给了人家一耳光,怒道:“知道你的错还敢上来叫唤!”骂完了觉得不解气,抬脚还想再补一脚。   不过他刚把脚伸出去,脚踝就被人踢了一下,一股酸麻劲儿一直传到大腿根,这一脚自然也就踢不出去,反而因为整条腿都无力,落地还打了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大怒,正想叫保镖动手,就听噼哩啪啦几声,刚才伸脚踢他的人已经跟保镖过了几招了,保镖居然占不到便宜。他瞪大了眼睛,还站在电梯里的中年人已经开口:“住手!这是干什么!”   管一恒和那个保镖同时后退一步,停了手。保镖从墨镜后面盯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在中年人耳边说了句话,中年人便看了看管一恒:“小兄弟好身手啊。这位是——”他眼睛是看向叶关辰的。很显然,他觉得这三个人里叶关辰才是为首的,管一恒和小成没准是他的保镖,虽然看上去年纪实在是太轻了点。而叶关辰,虽然穿着不怎么起眼,但能用上两个保镖的,肯定也不是普通人。   叶关辰微微笑了笑:“敝姓叶,不知道老先生怎么称呼?”   “敝姓周,周建国。”中年人仔细地打量着叶关辰,“叶先生也是来玩的?”   “是,来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叶关辰点点头,“应该快开始了,周先生不进去吗?”   “哈哈,好,进去进去。”周建国打了个哈哈,招呼儿子,“伟成,还不赶紧走。”   周伟成狠狠瞪着管一恒:“爸,咱们——”   “走!”周建国瞪了他一眼。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家里有钱,在市里都让周伟成横着走,刚才也是看见叶关辰三人衣着毫不出众,这才这么不依不饶的。可是周建国比他多吃了二十几年的饭呢,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别说这里不是他们家所在的市,单说文溪酒店这个地下拍卖会,能进来的就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   他请的这个保镖本事不错,可是刚才保镖凑着他耳朵跟他说,管一恒的身手不在他之下,依此类推,这姓叶的身价至少也不比他周建国低。在没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起冲突是有害无益。   “爸,难道就这么算了?开头那小子就算了,后头那个还踢了我一脚呢!”周伟成不满意地嘀咕。其实小成不过是轻轻撞了他一下,完全是他看小成是个普通老百姓,故意欺负人,可是后头挨了管一恒一脚,虽然只是当时酸了一下,现在已经不觉得疼了,但他从小到大还没吃过这样的亏,自然是不依不饶。   “闭嘴!”周建国又狠瞪了他一眼,“再不老实,你就给我滚回家去!”这个儿子真是不成器,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别的什么都不行,他是挣下了万贯家财,可是周伟成这样儿,将来能不能守得住都是问题,真是愁死人了。   “本来我也不想来……”周伟成小声嘀咕了一句,“咱们搞房地产的,到这来干什么,还不是闲花钱?我上回想买辆车你都不让,自己买起古玩来还不是几十万上百万往外扔……”   周建国险些没被他气吐了血。是他自己想买古玩吗?他是白手起家,还没养成那么高雅的爱好,近年来开始弄这些东西,主要是为了送礼。没错,他的家业弄得这么大,没个关系网能搞得起来吗?挣钱这种事,有时候也是骑虎难下,撒开了网就收不回来,就得想尽办法继续运转下去,这其中,人情路子可少不了。   要托人情,就得送礼。可是送礼也是件讲究的事,钱当然是好东西,可是有些时候,你这么赤眉白眼地直接送现金去,有些人还不要呢。   这里头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总之一句话,有时候你要往外送钱,却又不能直接送钱,那么一些贵重物品就是很好的替代物,比如说名表,比如说房子,比如说首饰,又比如说古董。   周建国这次来拍卖会,就是为了淘一件真货。他自己没这个眼力,但拍卖会上有的是好眼力的人,只要鉴定了一样东西是真货,他掏钱买下来,那就没问题了。   这里头的门道周伟成根本没想过,更没想过周建国带他出来的用意,还以为是老爹自己有这烧钱的爱好,真是能把周建国气个半死。这样烂泥扶不上墙,就是带出来见人,恐怕也要被外人笑死了。   周建国生着气一路走到了拍卖场的入口,就看见前头叶关辰三人被门口的服务生拦下了,周伟成眼一亮,飕地挤了上去看热闹。   “叶先生,您这张会员卡是可以带一位客人进去的,但是这是两位,您看——”服务生面带难色,挡得却很坚决。   周伟成顿时就乐了。这是拍卖会的规矩,一张会员卡可以进两个人,但是没有会员卡的人要进来,必须自己带一件拿来拍卖的古玩,由主办方确认了价值之后才可以进场。至于这个价值么,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至少要在五万人民币以上。说白了,这个规定就是一句话:要么有钱,要么有货,否则免谈。   比如说周家父子吧,周建国是有一张会员卡的,因此他可以带着保镖直接进入;而周伟成呢,虽然他是周建国的儿子,可是想要进去也得拿样东西出来,当然,周建国是给他准备好了的,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但拿出来估个五六万也足够了。可是这几个看上去就没什么身家的小子,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周伟成幸灾乐祸地挤上去,故意提高了声音:“哟,怎么这几位不进去,挤在门口干什么?要是不想现在进,能不能麻烦让一让,叫我们先进去啊?”   门口站着两个年轻服务生,后面还站了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这个人周建国认识,是拍卖会的主持人,姓夏,也是个行家里手,客人带来的拍卖品都是由他在门口初步鉴定的,他认定是真品,才能带进去参加拍卖。   夏主持一直站在暗影里,这时候才往前走了几步,含笑道:“是周先生,您这次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周建国每次带来的东西都不怎么很值钱,但他买起东西来倒是毫不含糊。虽说能来拍卖会的都不缺钱,可是周建国这样的人是每个拍卖会都喜欢的。   因为他不挑剔,只要一件拍品的价值达到了,他就买,而不像那些搞收藏的人一样,还要看自己喜欢不喜欢。所以夏主持虽然明知道周建国不会拿贵重的东西来,还是笑容满面地说着好听话。   “哎哟,瞧夏先生说的,我拿出来的东西,夏先生恐怕都看不上眼。”周建国也笑呵呵地说着客气话,点手叫周伟成,“伟成,把东西拿出来,请夏先生给长长眼,你也好好学着点!要是能学到夏先生一成的眼力,也是你的造化了。”   周伟成不知道老爹为什么对这个姓夏的这么客气,不过他到底还不是完全没脑子,也就老老实实拿出个盒子来,打开递到了夏主持眼前。盒子里放的是块灰黄色的石头,夏主持看了一眼就轻轻噫了一声:“佛像?”   那块石头雕的确实是个佛像,周围还带着上尖下圆的火焰形灵光,用普通人的眼光来看,石头就是普通石头,雕工虽然还不错,但灵光顶端又缺了一块,扔在地上可能都没人捡,但夏主持却就着周伟成的手仔细看了半天,直到周伟成觉得手都端酸了,他才抬起头来,很确定地说:“这是北齐的东西,估计八万起价没问题。”   “夏先生真是好眼力!”周建国真心真意地挑起大拇指。其实在他看来这也就是个破石像,夏主持却这么准确地给断了代,还估出了价格,这份眼力他真是望尘莫及。   周伟成倒是有点诧异地看了看手里的石雕佛像,就这玩艺能值八万块钱?不过他马上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转头看着叶关辰那边,笑嘻嘻地说:“这三位带了什么好东西,也让我们开开眼呗?”   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管一恒却连正眼都没赏他一个,直接摸出了那串黄金小五铢。   周伟成对古玩也知道个皮毛,一看是一串五铢钱,立刻就乐了:“哟哟,什么时候一串铜钱也能进交易会了?我说小子,你知道规矩——”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爹一脚踩回去了。周建国恨不得把儿子的嘴堵上,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闭嘴!”就算这个年轻小伙子不懂规矩,姓叶的有会员卡,难道也不懂规矩吗?怎么可能就拿一串普通铜钱出来。   按本身价值来说,黄金小五铢不算什么,但胜在稀少。管一恒这串五铢钱一共七枚,枚枚品相极好,边缘连半点磨损都没有,光泽湛然,显然是仔细保养的。这样的钱,一枚或许还不算什么,但数量越多,价值就翻着番的往上去了。   以夏主持的眼力,当然一眼就看出来小成那土包子的外行身份,管一恒虽然强些,但又太年轻了,如果不是因为叶关辰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好眼力,他大概对这两个人也就是敷衍一下。但现在管一恒拿出这串五铢钱来,他的眼神就稍稍起了变化,含笑点头:“品相这么好的黄金五铢,现在也不多见了,几位请。”   周伟成张了张嘴,被老爹又踹了一脚,只得悻悻闭嘴,也跟着走进了会场。   第5章 战斗   会场也不算太大,灯光也不明亮,客人的座位隔得不远不近,既让客人们能看得清自己人,又对其余的客人只能看个大致轮廓。唯一明亮的灯光集中在前方的展示台上,还有一群穿旗袍的漂亮姑娘为客人引路。   周伟成还是第一次跟着老爹来参加这个交流会,这会儿就只盯着漂亮姑娘去了,连夏主持关上大门走上展示台说了什么都没注意。   周建国已经来过两次,知道这里的规矩:客人都是匿名而来,虽然见得多了彼此也都知道身份,但也是心照不宣而已。在这里只看东西,不看人。儿子不东张西望当然很好,但就这么只顾看女人——周建国真不知道是该扇他一巴掌好呢,还是该扇自己一巴掌好。都是小时候太过溺爱,如今养成了这么一副不成器的模样!   周伟成可是丝毫不知道老爹在想什么。他对古玩本来不感兴趣,连台上夏主持介绍了几件藏品都没注意,还是自己老爹拍下了一样东西,他才醒过神来:“爸,你买了什么?”   周建国已经没气可跟他生了,只得板着脸说:“一个银酒壶。”当然,关于这个酒壶是元代的,上头又是什么花纹,就没必要跟儿子多费口舌了。   买到这个酒壶,周建国还是挺高兴的。这次他要送礼的人正是喜欢收藏名酒以及酒器,送个酒壶给他,可谓是投其所好,估摸着旅游山庄的麻烦肯定能解决了。   他一高兴,就不打算再跟儿子置气,抬眼一看展示台上的号码,就对周伟成说:“把佛头拿出来吧,下一个就该咱们的东西上台了。”   周伟成也跟着往台上看了一眼,眼珠子马上不会动了:“爸,那是个什么啊?就是块破铜片吧?”   周建国赶紧捂住儿子的嘴:“闭嘴!叫你多学点东西你就是不学。什么破铜片,那是个鼎耳!”随即把声音压得更低,“是华老板的东西。”   华刚的名头周伟成是听过的,赶紧也把声音压低:“爸,鼎耳是什么啊?”   周建国也不是很明白:“就是鼎上的把手吧——好像是……”   周伟成更糊涂了:“那不就是个残件吗?这也值钱?”零件总不如完整的值钱,这道理他是知道的。譬如说这次他们带过来的北齐佛头,如果是一尊完整的佛像,那可算是价值连城哩,跟一个佛头没得比。依此类推,一个鼎耳应该也不是什么很值钱的玩艺,以华刚的身份,拿出这么个东西来,是不是有点掉价啊?   周建国比儿子知道得多点也有限,父子两个都稀里糊涂地抬头看着展示台,听夏主持介绍:“……这枚鼎耳,时间疑似还在殷商之前,最早或可追溯到尧舜之时……”   周伟成再不济也还是知道点历史神话的,忍不住张大了嘴巴:“爸,这玩艺是尧舜时期的东西?不,不可能吧?”   别说这父子两个,会场里所有的客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如周伟成这样提出质疑的不在少数。已经有跟华刚不怎么对盘的人问了出来:“尧舜时期就有青铜器了?”   夏主持微笑着回答:“一般所说的青铜时代是指大量制造及使用青铜器的时间,最早约从夏商周时起,但在夏之前,也不能说就没有青铜器。并且——”他顿了顿,稍稍加强了一下语气,“这件鼎耳不是青铜,而是纯铜所制。”只不过生满铜锈,乍看难以辨别。   会场里窃窃私语,却并没影响到小成和管一恒这边。鼎耳一上展示台,小成已经有些紧张地问管一恒:“是这个吗?”   叶关辰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仔细地看了每一件拍品,却一直没有开口竞价,到这会儿才微微转过头来,看了管一恒一眼:“小兄弟是对这个感兴趣?”   管一恒紧紧盯着放在透明展示台上的鼎耳,随口回答:“尧舜时期的东西,听起来挺惊人的。叶先生觉得是真的吗?”   叶关辰微微一笑:“如果是青铜残片就不太可能,但铜鼎耳的话,倒不好说了。”   小成听不明白:“这怎么说呢?”   叶关辰也凝视着那只鼎耳,悠然回答:“尧时天下大水,禹治九州,水平后聚九州之金铸九鼎——那时候的金指的其实就是铜。”   小成忍不住说:“但那个是传说吧?”刚说完他就想自打嘴巴了。腾蛇也是传说好不好,他现在兜里揣着驱兽符跑到这地方来,不就是为了抓传说中的这条蛇么,还有啥脸说人家叶关辰是在讲神话传说呢?   叶关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此时会场里已经有人在说:“灯光不太亮,我们看不清楚。”   管一恒忽然转头,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那边是会场的角落,离他们较远,根本连人都看不清。小成小声问:“怎么了?”   管一恒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他收回目光,低声说,“如果调亮灯光,说不定就会惊动腾蛇,我们准备了——”   小成顿时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衣兜握住了枪。   衣兜里除了枪,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小成摸出来看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纸片发黄,还隐隐浸出些红色,这才想起来是管一恒画的驱兽符,出门之前每个人都发了一张的,他一时紧张居然给忘记了。   虽然当时实在不敢相信拿朱砂掺上黑狗血在黄纸上随便乱涂出来的东西会有啥用,但此时此刻,小成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诡异感,把驱兽符拿在手里摸索了半天,最后塞进了衬衣的胸前口袋,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一下那恐怖的未知似的。   他放好了驱兽符,一回头见叶关辰正含笑注视着他,顿时觉得自己这样手足无措很像个土包子,不由得抓抓头发嘿嘿了一声,没话找话地说:“这古董里头的学问真是太多了……”   叶关辰笑着点点头:“的确。各种知识散落在文献之中,即使神话传说,也是历史的一种表现形式,值得研究一辈子的。”   小成听不懂,只觉得跟叶关辰说了几句话,心里的紧张劲儿倒消了一些,便又嘿嘿笑了一声,转头看台上去了。   展示台上,夏主持已经让人调亮了灯光。雪亮的光柱集中在鼎耳上,真是纤毫毕现。   鼎耳比成年男人的巴掌还要大一点,下方连着一块残片,上方却是完整的。虽然遍布着暗绿色的铜锈,但耳上浮铸出来的那似龙又似蛇的图案仍旧清晰可见。   蛇身缠绕着鼎耳,身周还有云纹相护,使得它看起来若隐若现,倒真有点龙的意思。只是那探出云雾的头部无角,才暴露了蛇的本质。   小成聚精会神地盯着鼎耳,忽然之间,他觉得眼前微微一花,昂在鼎耳之上的蛇头仿佛动了动。擦擦眼睛仔细一看,就见蛇头的口中忽然多了一条信子。   这条蛇虽然铸得栩栩如生,但小成敢肯定之前蛇口中并没有探出蛇信来。那么细的东西,即使当初铸上了,跟一麻袋的碎铜片混在一起,也肯定要被磕断。但是现在,鼎耳还是那件鼎耳,上头探出的蛇头里,却确确实实地吐出了一条蛇信。   “闪开!”小成还没琢磨明白,身边管一恒已经呼地站了起来,冲着台上的夏主持就喊了一声。   夏主持吓了一跳,茫然抬头看过来。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一团雾气猛然在会场里扩散开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即使站在聚光灯之下,小成也看不清他的脸了。   管一恒一跃而起,踩过前排客人的椅背,就冲进了雾气里。一块蓝色的缎子随着他的动作飘落下来,正是之前小成在他背包里看见的那块。   其实说管一恒冲进雾气,倒不如说是雾气迎着他冲了过来。白雾仿佛潮水一般,迅速就占领了整个会场。有些客人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已经站了起来大声询问,简直是乱成一团。   在这团混乱之中,猛然传来了一声惨叫,是夏主持的。   会场里有一瞬间的静默,随即有人意识到不对,失声尖叫,转身就往门口跑。可是浓雾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时间桌翻椅倒,砰砰之声里混着人的叫喊,不绝于耳。   小成只愣了那么一下,会场就已经大乱。他虽然掏出了枪,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放开嗓门大喊:“我们是警察!现在有危险,大家全都原地卧倒——”   一道彩光从眼角闪过,小成下意识地将枪口转向过去。但那道光太快,只在他视网膜上留下了一条五彩如带的影子。   不知是不是被这道光晃得太厉害,小成觉得眼睛一花,头顿时晕起来。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却觉得眼前的白雾仿佛在翻腾,翻腾得他天旋地转,一时之间他竟昏昏然起来,脑海里乱七八糟闪过许多画面,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有些糊涂了。   忽然间白雾如水一般向两边分开,一个水桶大小的脑袋突然从雾气中探出来,腥红的信子几乎要舔到小成脸上。扑面而来一股腥臭的气息,中人欲呕。   气味虽臭,但小成被这臭味一熏,倒清醒了几分,本能地就扣动了扳机。虽然仍旧头晕目眩,但目标近在咫尺,用不着瞄准都能击中。   其实这一枪不开也许更好些。蛇头已经伸到他眼前,忽然好像闻到了什么令它厌恶的气味似的,一摆脑袋又想往后缩回去。但这时候枪已经响了,子弹正正打在巨蛇的双眼之间。噗地一声如击败革,金属质的子弹钻进蛇皮里,沁出一点鲜红的血。   这一下激怒了腾蛇,巨大的蛇头猛地向旁边一歪,飕地一声从白雾里又探出一条尾巴,对着小成拦腰扫了过来。   小成想动,可是头晕得厉害,脚像坠了铅块一样,根本挪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尾巴冲着自己过来。说是尾巴,也有成人大腿粗细,上头长满了灰白色的鳞片,最小的也有一元硬币那么大,中间仿佛还有尖锐的突起。   估计这么一下子过来,就能撕掉人一层皮吧?这下到了检验警服质量是不是过关的时候了。   小成觉得自己都要忍不住佩服自己了,这种生死关头,他居然还能想些乱七八糟的。不过他还没佩服完呢,眼前的雾气突然散开,管一恒从雾气里一跃而出,人在半空,已经举手挥下。   小成不太清楚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是的,在他看来管一恒手里什么都没有,仿佛是在虚握着空气,但随着他挥臂劈下的动作,仿佛凝固一般的雾气便像被热刀切开的黄油一样,向两边迅速地裂开。   在突然清晰起来的视野里,小成觉得仿佛有一道淡淡的泛着微光的影子,如同一把剑般自管一恒手中挥出,迎上了那条猛抽过来的尾巴。   一声尖锐的哨音般的喷气声震得小成耳朵发疼。影子仿佛只是轻轻掠过了腾蛇的尾巴,甚至连上头的鳞甲都没有破坏,可是腾蛇那条猛力抽击过来仿佛能拍碎金石的尾巴骤然在空中一停,随即像没了骨头一样软软地垂了下来,几乎是擦着小成的身体落到了地上。而腾蛇硕大的脑袋猛地往后一仰,那尖哨声就是从蛇口中喷出来的,水桶般粗的身体疯狂地翻滚起来,仿佛受了什么重创一般痛苦。   四面的雾气刚被管一恒劈开,这会却又随着腾蛇的翻腾迅速合拢,甚至比刚才更浓厚,将小成的视野完全填满。雾气缠绕着小成的身体,像蛛丝缠着飞虫一样,拉扯得他动一动都困难。   刚才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渐渐在减轻,小成努力挣扎着想从雾气里脱身,却忽然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气——甜甜的,像是桂花香,却又带了一点微辣的酒香。这酒香非但没有冲淡桂花香,反而让香气变得更加沁人心脾。   这香味儿闻着太舒服了,小成下意识地吸了口气。香气自鼻腔冲入,几乎是瞬间就浸润了全身,带来一种极其舒适的倦怠感。   坏了,这是迷香吧?小成脑海里掠过最后一个念头,眼皮就不由自主地沉下来,将一切都关进了黑暗之中……   小成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眼皮微微有些沉重。他眨眨眼睛才看清楚,管一恒正俯身在他上面,脸色阴沉得能刮下一层霜来。   耳边听见李元指挥的声音,小成转了转脖子,发现雾气已经消散,会场里横七竖八躺了满地的人,外头接应的警察们都已经进来,完全控制了场面:“怎么,怎么回事?”   “腾蛇不见了。”管一恒简单地回答,伸手把他拉起来,“你觉得怎么样,受伤了吗?”   小成并不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左右拍了拍,也没发现自己受伤,只是头仍旧有些晕,但已不是之前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倒像是喝了点酒一般,有点醺醺然似的。   “不见了?”小成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简直是一头雾水,“我看见你好像拿什么东西劈了腾蛇的尾巴一下,然后雾又浓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   管一恒的脸色更难看了,闭紧了嘴唇半天才说:“你是不是闻到了一种香气?”   “是!”小成恍然大悟,“那真是迷香对不对?我闻了就想睡觉。对了,我还看见了一道五色的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这迷香——是腾蛇放的?”   管一恒沉着脸没有回答,只是说:“这个过后再说。死人了。”   腾蛇出现,首当其冲的就是夏主持。他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头撞上墙壁,当场折断了颈椎,连颅骨都碎了一大块。墙角上涂满了鲜血,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白色的东西,叫人不敢细想。   管一恒指着夏主持腰上被抽破的西装说:“是被腾蛇尾部抽击的。”当时他猛冲上台,腾蛇本来要吞噬夏主持,却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但仅仅是尾部那么一扫,夏主持也飞了出去。如果这里是宽敞的平地,他大概还死不了,但偏偏这是在室内……   夏主持肋部的西装连衬衣都被抽碎,肋骨显然是断了,伤处向内塌陷,血肉模糊。小成看了一眼,顿时想起自己也险些挨这么一下,要不是管一恒及时出现,恐怕现在他也跟夏主持一样了。   那种醺然的醉意已经渐渐散去,小成头脑清醒了一些,对当时的情景也记忆得更清楚了:“幸好你出手,当时我就觉得头晕眼花根本动不了,只能开了一枪。”   他说着,忽然觉得胸口有股焦糊味儿,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摸出一撮纸灰来:“这——”   管一恒看了看:“原来你把驱兽符放在这里。”   “驱兽符?”小成已经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被管一恒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原来当时那蛇头已经伸过来又往后缩了一下,是因为驱兽符……那——”当时他如果不开枪,是不是腾蛇根本就不会攻击他了?这算不算帮倒忙啊?   管一恒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简单地说:“既然是要收它,总要动手。”   “小管——”李元忽然在门口招呼了一声,“这里还有人死了!”   第6章 理事   会场里躺了一地的人,全都在沉睡,灯光又不怎么明亮,因此警察们第一时间还真没发现除了夏主持之外还有人死了,直到挨个查看的时候,才发现人堆里躺了一具死尸。   死者是周建国。他们坐的位置本来就在角落里,白雾一起,他是个有经验的,知道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如果乱跑就会造成踩踏,因此立刻拉着儿子就趴了下去,一点也没被磕碰到。   但是现在,周伟成和保镖都安然无恙地在地上熟睡,周建国却是七窍沁血,仰面朝天地躺着,人都已经硬了。   “他脸——”小成一眼看过去,只挤出两个字就说不出话了。   “还有手。”李元涩声说。   周建国的脸和手——应该说,他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全都干枯皱缩,脸上的皮肉都塌了下去,十根手指更像鸡爪一样,整个人仿佛都变成了一具干尸。要不是小成认得他的衣服,简直都不敢说这就是周建国。   “这是——这是腾蛇干的?”小成讷讷地转向管一恒。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变成这样,他虽然在队里号称成大胆,也有些不寒而栗。   “不是。”管一恒沉着脸,“腾蛇不会吸血。”   “还有别的东西?”小成觉得脑袋炸了一下。一个腾蛇就够麻烦了,现在又出来一个吸血的?他弯腰去推了推周伟成,又摇晃了保镖几下,“醒醒!”会场这么乱,周建国是怎么死的,也只有身边的人才能提供线索了。   周伟成被他推得翻了个身,哼唧一声,仿佛做着什么好梦似的吧唧一下嘴,又睡着了。李元皱着眉头说:“不用推了,都叫不醒。”   小成颇为诧异:“是因为那个香味?可我怎么醒了呢?”   “那是因为小管给你注了一点灵力,否则中了迷兽香至少睡上三天。”会场一角忽然传来答话,惊得一干警察立刻把枪口转了过去,就见有两个人正晃晃悠悠从地上站起来,在昏暗的灯光里颇有几分乍尸的感觉。   “什么人!”一名警察警惕地喝问。全场人都还在睡着呢,这两个人自动醒了,实在叫人不得不防。   管一恒脸色更难看了,抬抬手示意大家不用紧张,自己往前走了几步:“董理事,你怎么在这儿?”   站起来的两人里,开口说话的男人四十岁左右,穿着件暗蓝色的唐装,看起来温文尔雅。听见管一恒的话,他一手按了按太阳穴,笑了起来:“到济南来办点事,去了才知道你已经把事解决了,又听说滨海这边出点问题,就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啊,居然在这边见识了迷兽香。”   管一恒皱了皱眉:“没受伤就好。那就麻烦董理事做个笔录,如果有什么线索请提供一下。”   自打来了滨海,管一恒并不爱说话,尤其不说废话和官腔,像现在这样跟这个董理事一本正经地说些官样文章,还真是头一回。   李元是个精细人,要不然也当不上刑警队的队长,一听管一恒这么说,马上就示意小成:“请这位董先生去外面做笔录吧。”显然管一恒跟这个姓董的关系并不怎么样呢。   姓董的却笑了笑,根本没有出去的意思:“这位是李队长吧?敝人董涵。虽然跟小管不是一个部门,但这样的案子也在我们的职责范围之内。李队长能否让我也听听呢?”   李元正有些为难,管一恒已经往前走了一步:“十三处和协会是两回事,董理事应该很清楚。”   董涵身后的年轻人嗤地就笑了一声:“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两回事啊?那济南的事你又凭什么插手呢?”   这年轻人跟管一恒年纪差不多,衣着讲究,长得也很不错,就是一开口就阴阳怪气的,眉宇间也带几分刻薄劲儿,叫人看着不大舒服。   济南的事?小成立刻就想起来管一恒刚来的时候改了车次的事,瞬间就有点明白了,敢情这是被管一恒抢着办了事,回头来找场子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协会究竟是什么协会,跟十三处有什么关系。   虽然管一恒不算是个合群的人,身上经常还有点生人勿近的气场,但毕竟大家已经共事了几天,小成理所当然就把管一恒算在了“自己人”里头,正打算把那年轻人顶回去,管一恒已经淡淡地说:“你是实习天师,无权过问。”   一句话把年轻人顶得七窍生烟,两道眉毛直竖起来,正打算发怒,董涵就把他往后拉了一下,笑眯眯地说:“费准是有点越级了,不过之前你也处理过济南的事,其实道理差不多的是不是?”   董涵一开口,显然份量就跟这个姓费的年轻人不同,管一恒皱了皱眉,还是解释了一句:“我经过济南正巧碰上所以援手而已,如果拖延下去事态会更严重。”   费准立刻冷笑:“我们现在也是正巧碰上所以援手啊。何况现在连腾蛇都跑了,再拖下去事态岂不是更严重?”   李元有些犹豫。他当然也看得出来董涵和费准动机不纯,但费准说得也没错,现在腾蛇跑了,再多拖延一天,危险就要存在一天。以管一恒对董涵的态度来看,这个人不管是哪个协会的理事,应该还是有点份量的,说不定就能帮上忙呢。   “小管,这两位到底是什么人?”李元把管一恒往旁边拉了拉,小声问。   小成瞪大了眼:“队长,管他们是什么人呢,这分明是来找场子的啊!”   李元瞪了他一眼:“现在最要紧的是抓到腾蛇!”别的部门有什么冲突他管不着,但他是刑警队长,必须要为老百姓的生命安全负责,不能为了意气耽误正事,“小管,你们有什么保密协议吗?”   管一恒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董涵有权过问,你可以告诉他。”   李元略带歉意:“小管,真是对不住,这事——”   管一恒只摇了摇头,就转身往展示台上走去。小成跟着他,也觉得有点不好说话:“那个,我们队长也不是……”   “职责所在,我明白。”管一恒简单地说,从被砸得破破烂烂的展示台下头扒出了那块鼎耳残片。   小成抓了抓耳朵,对之前那个水桶大小的蛇头还心有余悸:“你小心点!”   “里头已经没东西了。”管一恒随手一捏,鼎耳上浮铸的那条蛇就碎成了几块,仿佛朽烂的木头一样。   小成皱起眉头:“人都在外边守着呢,腾蛇能跑哪儿去?”   “不是跑。”管一恒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块残片,有点走神,“是被人拘走了。之前的迷兽香,就是用来迷醉腾蛇的。”   小成失声问:“那香也能醉蛇?”   管一恒似乎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里,缓缓地说:“那是迷兽香,用玉红草加上月中桂子调制,专门用来迷醉各种妖兽的。”   “玉红草是什么东西?”小成自觉挺喜欢搜寻动植物知识的,但玉红草的名字可是从没听说过。   “玉红草生在昆仑之墟,”管一恒目光有些茫然,声音却低沉而清晰,像是要把自己说的每个字都咬一下似的,“人食其果实,会醉卧三百年。不过果实极其难得,用其草晒干焚烧,香气也能令百兽迷醉。”   小成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你,你闻过这种香?”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猛地把管一恒从恍惚里拽了回来,他双手一用力,鼎耳残片都被他扳弯了一块儿。不过他迅速就控制了自己,随手把残片给了小成,简单地说:“对。”   “在什么地方闻过?”小成追着他问,“既然闻过,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人用这种香的吧?”照管一恒的说法,那什么玉红草长在昆仑之墟,昆仑可是传说中的神山,那么玉红草肯定是很难得的东西。好吧就算那个昆仑就是现在的昆仑,在昆仑山里找一棵连植物大百科上都没有的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既然如此,能用这么难得的东西制成的香,这种人也必然不会太多,只要抓住迷兽香这条线索,至少可以有效缩小嫌疑人范围了。   管一恒沉着脸没说话,后头却传来一声嗤笑:“别问了,他只知道迷兽香,可不知道用迷兽香的人是谁。管家上上下下,号称要报仇,可找了这么多年,还不是没找到!”   小成只见管一恒太阳穴上瞬间迸进一条淡青色的血管,下颏肌肉绷紧,嘴唇几乎抿得发白。他一回头,就看见费准悠哉游哉地踱着步子过来,脸上似笑非笑,眼睛里闪着点讽刺的神色。   虽然这里头的玄机,小成一时还不可能完全搞明白,但从管一恒的反应上也能看出来,费准这是在踩人痛脚呢。他踩别人的痛脚也就罢了,踩管一恒的,那就是踩自己人的啊。小成可不像李元那么冷静,当即就把眼睛一眨,一脸的求知模样:“这么说,小费先生你是知道的了?”   费准噎了一下,停了几秒钟才冷冷地说:“我怎么会知道。”   小成做恍然大悟状:“哦,我忘了,费先生只是实习的,连正式天师都不知道的事,你肯定也不知道了。”   他踩起痛脚来也是一踩一个准。费准出身天师世家,自幼就被人称赞天赋过人,可是到了十八岁参加天师协会的实习天师培训之后,偏偏又遇上了一个管一恒。   两人年纪相仿,出身相似,少不了经常被人拿来比较。费准十八岁之前一帆风顺,遇上管一恒之后十次倒有八次被他压着,真有既生瑜何生亮的郁闷。现在管一恒已经正式通过考试成了初级天师,并被国安十三处录取;费准比他还大一岁,到现在还是拿着实习证,心里那个憋气劲就别提了。   因为只是实习天师,所以管一恒能独立出来办案子的时候,费准只能跟着别的正式天师打个下手。   他和董涵比较亲近,济南那件事,本来用不到董涵这样的高级天师出马,完全是想带着他去练练手。谁知道他们到了济南,又发现事情居然被经过的管一恒顺手解决了。费准扑了个空,这股火气又蹿了一截,硬拉着董涵来了滨海。   现在管一恒失手,费准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怎能不落井下石一下呢?偏偏管一恒不说话,却又遇上小成这个牙尖嘴利的家伙,被硬生生地堵了回来,反而自己生气。   小成看他阴阳怪气的模样就不顺眼。何况这种时候了,管一恒都让步叫他们插一脚办理这个案子,费准还要来讽刺人,未免也太过分。所以小成嘴下也不留情,噎得费准脸色发红,他还一脸真诚地问:“那么周建国是怎么死的,董先生一定看出来了吧?”   费准简直要被他气得仰倒,咬着牙说了一句:“能吸血的精怪不少,还要一一排查。”就转身走了。   小成冲他的背景嗤了一声,转头拍了拍管一恒的肩膀:“别跟这种人生气。”   管一恒默然片刻,微微一笑:“谢谢。”   他自打来了滨海,一直是一副面瘫模样,这个笑容虽然浅淡,但已经足够看得小成直眨巴眼了,半天才一巴掌拍在管一恒肩膀上:“我说,你怎么不多笑笑呢!肯定迷倒一片小姑娘。”长得这么阳光帅气的模样,却整天板着个脸,真是暴殄天物啊。   管一恒耳根泛起一点红色,不过在他微黑的肤色上并不明显,灯光昏暗,小成也没看清楚,还在絮叨:“我说啊,干咱们这一行的,整天板着个脸也没什么意思。本来就天天跟些烦心事打交道,再不自己找点乐子,闷都能闷死。哎,我可不是没同情心,但是咱们不能让负面情绪影响太厉害,否则对办案子也没好处。咱们哪,对案件要保持严肃,但是对生活要有热情。你看人家叶先生——对了!”   小成念叨到一半,猛然一拍大腿:“叶先生怎么样了?”说来惭愧,骗着人家带他们来了交流会,结果被腾蛇一闹居然就把人给忘了,要不是说起多笑笑的事来,小成想起了总是面含微笑的叶先生,说不定就把人家直接扔到脑后去了。   “还在睡。”管一恒简单地说,指了指门外,“已经被人抬出去了。我看过了,没受伤。”   “哎,那就好。”小成多少松了口气。腾蛇没抓到,要是死伤太多,就更糟糕了。   幸好事情还没糟糕到那种程度,把会场全部检查一遍之后,发现也只有夏主持和周建国两个死者,其余人或者有磕伤碰伤,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统统由警察们抬了出去,只等着自然醒就是了。   董涵站在周建国尸体旁边看了一会儿,俯身在周伟成和保镖眉心点了点。小成注意到他五指捏了个古怪的手型,点在两人眉心的时候似乎有一星微光一闪,从他指尖沁入了两人眉心里。然后,周伟成就醒了过来。   “怎么——”他才莫名其妙说了两个字,就看见周建国的尸体躺在身边,顿时呆了,“爸,爸,你怎么了?”他扎撒着手,想扑到周建国身上去,又被那鬼一样的脸吓住了。   董涵轻轻叹了口气:“节哀。”他人生得温文尔雅,声音也是低沉中带着磁性,这么两个字温和地说出来,有种难以形容的力量,让已经有些神经质的周伟成愣了愣,然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董涵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等他哭了一阵子,才问起当时的情况。   周伟成什么都说不出来,对他来说就是看见白雾,然后被老爹按着蹲了下去,最后就失去了知觉,倒是跟着他的保镖欲言又止。李元看见了,立刻问:“你发现了什么?不要紧,无论多不合理的事,都跟我们说一下。”   保镖有些迟疑地说:“当时老板说蹲下,之后忽然叫了一声,我立刻伸手抓了一下。我和老板之间顶多也就是一伸手的距离,但我抓过去的时候没有碰到老板,倒摸到一块冰凉滑溜的东西上。我觉得很像是一条胳膊,但人的胳膊绝对没有这样的!就像石头打磨出来的一样,又冷又硬又滑。”   他说着,还比划了一下:“所以那个时候,一定有什么东西隔在我和老板之间,说不定就是杀死老板的凶手!但是我马上就失去了知觉,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周伟成也想起一件事来:“我,我好像在昏倒前看见一道彩色的光。”   小成精神顿时一振:“你也看见了?那光是什么样子?”   “光——就是光吧……”周伟成绞尽脑汁地回想,“五彩缤纷的,嗖地一下就闪过去了,之后我就昏了……”   这也算是线索了。   此时法医小宋已经检查完了周建国的尸体,将他放到担架上抬了起来。周伟成哭着要跟上去,却一脚踢在旁边的箱子上。   那个箱子正是他们用来装石雕佛头的,腾蛇出现之前,周伟成正要把佛头拿出来,所以没有上锁。现在他这么一踢,箱子一晃就打开了,但从里头滚出来的却不是原本那颗石雕的佛头,而是一颗玉雕佛头,玉质温润,颜色浅碧,在灯光之下反射着莹莹的宝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第7章 死因   行动失败,当然要开会总结。   “周建国,死于失血过多。”李元拿着小宋新鲜出炉的报告,表情难以形容,“他体内百分之八十的血液都——消失了。”   的确是消失。周建国既无外伤又无内出血,那些血液完全是凭空消失的,血管干瘪得像烤箱里烤过的鸡似的,险些把小宋逼疯了。   要知道李元一直带人等在外面,听见小成在通讯器里的喊声冲进来的时候,雾气就已经全部散去了,这中间总共不超过十分钟。一个人在十分钟之内失血过多死亡,就是割动脉放血也不一定有这么快吧,更何况周建国根本没有伤口。   小成简直要把自己的脑袋抓秃了:“这到底是个啥东西,怎么比腾蛇还要瘆人?”腾蛇好歹还是看得见的,相比之下,这个无声无息就把人吸干血的东西更叫人心里发毛,“会是吸血鬼吗?”   这话一说出来,小成就知道自己闹笑话了。果然对面的费准嘴角一弯,就露出讥讽的笑来:“那是什么玩艺?还不如说是吸血僵尸更靠谱些。”   管一恒低头看报告,头也不抬地说:“他们从前没有接触过这些,有什么猜测都是正常的。没能确定死因,是我们的失职。”   费准胀红了脸,不说话了。董涵笑了笑:“没错,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才行。这样看来,会场里就是有两个‘东西’了。一是腾蛇,二就是杀死周建国的这个。”   “是三个。”管一恒插口,“还有那道五彩的光带。”   费准马上说:“也许就是这道光带杀死周建国的呢?”   “如果那样,保镖一定能看见。”小成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是看见那道光带的,即使在腾蛇吐出的雾气之中仍旧看得见。如果像保镖所说,他当时都摸到了那东西,那么没理由看不见它发出的五色光。”   费准翻了个白眼,没再反驳。   董涵赞赏地对小成点了点头:“成警官很细心,说得很有道理。”   李元听他们讨论了几句,只觉得肩膀上的负担更沉重了:“那么现在是三个……三个‘东西’,可是我们去哪儿抓它们?”本来只有一条腾蛇的,现在好了,一下子翻了三倍,还都是些玄之又玄的古怪东西,再这么下去,他这个刑警队长非得英年早逝了不可。   “李队长不要过于着急。”董涵温声说,“首先那条五彩光带未必会杀人,这一点,从现场只有两名死者就可以看出来。其次——”他看了管一恒一眼,“既然腾蛇是被燃放迷兽香的人收走,那么至少近期再出来伤人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我们还有时间。”   “这是为什么?”李元有点糊涂。五色光带那个分析比较明白,但腾蛇是怎么回事呢?   董涵意味深长地看了管一恒一眼,不说话了。费准不冷不热地补充了一句:“这件事,还是管家比较有发言权。”   李元不得不去看管一恒。管一恒脸上没什么表情,捏着尸检报告的手指却很紧:“当初有人用迷兽香从管家拘走了一只睚眦,十二年来,这只睚眦再没有出现过。”   “就是说,收走了就没再出来吃人?哎,这不是好事吗?”小成嘴快,脱口而出。   董涵宽和地笑了笑:“成警官可能不知道,这种妖兽都是被活着拘走的,极有可能是被豢养起来了。但妖兽天性就要食人,被拘禁的时间越久,释放出来之后就越是凶性大发,所以睚眦一直不出现,未必是件好事,等到它再出现的时候,也许就会出大事了。”   小成喃喃地说:“这么厉害?那个,睚眦是什么?”   董涵解释道:“睚眦是龙生九子之一,头似豺,身似龙,其性嗜杀。当初,睚眦出现的时候,是合六位天师之力才将它抓到的,还牺牲了一位,重伤了一位。”   小成忍不住问:“既然抓住了,怎么又被人拘走了?”   费准嗤笑:“这得问管家了。说来说去,如果当初就直接把睚眦炼成法器,也就没后头的事了。”   管一恒猛地抬头盯着他:“炼妖兽为器残忍血腥,本来就不合情理。”   费准冷笑一声,针锋相对:“妖兽食人的时候不残忍血腥?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杀,跟它们讲情理,你开玩笑呢?小心把自己玩成宋襄公!”   “妖兽食人是天性,斩杀理所应当,但活炼成器——其残忍比妖兽还有过之,难道你要把自己跟妖兽等同?”   费准一拍桌子:“把妖兽炼器是用来捕杀更多的妖兽,放着这样的资源不用,讲什么怜悯——哦,我倒忘了,你是有一把宵练剑,当然不需要法器了,不过我听说,你弟弟好像还没有趁手的法器呢,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讨论瞬间变成了争吵,两个年轻人跟斗鸡似的对峙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动起手来。李元脑门上冒汗,赶紧站起来:“都冷静,都冷静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里头涉及的仿佛有管家的什么旧事,李元不知就里,也不敢随便说话。   费准冷飕飕地一笑:“我冷静着呢,养虎为患这种事,我反正是不做的。”   管一恒如同被激怒的豹子,一手按着桌子,身子猛地向前一倾,像是下一刻就要跃过桌子去给费准一拳似的,不过他终究还是按捺住了,只是冷冷地说:“那捕杀不为害的精怪呢?”   这话正中靶心,费准脸色不由得一变,随即冷笑道:“什么叫不为害?所谓不为害,不过是暂时没有作恶罢了。现在不捕杀,难道留着以后作恶吗?”   这下小成也忍不住了:“这是什么话?因为有可能犯错,就先杀了?照你这个逻辑,人人都该进监狱了。谁能证明自己以后就肯定不犯错?你又凭什么非说人家以后会犯错呢?”   费准冷笑着说:“你也说了是人,现在说的是精怪妖兽,你懂不懂?”   管一恒这会儿已经克制住了自己,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淡淡地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用再说了。”   董涵一直微笑着听管一恒和费准辩驳,这会才慢慢地说:“费准坐下吧,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周建国的死因来,我们内部就不要争吵了,有什么分歧以后再说。”   小成瞥了他一眼,暗暗哼了一声。话说得这么堂皇,可刚才费准说话直戳人心窝子的时候他怎么不拦着呢?   李元也有些不大痛快,但他已经私下打电话往上头询问了一下董涵的身份,这会也只能和稀泥了:“对对,还是先说说眼前的事吧。那咱们最重要的,还是得先找出周建国的死因来。”   费准自觉占了上风,当即接口说:“我看这跟他们箱子里突然出现一个玉石佛头大有关系,要是能搞明白这佛头怎么来的,大概就能找到线索了。”   李元皱着眉说:“佛头已经送去检验了,是上好的和田玉石,仿得跟他们原本那个石雕佛头一模一样。不过,这么一大块玉,按现在的玉石行情比那颗石雕佛头不知道贵重多少,为什么要用玉的换石头的呢?”   这真是叫人死活想不明白,而且这么贵重的玉石,周伟成一直在叫唤着要带走呢。   “哪能让他带走!”小成先叫了起来,“这块玉还不知道有什么邪呢!这个周伟成也真是傻大胆,就不怕死吗?”   董涵却摆了摆手:“那块玉并没什么问题,让他带走也无妨。”   “那怎么行?”小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是证物,是线索啊!”   董涵笑了笑:“小成啊,如果是普通的案子,你这么做确实没有问题。但我们所办的案子,还有一个消除影响的问题,也就是说,这些事要限制在小范围之内,不能扩大化。当天会场上其他人都好说,但周建国死了,周伟成那里是无法解释的。”   “这算什么理由?”小成简直觉得匪夷所思,“难道说,就为了堵上周伟成的嘴,所以明知道这玉佛头不是他的,也要让他带走?董理事,恕我直言,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过有这么干的!”   董涵很好脾气地笑了笑:“是啊,你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案件,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但是呢,事情有些时候也确实需要这么办。佛头让周伟成带走只是暂时的,要知道我们现在不能把事态扩大。如果周伟成吵闹起来,与会的其他人也起了疑心,到时候再传出文溪酒店有灵异事件这样的消息,影响非常不好。”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管一恒:“小成同志,你知道我们的工作最难在哪里吗?不只是降妖捉怪,还要尽量缩小影响,不能干扰社会秩序。这也是在考核范围之内的。就拿这件案子来说,如果被宣扬得人尽皆知,造成了恶劣影响,小管那边就不好办了……”   小成不由得迟疑起来。不能扩大事态,这个他是懂的。跟他们办案子一样,为什么连环杀人案就特别被重视呢,因为造成的社会影响大呀。这个好歹还是符合常理的,要是现在腾蛇的事传出去,可跟杀人案子又不一样了。   管一恒却忽然说:“不用拿我说事。我个人的意思是佛头不能给,如果周伟成因此再出什么事,那该怎么办?”   董涵仍旧笑眯眯的,并不因为他“不知好歹”的态度有什么不悦:“我已经检查过了,玉是普通的玉,并没有什么问题。”   费准在旁边冷笑了一声,声音不高不低:“董理事当然是要检验的,难道明知道有问题还会把东西让人带走?你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管一恒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李元暗暗叹气,只好出来说话:“既然董理事这么说,那佛头就先让周伟成带走吧。还有周建国的尸体,他也要一起带走。”   “也可以的。”董涵含笑点头,“尸体我也检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他拿过小成整理出来的一迭资料,“我们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把当天与会的所有人都仔细查一遍。小成同志整理的这些还不大够,还需要更详细一点。无论是杀死周建国的人,还是燃放迷兽香拘走腾蛇的人,估计都在与会者当中,我们需要一个个排查。”   排查是件很琐碎的工作,但又是必做不可的,而且是目前唯一有效的手段了,因此大家也没什么好质疑的,议定每人分了一部分工作去做,这会就算结束了。   会一开完,管一恒站起身就走,小成紧跟着撵出去,看他在前头沉默地走,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赶上去问:“你——挨批了?”昨天管一恒才接了个电话,小成只字片语地听了一点,加上今天董涵说的话,也就猜到了。   管一恒手插在裤袋里,腰背挺得笔直,嘴唇紧抿,绷出一个冷峻的侧面。小成顿时有些愤愤:“是不是姓费的打小报告?看他就不像好东西!”   管一恒转头看他一眼,嘴角微微弯了弯:“没什么。这件事比预想的要麻烦,牵涉也多,我只是初级天师,办不了也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小成却能听出来几分郁闷,于是有意转移话题:“对了,姓费的说你有一把宵练剑,那是什么东西?肯定是件宝贝吧?”   管一恒笑了笑,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你不是见过的吗?”   “见过?”小成疑惑,“我什么时候见过?”   “当然是在文溪酒店。我就是用宵练剑斩伤了腾蛇的蛇尾。”   “啥?”小成瞪大了眼睛,“我正想问呢,当时你手里头什么都没有啊,再说腾蛇连个蛇皮都没破,尾巴怎么就一下子软了呢?”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回了特别给管一恒准备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不过是派出所里头打扫出来的一个小房间,除了桌椅之外也摆不下什么了。桌子上也没放什么东西,只有管一恒那个瘪瘪的背包支楞在那儿。   管一恒提过背包,拉开了拉链,仔细地把用浅蓝色缎子包着的那个东西取了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   柔软的缎子摊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小成睁大眼睛,却只看见一个淡淡的影子。他不禁揉了揉眼睛:“这是——”看形状好像一把剑,但剑身似乎是透明的,只能隐约看见轮廓,倒是剑柄比较有实质感,好像某种动物的角做的。   “这就是宵练。”管一恒把整块缎子都抽掉,顿时那把剑的剑身就像幻影一般,忽然就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个剑柄。管一恒再把缎子铺回去,宵练又现出了透明的轮廓。   小成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还会变来变去的?隐身法吗?   管一恒珍惜地把宵练再包好:“《列子》有云,孔周有三剑,皆不能杀人。一曰含光,二曰承影,三曰宵练。宵练,昼则见影而不见光,夜则见光而不见影,所以没有这块缎符包裹着,白天就只能看见剑柄了,夜间倒是能看见剑光。”   小成听得直眨眼睛。他语文学得差,虽然这几句古文已经颇为直白,仍旧听得迷迷糊糊的,只有一句听得特别清楚:“这剑不能杀人,那有什么用?”   管一恒笑了:“不能杀人,却可斩阴。人为阳,妖鬼为阴,因此宵练不是杀人之器,而是斩妖之器。”   小成完全稀里糊涂,但回想起当时管一恒那么一挥手,似乎能裂石崩金的蛇尾就像面条似的搭拉了下去,不由得兴起一种不明觉厉的感慨:“这是上古神兵了吧?”   管一恒小心翼翼把宵练放回包里:“算得上了。是家里一代代传下来的。”   “哎,那姓费的说什么炼气,是什么意思?”小成忽然又想起了管一恒和费准的争吵。   “不是炼气,是炼器,器具的器。所谓器,是收妖的用具,又称法器。炼器就是炼制法器。天师收妖,手段各有不同,符咒算一种,手印算一种,法器也是一种。”   “法器——”小成想了想,试探着问,“就好像孙大圣的金箍棒?”   管一恒笑了笑:“差不多吧。神针铁本只是测水的定子,千万年荟萃天地之精气,才成了神物,这个过程,就是一种炼器的方法了。再譬如说史上所载的名剑,铸造之时多选取金铁之英,用人间真火,加以铸剑之人的精气意志,锤炼而出,自然身有异象。”   他平常不爱说话,但讲到这些倒难得地多话起来。小成也听得津津有味:“那董涵会炼器,还挺厉害呢?”   管一恒眼神冷了冷:“他跟别人不同,是以妖炼器。”这其中的区别也很难跟一个外行马上就讲清楚,只能讲讲制作方法,“费准现在用的蛟骨剑,就是将一条蛟活剖开来,在蛟骨上刻以符咒,将蛟的血肉乃至精气全部聚炼在蛟骨上。至于具体是用什么符咒,又如何炼化,那就是董涵的不传之秘了。”   小成本来听得兴致勃勃,听了活剖什么的,也不由得咝地倒抽了口气,牙疼一样皱了脸:“活剖?”   管一恒淡淡地说:“炼化之事,本来就是由生炼死,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妖物的真灵,若是弄死了再炼,那就差得多了。”   小成捂着腮帮子,半天才说:“是残忍了点。如果是该杀的妖怪,炼成法器也算物尽其用,但……”他想起刚才管一恒跟费准争论时说过的话,“他们随便抓妖怪,也没人管?”   管一恒笑了笑:“妖怪么,谁管呢?何况现在合用的法器本来就少,能成为天师,未必能有一件趁手的法器,所以拥护董涵的人不少。”   小成咂了咂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里头的事情实在叫人感情复杂,很难说声谁对谁错,半天才问:“那你是不同意董涵的了?”虽然不好说对错,可小成总觉得,一个会拿妖怪活炼法器的人,总叫人觉得想要敬而远之。   管一恒情绪略有些低落:“我只是觉得我父亲说得对——天师,总要有几分怜悯之心。”他似乎不想再谈这件事,转开话题,“去掬月斋看看吧。”他们分到的排查名单里就有叶关辰的名字,按规定当然也要进行审核的。   第8章 周伟成的眼睛   掬月斋没开门,倒是隔壁甜品店里的小姑娘看见他们敲门,很热心地走出来搭话:“找叶先生吗?他不在呢。”一边说一边笑笑地拿眼睛悄悄打量管一恒。   管一恒被她看得有点耳根子发热,把头转了开去。小成一边嫉妒一边偷笑,开口问道:“那你知道叶先生去哪了吗?”   小姑娘摇摇头,马尾辫在脑袋后头晃来晃去:“叶先生在外地还有生意的,经常到处跑,在滨海这边每年也只是来住一两个月。哦对了,听说他最近想在山里搞一个中草药种植基地,前些日子去崂山看了一下,好像没有合适的地方,说不定又去别的地方看了。”   小成冲她笑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姑娘晃着脑袋,理所当然地说:“我们是邻居呀。叶先生不会做饭,中午还经常来我们店里蹭饭呢,大家聊聊天,不就都知道了吗?”   管一恒和小成对看了一眼,小成拨了叶关辰在局里做笔录时留下的手机号码,但里头却是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滨海周边几个城市,有山的地方多得是,一时根本没法去找,管一恒和小成只好先把叶关辰放下,转而去调查其他人了。   说实在的,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当天与会的这些人里头,颇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虽然没有实证,但谁也不是傻子,只要想一想也就知道了。   费准手指点着资料,啧了两声:“瞧瞧,随便哪一个,抓起来也不冤枉。”   “可惜没有证据。”小成难得附和他。   董涵看了费准一眼:“这不是我们的职权范围。”   费准有些丧气地把资料扔到一边:“我知道,只是说说。”他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对董涵倒是格外的尊敬。   李元苦笑:“没有证据,那就跟没有这些事一样。”警察办案子可不是御史上奏,可以捕风捉影的,“何况我们手头这件案子还没着落呢。”   他正说着,外面有个警察探头进来:“李队,有电话。”   李元出去接了个电话,再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周伟成的眼睛坏了。”   石雕佛头为什么被换成了玉石佛头,这真是叫人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事,李元虽然同意周伟成带着佛头走了,却怎么可能就此不闻不问?局里特别指派了两个警察跟过去盯梢不说,还托了周伟成家当地的同行们密切注意,因此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消息立刻就过来了。   事情出在周家的旅游山庄上。   这个旅游山庄建在郊外山谷里,据说在审批流程中有点猫腻,周建国一死,就被人盯上了。   周家说起来全是周建国一个人在撑着,周伟成被老妈养娇了,公司里的事根本都不怎么明白,老爹一死,立刻焦头烂额。偏偏他还抱着二世祖的劲头不放,听说旅游山庄那边有人生事,马上拉了一帮人就跑过去了,准备坐镇山庄,来一个打一个。   谁知道他才到那儿第一天,就出事了。   “说是晚上听见外头有狗叫,周伟成怀疑有人来找麻烦,就带着人出去。结果走了一圈没有看见什么人,第二天早晨起来他的眼睛就看不见了。”李元简直是要焦头烂额,“这事——不会跟佛头有关系吧?”   费准马上说:“这跟佛头有什么关系?他带着佛头回去都五六天了,现在才出事,怎么可能是佛头的原因?”   李元叹了口气:“不是就最好了。”如果真是因为佛头而出事,那么他们当初让周伟成把佛头带走,可就犯了大错了。虽然这件事是董涵拍板同意的,可到时候责任说不定还是要他来担。   董涵却想了想,转向管一恒:“小管,你过去看看怎么样?按说当时我已经把佛头检验过了,的确没有问题,但这种事也难说万一,不如你去看看,再确定一下?”   费准还想说话,却被董涵一个眼神压了下去,仍旧温和地笑着看着管一恒。   小成开始有点莫名其妙,还在琢磨董涵为什么忽然间又松口承认佛头可能有问题了,这会看见他示意费准的眼神,才忽然间明白过来。刚要说话,管一恒已经站起身:“知道了,我这就走。”   “哎——”小成急了,紧跟着管一恒出了门,“他们这是想把你调开啊!”周伟成的眼睛说不定是什么毛病呢,管一恒去了那边,滨海这边的案子就等于被董涵和费准接手了,那将来就算是办好了,也没管一恒什么事了。   管一恒却淡淡一笑。他年纪轻,但总有种少年老成的沉稳:“眼下滨海这边平安无事,周伟成那边却可能出事了,不管怎样我都得过去看看。调不调开的——问心无愧吧。”他抬手拍了拍小成的肩膀,把背包甩到自己肩头,大步走了。   周伟成所在的城市离滨海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管一恒下了长途汽车,前头派过去的两个警察已经等在了车站。他们是从医院刚过来的,一见面顾不上寒喧,先把人带去了医院。   周伟成的母亲在医院陪着儿子。丈夫骤然去世,儿子又成了这样,这个原本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女人,一下子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了许多。听说管一恒是从滨海过来的警察,她顿时哭了出来,拉着管一恒直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呀?先是建国,又是伟成,我家这是撞了什么邪啊!”   管一恒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还是两个警察把她扶到一边,把主治医生请了过来。一说起周伟成,主治医生也是眉头紧皱:“非常奇怪,是晶状体完全化脓了,但找不到外伤,也没有细菌感染的痕迹。老实说,我干了这么多年医生,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说着,从电脑上调出照片给管一恒看了看,只见周伟成的眼睛变成了两个脓疮,红红黄黄的好不吓人。   周母只看了一眼电脑就又哭了起来:“医生,你可要治好我儿子啊,我听说白内障也是晶状体出了毛病,这都是能治的啊。”   医生有些为难:“确实,白内障可以通过更换人工晶体来治疗,但现在溃烂还在扩散,连玻璃体也有化脓的趋势。我们用了多种抗生素都没有什么效果,如果这样下去,恐怕……”晶状体可以换,但整个眼球没法换啊。   周母听得糊里糊涂,只明白了儿子的眼睛大概是治不好了,不由得捂着脸大哭起来。管一恒沉默地看了她片刻,进病房里去了。   周伟成眼睛上包着纱布,缩在病床上,听见脚步声就紧张地问:“谁?”   管一恒看他瑟瑟缩缩的模样,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我们在滨海见过,想问你几个问题。”病房里充斥着一种腐臭味,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周伟成包眼睛的纱布上渗出黄色的脓液,可见溃烂的情况很不乐观。   大概是眼睛不好用,耳朵就特别灵敏,周伟成居然听出了他的声音:“你是那个——那个管警官?我,我这眼睛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是不是跟那个玉佛头有关系?我现在把佛头给你们行不行?给了你们,我眼睛能不能好?”   他现在真是后悔死了。周建国一死,公司立刻就有些运转不灵了,有几个股东甚至提出了撤资。周伟成看上那个佛头,也是因为知道那么一大块优质的和田玉价值连城,想着拿过来变现了还能支持几天呢。于是硬着头皮向警方闹了一通,没想到居然就真到了手。   他不是不知道这玉来得古怪,但一来是病急乱投医,二来也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到了手赶紧转出去就行。谁知道买主还没找到,自己的眼睛已经出了问题。他现在真是后悔莫及,说着自己也想哭了,只是眼泪一浸伤口会更疼,只能勉强忍住。   “不一定是佛头的问题。”管一恒审视着他,“自从你回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你仔细想想,大大小小的事全都跟我说说。”   周伟成的脸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如果不是眼睛溃烂,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像个病人。如果真是玉佛头的缘故,他现在至少应该跟周建国有些相似,怎么也要脸色苍白些才对。   管一恒虽是这么说了,周伟成可并不相信,于是绞尽脑汁,从佛头到手开始,当真是大大小小的事都说了。越说,他就越是心慌:“我找了两个人来看过这佛头,之后就一直锁在家里。除了前天去旅游山庄那边,我就一直都呆在家里,这——”他越想越觉得就是佛头的问题,简直都要哆嗦了。   “也就是说,你在家里这几天都没有什么感觉?”管一恒却听出来了,周伟成的眼睛,分明是到了旅游山庄之后才出现的变化。   周伟成战战兢兢地点头:“那佛头我现在就叫人拿过来给你们,管警官,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本来管一恒也不同意把佛头给周伟成,现在倒正好收回来,于是顺水推舟,又问:“你在旅游山庄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周伟成的心思没在旅游山庄上,想了想才说,“下头人说有人到旅游山庄去捣乱,我才带人过去的。总共才住了一夜,不可能是……”他并不认为自己的眼睛跟旅游山庄有什么关系。   “详细说说。”管一恒不置可否。   他现在就是周伟成的救命稻草,尽管心里不以为然,周伟成也不敢不仔细去回想。但他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因为实在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晚上听见外头狗叫,然后带人出去搜了一圈却一无所获罢了。   管一恒见周伟成实在说不出什么了,便站起身:“我要再去调查一下,这几天谁跟着你的,把人借我用用。”   周伟成叫来的还是当初去滨海的那个保镖,名叫王强。周建国死后,他就一直贴身跟着周伟成,不管是在市内还是旅游山庄,都是寸步不离。   管一恒带着王强出了医院,直接就让他开车去旅游山庄。王强从前天南海北的都跑过,匪夷所思的事也见过一些,眼界当然比周伟成广阔得多,开了一会儿车就谨慎地问:“管警官,是不是周先生的眼睛跟旅游山庄有关系?”   管一恒反问他:“你们在旅游山庄有什么反常的事发生?”   王强想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其实我也没发现什么,实在要说有反常的事,就是那狗叫了。当时我们确实都听见了狗叫声,但找来找去,居然找到了河边上,狗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当时周先生还走到河边去看了看,说河里有只大鸟。我走过去看的时候却没看见,周先生却说那鸟还泼起些水花溅到了眼睛里。要是说有什么反常的事,除了这个,我再想不到了——但是我已经弄了些河水让医院化验过了,医院却说水质没有问题……”   管一恒微微皱起了眉。如果换了普通人,多半会说他们只是追丢了,毕竟黑夜之中,人还真的很难追上一条狗。至于说河里的水鸟,就更是寻常事了。但听在他的耳朵里,就有另一番意思了。   狗叫,水鸟,溅起的水花,还有周伟成溃烂的双眼……羽毛带毒或能致病的妖鸟不少,但发出狗叫的声音——管一恒把各色妖兽的图谱在心里翻了一遍,直到车出了市区,也没想到。   出了市区十五公里,就已经进入了山区,周家的旅游山庄就建在山谷里。虽然满怀心事,管一恒也得承认这里的环境实在不错。山清水秀,空气里都沁着青草和树叶的清新气味,一口气深吸进去,仿佛还有些微甜。   只不过,这样天然的景色,多少是被正在兴建中的旅游山庄破坏了。大片的房子都还只是水泥的灰色,乍看上去像是大山的伤口,光秃秃地露在外面。   王强把车开到一处平台上,那里大约是预备做停车场的,只是还没铺上水泥,风一过就吹起一层土。   “这些房子都没建好。”王强指点着,“不过附近有村民自建的小旅馆可以住住。”他观察了一下管一恒的表情,“管警官今天晚上,是要住这儿?”他虽然胆子大,可周伟成的眼睛实在病得太蹊跷,他心里也有点忐忑,但因为周家签的雇佣合同还没到期,只好跟着过来。   管一恒观察了一下地形,又皱了皱眉。这里的山并不险峻,峰峦秀丽而柔和,草木又茂盛,在北方算是难得的丰润了。按理说这样的地方少戾气而多秀气,实在不该养出什么伤人的妖兽来。   “住下吧,晚上我也要出去转转。”   王强悄悄叹了口气,停好车子,带着管一恒往附近一家熟悉的小旅馆走去。   这里的小旅馆都是村民的住宅,一溜儿平房,好像从前学校住的宿舍,面积不大,但里面收拾得还挺干净。管一恒不是爱挑剔的人,很快就办理了入住手续。   天色已经昏黄,管一恒打算趁着这个时间先把周围转一下。刚出了门,就见对面房间门口站了个人,正用钥匙开门。这人背影十分熟悉,管一恒一怔:“叶先生?”   那人一回头,正是叶关辰,他穿着件淡绿色长袖T恤,深灰牛仔裤,背上背个旅行包,脸上还架了副墨镜,好像个登山客。看见是管一恒,叶关辰摘下墨镜:“怎么是管小兄弟?真巧。”   管一恒上下打量叶关辰:“叶先生这是——”   叶关辰笑笑:“来看看这里的山。”随手向外头指了指,“刚从那边回来。”他鞋底和裤角上都沾满了泥,T恤也有几处被草汁染成深绿色,连脸颊上都抹了一道污渍,但举手投足之间仍旧悠然自得,丝毫不见狼狈模样。   “听说叶先生是要搞个中草药种植基地,这么说这几天都在山里转?”   “是啊。”叶关辰随手推开房门,“小兄弟怎么知道的?进来坐坐?”   管一恒也不客气,跟着他就进了房间:“去过掬月斋,听叶先生的邻居说的。”   “哦,是小米吧?”叶关辰笑着把背包放下,随手拿出条毛巾来擦了擦头发,“我和朋友经营些中药。现在药材渠道不好走,质量上也良莠不齐,倒不如自己建个种植基地比较方便。怎么,管先生去了掬月斋,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哦,交流会弄成这样,公司交的任务也没完成。我本来想问问叶先生肯不肯把那只壶割爱,去了才知道叶先生出门了。”管一恒看看叶关辰的头发,只见湿淋淋的,而且发梢上还有点黑绿色的东西,蹭在雪白的毛巾上,看起来好像丝丝缕缕的什么草,忍不住问:“叶先生这是到深山里去了?”   “是。”叶关辰仍旧笑微微的,“以前的草药大都是从深山老林里采出来的,现在是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了,但深山里人迹稀少,无论土壤还是水流都无污染,种出来的草药质量也更有保障。”   他擦了几下头发,反问道:“小兄弟怎么会在这儿呢?”   管一恒随口回答:“有个朋友介绍了个人在这边,手里也有点东西——听说这里风景不错,就顺便进山来看看。”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叶关辰,“说起来真没想到,一个交流会,居然还死了人,把我吓得不轻,也不知道究竟哪来这么大的仇。”   叶关辰笑了笑,随手把毛巾搭到一边椅背上:“我参加了六次交流会,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说实在的,我觉得警方的说法——不大可信。”    第9章 灵感   对于这次腾蛇事件,警方的说法是有人释放了有毒气体,才导致与会客人集体昏迷。至于目的,因为带来的展品只有那枚石雕佛头不知所踪,所以也没法说他们是冲着钱来的,只好说个目的不明了,因此猜测是仇杀也很合理。   叶关辰轻轻一句话,说警方的解释不可信,倒是出乎管一恒意料之外:“这话怎么说?”   叶关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摸出一包烟,先让了管一恒,见管一恒摆手表示不要,这才自己弹出一支,漫不经心地说:“小兄弟以前不常跟这些明器打交道吧?”   “这个——倒是没有。交流会上这些,都是明器?”   叶关辰修长的手指捏着烟盒在桌子上有节奏地轻敲着,并不急于点烟:“明器者,冥器也,从死人坟里出来的东西,少不了要沾点阴气,也少不了要招点怪异的事。就说这一次交流会吧,警方说是有人释放有毒气体,这倒是能解释突然出现的白雾,可是不知道小兄弟有没有看见,现场,还有一条会飞的五彩带子。”   管一恒瞬间就想到了小成说过的五彩光带,顿时精神一振:“五彩带子?会飞?不会是看错了吧?”   叶关辰微微一笑,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指间的烟:“没看错。不仅没看错,我还发现,看见这条五彩带子之后,我就觉得头昏眼花。我很怀疑,我们之所以都昏睡过去,根本就不是因为那白雾,而是因为这条带子!”   众人昏睡确实不是因为白雾,而是因为迷兽香,这一点管一恒当然知道,所以听叶关辰把昏睡的原因归于那条五彩光带,心里不免有些好笑。但五彩光带这一条线索确实重要,于是他一边分心思索,一边顺口问道:“这也太——什么带子还能让人昏睡?”   叶关辰垂着的睫毛微微一动,像是想抬起来,却又垂了下去,轻轻笑了一声:“带子当然是不能,不过看起来像带子的东西就未必不能。”   这话让管一恒心里一动,神情却丝毫不变:“这我越听越不明白了。”   叶关辰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微微带几分沙哑,有几分大提琴的音色,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磁性,说不出的悦耳:“小兄弟进这行没几年吧?说实在的,沾手明器的人,出点什么事的大有人在。这次夏主持死,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听说他从前也曾经亲自下过斗,没准沾染了些什么。”   管一恒原本还以为他是知道了什么,听到这里才发现原来又是这种捕风捉影的“听说”,放心之余又有几分失望,随口附和:“真有这么邪性?难道是哪个坟墓里陪葬的腰带成精了?”   叶关辰失笑:“腰带成精……小兄弟的想像力也够丰富——听说过方皇这种东西么?”   管一恒的心猛地一跳,眼前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劈开了压在头顶的乌云,几天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东西突然跳了出来,他镇定了一下,嘴里却说:“那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啊。”   叶关辰摸出打火机,低头点上烟抽了一口,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才说:“方皇是一种虫子,像蛇,但身体两端各有一个头。这东西身上有五彩花纹,又叫彷徨。小兄弟,知道为什么有这么个别名吗?”   管一恒这会几乎要骂自己两句了。方皇他当然知道,做天师的人,怎么可能不读《妖鉴大全》或者《精怪图典》这样的书?但读是读了,临到用的时候仍旧想不起来,居然要从一个玩古董的外行嘴里得到提醒。   “彷徨,是徘徊迟疑、没有方向的意思。顾名思义,方皇既然有这个别名,当然也能让人神智昏乱,失去方向。”叶关辰的脸在散开的烟雾后面有些模糊,倒是眼睛越发显得黝黑深邃,目光掠过管一恒的脸,随即被再次垂下来的眼睫收了回去。   管一恒尽量让自己露出几分惊讶怀疑的神色来:“这——都是些异闻传说吧?”即使是天师协会的资料上,也没有提过方皇有这种能力,原文只是说“有虫名方皇,又名彷徨,似蛇而两头,五采文”,但从彷徨这个别名推断出方皇有使人心智昏乱的能力,却是不见载于书本的。   叶关辰笑了出来,随手挥开面前的烟雾:“小兄弟说的是,这都是些野史异闻,怪力乱神,不足为人道。不过,若是进这一行,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叶先生都是打哪儿知道这么些奇闻怪谈的?”   “书。”叶关辰斜倚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挟着烟轻轻磕了一下,一段短短的烟灰落下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嘛。”   管一恒点头,又问:“不知道是哪本书上说这种虫子能让人头晕的?我也回去找来看看。”   叶关辰笑着说:“《庄子》达生篇。不过,关于方皇的能力,书中倒是没有,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一家之言,小兄弟听听就算了,别当真。”   “那夏主持……”   叶关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明器多异象,小兄弟日后见得多了,自然就知道。总之还是多加小心的好,玩归玩,有些事还是别沾手。”他把大半截烟捻熄在烟灰缸里,起身伸了个懒腰,“跑了一天,身上脏得够呛,小兄弟要是有事就请自便,我得去洗个澡了。”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管一恒起身告辞,也不急着出去,先回了自己屋里,站在窗口沉思起来。   今天叶关辰这一番话提醒了他。或许在叶关辰看来,这不过是些杂闻野史再加自己的脑补,以及周围道听途说的事件,杂七杂八糅合在一起,说出来给刚入行的后辈听听罢了。但是听在他耳朵里,却是误打误撞地一下子提醒了他许多事。   当天会场上众人的昏睡,毫无疑问是迷兽香的功劳。但方皇出现,证明想下手的人并非一家,也就是说,除了警方之外,至少还有两股人是冲着腾蛇来的。   管一恒绝对不会忘记十年前那个夜里,飘散在管家宅子里的微带辛辣的香气。那像是上好的醇酒,还带着一丝桂花的甜香,中人醺然,跟会场里闻到的淡香一模一样。迷兽香,十年来他是第二次闻到这种香味,十年来,害得父亲伤重身亡的那个仇人,也总算露出了踪迹。   掌心里传来刺痛,管一恒张开手,见磨出薄茧的掌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抠出几道深红的印子,隐隐地沁着血丝。有些疼,但管一恒只是随便往裤子上蹭了一下。这算什么,父亲当初是被睚眦活生生抓开了胸腹身亡,那种疼痛又如何呢?   明明睚眦已经被父亲用符咒牢牢镇压住,如果不是持有迷兽香的那人突然跑来,为了将睚眦收为己有居然揭开符咒,父亲也不会死!   管一恒对于父亲管松的记忆并不太多。自从他记事起,父亲就常年在外,不是收妖就是捉怪,逢年过节也未必能回来一趟。但那记忆是温馨的,父亲只要回来,总会给他带点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什么鼋龙壳做柄的小匕首、摇起来有水声的空青之类,更多的是各地的小特产,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而父亲在家里的时候,也总是尽量陪着他,所以管一恒记忆里的父亲,总是那么温和,半点都没有降妖伏魔时的煞气。别人家是严父慈母,到了他这里却正好颠倒了过来。   但是这么温和的总是微笑的父亲,最后留下的却是鲜血淋漓的尸身……管一恒闭了闭眼睛,压下了突然从心里泛起来的酸楚和愤怒。报仇急不得,持有迷兽香的人销声匿迹了十年,终于又出现了。只要出现,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就一定能找到!   虽然此人行踪诡秘,但至少还有一线头绪,倒是放出方皇的人,似乎是突然出现的另一股力量,更值得注意。只是不知道,杀死周建国的,是这两方之一,还是另有第三方力量存在呢?   管一恒沉思片刻,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接通之后,手机里传来甜美的女声:“这是国安十三处保密语音信箱,请留言。”   管一恒略略犹豫了几秒钟,就对着手机低声说:“滨海市发现养妖一族踪迹。除十年前的迷兽香之外,还出现了方皇。现初步怀疑养妖一族余孽并非一支,提请组织注意,并要求动用一级调查令,对滨海市当日进入文溪酒店的所有人进行调查。完毕。”   文溪酒店是滨海市数一数二的高级酒店,要对当天进入的所有人都细致调查,已经不是李元这一支刑警队能做得了的了。   打完电话,管一恒仍旧站在窗前远眺。正是夏季,树木浓荫,举目望去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要是白天,肯定令人心旷神怡,但这时候天色已近黄昏,那绿色里最深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黑色,平白添了几分沉重。   门上笃笃响了两声,王强一身迷彩服,手里提了两支手电走进来:“管警——管先生,咱们什么时候进山?”   管一恒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他后腰上:“你还带枪?”   王强有些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还是说了实话:“不带枪,我也真不大敢进山了。”说着,又拿出两副泳镜来,“这个也戴上吧,毕竟小周先生是在河边出的事……本来想弄两副护目镜来,时间有点来不及。”   泳镜戴上,人颇有点像长了虫子的复眼,看起来有点奇怪。不过针对周伟成的叙述,倒是极好的保护。管一恒试戴了一下,让自己适应一下突然狭窄起来的视野,就提起背包:“走吧。”   夏天天黑得晚且慢,管一恒和王强走了一段路,太阳的余光还在山尖上迟迟不散,把天边的云彩染得通红,又渐渐暗下来,好像一块凝结的血迹。   前方的树林茂密起来,路上也没了人迹,王强指着说:“当时我们就是从这里追过去的,再往前翻个小山坡,就是那条河了。”   不知道是太阳已经落了下去,还是林子里太茂密,又往前走了几步,光线就明显黯淡了下来。周围的绿色浓得化不开,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随着光线的变化渐渐发黑。   这里的山并不高,也不险峻,只是草木茂盛,实在都有点不像北方的山了。杂草丛生的地面上,被人踩出一条不明显的小路,还有被砍掉的树木留下的桩子。   王强跟着周建国来过好几次,有些感叹地说:“周先生曾经想在山谷里建个休闲的凉亭之类,好让游客钓鱼。以前这里也就是村民们偶尔进来一趟,根本没怎么开发,要是建成旅游休闲景点肯定不错,可惜现在……”   管一恒观察着四周,忽然用脚尖踢了踢草丛里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骨碌碌地滚了两下,是个空易拉罐:“这还没建起来,垃圾就到处扔了。”要是建起来,还不知是什么样。   王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旅游景点嘛,都这样……要是开发了,村民收入也要翻好几倍的,到时候叫他们多来捡捡垃圾就是了……”黄山上的清洁工还得腰系安全绳爬到山崖底下去捡垃圾呢。多少景点都是这样,看宣传美仑美奂,到了现场一看都是垃圾。   管一恒没说话,王强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闭紧嘴带路往山包上走去。   毕竟不是正规修建的道路,不过是砍倒了几棵树硬开出条路来,现在又被杂草几乎埋没,并不好走。等到了小山包顶上,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月亮从东边升起来——今天阴历十四,月亮看起来已经滴溜滚圆,虽然还不是满月,欠缺的那一丝也很不明显了。   管一恒往前面的山谷看了看。山谷并不深,但这会儿也看不清什么了,只有一线银光断断续续地闪烁着,应该就是穿过山谷的那条河。   “汪,汪——”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几声狗叫,声音不算大,却清清楚楚的。   王强下意识地把手探到腰后:“管先生,你听!”   管一恒当然听见了,微微眯起了眼睛:“确实不对劲。”   这里树木茂盛,林间有不少鸟雀,他们一路走来的时候耳边叽叽喳喳的不停,只在天色黑下来之后才安静了。如果这一声真是狗叫,必定会惊起几只鸟雀,可现在林子里静悄悄的,实在安静得诡异。   “过去看看。”管一恒拉开背包,把宵练的剑柄移到腰侧以便反手就能抽出,戴好泳镜,当先向山谷走下去。   越往下走,树林越密,光线也就越暗。枝叶交叠,里头露下的星星点点的零碎月光非但没有照亮林子,反而更让那些影子光怪陆离,四周又那么静悄悄的,实在比伸手不见五指还叫人心里发毛。   王强很想拧开手电,但被管一恒制止了,好在除了刚才那几声狗叫之外,好一会都没了动静,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前方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到了河边了。   河岸高低起伏,生满杂草,河水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亮光,星罗棋布地有石头露出水面,看起来清澈而浅。   “小周先生就是在前面那个河弯——”王强虽然不是胆小的人,但这些日子连续经历了周建国父子的事,又件件都超出了他的理解,到这会儿也有些胆寒,不敢往河边靠,就跟在管一恒背后小声说话。   不过他还没说完,哗啦一声,几乎是就在他身边,河水猛地溅开,一个灰色的影子从水波中腾空而起,冲着王强扑了过来。   这东西看起来像只大鸟,因为背着月光也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王强也不是吃素的,水声一响他已经拔枪在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噗地一声,加了消音器的手枪一震,子弹准确地击中了灰影。   “咻就!”灰影发出尖哨一样的叫声,来势却半点不减,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王强眼前。灰色的影子里忽然闪出两点莹莹的绿光,正对了王强的目光。   水声响起的时候,管一恒也回过了身来,宵练剑从背包里脱出,在黑夜中放射出淡淡毫光,一剑就向灰影斩下去。   灰影对子弹并不惧怕,可对宵练剑却似乎颇为忌惮,半空中一个盘旋躲过剑芒,双翅一敛回头就往水里扎。管一恒甩手正要把宵练剑投出去,就听身边的王强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我的眼睛!”   又是眼睛!管一恒心里一凛,灰影已经扎入水中没了踪影。他只能转回头来,拧开手电照了一下王强。   王强已经把泳镜扒了下来,手电雪白的光柱照在他脸上,让管一恒微微吸了口冷气:也就是这么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的眼皮已经肿得根本闭合不上,露出一半的眼球全是血红色,稍微一眨动,就有脓血从眼角挤出来。   “管先生——”王强伸着手盲目地抓了两下,勉强还算冷静,“我,我眼睛没有溅到东西!”但仍旧是跟周伟成一样了,甚至比周伟成发作还快。   管一恒猛地转头望向河面,刚才的灰影也不知道是只什么鸟,扎进水里这半天连点动静都没有,好像融化在了水里似的。难道它是在水下生活的?   第10章 网站   河面平静,水波微泛银光,看起来像铺了上好的绸缎。这段水既清且浅,根本看不出来底下居然会有这样古怪而危险的东西。   管一恒握紧宵练剑,一手摘下了泳镜,慢慢往水边走去。四周静寂,连虫鸣声都没有,只有流动的河水发出轻微的哗啦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无害。   河边的土地潮湿,管一恒的脚踩在上面,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这声音一直轻轻地响到河边,就在他探头向河水里看的时候,紧贴着河岸的两块石头之间哗啦一声水花飞溅,灰影从石缝里腾跃起来,两点绿光猛然在灰色的阴影里亮起来。   管一恒突然横过宵练剑挡在自己眼前,宵练泛着莹莹光彩的剑身像镜子一样,管一恒一翻手腕,灰影就在剑身上看见了自己。   “休——”尖锐的叫声还没叫完,灰影已经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在月光之下看得清清楚楚,灰影一进水里便变了模样,两扇翅膀拍打一下,化成了几条并排的鱼尾,拨刺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   “何罗鱼!”管一恒脱口而出。   水里那条鱼看起来像个团箕,前端是一个鱼头,后头却连体婴一样生着足足十条鱼身,每条鱼尾都在拼命地拨拉着水,游得飞快,一头就扎进了河底。   “管先生?”王强眼睛已经疼得要麻木了,先是听见鸟叫,然后又是水响,最后又是管一恒的声音,忍不住叫了一声。   管一恒看了看已经恢复平静的河面,转身走回王强身边,把他架了起来:“先回去吧,明天送你去医院。”   “我,我的眼睛是怎么了?”王强有些惶恐,周伟成眼睛瞎了,好歹还有周家的家产够他过日子,他要是瞎了,家里可怎么办!   管一恒沉吟了一下:“你别担心,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就有办法治了。”   王强稍稍放心,又忍不住问:“刚才我听你说什么鱼?那不是鸟么?”   “是何罗鱼,一种妖物。”管一恒简单回答了一句,没有细讲,反而说,“这边的工程要停一下,否则还会有别的人受伤。”   “妖,妖——”王强结巴了。他的确遇到过一些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但有人这么明确地说些妖鬼之类的话,却是头一回。   管一恒架着他,一面警惕地环视四周,一面说:“这些你不用问了,我会找人给你治眼睛。也不要对别人说起。”   “哦,哦,我明白了。”王强到底是当过兵的人,自己从前身份也比较秘密,所以管一恒这样一说,他倒是心领神会,只是有些担忧,“我这眼睛——还有小周先生的,还能治?”   管一恒沉声说:“既然知道了原因,总能找到办法。”   下山的路还算顺利,一走出树林,月光猛地洒下来,顿时觉得眼前都明亮了许多。管一恒扶着王强回了小旅馆,先从背包里摸出一条带子,系在他额头上。   “这是——”王强觉得眉心处有块硬硬的东西硌着,开始有些不舒服,但渐渐就觉得如同火烧火燎般疼痛的眼睛清凉舒缓了许多。   管一恒扶着他躺下:“是辰砂,可以辟恶驱邪,你先戴着。”   王强没听说过,抬手摸了摸,是拇指大小的一块东西,形状上宽下尖,有点像箭头的形状,箭尖正好压在两眉之间。想问问管一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管一恒也没有心思给他解释。辰砂,就是天然的朱砂晶体,又叫丹砂,其中辰州所产的质量最好,称为辰砂。他手里这一块,还是父亲留下来的,产自辰州石穴中的白石床上,块头虽然不大,但天然生成箭镞的形状,颜色又是赤红透亮,最能辟邪。   王强的眼睛是被何罗鱼所伤,也是外邪入侵。这块辰砂虽然还治不好王强的眼睛,却可以祛除恶气,阻止情况恶化。   安排好了王强,管一恒就回了自己房间,摸出手机登上了一个网站。   网站的页面是水墨色,淡白的底子上,一抹墨色缓缓变化着,幻化出各种奇异的形状。管一恒在输入框里键入“何罗鱼”三个字,那墨色就翻腾起来。   先是幻化出一条古怪的鱼,正像管一恒在河里看见的那样,一个鱼头后面连着十条鱼身。图片旁边又有一行字:何罗鱼,见《山海经·北山经》,谯明之山,谯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罗之鱼,一首而十身,音如吠犬,食之已痈。   鱼的图形静止了几秒钟,又慢慢变化成一只面目模糊的鸟形怪物,旁边小字又多一行:《异鱼图赞》云,何罗之鱼,十身一首,化而为鸟,其名休旧。   “休旧——”管一恒吁了口气,喃喃地说,“怪不得……”那灰影从河里飞起来的时候发出的尖哨般的鸣叫,不正是休旧这个音吗?许多妖物的名字都是从它们的叫声来取的,休旧鸟也是其中之一。   管一恒把这几行字仔细又看了一遍,有些失望——就连这个天师内部使用的网站上头写的也只是见载于书的那些内容,并没有提供更多可用的信息,就连休旧鸟能使人眼睛溃烂都没提过,更不必说治疗这种伤的方法了,可见对于何罗鱼,即使是天师也所知不多。   那该怎么办?管一恒用手机轻轻敲打着掌心,辰砂只能延缓伤势却不能治疗,就周伟成的情况来看医院也束手无策,也许应该请教一下孙家?毕竟他们是医药世家,或许会有点办法?   管一恒正琢磨着,目光忽然落在手机屏幕上——不知什么时候,何罗鱼的图片旁边又多了一行小字:化为休旧鸟后,可令人目生恶痈,或食鱼肉可解,乃解铃系铃之理也。   这行字刚才是肯定没有的!管一恒惊讶地看了又看。这行字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休旧鸟可以令人的眼睛生出恶痈,痈就是脓肿啊!那不就是周伟成和王强的伤情吗?   而且这后面还附上了一个可能的治疗方法,就是食用何罗鱼的肉。虽然这里用了一个“或”字,但何罗鱼本来就有“食之已痈”的功能,所以这个治疗方法倒有八成可信。鱼化为鸟,令人生痈,而食鱼肉却能解痈,难怪要说是解铃系铃了,这当真叫做解铃还是系铃人呢,天地间的道理,大抵如此。   这是谁更新上去的?管一恒忍不住去点更新者资料,想看看是谁这么雪中送炭,以及这条新内容到底准不准确。   天师协会这个网站只有内部人士才能拿到密码登陆上去,天师们在出任务的时候如果获得了新的经验,也可以提请更新或补充词条内容,并且这是有积分奖励的。但更新必须通过协会的审核,需要提交一份翔实可靠的报告,来证明自己说的不是胡乱猜测。   何罗鱼名下新增加的这一条内容,说明这条内容已经通过了审核,那么在更新者资料那里就能看见提交这条更新的天师名字和身份,甚至还会附上他的报告的大略内容。管一恒很想看看,是谁在别的地方也遇到了何罗鱼,并且也有人伤到了眼睛?要是何罗鱼到处出现,可是个麻烦呢。   更新者资料是空白的。管一恒一阵惊讶,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从前也有更新者不愿意让人知道的,那么会在此处标明“匿名发表”,并且要在旁边注明审核者的名字,以便将来万一出现错误也可以明辨责任。像现在这样一片空白的,应该是当初网站初建时候的原始资料,而且多是古书或传说中记载的,或是约定俗成的东西。   譬如何罗鱼前两行资料,取自《山海经》和《异鱼图赞》,都属于原始资料,自然没有更新者,但是现在——管一恒明明白白地看见这行字是刚刚更新上去的,可是居然既没有更新人又没有审核人,那么这一行资料究竟是怎么录入网站的?难道是有人黑了网站,偷偷改了资料?那么这资料到底可信不可信呢?   管一恒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先把何罗鱼捉来试一试。虽然这行资料来历不明,但看起来合情合理,而且休旧鸟令人眼生痈疽是他亲眼看见的,至少也有一半的可信度,值得一试。但是有人能这样悄没声息地更改网站资料,却是不得不上报的重要事件。   管一恒就网站资料改变的事发了一份邮件,再看窗外已经天色透白了。妖物大部分是昼伏夜出,白天不能捉妖,却能去做一番准备。   王强情况还好,虽然过了一夜,但有辰砂驱邪辟恶,眼睛并未继续恶化。管一恒简单跟他说了两句,正要出去,就听见外面乱哄哄的,有人一路跑进来,在旅馆的院子里大声喊:“强哥,强哥,芳城地产又来人了!”   工地离得不远,管一恒过去的时候,两拨人已经剑拔弩张地在对峙了。看见来的不是王强而是个陌生的年轻人,周家的工人愣了一下,芳城地产那边就嗤地笑了一声,为首一个中年光头阴阳怪气地说:“哟,王强呢?当了缩头乌龟啦,怎么派个学生仔出来啊?毛长齐了没有?”   “你们要干什么?”管一恒没理睬他的挑衅,直接问。   光头嘿地笑了一声,把手里提着的硬橡胶棒在手心里敲了敲:“老子干什么?你说呢?”   “嘴放干净点。”管一恒淡淡地说,“你们携带管制刀具跑到这来挑衅,我现在就可以报警。”   “报警——”光头好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笑得前仰后合,“老子会怕警察?”   “那就试试?”管一恒扫了他一眼,“你以为真的没有警察敢管你?”   光头的笑声不自然地顿了一下。他原本是没把这个“学生仔”放在眼里的,但管一恒淡淡的一眼扫过来,不知怎么的就让他心里紧了一下。不过随即他就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怎么会怕这么一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子。   “上,给我砸!”   光头把橡胶棒一挥,手下的人顿时嗷嗷叫起来,抡着什么西瓜刀钢管的就往上冲。不过他们这一轮的叫声才出口,就听见另一声杀猪一样的嚎叫,比任何人都要响亮,简直堪称引领群雄,这一声,是从他们老大光头嘴里嚎出来的。   管一恒把光头按在地上,一手扭着他的手腕,一手按着他后颈:“叫人把家伙都扔下。”   “你,我操——”光头真没想到这个学生仔有这样的身手,也不过就是眼一花的工夫,就被人按下去了。脖子后面被人按着,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头昏脑胀,完全使不上劲儿,手臂更给扭得疼痛无比,不由自主地就发出了那么一声嚎叫。   不过叫完了,他又觉得丢脸。在一群手下面前,这是倒驴也不能倒架子的,光头于是硬梗着脖子,就要叫骂一番。可惜他才说了三个字,就觉得肩膀处一阵剧痛,管一恒直接将他的肩关节卸了下来。   一个提着钢管的混混听见老大叫得惨,偷偷摸到管一恒身后,抡起钢管就要给他头上来一下。这些混混都是当地的滚刀肉,打残个把人根本不放在心上,钢管带着风就往后脑敲,丝毫也不顾忌。   管一恒原本左膝跪地按着光头,这会儿听见身后风声,头都不回,右腿一蹬站起身来,左腿借势就是一记横扫,混混的钢管还没落下来,自己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下。   这一下磕在太阳穴附近,混混整个人都险些横飞出去,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之间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双手一松钢管也飞了,正好砸到旁边一个同伙的脚。   管一恒旋身摆腿,可是手上却没有放松,仍旧扭着光头的胳膊。可是他这样的动作,身体自然要移动,于是扯着光头也动了一下。   这一下惨叫声比杀猪还要惊人了。光头的关节都被卸了开来,本来就疼得直冒冷汗,怎么还能再扯动?这一声嚎出来连嗓子都破了,听得周家这一边的工人都不自觉地牙花子发酸。   “叫他们把家伙都扔了,到墙边上去抱头蹲下。”管一恒根本不为光头的惨样所动,踹飞一个人之后又恢复了原来半跪的姿势,冷冷地命令。   光头这会儿可再没有半点反抗的勇气了。他打小儿块头就大,打架的时候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今天这还是头一次受了这么大的罪。原本牛高马大的人现在已经快成一摊肉了,一边倒着气儿一边叫唤手下:“都,都听他的……”   管一恒看着混混们全都在墙边上蹲成一串了,这才用力一托,把光头的胳膊接了上去,拖着他站起来,却仍旧扣着他不放:“报警。”   警察来得倒是很快。光头一伙已经砸了点东西,又携带着管制刀具,当然是先抓进去再说。一串儿混混跟拴在绳上的蚂蚱一样被带走,工地上的工头已经对管一恒佩服得五体投地:“幸好您过来,不然今天肯定要有人伤着。不过,他们抓进去也就是拘留几天,恐怕……”   管一恒也知道不过是拘留而已,过几天就放出来了。但那是周家和芳城地产之间的矛盾,他并不打算插手:“这边工地上的人先撤一下,这几天暂时不要施工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抓到休旧鸟,免得更多的人受害。   工头愣了一下,没想到管一恒会说出这个话来,顿时有些担心:“您是说——怕他们来报复?”   管一恒想的倒不是这个,不过既然工头自己给出了解释,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工头有些犹豫,因为他们是周家雇来工作的,而管一恒他们又并不熟悉。不过最后他还是听了管一恒的话,带着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往山外撤——大不了回城之后问问周家的人,如果不对的话再回来干活就是了。   管一恒处理了工地上的事,一转头却看见叶关辰站在不远处,正含笑看着这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看了多久。   “叶先生这是要进山?”   叶关辰今天换了一件黑色T恤,军绿色长裤,愈发显得身材修长。背上背着背包,手里还提了把小铲子,听管一恒询问就笑着点点头:“去采点标本。你这是——”   “处理点事。”管一恒简单地回答。   叶关辰了然地又点点头,看着通往山下的路轻声说:“这边比较乱,那些人都是亡命徒,你要小心点。”   他说话时那种关切的意味并不浓重,却很自然。管一恒不自觉地就答应了一声,看叶关辰往山上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何罗鱼的事,忙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山里不怎么安全,天黑之前最好是回来。”   叶关辰从山坡上转身,微笑地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见了,然后才转身进了树林。管一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中,转头回了王强的房间。   一进房间门,管一恒就看见王强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背靠着墙,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喜又有些紧张,一听脚步声就问:“是管先生吗?”   “怎么了?”管一恒警惕地环视房间里,并没有别人。   “刚才,刚才有人进来了。”王强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体,“他往我眼睛里滴了些药水!”      第11章 伏击   王强有些紧张地向管一恒叙述了刚才发生的事。   也就是管一恒刚刚出去不久,他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了。开始他还以为是管一恒去而复返,但那脚步声却是陌生的。   王强也不是吃素的,虽然目不能视,他也立刻坐起身来,一边问是谁,一边悄悄伸手去摸枪。不过他手还没从枕头底下出来,就被人在身上按了几下,顿时半边身子都酸麻得不行,连手都抬不起来。   不过来人并没对他做什么,只是解开他眼睛上的布条查看一下,又给他双眼里各滴了几滴液体,之后将布条重新裹上,便出去了。从头到尾,不过是三分钟的事儿。   “那你现在眼睛怎么样?”管一恒伸手就去解王强眼上的布条。   “很好啊,觉得清清凉凉的,整个人都清醒了很多。”王强开始半身不遂地躺在床上时真是惶惶然,颇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结果紧张了半天,却渐渐觉得双眼仿佛有一股清流在缓缓渗入,原先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又轻了许多,倘若不是记挂着要赶紧告诉管一恒,说不定他都能舒服得睡过去。毕竟昨天晚上,虽然有辰砂压制着,眼睛也仍旧疼,疼得他半夜都没能睡踏实。   管一恒仔细地观察着王强的眼睛。原先睫毛上堆积的脓血已经被洗去了,眼皮能睁开一半的样子,只是眼球上仍旧满布血丝,细看还在缓慢地渗着脓血,可见这滴进去的药水只能起到一个舒缓止痛的作用,并不能治本。   王强凭着记忆指了指房里的桌子:“我好像听见那人最后把什么东西放到桌子上了。”   管一恒扭头一看,台灯下面挂着个五彩的小布包,仿佛一小段霞光从天上落到了房间里。   布包只有桃子大小,做得极为精致,管一恒拿起来细看,发现这原是一块素白的缎子上,上头的五彩色不是印染,而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绣线细如发丝,青黄赤白黑五色绣得浓淡相宜,尤其两种颜色相邻之处由深而浅,又相互渗透的感觉绣得生动自然,不拿在手里细看,恐怕还以为是染出来的。   布包里头硬硬的,管一恒扯开袋口的红绳,发现里面有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宽腹细颈,旁边还插了一张小纸条,上头写着:柏上露,每三个时辰滴眼一次,可涤恶气,祛风邪。   柏上露?管一恒把琉璃瓶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松柏叶的清香。   “管先生,是治眼的药水吗?”王强充满希望地问。   “是。”管一恒把琉璃瓶收好,心里翻腾个没完,“至少可以保住眼睛不恶化。”这居然是柏上露!那么这个五彩的小布包,难道是仿制的眼明袋?   管一恒这会儿真是觉得自己的思维还不能很好地打开了。管家也算是天师行里的世家,虽然名气不显,但家传藏书少不了,管一恒几乎是全读过的。就是在天师培训班里,他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是真到了实践里头,却有很多东西想不起来。   比如说这个柏上露吧,在《续齐谐记》里就有记载,管一恒几乎是能倒背如流的:宏农邓绍八月旦入华山采药,见一童子执五彩囊承柏叶上露,皆如珠满囊,问用何为,答赤松先生取以明目,后世人八月旦做眼明袋,即此遗象也。   如果现在是出题考试,管一恒肯定能答得一字不差,但说到学以致用……他忽然发现自己实在还差很多。明明知道休旧鸟是以阴邪之气令人生痈,怎么就没想起来用柏上露来明目驱邪呢?   管一恒忍不住想在自己头上来一拳。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他这算不算脑到用时不见开?难怪培训班的老师总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不独立出来执行任务,也发现不了自己有这么多的欠缺。   只是,送这柏上露来的人是谁?管一恒不期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网站上更新的词条内容,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如果是的话,他难道就在自己身边?又或者仅仅是凑巧?   不管怎样,这人至少现在看起来并无恶意。如果更新网站和送柏叶露的是同一个人,那么想必他关于何罗鱼肉可以治休旧鸟引发的眼疾的推断就可靠一些。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立刻抓住何罗鱼!   没了工地上施工的声音,山谷里那哗哗的水声伴着枝头上的鸟雀叫声听得尤其清晰,倒显得越发幽静。   白天的山谷看起来仿佛一块碧玉,只有蜿蜒而下的小河像条银线将这块碧玉分成两半。河里星罗棋布着被水流冲得光洁圆润的石头,要从这些石头缝里发现何罗鱼,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管一恒站在河边看了一会儿,从背包里摸出一支桃木雕成的笔,转身向河道上游走去。他像个喜欢在街道墙壁上随手乱画的顽童一般,一边走,一边拿那支桃木笔在石头和树干上乱画,不但画河岸这边的,还会不时踩着石头跃到对面河岸去画,就连河中间那几块耸出水面的大石头上都没逃过他的荼毒。   桃木笔并不能在石头和树干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不过即使留下了,别人也很难看懂。因为管一恒既不是写字也不像画画,这里一横那里一竖,有的地方画个圆,有的地方又像扭了条虫子,简直不知道到底在搞什么。   这条小河看着清浅,水流却湍急,河道也很长,管一恒边走边画,越来越窄的河道一直钻进了密林里,走到天近黄昏,才终于走到了一面山壁前头。   河水正是从山壁上一个洞穴里流出来的,这洞穴在两人多高处,直径如脸盆大小,直通入山壁之中,也不知深入到哪里。   山壁陡立,被水流冲刷得滑不留手,生满青苔。管一恒却攀着山壁上稀稀拉拉的几根藤蔓,灵活地爬了上去,往洞穴里看了看。   水流湍急,几乎将整个甬道充满,不可能让人进入。管一恒只是看了一下,就继续用桃木笔在洞穴四周画了起来。   这次他画得比较复杂,仿佛是在描绘一个圆形的图案。因为一路过来画得太多,连桃木笔都硬生生磨短了一截。画完之后管一恒就又攀下山崖,在河边一棵树后面躲了起来。   夏季天黑得晚,太阳在山尖上迟迟就不肯落下去,蚊虫倒已经出来了,围着管一恒跟聚餐似的乱飞。管一恒这次来滨海,没想到要出野外任务,因此没有带天师协会配发的特制无气味驱虫液,用普通驱蚊水又怕被何罗鱼发现,只好硬扛了。   好容易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在山后面,月亮接着班从东边升了起来。今天是十五,一轮滚圆的月亮洒下无数银辉,照得洞穴口像一块凝固的水晶,晶莹剔透。   蓦然之间,这块水晶里多了一点阴影,由小而大,随着哗啦一声响,一只团箕样的东西随着水流从洞穴里游出来,落入了下方的河道中,十条尾巴一起摆动,溅起点点水花。   何罗鱼一落进水里就觉得哪里仿佛有点不对劲,它正摆动着十个身体犹豫的时候,管一恒已经一跃而起,宵练剑划过一道银芒,往河水里劈去。   “汪!”何罗鱼受惊,发出一声狗吠般的大叫,猛地一闪,宵练剑划过它的一个身体,那个身体立刻像融化的蜡油一样软了下去,再也用不上力气。   骤然遭袭,何罗鱼一拨剩下的九条尾巴,转身就往洞穴里投。它的九个身体一起用力打水,仿佛两扇翅膀在扑腾,瞬间就逆着落下的水流,直冲到了洞穴入口处。   眼看它的头已经要扎进洞穴,忽然间银光一闪,洞穴四壁上亮起淡淡的光芒,显出一个复杂的图案。这一瞬间,何罗鱼好像一头撞上了无形的屏障,扑通一声被弹了回来,又摔回了河里。   “休旧——”也不过就是一秒钟的时间,何罗鱼就已经知道不对劲了。它跌回水中,再跃出水面的时候已经幻化成了休旧鸟,两扇翅膀带起一股劲风,就要往岸边的树林里钻。   可惜它的这一反应也早在管一恒意料之中。休旧鸟才飞腾出水面不到两米高,河边石头树木之上便一起亮起无数淡银色的微光。此刻倘若有人能从高处下看,将整条河道都收入视野,便能看见那些管一恒仿佛是随手涂鸦的东西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符文,泛着银光,从山壁上出水的洞穴开始,到小山谷为止,将河道全部笼罩在其中。   休旧鸟只觉得一股压力笼罩在四周,仿佛被罩在了一个大罩子里,根本扑腾不起来。它尖声叫着,灰色的影子里绿光一闪,一双眼睛已经睁开来,恶狠狠地瞪向管一恒。   不过这一招显然不好用,管一恒人已经跃入水中,敏捷地将宵练剑一横,挡在自己面前。映着满月的月光,宵练剑泛出亮银色的光,整个剑身都仿佛宽了一倍,休旧鸟的目光根本穿不过这银色的屏障。   总算休旧鸟上回吃过亏学了乖,袭击不成,也不等管一恒翻转剑身反射绿光,就一头扎进了水里,重新变成何罗鱼的样子,摆动着九条还能用的尾巴,就往最近的石缝里钻。   这一手本来是屡试不爽的,可惜现在河里大些的石头都被管一恒画上了驱兽符,何罗鱼才靠近,石头上就亮起符纹指示着它的方位,管一恒的宵练剑紧跟着就到,可小些的石缝它又钻不进去,只能放弃这钻洞的招数,顺着河水飞快地往下游逃去。   管一恒跟在后面紧追。何罗鱼游得快,但他在河道上画的是困兽符,又将符眼放在山谷中,何罗鱼即使逃到了那里,也只能被困住,而那里水面开阔,石头也少,才正合适“捕鱼”呢。虽然这办法说起来笨了一点,且要耗费大量体力和灵力,但却是很实在的方法,看何罗鱼还能往哪里逃!   河岸两边的树林渐渐稀疏,管一恒额头上一层薄汗——只要出了这片林子,就能到符眼了。   “汪!”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狂吠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刺耳,但也不过就是一声,何罗鱼就像被扭断了脖子的鸡一样,突然没了声音。   什么意思?管一恒紧走两步钻出树林,往下一看就怔了一下,河道两边和河中间石头上画的符文全部消失了,那星星点点的银光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似的。管一恒下意识地往最近的石头上摸了一下——符文还在,并没有被抹去,它们不再发光只能证明一件事——何罗鱼不见了,至少,是已经不在他所画的困兽符笼罩之下了。   管一恒倏然收住脚步,环顾四周。符文还在,何罗鱼倘若要硬冲符阵,他定然会有所感应。但是刚才他一路追过来,并无感觉,足以证明何罗鱼不是自己冲开符阵逃跑的。可现在符阵已经自行熄灭,也能证明何罗鱼确确实实已经不在符阵之中——这是无声无息地人间蒸发了!   何罗鱼的吠声并没有打破山谷的宁静,河水还是那么静静地流淌,管一恒在河边搜了一圈,一无所获。   树林里传来轻微的悉索之声,管一恒猛一回头,仿佛看见一点红光闪了一下,他立刻往旁边一扑,砰地一声枪响,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树皮上被打出无数小洞——这是有人用土制的猎枪在向他射击!   “什么人!”管一恒厉声喝问了一声,回答他的是另一声枪响,射击者在另外一个方向,显然,这不是误射,也不是走火,是有人专门来伏击他的。   芳城地产?管一恒脑海里猛地冒出这个名字。来不及多想,他一伏身就钻回了树林里。天师也是肉身凡胎,宵练剑能斩妖降魔,可挡不住霰弹。   砰砰的枪响在后头紧追着,惊起一林鸟雀扑棱棱乱飞乱叫,简直是赶尽杀绝的节奏。管一恒边跑边有些后悔,当初出来的时候二叔本来想走走门路给他特别申请配枪的,是他不愿意搞特殊就谢绝了。现在看来,他还是对这个社会不够了解,太大意了。   一片云彩很及时地飘过来遮住了月亮,树林里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后头隐隐传来咒骂声,管一恒稍稍松了口气,脚下加力反而跑得快了些。这段路他白天画符的时候走过,大致情况还是记得的,在黑夜之中应该要比后头的人方便很多。   可惜他才这么想呢,前面树后就忽然转出个黑影来,两人撞了个满怀,一起滚倒在地上。管一恒本能地双腿一绞将对方下半身绞住,一手扭着对方一条手臂,一手掐着他的脖子,拖着他滚到树丛后面,压低声音威胁:“别动!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出乎管一恒意料之外,被制住的那人半点都没有反抗的意思,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   树林里亮起几道雪白的手电光,管一恒借着透过来的一点光线低头看了看,跳进眼帘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叶关辰。被他压制在地上的人居然是叶关辰!   追过来的人都没想到管一恒会停下来躲藏,只是随便拿手电往两边的灌木丛上扫了扫,就有人吆喝:“你们这些废物,放了这么几枪连个屁都没打中,真丢老子的脸!赶紧追过去,这次非给这小子个教训不可!敢卸老子的胳膊,老子就废了他的胳膊!”   管一恒一听这破锣一样的声音就想起来了——是白天被他教训过的光头。上午才送进去,晚上就能出来堵人,看来派出所在他还真成了自留地,出入随意了。   光头下了令,便有人答应着,一伙人闹哄哄地往前追过去了。等他们的声音渐渐远了,叶关辰才动了动,嗓音有些沙哑地问:“能放手了吗?”   管一恒两腿绞着他的下半身,手肘还压在他的喉咙上,灌木丛又不高,两人几乎是紧紧地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都吹在对方耳边。叶关辰这么一开口,管一恒顿时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在耳垂上。他的耳朵一向怕痒,顿时半边脸都觉得热了起来,赶紧把头一偏,放开了叶关辰。   不过,这样的深夜之中,叶关辰会独自出现在这里,管一恒心里也是暗自警惕:“叶先生怎么在这儿?”   叶关辰揉着下巴坐起来,一脸的无奈:“往深山里走了几步去取点水土的样品,还挖了几棵草药标本,谁知道回来的时候迷了路,转到这会儿终于听见水声才过来的。”他说着,从背后捞过自己的背包,伸手进去摸了摸,“幸好瓶子没碎。”接着扔出一团东西来,“这个是不能要了。”   云被一阵风吹开,月光又洒了下来。管一恒借着月光看见叶关辰扔出来的是一串野果子,已经被压扁压烂了,红糊糊的一团。   “这个——真是不好意思……”两个大男人的份量压上去,不烂才怪。   “没事。”叶关辰微微一笑,“辛荑的果实,很常见的,不值钱。”树影斑驳,落在他脸上有些晦暗不明,唯有一双眼睛,在暗处也依然明亮如星。   管一恒的目光跟他一对,略微有些恍神,不过随即警醒:“先离开这儿再说。”没准那些人再回过头来搜呢。   叶关辰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听见枪响。”   “本地的混混,白天来闹事被我教训了,晚上过来报复。”管一恒简单地回答,正要往回去的路上走,忽然听见光头他们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随即就是砰砰的枪声,乱作一团。侧耳听去,隐约仿佛有人在叫唤“有怪物”。      第12章 土蝼   山林寂静,所以传来的声音就格外清晰,除了“有怪物”之外,还有“救命”。   管一恒第一反应就是逃走的休旧鸟,马上就提起宵练剑:“我去看看,你先下山!”   叶关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等等!他们好像在喊有怪物,肯定是什么猛兽,你小心!”   说起来何罗鱼除了化为休旧鸟之后那双诡异的眼睛之外,在管一恒这里实在不算什么,但听那边砰砰的枪声不绝,惨叫声也不绝,只怕不只有一只休旧鸟,心里也是暗自警惕,答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不过才走了两步,光头那边的混乱就已经向着这边移动过来了,有个混混腿脚最快,连滚带爬地飞奔而来,到了近前脚下一绊,骨碌碌滚过来,正好滚到管一恒面前。   管一恒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吓得那混混大叫,也忘记了自己手里的是猎枪,只当棍子乱挥乱打。管一恒劈手将猎枪夺了,反过来用枪托扇了他一耳光,厉声问:“出了什么事!”   混混脸上挨了一下,总算发现抓住自己的是个人而不是什么怪物,神智倒清醒了一点,死死扯着管一恒的衣服,哆哆嗦嗦地说:“有,有怪物,吃人的!拿枪打,都,都打不进去!”一边说,一边只听见他上下牙乱碰,的的作响,显然真是吓得要丢了魂。   吃人的?管一恒眉头一皱。那就不是何罗鱼了!   “什么样子的!”   “没,没看清……”混混刚说了一句,听见后面又有人惨叫着往这边跑,还有树干倒塌的声音,顿时大叫一声,“救命啊,快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劲,居然猛地从管一恒手里挣脱了,拔腿跑了。   这边跑了人,那边的动静已经不远,管一恒也顾不得别的,握紧宵练剑跑了过去。   才跑了几步,就觉得光线明亮了些。这里本来树木稠密,无数枝叶交织在空中,像穹顶般挡住了月光,现在一棵大树不知被什么东西拦腰撞倒,就露出了一个缺口来,顿时洒下了大片的银辉,照亮了沿路一具具横横竖竖的尸体,还有一个埋头在一具尸体上的东西。   “这是——羊吗?”叶关辰也摸了上来,在管一恒身后低声说了一句。   不是羊。管一恒在心里回答了一句。没有羊会吃人的,而这只“羊”正低下头,从一具开膛破腹的尸体胸腔里扯出内脏来大嚼。   当然,这东西看起来确实有点像羊,只是块头比普通羊要大,另外,头上长了四支长而尖锐的角。管一恒曾经在《精怪图典》上看到过,这东西的名字应该叫做土蝼。   虽然叫土蝼,但这东西跟土里的蝼蛄可没什么关系。《山海经·西次三经》里写过,这东西“其状如羊而四角,是食人”;而《广韵》又进一步补充说“似羊四角,其锐难当,触物则毙”。估计那棵折倒的大树,就是被这四支角给撞断的,而这些开了膛的尸体,显然也是其杰作了。   土蝼正低头大嚼,忽然听见旁边有声音,立刻抬起了头。原来是一个脑袋比较灵活的混混,刚刚躲在它撞倒的那棵大树下面,没有被发现。现在看土蝼吃得欢,他就想趁机逃跑,谁知道挪了几步,终于避不开这些纷披下来的树枝,碰得唰啦一响,惊动了土蝼。   两边目光相撞,混混本来也只是勉强镇定,这会终于是心胆俱裂,狂叫一声跳起来就跑。只是土蝼的速度比他快得多,几下纵跳就追到他背后,将头一低,四支角活像四把匕首,从下往上就是一挑。   这一下如果挑中了,这混混大概会被从屁股一直豁到后颈。不过土蝼才低下头去,就听风声锐响,一道寒光向着它的脖子劈下来,剑锋未到,一股寒气已经浸入毛皮之中。这下土蝼顾不上再去豁前头的混混,连忙将头一昂,铮地一声宵练剑被四支羊角架住,两下里一撞,竟迸出几点寒浸浸的火花来。   土蝼今天晚上开了七八个人的膛,没遇到半点有效抵抗,现在对宵练剑虽然有本能的畏忌,但仗着四支角无坚不摧,也就大发凶性,将头一低,不管卡在羊角中间的宵练剑,直冲管一恒撞过去。   这要是被撞中了,大概就跟那棵树一样了。管一恒才试着脚下一蹬,就知道人力不可能抵得住土蝼,立刻右腕一转将宵练剑抽了回来,左手一抖,洒出去一把朱砂。这都是用整块的矿石打碎,碾成绿豆大小的颗粒,十几粒洒出去,土蝼虽然跳得快身上也被击中了几处。   朱砂粒仿佛有生命一般,见肉就钻,土蝼身上几处顿时毛发焦黑卷曲,仿佛被火烧过一样,大声嚎叫起来,掉头就跑。   树林里只有这一块地方还明亮些,再往别的地方就又幽暗起来,但嵌在土蝼身上的几颗朱砂粒却发着微微的红光。管一恒提着宵练剑,凭着那几点红光紧追不舍。跑了半天,前方的红光忽然熄灭,土蝼消失了。   管一恒立刻停步,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他也是从小就开始训练的,这样的静夜之中,就算一只蟋蟀跳过草叶他也能听见的。但现在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叶关辰从尸体旁边捡了一支手电,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边用手电照着四周:“那,那东西呢?”   “不知道。”管一恒皱了皱眉。朱砂的红光是往下一沉而后突然消失的,但是这里的草也不过及膝深,并不能藏住土蝼。   叶关辰喘了口气:“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是羊吧?”   “是土蝼。”管一恒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随即有点后悔——这种事应该尽量减少普通人的参与,他应该敷衍一下叶关辰,而不是回答出来。但刚才他如果不出手,那个混混就得被活剖成两半了,也实在来不及再顾忌别的。   “土什么?”叶关辰仿佛没有听清楚,倒是把手电往地下照了照,“是能钻到土里去的吗?”   一句话提醒了管一恒,一抖宵练剑,就在脚下的地面上画起来。他用剑画地如执笔写字,圆转流畅。叶关辰站在一边看着,眼神温和,带着赞赏和淡淡的欣慰。   不过管一恒没有注意到叶关辰的眼神。他落完最后一笔,猛地将宵练剑斜斜向天空一指,再指向地面——一线月光落在剑尖上,仿佛一根被牵引的银线,落在了地面上,顿时草丛中泛起月光一般的银辉,浮现出一个古朴的图案来。   这个图案一出现,整个地面似乎都微微颤动起来,像水面上泛开涟漪一般。管一恒将剑尖往图案中间一点,低喝一声:“破!”   噗地一声,草叶和泥土纷飞,扬了满天。但出乎意料的是,地面炸开的位置并不在管一恒剑尖所指之处,却是在叶关辰身前。土蝼从土坑里跳了出来,扭头就冲向叶关辰。   叶关辰与土蝼之间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简直是一眨眼,土蝼的四只利角就到了眼前。管一恒大吃一惊,顾不得多想,回手就将宵练剑投了出去。   宵练剑宛如一道月光般射过去,土蝼如果再往前冲,就等于把自己的脖子送到剑锋上去。它忽然将身体一扭,宵练剑擦着它插进地下,带下来一块灰白的皮肉,土蝼却调转方向,冲向了管一恒。   这一下真是声东击西。土蝼拼着被削掉了一块皮肉,却引得管一恒失去了宵练剑。四支利角直抵管一恒胸前,角端上泛着暗黑的微光,只要顶中了,马上就是开膛破腹。   管一恒现在是赤手空拳了,而且急着来救叶关辰,自己也正在往前冲。眼看避不过去,他猛地往侧面一闪,抡开右臂照着土蝼的头上横击了一拳。   这一拳打在土蝼一支角的侧面。只听喀啦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管一恒的右臂立刻垂了下来,但土蝼也被打得脑袋一歪,有些晕头晕脑。   管一恒右小臂骨折,额头上立刻就疼出了一层冷汗,但他丝毫没有耽搁时间,左手从衣兜里抽出桃木笔,狠狠捅进了土蝼的眼睛里。   桃木辟邪驱鬼,管一恒这一支笔又是桃根所制,虽然没有上百年,也有六七十年了。土蝼虽不是鬼,但被桃木根插进头部也足以致命,当即号叫一声,猛地将头一扭,拼命用尖角撞过来。   桃木笔短,管一恒要把它插进土蝼眼睛里,自己也等于是紧贴到土蝼身边了。他虽然早有防务,一下得手立刻后退,但到底离得太近,土蝼的角尖划过他的腰间,无声无息就把皮肉划开长长的一道,鲜血立刻染红了衣服。   桃木笔随着管一恒的后退从土蝼眼睛里又拔了出去,随之喷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股黑气。土蝼嚎叫着还要做垂死一搏,却被管一恒闪开,一头撞在树上,将一棵合抱的树硬生生撞断了,土蝼也一头栽倒在树下。   管一恒这一闪,扯动了手臂和腰间两处伤口,也疼得眼前一黑,随即觉得有人抢上来抱住了他,耳边传来叶关辰急促的声音:“别动!”   管一恒靠在一棵树上,叶关辰已经飞快地脱下自己的T恤扯成布条,牢牢缠在他腰间的伤口上。   “小心土蝼——”管一恒用力眨一下眼睛,驱散晕眩的感觉,急忙看向土蝼,防备它还要挣扎。   但断裂的树桩旁边什么都没有,土蝼消失了,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管一恒呼地就要站直身体,惊得叶关辰立刻按住了他:“别动!伤口会扯裂的!”   “土蝼——”如果它再来那么一次袭击,管一恒也挡不住了。   “那东西——”叶关辰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刚才我看见它被风吹散了,就像一把沙土一样,一下子就消失了……”   管一恒转头去看宵练剑,那上头还挂着土蝼的一块皮肉呢。他的目光刚刚落上去,那块灰白色的皮肉就散成了一堆尘土,一阵微风一吹,就全部消失在草丛里。   直到这时,管一恒才敢确定土蝼确实是化为了尘土,他长长吐了口气,随即就觉得两处伤口一起疼痛了起来。他先是在整条河道上都绘制了困兽符,耗费了大量精力,接着就是两场激战,连体力也透支了,这会儿心里一松,就觉得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落入了黑暗之中……   管一恒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一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了,他正躺在小旅馆的床上,稍稍一动,腰间的疼痛就提醒了他经历过的恶战。   手机就放在左边的床头柜上,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管一恒撑了撑身体,发现右臂已经被两块木板夹住,并固定在胸前了。   “小管——”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守在医院的一名警察,“你送来的药真管用啊!周伟成早晨吃的,这会儿眼睛已经好了很多了,医生说情况在好转,说不定再有三四天就能痊愈了!”   “什么?”管一恒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药?”   “怎么,不是你送的吗?”对面的警察吓了一跳,“今天天还没亮就有个人过来送了一瓶药,说是你叫人送过来给周伟成治眼睛的。”   管一恒也要被他吓一跳了:“什么人送的!你怎么不打电话跟我核实一下就敢给周伟成吃?”   对面的警察有些嗫嚅:“我——他说他是十三处的,是你打电话调的药……他当场看着周伟成吃了药,是周伟成说吃了之后眼睛觉得清凉了,他才走的……”   其实那人走了之后,他也觉得有点冒失,打管一恒的手机又不在服务区,只好等医生一上班就赶紧叫了来检查周伟成的眼睛。结果医生很惊奇地说情况好转,不但没有继续溃烂,还有愈合的趋势,他这才放了心,赶紧给管一恒报喜,没想到,这药还真跟管一恒没关系。   “是个什么样的人?”管一恒皱着眉头问。   “什么样……”对面的警察忽然答不出来了。他也是受过训练的,不说见个人过目不忘,至少二十四小时内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但现在管一恒这么一问,他才发现自己脑海中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仿佛一个淡淡的剪影,要让他回忆细节,他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像穿了件灰白色的风衣……不对,也可能是浅黄色的……模样……”他支支吾吾,发现自己连记忆好像都有点混乱似的。   管一恒也只能叹了口气:“那药都吃完了吗?”这边还有一个王强呢。   “没有。”对面的警察赶紧回答,“说是要吃三颗,但我看了,瓶子里还有三颗药,不知道要不要吃……”   管一恒的眼睛不由得微微一眯。还有三颗?这三颗是给王强留的吗?又是一个对他身边发生的事了如指掌的人,难道会是送柏叶露的人?那这药又是用什么做的,会是何罗鱼肉吗?   交待了把药尽快送过来之后,管一恒才挂断电话,门就被推开了。叶关辰端着个碗走进来,屋子里立刻就弥漫开了中药的苦味。   “醒了?”叶关辰眼睛下面有两块淡淡的青痕,把药碗放到床头柜上,“正好,来吃药吧。”   “什么药?”管一恒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就皱了起来。他从小身体好,很少生病,就是偶尔生病……咳咳,也不爱吃药,尤其是中药!   “你右前臂骨折,腰上还有伤,虽然清洗过了,也不能不防感染。再说还有失血,当然是吃消炎补血清毒的药了。”   药放得近了,苦味更是一阵一阵地冲人,管一恒的脸不自觉地都皱了起来:“消炎的话,吃几粒消炎药就是了。”至于补血,一个大男人,受了点伤而已,补什么血啊。   叶关辰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哑然失笑:“你不会是怕吃药吧?”   管一恒脸上顿时有些发烧:“我只是不习惯吃中药而已。”   这完全是胡说了,管家人有个病痛,多半都是吃中药的。就是天师培训里也特别有一门课程是训练他们辨认和使用最常见的药草,以免他们出野外任务的时候忽然有什么变故会束手无策,不过管一恒对这一门课学得不是很好就是了。   药味弥漫,管一恒抽抽鼻子,辨认出里头好像有三七、止血草、金银花、蒲公英,可能还有点别的,但他闻不出来了。   叶关辰用小勺子搅着碗里的药,摸了摸碗觉得不烫了,就端起来不容置疑地递到管一恒眼前:“这里没有破伤风针可打,一定要喝了。放心,我有医师资格证,不是蒙古大夫。”   管一恒不由得摸了摸腰上的伤口,心里暗暗怀疑,土蝼用角挑出来的伤口,破伤风针到底管不管用呢?   药碗都塞到眼前了,管一恒也只能端起来,视死如归地一口气灌了下去。在叶关辰面前,他不好意思捏着鼻子,于是越发觉得嘴里简直苦得要生要死。   叶关辰眼里含着笑意,递了他一颗东西:“吃颗桂花梅。”   管一恒抓过去就填进了嘴里。酸甜的滋味伴随着桂花香立刻在味蕾上漫开,冲淡了那碗药的苦味,这才让他透过一口气来。   “这药里放了什么?这么苦?”管一恒嚼着梅子,有些含糊地问。他能喝得出来那药里没有黄连,可这苦味比黄连实在不差。   “并没有多苦啊。”叶关辰含笑又递了他几颗梅子,“不过是三七、止血草、金银花、蒲公英,还有点白茅根,都是这里山上能采到的。是你特别怕苦吧?”   管一恒微微皱了下眉,这些药都不是很苦,白茅根甚至还有点甜味,怎么也不至于熬出这么一碗能苦死人的药来。他想再品一品滋味,可刚才灌得太快,又嚼了一颗梅子,现在嘴里的苦味已经散去大半,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第13章 朋友的故事   叶关辰看着管一恒脸上的表情只是笑:“你腰上的伤口比较长,幸好还不太深,不过也不能乱动,小心扯裂了。手臂骨折更不用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幸好骨头断面很干净,只要好好休养,恢复也更容易;但不管怎么样,毕竟是骨折,千万小心。”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略带沙哑的声音一句句娓娓道来,不急不缓。窗外阳光明媚,映着绿树成荫,照进来的光线都像碧玉一样,满室清凉。叶关辰身上换了件浅橙色的衬衫,在一室浅绿里头格外明亮。   管一恒的目光不由得就在他身上流连了片刻,最后落到他手腕上。大概是为了煎药方便,叶关辰挽了衬衫袖子,自然就露出了那条红线编的手链。手链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阳光映照到中间那块骨头化石上,管一恒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化石表面轻轻一动。   “怎么了?”叶关辰发现了管一恒的目光,抬了抬手。   他这么一动,阳光映照的角度一变,管一恒刚才的那种感觉立刻没有了:“哦,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什么动物的化石,不会是恐龙的吧?”   叶关辰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随手在化石表面摸了摸:“好像不是。我给几个研究古生物的朋友看过,都说年代并没有那么早。看起来应该是只巨大动物的遗骨,但到底是什么,没人说得清楚。”   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管一恒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叶先生——”   “嗯?”叶关辰抬起眼睛看着他。他眼睛狭长,但睫毛却长且浓密,微微扬起,睫毛尖上就闪耀着一线阳光。   “昨天晚上的事,我觉得还是不要宣扬出去的好,叶先生觉得呢?”   叶关辰微微扬了扬眉毛,眼睛里带了一丝笑意:“那我能不能问一下,小兄弟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管一恒稍微有一点尴尬:“我是警察。”   “我想也是。”叶关辰笑了,“那位小成同志,一看就是个警察,你跟他一起来的,就算不是警察也差不多。”   管一恒觉得更尴尬了:“很抱歉,因为案件比较特殊,涉及到一些文物,我在拍卖公司曾经接触过,对这些比较熟悉,所以……”想想他当时还拿着拍卖公司的名片给叶关辰看过,这样当面戳穿实在是……   叶关辰只笑笑点头:“小兄弟的眼力我是见识过了,想来是家学渊源吧。不过昨天晚上那个东西——”   管一恒沉吟了一下,觉得不必说得太清楚:“大千世界,总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们是特殊部门,专门来处理这种事件的。昨天晚上你也看见了,事情已经不合常理,如果宣扬出去,恐怕会造成一定的恐慌。”   “我明白了。”叶关辰又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人哪,不停地把城市扩大,侵入深山老林,难免要遇到些奇怪的事情。”   管一恒心里一动:“怎么叶先生对这种事好像——并不惊奇?”   叶关辰往后一靠,轻轻吁了口气:“是,这种事,我也听说过一些的。小兄弟还记得前几天我们谈过话吗,我说到方皇。那个东西,我就有一个朋友曾经见到过。”   “见过?”管一恒有些惊讶了。   “是啊。”叶关辰露出回忆的神色,“我那个朋友是做野外科考的,有一年春天去神农架。忽然下起大雨,他们躲进一个山洞,有个队员在石头缝里看见一条双头蛇,身上布满了五彩花纹。”   “双头蛇虽然屡有传闻,在自然界中也曾经发现过几次,但一般来说,都不是真正的双头蛇,蛇尾处不过是有一对假眼,属于吓唬天敌的拟态罢了。但是这次他们发现的这条,却是真正在身体两端都生有一个头,两个头都能发起攻击。队员们兴高采烈,决定把这条蛇捉回去展览。”   “谁知道他们下手去捉的时候,这条蛇忽然飞了起来,然后所有的队员都觉得头脑混乱,陷入了幻境,仿佛四周出现了野兽来攻击他们。等我这个朋友清醒过来的时候,科考队的队员已经自相残杀,十二个人中有六人当场死亡,三人重伤,送到医院抢救之后虽然保住了生命,但有不同等级的残疾,还有一个人受刺激太厉害,精神分裂了。”   “那就是方皇?”管一恒喃喃地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厉害……”   叶关辰轻轻耸了耸肩:“其实这只是我的猜测。我这个朋友始终没有弄明白事情发生的原因,我也是后来在古籍里读到方皇,才有这么个猜想的。”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管一恒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立刻追问。   叶关辰想了想:“有八年了,那时候我的朋友跟你差不多年纪吧。”   八年?管一恒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当时报警了吗?”   “当然。当时还能活动的三个人也都受了伤,幸好遇见几个旅游的客人,才帮他们把人都弄下山,之后就报了警。开始的时候警察还不相信他们的话,把他们三人当作嫌犯关押了起来,过了十几天才放出来。不过最后是怎么结案的就不太清楚了,因为并没有杀人动机,所以仿佛是不了了之了。”   管一恒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为了追查养妖族的踪迹,他进入国安十三处之后曾经把最近二十年的案件卷宗都读了一遍,尤其是这些与兽类有关的。但他记得,从来没有读过叶关辰所说的这桩案件。   事实上很多所谓“不了了之”的案件,最后都是结案了的,只不过案情真相会封存,并不对外公布罢了。叶关辰说的这桩案件,理应也走这个程序,至少这样六死三重伤的严重事故,即使最后没有查明真相,也将做为案例归入十三处的档案资料中,为什么会没有呢?难道是当地警方的疏忽?或者是怕影响业绩而隐瞒了?   “你那个朋友,现在怎么样了,还在科考队吗?”   叶关辰笑了笑:“早就不在科考队了。他本来当初也是跟家里赌气出去的,那一回出事也真是吓得不轻,后来就回家接了家里的生意。”   管一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想再问点什么,却听见旅馆院子里有人急冲冲地进来,是送药的警察到了。他还不知道管一恒受了伤,进了房间一看管一恒吊着胳膊,顿时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叶关辰很有眼力地打了个招呼就走开了,管一恒也没提土蝼的事,只是说自己受了点伤,然后就问:“药呢?”   警察把瓶子给他。是个玻璃长颈瓶,一拔开瓶塞,就能闻到一股清苦的药味,隐隐还带着些腥气。瓶子里有三颗梧桐子大小的药丸,颜色深青。送药过来的警察搓着手说:“那人把药送过来的时候说了,吃三丸就好。”   他有些兴奋地又补充了一句:“我走的时候,周伟成的眼睛已经不再分泌脓血了,连眼球上的血丝好像也消退了一些。这药真神了!那个主治医生死活都想弄一点去化验一下,不过送药来的人说了,这个药丸必须整个吞服,连嚼都不能嚼碎。我一想,嚼都不让嚼,那肯定更不能切一块去化验了,所以到底也没给他。”   管一恒把药丸倒出来看了看。药丸外表坚硬,如果不是有浓郁的药味,或许还会被认为是小石头。老实说,管一恒也很想把它切一块下来研究研究,但有了送药人的话,他也不敢贸然动手。不过,这么坚硬的东西,似乎不好消化吧?   王强倒是没考虑这么多。他现在对管一恒言听计从,一听说拿来了药,立刻就吞了下去。   按说他是跟休旧鸟正面对上了,伤势比周伟成还重些,但他一受伤就被管一恒用辰砂压住,后来又用柏叶露洗了眼睛,因此现在药一下肚效果反而更好,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就能睁开眼睛了。眼球上虽然仍旧有血丝,但脓血已经不再分泌,虹膜的颜色渐渐地显露出来,怎么看都是在好转了。   “看来是问题不大了。”管一恒的心其实也一直吊着,到这会儿才长舒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外头又有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接着就有人在院子里放开嗓子在喊他的名字,仔细一听,居然是小成的声音。   来的不光是小成,还有董涵和费准。   小成一进门就扑到管一恒跟前:“说你受伤了!怎么个情况?怎么不去医院?”   管一恒对他笑了一下:“没事,都处理过了。”叶关辰的医师资格证看来还真不是白拿的,他腰上的伤口还有些牵扯,但已经不怎么疼了,精神也不错。   “这哪行!”小成一看他吊着胳膊就急了,“这是骨折了吧?那得去医院照个片子!骨折是能随便处理的吗?万一接得不好,以后落下毛病怎么办!甭说别的,一会儿就回城里照片子去!”   他咋咋呼呼的说了半天,董涵一直在观察王强的眼睛,这时候才直起腰对管一恒说:“剩下的药呢?能不能拿来给我看看?”   “没有了。”管一恒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空药瓶,“都吃了。”   “都吃了!”费准一下就蹦了起来,“怎么能都吃了!你至少也该留几颗。”   “几颗?”管一恒瞥了他一眼,“总共只有六颗,正好是两个人的份量,你想留几颗?”   费准被噎了一下,悻悻道:“这种药必须要检验的,怎么能随便就吃了?”   管一恒干脆懒得理他了,只对董涵说:“事情不少,去我的房间说吧。”   董涵点点头:“这件事我已经上报了协会,你说一下情况,我也好申请加派人手过来帮忙。毕竟现在连周伟成的病因都不知道,这药也都吃了,暂时很难找到线索。”   管一恒淡淡地说:“周伟成的病因已经知道了。”他简单地把何罗鱼和土蝼的情况说了一下,“……现在土蝼已经被消灭,但何罗鱼忽然失踪,还需要仔细搜索。”   “你居然让何罗鱼跑了?”费准拧起眉毛,“这么大的山,到哪里去找!”   小成听不下去,翻了个白眼转头嘟囔:“奇怪了,那当初有些人怎么不来呢?要换个人来调查,别说什么鱼,就是虾米肯定都能抓住,保证一个都逃不掉,怎么也比在滨海呆着强,什么都查不出来。”   费准被他阴阳怪气的话气得半死,但小成既不指名又不道姓,还摆出一副自言自语的模样,费准就是有气也只能咽下去了,总不能真跟他吵起来。   管一恒也扭过头去,勉强忍住嘴角一丝笑意,才看向董涵:“照我的意思,这边的旅游山庄还是暂停修建吧。从前没有开发的时候并没出现这样的事,我觉得是开发惊动了何罗鱼,至少在确定何罗鱼不在附近之前,这工程不能进行了。”   费准冷笑了一下:“你说得容易!天师协会也好,国安十三处也好,谁有这么大本事干涉这些?这属于阻碍社会正常活动了,你懂不懂?”   小成不服气:“那你说怎么办?”   费准斜了他一眼:“要是滨海市出现一个流窜杀人犯,你们警察没抓住,能不能让滨海市所有人都不上班不上学留在家里,免得出事?”   这次轮到小成没话说了。实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道理完全是相通的,警察不可能无时限地封锁整个城市就为了抓个犯人,天师也不可能为了收个妖就阻止对本地的开发。   管一恒也沉默了片刻,才说:“或者可以跟周伟成商量一下……”目前周家的资金周转也不那么畅通,或许可以先把旅游山庄这边停一停。   董涵刚才一直没说话,这时候忽然问道:“你说土蝼已经被消灭了?”   “是。我看见它化成了尘土。”管一恒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应该向网站提交新的词条内容,以前并没有资料记载土蝼能潜入地下,也没有死后归土的说法。”   费准撇了撇嘴,没说话。提交新资料是有积分的,这些在天师年终审核里都有体现。管一恒这次不但消灭了土蝼,还更新了资料,在年终审核里能加不少分呢。相比之下,他在滨海耗了这几天的时间,却是一无所获,单是在年终总分上就又要被管一恒落下一块了。   董涵却摆了摆手:“土蝼能潜入地下,这一条是你亲眼所见,当然可以提交加分。但你是否已经消灭了土蝼,以及死后归土,却还不能确定。”   管一恒眉头一皱:“我是亲眼看见土蝼消失的。”   “消失不等于消灭。”董涵淡淡地说,“土蝼的四角锐利坚硬,触物皆摧,如果真像你所说的,宵练剑都不能斩断,那么即使土蝼化土,这四只角也应该留下才对。”   小成不服气地说:“这可不好说呢。这些妖兽都是天地间戾气所化,气化之物,说坚则无坚不摧,说散也能化为无形,从阴阳二气中来,又散为阴阳二气,凭什么就说一定能留下?”自打当面跟腾蛇动了手之后,他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大感兴趣,很是恶补了一番,现在说出这么一通理论来,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董涵微微一笑:“小成同志别着急,我并不是要打压小管的积分,而是说不能为了积分随意下结论。”   小成顿时急了:“董理事你这话说得有意思了,是说小管为了积分在随便下结论吗?那你说土蝼的四只角应该留下,有什么根据?”   管一恒轻轻拍了他一下,淡淡地说:“董理事说的也有道理。现在离年终评审时间还早,我还没有考虑过积分的问题。不过董理事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土蝼是否已经消灭,是不是也该提请协会来鉴定一下?”   天师协会对于这种事情的鉴定方法,就是派人在收妖当地进行符阵测试,如果在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里,当地没有类似的妖力波动出现,就可确认该妖物确实已被消灭。现在是五月,即使用最长的六个月时限,年底之前也能有个结论,一点都不耽误年终积分。   董涵倒仍旧是笑微微的模样:“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现在到年底还有七个月,不会耽误年终积分的。”   他说得怪光明磊落的,小成倒不好说什么了,只能默默在心里呸了一声。初见董涵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人生得温文尔雅,现在只觉得要叫道貌岸然了。   管一恒轻轻又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动气,然后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把王强送到市内的医院去检查一下。”   董涵点头:“当然。你也应该去好好检查一下,骨折可不是小伤。只是可惜了,送来给他们治眼睛的药丸实在应该留一点下来化验的,至少让我先看看也是好的,可惜我们来晚了一步。”   管一恒把药丸的样子描述了一下:“……我怀疑其中的成份可能见风会起什么变化,所以没有切开。不过配方么……”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摸出手机登陆了协会的网站。   果然,在何罗鱼名下的词条又发生了变化,原本“或食鱼肉可解”这句话里的“或”字已经消失了,变成了“食鱼肉可解”。   “这药丸,可能就是何罗鱼的肉制成的。”      第14章 龙骨   “什么?”董涵看了看网站上的词条更新,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居然有人能突破网站的防火墙,随意更改内容,这可是大事!你怎么不早点上报!而且,他对你的行动似乎很了解,你最近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管一恒也有这种感觉,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凑巧,巧到让人不能不多想。但是从他来了这边,除了李元调过来的两名警察之外,也就只有王强和叶关辰了。   “局里调过来的两个人不可能是。”小成皱皱眉头,“这都是进局里十多年的人,很可靠。”不然李元也不会调他们过来。   “王强也不像……”费准也发表意见,“他自己都差点丢了眼——不过,也不排除他是知道有药送过来,才敢这么做的……”   管一恒眉头微皱,直接问:“目的呢?如果是王强,他早点治好周伟成就是了,何必再惊动我们?”   这下费准答不出来了。董涵沉吟了一下:“王强的确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毕竟周建国死在文溪酒店,那时候王强就在他旁边。不过,你说还有一个人?”   “叶先生也不大可能吧?”小成对叶关辰的印象比对董涵好多了,“当初还是他带我们进的文溪酒店呢。”   “这可不好说。”费准马上跟他唱反调,“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你们是警察。”   “他知道。”管一恒淡淡地说,“他一见小成就猜出来了。”   小成尴尬地咧咧嘴。费准却说:“即使猜出来了,但养妖族难道会在乎一个警察?”他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迷兽香一放出来,警察也还不是睡过去了。”   小成瞪着他:“你倒是天师,那时候不也一样睡了?”   费准脸上热了一下,强撑着说:“所以我说就算他知道你是警察也不会在乎的。”   小成翻个白眼,不想跟他再争执什么:“我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弄明白,你们说的这个养妖族,到底是干什么的?不管什么案子都有个犯罪动机,这个养妖族的犯罪动机究竟是什么?”   “养妖族顾名思义,就是豢养妖物的一族。”董涵耐心地解释了一下,“他们驱动妖物来获取利益,就像人养猎犬捕猎一样。只不过妖物的危险比猎犬更大,而且,喂养猎犬用的是饲料,喂养妖物用的却是人。比如说当初从小管家里拘走睚眦的人,就是养妖族的后裔。”   “哎哎,这事不对了啊。”小成马上听出了问题,“照这么说,养妖族会拿人来喂妖怪,那就是根本罔顾人命的对吧?如果这次何罗鱼也跟养妖族有关,那么他为什么又要送药治周伟成和王强呢?”   这句话算是把董涵和费准都问倒了。管一恒等了几秒钟,见两人都不说话了,才淡淡地说:“我觉得,无论何罗鱼还是土蝼的出现,都跟养妖族无关,而是原来就在这座山里的,只是被旅游山庄的开发惊动了,这才出现伤人。”   小成吓了一跳:“什么?这个,山里居然有这种东西吗?”   “有。”管一恒点了点头,“天地初开,草莱未辟之时,山川戾气、阴气、灵气所钟之处,结为精怪妖灵。人居乡野,妖居山泽,两不相妨。只不过后来人族日盛,占地日广,这些妖物有些被收伏消灭,有些便龟缩于山林之中,现在开发到了他们最后的栖身之地,也就免不了要出来伤人了。”   费准冷笑道:“听你这意思,好像还挺同情它们的?”   管一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跟近年来砍伐树林,所以造成野生动物出外伤人,有很大不同吗?”   费准动了动嘴,一时无法反驳,半天才说:“妖物的天性就是吃人,比野生动物危险性大得多了,而且野生动物可以建保护区,你难道想建妖物保护区?”   这当然是歪理,但有时候歪理也是理,管一恒一时也没法反驳,而且他并不是要同情妖物,因此只是冷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几秒钟后,门上被人敲了几下,小成拉开门一瞧,正是叶关辰,手里还托了一盘洗好的新鲜樱桃,一见小成就笑了一下:“成警官?”   “这位就是叶先生?”董涵紧盯着叶关辰,上下打量。   “是的。敝姓叶。”叶关辰放下樱桃,微微一笑,也坦然地打量着董涵和费准,“这两位——是小管的同事?”   “是借调来的咨询师董先生和他的助手小费先生。”小成很流利地报上了刑警队给董涵和费准安排的身份。   叶关辰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只笑着对董涵和费准点了点头,就把樱桃盘子推过去:“刚摘下来的,大家都尝尝。小管要多吃一点,可以补血气。”   董涵拿了一颗,漫不经心地说:“叶先生是医生吗?小管受了伤,多亏叶先生照顾。”   叶关辰微笑着摆摆手:“别这么说,小管还救了我呢。对了,我刚刚跟旅馆老板商量了一下,借用他的车——小管的伤只是临时处理了一下,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给人接过骨了,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保险。”   小成早就想赶紧把管一恒送去医院了,只嫌董涵在这里叨逼叨的没个完,一听叶关辰的话立刻响应:“对对对,先去医院!”   董涵站起身来,却对叶关辰笑着说:“还要麻烦叶先生也一起去一趟医院,毕竟小管的伤是你处理的,还要请你向医生交待一下才好。”   管一恒皱了皱眉,叶关辰已经欣然同意:“这没问题。正好我这里的事也办完了,一起走。”   王强原本有一辆车,小成又开来一辆,装这几个人绰绰有余,其实也就用不着旅馆老板的车了。董涵把费准打发到了后面的车上去照顾王强,自己却跟管一恒和叶关辰坐一辆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叶关辰聊天:“……昨天晚上,叶先生惊到了吧?”   “确实。”叶关辰小心地扶着管一恒坐稳,以免他腰上的伤被车辆颠簸扯到,一面随口回答,“这样的事我也听说过几件,但自己亲眼看见,还真是头一回。”   “哦?”董涵很有兴趣的样子,“叶先生听说过这样的事?”   “是啊。”叶关辰微微一笑,“古玩圈子里总有些故事,真真假假的也分不清楚,不过,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我决定以后都把这些故事当成真的来听了。”   董涵哈哈笑了:“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叶先生居然还能开玩笑,真是厉害。我从业这些年,可遇见过不少人都被吓得不轻,有些甚至需要做定期的心理治疗。”   叶关辰轻轻扬了扬眉毛:“确实如此。普通人没有这方面的经历,难免受到惊吓。别说是看着活生生的人突然死去了,就是从前在医学院,新生第一次接触尸体,也有很多人久久不能适应的。说来惭愧,我也是有些受不了,才选择了中医而不是西医。不过董先生是心理医生?不少人——就是说遇到这种事的人居然有很多?天哪,我还以为我的经历就够离奇了,想不到董先生更厉害!能不能讲几件让我开开眼界?”   董涵是想套他的话,没想到被他反问了,当下笑笑:“别说,有一件事,叶先生说不定会感兴趣。叶先生这个手链——两边是青玉圭,中间是什么?我瞧着,有点像龙骨啊。”   叶关辰抬起手看了看:“恐龙遗骨吗?那可能不是的。我有朋友给检测过,说年代没有那么早。”   “不不不。”董涵笑着摆手,“恐龙哪能叫龙呢?咱们中国可是有自己的龙。”   “传说中的龙?”叶关辰若有所思,“当真有吗?传说我也听了不少,但真的龙——有谁见过呢?难道说——”他兴趣盎然地望向董涵,“董先生见过?”   董涵笑了笑:“见是见过一次,不过究竟是真是假可不好说了。有一回我接了一位病人,哦,是某个考古研究所的老师——至于究竟是哪个研究所,我可就不能说了,要给病人保密的。”   小成在心里暗暗地嗤了一声。他很怀疑董涵这根本就是编的。什么要给病人保密,这个病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吧?   叶关辰倒像是丝毫没有怀疑的样子,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我们只是要听听故事,具体是谁经历的都无所谓。不过考古研究的,确实最容易接触这些东西。”   董涵笑着说:“是啊,考古和盗墓,据说都是脚跨阴阳两界,最容易沾染上一些不属于阳间的东西——嗨,扯远了,还说那个病人吧。有一次,他带着学生去外地考察,在当地发现了一个盗洞,原来是一座古墓,被盗墓贼捷足先登了。叶先生想必也知道,古墓一打开,里面的空气发生变化,可能导致墓里的东西迅速毁坏,所以他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就带着学生立刻下墓,想尽量抢救一点东西。”   小成虽然在心里吐槽,这会儿也听进去了。董涵的声音也不错,只是更低沉些,却没有叶关辰那一线淡淡的沙哑。从某些方面来说,董涵跟叶关辰其实还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两人都是不笑不说话,只不过相比董涵的满面春风,叶关辰更为含蓄内敛一些,如果硬要打比方——小成觉得大概是黄金和白金的区别?好吧,原谅他是个穷逼,没有更高格调的比较。   “那位老师带着学生从盗洞下了墓,发现这个墓并不大,只有一间墓室,中间就放着棺椁,不过已经被盗墓贼撬开了,白骨散落在棺底,还有几段掉了出来。棺椁里也没什么值钱的陪葬品,倒是棺椁前面有一张漆案,漆案上有供品和香炉。”   “这座墓,据后来对骨殖的鉴定,大约是六百多年前下葬的,但漆案光滑如新,上头的黄铜香炉也半点没有锈迹,尤其是——盘子里剩下的供品还是新鲜的,都是点心,还保持着柔软油润,甚至还有香气。”   明明是大夏天的,小成却觉得后背有点发寒,他索性放慢车速在马路边上慢慢磨,插嘴问道:“怎么会这样的?”   董涵笑了笑,看了一眼叶关辰,叶关辰便含笑说:“应该是墓室里密封性能好,没有细菌滋生吧?我也曾听说过挖开的墓室里还有新鲜的供品,不过一见风就化灰了。”   董涵笑着摇头:“有些类似,但并不是。至少在这位老师下墓之后,那些供品仍旧好好的。”   “那——”叶关辰摊了摊手,“我可真的想不明白了。”   管一恒在旁边听着,忽然说:“或许有两种可能。其一,有什么方法让时间停在了封墓的一刻;其二,墓中有东西能够维持空气的清洁和新鲜,令供品不干不腐。”   叶关辰好像有点累了,倚着车窗以手支头,漫不经心地说:“这两点都不太符合,因为尸体已经化为白骨了。”   管一恒微微一怔,随即发现自己疏忽了尸骨的事,不由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点了点头。叶关辰含笑看了他一眼,温声说:“所以应该是那些供品本身有点问题。”   “对。”董涵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这时候笑着说,“那些点心的颜色都是淡青色的,那位老师拿了一块观察,发现这东西看起来像泥,但香气袭人。他把这些点心用密封袋装了起来,奇怪的是,一拿到地面上,它们就迅速硬化了,变得像石头一样。”   “这倒奇怪了。”小成也忍不住插嘴,“如果在墓室里都能保持新鲜,那装在密封袋里也不可能马上硬化啊。”   董涵笑着点点头,没有马上再说这点心的事,反而绕开了一句:“在墓室里,他们还发现了两具盗墓贼的尸体,是被淹死的。”   “淹死?”小成立刻抓住错误,“不是就一个墓室吗?供品还好好的,怎么会是淹死?”   董涵也一摊手:“墓室干燥,甚至两个盗墓贼身上都只有几点水迹,但他们又确确实实是被淹死的。”   “我擦,这是为啥?”小成索性连车都停下了。   董涵笑而不答,管一恒沉声说:“因为水只包围了他们两个人的头部。淹死人并不需要很多水,有时候一个水桶就足够了。”   “墓室里有水桶吗?”小成忍不住问,问完了觉得自己怪傻的。   管一恒摇摇头:“如果有能够控水的妖物,连水桶也不需要。”   小成轻轻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他又忘记了,天师嘛,讲的故事都跟别人不一样,有各种身怀特异功能的妖物,还用啥水桶呢。   叶关辰一直在认真听着,这时候问道:“在墓室里除了点心,还发现别的东西了吗?”   董涵笑了:“是的。在香炉后面,供着一块龙骨。”   “龙骨?”叶关辰扬了扬眉毛,“想必不是恐龙的遗骨了?”   “当然不是。”董涵往他手上看看,笑着说,“是一块真正的龙骨。”   “真正的龙骨?”叶关辰的笑容明显是有一点儿不大相信的样子,“难道说能控水的就是这块龙骨?”   “确切点说,是这块龙骨里拘着的龙。”董涵说得漫不经心,但目光却不引人注意地盯着叶关辰的脸,观察着他的神色,“杀死两个盗墓贼的,正是这条龙,而漆案上供奉的点心,乃是龙食所做。叶先生知道龙食吗?”   叶关辰微微眯起眼睛:“龙食?董先生说的,是青泥吗?”   管一恒在旁边听着,心里忽然一跳。董涵这个故事十有八成是编的,但并不是无的放矢,这里头的龙骨、龙食,都是意有所指的。   龙食,见载于《旧小说》,大意是说某个姓姚的人进入张公洞,碰到一个道人,送给他一斗青泥;这青泥能吃,而且气味芳香,后来此人出了洞,青泥就硬化成了石头。此人后来向见闻广博的胡人商贾打听,商贾说这东西叫做龙食。   青泥,有芳香,可以食用,出洞则硬化如石,听了这些,管一恒只能想到——给周伟成和王强治眼的那种药丸,它们外面包裹的那一层,会不会就是龙食?   所以董涵讲这个故事,是因为他怀疑叶关辰。但是为什么王强和叶关辰两个人,他更怀疑的却是叶关辰?   管一恒垂着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心里却在默默地思索:如果是他来选择,他其实更怀疑王强一些,毕竟周建国死的时候,王强就在他旁边;至于他的眼睛,如果他手里本来就握着解药的话,当然可以放心让自己受伤。   但,如果是王强的话,那么柏上露又是谁送来的?或者更值得怀疑的人是叶关辰?   管一恒悄悄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叶关辰。叶关辰很随意地倚着车窗,手托着下颌,一脸的漫不经心。这人身上颇有几分魏晋风流的意思,虽然穿着衬衫西裤,支颐而坐的神态却仿佛穿着宽袍大袖一般,说不出的风流蕴籍。车里地方小,他身上那股清淡的药香就特别地明显起来,仿佛清晨的露水一般,清新凉爽。   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会是养妖族后裔?会驱遣妖物食人?管一恒的理智暂时还不能下判定,但他的感情却一直在小声地说着三个字:不会吧?      第15章 验证   董涵的故事还是挺吸引小成的,这时候忍不住问:“龙食,是龙吃的东西吗?龙不该吃鱼吃虾吗?我好像在哪本小说里看过,龙王吃虾,那些虾就招了个读书人做女婿,替他们去向龙王求情……”   “没错。”董涵笑着点头,“所以龙食乃是极少见的东西,若不是喂养真龙,一般还不用这种东西呢。”   “真龙?”小成敏锐地抓住了董涵话里的重点,“龙还分真的假的?”   “龙有多种。”董涵笑着说,“鱼跃龙门可听说过?这便是化生为龙。蛇五百年为虺,虺五百年为蛟,蛟千年而为龙,这也是化生之一种。凡这种成龙的,都不是真龙。”   “那就是得龙生下来的才算?”小成疑惑地问,“但我听说龙生九子,皆不成龙啊?”   “虽不成龙,也是真龙血脉。”董涵一脸赞赏地对他点点头,表示他的功课做得不错,“所以真龙难寻,才轻易不用龙食啊。”   叶关辰只含笑听着,这时候才问:“那么这截龙骨里头,养了一条真龙?”   董涵摊了摊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啊。”   我擦!小成险些要骂了。眉飞色舞地讲了这么半天,眼看最后的包袱要抖出来了,结果抖出来一块烂棉絮?什么叫你也不知道啊,不知道你讲什么讲!   董涵却根本没注意小成的脸色,目光一直落在叶关辰脸上:“那位老师所带的学生死了八个,他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到最后他也没看清那龙骨里面到底养的是什么,不过根据他的描述,我觉得那可能不是龙,而是一条蚩吻。”   “那是什么?”小成虽然恶补了一下知识,但他乃是囫囵吞枣,龙的儿子又实在太多,一时想不起来这个诘诎聱牙的名字到底是哪一位。   “是蚩吻。”叶关辰解释给他听,“龙九子之一,形似大鱼,嘴如鸱鸟,因此也叫鸱吻。它是水之精,能喷浪降雨,所以自唐代之后,往往把它的形像铸在屋脊上,认为能辟火灾。”   “我就知道叶先生了解。”董涵笑得十分开心的样子,好像找到了知音似的,指着叶关辰的手链,“据那位老师拍的照片来看,那块龙骨跟叶先生手上这块十分相似。”   叶关辰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当真?不会我这块化石里头也有条龙子吧?那位老师没有把龙骨带出来吗?”   董涵脸上仍旧在笑,目光却紧紧盯着叶关辰:“没有。当时蚩吻出现,杀死了八名学生,那位老师带着剩下的人被蚩吻追杀的时候,遇上了一个游客。那位游客救了他们,并且,收走了那块龙骨,当然,还有龙骨里的蚩吻。”   管一恒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到了叶关辰脸上。董涵绝不是无的放矢,他说的其实就是叶关辰手链里串的那块骨头化石!连小成都听出来了,眼睛在董涵和叶关辰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拿走龙骨就能带走蚩吻?”叶关辰却仿佛一点也没有听出董涵的意思,只好像在听一个离奇的故事,“应该没这么简单吧?否则那位老师为什么不把龙骨拿走呢?”   “当然没这么容易,那位游客是有伏龙的法子。”董涵微微笑着,目光却有些刺人,“叶先生听说过养妖一族吗?”   “养妖?”叶关辰侧了侧头,“我听说过有养小鬼的,有养蛊的,但养妖……还真是没听说过。”   “尧舜之时,便曾豢养龟龙等瑞兽了。”董涵稍稍收回了目光,真像讲故事一样叙述起来,“其中祝融子孙中有一位叫董父的,就为帝舜养龙,被赐姓为董氏。其后代也多以驯龙为业,称为豢龙氏。古代豢、关两字是相通的,所以夏代暴君桀所杀的大臣关龙逢,其实也就是豢龙氏的后代之一。这一支从养龙控龙开始,渐渐发展起养妖控妖之术,能操纵妖物为害,虽经捕杀,也不曾完全消灭,到现在大概已经隐姓埋名,不再姓董或姓关龙氏,所以就统称养妖族了。”   小成虽然一个小时之前已经听董涵解释过养妖族的由来,但听了这样详尽的历史,也不由得听出了神,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句:“原来还这么渊源流长啊……这么说,养妖族的祖先就姓董了?”   他说完这话,忽然觉得不对,眼前这可就坐着个姓董的呢!   董涵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地点头:“是的。古代的姓氏跟今天完全不同,董父原是名字,后经帝舜赐姓,就变成了姓氏。而豢龙氏原本是对他们职业的形容,流传到后世又变成了姓氏。不过史上曾有多次对养妖族的清剿,侥幸逃脱的也都隐姓埋名,早不知换了什么姓氏了。”   叶关辰也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这么说,收走龙骨的那个人,是个养妖族了?”   “对。”董涵又抬起眼睛看着叶关辰,“不仅如此,前些日子在文溪酒店里放迷香收走腾蛇的人,也是养妖族的后裔。”   “迷香,腾蛇?”叶关辰转头看了看管一恒,“不是说有人施放催眠气体要杀人吗?怎么又扯上了腾蛇?难道腾蛇就是那条五彩的光带吗?可我觉得,那东西比较像是传说中的方皇啊。”   董涵脸颊上的肌肉微微一紧:“方皇?”   “是啊。”叶关辰倚着车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时酒店里大部分人的混乱都是因为方皇吧?唔,说起来养妖族能养龙,那方皇应该也是他们养的吧?哎,那么周建国是被腾蛇杀的,还是被方皇杀的?”   董涵露出一点恍然的神色:“原来叶先生也看见了那条五彩光带——方皇,嗯,听起来倒是很像,想不到叶先生对这些还真有研究,不知道的人,恐怕想不到叶先生会是医生吧?”   叶关辰笑着摆摆手:“我已经不是医生了。生老病死,终究还做不到平静面对,所以这医也没能行下去,现在跟一个朋友合做,经营中草药。至于这些奇闻怪谈——我喜欢古玩,自然也就跟着多看了些古籍。”   “中医好。”董涵一脸欣然,仿佛把刚才说的什么腾蛇方皇全忘记了,“说起治病,我个人还是比较传统,觉得中医对于调理身体最为有效。治已病不如治未病,治大病不如治小病,全面调理五脏经络,还是中医更好。不过现在的人,大多数都不怎么信中医,总觉得中医的药方古怪,不如西医那么清楚明白。”   叶关辰似乎被他说得累了,懒懒地靠着车窗只是笑:“是说什么一对秋天的蟋蟀做药引之类么?”   董涵哈哈大笑起来:“别说,还真有比这更奇怪的呢。比如说《山海经》里头记载的,什么人鱼食之无痴疾啊,什么山蜘蛛丝可止金创血啊,什么百草露洗眼可明目啊,简直多不胜数。我一直都在想,这些方子到底有没有用啊?叶先生是做医生的,有没有想过试一试?”   叶关辰也笑起来:“就是想试,也得先有材料啊。人鱼,有人说就是娃娃鱼,从药用上来说,应该有滋阴补肾,补血行气的功效,对贫血、霍乱、疟疾颇有疗效,但治痴疾仿佛就不合药理了。而且娃娃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也不能随便就拿来试验,更不必说,我到哪儿去找个愿意做临床实验的志愿者呢?”   “至于山蜘蛛丝,我记得书上记载,那山蜘蛛大如车轮,垂丝如匹布,可现在世存的蜘蛛哪有这么大的,垂丝如匹布就更不可能了。”叶关辰边笑边说,好像觉得很有趣,“说到百草露,这个倒好弄,可是现在空气质量不好,这草叶上采来的露水随便拿来洗眼睛,会洗出结膜炎吧?”   董涵跟着哈哈大笑:“叶先生真是见识不凡,不知道今年贵庚?”   叶关辰笑着摆摆手:“这算什么见识。白长了三十二年,可不敢当董先生这句夸奖。”   “三十二?”董涵啧了一声,“这么说,我要托大叫一声叶老弟了。我今年已经虚度整四十春秋啦。不过叶老弟看着可不像过了三十的人,还当你顶天也就二十六七岁呢。”这话倒不假,叶关辰倘若不说他的年纪,实在是没人看得出来。   叶关辰只是微微一笑:“都说男人四十才一枝花呢,我也是要奔着开花去的了。”   这话说得幽默,董涵也笑了一声,接着恍然大悟地拍了自己额头一下:“看我,又扯远了,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叶关辰很善解人意地答了一声:“龙骨。”   “对对对,龙骨龙骨。那位老师给我看过照片,墓室里的那块龙骨,跟叶先生手上这块真是相似,我瞧着叶先生这一块,没准也是块真龙骨呢。”   “这要怎么才能看出来是真是假呢?”叶关辰仍旧很好脾气地微笑着,仿佛并没有觉察董涵完全是针对着他来的。   董涵微眯着眼睛观察着他的神色,嘴里慢悠悠地说:“说起来,当时蚩吻在墓室里出现,是因为那两个盗墓贼想要偷取漆案上供奉的玉杯,结果将杯中的东西泼到了龙骨上,他们下墓室的时候,龙骨上还呈现出五色的花纹呢。叶老弟能猜到那玉杯里是什么吗?”   叶关辰皱皱眉:“这个——没头没尾的不好猜啊。”   董涵微微一笑:“当时我也猜不到,不过后来听他说了,倒想到这个典故应该是出于《琱玉集》里的《别味篇》。”   “《别味篇》……”叶关辰仰头想了想,曼声道,“时有一人,馈陆机一器鲊,尝之甚美,转饷张司空。司空曰‘此龙肉也,以苦酒灌之,必当有异’,如其言,即有五色文章。是这一篇吗?那么说,这玉杯里盛的应该是酒了。”   董涵啪啪鼓了两下掌:“叶老弟真是博闻强记,就是这一篇!虽说这里讲的是龙肉,但骨肉一体,道理其实是差不多的。不过《别味篇》里那条白鱼已经被做成了鱼鲊,所以酒浇上去只有五色文章,而那块龙骨里却有一只龙子,于是酒浇上去,不但有五色文章,还引出了蚩吻。”   “这倒有趣……”叶关辰摸了摸自己的手链,“要是用酒浇浇,也会有五色花纹吗?可这里头要是也有只龙子什么的,出来岂不是大家都要没命?”   董涵哈哈笑起来,指着管一恒:“有小管呢。叶老弟要不要试试?”   叶关辰转头看着管一恒,有些犹豫的样子:“可是小管受伤了……”   董涵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摸出一迭符纸:“还有这个呢。”   “这是什么?”叶关辰就着董涵的手看了看,似笑非笑,“董先生不是心理咨询师吗?”   董涵打了个哈哈:“兼职,兼职。”   叶关辰并不追究,只是说:“那酒——”   董涵从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个小银酒壶来:“正巧我身上还带着一点。这也是得了张旧方子,去年冬天酿了一点,觉得味道还不错,所以出门都喜欢带点。要不然,我也想不起这典故来。”   叶关辰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来:“既然董先生是有备而来,那不试试实在太可惜了。”   董涵不管他语带讽刺,先把符纸在车里贴了一圈,又干脆在叶关辰手背上也贴了一张,这才打开酒壶盖子,小心翼翼往那块骨头化石上滴了几滴。   酒液迅速在化石表面流淌开来,因为数量太多,最后顺着边缘流了下去,打湿了红绳,流到了叶关辰手上。小成紧张地把手按到了腰间的佩枪上,管一恒也早握住了宵练的剑柄,可是等了半天,化石表面的酒液都半干了,化石还是那种灰白带黄的颜色,哪有什么五色花纹出现。   “看来,这种野闻逸事不大可信啊……”叶关辰掏出一块手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已经干掉的酒迹,含笑看着董涵,“董先生太高看我了。我大概还没这么好的运气,真能弄到一块龙骨,倒浪费了董先生精心准备的好酒。”   董涵脸皮再厚,这时候也有点发热了,强撑着打了个哈哈:“也是我糊涂了,龙骨嘛,哪有那么好得的。就是那位老师说的话,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我这惦记十几年了,好不容易看见一块相似的,就总想着要试试……”   他话还没说完,叶关辰已经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打算再听他说什么了。要说董涵也实在是够能忍耐,居然还能笑眯眯地自己打圆场:“叶老弟这是——倦了?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也是,突然碰上那样的事,大概一夜没睡吧?”   叶关辰半闭着眼睛笑了一下:“其实不是倦,是——醉了。董先生的酒酿得实在好,能抵得上传说中的千日醉了。我是一杯就倒的人,想不到董先生的酒香醇凛冽至此,今天难免要露丑了。”的确,刚才大家都在紧张地看着他的手链,一时没有觉察,现在被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车里弥漫着酒香,中人欲醉。   董涵忙道:“这真是我不应该了,叶老弟歇一会儿罢,我不说话了。”   小成重新发动了车子,往市区驶去,车里安静了下来。   管一恒闭目养神,心里却在翻腾——那天在文溪酒店,迷兽香的香气中仿佛是夹了一点儿酒香,而董涵的这酒又这么烈,简直是中人欲倒——只可惜他在分辨气味这方面不是太擅长,到底此酒香是不是彼酒香,他却分辨不出来。   他悄悄睁开眼睛看了看叶关辰。叶关辰仍旧倚着车窗,刚才的话仿佛也不全然是托辞,这会儿他脸色不变,眼角却浮起了淡淡的红色,当真像是有几分醉意了。   车里安静了没多久,就到了医院。王强从后面车上下来,眼睛居然已经能模糊地看见东西了,只是眼球上还有血丝,在阳光下有些睁不开眼。   费准在他后面下了车,走到董涵身边低声说:“这人什么都不知道,他第一天晚上跟着管一恒上山就伤了眼。”他顿了顿,有点疑惑,“您是怀疑姓叶的?为什么?”   董涵摸着下巴,瞥了一眼车窗里那个假寐的身影:“也不是多么怀疑,就是觉得这人不简单。再说那天文溪酒店参加的客人都排查过了,当然也要查查他。”   费准晃了晃头:“那您跟他谈了?他手腕上那个东西,是龙骨吗?”   说到这个董涵脸色就有点阴沉:“我用酒试过了,不是。”这还是他头一回走眼,“不过,总觉得那东西不是普通玩艺儿。”   费准有些不以为然:“文溪酒店那些人,大部分都玩这些玩了好多年,手里有点东西也不奇怪。都是从坟墓里弄出来的东西,不沾阴气才奇怪了。”   董涵微微摇了摇头:“不能大意。养妖族这么多年蛰伏,谁知道他们弄到了多少妖物?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就是大事,到时候不知要死多少人!我们既然有天赋,做了天师,就要降妖除魔,保护无辜的普通人。要知道,我们略一疏忽,可能就是几条人命没了。”   费准被训得心服口服,连连点头,等董涵说完了才问:“那——现在怎么办?”   董涵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上报吧。这已经十多天了,如果有线索还好说,没线索,只能上报了。”      第16章 送药   董涵一提到上报案件结果,费准的脸就黑了。   本来这次他和管一恒各有任务,结果管一恒把他的任务给抢着办了,等他过来在管一恒的任务里插一脚的时候,这个任务居然又失败了。而在他插脚的时候,管一恒又办了何罗鱼和土蝼。总之这一趟折腾下来,管一恒虽然在腾蛇的任务上失败,却在别的地方收获了积分。而他——不但自己的任务没办成,现在还得帮管一恒分担一下腾蛇任务失败的黑锅,真是亏大了!   董涵像对自己的子侄一样,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再说这次腾蛇事件是因为有养妖族出现,换了别人来也一样不行。”   费准暗地里握了一下拳头给自己打气,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我想,暂时不回滨海,把这里再好好查一下。协会就是马上派人来,也要点时间,万一在这之前何罗鱼又出现怎么办?”   董涵笑了笑:“这也行。如果何罗鱼真的出现,你也能拿到积分的。”   费准连忙说:“我不是为了积分……”他还是实习天师,即使年底审核积分不够,不过是不能转为正式天师,没有降等的可能,其实也不用太担心。他还是怕管一恒一走,何罗鱼会再出现伤人,到时候会不会再有个神秘人来送药,那可就不好说了。   董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对了,今年在西安那边要开个会,到时候你跟我去吧,也能多认识几个人。”   费准顿时眼前一亮。费家虽然位居五大天师世家之一,但只忝居其末,名头实力都远不如前头的张家钟家东方家。费准又是费家的旁枝子弟,虽然有些天赋,但家族的资源从来都不向他倾斜,要不是有董涵帮忙给他炼制了蛟骨剑,恐怕到现在都不会有件趁手的法器。现在董涵有意替他引见天师行里的前辈,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董涵看着他一下子亮起来的双眼,笑着又拍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前面:“走,去看看他们检查得怎么样了。”   王强和周伟成的眼睛算是把医院惊动了,尤其是周伟成的主治医师,简直快把自己的头发都揪掉了,要不是警方跟他说这件事要保密,不能再往外扩散,他恐怕就要召集全医院的医生会诊了。这会儿他还在检查室里不肯出来,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究竟是用了什么药能让周伟成好得那么快——服药二十四小时之后,周伟成的眼睛只剩下部分血丝,已经能看见东西了。   相比之下,管一恒倒是检查得最快的一个。他腰上的伤口虽然长,但并不太深,医生打开包扎的纱布看了看,说是愈合得不错,就又给包上了,只开了一盒消炎药做个预备。至于小臂骨折,拍了个片子之后也说接骨接得很好,听说是中医接骨,还称赞了一下这接骨的手艺真不错。总之一句话,治得不错,但必须好好养着。   管一恒出来的时候,周伟成的母亲也等在门口,见了管一恒就千恩万谢。她一直以为是管一恒送来的药,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谢才好了。管一恒斗妖有一手,对人就没那么能耐了,尤其是这样又哭又笑的中年大妈。好歹让小成上阵去挡着,才手忙脚乱地从医院里逃出来,上了外头的车。   叶关辰还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休息。不知道是酒意未散还是天气太热,他眼角和脸颊都起了一层淡淡的红,仿佛一座玉雕染了胭脂。听见管一恒上来,才半抬起眼皮,从睫毛下面看了一眼:“检查结果怎么样?”   “很好。医生还想问我,究竟是哪位接骨手艺这么好呢。”管一恒随口答了一句,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有件事我还想问一下叶先生。就是昨天晚上,叶先生确实看见土蝼化成了尘土吗?”   叶关辰睁开眼睛看着他:“我一转头,就看见那东西变成了烟雾一样,风一吹就散了。我想这个,应该算是化成了尘土吧?或者要说是化成烟雾?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管一恒摇了摇头。土蝼化成什么,主要是他提交的报告上要写清楚,但无论它化成了什么,只要到年底这里再没有检测到相同的妖力波动,就可以确定是被消灭了。倒是那条突然消失的何罗鱼,实在是踪迹成谜。如果不是受伤,管一恒真想自己留在这里,再好好把整条河道都翻一翻。   “走。”小成气呼呼上来,“咱们回滨海,那位董大理事说他们暂时不回去了。”   “怎么了?”管一恒一怔。   小成呸了一声:“我算是看出来了,那姓董的就是来跟你做对的。说什么要在这儿再查查,说你没逮着那条什么鱼,他们不放心。呸!整天跟在别人屁股后边捡着吃,这点出息!”   管一恒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随他们去吧,检查一下也好。何罗鱼确实不知去向,要是他们真能找到,也是件好事。”   小成其实也知道,但就是这口气咽不下去:“他们就是怕你拿到那个什么年终积分吧!”   管一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开车吧。我算是抢了费准五个积分,就算这次还他好了。”   小成狠狠地哼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管一恒带着伤回到滨海,李元当即就先安排他回去休息,至少要等腰上的伤好了再回来。管一恒也没拒绝,正好他要写旅游山庄的报告,还有十三处回批给了他当天出入文溪酒店所有人的资料,也要一一细看,这些都需要时间。   天师协会已经收到了他关于何罗鱼资料改变的邮件,但是网站维护人员检查了半天,虽然找到了被侵入的痕迹,但侵入者的地址已经被抹去了,无法查清,只能作罢。   管一恒等了几天,但是网站上并没有关于柏叶露的内容更新,让他的旅游山庄之行又多了一个疑点。   小成拎着打包的排骨米饭来送饭。腾蛇的案子虽然暂时冻结,但刑警队总有办不完的案子,他照旧得天天在外头跑,晒得更黑了。不过李元指定他照顾管一恒,所以比起其他同事来,他还算有点闲空儿,跟管一恒一起趴电脑前边看网站,随口建议:“没人更新,那你提交资料更新就是了。”   “这可不行。”管一恒摇了摇头,“第一,我不知道瓶子里究竟是不是柏上露,不能仅根据这三个字就随意下结论;第二,即使这是柏上露,我也不知道它有没有经过再加工。”就像那天叶关辰说的,现在树叶草叶上随便收来的露水,天知道里头有什么污染,到时候邪气没祛掉,倒洗出结膜炎来。   小成不禁转头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琉璃瓶,它旁边摆着原本装着它的那个五彩小布包,因为周伟成和王强的眼睛都已经恢复,这里面的液体也就没再用上,仍旧还有小半瓶。映着阳光,这水看起来特别的清澈,但究竟是不是露水,真是只有天知道。   “怪可惜的……”小成忍不住啧了一声,“要是不告诉别人,说不定有人受了伤会耽误治疗……”   这句话提醒了管一恒:“我可以提出建议,在更新资料里注明是猜测,到了紧急时刻可以一试。”如果真是有效的,没准什么时候就能救了人。   “这样好!来来来我替你打字。”小成很赞同,“话说要是这样,那么送露水的人跟送药的人就是两拨了,要不然有了药还送露水,岂不是白费工夫?但除了养妖族,还会有什么人关注这件事呢?”   这个问题管一恒也想过,但想了这几天也没个结果,只能暂时抛下,横竖总归是对王强的眼睛有好处就是了。   小成是个闲不住嘴的性子,一边输入资料一边有些疑惑地问:“听董大理事那话,养妖族驱妖为恶,还拿人来喂妖物,应该是毫无人性十恶不赦才对,为什么又会送药救人呢?或者他们都不是养妖族的人?”   这话问得管一恒半天都没出声。没错,在天师协会的历史资料里,养妖族驱妖养怪,杀戮无数,每次他们的出现,几乎都伴随着血腥,还是多次围剿,才将其族几乎消灭殆尽,让养妖族销声匿迹了多年。可是十年前迷兽香一出现,他的父亲就被睚眦开膛破腹……   “也许送药的并不是养妖族人……”管一恒只能这么说了一句。   小成挠挠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了,管一恒起身去打开门,只见叶关辰一手提着一袋樱桃,一手提着个保温瓶站在门外,见他开了门便微微一笑:“手臂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管一恒往后退了一步让叶关辰进来,“叶先生怎么过来了?”   叶关辰微笑地跟小成打了个招呼,把保温瓶和樱桃都放到桌子上:“你的伤还需要吃药。”   “吃药?”叶关辰打开保温瓶,立刻浓浓的中药味就冲了出来,冲得管一恒只想后退几步,“医生已经给我开了促进骨头愈合的药了。”   小成捏着鼻子过来:“叶先生,这是什么药啊,这么苦……”   “是我家传的偏方,对骨头和肌肉的愈合都很有效,小管的伤正好喝这个。”叶关辰含笑解释了一句,把药汤倒进保温瓶盖里,顿时更浓重的药味充满了整个房间,管一恒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这个——这个不用了吧,我的伤好多了……”   “好多了是到什么程度?”叶关辰语气温和,可是态度坚决,“你腰里有伤,应该卧床休息,在饮食上也应该注意,可是——”他目光往那盒可怜的排骨米饭上转了一圈,“肉骨头并不能促进骨伤愈合,以形补形也不是这样的。”   小成摸了摸鼻子,往后缩了缩。李元让他来照顾一下管一恒,可他自己都是个单身狗,吃饭全都在外面解决,哪知道管一恒该吃什么呢?再说不都说喝骨头汤对骨折好吗?   管一恒也有些底气不足。的确,他腰上的伤虽然不深,但医生也说应该卧床休息几天,但是他忙着写报告,卧床这件事就被忽略了。比如说他现在站着,腰里的伤略一牵扯就还作痛;手臂他倒是很仔细,但也免不了一直在疼就是了。   叶关辰很坚决地把药汤又往管一恒面前推了一下:“这个必须喝,可以让你的伤好得更快,不信的话可以计算一下时间,每三天喝一次,大概四十天左右,你的右臂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当然,如果要恢复到像从前一样的话,还要再加十五天。”   小成嘴巴张得大大的:“这——小管是骨折啊!”谁不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有休养三个月以上,怎么敢说自由活动?要知道自由活动的意思不但是敢动,还要敢用力才行啊。而且——两个月就能恢复到像从前一样?这个……   叶关辰轻轻哼了一声:“所以说是祖传秘方。快点喝吧,药凉了对肠胃不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管一恒想不喝都不行,可是听叶关辰的意思,每三天喝一次,至少要喝四十天……   “喝吧,快喝吧。”小成坏笑着捅管一恒的肋骨,“要是真那么管用,万一下次队里有人受伤,我也推荐他喝叶先生的药。”   叶关辰含笑看了他一眼:“家传秘方,家传秘药,配制不易,还是别推荐了。”   “嘿,嘿!”小成更乐了,“看看,叶先生都说了,这是家传秘药,一般人还不给喝哩。你有口福,快喝吧!”   口福……管一恒的脸黑如锅底,可看着叶关辰温和关切的眼神,也只能接过药,一闭眼几口灌了下去。叶关辰迅速从袋子里拿出几粒樱桃:“吃一颗。”   樱桃已经洗好,散发着甜香,管一恒接了过去,却没有立刻放进嘴里,而是皱着眉头品着嘴里的滋味。跟上次喝的药略有不同,应该有三七,当归,黄芪,党参,都是补药,可应该还有一种草药,特别的苦。   呕——管一恒险些吐出来,也就是这么十来秒钟的工夫,那股苦味儿就从胃里直冲喉头,他赶紧把几颗樱桃全塞进嘴里,才把那股劲儿压下去。这就是他不爱喝中药的缘故了——按父亲从前说过的话,他是嗓子眼儿浅,苦一点的东西都不能咽。   小成险些笑岔气:“你不是吧?就喝这么几口中药而已……”   叶关辰笑着摇了摇头:“是特别苦一些,要吃点甜酸的东西压一压才行。”   小成抱着肚子笑:“好像怀孕……”话没说完,挨了管一恒一拳。   “这个药——”管一恒脸上发热,勉强镇定着不让自己露出狼狈来,实在有点丢脸就是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慢慢养着就行了……”   叶关辰只是笑:“你救过我,熬点药也不算什么。或者——你是怕苦不想吃?”   这打死了也不能承认啊,管一恒只能硬着头皮说:“哪里,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了。”   小成乐得差点在地上打滚,撺掇着说:“我听说药补不如食补,光吃药是不是不大好,还应该弄点什么药膳就好了。”叶先生熬的药这么苦,药膳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叶关辰还真的沉吟了一下,对管一恒伸出手:“坐下,让我再把把脉。”   管一恒的想法跟小成是一样的,当即就想往回缩:“不用了。三天一熬药就够麻烦了,你别听小成瞎起哄……”   叶关辰只是伸着手看着他,管一恒没办法,只得坐下伸出了手。叶关辰三根手指按在他手腕上,片刻之后,稍稍移动一下位置。管一恒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掌心和虎口上都有厚厚的茧子,越发衬得叶关辰的手指白皙细长,不过如果细看,就能发现他手上也有茧子,只是因为皮肤白皙,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就显得这双手好像养尊处优一样,那些薄茧倒不引人注意了。   “你有些体虚,胃尤其不好。”仔细诊了三四分钟,叶关辰才收回了手,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管一恒,“虽然年轻,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现在淘空了,以后会坐成大病。”   管一恒自己也知道胃是不太好。在家里的时候还好些,上了大学之后在外面住校,本来饮食上就不如家里周到,假期里要培训,还要实习,就更顾不上了。天师这个行当跟警察也差不多,有时候出起任务来荒山野岭里一呆就是十多天,别说按时吃饭了,就是不按时的饭都吃不上。   叶关辰叹了口气,看看那份已经有些凉掉的排骨米饭:“不要吃这个了,楼下有超市,等我去买点米和菜上来。”   “不——”管一恒还没说话,叶关辰已经出去了。   小成啧了一声,对着管一恒挤眉弄眼:“这下好了,连饭也有人管了,以后我可不用送了。啧啧,不知道叶先生做的饭是不是比药更好喝些。”   管一恒黑着脸瞪着他:“你也可以一起吃点。”   “我可不吃。”小成嬉皮笑脸,“我是吃过饭才来的,人家叶先生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哪能沾这光呢?”   一个小时之后,小成深深后悔了自己的嘴快。      第17章 佛头   厨房里飘出来的香气像柔软的丝巾一样围着人打转,引得小成心神不定,张望了两三次之后终于忍不住了:“我去看看叶先生做的是什么菜。”   管一恒稳稳地坐着,用一只左手在键盘上打字:“不用看了,反正你也不吃。”   小成险些被噎死,悻悻地又坐下:“我还给你送了好几天饭呢。”   管一恒礼貌地抬手比了比那盒被抛弃的排骨米饭:“送你吃。”   小成狠狠地磨着牙瞪他,可惜管一恒头都不抬。   “可以吃饭了。”叶关辰从厨房里出来,把菜放到桌上,“今天太匆忙了,简单吃一点,明天有时间我再仔细煲个汤。”   小成看着桌上的菜:小米粥,羊肚蘑菇汤,素炒西兰花,看起来确实挺简单,但却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引得他的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叶关辰盛了两碗粥放在桌上:“成警官也吃点吧。”   没等小成说话,管一恒已经替他拒绝了:“他吃过了,不想吃。”   你够狠!小成冲着管一恒瞪眼,后者只当没看见,淡定地坐到桌子旁边,左手握起筷子就去挟菜。   “先喝点粥。”叶关辰把粥碗向他面前推了推,“我还有一个木瓜酪要做,你慢慢吃,要细嚼慢咽才好。”   小成看着他进了厨房,一脸哀怨地趴到管一恒对面:“你也太不讲义气了。”   管一恒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又挟了一条羊肚吃了,才说:“讲义气的人刚才说不要吃。”   “我后悔了行不?”小成单身狗,在李元家里蹭饭也没蹭过这么香的,摸着肚子谄媚地笑,“一恒啊,你看今天我吃过了,那明天能来吃点不?我交伙食费行吗?”   管一恒险些被他那句“一恒”引喷了饭,抬手拿筷子敲了他一下:“你有点出息!”   “你就不懂单身狗的痛!”小成一下子居然没躲过去,不由得有点好奇,“你是左撇子?”不对啊,明明在文溪酒店,管一恒是用右手握宵练剑的。   “左右手都要练。”管一恒低头吃饭,淡淡地说,“要是右手伤了,难道妖兽会等你好了再来吗?”   小成挠了挠头不说话了。其实左手他也练过,但要想练到跟右手一样灵活,实在是件很艰苦的事,反正他是没坚持下来,到现在左手枪是根本打不准的。   叶关辰端着两碗木瓜酪出来,递了一碗给小成,又把另一碗放在桌边上,嘱咐管一恒:“饭后半小时之后才能吃。”   他才嘱咐了一句,手机就响了。叶关辰摸出手机看了看,转身进厨房去了:“阿云?你在哪儿呢?”   他的声音带笑,低沉悦耳。小成吃着香甜的木瓜酪,冲着管一恒眨眼:“听听,阿云——好温柔哦,是老婆吧?”   管一恒翻了他一脸:“有东西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虽然是这么说,可他的耳朵也悄悄竖起来了。的确是很温柔,这个阿云,不知道究竟是谁?   “……是的,我还在滨海……下个月回西安?时间应该差不多……你自己注意一点,吃饭一定要按时,早晨尤其不许空腹喝咖啡,否则我回去只好给你开药了。”   小成听得满脸羡慕:“唉,叶先生的老婆真幸福啊,有吃有喝还有人给开药……”   管一恒险些又喷了饭:“开药也幸福?”真应该把刚才那碗药给这个家伙灌一半,叫他也幸福幸福。   小成嘿嘿笑,冲着刚出厨房的叶关辰问:“叶先生,谁呀?女朋友?”这小子一边说,一边还自来熟地挤眉弄眼。   叶关辰失笑:“不要胡说,是朋友。”   “朋友啊……”小成把声音拖得老长,一脸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   叶关辰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手指虚点了一下小成:“你们这些年轻人哪……”   “哎——”小成怪叫起来,“叶先生别这么老气横秋的,你看起来跟我也差不多年纪,真到外头去,人家说不定还觉得我比你大哩。”   管一恒很想拿旁边的抹布把这个丢人货的嘴堵上。叶关辰的确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可他的眼睛里有着小成所不能比拟的深沉,那是时间和经历的沉淀,是既抹不去,又学不来的。   叶关辰倒是并不在意小成的调侃,只是摇着头笑了笑,放下做饭时卷起来的袖口:“好了,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今天熬的粥比较多,明天早晨你自己热一热喝吧,中午我买了菜过来。”   小成听得口水直流,厚着脸皮说:“我中午也过来,要买什么菜我来买吧。”然后就可以蹭吃了。   叶关辰很明白他的意思,但也只是一笑:“买菜就不用了,我知道你们都很忙,中午过来吃饭就是了。”   “叶大哥万岁!”小成马上顺杆爬地改了称呼,刚要再拍个马屁,房门上咚咚几声,有人敲门。   “谁这么大声敲门?”小成嘀咕着去开门,才一拉开门就翻了个白眼,“我说是谁呢这么凿门,我们都不聋。”   门外站着三个人,敲门的就是费准,他旁边是董涵,再后面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小成没见过。   费准一贯的冷着脸,董涵倒还是满面春风的,先对小成含笑点头:“成警官,小管的伤怎么样了?”然后把目光投进屋里去,才扬了扬眉毛,“原来叶老弟也在啊。”   叶关辰可没像他这么热络,只点了点头:“董先生来了?正好我要走了,你们谈。”   管一恒起身要送他,被叶关辰轻轻在肩膀上按了一下:“你不卧床休息也就算了,尽量少动。”   他用的力量很巧妙,既按住了管一恒,又不让他扯动伤口,随即对众人点点头,走了。   小成屁颠屁颠地把叶关辰送到楼梯口,再回来的时候,管一恒已经跟几个人打了招呼,替小成介绍那个陌生男人:“这位是朱岩天师,擅长画符咒和法阵,协会派了他来检验旅游山庄那边的情况。”   一说到正事,小成也严肃起来了:“朱天师你好,情况怎么样?”   朱岩是个长得很没特色的人,唯一能让人留下印象的就是鼻梁上那副宽边黑眼镜。不过他人很随和,小成一问,他就笑着说:“已经用法阵检查过了,何罗鱼和土蝼确实都消灭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法阵还要保留三个月,如果三个月之内没有动静,就可以向协会提交完结报告了。”   小成挺高兴:“这么说,要是三个月以后还是这样,小管就能拿到任务积分了吧?”   朱岩笑笑:“是的。以我个人的看法,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不过三个月是协会的规定,程序还是要走的,也是以防万一。”   “我知道我知道。”显然朱岩是倾向于管一恒成功灭妖,小成顿觉跟朱岩是一边的了。   管一恒倒皱起了眉头:“但我确定,我并没有能诛杀何罗鱼。”   这件事,一直在他心里悬着放不下——他没有诛杀何罗鱼,却也没有感觉到何罗鱼突破他设下的符阵逃跑,那么,何罗鱼到哪里去了?而且还有一件事,他也始终在疑心:这边何罗鱼失踪,那边就有人给周伟成送去了治眼痈的药,网站上还新添了词条内容,这是凑巧吗?还是说,用来做药的何罗鱼,就是从他的符阵里逃跑的那一条?   朱岩摇了摇头:“我检查了你的符阵,确定何罗鱼并没有从中逃跑,于是,这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有人将何罗鱼拘禁于某种法器之内,然后带出了符阵;第二种,何罗鱼在你的阵眼中已被诛灭。”   管一恒立刻说:“我画的是困兽符。”并不是诛灭妖兽的符阵。   朱岩指出:“你用的却是百年桃根笔。”   据说当初后羿被家奴用桃木棍暗杀,去地府做了宗布,由是以来,鬼最畏桃,桃木便有驱邪镇鬼之效。也有说东海度朔山上有大桃树,其枝干蟠屈千里之长,枝干之北就是鬼门,有神荼郁垒二神把守,所以后人才在新春之际,用桃木做符,上绘二神的形容,挂在门边,驱骇百鬼。   这些传说都各有其根据,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典术》上说的比较实在:桃是五木之精,味辛气恶,故能厌伏邪气,压制百鬼。尤其管一恒用的这支笔,取百年桃树根中向东南方的那根,所聚的阳气更比其它树根为甚,这样的笔画出来的符阵,若是普通小鬼小魅碰上,一下子就够让它们化为飞灰了,即使绘的只是困兽符,在阵眼处也能将修为不高的妖物销为乌有。   “何罗鱼并非什么大凶之妖兽,不过化为休旧鸟之后能伤人罢了。”朱岩偏向于第二种猜测,“而能逃脱符阵的法器并不多,且还需执器拘妖之人对你的符阵十分了解,才能在毫不惊动的情况下随意出入。这样的人——或者曾仔细研究过你绘符的风格,或者是真正的惊才绝艳,将你的符阵看过便能解析出来。我记得,你是不经常画符的。”   的确,因为有宵练剑,管一恒在训练营里就被称为剑客,是打打杀杀型的,各种符咒他掌握得并不多,平时出任务也不常用符咒,不像朱岩这种画符专业户,每年从他手里出去的符咒总要有数百张。   当然这并不是说管一恒不会画符,而是他更喜欢用剑来解决问题,因此除了当初培训班必要的课程之外,他并不经常画符,在这种情况下,要弄到他的符来好生研究一下风格以便破解……其实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管一恒只不过是个刚刚升级为正式天师的菜鸟,谁会那么早就注意着他,并且事先进行研究呢?   “所以我个人认为,何罗鱼是被你的符眼绞碎了。”朱岩谨慎地下了个结论,“我看了你画的符,虽说是困兽符,不过——相当凶猛啊。”   “也就是说——”管一恒并没因为他这个结论而放松,“还有可能是有人进入我的符阵,拘走了何罗鱼?”   “当然也有这个可能。”朱岩从善如流,“不过,此人必定才华极高,因为他未曾留下任何痕迹,至少我查不出来。”   管一恒没再说话。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董涵笑着说:“这个可以慢慢再查,朱岩今天过来,是想再验一下那佛头。”   周伟成交出了佛头,就由管一恒带回了滨海。因为怕那玩艺再生出什么事来,李元索性就交给管一恒保管了,反正也是因为他,周伟成才肯把东西拿出来的。   佛头被管一恒用符纸包好放在箱子里,现在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明亮的光线底下,那浅绿的颜色越发显得温润起来。   朱岩也摆开自己的一套家什。他随身也带了个小箱子,现在一样样拿出来,看得小成直眨巴眼:笔墨纸砚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些瓶瓶罐罐。   费准嗤了一声:“那是墨床、笔洗、砚滴、水丞。”什么瓶瓶罐罐,没见识。   小成翻了个白眼给他:“怎么,没拿着积分心里不痛快吧?来来回回的,白忙活喽。”   费准险些要跳起来,硬生生又按捺住了。他确实是两边都白忙活,朱岩虽然提供了两种可能的结论,但他个人倾向于何罗鱼已被管一恒的符眼绞碎,如果三个月之内没有证据证明存在那么一个“惊才绝艳”收走何罗鱼的人物,天师协会将采纳朱岩的结论,把旅游山庄的案子做一个结束。如此一来,功劳全归管一恒,他是半个积分也捞不到的。   小成刺了他一句也就罢了,转头去看朱岩这套家伙什儿,啧啧赞叹:“这么讲究……”   朱岩很好脾气地一笑,一边端详那佛头一边回答他:“靠这个吃饭呢,不敢不讲究。”   管一恒轻轻点了点那块巴掌大小的砚台,低声对小成说:“那是洮砚,旧坑出的,古称‘玄璞’,估计是宋末的东西了。还有笔洗砚滴水丞,基本上都是明代瓷器。”   小成本来还在凑着看,一听这话赶紧往后退了退。好么,又是宋砚又是明瓷,这要是给打碎一件,恐怕卖了他都赔不起。怪不得这些东西都用丝绒包着搁在箱子里,单是这套行头就得多少钱啊。   朱岩眼角瞥见他的动作,笑了笑:“除了砚台是家传的,瓷器虽然是明瓷,可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不过用顺手了觉得合适罢了——”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伸手把那佛头捧起来掂了掂,皱皱眉头。   “怎么了?”小成连忙问,“有什么不对吗?”   朱岩左右端详了半天,又托起来对着太阳看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地摇摇头:“这玉有点奇怪,我看不出是什么玉。说是和田玉,似乎轻了一点儿,说是岫岩玉,又比那个压手。肯定不是翡翠,可也不像独山玉……”   “这有什么?”小成有些莫名其妙,“难道不是玉?”   朱岩给他解释:“玉,本意是指美丽的石头,并不像钻石或红蓝宝石那样有特定明确的矿物分类。尤其在古代,玉的材质各有不同,比如红山文化主要用的是岫岩石,在矿物学上这东西主要成分是蛇纹石;良渚文化通常用透闪石;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用的又是长石,区别是比较大。到了现在,我们说的玉基本上指岫岩玉、和田玉和独山玉,另外就是翡翠。这几种玉材里,岫岩玉我刚才说了,主要是蛇纹石;独山玉在地质学上应该叫蚀变斜长石;和田玉呢,就主要是透闪石和阳起石的混合物了,因此它们在颜色、光泽、比重、硬度和透明度上都有不同。但是这个佛头——它的各种特征都有些模糊,很难分辨产地,所以我觉得有点奇怪,这到底算是什么玉呢?”   小成喃喃地说:“不明觉厉……什么玉你都能看出产地来吗?”他听得真是稀里糊涂,在他眼里看来,玉只有绿和不大绿之分,哪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朱岩矜持地笑了笑:“不敢说全部,十之八九吧。不过这一块就……总觉得有点古怪,难道是什么地方又发现了新矿脉?但这么大块的成品,如果有在市面上流通,肯定会有消息的……能让我取一小块带回去仔细研究吗?”   佛头的颈部处本来就是残缺不平的,管一恒看了一眼就点头:“如果没事,你就看着切一块吧。”朱岩说要仔细研究,应该就是借由现代仪器研究这块玉的成分了,总共也不会切超过杏核大小的那么一块。   朱岩得了这个保证,就把佛头放下,取出一块墨,在砚台上研起来。他生得貌不惊人,但做起这些事来却是古风盎然,举手投足都有几分韵致。小成看着他滴水、研墨,手腕圈转流利,一气呵成,忍不住啧啧赞叹。   朱岩笑笑,提笔在砚台内蘸饱,就往纸上画起来。他用的不是普通墨条,而是特制的的朱砂墨,研出来的汁子颜色朱红鲜艳,似乎还有种淡淡的香气。小成悄悄问管一恒:“这是什么墨?”   “朱砂,里头加了冰片和麝香。”   “冰片和麝香也能收妖?”   管一恒轻咳了一声:“写出来的符味道会好吧。”   小成没话说了,这说起来也属于个人爱好,只不过冰片和麝香都不便宜,眼见着这也是个狗大户!   朱岩并没听见两人说话,他一画起符来便全神贯注,两耳不闻外事,片刻之后,就在纸上绘出一个符阵来,随即拿起佛头,放在了符纸中央。   小成眼都不眨地盯着,只见佛头放上去之后,符纸上的某几笔朱砂印似乎微微亮了起来。朱岩又皱起眉头:“是有些反应,却又不怎么厉害,不像是能杀人的样子,可也不是一块普通的玉石。”   董涵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了半天,这时候才问:“能看出来是什么妖物么?”   朱岩对着自己的符纸端详半天,摇了摇头:“不似妖物。按符纸上的反应,并非活物。”   小成不明白他的意思:“这佛头本来也不可能是活的呀?”   朱岩摆摆手:“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在这佛头上留下的气息,不像活物。”      第18章 新情况   朱岩这句话说得实在古怪,房间里众人都一时糊涂了。   “是鬼?僵尸?旱魃?”小成立刻发散思维起来。   朱岩却仍旧摆手:“鬼也罢,僵尸也罢,既有生气,也算是活物之一种。旱魃更不必说了,那是凶横之妖,当然是活物无疑了。”   这下连费准也忍不住了:“既然能留下气息,怎么可能不是活物呢?”   朱岩用手指点点符纸:“这是符纸的反应,不会错的。只是如果问我是什么妖物,我却也答不出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半天,费准才不太有底气地说:“万一是出错了呢?”朱岩这手画符的功夫不仅仅是家传,他本人在这方面有过人的才华,现在所用的探灵符就是他自创的,根据环境不同,可有十二种变形,使用过上百次之多,从无错误。因此费准这话也是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   朱岩皱了皱眉:“也许吧……”这不是同意,只是给费准一点面子罢了。   董涵轻轻吐了口气:“既然这样,我看这颗佛头还是暂时不要挪动的好,更不要取样了,还是放在我那里吧,这样比较安全。”在座的天师当中他的资历最高,的确是放在他那里最保险些。   朱岩有点遗憾。管一恒想了想:“下个月西安有个会议是吧?”   朱岩眼睛一亮:“对对,到时候带过去检验!”西安会议聚集的高级天师至少有二十位,还包括协会的副会长,区区一个佛头,就是闹妖也不怕了。   董涵看了一下管一恒的手臂:“小管这伤——其实不大适合出门。”   小成嘴快:“叶先生说有家传的秘方,四十天就能活动自如了。”   “四十天?”费准嗤笑,“你当你那骨头是塑料的,说接就接上了?什么灵丹妙药能那么管用,有没有点常识!”   小成哟了一声:“真要是讲常识,你们天师第一个就不常识了好不好?你倒说说,是腾蛇常识啊,还是何罗鱼常识?周伟成的眼睛伤成那样,吃了药马上就好,是常识不?”   费准被噎了一下:“那是休旧鸟的阴邪之气所致,祛除邪气自然立刻就好,与普通受伤不一样。”   “那小管也是被土蝼伤的呢,怎么就不能立刻治好了?”   说实在的,跟小成斗嘴,费准还真的没有占过什么上风,这次也一样,想来想去居然无法反驳,只得悻悻闭了嘴。   朱岩倒是很关心地看了看管一恒的伤,又写了几张符给他:“贴在伤处的衣服上,多少总能有点用处。”   既然管一恒还在休养期间,董涵也就不多留,含笑说了几句让他好好养伤的话,半点都没因为在旅游山庄又白忙活了几天而有什么不悦,带着一脸锅底黑的费准走了。   这之后的几天,管一恒就过上了极其少有的安闲日子。   小成每天只要有时间,就按点过来蹭饭吃。   管一恒住的地方是局里给租的,旧楼房,一室一厅,好在还有厨房和厕所,虽然小,至少方便。小成敲开门,立刻就能听见厨房里有声音,不是炖汤那种扑扑的声音,就是炒菜的咝咝声,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今天晚上吃什么?”小成乐颠颠地扔下包,就自动去摆桌子。   管一恒正在写总结,头也不抬,凉凉地说:“我记得有人说过不沾这个光的。”   “有吗有吗?”小成睁眼说瞎话,“是谁?谁这么傻,不知道有光不沾白不沾吗?哎我说,你那报告不是都提交上去了吗,这又写什么呢?”   “写总结。”管一恒轻轻叹口气,用手中笔敲了敲本子,“从前跟着别的前辈出来实习还不觉得,这次独立执行任务,发现自己实在还有很多欠缺。”   小成伸手把他的本子拿过来看,翻了翻发现前头已经写了不少:“哟,你还手写日记哪?嗬,这字写得漂亮!这叫个什么体来着?”   “手写,记忆会更深刻一些。”管一恒用左手转着笔,皱着眉头,“这是魏碑——其实也不算,圆珠笔写不好字。”   小成啧啧赞叹:“这还叫写不好?哎,怎么不写那个——上次我在个书法展上看的,很好看的——对了,瘦金体!”   管一恒手上的笔停了下来,低头看着日记本,神色有几分怅然:“我小时候也觉得那个好看,想学,是我爸让我写魏碑,说瘦金锋芒太过外露,年轻人本来就容易冲动,临魏碑可以磨一磨性子,学得稳重一点……”   他越说声音越低,整个人似乎都沉进了回忆里。小成后悔不该问这问题,尴尬地挠了挠头,目光一转却看见叶关辰站在厨房门口,正注视着管一恒。   小成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咧了咧嘴,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不该嘴欠。然后他就发现,叶关辰根本就没在看他,而是全心全意地注视着管一恒,神色复杂,仿佛是同情怜惜,又仿佛还有点别的什么。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小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自己夹在中间不大合适似的。不过管一恒并没放纵自己很久,也不过五六分钟的功夫,他就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起了头来:“我——”   这一抬头,就撞上了叶关辰的目光。   叶关辰手里端着菜盘,身上围着格子围裙,形象实在略有几分滑稽,但他的目光像夏天的海水一样温柔和暖,管一恒甚至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默默地轻抚他的脸一般,又怎么还会注意到什么菜盘和围裙?   小成悄悄地又退了一步,不过这一下他踢到了椅子,老旧的地板发出嘎吱一声,打破了宁静。叶关辰轻咳一声,举了举手里的盘子:“吃饭了。”   “哦哦,吃饭,吃饭……”小成只觉得自己好像多余得要命,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搁了,连忙跑进厨房里去盛饭。   管一恒倒有些不好意思,握拳在唇边也干咳了一声:“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叶关辰把菜摆到桌子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含笑说:“今天做了鱼丸汤,青鱼肉做的,你应该多吃一点。来尝尝合不合口味?”   他这样若无其事,管一恒脸上的热度还没起来就下去了,那点别扭也就烟消云散,站起身边走边说:“你做的菜哪有不好吃的。”   这话还真不是恭维,叶关辰已经做了一星期的饭,几乎每天的饭菜都不重样儿,样样好吃。今天做的是红焖牛腩和鱼丸汤,素菜是清炒白菜,还有一个甜品草莓百合。   红焖牛腩香喷喷的不用说了,最费功夫的是鱼丸汤。叶关辰买了草鱼回来,自己片下鱼肉打成丸子氽汤,里面还加了不知从哪里买来的荷叶,整个汤都是淡绿色的,飘着鱼肉的鲜甜,又没有淡水鱼常有的土腥味儿,让人胃口大开。   只是主食还是粥,管一恒很想吃米饭,叶关辰却不做:“米饭不太好消化,在外面没时间熬粥,现在既然有条件,就好好养一下。”   小成一边吃一边冲管一恒挤眉弄眼,被叶关辰看了一眼:“吃饭的时候要专心,细嚼慢咽。其实你的胃也不太好,要不然——”   他还没说完,小成就老实了:“哎哎,专心,专心。”他可不想喝药。   三个男人把菜一扫而空,小成很自觉地去厨房刷碗了。叶关辰拿出药锅,又拿出几包草药,顿时房间里弥漫开了淡淡的药味。   管一恒闻见这药味就有些嘴角抽搐,下意识地又咳嗽了一声:“今天——”又该吃药了?   叶关辰微微一笑:“今天是第七天了。”   小成刷完碗出来正好听见这个,幸灾乐祸地凑过来:“我看小管这几天恢复得很好,这药必须吃啊。”   管一恒极想拎点什么东西朝小成脑袋上来一下,环视四周只有椅子,以他的力气,抡上去小成就要脑袋开花,只好算了。   叶关辰坐在那里分药,看着他们只是笑。管一恒看了看那些药,果然是当归、三七、黄芪、党参之类,不过在另一个小纸包里包着的药,他不认识。   “这是什么药?”   这是一小把折下来的枝条,有寸把长短,呈现出柔和的暗红色,奇怪的是,虽然已经干了,枝条上的叶子却仍保持着翠绿的颜色,也不知道是怎么炮制的。   “家传秘方。”叶关辰笑着抽出一根枝条,掰成小段放进药锅里,倒上凉水浸泡。   这枝条掰开的时候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苦味,管一恒只闻了一下,就确定这就是害他吃苦的那东西,只是这玩艺肯定不是常见草药,他无论怎么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药。   小成也闻出来这个味了,凑过来笑问:“这药有意思,都干了叶子还这么绿。”   叶关辰含笑回答:“我有特殊的炮制方法。”   小成哈哈大笑,管一恒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包枝条:“是自己种的吗?”   “对。”叶关辰把纸包包好收起来,笑着说,“一株价值万金。种了这么多年,也只种活了两株。”   “哦——”小成一脸惊叹,管一恒有些不安:“这——我应该付药钱。”   叶关辰笑着摇头:“开玩笑的。很难种是真的,但不能投入使用,也就说不上什么价值了。”   “为什么不能?”小成很是疑惑,“要是这么好用,应该很抢手才对。”   “因为难种,所以无法大量生产,就没有使用价值。再说不用这个,也只是好得慢一些罢了。”叶关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这是报答救命之恩,说钱就不好算了,我觉得自己很值钱,别人是不是这么想就不好说了。”   小成又笑起来:“光看掬月轩,就知道叶先生很值钱了。”   叶关辰笑着摇头:“所以一个人的价值还要看他的资产?这好像那个故事——一个伯克问阿凡提,‘你看我值多少钱?’,阿凡提回答‘五块钱’。伯克很愤怒,‘我是堂堂的伯克,居然只值五块钱?’阿凡提说,‘我是看见你腰上镶金的皮带,才说这个价钱的呢’。”   他讲起笑话来也是不温不火的,但不知怎么的,就让人觉得很好笑。小成笑得肚子疼,管一恒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叶关辰凝视他一眼,也微微一笑,轻声说:“年轻人,多笑笑。”说完,端着药锅进厨房去了。   管一恒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叶关辰那句话,让他一瞬间想到了已经去世的父亲,不是说叶关辰像个父亲,而是他同样有一种能让人安定的能力。对父亲,那是孩子的孺慕与仰望;而对叶关辰,却是一种不太好形容的信任,或许还有一点儿依赖。   为什么会是信任和依赖呢?管一恒有一点儿糊涂。说起来,和叶关辰认识的时间很短,碰上土蝼的时候,叶关辰还需要他来保护,怎么反而是他对叶关辰生出了一点依赖呢?是因为这些天一直在吃叶关辰做的饭吗?   手机铃声打断了管一恒的思索。电话是董涵打来的,旁边乱纷纷的全是声音:“小管啊,我和小费已经在火车站了,有个任务我们要立刻赶过去,滨海这边就交给你和朱岩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管一恒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滨海这边其实暂时没什么事了,腾蛇消失,且毫无线索,只能由当地警方特别注意,一旦发现不对立刻上报,而不是留个天师在这里长期蹲守。   朱岩的任务是在滨海市内尽量多画几个符阵,测一下有无腾蛇的妖力波动。然而滨海市虽说不是什么大都市,也有五个区,朱岩要想把整个滨海市都测到的话,估计画符要画到吐血,所以也只是捡腾蛇最可能出现的地方检查一下罢了。   董涵不紧不慢地说:“洛阳附近出现疫鬼,我和小费过去看看。你在滨海好好养伤,如果腾蛇有什么消息,给我打电话。我们要上车了,回头见。对了,佛头我先带走了,正好洛阳的事完结之后去西安,顺便带过去。”   管一恒挂了电话,皱皱眉。洛阳出现疫鬼?似乎不大对劲啊。   “疫鬼?”小成迅速打开网页百度,“就是传播瘟疫的?有什么不对吗?人口密集的地方最容易引发瘟疫之类的流行病,这事严重吗?”   管一恒摇摇头:“这不是普通瘟疫,而是疫鬼。疫鬼——有许多年可不曾在洛阳出现了。”   “为什么?”小成不解,“洛阳有什么特殊的吗?”   “洛阳是十三朝古都。”管一恒沉吟着,“最早‘河图’‘洛书’就出自此地,才有伏羲阅河图而作八卦。之后,汤、武定九鼎于河洛,周公制礼作乐,老子著述文章,孔子入周问礼,据《二十五史》的可考记载,从夏朝开始,共有十五个朝代曾定都洛阳,王气兴盛至极!这样的地方,小小疫鬼根本应该闻风远避才是,岂有敢作祟之理?”   小成听得直眨巴眼睛,半天才说:“洛阳这么厉害……”   “历代王气,哪是小可。”管一恒有些坐不住,“不行,我也得去看看。”   “你去看什么!”小成瞠目结舌,“人家又没让你去,不是叫你在滨海养伤吗?再说,还有腾蛇呢?”   管一恒略略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估计,腾蛇不会出现了。当初睚眦被拘走之后,这十年间从未现世,现在腾蛇如果是被同一伙人拘走,可能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出现了。”   小成不由得摸起下巴来:“这就奇怪了,董涵说养妖族是驱妖为恶,那既然拘走了那个什么睚眦,为什么不放出来用呢?他还说养妖是要用人去喂的,那这十年间睚眦用什么养着呢?它不吃人吗?”   管一恒被他问住了,半天才说:“也许吃人,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中国这么大,每天都有莫名其妙死亡的人,可钻的空子很多。”   这倒也是。小成自己就是警察,各种匪夷所思的死法实在不少,从前不觉得,现在接触了管一恒这一行,才发现有很多事其实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来解释。   “算了算了,我不想了。”小成用力摇头,把这些念头从脑袋里赶出去,“想多了,将来我没法再办案子了。”   管一恒点点头,继续说:“腾蛇很可能不会再出现,我留在滨海也没什么用,这件任务其实已经结束了,朱岩过来,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我想去洛阳看看。”   “你胳膊还吊着呢,去洛阳能有什么用啊?”小成头疼,“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养了一个星期……”   管一恒抬了抬左手:“对我来说,其实相差不是太大。再说我腰上的伤已经好了……”对他来说,其实是腰上的伤最妨碍活动,而不是胳膊。   “不行!”小成一拍桌子,“没有你这样的!叶先生,叶先生!你快出来说说他!这不是不爱惜身体,根本就是不想要这条胳膊了吧?”   “现在确实不行。”叶关辰从厨房里走出来,微皱眉头看着管一恒,“既然已经有人往洛阳去了,你现在去与不去其实没什么太大区别,还是要先养好身体再说别的。”   “对啊对啊!”小成赶紧帮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兄弟!再说了,你这会跑去,又去抢人家积分?我看费准好恨死你了!”   管一恒只得坐下:“我知道了。其实我就是想去看看,也没想干什么。”   “你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小成啧啧两声,“闲着反而生毛病,天生就是干活的。”   管一恒自己也不由得笑了一下,自嘲地说:“也许……”其实他有些憋屈,事隔十年,迷兽香再次出现,他却又是一无所获。这口气已经憋了十年,现在还要继续再憋下去,他也很想找件事情来发泄一下。   叶关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说:“你如果真想去的话——每天一副药,七天之后可以出门,但是右臂不能用力。”   小成噗一声就笑了出来。管一恒嘴角直抽,半天才说:“那算了……”   小成笑得要打滚,坏心眼地说:“我看你还是每天吃药吧,没准七天之后董涵他们又打电话来,要叫你过去帮忙了。”   不幸,他一语成谶……      第19章 九鼎   “小管,你这样能去洛阳吗?”朱岩皱着眉头,有些担心地看着管一恒吊在胸前的手臂,“要不然,我自己过去得了。”   董涵打电话过来,说洛阳附近疫鬼出没不定,范围很大,目前人手不够,连疫鬼的源头都无法确定,只能急调目前没有任务的天师前去协助。按说管一恒现在隶属国安十三处,又在养伤期间,不去也是可以的。   管一恒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去查找疫鬼源头而已。”   朱岩很是不放心:“这是骨折,不是别的。你总共才休养了半个月,万一留点什么毛病,这条胳膊就废了。”这次去了洛阳,是要在周边大范围搜索疫鬼,劳累是小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碰上疫鬼要打一架,这吊着一条胳膊,万一磕碰到就是伤上加伤。   “我自己会小心。”管一恒用左手把背包甩到肩后,“走吧,开始检票了。”都已经到火车站了,他可是偷偷跑出来的,难道还要自己再回去吗?   朱岩只好叹着气,尽量替他挡着周围的人流,进了检票口。   幸好买的是软卧票,进了车厢就没事了。朱岩把自己的箱子仔细在床下放好,舒了口气:“你快点休息吧。一会餐车来了我叫你。”   管一恒哭笑不得:“我又不是要卧床……”   朱岩笑着搓搓手:“我没受过这样的伤,总觉得看着你心里就不怎么踏实……”他是后勤供应型的天师,没怎么上过一线战斗,别说骨折了,就是深一点的伤口都没经历过,这次可能要面对面去跟疫鬼战斗,心里多少既有些兴奋,又免不了紧张。   两人说了几句话,火车拉响汽笛,慢慢启动。朱岩拿了水杯起身去接热水,管一恒倚着床头坐了,随手打开手机,百度洛阳附近的地形图。   正看着,就听车厢门拉开,管一恒以为是朱岩,随口问:“餐车过来了吗?”边说边抬头,一抬头就愣了,“叶——”   叶关辰背着背包,左手提着个保温桶,右手拎了一堆保鲜盒,似笑非笑地站在车厢门口看着他,见管一恒张口结舌,微微挑了挑眉:“嗯?”   “你怎么——”管一恒连忙站起来,有些心虚。接到董涵的电话他立刻就上网买了车票,随即收拾东西就来火车站了,期间只给小成打了个电话说明一下,完全没有通知过叶关辰。   “我怎么来了?”叶关辰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把左右手里的东西都放到小桌上,然后将背包搁到上铺,这才把保温桶打开,推到管一恒面前,“该喝药了。”   朱岩接热水回来,一见车厢里多了人,还没等说话就闻到浓郁的药味,再看管一恒脸都黑了,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这位是——”   叶关辰回过身来打量了他一下,温和地伸手:“是朱岩先生吧?我姓叶,是小管的朋友。我听成警官说你们要去洛阳,正好我要回西安,也算顺路。小管身上还有伤,我给他带了药过来。哦,这是午饭。”说着,又把保鲜盒打开了,推给朱岩一份,“不知道合不合朱先生的口味。”   保鲜盒里散发出红烧鲫鱼的香气,朱岩虽然家境颇好,山珍海味也吃过,但也被这家常菜勾起了食欲,受宠若惊:“还有我的?谢谢谢谢。”在家里自然能吃好的,出门就要啃烧饼方便面,能有人送饭简直不要太幸福。   管一恒眼睁睁看着朱岩已经开始吃饭了,自己眼前杵着的却还是那桶苦药汤。叶关辰替他倒出了一杯,把保温桶又盖好了:“这是三天的量,赶紧喝了好吃饭。”   有朱岩在,管一恒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说自己怕吃药,只能捏着鼻子灌了。也不知道是在保温桶里捂得太久,还是叶关辰故意把药熬得浓了些,或者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只觉得今天这药比往常的还要苦,简直连舌头都要苦得毫无知觉了。   叶关辰递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小塑料盒,里头里一颗颗饱满的桂花梅:“压压苦味。”   填了两颗梅子,管一恒才找回了自己的味觉:“怎么——这么苦……”   “药量加大了,促进愈合。”叶关辰叹了口气,“要不是小成给我打电话,你就打算这么跑到洛阳去?手臂不想要了吗?”   管一恒有点尴尬:“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我一定会小心的。虽然洛阳现在疫鬼大范围出没,但实际数量并不多,如果是三五成群的小批疫鬼,并不能伤到我……”他也不是冒冒失失非要逞能的人,“主要是,我觉得这事有点怪,所以想来看看。”   “怎么个怪法?”朱岩扒着饭,听见这句话抬起头问了一句。   “我觉得最近,各种案件出现得有些频繁了。”十三处毕竟是最专业的处理机构,管一恒在这方面的信息要比别人来得更全面,“十年前的事没法说了,那时候交通、讯息都不够发达,有些事即使发生了,我们也未必能知道。就跟三年前比吧,今年妖兽出没的案件要比往年都多一些。”   “这倒也是……”朱岩若有所思,“今年我画的符咒当中,针对妖兽的比例确实有所提高,往年这个数量大概是驱鬼类符咒的八分之一,今年上半年好像提高到一半的样子了,不过还有下半年,这数据现在也不好说,但总体来说有所提高是肯定的了。”   管一恒转动着眼前的杯子:“在来滨海之前,我在济南处置了一窝人蛇,这东西应该是生活在山野里的,从前没在济南出现过。类似的案子,协会那边今年接收了多少我不知道,但十三处这边已经有六项了,虽然目前都没有出结果,基本可以确定都是妖兽。”   “这证明什么?”朱岩皱着眉头,“证明妖兽活动比往年猖獗?”   “不。”管一恒抬头看了他一眼,“今年的案子都有些反常。往年虽然也一样有各种案件,但万变不离其宗,规律大体上是不差的,无非是深山大泽多见妖兽,阴湿之地乃有鬼怪,可今年,妖兽跑到城市里来了,洛阳这样王气上冲之地反而出现了疫鬼,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所以我才特别想来看看。”   “有道理……”朱岩无意识地拿筷子敲着自己的手指思索,“不过说到王气上冲之地——现在跟从前也不同了,地铁,火车,各处的建筑工地,都有可能破坏风水的。再说到处开发旅游资源,也是日渐侵入深山大泽了,之前你那个旅游山庄的事不就是这样。”   管一恒点点头,却又说:“虽然这样也解释得通,但我总是在想,这些东西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像何罗鱼这样的妖兽也就罢了,在野外足够它们生存,可土蝼这样以食人为生的凶兽,野外又怎么生存呢?还有腾蛇——你看过腾蛇的案子资料了吧?它是附身在一个鼎耳上头。”   朱岩对画符极其精通,别的就差一些,猜测地说:“这鼎是明器吧?阴气重,所以腾蛇借以存身?”   管一恒摇摇头:“不。这鼎耳上本来就镌着一条蛇,而且四周铸有祥云纹。我觉得,这鼎耳上所铸的蛇就是腾蛇,这鼎耳本来就是腾蛇存身的地方。问题是,有鼎才有鼎耳,这鼎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铸上腾蛇的形象?”   这话把朱岩问住了:“这……”   叶关辰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这时候忽然说:“说到铸有兽纹的鼎,神话里头倒真是有的。”   朱岩这才想起来现场还有个外行人哪,不由得看了管一恒一眼,心想这种话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符合十三处和协会的保密协定吗?   管一恒自己也稍稍愣了一下。虽然共同经历了土蝼事件,但按说叶关辰还是局外人,十三处的规定之一就是不许随意对局外人泄露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但他刚才说起话来的时候,居然下意识地就忽略了叶关辰的身份。   “怎么,我是不是不该随意插嘴……”叶关辰有几分歉意地打住了话头。   “不不不——”朱岩赶紧摆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再来讲什么保密协议也太晚了,何必平白得罪人?何况这位叶先生看起来对管一恒很是照顾,又是送饭又是送药的,一直跟到火车上来,难道要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吗?而且说到底,刚才那些话就是让人听见也不会世界毁灭的:“只是这些话,叶先生就不要再对别人提起了,毕竟都是些不太合常理的东西,传播出去恐怕会有人说是宣传封建迷信呢。”   叶关辰笑笑:“我知道了。那刚才说到鼎……”   “叶先生请讲。”朱岩还吃着人家送的饭呢,所谓吃人嘴短,还能说什么呢?   “我记得曾经有传说,禹在治水之后,收九州之金,铸了九个鼎——”   “对!”管一恒眼睛一亮,“禹将治水之时所见过的妖鬼精怪全铸于鼎上,以便传于后世,让世人都认识此物,不致为其所害。”所以这九只鼎上,应该是全铸着妖兽的。   “所以腾蛇附身于其上?”朱岩也隐约记得确实有这种说法,但他当初读这些书就不大专心,现在实在记不清楚了。   “我想,可能当初的传说有误。”叶关辰打开另外几个保鲜盒,把熬好的山药莲子粥推到管一恒面前,才继续说,“禹铸九鼎,或许不仅仅是为了示警世人,而是将那些妖兽禁锢于鼎中,所以腾蛇原本就存身在那只鼎耳里,只是因为鼎耳脱离了鼎身,又被人带了出来,才使得腾蛇能够出现吧?”   “有道理,有道理!”朱岩听得直点头,“但这鼎耳怎么会脱离鼎身呢?是鼎碎了吗?”   叶关辰在管一恒身边坐了下来,倚着墙壁想了想:“禹有九鼎,周亦有九鼎。秦昭王灭周,迁九鼎入秦,据说其中一鼎飞入泗水,求之不得。《史记》中载,秦始皇‘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而《水经注》则说,当时鼎已捞出,‘系而行之,未出,龙啮断其系。’按《水经注》的意思,其实是说失道者寡助,秦始皇不得神灵保佑,于是泗水的神龙才出水咬断绳索,让他不能得到完整的九鼎。不过,这只是一家之言。”   朱岩还在眼巴巴地听着,管一恒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周之九鼎,就是禹之九鼎?飞入泗水的那只鼎,可能当时就已经残破了,咬断绳索的龙,可能不是龙,而是鼎中所禁锢的妖物?”   “对啊……”朱岩喃喃地说,“这么一来就解释得通了。可是……这些从来没有书讲过……”   管一恒却又问了一个问题:“照这么说,禹并没有将治水时遇到的妖兽斩杀殆尽,而是将它们禁锢入了九鼎之中,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斩尽杀绝岂不是就没了后患,为什么还要留下它们来流毒后世呢?”   叶关辰悄悄地看了管一恒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赞赏,却没有说话。倒是朱岩被管一恒这么一问,顿时陷入了沉思:“对啊……为什么呢?”   他几十年来专注于画符,对这些东西没怎么深入了解,现在一思索就想得昏头昏脑,最后只能放弃道:“我是想不出来了……”   管一恒倒也没指望他。朱岩是天师协会里有名的专长型人才,叫他画符有求必应,别的就还是算了吧。他正自己思索,叶关辰已经轻轻敲了敲小桌:“先吃饭。吃饭的时候要专心。这件事只是我的猜测,与其现在就想个没完,不如先搜索一下还有没有别的铜鼎碎片,如果能把碎片收集完整,说不定答案就出来了。”   这个问题确实不是一时半时能找到答案的。管一恒吃完了饭,本来还打算继续思索的,结果不知是不是火车轻轻的晃动有催眠效果,眼皮就沉甸甸地往下直坠,没等琢磨出点什么,就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全黑,朱岩在上铺也打着小呼噜,叶关辰倚坐在对面的下铺,正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车厢里灯光很暗,叶关辰的手机屏幕发出淡淡的光,照着他的脸,勾勒出一个不太清晰的侧面,看上去犹如玉雕。   叶关辰看了一会儿,把手机关了,轻轻吁了口气。这口气吁得略有些长,好像一声淡淡的叹息。车厢里十分安静,静到能听见火车前进的声音,所以这声叹息也就听得特别清楚,犹如一根细线,细细地在空气中盘旋。   管一恒躺着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关辰,在心里猜测他为什么叹气,是跟他的阿云闹别扭了?   叶关辰没发现他醒了,起身打开装药的保温桶,给自己倒了一点喝了下去,随即皱皱眉,拿了一颗桂花梅含了。   这就奇怪了。管一恒看了一眼保温桶,那里头装的就是给他喝的药,现在叶关辰也喝,难道他也受伤了?但为什么只喝那么一口呢?如果这个药像叶关辰说的是促进骨头愈合的,叶关辰也看不出有骨折或者骨裂的样子啊?总不能这药包治百病,谁都能喝吧?   叶关辰喝完药,把纸杯扔进垃圾桶,似乎不想让人发现。管一恒半眯着眼睛悄悄地看着他,忽然听见软卧车厢外面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小孩子嘻嘻的笑声,从门口过去了。   软卧车厢比较安静,所以这笑声和脚步声听起来也挺清晰,上铺的朱岩立刻醒了,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什么时候了?”   “十一点半了。”叶关辰从桌子下面拿出三份碗面,“我去餐车买来的,凑合着吃一下吧,再有三个小时就到洛阳了。”   朱岩从上铺爬下来,一边泡面一边叹气:“中午有红烧鱼,晚上只能吃泡面,天壤之别啊……”   叶关辰笑着又打开一个保鲜盒:“有几个卤蛋,凑合着吃一点吧。”   “叶先生你真是叮当猫一样神奇的存在!”朱岩大喜,挟起一个卤蛋先咬了一口,“嗯,这是用肉汤煮的吧?”   有卤蛋,泡面也变得好吃多了。三人把六个卤蛋全部干掉,正在收拾东西,就听外面有些乱,仿佛还有女人哭叫的声音。   “怎么回事?”朱岩拉开车厢的门,顿时清晰的哭声传进来:“小宝,小宝醒醒!医生,谁是医生啊,帮我看看孩子!”   “我去看看。”叶关辰立刻起身,朱岩和管一恒也跟了上去。   哭声是在相邻的硬卧车厢里响起来的,女人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坐在下铺,孩子在她怀里咳嗽着,困难地呼吸,小身体不时地抽搐一下。周围围了几个被哭声惊醒的人,有人在找感冒药,有人说多喝水,乱成一团。   “让我看一下。”叶关辰挤进人群里去,正好有个乘客在说:“是不是哮喘啊?我这里有喷剂。”   叶关辰低下头去仔细看了看孩子的脸,又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脉,立刻脸色就微微变了:“大家都散开,不要靠近!列车员呢?列车员在哪里?赶紧给这两位乘客找个单独的车厢!”   “在这儿,在这!”一名列车员满头大汗地跑来,“怎么了?这边也有人病了吗?”   叶关辰一把拉住他:“还有别人病了?”   “是啊。”列车员随手抹了把汗,“那边好几个车厢里都有人病了,你是医生吗?这孩子是怎么了?”   “马上把病人都集中到一个车厢里,不相干的人全部隔离开。”叶关辰扯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快点,这可能是急性传染病,瘟疫!”      第20章 疫鬼   乘客们都离得远,只有朱岩和管一恒紧跟着叶关辰,听见了这句话。两人对看一眼,虽然车厢里灯光并不明亮,却也都看见对方脸色变了——瘟疫!会是疫鬼引起的吗?这里离洛阳可还有至少两个小时的车程呢。   列车员也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跟列车长联系,一边帮着把孩子抱起来,往列车尾部走。管一恒对朱岩使了个眼色,朱岩会意,摸出口袋里一张符纸,凑上去在孩子手腕上抹了一下,片刻之后,孩子的一只小手上出现了斑驳的黑色。   “小管,去把保温桶里的药拿过来。”叶关辰一边跟着列车员走,一边观察着孩子的脸色,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管一恒怔了一下,回身去车厢里拿保温桶,心里却不禁翻腾起来——这药到底是什么?真是包治百病?当归三七之类,对瘟疫是毫不对症的,如果说有用,肯定就是那种叶家秘制的小枝条在起效了,这到底是什么药呢?   列车长把餐车收拾了出来,叶关辰几人一进餐车,顿时头大。餐车里面已经安置了三十多个人,发病的多是孩子和女人,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已经面色发青开始呕吐,还有个年轻女孩儿,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还在一个劲地喊冷。   列车长也是束手无策,车上有急救药箱,他们也受过一点关于处理紧急情况的训练,可是这样集体发病的情况,还是头一回碰上,只能广播通知全车,把所有乘客里的医生都叫了过来,也不过两三个人而已。   “这个情况像是鼠疫!”一个戴口罩的男人刚刚检查完那个呕吐的孩子,神情紧张地说。   “这个像疟疾!”另一个年轻人在检查那个发冷的女孩儿,不太有把握地说。   朱岩看着旁边一个脸色潮红剧烈咳嗽的老人,低声对叶关辰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像是肺结核?”   叶关辰抿紧嘴唇,半天才说:“都像,又都有些似是而非,但全是急性传染病,都能算在瘟疫里。”他接过管一恒拿来的保温桶,叹了口气对列车员说,“每人喝一口吧,可以暂时抑制一下。”   他还没说完呢,又有好几个人给送了进来,其中一个还穿着列车员的制服,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被人扶着,走路的姿势有些古怪地一扭一扭。叶关辰一眼看见,沉声说:“登革热!”   瘟疫是个很笼统的词儿,大型且具有传染力的流行病都可归于此,鼠疫、疟疾、肺结核、登革热、天花、伤寒、甚至流感都能算得上,但像这样一天之内在同一地区出现不同种瘟疫的情况,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别,别乱跑……谁家孩子……”病倒的列车员还下意识地伸着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送你……回去找家长……”   朱岩眉头一皱,又摸出一张符纸凑过去,在列车员手上擦了一下。斑驳的黑气又出现了,这次,因为列车员的手掌宽大,所以在灯光下能看得出来,那些留在他手上的黑气,组成了一个不太清楚的小小手印,像是孩子留下的。   “果然是疫鬼!”管一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立刻逮住了几个神智还算清楚的病人询问起来,“发病之前,你们是不是见过几个小孩子?”   “是……”浑身发冷的女孩儿断断续续地回答,“很瘦……不知道家长跑哪去了……我,我给他牛肉干吃来着……”   不只是她,还有几个病人也都说看见了小孩子并且接触过,还有几个小病人的父母说孩子跟别人的孩子玩过。至于众人嘴里所说的这个孩子,相貌都没怎么记清,只记得又黑又瘦,身上穿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好几个家长还因此很不喜欢孩子接触他。   就说话的这一会工夫,餐车里就陆陆续续又送进好几个人来,另有几个孩子开始呕吐,简直乱成一团。管一恒脸色冰冷,扯住列车长:“立刻广播,如果有人见到这样的孩子,马上远离并且报告!”   列车长完全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问:“是小孩得了病传染的这些人?”可怎么传染出这么多种病来?   “可能不是一个孩子。”管一恒没时间再跟他解释了,摸出证件在列车长面前亮了一下,“马上广播!朱岩,我们去找!”   “好好。”朱岩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符来塞给列车长,“烧成灰,先给病重的几个人灌下去,每人一张。”   列车长瞠目结舌,看着手里画满朱砂的黄裱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喂,你们——”搞什么鬼?警察塞符纸,这是要跳大神吗?   叶关辰叹口气,从他手里拿过符纸:“麻烦准备热水,我这里还有点药。别声张,这件事麻烦很多,弄不好整个列车的人都要染病。”   列车长头皮一阵发炸,什么也不说了,赶紧招呼人去烧热水。眼看着叶关辰将几张符纸烧成灰分别化进纸杯的水里,指挥着列车员们给病得最重的几个人灌下去,然后就摸出一小包什么干树枝条,用热水浸泡出些药液来,给其余病人每人喝几口。只是病人不停地进来,眼看这些药水好像也不大够了。   这时候,管一恒和朱岩已经去搜车了。   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只是各个车厢都有人陆续发病,又有列车上的广播反复播出,乘客再困倦也睡不着了,都坐在铺位上窃窃私语。   管一恒和朱岩接连穿过两个拥挤的车厢,并没见到疫鬼,正要走进第三个车厢,迎面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一见管一恒就叫起来:“有人死了!杀人了,杀人了!”   这是一节硬座车厢,人很少。靠近车门的位置有个人趴在桌子上,乍一看像是睡着了,再看就会发现他的头扭转的角度有些奇怪。管一恒才靠近就闻到一股血腥味,那人的两条袖子都被血浸透了,因为原本就穿着深色的T恤并不引人注目,还是他对面的人起身上厕所,在玻璃窗的倒影上发现他双眼圆睁,脖子上一道长长的伤口,割开了动脉血管。   死者一条手臂垂在桌子下面,还搭了件夹克衫。管一恒扯开夹克,发现他手腕上铐着一副手铐,另一端已经被打开,垂在空中。   管一恒伸手在死者裤兜里掏了掏,果然摸出一张警官证来:“大概是押送犯人……”却没想到遇到这样的混乱,被罪犯借机下了手。   “人还是温的,刚下手没多久,火车一直没停,罪犯肯定还在车上。”管一恒眉头紧皱,这可倒好,疫鬼还没抓住,又来一个罪犯。   列车长一听又死了人,脑袋简直一个有两个大,匆匆忙忙又跑过来,一见管一恒就问:“管警官,这下怎么办?”   “罪犯手里很可能有枪。”管一恒其实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尽力镇定地说,“广播吧,就说因为传染病的缘故,现在列车员要给每位乘客送药,让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按票发药。只要大家不乱,总能把罪犯搜出来。”   所谓的送药,不过就是叶关辰泡出来的药汤兑了大量的水,每人发一口罢了。   叶关辰提了个水壶,旁边就是换了列车员制服的管一恒和朱岩,列车上配备的四名乘警则换了便衣,装做帮着拿纸杯分发的志愿者,从车尾开始,一节节车厢地核对车票。   “这药管用吗?”宵练剑不能杀人,管一恒手里攥了一瓶辣椒水,低声问叶关辰,目光四处寻视,随时防备着疫鬼出现。   叶关辰轻轻摇摇头,也低声说:“药不对症,只能延缓一下,还是要专业治疗才行。”他看了看旁边的几名乘警,把声音压得更低,“这个——就是因为你们说的那个疫鬼吗?”   “是。”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管一恒轻轻点头,“那个黑瘦的小孩子就是疫鬼。《礼记》里曾说,颛顼氏有三子,亡而成疫鬼,所以疫鬼多半都是孩子的形象。尤其颛顼氏这第三子,最好惊扰小儿——”他忽然想起在车厢外掠过去的那串笑声,不禁又皱了皱眉,“或许当时从咱们车厢外面跑过去的,就是疫鬼。”   “疫鬼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火车上呢?是因为我们靠近了洛阳的缘故吗?”   管一恒也一直在思索这件事。看来,洛阳一带的疫情确实很是麻烦,以至于火车一近洛阳,便有疫鬼出现了,只是,它们是怎么上车的呢?   “也许它们不是上车的,而是在列车里形成的。”叶关辰轻声说,“如果疫鬼是颛顼氏之子,那也不过是三个,其余疫鬼,不过是疠疫之气形成,或者是死于疫者的魂魄所化。洛阳一带,也许不是疫鬼集聚,而是因为有疠疫之源,才生成了这许多疫鬼。”   “你说得对。”管一恒眉毛一扬,“很可能是这样!但洛阳王气之地,疠疫之源又是哪里来的呢?还得等到了地方,见了董涵他们问问情况才行。”   两人低低说着话,把一辆列车从头走到了尾,连厕所里都查过了,却没找到一个疑似罪犯的人。大家手里的车票都是跟座位相符的,且并没有一张跟死者的座位相连。   “不如把排除了嫌疑的人都集中到几个车厢里吧,这样也好管理。”一名乘警小声提议,“然后我们再仔细把车厢搜一遍,这样万一遇上了罪犯,也不容易误伤到人。”   要说平时,这个主意不是不好,但现在可就不合适了。叶关辰先就摇了摇头:“这样很容易大面积传染……”就他们在搜查的过程中,还有几个人发病被送去了餐车里,这要是聚集起来,说不定一病就一整个车厢的人了。   “再仔细搜一遍!这是空调列车,全封闭的,难道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车外面吗?”管一恒简直不信这个邪了,这一趟搜下来,既没有疫鬼也没有罪犯?不可能!   一行人再从车头往车尾反过去搜查。这么折腾了一通,前方已经快到洛阳,一名列车员急急忙忙跑过来:“列车长联系了前方车站,不让我们进洛阳市区,就在离洛阳最近的一个小车站停下,那里人少,会有医生等着接收病人。大概再有十分钟,车就要停了。”   “有没有说明车上有逃犯?”管一恒沉声问。   “这——”列车员一愣,“我,我不知道……”这一趟出车实在是太混乱了,他也不知道列车长有没有报告这件事。   十分钟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列车开始减速,前方车站的灯光渐渐出现,列车上的广播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叫乘客们不要惊慌,全体坐在座位上,听从列车员的安排。   “餐车!”叶关辰突然抬起了头,“只有餐车我们没有搜!”   管一恒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罪犯很有可能装成病人或者病人家属,混进了餐车!显然这时候正常人都会对餐车避之唯恐不及,那里就是他们搜索的盲点!   “快,去餐车!”管一恒拔腿就跑,几名乘警迅速跟上,他还不忘叮嘱了叶关辰一句,“你不要过去了。”   “你的手臂——”叶关辰还没喊完,管一恒已经跑没影了。朱岩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跟过去,冲着叶关辰笑了一下,正要说话,一只冰凉的小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嘻嘻——”一声孩子一样尖细的笑声响起来,朱岩左手猛地一动,一张符纸飞起,在半空中化成一只纸鹤,向下俯冲。那只手刚刚搭住朱岩的手腕就不得不松开,一个漆黑的身影向后一缩,跳开几步。   “叶先生小心!”朱岩飞快地又摸出一张符纸在自己手腕上猛擦,手腕上现出几根模糊的黑色指印,好在颜色尚浅,被符纸一阵擦拭渐渐淡去,倒把符纸也染上了一片漆黑。   朱岩挡在叶关辰身前,环视四周。火车已进入车站,站台上的灯光照亮了车厢,却也投下了更浓重的阴影,在这些阴影里,好几个面目模糊的黑瘦小身影围着他们手舞足蹈,发出嘻嘻的笑声。   “数量还不少呢……”朱岩双手各捏两张符纸,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急。他是头一次来一线直接战斗,偏偏管一恒还不在身边,后面还有个要保护的叶关辰,一时未免有些紧张。   叶关辰倒比他镇定许多,低声说:“我看这些东西很畏惧你手里的符纸,如果碰上了它们会消散吗?”   他的声音很奇异地有种令人安定的魔力,朱岩的紧张缓和了许多,也低声说:“会的。我这是辟瘟符,疫鬼就是瘟疠之气所化,沾上了就叫它们灰飞烟灭。”   “你能同时发几张符纸?”叶关辰环视四周,“好像有五六个疫鬼,一会儿车停了就有人进进出出,得先把它们灭掉,不然进了人群就不好办了。”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朱岩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害怕被疫鬼扑到的,毕竟他虽是天师,却没有金刚不坏之身,如果被疫鬼扑到身上又不及用符纸祛瘟,自己也会染病的。但叶关辰说的话,却是丝毫没有提到他会有什么危险,仿佛完全相信他既能护住自己,又能保住叶关辰,还能灭掉这些疫鬼,区别不过是挨个灭掉还是一下子灭掉罢了。   人的信心有时候不是来自自己,而是来自别人。叶关辰这么全然地相信,朱岩自己也就镇定了许多,估摸了一下情况,小声说:“我能控制至少四张符纸——这样,你再帮我拿几张符纸出来,都在口袋里,我先发四张,然后再发四张,应该就差不多了。”   叶关辰迅速伸手进他裤兜摸出一打符纸:“这四张我拿在手上,你一发出符纸,我会立刻递到你手上,放心。”   “别拿错了,是那种——”朱岩口袋里有好几种符纸,除了画得最多的辟瘟符,还有明光符,是专门用来照灭鬼魂的,虽然威力不小,但用来对付疫鬼这种外带致病功能的略有些药不对症,容易被疫鬼拼死一搏扑到身上来。   朱岩话还没说完,餐车方向突然砰砰两声枪响,在静夜之中格外惊人,接着就是一阵惊叫。朱岩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餐车方向,几只疫鬼却趁着这个机会同时暴起,朝着两人扑过来。   朱岩一声大喝,双手齐振,四张符纸旋转飞出,在半空中泛起淡淡的金光,迎面撞上了四个疫鬼。薄薄的符纸如同刀刃般切入疫鬼的身体,好似热刀切黄油,所到之处,黑气像太阳下的雪一般融化,四个疫鬼发出吱吱的叫声,消散在空气中。   四张符纸甩出去,朱岩双手一空,随即觉得又有四张符纸塞进了手里来。此刻剩下的两个疫鬼已经扑到眼前,朱岩顾不得去看究竟拿到手的符纸对不对,甩手把符纸掷了出去。   金色的符纸飞旋,将剩下的两个疫鬼切得七零八落,就在朱岩眼前消失了。四周的阴影都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朱岩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叶关辰:“叶先生——”   车厢里忽然一暗,仿佛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窗外照进来的灯光,朱岩背对着车窗,只看见叶关辰猛然抬头望向窗外,大喊道:“小心!” 第21章 厉鬼伯强   朱岩霍然转身,只见车窗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正紧贴着车窗似乎在往里面窥看。   此刻车厢内外都有灯光,可这个黑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却仍旧是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只有两只眼睛仿佛两个有些混浊的玻璃球,在那张模糊的脸上闪着野兽般的光。并且,从黑影紧贴着的位置,一股黑气从玻璃里冒出来,向着朱岩扑了过来。   朱岩手里一张符纸也没有。他毕竟还是缺乏实战经验,刚才本没有必要将四张符纸全部扔出去的,但因为剩下的两个疫鬼扑得太近,他一时心慌就顾不得留后手了,此时此刻,就是再摸符纸都来不及!   猛然间白光一闪,仿佛车厢里忽然多了个一千瓦灯泡似的,闪亮的光芒从朱岩背后射出来,黑气被白光一照,发出滋滋的响声,潮水一样往后退去。   但因为光线是从朱岩背后发出的,他身前自然就留下了一点区域是照不到的,一丝黑气趁机扑过来。朱岩匆忙之间伸手一挡,他常年用朱砂画符,指甲缝隙和掌纹里都有洗不净的暗红色,黑气扑在他手掌上,被这些残留的朱砂消蚀了许多,但终是有一丝儿自皮肤里渗了进去。朱岩晃了晃,一头倒了下去。   白光散去,车窗外的黑影已经消失,叶关辰手里握着一张明光符,手指一松,符纸化为飞灰飘散下来。他抢过去翻过朱岩看看,只见朱岩两眼紧闭,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已经烧得满脸通红。   叶关辰眉头猛地一皱,喃喃地说:“还是疫鬼?只是——为什么这么高大?早知道是疫鬼,不应该用明光符……”他从朱岩衣兜里又翻了翻,翻出一张符来,捏在左手里一晃,一股火焰腾起便化为纸灰,他摸过扔在一边的水壶,将纸灰全部塞进朱岩嘴里,又灌了一口水。   纸灰咽下去,朱岩的呼吸就平顺了许多。叶关辰把他架起来,便听餐车那边一阵混乱,连忙拖着朱岩赶了过去。   餐车里乱成一团,几十个病人都挤在角落里,中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手持枪,一手箍着个女孩儿的脖子,满脸狰狞:“都退开,不然我立刻打死她!”   管一恒站在车厢门口,伸开左手表示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你冷静一点,不要伤害她。”   男人扭曲着脸冷笑,手里的枪口用力捅着女孩的太阳穴:“本事挺大啊小子,居然能想到我藏在餐车里!”本来医院的人都已经要上车了,只要把他抬进医院,分分钟都有逃跑的机会,谁知道这个吊着一只胳膊的小子居然在关键时刻又回来了,如果不是这几个乘警反应差点,恐怕他连劫持人质的机会都没有了。   管一恒心里暗叫糟糕。几名乘警虽然经过训练,也有配枪,但毕竟从来没有真正经历过这种场面,对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就是这么一点差别,现在被子弹击中的是一名乘警,而罪犯却抓住了一名人质。   “你也知道,车上现在爆发了瘟疫。”虽然心里叫糟,管一恒脸上却是神色不变,反而示意几名乘警退后,免得过分刺激对面的男人,“你现在劫持的人质,应该是得了肺结核。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会传染的。”   被勒住脖子的女孩儿爆发出一阵咳嗽,咳得嘴角都有血丝沁了出来,整个人都想缩成一团,似乎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   男人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杀人之后就伪装成一个病人的家属留在餐车里,当然看见了这些病人是什么情况,也看见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有多少人发病,可见这场瘟疫来势汹汹。   “你现在带着她,当然能逃出车站,但之后呢?”管一恒敏锐地捕捉到了男人神色的变化,“如果你被传染了,谁给你治疗?你也看见了吧——”他抬手点点车窗外面,“这里不是洛阳市,而是一个小站,这附近有医院能治疗这种烈性传染病吗?”   男人的脸更扭曲了,枪口恨不得能直接按进女孩的脑袋:“你想怎么样!老子还没得病呢!”   “是现在还没有得病。”管一恒冷冷地说,“再折腾一会,谁也不敢保证你会不会得病了,肺结核可是通过飞沫传染的。为你着想,我建议你换一个人质,这样你不会被传染,这位病人也能得到及时的救治。”   他稍稍抬了一下右臂:“你看我怎么样?我右臂已经骨折,又没有得病,做人质的话更安全一些吧。这个女孩,如果再拖延下去可能就没救了,那时候你用她做人质还有什么意义?”   男人顶在女孩太阳穴上的枪口稍稍松了一点,很明显,管一恒的话对他是起了作用的,加上女孩又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脸上就不可遏止地浮起混合着厌恶与恐惧的表情,不再死死把女孩扣在自己怀里,反而将她往外推了推。   管一恒左手悄悄负回背后,握住了宵练剑的剑柄。宵练剑不能杀人,但如果斩中身体,能让被斩的地方有片刻的麻痹。宵练剑夜间有光而无影,现在车厢里有灯光掩护着,宵练剑的微光并不显眼,他完全可以带着宵练剑走近罪犯,然后在交换人质的时候下手。   “……不要你!”男人突然大吼了一声,“你别过来!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他妈的是个警察!”他把枪口又紧紧按在女孩太阳穴上,不过身体却往后缩了缩,跟女孩尽量保持距离,“我是要换个人质不过不要你,要——他!”他忽然对着另一边点了点头,“那个医生,你过来!”   管一恒随着他点头的方向看去,只见叶关辰扶着已经清醒过来的朱岩刚刚走到车门处,男人所说的医生,正是叶关辰。   “他不行!”管一恒下意识地拒绝,男人却冷笑起来:“那个医生,你赶紧过来,不然我现在就打死这个丫头!”   “你别激动。”叶关辰小心地扶着朱岩在座位上坐下,慢慢往男人面前走过去,“别伤害那位小姐,不然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叶关辰!”管一恒有些急了,伸手想要拦他。   “叫他过来!”那边的男人立刻用力把枪口往女孩头上一捅,枪口划过女孩的脸,留下一道有些渗血的划痕。   叶关辰对管一恒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你冷静一点,别伤害她。”   “哼!”男人冷笑,“老子已经杀了一个警察,不在乎多杀一个,你快点过来!”   几秒钟之后,咳得快要断气的女孩被扔在地上,男人挟持着叶关辰出了火车。   这个小站已经是半废弃的状态,只有少许几趟货车还会在这里停靠一下,今天晚上忽然来了一群白大褂就已经让工作人员手忙脚乱了,更不用说突然出现一个劫持人质的杀人犯!从附近派出所赶过来的几名民警也是一样,并不比他们强太多,只能用喇叭一遍遍地叫罪犯“不要冲动,保证人质的安全”。   男人推着叶关辰出来,目光立刻落在了停在站台边的救护车上。有一辆车,他可以很快摆脱这些警察,然后在这个半郊区的小地方,要藏匿起来也不难,他既然能从警察的押送中逃出来,也一定能从这里再逃出去。   “往那边走!”男人用枪口狠狠捅了一下叶关辰的后背,推着他往救护车的方向走。因为还要注意四周的动静,他是用一种螃蟹一样的姿势横着移动,靠近了救护车。   救护车停在站台边缘,背后就是火车站矮矮的三层小楼,在站台灯光的照射下,小楼投下一片阴影,盖住了救护车附近的一片地方。男人横推着叶关辰,就走进了这片阴影之中。   救护车已经近在咫尺,男人悄悄地松了口气,正要推着叶关辰上车,就听见背后好像有什么声音呼哧响了一声。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什么野兽在喘气,仿佛是在通往站台的入口里响起来的。男人刚想回头看看,箍在怀里的叶关辰突然一手扳着他的手腕,一手在他手肘上捏了一下,顿时他整条手臂都酸麻起来,他条件反射地扣下扳机,但手臂失力,枪口不知移到了哪里,砰地一声子弹打空,叶关辰已经一肘捣在他胸口上,脱离了他的控制。   男人被这一肘捣得倒退了两步,活动一下酸麻的手臂,正准备举枪先打死这个医生,忽然间背后一阵阴冷,仿佛有块冰贴到了身上,那阵冷意从后背迅速扩散到四肢,只一秒钟,就连脖子也僵硬得无法转动了。   他从眼角看过去,只见两股黑气像两条手臂似的从后面包围过来,犹如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冷得连牙齿都打起战来。一种恶心欲吐的感觉从胸口升起来,仿佛夏天中暑一样难受。   男人睁大眼睛,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一个动作了。四肢僵硬,关节开始说不出的疼痛,他恍惚记得曾经有一次重病高烧了几天,也是这种感觉——寒气仿佛是从身体里透出来的,就是包上三层被子都不暖和。   头昏昏的,仿佛脑壳里灌了铅一般沉重。在男人渐渐模糊的视野里,从他身后侵过来的黑气像潮水一样,迅速漫过了他,追向那个医生的背影,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医生背后。   要死一起死好了,你也别想活。男人恶意地想。一个警察,一个医生,有两个人陪葬也够了。   还没等这短短的恶念从脑海里闪现完整,男人就看见那个医生非但没有逃跑,反而转过了身来。他右手腕上有什么微光一闪,仿佛有只鸟突然出现在他手腕上。阴影之中,这只鸟只能勉强看见个轮廓,仿佛是只喜鹊,但又不大像。但不知怎么的,这只鸟一出现,潮水一样的黑气突然向后倒缩,再次扫过男人,而后就消失了。   冰块从身边移走,但男人已经感觉不到了。他浑身都疼,一张嘴哗地吐了一地,然后一头栽倒,最后的意识里,他听见那个医生高声喊起来:“快来人,他发病了!”   管一恒是第一个冲过去的,只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抽搐的男人,他就抓住了叶关辰的手:“你怎么样!受伤了吗?”刚刚他是听见枪响的,只是这两人都在阴影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能看清楚。   “我没事。”叶关辰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管一恒的手背,“他突然发病,枪走了火,然后就倒了。”   地上的男人抽搐着,大口地呕吐着,大概是被呕吐物呛住,他的脸紫胀起来,两眼翻白。一名医生跑过来,但男人已经猛地一抽,随即身体慢慢瘫软下来,不再动了。   “快来!”医生急得大叫,“这人窒息了!”说着,就要俯下身去急救。   管一恒已经抢先弯下腰去,用符纸在男人身上擦了擦,顿时男人全身都浮起淡淡的黑气,整张脸都变了颜色。管一恒摇了摇头,拉着叶关辰后退一步,顺便把医生也拎起来,沉声说:“他死了。别碰他。”   “这——刚刚窒息,还可以抢救……”医生茫然地看着管一恒。   管一恒摇摇头:“立刻隔离他,不能碰。”他把医生和叶关辰都往后推,“离他远一点。”   就是说了这几句话的工夫,死者的脸已经浮肿了起来,五官都模糊了。医生吓了一跳,刚要说话,那边已经传来喊声:“小管!”董涵大步走了过来,往地上的死者看了一眼,脸色就微微一变。   他身后跟着的费准立刻上前跟医生说了几句什么,医生愣了一下,转身去照顾车上的病人了。费准又叫了几名警察过来,迅速绕着死者拉起黄色的隔离带,将这里圈了出来。   “这个,不是普通的疫病了。”董涵用一块手绢捂住口鼻,弯下腰去看了看。   “疫鬼已经都被朱岩灭了,但还有一个,朱岩怀疑那不是疫鬼。”管一恒简单地将朱岩在车厢里看见的情况描述了一下,“……非常高大,如果不是叶先生扔出了明光符,朱岩也危险了。”   “叶先生居然会用明光符?”董涵立刻将目光转向叶关辰。   叶关辰微微皱着眉头:“是朱先生身上揣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符,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手里就剩这么张符,我随手就扔了出去,幸好管用了。”说完,他仿佛有点冷似的,搓了搓手臂。   “是冷了吗?”管一恒摸摸他的手,“这里风大,别站在这儿了。”   叶关辰苦笑了一下:“没事。只是刚刚实在太紧张,现在没事了,反而觉得心有余悸。”   “当时没想到,这家伙会让你去做人质……”管一恒有些懊恼。   叶关辰轻轻笑了一下:“这关你什么事。不过——刚才这个人突然发病的时候,我好像听见后面有什么东西在喘气,但是回头一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看见。”   “下次遇到这样的事,立刻转身就跑!”管一恒微微竖起了眉毛,“不要回头,更不要去看!”好奇心会害死猫的!   “我知道了。”叶关辰从善如流。   费准已经一步蹿进阴影里去察看了,一会儿走出来对着董涵点点头:“有些阴气,确实曾有东西在这里停留过。”   “会是什么东西呢?”董涵皱眉绕着死者走了一圈,“难道还有潜藏的疫鬼?”   管一恒也一直在观察地上的死者,这时候忽然说:“他身上的黑气,好像是后背和两肩处比较重,前胸较轻。”   费准看了一眼:“是这么回事。不过这能说明什么?”   “这看起来好像有个人从背后抱住了他似的……”叶关辰轻声说,“朱先生在列车上对付的疫鬼都像小孩子一样,倒是当时车窗外面站着的那个人影,看起来高矮比较合适。”   董涵面色微微一变:“难道是瘟神?”   “什么?”费准骇了一跳:“不可能吧?如果是瘟神,这一带都别想有人幸免了!”   “高大,疫气,却又不是瘟神……”管一恒低头思索起来,忽然抬头,“我记得王逸注《天问》里曾说,伯强,大厉疫鬼也,所至伤人!”   “厉鬼伯强?”费准眼睛一亮,“这倒有点像!”   董涵也微微点了点头:“如果说是伯强,倒也有道理。伯强乃是厉鬼,所至之处有疠疫,故而疫鬼闻风而至。立刻搜查伯强,找到这个源头,瘟疫大概也就能解决了!朱岩呢?快叫他过来。”   站台上的风越刮越大,叶关辰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管一恒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他:“走,去找件衣服给你穿。”   叶关辰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闻言也没拒绝,跟着他往车厢里走去,一面问:“接下来要怎么办?”   “朱岩有办法。”管一恒伸手摸了一下,觉得他的手冰凉,下意识地握住了,“死者身上会留下伯强的痕迹,朱岩的追灵符能跟踪得到。伯强跟普通疫鬼不同,必定能找到的。”   叶关辰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觉得伯强就是引发瘟疫的源头吗?”   “不太好说。”管一恒的注意力都在他冰凉的手上,没有在意他的问题,随口回答,“先抓到了伯强再说吧。” 第22章 失踪的尸体   “这次火车上发病的总共四十一人,其中有三个孩子和两个成人是直接接触了疫鬼,情况最为严重,不过及时灌了符水,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到目前为止,应该是没有人会有生命危险了。”费准把一迭病历复印件放到桌子上,又说,“逃犯的事我已经跟监狱那边联系过了,家属还想解剖,不过我没同意。”   董涵把手一摆:“开玩笑!一身的疠疫之气,还要解剖!谁碰上都是大麻烦!赶紧烧掉。”   费准答应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联系了今天晚上就处理掉。”   董涵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抹了抹额头,看一眼管一恒:“你们呢?”   朱岩也是一夜没睡,眼圈底下汪了一抹青黑,神色有些为难:“尸体的身上,并没有留下伯强什么痕迹,我用追灵符追踪了一段,就被疫鬼的疫气混淆了。”   董涵眉头一皱:“怎么会这样的?伯强这样的大厉疫鬼,你的追灵符都追不到?”   朱岩苦笑着摊了摊手,打开手提电脑调出一张地图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那疫气已经被人消除了一样,我只勉强追踪到这一小段。”   地图上有一段红色的线,断断续续,只延伸了一小段就消失了。费准看得眉头直皱:“现在怎么办?普通疫鬼也就算了,至少得病还能治一下,伯强几乎是触人便死,不尽快消灭,恐怕……”   管一恒也伸手在电脑上按了几下,又调出一份地图来:“伯强虽然追踪不到,不过,这些日子疫鬼的活动情况,我们还是统计出了一份地图。”   两张地图在电脑上重叠,伯强活动的那一小段红色痕迹,与疫鬼活动的黑色痕迹中最重的一段竟然大部分都能重合。管一恒指着地图说:“从这一段重合的痕迹来看,我觉得是不是可以推断,伯强的行动范围,跟这些深黑色的痕迹也是重合的?”   地图上的黑色纹路看起来好像一张蛛网,最浓重的地方表示疫鬼出现得最多,形成了蛛网的骨架,其余颜色略淡的则在这个基础上向外延伸,构成一张完整的网。   “如果我的推断出入不大,”管一恒在蛛网中心部分轻轻点了点,“伯强活动的范围,很可能是围绕着邙山一带的。”   邙山,又叫太平山,在洛阳之北,海拔虽然不虽高,但西起三门峡,东至伊洛河岸,连绵横亘四百余里,如同一道天然屏障。此地气势雄伟,土质深厚,草木茂盛,按风水学来说,是死后长眠的好地方,故而早有“生在苏杭,葬在北邙”的俗语,北邙也成了墓地的代名词。   费准看着那张图,皱起眉头:“邙山上有什么?能让疫鬼绕着邙山打转?是因为那些墓地吗?”从东汉城阳王祉葬于此开始,邙山就是历代公卿的葬地,尤其是孟津新庄村附近,简直是古冢林立。   “墓地早就在了,从前也没见疫鬼出现。”管一恒简单地说,“还是要上山去看一看。擒贼先擒王,先把伯强收伏最要紧。”   在管一恒和朱岩来洛阳之前,董涵和费准已经灭掉了几十只疫鬼,这还不包括洛阳附近区域其他天师所灭掉的。算一算,自发现疫鬼到现在,大概干掉的总有百来只,可疫鬼仿佛还在不停地出现,简直是源源不断,杀都杀不绝。   费准翻了个白眼,同意了管一恒的说法:“对。不灭掉伯强,这疫鬼简直杀不完。”幸好当时第一个发现疫鬼的天师迅速上报了协会,第一时间尽量调了人来巡检各处,不然若是放任这些疫鬼肆虐,恐怕现在麻烦就大了。   “邙山不是小地方,现在所有的探查只大体到邙山范围,还是根据疫鬼推断的。至于伯强究竟在不在山里,如果在的话,又是在什么地方经常出没,现在都不能确定。”董涵沉吟着,“疫鬼还在不停地出现,四周也需要人盯防,还要找人拦截,免得伯强离开这里又跑到别处去,就更难找了。说来说去,人手还是不够……”   “先去看看再说。”管一恒素来是行动派,“拖着不做,还不知道疫鬼又能生出多少来。目前能调用的人暂时也就这么多了,夜长梦多,等我们的人调过来,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   “我也觉得——先上山看看。”费准一向是喜欢跟管一恒作对的,但这件事上两人想到了一处,却被管一恒抢先说出来,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跟在后头表示赞同了,“伯强虽然是大厉疫鬼,我们不是还有朱岩的辟瘟符么。”只要能隔绝那疠疫之气,难道几个天师还拿不下一个厉鬼?   董涵微微皱眉:“我不是说不要上山,总要有个周全的计划。现在连伯强在哪里都不知道,邙山那么大,就我们几个人,撒开去找都不够。”   “也未见得上山就马上能找到。”管一恒淡淡地说,“但上山总比不上山强。”   费准在心里是同意管一恒这话的,嘴上却说:“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去了也是无用功,总得先制定个路线,这个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管一恒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有些好笑,点了点头:“也是,现在制定路线,明天一早上山也来得及。”   费准嘴唇动了动,无话可说。董涵皱皱眉,正要说话,管一恒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对面是叶关辰的声音:“小管,我在医院,那具尸体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就是那个罪犯!”叶关辰急促地说,“我来医院帮忙,碰到那个罪犯的家属说要见人,进了太平间,发现尸体不见了!”   这下不用讨论上什么山了,十分钟之后,费准飚车,一行人全部赶到医院。   罪犯的家属是他老婆,正抱着个一岁多点的孩子满地打滚地嚎哭,边哭边用浓重的方言说话,中心思想就是她丈夫身体一向很好,不可能一下子病死,是不是警方动用私刑把人打死了,要不然为什么不让验尸云云。   当地派出所的警察一脸憋屈地站在一边,一见董涵等人便连忙走过来,小声说:“尸体忽然不见了,她闹得厉害……”被指动用私刑打死犯人已经够倒霉了,更倒霉的是尸体忽然失踪,有理都讲不清楚!   女人看见有人过来,嚎得更响亮了。董涵并不管她,径直往太平间走去。   小医院的太平间其实就是个加装了点冷气的房间罢了,因为董涵说过这具尸体要隔离起来,所以连看门的人都退避三舍了,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尸体是如何失踪,又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叶关辰站在太平间门口,对着两扇门发呆,听见董涵等人的脚步声才回头。管一恒看他脸色又有些发白,不由得眉头一皱:“怎么站在这里?也不多穿件衣服!”   董涵倒是把叶关辰仔细打量了一下,笑眯眯地说:“叶老弟怎么到医院来了?”   “来帮帮忙。”叶关辰往后退了几步,避开凉气直冒的门口,指了指里面,“忽然发现尸体不见了,我就跟着下来看看。”   当地派出所的一名小警察已经在太平间里检查过一遍了,只是一无所获,看见董涵便有些垂头丧气:“这里没有摄像头,平常也没人过来,这两天医院里的人都去忙病人的事了,我问过了,没人注意过尸体是怎么失踪的……这,这尸体要是被人偷走了,会怎么样?”   费准没好气地说:“会怎么样,会继续传染!说不定传染的人更多!”   小警察脸色更不好看了:“可是,谁会偷尸体……”他也真倒霉,才参加工作不久,就先碰上疫情,又碰上尸体失踪。   叶关辰忽然轻轻地拉了一下管一恒的衣服,低声说:“你看门把手上……”   管一恒立刻将目光转向两扇敞开的大门。门内外都有不锈钢的把手,门外那一对好像刚换了不久,因为几天没擦,表面落了一层淡淡的灰尘。   小警察一见他们目光投向大门,马上说:“我已经验过了,门把手上的灰尘是完整的,就是门板上也没有留下新鲜指纹。”   叶关辰轻声说:“你检查的是门外的把手,不是门内的。”   小警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当然先检查外面——”他话还没说完,就自己倒抽了口气,满脸惊骇地看着叶关辰。   如果有人偷走尸体,当然是从外面进来,于是他就要先拉开门,首先就会在外面的把手上留下点痕迹。但是现在叶关辰说的是门内的把手,如果不进来,要怎么出去?难道说根本就没有人进来过?那么尸体是怎么失踪的,难道是又活过来了自己走出去的吗?   天色已经近黄昏,太平间里冷森森的,只有一盏有些发黄的灯照着,弄得小警察无端地就狠狠打了个冷战,背后一阵发毛。   叶关辰却指着门内的把手,低声对管一恒说:“你看那上面是不是有点东西?”   不知道是医院太缺钱,还是换门把手的人只要面子工程,门内的那对把手还是旧的。不知用了多少年,不锈钢也生锈了,斑斑驳驳的十分难看。   在这样的把手上要取到指纹是比较难的,但叶关辰说的也不是指纹,而是把手上染着的一点灰黄色的东西,仿佛沾上了什么浓稠的液体,又被风吹干了。   管一恒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一股微微腥臭的气味传来:“这好像——是什么脓水……”他眉头猛地一皱,“难道是尸体身上的?”   “离远一点!”朱岩吓了一跳,“如果真是尸体上的,也会传染!”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摸了张符纸走过去,仔细把那点灰黄色的东西擦在符纸上,然后手指一捻,符纸凭空燃烧起来,片刻就化成了一团灰白的纸灰。朱岩双手一搓,再向外一洒,纸灰飘落下来,落在门把手上,也落在地上。片刻之后,门把手上现出一个淡淡的黑印,地上则出现了两个。   朱岩站在那里比划了一下,对董涵点了点头:“应该就是了。”   站在一边的小警察瞪着眼,半天才能说出话来:“是,是什么?”朱岩比划的那个动作他看得很清楚,再加上三个黑印,分明就是有人站在太平间内,握住了门把手。外面的门把手上没有任何痕迹,里面却有,那么站在那里推开门的,到底是谁?   董涵眉头紧皱,转过头去很温和地对小警察说:“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们吧,可能需要你们配合一下,不过不要再多问了。”   小警察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要,要怎么配合?”他确实不想多问了,再多问,恐怕他就不得不听这几个人告诉他,那具尸体是自己走出太平间的。   董涵转头问朱岩:“能追踪吗?”   “能。”朱岩点头,“有这点东西就行。”他一边说一边又掏出一张符纸,几下折成了一只纸鹤,往空中一抛,纸鹤的两只翅膀就扇动起来。   小警察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眼看着这只纸鹤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俯冲下去,像狗嗅地面似的在门把手上啄了几下,随即化成一道淡淡的流光,冲出大门往外去了,这才能说出话来:“这个,这个又是什么?”   董涵轻咳了一声,走到他面前:“看这个——”说着举起手在小警察眼前晃了晃。   一点亮光在董涵手心里闪了一下,小警察眨了眨眼睛:“董先生?”   “现在好点了吗?”董涵仍旧温和地笑着,“你刚才有点头晕,是这几天太累了吧?”   “啊,是,这几天病人太多,我们也跟着紧张得不行。”小警察随口回答,一转头发现自己站在太平间里,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那个尸体突然失踪,我还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我们已经有线索了。”董涵打断他,“要麻烦你们派车送我们了,必要的时候,还要配合我们隔离群众。走吧。”   小警察不疑有它地点了点头,跟着董涵就往外走:“所长已经说了,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配合你们,所里的车都在外头等着呢。”   叶关辰看了半天,忍不住小声问管一恒:“这是怎么——催眠吗?”   管一恒倒是听说过董涵的本事,也低声回答:“类似吧,不过这是直接抹掉这一小段记忆,比催眠更有效一些,并且以后不会再想起来,但不能抹掉太多的东西。”   叶关辰又看了看董涵的手:“那道闪光是什么?”   “应该是一块镜子。”管一恒对董涵的事也知道得并不详细,不过是在协会内部听说过的那些,“是董理事的一件法器。”   两人说话的时候,朱岩已经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小指南针,看了看指针,拔腿就往外走。董涵等人都跟着他,一直走出医院,费准才怪异地看了一眼:“怎么,叶先生也打算跟我们去?”   叶关辰已经跟着他们走到了车旁边,这时候听了费准的话才停下脚步,自嘲地一笑:“险些真的要上车了,这件事实在是太奇怪……”   管一恒当然不能让他也一起去:“你快回去吧,也别总在医院帮忙,注意身体。”   车辆发动,管一恒从后视镜里看见叶关辰还站在那里。费准一边开车,一边嗤笑了一下:“怎么了,还惦记着呢?我说,这位叶先生好像还没有完全洗清嫌疑吧?旅游山庄那件事,他可是一直都在。”   管一恒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现在应该先关心尸体的问题吧?”   费准哼了一声:“不过是起尸罢了,难道你没见过?”   管一恒反问:“起尸是有条件的,这里的医院有什么条件?”   费准被问住了,半天才回嘴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管一恒没理他,转头去看朱岩。朱岩手里握着那个小指南针,如果细看的话,会发现这其实不是个指南针,表盘上没有标志着南极和北极的字母,而是一个阴阳鱼的图案。现在指针指向阴阳鱼黑色的眼睛,但有少许偏差。   “往东走了!”朱岩紧盯着表盘喊了一嗓子,看费准将车向东拐之后指针渐渐归正,这才腾出工夫来说了一句,“这个线路好像有点熟悉。”   管一恒眉梢微微一动,迅速打开手机上的GPS,看了两眼就得出了结论:“这是疫鬼活动的那条主线。如果按着这条主线走,会通往邙山。”   朱岩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才能说出话来:“难道这具尸体是去找疫鬼了吗?”   “也许是去找伯强。”管一恒淡淡地说,盯着手机上的线路,“这不是起尸,而是它也要变成疫鬼了,所以跟其它的疫鬼一样,追着伯强走。”   管一恒的猜测没错,随着朱岩那个阴阳鱼表盘上指针的移动,前方渐渐显示出了山峦的轮廓,尸体正是往邙山去的。等车开到邙山脚下,天色已经黑了……      第23章 遭遇战   邙山是洛阳附近的著名旅游景点,“邙山晚眺”位列八大景观之一,尤其是这个季节,在暮色苍茫中站在山顶俯瞰山下,华灯初上,衬托得高大的城郭格外壮观。因此虽然管一恒他们来到的地方离洛阳较远,但山脚下仍旧有两辆车,想必是自驾游客停在这里的。   费准直接就想暴跳了:“怎么这时候还有旅游的在山上!”   后面跟来的小警察苦着脸:“现在是旅游旺季啊……”本地这边很大一部分经济都是靠着旅游的,如果把疫情发布出去,整个小镇这一年的收入都要受到极大的影响,而且可能还要影响到明年后年,这是小镇不能接受的。   费准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是钱要紧还是人命要紧!死了人你们能负得起责任吗?”   小警察苦着脸不作声,等费准跳完了才小声说:“我,我们说了也不算啊……”   费准怒视他,还是董涵抬手拦了拦:“算了小费,这位小同志说得对,他们也控制不了。”   “是啊是啊。”小警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别看我们是警察,其实有很多事都是无能为力的。别说旅游这样的正规收入了,就是有些违法的事,我们也管不过来。比如说这边山上每年有候鸟迁徙的时候,就有人上山张网捕鸟,其中有好些都是国家保护动物,根本不许抓的。可是这些人也照抓不误,我们也组织人上山去搜,但根本就管不过来——”   他还想倒倒苦水,董涵却打断了他:“现在我们要上山去看看,你们在这边封闭道路吧,至少这几天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不许游客再上山了。”   小警察诉苦被打断,悻悻从车里拿出黄色荧光带,开始在山下拉隔离。管一恒瞧了瞧他,从朱岩那里要了几张符纸,走过去递给他:“这张贴在车头上,这张放在身上。一会儿我们上山去,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对,你就熄灭车灯在车里坐着,不要出声就行。”   他这么一说,小警察反而害怕起来,哆嗦着手接过符纸,眼巴巴看着管一恒:“会,会出什么事啊?”   这问题简直没法回答,真要能回答的话,董涵也不用消除他的一小段记忆了。管一恒只能说:“总之你在车里坐着不要出声就是了,我们天亮之前肯定会回来的。”   小警察只得答应了,目送管一恒等人往山上走去,自己赶紧拉好隔离带,把车尽量开远一点,贴好符纸就坐进车里,大气也不敢出了。   不知坐了多久,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困意渐渐上来,小警察靠在座位上,眼皮直往下沉。正在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车顶上笃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一个机灵顿时清醒了。   今晚没有月亮,但繁星满天,四周的景物还是能看到的。小警察这一睁眼,却发现车窗上好像蒙了一层灰尘似的,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然而他今天早晨才刚擦过了车,又没有跑太多的地方,按说怎么也不至于一天下来就脏成这样。   这种感觉真是很不舒服,小警察下意识地凑到玻璃上,想看看到底脏成啥样了。没想到他贴着玻璃往外一看,突然发现玻璃上并不是蒙了灰尘,而是有好几张黑色的脸,也紧贴在玻璃上往里看。   一声惊叫被小警察死死扼杀在喉咙深处,他捏紧了手里的符,抖得跟打摆子一样。那几张脸看不清五官,可他就是能感觉到,这些东西在往车里看!   不过也只是看而已。过了一会儿,玻璃上的黑气渐渐退后,窗外的景物又清晰起来,小警察那颗已经跳到舌头上面的心,又稍稍落回去了一点儿。他扒着玻璃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发现车子周围层层叠叠的全是些面目模糊的黑影,身高大概都在一米半左右,也不知道有多少。   小警察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不由得觑着眼去看车头,直到看见那张符稳稳地贴在车上,尽管外头起了风也一动不动,这才松了口气。   车顶上又传来笃笃的响声,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上头走动。小警察发现车周围这些黑影似乎也在随着车顶上那个东西在动,声音响到车尾,黑影们就移向车尾,声音再响到车头,黑影们也跟着拥向车头。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车顶上走呢?小警察怕得要命,却又好奇得要死,忍不住就把脸贴到前挡风玻璃上,拼命往上看。   声音再次响到了车头的位置,一根尾巴从车顶上甩下来,垂在前挡风玻璃上,还动了几下。小警察几乎是把眼珠子都贴到了玻璃上,发现那是一根——猪尾巴!难道车顶上是一头猪吗?可那笃笃的声音很轻快,哪里会有那么轻捷的猪呢?   没等小警察琢磨完,那根尾巴一甩,车顶上传来翅膀拍动的声音,一只鸟划过他的视野,迅速没入了夜色之中,而围在警车周围的那些黑影也调转方向,一窝蜂地跟着去了。   四周豁然开朗,星光都似乎比刚才更明亮了些。小警察长长喘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屏息静气,险些把自己憋死。他望向黑黝黝的如同卧伏在地的猛兽一般的山峦,很盼望现在能有个人下山来,告诉他刚才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管一恒等人当然并不知道小警察的奇遇。在小警察打瞌睡的时候,他们已经捏着手电进了邙山深处。   这里不是开辟好的旅游景点,树木杂草从生,只有一条羊肠小路曲里拐弯地往里钻,还不时有树枝藤蔓之类的伸过来拉扯一下走路的人。   管一恒和费准各执法器顶在最前面,董涵压阵,朱岩走在中间,两眼只盯着手里的阴阳鱼表盘:“……好像停下来了……”   “停下了?离我们还有多远?”派出所配备的手电照明效果并不怎么样,费准一只手握着蛟骨剑,另一只手拿着手电还要不时地挡开两边的树枝,已经快要暴躁了。   “应该不会太——”朱岩话才说了一半,忽然瞪圆了眼睛,“往回走了往回走了!往我们这边来了!”   “什么?”费准顿时精神一振,“来得好!正愁找不着它,它倒自己送上门——”   “救命啊!”一声尖叫打断了费准的战斗宣言,前方小路上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传来,有脚步声,有哭叫声,还有树枝断裂石头滚动以及有人跌倒的声音。   管一恒默不作声地拔腿就跑,边跑边用手电照着前方。大概是看见了手电光,那边夺命狂奔的几个人连滚带爬地朝着这边来,边跑还边喊救命。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叫声惊动了什么,四周璀璨的星光忽然黯淡了下去,树林间漫上一层淡淡的黑气,逐渐凝结成一个个矮小的身影,挨挨挤挤也不知有多少个,都默默地看着被它们包围起来的人,像狼群看着猎物一样。   “好家伙!”费准到了这时候反而更兴奋了,骈指在蛟骨剑上一抹,一层淡淡的红光从剑身上透出来,像无数透明的小火苗,将他身周一片照亮。凡被这红光所能照及的地方,黑影都往后退了退。   “救命啊!”一个背着背包、头发染成草黄色的年轻男人一头撞了过来,险些撞进费准怀里,将红光都挡住了。两个小黑影趁着这机会,嗖地从树林里钻出来,就往费准身上扑。   费准骂了一句脏话,左手把撞上来的人往旁边一带,右手一抖,蛟骨剑抖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两朵火苗飞洒开去,一沾上黑影就像落到汽油上似的,呼地一声蔓延开去,勾勒出一个明亮的形状。   即使在这样的火光之下,这些黑影仍旧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见瘦骨嶙峋的孩子一般的小身体,被火一沾就烧成了透明的,然后迅速灰飞烟灭。两个黑影发出吱吱的叫声,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   这两团火光照亮了树林,却吓着了冲过来的那个黄毛,他死死扯着费准的衣服,边喘气边打哆嗦:“这,这是什么?”   费准真想一脚把他踹开:“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边不是开放的旅游景点!”   “我,我们——”火光亮起来的时候,黄毛已经看见了周围重重叠叠的黑影,两手揪着费准的衣服揪得更用力了,“我们是自己来的,迷路了……那边,那边有个怪物!”   费准忍不住又爆出了一句脏话。很好,这就是一些所谓的驴友,专喜欢往没有开发过的山林里跑,然后一旦迷路了就打电话报警等着人来救。只不过这次他们更倒霉一些,等来的不是警察,而是一具会走动的瘟尸!   这时候也没时间去骂人了。小路上又陆续跑过来三四个人,其中有一个女孩被男朋友背着,已经在抽搐了。在他们身后,管一恒手中的宵练剑带着莹莹微光,一剑将两个黑影串成叉烧,随即抖手收剑,反手把另一个黑影拦腰斩断。中剑的黑影连吱的一声还没有叫完,就散成一股黑气,迅速被山风吹散了。   在黑影后面,一个人正摇摇晃晃地跑过来。说它是人也不大正确,因为事实上这正是已经死掉的那名罪犯,现在是一具尸体了。不过这具尸体并不像一般尸体那么僵化得厉害,奔跑的速度并不比这些驴友们慢多少,它一闯进手电的光圈里,就有一个女孩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显然是快被吓疯了。   也难怪她尖叫,就是朱岩也不由得脱口哎哟了一声,因为这尸体看起来实在是——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变成紫黑色,下颌周围全是溃烂的肿块,手上和脸上则生满了疱疹,尤其是那双眼睛,完全充血红肿,眼周都烂了,活像镶了两个烂山楂在脸上。   因为死者的皮肤已经肿胀,所以五官都仿佛被抹平了,加上紫色的颜色,尸体现在看起来,就跟周围那些面目模糊的黑影颇为相似了,只是身体更高大一些。它一跑到近前,就张开双臂冲着管一恒扑了过去,似乎打算把人没头没脑地抱住。   驴友队的成员齐声尖叫,黄毛语无伦次地叫道:“别!碰上了会死的!立刻就得病!我们已经死了四个人了!”   其实这根本用不着他说,这里的人都比他明白多了。管一恒从口袋里摸出朱岩早就画好的辟瘟符,甩手扔了出去。薄薄的符纸被他甩得像扑克牌一样,嗖嗖几声,四张符纸全部嵌进了尸体肿胀的皮肉里。   尸体的皮肤开裂,溅出来的却不是血水而一股黑气。尸体像感觉到疼痛一般,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嚎叫。随着这声嚎叫,四周的黑影疫鬼一起嘻嘻笑起来,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费准首当其冲,左手往蛟骨剑上一拍,火星迸射,一条赤红色的虚影从黄白色的骨质剑身中冲出,半空中身体拉长,猛然长大了一倍,尾巴一甩,就有四五个疫鬼被拍飞出去,半空中就燃烧了起来。   这条虚影生着一个虎一般的头颅,却有龙一样的身体,也一样生着四只爪子,不过每只爪上只有三趾,趾尖上有尖锐的指甲,如同鹰爪。它在空中一个盘旋,四爪各自抓住一个疫鬼,轻而易举就将它们捏成了飞灰;而后张口一喷,一串透明的红色火焰冲出来,所到之处,黑影全部像太阳下的水气般蒸发了。   朱岩把阴阳鱼表往口袋里一揣,摸出一把符纸,绕着几个已经跑得快要断气的驴友身边洒了一圈。虽然山风很大,但他洒下的符纸一接触地面就紧紧贴了上去,任凭风怎么吹都一动不动。   董涵站在朱岩身后,一翻手亮出一面婴儿手掌大小的镜子,顿时一道赤红的亮光从镜子里射出来,所过之处甚至比费准蛟骨剑内火蛟所喷的魂火还要厉害,被照到的黑影连声音都没发出,就烟消云散了。   相比之下,倒是管一恒冲锋在前,最为危险,因为他要面对的不只有疫鬼,还有这个半人半鬼的瘟尸。宵练剑能斩妖灭鬼,却不能杀人,而尸体虽被伯强染上了疠疫之气,却仍旧是人的身体,宵练剑砍在尸体上,一缕缕黑气不断飘出,一时却不能把尸体完全放倒。偏偏尸体上溅出的尸水和脓液都带着疫毒,且这东西不比疫鬼只是一团阴气,能被辟瘟符所辟,倘若沾到皮肤上,恐怕只有立刻去医院治疗的份。   四周的疫鬼刁滑,眼看管一恒这里有隙可钻,立刻弃了费准等人,一窝蜂地拥了上来。管一恒腾身而起,半空中一个飞踹,精确地用鞋底狠狠踏在瘟尸的右边太阳穴上,只听喀嚓一声,尸体整个脑袋被踢得拧转了一百八十度,卡在那里一时转不回来。   管一恒人在空中,已经借着这一踹的力量拧腰挥臂,星光洒落在宵练剑上,陡然涨起一层银色的剑芒,如同整柄剑身陡然伸长了一尺多。银芒划过一个半圆,一排扑上来的黑影像被镰刀收割过的麦子一样,齐齐矮了一截。管一恒翻身落地,已经离开了黑影的包围圈。   “好!”朱岩的喝彩声还没完,突然变了脸色,“小心!”   管一恒刚刚落地,后背忽然侵来一股凉意,一刹那间他连头发都有些竖了起来——两道黑气就从他背后伸展开来,像两条手臂一样,就要紧紧将他圈起来。   “小心!”费准也同时叫了出来,盘旋在身边的火蛟陡然冲了过去,但顾忌到那黑气已经跟管一恒贴得极近,既不能撕咬也不能喷火,一时无计可施。   这两道黑气出现得无声无息,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把管一恒箍住,接着就要往里一收。厉鬼伯强的疠疫之气又不是普通疫鬼能比的,这两道黑气还没有真正贴到管一恒身上,他所佩戴的辟瘟符已经啪地爆裂开来,化成一串四溅的小火花,只是这火花比起黑气来是杯水车薪,只是把黑气收束的势头稍稍阻挡了一下。随着火花被黑气扑灭,伯强的两条手臂用力向中间一收,这一下子只要抱紧了,管一恒半分钟之内就会变成第二具瘟尸。   管一恒此刻只是刚刚落地,连脚都还没有站稳,但他没有浪费丝毫工夫,甚至根本没有试图回头去看看背后是什么,立刻就整个人向下一滑。伯强的两条手臂收紧,却抱了个空,管一恒已经在辟瘟符爆裂的时候急蹲下去,然后就地一个翻滚,反手挥出宵练剑,将伯强的双腿齐着脚腕斩断了。   伯强尖厉扭曲的叫声跟钢笔尖划过黑板的声音颇有相似之处,从它双腿斩断的地方喷出一股股黑气,像一条条黑蛇一样对管一恒卷过去。   费准的火蛟长啸一声,一头扎下去,燃烧着火焰的尾巴用力一抽,将几条“黑蛇”打得四分五裂。管一恒趁机翻身跃起,顺手在自己身上一扯,嗤拉一声,他的T恤像浸了水的纸一样被扯下来,瞬间就被染在上头的黑气腐蚀成了一团烂布。   伯强尖声嚎叫着,一转身扑向歪着脖子的瘟尸。四周的疫鬼一起发出吱吱的叫声,仿佛听见了冲锋令一般一拥而上,拼命往瘟尸身体里钻进去。瘟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起来,扑扑几声皮肉都崩裂开来,溅出脓水。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几个驴友身边的一圈符纸全部火花四溅,化为飞灰,最前头的黄毛猛地捂住鼻子,还没等说话就一头栽了下去。臭气弥漫,就连地上的草叶似乎都蔫了下去,疠疫瘟瘴之气,触人可毙……      第24章 疫情   朱岩嗖地从腰里拽出个喷壶来,一按壶嘴,噗地喷出一股散发着大蒜味儿的朱砂水来。别看这东西难闻,效果居然不错,顿时冲淡了空气中的恶臭。朱岩手腕转动,朱砂水喷到空中化成一阵细小的雾滴,缓缓落下。   一壶朱砂水喷完,蓦然间空中光华一闪,尚未完全落地的水雾居然是形成了一个符咒。在朱岩手腕一转首尾相接之后,这个符咒忽然闪闪发光,悬在了空气之中,淡淡的毫光从符咒上四射向外,形成了一堵光的壁垒,将几个驴友牢牢挡在了后面。   瘟尸张嘴一喷,一股黑气像蛇一样冲出来,一头撞在壁垒上,硬生生被弹了回去。费准蛟骨剑当头劈下,将黑气斩成两截,被山风吹散。   瘟尸大声嚎叫。这声音粗砺低沉,好像从通风管里传出来的,其中却又夹杂着模糊的吱吱和嘻嘻的声音,听得人说不出的牙酸。一个喉咙里能发出如此杂乱的声音,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了。   朱岩缩在自己的符咒后面,两手各捏两张符咒,只看空中的符文哪里光华有些黯淡,立刻一张符贴上去,如同糊墙纸一般忙个不停。   有他在后方支持,管一恒和费准也就没了顾忌。蛟骨剑红光大盛,火蛟盘旋飞舞,虽然不敢接触瘟尸,但吐出的一串串火球每次落在瘟尸身上,就将皮肉上附着的黑气烧掉一团。   瘟尸的脖子刚才已经被管一恒踹断了,虽然这并不能让瘟尸失去行动能力,但折断的颈骨被卡住,头却是转不回来了。于是尽管瘟尸几次放出黑气想去缠绕火蛟,都因为视野歪斜而没有击中,反而被管一恒用宵练剑削断了。   宵练剑虽然不能杀人,但斩起这些疫鬼形成的黑气来却得心应手,且不像火蛟一样怕被沾染。虽然管一恒跟费准从来就没和睦相处过,但战斗起来一个远程攻击一个近身缠斗,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瘟尸发出痛苦焦躁的嚎叫,喷出更多的黑气。无奈费准离得远,火蛟又能飞,而管一恒身上携带着一颗辰砂,只要不被黑气直接沾上,单是那股恶臭还不能薰倒他。   黑气渐渐薄弱,瘟尸的身体也由刚才吹胀气球一般的模样渐渐缩小到了正常大小。随着火蛟一声长嘶,火球落在瘟尸胸前,将最后一层黑气也撕开一个洞。董涵手中的镜子一转,一道赤红的光芒从镜面射出,准确地从那个洞射入了瘟尸的身体,而后呼地一声,瘟尸像浸透了油一般燃烧起来。   管一恒往后跳了两步,不由得看了一眼董涵。当初在训练营里他就听说过,董涵的法器是火齐镜的一块碎片,不过火齐镜的威力,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火齐镜的资料见载于《拾遗记》和《太平广记》。据说是周穆王时期,渠国进贡来的异宝。周穆王乃是个颇多神怪经历的帝王,三皇五帝之后,只怕就要数这位帝王与汉武帝的故事多了。只是他们的传说更多的是艳说神仙之事,火齐镜这样的灵器倒是不多。   火齐镜原镜大二尺六寸,据书中记载,在黑暗中会发光如白昼,可见是一件阳气十足的宝物。另有说法,人如对镜说话,镜中也会有回答,其中奥秘就不太好解释了。   管一恒当初听说董涵得到了一块碎片,本来也没怎么在意,想不到今天一见,这纯阳之气恐怕可与阳燧相比肩了。虽说阳燧在白日使用时可借来日中真火,其威力可焚山竭泽,但火齐镜却胜在夜间也能使用,更为灵活且不易引发火灾。   瘟尸全身皮肉迅速化为焦炭,火焰烧得脓水吱吱作响,听起来极像疫鬼临死的尖叫。因为皮肉炭化,它的行动迟缓下来,歪着个脖子在山路上打了好几个转,终于仆倒在地,化成了一堆灰烬。   灼烧蛋白质的臭味被山风吹散,朱岩长出一口气,散去了空气中的符文:“真是臭死了!这东西起尸,竟然是跟着伯强来了——话说回来,刚才伯强突然出现的时候,真是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幸好小管反应得快。”   “多亏你的符。”管一恒简单地说。倘若不是朱岩的符爆裂将伯强挡了一下,说不定他就被黑气缠住了。   “你的胳膊怎么样?”疫毒侵蚀,连管一恒右臂上的吊带都成了烂布。   管一恒活动了一下:“还好。叶先生的药果然管用。”刚才战斗之中,他右臂虽然没有用力,但也无法避免地要活动,但现在并没有不适的感觉,可见那些苦药汤子没白喝。   几个驴友还倒在地上,费准过去看了看,脸色变了变:“这两个可能不行了……”之前已经中了疫气的女孩已经没了气息,黄毛也呕吐出了一堆东西,进气少出气多了。   朱岩赶紧燃起一张符,这时候也找不到水,只能拿符纸烧出的烟把黄毛薰了薰。幸好黄毛还能呼吸,吸进了符纸烧出的白烟之后,脸上的黑气终于稍稍退了一点,呼吸也均匀了些。   这时候管一恒已经往他们跑来的路上去看了看,沉着脸走了回来:“有四具尸体。”这个驴友团总共八个人,现在还活着只有三个了。   尸体是不能带回去了。这五具尸体全部被瘟尸咬过,除了最后死去的女孩还没来得及变化,前面四具尸体已经统统肿胀得面目全非,皮肉上开始溃烂生脓,同样也充满了疫毒,简直就是四个病毒容器。   董涵只得用火齐镜将严重瘟化的四具尸体烧掉,只把那个女孩的尸体用符纸贴好,带下了山。   在山下苦等的小警察隐隐望见山林里红光闪动,十分担心是失火了,总算等到几人下来,还带回了几个驴友外加一具尸体,不由得毛骨悚然:“这,这是怎么了?”   “来爬山的!”费准没好气。本来歼灭了伯强和百余只疫鬼以及一具瘟尸,正好可以划一个圆满的句号,结果却硬生生又死了五个人!天师们虽然在某些方面跟医生和警察有类似之处,都见过死人,但再见惯了生死,也不等于可以对生死无动于衷。尤其是,这五个人原本可以不必死的……   小警察被一干人等阴沉的脸色吓得不敢吭声了,直到把车开出老远,他才想起来刚才在车里见到的诡异情景:“我刚才——”   砰地一声大响打断了他的话,警车往旁边一歪,轮胎爆了。   “你们出车连备胎都不带?”费准简直要咆哮了。   “前天刚换的——”小警察脑袋险些缩进胸腔里去,“忘记在车上放备胎了……”   于是众人不得不倒回山下,再去开那几个驴友留下的另一辆车。小警察自觉大大失职,抢着要回去,但看看外头黑漆漆的山路,又止不住地害怕。   “我跟你一起。”管一恒看看费准锅底一样的脸,起身下了车。   “谢谢你——”小警察真是感激涕零,两人边走,他边说起了刚才发生的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我车顶上……很多黑影子,一层层地围着……”   管一恒猛然停下了脚步:“你说什么?很多黑影?是看不清楚脸,个子矮小的吗?”   “是啊是啊。”小警察点头如捣蒜,“吓死我了,幸好我记得你说过的话,一点声音都没敢出。过了一会,它们就走了。”   “往哪里去了?”管一恒一伸手就拎住了他的衣领,“你看见它们往哪里去了?”   “那边——”小警察被他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比划了一下方向,“大体就在那个方向,可我不知道它们到底去了哪里……”   管一恒拔腿就往回跑:“你开车把这几个人送回医院去!”小警察说的分明就是疫鬼,而且数目绝不比他们刚才在山上消灭的少!明明伯强在山上,瘟尸也在山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疫鬼跑到山下来?难道说还有一只厉鬼吗?还是说,伯强并不是这些疫鬼的源头?   好不容易灭掉了伯强,几个人都有些疲劳,这个时候才听说还有一批疫鬼,实在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更糟糕的是,按照小警察指引的疫鬼离去的方向,还有一个村子!   费准疯狂地踩着油门,用力打方向盘。这几个驴友配备的车倒是很好,抓地力强,即使被费准这样摧残都开得十分稳当。   前方的山路狭窄陡峭起来,车不能开了,于是几人弃了车,开始用到两条腿狂奔。好在前方渐渐出现灯光,村子就在眼前了。   呼啦——飞在空中的符纸鹤突然自燃了起来,朱岩气喘吁吁:“小心!”   管一恒跑在最前面,第一个闻到了空气中的呕吐物的气味。几乎所有的房子都亮着灯光,从窗口里传出电视的声音,但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声音了——哦,偶尔还有几声呕吐或者咳嗽的声音,然后就没有了。   费准一脚踹开了一家的房门,就在门口趴着个男人,脸色紫绀,身下都是自己吐出来的污物。再往里面,卧室的床上躺着个女人,正高烧得浑身抽搐。整个村子都是如此,几十户人家无一例外,全部倒了。   小警察动作还算十分迅速,把三个人和一具尸体送到医院之后,就带着人直奔村子而来。这个村子很小,总共也就是二十多名住户,麻烦的是旅游季节,又住进了二十来名游客,无一幸免。   警车拉开警笛,救护车亮起车灯,直奔医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概是发现得早,也或者疫鬼的杀伤力比起伯强还是弱了许多,这些人当中还没有死亡的。   等到病人全部入住医院,天已经大亮了。   “把这个喝了。”叶关辰端着一杯水过来递给管一恒,自己拿着从医院里借来的吊带给他固定手臂。   水里有熟悉的苦味,管一恒这次半句话都没说,乖乖地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嘴里被塞了块巧克力。   “哪来的?”巧克力质量不怎么样,就是那种代可可脂的玩艺儿。   “一个小朋友给的。”叶关辰在医院帮了一天的忙,刚要回旅馆休息就又来了这么一大波病人,到了现在也累得够呛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突然来了这么多病人?”   管一恒脸色阴沉:“疫鬼居然分成了两部分——或许我们之前的判断有误,这些疫鬼并不是伯强引来的。”   费准拎着小警察走了过来,现在总算有点时间,可以让他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仔细再讲一遍了。   可惜小警察已经不能再提供更多的讯息,只能反复把疫鬼围在自己车边的情况又讲一遍,最后终于灵光一闪,想起了前挡风玻璃上垂下来的那根疑似猪尾巴的东西。   “猪?”费准两道眉毛几乎要飞到头顶上去,“什么猪能引着疫鬼?”   几人面面相觑,费准调出网站查了一番,也没查到有什么品种的猪或者疑似猪的动物与疫鬼能搭上关系的。   “也许应该从源头查一下。”叶关辰跟着听了一会儿,开口说了一句。   这话提醒了管一恒,转头就问费准:“第一批发病的人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   这个问题把费准问倒了,查了一会儿资料,又给第一个发现疫鬼的天师打了电话,才得出结论:“好像就从邙山附近开始的,第一批发病的共有十五人,其中六个都是同一个村子的村民,另外九个是来旅游的游客。不过——现在都已经死了……”   “那就去他们家里查一下。”管一恒到底是国安十三处的成员,在查案思路上更有条理,“是哪个村子?我现在就去!”   “在翠屏山脚下。”费准皱着眉头回答,“可那些疫鬼……”   “你们先带人隔离那一带吧。”管一恒转身就往外走,“不查清源头,疫鬼还会出现。”   “等等!”叶关辰追上他,“我陪你去,你这样没法开车。”   最后叶关辰也没开车,因为派出所给他们派了一辆车,开车的就是熟人小警察。   “给。”一上车,叶关辰就拿出几个袋装卤蛋来,还有一包牛肉干和一瓶果汁,“都饿了吧?”   “哎,叶医生你真是救命的活菩萨!”小警察泪流满面地吞下一个卤蛋,发动了车,“我快饿死了,昨天晚饭就没吃呢,刚才也就喝了两口水。”   管一恒看了看叶关辰:“你吃了吗?”   叶关辰摇摇头:“没什么胃口。”几乎一整夜接触的都是不停呕吐的病人,真是什么都不想吃了。   “那怎么行!”管一恒只接了一个卤蛋,把剩余的都推给了叶关辰,“你也累了一夜了。你总给我开药,我看你身体也不大好。”他还记得在火车上,叶关辰也悄悄喝过药的,“这个药你是不是也该喝一点?”   叶关辰笑笑,剥开一个卤蛋咬了一口:“这个药主要是治内外伤的,对我不大对症,喝了用处也不大。”   “你——”管一恒仔细打量他,“是什么病?”   “也不算什么大病,亚健康吧。”叶关辰靠在车座上,微微一笑。   亚健康是现代人的常见病了,管一恒皱着眉头看看叶关辰略嫌瘦削的身材,“亚健康光吃药没用,应该多运动才对。你是医生,这些道理都应该明白的。”   “先天性的。”叶关辰温声回答,“我也有运动的和疗养的,现在轻易也不会生什么病,无非是比别人弱一点罢了。”   管一恒眉头皱得更紧:“中医不是可以全面调理的吗?你是学中医的,不能给自己开个药方?”   “都说了是先天的……”叶关辰微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静静地微笑,“没事的。”   管一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应该回去休息,不该跟我一起过来的。”   叶关辰从善如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如果觉得累,我会在车里休息。”   管一恒又没话说了。   开车的小警察从后视镜里偷窥他们片刻,终于逮到说话的机会:“管哥,咱们这去翠屏山——那些黑影子是在翠屏山吗?”说实在的他很害怕呀,“你给我的符,带着还有用吗?咱们这车上是不是应该再贴一张?”   “现在是白天,这些黑影不会出来。”管一恒一句话就安了他的心,“而且我只是去调查一下最先发病的那些人的情况。”   “哦哦,这个我知道啊。”小警察立刻滔滔不绝起来,“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规矩人!翠屏山那一带都是搞旅游服务的,这几个人家里大都开着小旅馆,钱也不少挣,就是不规矩,每年春夏两季,翠屏山上有候鸟过境的时候,这些人就跑山上去网鸟。”   他说着就气愤起来:“我们派出所,还有护林队的,到了这个季节就得去巡山,到处的查网。这些人,用的那网又细又密,鸟根本就逃不过去。他们拉了网就跑,我们经常抓不到人——就是抓到了,也就是罚个款拘留几天,等出来了他们还干。这六个人里头,就至少有四个进过局子!”   “网鸟?”叶关辰突然睁开了眼睛,“你是说,这六个人全部是偷猎候鸟的?”      第25章 怪鸟   小警察对邙山上这些猫腻倒是一清二楚,叶关辰一问,他就更如同竹筒倒豆子,噼哩啪啦说个没完:“对,这几个人都干过偷猎的事!”   “要说吧,这个事就跟广告词上说的似的,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小警察这些话大概也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说起来就没个完,“这边的饭店,就有偷偷搞什么野生动物宴的,那些野鸟可受欢迎呢。”   “我是想不明白,你说那些野鸟瘦不拉唧的,怎么就比养的鸡鸭好吃了呢?偏偏就有那么些人,一听是野生的,立刻就肯花大钱来尝。这么着,饭店也愿意拿钱来收,这偷偷网鸟的人可不就多了吗?我们每年光收缴的网就有十几张。有时候去的时候网上就挂着半死的鸟,还扑腾呢,真是可怜……”   叶关辰再次打断了他:“这个时候,是候鸟迁徙的时候吗?”   “啊?”小警察想了一下,“应该比这个时候早,但总有来得晚的,反正陆陆续续的,我们总得抓上一两个月呢。”   “那么第一批里发病的九个游客,是不是都吃过野鸟肉?”   “这个可就不知道了……”小警察老老实实地回答,“叶医生你是怀疑这是禽流感吗?但医院研究完了说不是流感病毒啊。”   叶关辰摆了摆手:“我并不是怀疑这是禽流感……”病人的情况他也在医院打听了一下,大部分是鼠疫和疟疾,少部分是肺结核,流感病人只有几个。并且黄种人对流感的抵抗力比较强,这几个得了流感的病人现在基本都已经痊愈,医院方面甚至根本没把他们也划入到此次疫情中来。倘若这次小警察不提起什么偷猎候鸟,恐怕叶关辰也想不起这几个流感病人来。   小警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开车去了。管一恒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低声问叶关辰:“你是说,疫情从野鸟而来?”   “至少,是从山上来的。”叶关辰若有所思,“可是邙山一带多年都是旅游之地,如果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往年都没有出现?”   邙山,跟之前的旅游山庄事件还略有不同之处。旅游山庄所在的地方,只有那么个小村子,稀稀拉拉住着些人家,偌大的山林基本上没有开发多少。而邙山这边,先是历代王公的墓地,又是洛阳八大景观之一,大部分地方应该都被游客的双脚踏过了。当然肯定也还有未开发的地方,但多年不出事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更何况这次疫情重大,绝不是小打小闹。   管一恒眯起了眼睛,已经在脑海里迅速把能引起疫情的妖物过了一遍。   二竖,形如二小童,为病魔。这个倒跟疫鬼很像,但应该不是。   蜚兽,其形如牛,生有一条蛇尾,见则有大疫,所过之处,草木触之皆死。这种兽倒是生活在山中,但其毒性实在太大,倘若邙山里有这个,就是从山里流出来的水恐怕都是带毒的。别说什么风水灵秀丧葬宝地,连这座山早都没法住了。   戾兽,这玩艺在书中的记载也比较模糊,只说是颜色赤红如丹火,凡见者多染疫。不过据对病人的了解,并没人见过这么个东西,多半也不是。   絜钩,这倒是一种鸟了,长得像水鸭子,却有一条鼠尾,善于在树上闪转腾挪,见则多疫。   “那天晚上,你除了看见疫鬼,有没有看见别的——”管一恒刚说了半句话就停住了。那天除了疫鬼,确实还有别的东西,只不过它在车顶上,小警察没有看见究竟是什么,但他看见了一条猪尾巴!   没有一种猪是能引起瘟疫的,但确实有这么一种东西,它长着一条猪尾巴!   “难道是——跂踵!”   叶关辰转头看着他:“跂踵?”   跂踵,见载于《山海经中次十经》,书中说:复州之山有鸟,其状如鸮而一足彘尾,其名曰跂踵,见则其国大疫。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跂踵这种鸟,长得像猫头鹰,但只有一只脚不说,还长了一条猪尾巴,凡它出现的地方,必有大疫。   “鸟?”小警察开着车,只听见了一个鸟字,顿时灵光一闪,“有啊有啊!那天晚上,我确实看见一只鸟飞过去,然后那些疫鬼就都走了。当时我吓得够呛也没想到,现在想想,那些疫鬼好像就是跟着那鸟飞走的方向去的。天黑,我也没敢开车灯,看不清楚,只觉得个头蛮大,好像只猫头鹰。不过——”   他又想起了那条猪尾巴:“那个尾巴——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人回答他,管一恒双眼闪亮地看着叶关辰:“多半,就是这个东西!”   叶关辰目光也亮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前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又微微皱起了眉:“如果是这样,可是难找了……”   管一恒也顿时皱起了眉。妖兽与伯强疫鬼又有所不同,不但难于追踪定位,而且大部分白日之中也能活动,这么大的邙山,真是无处下手。   “总之,先去那几个网鸟人家里问问吧。”管一恒只愁了一下,就又定下了心,警察办案都是如此,很多时候看起来都是在做着无用功,但线索也都是在这些无用功里一点点整理并完整起来的。这个时候急是没有用的,只有实打实地去做事。   翠屏山是邙山最高的山峦,也是游客最多的地方。但因为疫情就从这里发生,虽然季节正好,看起来却有些冷清。小警察带着他们径直进了当地派出所,找到了一个姓王的年轻小警察:“这个是我高两届的师兄,之前我还来他们所里实习过,那些人的情况都是他跟我说的,这一带他都熟。”   警察小王不愧是大了两岁,看起来比师弟可靠多了,管一恒一问,他就能报出一篇资料来:“……没错,那九名游客都是在当地小饭店里吃过野鸟肉的。他们是一个旅游团,当时分散活动,这九个人就跑去吃了野斑鸠,之后发病,有一个人是个什么硕士,懂的比较多,怀疑他们是得了禽流感。他没承认吃了野鸟肉,只说在饭店里见过捕来的野生鸟。”   “其实就是吃过。”小王嗤之以鼻,“不吃的话,去饭店厨房看什么?不过医院已经说了,他们不是禽流感。”   “那饭店里的工作人员呢?”管一恒立刻问,“他们有没有发病的?”   “有。”小王对答如流,“之后饭店里大部分人都病了,全是鼠疫。我们已经把那家饭店查封了,他们那厨房卫生不行,有老鼠,所以才染了鼠疫。”   管一恒看了叶关辰一眼。他可不认为这个饭店里的人真是因为厨房卫生不行而病倒的。厨房里有老鼠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时候突发鼠疫,只是一个巧合而已,真正的发病原因,估计还是那些野鸟肉。   “那么你们去查封饭店的时候,厨房里还有野鸟吗?”   小王皱起眉头:“不是我去厨房的,所以不知道。”他精明地猜到叶关辰下面想问什么,便主动说,“不过那天去检查厨房的两个同事后来也病了,都在医院里。”   检查完厨房也病了?   管一恒立刻问:“是什么病?还是鼠疫?”   “是疟疾。”小王摇摇头,“去检查厨房的时候他们都很小心的。不过后来疫情扩大,我们免不了都要接触病人,所以他们也都染上了。有一个轻一些,估计这几天就能出院;还有一个年纪大了,医生说恐怕……”   管一恒马上做了决定:“能不能让我们先见见你这两位同事的家属?”   病情严重的那一位,家属正好在医院。几天的折腾下来,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连表情都已经木然了,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只在听小王介绍了管一恒之后,目光才亮了一下:“是,是有新药吗?能治好老张吗?”   管一恒无法回答。他已经问过医生了,老张入院的时候属于胃肠型疟疾,表现就是腹痛腹泻。按说这种疟疾虽然属于凶险型,却是凶险型中预后较好,死亡率比较低的。但因为老张一开始以为自己吃坏了肚子,拖延的时间比较久,入院不久就昏迷,现在已经只是在拖时间了。   中年妇女大声地哭起来,叶关辰安慰了她很久,才问出几句话来。   “她说老张从厨房里拿了两只野鸟。”叶关辰和管一恒上了车,才低声地说,“是饭店老板塞给他的,请他帮忙疏通一下,少封几天。老张把这两只鸟孝敬了岳父,两人一起吃了顿饭,现在他的岳父已经去世了,是一样的胃肠型疟疾。因为年纪大了,大概从发病到入院也就是24小时的事。”   管一恒立刻说:“去偷猎野鸟的那六个人家里!”基本上,他现在已经能把所有的事情大致串连出一个轮廓了。   跂踵并不是生活在邙山上的,否则疫情早就该发生了,它更可能是一只候鸟,每年、或者每隔几年吧,总之它是迁徙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经过邙山。然而总有人偷偷在邙山上支起网子偷猎野鸟,今年,跂踵被网住了,留在了邙山上。   “见则其国大疫”,这句记载绝不是无的放矢,跂踵没有落到网鸟人手中,但已经足够引起一场疫病了。所以引来疫鬼的并不是伯强,而是跂踵;甚至就连伯强自己,大概也是被跂踵的疫气所感才出现的。   之前在邙山上,他们追踪那具瘟尸的时候,朱岩突然发现它调转方向又回来了。因为伯强一同出现,所以大家都以为瘟尸是被伯强所引。其实如果跟小警察的所见所闻对照一下就会发现,瘟尸调头的时候,正是跂踵飞到山下的时候。所以伯强也罢,瘟尸也罢,都是追随着跂踵而动,只不过它们的速度太慢,没有赶得上而已。   管一恒这个推断,在那几家住户里得到了证实。   因为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这几户人家里全都冷清清的,一股压抑的感觉。有一家最惨,家里大大小小六口人,现在只剩下一个老太太了。   管一恒没忍心去找老太太问话,就问了邻居。邻居也是这六户人家之一,情况比较好的是他们家只死了一个人。一听管一恒问到抓鸟的事,死者的妻子就要崩溃了。   “我早就跟那个死鬼说不要去抓鸟了不要去抓鸟了!家里也不缺这个钱,每年上山警察还要抓……”女人歇斯底里地发泄着,也顾不得承认偷猎会带来什么后果了,“他就偏要去!都是隔壁那姓李的拐带的!”   “前几年不是还出了禽流感,都说就是这些鸟带的病。我就跟他说,别去了,满山乱跑你能逮几只啊,咱们家现在也不是吃不上饭……”发泄了一番,女人略微平静了点,叙述起来,“死鬼不听。说儿子明年就要上大学,要叫儿子去北京,那地方得要钱。隔壁一来叫,他就去了。”   两大滴眼泪从女人脸上流下来:“早晨上了山,到下午了才跑回来,说看见了什么鬼鸟,之后饭也吃不下就去睡了。我也傻,还以为他累着了,想着多睡会儿也好……谁知道去叫他的时候就病得起不来了,送到医院,大夫说是什么鼠疫,一下子就死了,到死都没睁眼,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她号啕起来,屋子里除了她的哭声之外什么都没有。   管一恒和叶关辰等了很久,等她终于不再哭了,叶关辰才尽量温和地问:“刚才你说的鬼鸟……那是什么东西?”   女人抹着眼泪回答:“说是网到的鸟里头有个怪物,很吓人,把尼龙网都撕破了。还有好几只死鸟,都烂了还能活过来。”她说着说着又伤心了起来,“我也是糊涂!什么死鸟又活过来,哪有这样的事,分明是当时他就病糊涂了,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管一恒心里却咯噔了一声。烂了的死鸟活过来,那不就跟医院里那具自己走出去的瘟尸一样吗?   “那怪鸟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女人沙哑着嗓子回答,显然不想谈论这事,“他没细说。”   “那他们在哪里看见的怪鸟,你知道吗?”   “就是山上吧。”女人胡乱指了一下,“他们经常去那边支网,那边鸟多,人也少。”   邙山的海拔其实也就二百五十米左右,任是谁都会说一声,这山不高。可是,到了真要爬起来的时候,才真应了一句话:山不在高……能藏住东西就行……   凡是被称为风水宝地的地方,至少也是个草木茂盛,那等寸草不生的盐碱地戈壁滩是万万冠不得这个宝号的。邙山是历代王侯公卿中意的埋骨之地,当然也就少不了草木。更兼这时候是夏初,草深树茂,到处都是绿荫,远看真是舒服,但如果要在这片林子里头找一只鸟,那就很不舒服了。   “这里有一截尼龙网绳!”管一恒弯下腰,用宵练剑从一棵灌木底部挑出一根绿色的尼龙线来,“看来方向没走错。”   凡是下网偷猎的地方,当然都要尽量远离游客出没之地,因此他们现在就是在齐膝深的草丛里跋涉,根本没有什么路,只靠着踩倒的草和折断的树枝勉强辨认出个方向来。   叶关辰在他身后喘了口气:“地势已经挺高了,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你怎么样?”管一恒回头看他。   树木太密,林中连点风都没有,十分闷热。叶关辰身上的白衬衣已经被汗湿透,紧贴着皮肤。白色的布料在打湿之后可能都有点透明的效果,再加上偶尔从枝叶间漏下的一线阳光,管一恒觉得自己都能看见叶关辰胸前……   用力干咳一声,管一恒把目光转开:“你要是累了就先歇歇,我自己上去。”   “没事。”叶关辰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抹出一道灰绿色的痕迹,“这里也太闷,在这儿歇下还不如到前面去透透气——凡是支网的地方,应该树木也不会太茂密。”   “那走吧。”管一恒抬手在脖子上打死了一只蚊子。他是O型血,很招蚊子,这一路上来已经被咬好几个包了。   “你把这个戴上。”叶关辰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香包来,“挂到腰带上,驱蚊子的。”他看着管一恒脸上脖子上的小肿块,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模样。   管一恒脸上一热,转身要走:“不用,你戴着吧。”   叶关辰拉住他,把香包系到他的腰带上:“我不招蚊子。”   管一恒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路爬上来,尽管蚊虫飞舞,叶关辰脸上却真的没有一点被咬的痕迹,仍旧是白玉无瑕似的一张脸。   他低着头给管一恒系香包,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插着香囊上的红绳。管一恒从上面只能看见他的额头,一缕头发被汗水浸湿,粘在脸上,黑白分明。   “好了。”叶关辰在片刻之间就打了个颇为复杂的花结,缀上那个碧绿的半月形香包,垂在腰带处倒像一枚小巧的玉玦。他满意地拍了拍香包,抬起了头。   这一刹那,风吹动一枝叶片,漏下一线阳光,正好落在他含笑的脸上。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弯着,浓密的睫毛上承着阳光,像洒了一层金粉一般耀眼。一个刚过三十岁的成年男子,这一刻笑开,唇角和眼角都带着喜悦的弧度,可是眼眸深处,还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郁色。 第26章 跂踵   管一恒下意识地抬了抬右手,吊着手臂的绷带让他突然发觉了自己的动作——他想去摸一下叶关辰的眼睛,想把那一丝郁色抹掉——不动声色地握了握五指,他转身要走:“走吧。”   “等等——”叶关辰忽然抬起了头,“有股臭味!”   “臭味?”管一恒下意识地用力闻了闻空气,没闻出什么臭味来。空气里倒是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还有身边叶关辰所特有的那种淡淡的药香。   “在上面!”叶关辰却抬起了头,很确定地说。   管一恒跟着抬头。头顶只有树枝树叶,还有枝叶间一只跳来跳去的小鸟,体型比麻雀还小些,颜色灰绿。   “这不是跂踵啊。”管一恒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也没辨认出这鸟的品种。   “是褐柳莺。”叶关辰仰头看了片刻,肯定地说,“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管一恒又看了片刻,突然间灵光一闪:“怎么不叫?”   褐柳莺属雀形目,是小型鸣禽,别名叫做嘎叭嘴。之所以有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喜欢不断发出类似“嘎叭嘎叭”的叫声,尤其在繁殖期间,简直是整天都叫个不停。可是这只褐柳莺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十分钟了,却没发出过半点声音。   “你看它的肚子……”叶关辰缓缓地说,“褐柳莺的肚子,应该是乳白色的。”   管一恒运足目力去看。枝头上这只褐柳莺的肚子是灰色的,有些地方甚至变成了黑色,而且它跳来跳去的姿势似乎也有些僵硬,翅膀虽然也拍动,羽毛却没有蓬松起来,反而好像被什么粘住了似的,全部贴在身上。这让它看起来瘦瘦的,可是肚子却又显得异样地圆而大。   “臭味应该就是它带来的。”叶关辰看了一会儿,用手肘轻轻顶了顶管一恒,“把它打下来。”   管一恒从地下捡起一块小石头,甩手扔了出去。这颗带棱角的小石头准确地击中了小鸟的肚子,只听噗地一声,滚圆的鸟腹爆开,几点腥臭的液体溅了出来,褐柳莺应声落地。   “是死的……”管一恒拉着叶关辰退开几步,以免被尸液波及。   地上的鸟确实是死的,甚至已经腐烂了,浑身的羽毛都被脓液粘在体表,只有肚子被尸气胀得很大,本来应该是乳白的羽毛根部渗出黑色的尸水,把腹部染成了灰黑色。   一只死鸟,当然不会鸣叫。可是一只死鸟,也不该还能在枝头跳跃才对。管一恒和叶关辰对看一眼,异口同声:“瘟尸!”虽然人鸟有别,可这只死鸟跟昨天晚上处理的瘟尸,其实道理是完全一样的。   “跂踵一定就在这附近了!”管一恒握紧宵练剑,“你拿好辟瘟符,一旦有事,你先走!”   叶关辰轻声笑了:“真要是有什么事,我能跑得过跂踵吗?”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鸟用两扇翅膀,在这样的山林里实在占据着绝对的上风。管一恒抓了一下头发:“那你紧跟着我,别离开。”   再往前走,管一恒也渐渐闻到了臭味。树林里出现了一只又一只的鸟,都是小型鸣禽,也都是——死的。   管一恒又投出一颗石子,打下一只死鸟来。这一只死的时间实在太久,浑身的羽毛都已经脱落,石子打上去尸液四溅,恶臭难闻。   管一恒用脚尖把它踢到一边,跟刚才打下来的死鸟尽量靠近一些:“回头要烧掉。”这些尸体虽然小,但肯定也携带着疫气,不烧掉恐怕流毒不尽。他说着话,一回头就皱起眉毛:“你在做什么?”   叶关辰已经走开几步,正在草丛里不知道摸什么。管一恒几步跟过去:“不是说让你紧跟着我吗?”   “是艾草。”叶关辰抓着一把草叶回过身来,“艾叶驱邪,先用这个熏一熏,我想多少总会起一点效果。”   管一恒忍不住想拍一拍自己的脑袋。又是这样!艾叶驱邪,这简直是人尽皆知的事,可他就没想起来。嗯,更主要的是他根本就注意到路边居然生着艾草,所以也就根本没有考虑。难怪训练营里做野外生存训练的老师总是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所要看所要听的,绝不仅仅是妖物!   叶关辰摸出打火机,点着了艾叶。新鲜的艾叶不怎么好烧,冒出略有些刺鼻的白烟。但这烟熏过之后,地上的死鸟便起了些难以形容的变化,仿佛颜色变浅了些似的,连尸臭味也淡了许多。   前方的树木渐渐地稀疏起来,他们已经爬上了一个小山头,在草丛里,管一恒发现了支网的痕迹:“就在这里!”地上有网架戳出的洞,还有一根没带走的竹竿。   山风强劲起来,吹散了尸臭味和熏艾的气味,管一恒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环视四周:“可是跂踵未必就在这里……”如果它是在这里被网住的,挣脱了尼龙网之后应该赶紧飞走才对。   “问题是——”叶关辰在他背后四处拨拉着草丛,“跂踵为什么要滞留在邙山?这里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它留下的。”   管一恒也在想这个问题,但实在很难回答,完全没头没脑。他只能先摸出手机,给董涵打了个电话,让他上山来用火齐镜把死鸟统统烧掉以免后患。   “是跂踵?”董涵在电话那头惊讶地问了一句,“好,我们马上过去!你跟叶先生在一起?要小心,不行就先退下山来再做打算。”   “现在我们还没发现跂踵……”管一恒的目光追着叶关辰的身影,稍稍有些敷衍地挂断了电话。   “小管,你来闻闻。”叶关辰站在草丛里,微微皱着眉头,“这里是不是还有臭味。”   管一恒站到他身边去,用力抽了抽鼻子,仿佛在山风之中,确实有那么一丝臭味,跟之前那些死鸟颇为相似,只是因为这里风大,所以很难分辨清楚。   “来找找。”叶关辰捡起一根竹竿,仔细拨拉起草丛来。   两人并肩在草丛里慢慢地前行,忽然间叶关辰一竹竿拨过去,草丛里一下子跳出四五只鸟来,凶狠地向叶关辰啄过来。这些鸟也是山雀绣眼之类的小鸟,身上同样散发着恶臭,都已经死了。   管一恒实在舍不得用宵练剑去斩这些死鸟,只得抢过叶关辰手里的竹竿,将几只死鸟扫落在地,叶关辰已经抢先走进草丛里去,随即就怔了一下:“这——是一只死跂踵?”   草丛中有一个简陋的鸟巢,几乎就是草叶混合着泥土堆起来的一个圆圈,里头再垫了一层树叶罢了。树叶上头,卧了一只死鸟,看起来像只灰色的猫头鹰,一只脚爪僵硬地伸在身后。   “不对——”管一恒用竹竿拨了一下,“这不是跂踵啊。”   这的确不是跂踵,从羽毛脱离的秃尾巴上可以看出来,这只是一只死掉的猫头鹰,不过只有一只完整的脚爪,另一只则齐着腿根断掉了。   猫头鹰脖子上绞着一根尼龙线,管一恒仔细看了看:“是断掉的鸟网的一个网眼。”   叶关辰指了指断掉的鸟腿:“可能也是之前绞在网上弄断的。”那是一处旧伤,曾经有过溃烂,但最终还是愈合了,只是没有了羽毛,露着丑陋的伤口。   鸟巢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很干净。猫头鹰应该刚死不久,尸体尚未开始腐烂。筑巢用的草叶已经干枯了,但巢底铺的草叶却是新鲜的。不远处扔着些枯萎的草,显然是今天才从巢里扯出来的。   “跂踵一直在邙山停留不去,难道是因为这只猫头鹰?”管一恒有些诧异,“这些草叶是它换的?为什么?”什么时候跂踵和猫头鹰交上朋友了?   叶关辰看了一会儿死鸟断掉的一条腿,因为鸟腿只要稍稍收缩就能缩进腹下的羽毛里去,所以这只猫头鹰如果能站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只有一条腿。   “我想,它可能以为这是它的同类。”一只独腿的猫头鹰,与跂踵比起来,可能只差一条尾巴。   管一恒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叶关辰的猜测极有可能就是事实,这只跂踵跟着这只残废的猫头鹰来来回回地迁飞,最后在邙山,猫头鹰终于死于捕鸟网,跂踵这才徘徊不去,以致酿成疫灾。   第一批染病的,就是那些铺设这捕鸟网的人。在来收鸟的时候,他们首先碰上了跂踵。不过由于当时跂踵刚到邙山,疫鬼所聚不多,更没有伯强这样的大厉,所以他们没有当场身亡,还来得及把捕到的鸟卖给了饭店。   这些鸟网网眼小而密,即使褐柳莺这样的小鸟都有可能被挂住。但这么小的鸟毫无经济价值,死后也只是被扔在草丛中,最后变成了瘟尸,守护着这个鸟巢。   至于那些斑鸠大雁之类的鸟,则被送进饭店做成了菜肴。这些鸟当然本来是无毒的,但因为跟猫头鹰挂在同一张网上,便被跂踵沾染有了疫毒,所以食用了他们的游客,还有接受了老板贿赂的警察,也都纷纷身亡。   猫头鹰死了。估计在这之前它还苟延残喘地生活了好几天,因为它的尸体尚未腐烂,而且跂踵也还没来得及把它变成瘟尸。在这段时间里,它一直躺在这个鸟巢里,不能再向北飞行。同伴不飞,跂踵也就不肯离去,因此邙山一带才会出现越来越多的疫鬼,甚至于大厉伯强都被吸引了过来。   “这么说,跂踵每天都会回来这个巢里的。”管一恒最终还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现在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只有讨论如何除掉跂踵,消灭这次疫情,才是他能做的。   “嗯。”叶关辰接过竹竿,拨了拨巢边的树叶,发现下面有两只死耗子,“它会来给同伴送食物。”死耗子还是新鲜的,但猫头鹰没有去碰过它们。   “可能就是今天早上才死的。”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烧掉吧,不然在跂踵身边,很快就会变成瘟尸。”会到处飞的瘟尸,其危害比一具只能到处走的还要大。并且一旦猫头鹰成了瘟尸可以起飞,这里说不定还有别的死鸟也会变成瘟尸一起再向北去,这后果想一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管一恒立刻动手,把巢穴周围的草清除掉,以免一会儿焚烧猫头鹰的尸体会引起山火。好在猫头鹰尚未变成瘟尸,只要用普通的火焰烧掉就可以了:“不等董涵他们上来了?”   叶关辰看了看天色:“问问他们到哪里了?早烧掉早安心些。”   管一恒摸出手机又打了一个电话。山上的信号不大好,磕磕绊绊的半天才听明白,董涵他们已经离得不远,只是一时找不到路才耽误了时间。   “那就等一下吧。”叶关辰吁了口气,倚着一棵树,“你说的那个什么火齐镜,也许还是用那个烧最稳当。”   管一恒四处看了看,想找一块干净点的地方让叶关辰坐下:“累坏了吧?”路边有土墩有石头,但看起来都脏兮兮的,他自己坐下去倒无妨,但让叶关辰坐,怎么都觉得太脏了。   “没什么。”叶关辰笑起来,手里玩着打火机,“不过是爬个山而已。其实我在西安的时候,也经常去爬山的。我们在秦岭有一个中草药种植园,平常我就住在那里,山路也没少走。”   管一恒有一瞬间想问问这个“我们”说的是谁,不过毕竟还是没有问出口:“叶——先生,这次其实,真是拖累了你。没有耽搁你的事吧?”叫叶先生似乎太过生疏了,但叫别的又好像……   叶关辰看出了他的意思,侧了侧头笑起来:“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一声叶大哥。”   管一恒板着脸,耳根子却有点发热:“我觉得你比我也没大多少……”   “我应该比你大七八岁吧。”叶关辰好笑地看着他耳根处可疑的一抹红色。   管一恒觉得叫不出来。他在家里的弟妹们中是大哥哥,后来离家上学,虽然在同学当中不是最年长的,但总是习惯性地以最大的自居,凡事肯做主,肯揽责任。现在叫他管别人叫大哥,即使明知道叶关辰比他年长,也有点张不开嘴。更何况,叶关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身体又弱,他总觉得他还应该多照顾一点叶关辰呢。   叶关辰眼里的笑意更深,妥协地说:“那么叫辰哥?实在不愿意就叫关辰吧。”   关辰不错。管一恒掩饰地干咳一声:“那你叫我一恒就行。”   “叫阿恒吧。”叶关辰微微一笑,“我比较习惯这样叫人,可以吗?”   “当然。”阿恒听起来确实好像更亲近一点,不过想起好像还有一个阿云,这份亲近就好像有那么点儿不是味儿。   “那么阿恒,”叶关辰含笑看着他,“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怎么觉得你这个警察,好像跟一般的警察不大一样呢?”   管一恒脸上顿时一红:“我确实是警察,不过不是普通公安系统,是专门处理超自然事件的,就比如这一次,还有上次旅游山庄的事。”叶关辰早就看出他不是普通警察了,不过一直没问,当然,即使那时候问了,他也未必会回答就是了。   “哦——”叶关辰轻轻点了点头,“那么董先生他们,肯定也不是心理医生了?”   “他们——跟我不是一个系统,虽然也是专门处理这种事情的,不过——”管一恒想了一想才说,“类似于警察和武警?”这个比喻不是太准确,不过反正也差不多了。   “这么说,之前在文溪酒店,也不是什么高科技杀人犯了吧?”   管一恒又干咳了一声:“是的。但是因为我们有保密制度,所以那时候我没有告诉你……”而且即使现在也不能全部都说出来。   叶关辰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刚刚说了一个字,远处就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像哨子似的,两人一起抬头,只见一只灰黑色的鸟轻飘飘地从远处飞过来,圆形的翅膀让它在树枝之间可以灵活地变换方向,甚至不发出一点声音,如果没有刚才那声鸣叫,说不定它飞到眼前都不会有人发现。   “是跂踵!”尽管还没有看清楚这鸟身后是不是生了一条猪尾巴,但管一恒眼尖地看见,巢穴里的死猫头鹰忽然微微动了一下。这不是死而复苏,而是起尸的先兆。有跂踵在,猫头鹰很快就会变成一具会动的瘟尸。   “快烧了它!”管一恒抽出宵练剑,挡在叶关辰面前。   宵练剑在阳光下只有一个淡淡的虚影,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或许是天然的感应,管一恒一抽出剑来,跂踵就带几分畏惧地停了下来。这时候就能看出来,它只有一只脚,站在树枝上略微有些不太稳当,身后那条细长的尾巴,正不安地甩动,抽打着脚下的树枝。   叶关辰已经把打火机握在手里,立刻就点着了之前收集来的干树叶和艾草。一团烟冒出来,围住了地上的鸟巢。跂踵蓦然间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竟然不顾管一恒手里的宵练剑,嗖地飞起来,箭一般扑了下来……   第27章 节外生枝 跂踵扑下来,绕过了管一恒,直奔叶关辰而去。 叶关辰挥动手中的艾草,白烟滚滚,被山风吹着涌向跂踵。这股烟味让跂踵厌恶,加上野兽天生对火畏惧的本能,跂踵不得不闪了一下,就这么一拖延,管一恒的宵练剑已经斩到了它后背。 跂踵发出哨子般的尖鸣,两扇翅膀一扑,用一个诡异的弧线闪开了剑锋。猫头鹰有特殊的飞行技巧,它们的翅膀近圆形,飞羽表面密布绒毛,边缘还有锯齿般柔软的穗,所以飞起来悄然无声。并且由于这柔软的飞羽,它们在丛林中能如落叶一般飘忽轻盈,用猜想不到的路线起落和滑行。 跂踵虽然不是真正的猫头鹰,可在某些方面却跟猫头鹰颇为相似,譬如说这奇异的飞行本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它的猫头鹰同伴学的。 管一恒一剑落空,但剑芒也足够让跂踵惊心。它扑腾着飞远,连声尖叫,草窝里又蹿出几只瘟尸鸟,没头没脑地冲管一恒扑过来。 这些东西没有理智,也不知道害怕,直接就往管一恒的剑锋上撞,跂踵借着机会绕了个弯子,又冲着叶关辰去了。 管一恒这会也顾不上宵练剑会沾上尸液了,一剑扫过去,几只瘟尸鸟被剑气拍得四分五裂,脓液四溅。管一恒看都不看,倒跃一步,宵练剑抖出几朵剑花,横截跂踵。跂踵再次扑腾翅膀,险之又险地从剑下逃开,飞上半空。 “这东西够狡猾!”管一恒把叶关辰挡在身后,皱起眉头,“要不是这猫头鹰的尸体还在这儿,恐怕它早就飞了!” 叶关辰刚才险些被跂踵抓中,脸色却丝毫未变,也抬头看着跂踵:“长翅膀的东西一向更难对付,我想是不是能有办法先把它困住——要是有网就好了。” 这句话提醒了管一恒,他一脚踩灭了地上的火苗,摸出一团红绳塞给叶关辰:“你拖着这只死鸟,跟我走。” 叶关辰一怔,随即弯下腰去用红绳拴在死鸟的脚上。猫头鹰僵直的翅膀已经在轻轻拍动,但被红绳系上之后,系住的部分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仿佛被浇了沸水似的冒起一线白烟,已经开始拍动的翅膀挣扎了一下,颓然不动。 跂踵尖利地鸣叫着,想扑过来抢回猫头鹰的尸体,但管一恒在树林间穿来绕去,始终将叶关辰挡在自己身后,还不时腾出手来用宵练剑在身边的树干或地面上划上几道。转了一圈之后,他忽然一脚挑起红绳,将死鸟甩向面前几步处的空地,眼看着跂踵一头扎下去,管一恒宵练剑向空中一指,一线日光在剑尖上闪耀,随即就被他往地面一甩。 金光闪耀,之前画在树干和地面上的符文一起亮起,形成一张网,将跂踵网在了中间。管一恒手中的宵练剑流动着金光,迅速画出最后几笔,就要将这张网补完。这不是困兽符,而是灭灵符,如果用网来比喻,那么困兽符是普通的尼龙网,灭灵符就是带着尖刺的网,只要管一恒画完最后一笔,整张网往里一收,那些尖刺就会一起刺进跂踵的身体,其上所携带的灵力,足够将跂踵的妖魂绞得灰飞烟灭。 灭灵符比困兽符画起来其实更简单,因为它遵循的只是一个规律,就是毁灭。单纯的毁灭,要比围困更简单,因此画起来也就更容易。管一恒一条手臂不方便,又要护着叶关辰,也没时间去画复杂的困兽符。且跂踵见则有大疫,留下来也是祸害,还是灭掉比较放心。 巨大的符文闪着金光,那光线像细针攒成的网,将跂踵压在下面。猫头鹰身上的疫气首先被净化,一部分羽毛和皮肤开始消失,跂踵身上也冒出丝丝黑气,凄厉地尖叫着。 随着它的叫声,四面树丛里开始冒出一个个黑影,无数疫鬼探头探脑,蠢蠢欲动。只是现在才是午后,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空,疫鬼虽然不像普通阴魂,在白日里不能现身,但也畏惧阳光所携带的纯阳之气,一时间虽然响应跂踵的召唤而来,却只敢在树下的荫影里,并不敢冒着晒到阳光的危险立刻扑上来。 管一恒挥剑更快,眼看灭灵符的最后一笔就要补全,忽然间红影一闪,一条火蛟飞扑过来,尾巴一甩抽向管一恒的肩膀。 猝不及防,管一恒本能地就要一剑挡过去,却听后头传来一声大喊:“慢着!”却是费准的声音,而扑过来的这条火蛟,正是费准的蛟骨剑之精灵。 都是自己人,管一恒只能硬生生收了剑,顺势跃开一步,灭灵符的最后一笔也就中断,跂踵趁机用力一扑翅膀,独足翻过来向空中一抓,两根符文的笔画从中断开,跂踵撕开一个口子,带着身上的千疮百孔逃了出去。 “你想干什么!”功败垂成,管一恒再能忍耐,这会也火了,转头怒视费准,“这是跂踵!” 费准跑得一头汗,盯着跂踵的眼睛却兴奋得闪亮:“我知道是跂踵!别杀它,擒住它,可以炼成法器!”说着,他一抖龙骨剑,火蛟便腾空而起,冲着跂踵扑了过去。 “你——”管一恒气结,却不知该说什么好。的确,费准的火蛟追捕起跂踵来,要比宵练剑方便许多。跂踵畏惧火蛟吐出的灵火,一时间只有逃命的份。但它的飞行不以快速见长,很快就被火蛟困住了,只能尖叫着催促那些疫鬼上前。 管一恒狠狠瞪了费准一眼,提剑扫荡那些犹豫不决的疫鬼,后面董涵和朱岩也在赶上来,有了他们,百来只疫鬼也根本不成气候,看来跂踵是难以逃走了。 叶关辰却抬头看着空中的火蛟,仿佛看呆了一般。管一恒一剑削断一只偷偷摸摸想靠近他的疫鬼,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小心!别只顾着看那个!” 叶关辰随着他的动作往旁边退开几步,如梦初醒般地挥动手中还在燃烧的艾草:“那是什么?” “是费准的蛟骨剑,一件法器。”管一恒想了一下,又解释了一句,“他的剑是用火蛟骨制成的,将火蛟的魂魄炼化于蛟骨之中,这件法器就有了火蛟的灵力。” “炼化……”叶关辰喃喃重复了一遍。 “对。”管一恒正想解释,火蛟已经用尾巴拍中了跂踵,跂踵发出一声尖叫,坠落下去。 前方就是一处山崖,费准怕跂踵坠到山崖之下难以寻找,连忙跟着冲了过去,一手甩出一张红绳结成的兜网,就要准备去兜住跂踵。 眼看费准胜券在握,管一恒也松了口气,谁知就在此时,山崖下面突然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跂踵还没落下去,一个巨大的黑影就从山崖下升了起来,两扇翅膀拍起一股劲风,兜头就拍在火蛟身上。 火蛟遇袭,立刻一扭身子,半空中吐出一串火球,同时挥起尾巴反击。火球打在黑影身上,立刻就是一股焦糊的气味,但黑影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巨大的翅膀去势丝毫不减,重重与火蛟的尾巴相撞。 砰地一声闷响,火蛟一声嘶叫,猛地往后退去,尾巴上已经黑了一层,而且还在不停地向上蔓延。而黑影只是往后弹了一下,随即就伸出两只脚爪,对着费准抓了下来。 这个时候,众人才闻到一股臭气。从山崖下飞起的巨大黑影原来是一只大鸟,两翼展开将近四米,伸出来的巨大脚爪比成人的手掌还要大些。不过这东西的两只眼睛呆滞而混浊,身上的羽毛也不蓬松,竟然又是一具瘟尸。只是之前它也许在山崖下面,到这时候才接到跂踵的召唤飞上来,却打了个众人一个出其不意! 费准的蛟骨剑还握在手中,本能地抬手一挡。不想这家伙的力量极大,蛟骨剑撞上鸟爪,爪上的尖甲碰断两枚,费准也被震得虎口开裂,几乎要握不住蛟骨剑,顺着去势跌出两步。巨鸟侧过翅膀,就要往他身上拍。这一下如果拍实在了,费准只怕要吐血,而且这鸟身上满是瘟疠之毒,一沾染就必定染疫。 朱岩失声惊叫,抬手扔出四张符纸。可四周的疫鬼跟疯了似的围上来,四张符纸切割过七八只疫鬼,终于化为了金色的粉末。董涵也摸出了火齐镜,扫射出去的红光同样被舍身堵枪眼的疫鬼们消耗了个精光。 管一恒一步冲了过去。叶关辰不知什么时候把燃烧的艾叶绑成一束,抢先对着巨型的瘟尸鸟投了过去。这投不了多远,但燃烧出来的烟却顺着山风吹了过去。巨鸟本能地觉得厌恶,稍稍侧了侧身体。 这一下子赢得了宝贵的几秒钟,管一恒已经飞扑过去,双手抡起宵练剑,对着那巨大的翅膀砍了过去。 一道透明的虚影闪过,巨鸟向着费准拍过去的翅膀颓然下垂,整只鸟都失去了平衡。可是这力量实在太大,管一恒是实打实地正面相抗,顿时被拍飞了开去。他右臂不能活动,只好用右肩着地卸去冲力,只听喀的一声,他连打了几个滚,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痛苦的表情——右肩脱臼了。这还是他用力得当,否则换了别人用手腕去撑,可能这时候已经骨折。 跂踵尖锐地叫着,用力拍动翅膀,四面的疫鬼好像从土里长出来的,简直绵绵不绝;而巨鸟拍动剩下的一只好用的翅膀,俯冲向管一恒,伸出巨大的嘴喙啄过来。 管一恒一脚踢出,鞋尖准确地横踢在鸟喙上,被那坚硬得像钢筋似的嘴壳震得脚尖生疼,但鸟喙也被他踢歪,在草地上像犁头似的翻起了一道深深的土沟。 费准用流血的手握紧蛟骨剑,从后面冲了过去。蛟骨剑与宵练剑却是不同的,不能斩气,却能伤体。尖锐的剑尖从巨鸟后背上刺了进去,用力往下一豁,巨鸟的另外一扇翅膀也被卸掉了一半。 巨大的翅膀徒劳地拍打着,拍得旁边的灌木丛都折断倒伏下去,尸液四溅,却再也扶不起这个沉重的身躯,反而让羽毛纷纷离开了腐烂的皮肉,脱落下来。巨鸟伸出脚爪去抓费准,费准来不及抽出蛟骨剑就打了个滚,嗤啦一声t恤从后领被扯开,万幸没有伤到皮肉。 跂踵发出尖锐的叫声,最后一次试图冲下去救出那只猫头鹰,但刚才叶关辰掷出的燃烧的艾草正好落在那只死鸟身上,死鸟的羽毛已经烧着了。 “吱——”跂踵最后打了个盘旋,放弃了希望,转身往山外飞去。 “快拦住它!”管一恒大吼一声。但垂死的巨鸟还在挣扎,把他和费准都挡住了;朱岩和董涵则陷在疫鬼的浪潮里,虽然伤不到,却也一时冲不出去。 宵练剑自下而上,插进巨鸟的肚子,向上直豁到脖颈,最后一绞,绞断了巨鸟的颈骨。巨大的头颅垂下来,巨鸟终于不动了。 跂踵已经消失在山林里,没有了它的召唤,疫鬼们也开始退却。董涵和朱岩怎么能让它们再溜掉,自然是大肆扫荡,务求将这些东西都消灭在当场,免得留下后患。 毕竟还是白日,因为跂踵的召唤疫鬼才勉强前来,现在跂踵已走,单是午后的阳光就足以销蚀掉一部分阴气,百多名疫鬼,扫荡起来也不过就是砍瓜切菜而已。 火齐镜里的红光扫灭最后几缕黑气,董涵也踉跄了一步,满头是汗。法器动用的是灵力,虽然他毫发无伤,但那份疲劳也并不比管一恒这样拼体力的少。 “快追!”管一恒的肩膀已经由叶关辰接上了,他只稍微活动了一下,就提起剑往山下跑,“跂踵朝着洛阳的方向去了!”如果让它飞进洛阳城……后果简直不敢想像。 费准一脸阴沉,从破烂的t恤上撕下一条缠住流血的手,拎起蛟骨剑跟着狂奔。朱岩和董涵也顾不上喘口气,转身再往山下跑。 “等等,这里还烧着火……”叶关辰连忙去踩地上的火苗。 “你自己小心,扑灭了火再下山!”管一恒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脚下却一步没停。这时候还不是秋天,草树都未枯干,并不容易引起山火。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阻止跂踵进入洛阳更为要紧。 “你们小心点……”叶关辰的喊声顺着山风遥遥传来,不过已经没人顾得上回答了。 一路狂奔到山下,远远的已经能看见车了,跂踵却不见了踪影。 “往哪边追?”朱岩跑得简直要断气,扶着腰问。 管一恒狠狠瞪了费准一眼,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想了一下才说:“通知洛阳市内的天师警戒,我们顺着这一条线搜过去。” 在这样的山脉里搜一只鸟,这主意简直的不靠谱到极点,却是现在唯一的办法。费准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低下了头。 “这样不行——”董涵喘着气才说了半句话,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清脆地叫了一声:“青耕!” 一只鸟从树林中飞出来,掠过几人的头顶,向前飞去,在半空中又连叫了两声:“青耕,青耕!” 这只鸟看起来有些像喜鹊,身子靛青,长长的尾巴却是白色的。像一道青色的闪电,嗖地一声就扎进了前方的树林里。 “青耕鸟?”管一恒脱口而出,颇有些难以置信。 “跟上它!”董涵的脸色却有些复杂,只看了一眼就做了决定,第一个抬腿就追。 青耕青耕的叫声在前方断断续续地响起,后面四人跟着狂奔,却是越落越远。费准咬着牙又召出了火蛟,可火蛟的尾巴上附着一片黑色,整个看起来都有些恹恹的,飞行的速度大打折扣。 “吱——”尖锐刺耳的叫声在远处响起,管一恒顿时精神一振:“跂踵!” “青耕,青耕!” “吱——吱!” 鸟叫声此起彼伏,十分激烈。不过没等管一恒等人跑到眼前,就听见跂踵的尖叫声仿佛被什么切断了,戛然而止,再也没有了动静。 管一恒第一个冲到近前,陡然收住了脚步。跟在后面的费准刹车不及,险些撞上他的后背:“怎么,怎么不跑了?” 管一恒伸手指了指前方。跂踵仰面朝天地躺在草地上,肚子被啄开了,里面的内脏都被啄食殆尽,死得不能再死。 “青耕。”树枝上传来一声怡然的鸣叫,青耕鸟立在枝头,歪着脖子打量下面的几个人。它的眼圈也是白色的,越发显得小眼睛乌溜溜,嘴喙上还沾着内脏的渣渣。看了管一恒和费准几眼,青耕鸟把白色的嘴喙在树枝上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又梳理了一下羽毛,拍拍翅膀准备起飞了。 “抓住它!”董涵的体力实在比不上管一恒和费准,这时候才喘得像风箱一样地跑过来,人还没到,已经叫了起来。 费准下意识地抬手,却被管一恒一把压住了:“干什么!这是青耕鸟!”青耕可不是跂踵那样的妖兽,这鸟可以御疫,跂踵就是被它杀死的。 “你——”董涵眼看着青耕鸟消失在林间,顿时恼了,“如果把它炼成法器,今后再有疫情就无往不利!” 管一恒放开费准的手,漠然地看了董涵一眼,转身就走:“你想抓,那就去抓吧。” 第28章 分歧 青耕鸟已经跑了,还抓个屁啊!难道董涵能长出两只翅膀去追吗? 饶是董涵,这会儿也维持不住风度了,转头就对费准喝斥道:“还不赶紧让火蛟去追!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费准向来对董涵是言听计从的,刚才只不过是被管一恒突然出手打扰才没能执行命令,现在董涵一喝,他就立刻召出了火蛟。这样的山林地带,也只有火蛟才能追上青耕鸟了。 不过火蛟却并不十分听话。它尾巴上附着的黑色疫气,因为刚才猛追跂踵却无暇清除,此时又扩大了些,正小心地用灵火烧着那些疫气,并不怎么情愿去追击。何况青耕鸟已经消失,猎物不在眼前,火蛟也就多少有些懒懒的,没有立刻起飞。 董涵的脸色更黑了,毫不客气地斥责费准:“连自己的法器都指挥不动,你还能干什么!” 费准还是头一次被董涵这样呵斥,何况还有个管一恒在面前,顿时胀红了脸。朱岩有点看不下去,干咳了一声,委婉地说:“其实青耕已经飞远了,火蛟再去追也未必追得上。再说,留下青耕在这片山林里,就不怕有漏网的疫鬼了,不也是件好事吗?” 对朱岩,董涵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朱岩年纪虽然不大,但几乎是供应着天师协会五分之一的符咒,而且他脾气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因此在天师协会内部极有人缘,等闲也没人愿意得罪他。 因此朱岩这一开口,董涵的语气也就温和了些,但话说得却仍旧很硬:“你们全都疏忽了一个问题——如果青耕鸟本就在邙山,为什么会有疫情发生?” 朱岩愣了一下:“也对……”青耕鸟本能御疫,从外形看,跂踵比青耕更为凶悍,但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如此凶悍的跂踵对上青耕鸟,这才几分钟就被啄开了肚子食尽五脏。倘若青耕鸟本就在邙山,谅跂踵也活不到现在。 董涵吐了口气,沉声说:“由此可见,青耕鸟本来并不在邙山,我很怀疑,它根本就是刚刚才出现的!何以出现的时机这么巧?是不是因为,它是某人豢养,并携带到邙山来,专门对付跂踵的?” “养妖族?”连管一恒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听董涵的话。 董涵冷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费准立刻道:“除了养妖族,也不会有别人了!这些人真是无处不在,现在居然把手伸到邙山来了!” 朱岩却有些疑惑:“不管是不是养妖族做的,但他们确实除掉了跂踵,这——这不是好事吗?” 董涵阴着脸道:“好事?他们既然有青耕,为什么到这时候才放出来?” 这是个好问题,没人能回答得出来。董涵环视三人,尤其重点在管一恒脸上盯了一眼,冷笑着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看见我们要抓到跂踵了,这才放出青耕,目的就是不让我们把跂踵炼成法器!” 朱岩喃喃地说:“不让我们得到跂踵……对养妖族有什么好处?” “我估计,本来他们是想要得到跂踵的,并且想要活捉,所以任由跂踵带着疫鬼作祟,也不肯放青耕出来。直到跂踵要落到我们手里,他们才急了。宁愿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我们得到!” 管一恒沉默地听着,这时候才说:“所以,刚才我们追下来的时候,养妖族的人一定就在附近?” “那是自然。”董涵冷冷看着他,“倘若刚才擒住青耕,说不定还能借此找到线索,抓出养妖族也未可知。” “不太对。”管一恒也冷冷地说,“养妖族手中有迷兽香,连腾蛇都能瞬间收伏,抓一只跂踵还要费多少时间?或者来洛阳的这些人没有迷兽香,他们与文溪酒店的养妖族不是一批?” 这下轮到董涵回答不出了,半天才怒冲冲地说:“现在青耕飞了,线索也断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才回头看了管一恒一眼,“关于青耕的事,我要在报告里提交协会的。” 管一恒神色丝毫不动,只是回答:“关于跂踵逃跑的事,我也要提交的。” 费准的脸色一下子又变了。青耕或许是管一恒的失误,但跂踵本来已经要被管一恒灭掉,却又逃出来,却是因为他节外生枝了。两样报告都提交上去,管一恒那边是情况不明的失误,要不要处罚还不好说,他这边却是肯定要背个处分了。 几人沉默着走回原来的地方,叶关辰已经把一路上的死鸟尸体都收集了起来,用艾草点燃了在熏。其中那只巨大的瘟尸鸟占据了无比大的一块地方,叶关辰根本拖不动它,只好任由它留在原地,扔了许多的艾草上去。 叶关辰脸上抹得黑一道白一道,全是草灰,鸟尸堆周围被清除出一圈空地,以防山火。管一恒等人远远就看见他拄着根竹竿直喘气,看起来是累得不轻。 “跂踵抓到了吗?”一看管一恒的脸色,叶关辰就有些担忧,“跑了?” “没跑。”朱岩用符纸垫着手,把跂踵的尸身提了回来,随手就往鸟尸堆里一扔,“不过不是我们抓的就是了。” “怎么回事?”叶关辰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不是你们抓的又是谁抓的?” 管一恒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并没有提董涵关于要擒住青耕炼法器的事,只是说青耕鸟跑了。叶关辰听完就松了口气:“反正也是不为害的,跑了就跑了,总之跂踵已经消灭了不是吗?疫情解除,总归是件好事。” 他脸上抹得跟花猫似的,嘴唇却有点发白。管一恒一眼看见,忍不住抻起t恤的袖子给他擦了擦脸:“去旁边歇会儿,我看你脸色又不大好。” “大概是有点吓着了。”叶关辰摸摸自己的脸,自嘲地一笑,“刚才那一阵子风大,火苗都快烧到旁边的树了,生怕起了山火……幸好还是扑灭了,清出隔离带来我才又敢点起艾草来熏。” “那也累了,去休息。”管一恒硬把叶关辰带到一边,找了块石头,用草把上头的泥土擦了擦,才让叶关辰坐下。 叶关辰的嘴唇确实有些失了血色,坐了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一点红润,勉强笑了笑:“可能确实也有点累了……现在好多了。” “怎么能不累。”管一恒仔细看着他的脸色,稍稍放心,“你在医院也是没日没夜的吧,根本就没好好休息,接着又跟着我爬山——现在跂踵也消灭了,回去立刻休息。” 叶关辰微微一笑:“先别管我,等下了山,你倒是先要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手臂有没有受伤。” 管一恒这才觉得右臂隐隐发疼。他刚才脱臼已经被接好,但总归那样的冲击是留下了伤痕,自己稍稍拉开衣领看了一下,右肩头已经青紫起来,还有破皮的地方沁出了血丝,把t恤都有些粘住了。幸好活动一下,关节和筋腱应该都没有问题,不过是软组织挫伤,好好养一养就行了。 “小管——”朱岩在那边招了招手,神色有些肃然,“你来看。” 他指的是那只巨型的瘟尸鸟。 “你看这是什么鸟?” 鸟类当中,颇有一些身材巨大的,比如说兀鹫,就与这具鸟尸略有相仿。但管一恒看了几眼,就看出这并不是兀鹫,比如说,它就没有兀鹫那样的长颈,看起来倒更像雕类,却又比雕类更大。总之这具鸟尸,恐怕不属于已知的鸟类。 “如果不是普通鸟类,那就可能是……”朱岩这句话没有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不是普通鸟类,就很可能是跂踵之类的妖鸟,只不过死掉了罢了。 叶关辰也跟着走了过来,低声对管一恒说:“刚才用艾草熏灼的时候,总觉得鸟尸有股味道,像是楮树皮中白汁的气味,还挺浓厚的,似乎这只鸟经常在楮树上磨蹭身体。” 跂踵已死,天气又热,鸟尸腐败得很快,散发出更浓的恶臭气味,混合着燃烧艾草的烟味。朱岩抽了抽鼻子,立刻就捂住了嘴:“我,我是闻不出来……”楮树皮中的白汁是什么味儿他倒知道,可实在没有本事从恶臭之中分辨出来。 董涵也用力闻了闻,面露厌恶之色,却说:“确实有这个气味。” 费准瞥了一眼巨鸟出现的山谷:“也许谷里有这种树,这鸟拿来治病的。”楮树皮间白汁可治顽癣及蜂蝎蛇虫咬伤,动物也有给自己治病的知识。 董涵却摇了摇头:“这样巨大身躯的鸟,不可能原本就生活在邙山而不为人知。”他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轻轻念诵,“莱山,其木多檀楮,其鸟多罗罗,是食人。” “《山海经西次二经》……”朱岩眨了眨眼睛,“你是觉得,这就是食人之鸟罗罗?” 董涵低头看了一眼,忽然笑了笑:“其实我也说不准,只是听叶老弟提到楮树,才想到的。” 朱岩哦了一声,颇为感慨:“叶先生真是博闻广识。” 叶关辰一怔,失笑:“博闻广识?我只是常年跟药材打交道,对药味比较敏感罢了。” 董涵意味深长地说:“叶老弟别客气了。说实在的,你的学识我也是十分佩服的,不少时候听你一言都能顿开茅塞。” “董先生可太抬举我了。”叶关辰仿佛并没听出董涵话里的意思,反而微微一笑,“真要是能帮到你们,我是不是能去给你们做个顾问呢?” 董涵哈哈大笑,手腕一翻,火齐镜扫出一道红光,瞬间点燃了地上的鸟尸。熊熊火焰呼地腾起半天高,不过一两分钟,罗罗鸟巨大的尸身就化为了灰烬,其余那些小型鸟尸更是连骨头渣都没有留下。 董涵负手看着这堆灰白的骨烬,轻轻吐了口气:“不管怎样,这件事总算是完结了。” 这话倒也不错,跂踵除掉,疫鬼消灭,疫情平息,这件事也就算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了。至于青耕和养妖族,可以稍后再议。 一行人看着火烧完,将骨灰也埋入地下,这才下山,直奔医院去给管一恒和费准看伤。 费准是虎口震裂,管一恒是软组织挫伤,都不是什么大事,倒是费准的火蛟被罗罗鸟尸体上的疫气所染,要慢慢清除才好。 第三天,洛阳周边地区的天师们纷纷传来消息,确认洛阳周围已无疫鬼,这件事终于算是真正可以结束了。 “该喝药了。”准时准点,叶关辰又带着一碗苦药进了管一恒的房间。 “还要喝啊……”管一恒报告打了一半,苦着脸转过身来,“医生不是都说了,骨头愈合得很好,只是软组织挫伤吗?” “软组织挫伤难道不是伤?”叶关辰不容置疑地把药端到他面前,“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了,这药对你的骨折很有用处,难道不该继续喝?” 管一恒没话可说,只能接过药碗捏着鼻子灌了。叶关辰看他喝完,满意地笑笑:“不用这么愁眉苦脸了,今天是最后一服药,明天没人来灌你了。” “明天不用喝了?”管一恒先是一喜,随即就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你是要——” “回西安。”叶关辰微微地笑,“种植园的事还要去看看,有一批药材要收摘了。” 管一恒有一会儿没说话,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半天才平复了一下心情勉强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的车,已经买好票了。”叶关辰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管一恒,“虽然药不用吃了,可是也要注意。骨折什么的我就不说了,饮食上要注意,好好对待你的胃。” 管一恒有些闷闷地应了一声,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两人正相对沉默,朱岩闷着头推门进来,一见叶关辰也在,才想起自己没敲门,连忙道歉。 “没事,我也要回房间了。”叶关辰微微一笑,收了碗起身,“你们谈。” “有事?”送走叶关辰,管一恒看一眼朱岩,坐下来准备继续写报告。 “你的报告还没交上去?”朱岩看了一眼,“小费那事,你打算怎么提?” 管一恒并不遮掩,把电脑往朱岩面前推了一下:“实话实说。他没有恶意,但事实上的确影响了任务的完成,我希望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朱岩犹豫了一下,问道:“小管,你是不是对炼器的事很反感?” “确实。”管一恒坦白地说,“我能理解大家对法器的需要,但我确实不能赞成。” “不过……”朱岩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董理事现在有不少人支持。” 这是实话。没有称手法器的天师很多,因此炼器必然受到他们的欢迎和支持,譬如费准。 “你怎么忽然跟我说这个?”管一恒有些疑惑地看了朱岩一眼。 朱岩叹了口气:“董理事的报告已经提交上去了,关于青耕的事,他也很不满意。毕竟跂踵最后是被消灭,而青耕跑了。我刚跟一个朋友通过话,炼器的事似乎要提上议程了。” “所以你觉得这次情况对我不利?”管一恒静静地点了点头,“谢谢你。” “嗨!”朱岩胡乱摆了摆手,“都是同事。说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跟着你们这些一线天师出任务,你们都不容易。我是觉得,大家都尽了力,只不过是观念上有所不同,为这事处分人可就不合适了。但是炼器的事一旦通过,你这样放走青耕的情况就不能允许了……” 管一恒淡淡一笑:“这不是还没通过么。” “但是据说挺有希望的。”朱岩小心地说,“再说,你是十三处的人,我听说十三处跟协会好像不大……不大那个……” 管一恒微微冷笑:“这也是免不了的。不过,估计也不全因为我在十三处。” “那——”朱岩看他似乎并不想说的样子,还是把好奇心压了回去,“总之协会不是要在西安开例会吗?可能马上就要跟你联系,让你去会议上讲一下关于养妖族的事。文溪酒店、旅游山庄,还有这次洛阳的事,可能都要问你。” 管一恒再次冷笑了一下:“是周副会长的主意吗?”说是去讲一下养妖族的事,其实就是要问责吧? “你怎么知道?”朱岩愕然,“有人跟你联系了?” “没有。”管一恒摇了摇头,“我猜是他。”停顿了几秒钟,他才缓缓地说:“当年我父亲抓住睚眦之后没有立刻杀死,养妖族有人潜入我家放出了睚眦,杀了好几个人。其中有我父亲,还有——周副会长的儿子。” 朱岩平常除了画符之外两耳不闻窗外事,还真不知道这段旧事,张大了嘴巴,半天才说:“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管一恒只笑了笑没说话。要说没关系,那确实是没关系;可要说有关系,周副会长最有天赋的长子身亡,又怎么会没关系呢? “那总之,你当心点?”朱岩想了一会儿,还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谢谢。”管一恒对他认真地点点头,随即淡淡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最多不过是扣积分,总不可能不让我当天师。” 第29章 失踪 俗话说得好,计划不如变化快,人生的奇妙就在于,事情从来不会如你想像的那样发展,当然,坑爹之处也在于此。 朱岩走后,管一恒并没有对他说的事情考虑太多。天师协会副会长周峻与管家的恩怨,那真是说不太清楚的。周峻一直认为,如果当初管松直接杀死睚眦,就根本不会有后面的事,他的长子周渊也就不会年纪轻轻便死于非命;但对管家人来说,放出睚眦的是外来的养妖族,又于管松何干?周渊与管松都死于那场战斗,谈不上谁害死谁,不过都是殉职而已。 平心而论,周峻的愤怒和伤心,管家也是能理解的。周峻一共有两个儿子,长子周渊天赋过人,前途无量,却偏偏在二十六岁上就死了;剩下的次子周涛,又是个不怎么成器的,也难怪他十年来都不能放下。 可是管家同样损失了当家人管松,而且,当时管松如果不想去救周渊,说不定也还不会死。周峻再这么咄咄逼人地总要把责任按到管家头上,就让人无法接受了。如此一来,两边这十年来的恩怨真是讲不清楚,并且还在无数的小矛盾中越结越深。 不过,纵然周峻是副会长,天师协会也不是他的一言堂,更不是私人公司,即使要周峻要找管一恒的麻烦,也无非是在已定的处分上更加重一些,却不能另外提出不合理的处分,因此管一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比较在意的,是叶关辰这就要走了。 这会儿,他倒隐隐地希望协会叫他去西安的例会上自辩了,西安嘛,叶关辰不就住在那里? 但是这件事毕竟还只是朱岩的小道消息,万一协会不叫他去呢?管家在协会里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力量,管一恒的叔叔管竹,姑姑管梅都是二级理事,再加上交好的朋友——如果有人把这件事按下来了呢? 管一恒想了半天,还是起身去了叶关辰的房间。至少总要对他这些天的照顾道声谢,而且如果能相互留个住址什么的,也方便今后上门拜访不是?不说别的,叶关辰的知识之渊博,实在比起协会的前辈们来也毫不逊色,能多谈谈,不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么琢磨着,管一恒已经走到叶关辰的房间门口了,却听见里面有人在大声地说话。 小旅馆的房间门隔音不是太好,管一恒的耳力又强,仔细一听就听出来,说话的人正是叶关辰,而且声音又快又急,仿佛出了什么事。管一恒心里一紧,手上下意识地用力一推,门没上锁,被他直接推开了。 “你们找了几天了,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叶关辰背对着他站在房间里对着自己的手机吼,声音是管一恒从来没听过的高亢急怒,“跑到游客不去的地方,你们就这么让他去?你这个助理是养来吃饭的吗?” 管一恒从来没听过叶关辰说话这样的尖刻,不等电话那端的人说什么,就厉声吩咐:“马上给我订最近的机票,我立刻过去!在这之前,组织人手进去找!警力不够,你自己雇人……不管什么规定,你想办法!如果阿云真有什么事,你以为你还能有好日子过?”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阿云两个字让管一恒心里扑通一跳,脱口问:“出什么事了?” 叶关辰这才发现他进来了:“阿云失踪了,在扎龙自然保护区。”他眉头深锁,一脸的焦躁,几乎跟平常判若两人了,“刚才公司助理给我打电话——这些混蛋,阿云失踪了三天他们才通知我!” “你先别着急,离得这么远,总要你过去了才行。”管一恒按着他坐在沙发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去扎龙旅游吗?” 叶关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过了几秒钟,他稍稍平静了些:“阿云进了保护区深处,还有两个保镖,一起都失踪了。开始助理没打算告诉我,还想着把人找回来就算完。后来才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失踪了,一个月前有两个日本游客就失踪了,最后只找到他们的手机和照相机,还有衣服的碎片。助理这才害怕了,赶紧通知我……”他没有回答管一恒最后一个问题。 “扎龙自然保护区……”管一恒沉吟了一下,那里是著名的珍贵水禽自然保护区,每年有大量鸟类聚集,但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凶猛的鸟类,更没有大型猛兽,游客失踪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陷进沼泽淹死了? “你别着急,那边又不是深山老林,没有大型猛兽的……”管一恒安慰着叶关辰,“最麻烦也无非是迷路了……” 叶关辰苦笑:“助理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以为只要雇人去找就行了,但——那两名失踪的日本游客,被认定是已经遇害了。没有大型猛兽未必就没有危险啊……” 管一恒有些无话可说了,只能轻轻拍了拍叶关辰的肩膀:“总之过去就能知道具体情况,你现在不要太着急。” 叶关辰轻轻点点头,抬手按住了太阳穴。管一恒看看他的脸色,有些担忧:“要不然我陪你去吧?” 这话完全是自然而然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说完了连他自己也怔了一下。叶关辰是给自己打工,想去哪就能去哪,他可是有公职在身的人,如果不是现在在病假期间,又有天师协会为了洛阳疫情而借调,他这会儿应该回十三处去做工作总结了。 不过话既然已经出口,管一恒就迅速盘算起这件事的可能性。十三处的工作没什么定性,案子多发的时候忙死,但没有案子的时候也可以放松一点。他现在是在病假期间,这时间视工作忙碌程度而可长可短,或许他可以再申请延长几天。另外保护区那边已经失踪了两个人,他也可以顺道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叶关辰有些犹豫,但看起来也并不反对,“你的工作……” “我去申请一下,如果能批准,我就陪你去。”管一恒打定了主意,立刻就起身,“我回去打个电话。” 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熟悉的女声,听起来懒洋洋的:“小管啊,这几天怎么样?听说天师协会要叫你去问责?” 管一恒不由得就露出微微的笑意:“云姨好,您消息就是这么灵通。” 云姨在那边笑了一声:“这种事——他们一说借调,我就想到啦。处长叫我告诉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事儿!” “谢谢云姨。”管一恒的笑容更深了些,“麻烦您也替我谢谢处长。不过,我还有件事想申请。” “申请什么?”云姨开着玩笑,“申请结婚吗?我说,你那个东方家的小女朋友,其实天赋真不错,处长在考虑是不是把她也调进来,好解决你们异地恋的问题呢。” “云姨!”管一恒耳根子发热,“您说什么呢!琳琳不是我女朋友。” “哟——”云姨拖长了声音,“琳琳,叫得真亲热……” “云姨!”管一恒不知怎么的略略有几分不大开心起来,“琳琳是小瑜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 “好吧好吧。”云姨敏锐地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意识到自己这玩笑可能开得不太合适,马上正经起来,“那就是工作上的事?还是你的身体不太好?” “都有一点关系吧……”管一恒含糊了一句,把保护区的事情简单讲了一下,“……如果处里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我想去那里看看。一来叶关辰照顾了我这么久,二来——” 云姨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扎龙自然保护区两个日本游客失踪的事吗?如果是这件事,你过去看看没问题。” “怎么?”管一恒立刻听出了其中的意思,“这件事已经上报到处里了?”那可就不是普通案件了。 “现在还没有正式立案。”云姨在那边噼噼啪啪地按了几下键盘,“那两个日本人的遗物当中,发现了几张照片,仿佛是某种大型蟒蛇类游过的痕迹。” 云姨的用词很谨慎,但管一恒听见“大型蟒蛇类”几个字,立刻就警惕起来:“有多大?” “从照片上推测,至少应该有水桶粗细。”云姨沉吟了一下,“不过更奇怪的是,照片拍到了这条蟒蛇憩息的痕迹,它的头部留下的痕迹非常乱。如果这条蟒蛇不是有多动症喜欢乱动脑袋,就是——它不止有一个头。最保守估计,它也很可能至少在四个头以上。” 一条有好几个头的水桶粗细的疑似蟒蛇类,这件事已经值得十三处去关注一下了。云姨继续说:“还有一件事,那两个失踪的日本游客,名义上是日本某鸟类保护组织的摄影师,但其中一个身份很成问题,曾经在福建红树林保护区那边偷猎过儒艮。而且在日本,他跟某些秘密组织有来往,当初偷猎儒艮,好像就是为了日本传说中吃美人鱼的肉能够长生。现在既然你要去,那顺便去看看倒是最合适不过的。” 没想到扎龙保护区还有这样的事,管一恒严肃地说:“我知道了,一定去仔细调查。” “好。”云姨满意地笑了笑,却又换了口气,“其实也不用那么严肃的。小管啊,年轻人就该活泼一点,老那么板着脸,会找不到老婆的。哈哈哈,我挂了,自己小心,有什么问题就给处里打电话啊。对了,这次的差旅费你是半公半私,所以到时候记得只能报销一半啊。” 管一恒满头黑线地放下电话。云姨是十三处的老资格了,平常对外的时候看起来又稳重又可靠,寡言慎行的,可是对上自己人就立刻原形毕露——好吧,这个词用得不够准确,有点不太尊敬,但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一听管一恒可以一起去,叶关辰立刻打电话叫人订两张机票。管一恒则去了董涵房间。 毕竟是董涵把他们从滨海调过来的,既然现在要去扎龙,总得打个招呼。管一恒敲开门时,费准也在。 房间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管一恒一进去就觉察了。费准低着头,那姿势却有点犟劲,仿佛董涵说了什么,他虽然不肯反驳,却有一点不同意。董涵神色间却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不过一见管一恒,便立刻收了起来,和颜悦色起来。 这两人之间有什么问题,管一恒无心关注,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他没有细提十三处查出的情况,只说了有日本游客失踪,现在叶关辰的朋友也失踪,所以要去帮忙找一找。 董涵听完了就笑笑:“说起来这也是应该的,叶先生照顾你那么久,你们感情又这么好,去帮帮忙也是应该的。不过——协会那边正想叫你去西安,把滨海和旅游山庄这几件事做一个详细的报告。毕竟这连着几件事都是大事,如果你现在去了扎龙,恐怕这件事就——毕竟这是大事,更重要的,对不对?你要是不去的话,就怕有人觉得你有点因私废公啊。” 费准抬起头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董涵的目光又拦了回去,再度低下头。 管一恒听完董涵的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接到协会和十三处的通知,我会尽快过去。” 董涵哑然。一来现在协会还没有正式通知管一恒去西安,二来管一恒隶属十三处,协会临时调用可以,但按理说是要走程序的。就像之前他一个电话把管一恒从滨海叫到洛阳来,那是因为管一恒自己愿意过来,如果管一恒较真一点,他就得先向十三处打招呼。现在也是一样,协会要叫管一恒来做这个报告,首先就要知会十三处。否则就凭董涵这一番话,管一恒完全可以不必理会。 管一恒懒得看他是什么表情,转到隔壁去给朱岩打了个招呼,便收拾东西走人了。 扎龙保护区在齐齐哈尔东南方大约三十公里。齐齐哈尔和洛阳之间没有直达的航线,他们必须先到北京机场,然后转机往齐齐哈尔。 那边的助理动作倒是很快,但飞机票却不好订,最后只订到了当天晚上十点四十五分的那一班飞机,管一恒和叶关辰提着简单的行李,直奔洛阳北郊机场,凌晨零点三十分,航班在北京机场落地。 北京往齐齐哈尔的飞机最早一班也是七点五十五分的,还有整整七个小时,两人只能在候机大厅干等了。 即使凌晨时分,北京机场的候机大厅也有不少人。两人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叶关辰抬手揉了揉眼睛。管一恒看他一眼:“靠在我身上打个盹吧。好歹睡一会儿,等到了扎龙还有得忙。” 叶关辰眼睛里有淡淡的血丝,明显是在强打精神:“那你——” “我刚才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管一恒打断他,抬手强硬地揽着他按到自己肩上,“你睡,我看着行李。别忘了,你要是累倒,事情就更麻烦了。” 叶关辰没再拒绝,把头枕到了他肩上。离得这么近,他身上清苦的淡香更加明显,萦绕在管一恒鼻间耳畔,环绕不去。 虽然说是不肯睡,但叶关辰确实累了,凌晨时分就是人最渴睡的时候,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就均匀起来,真的睡着了。 管一恒小心地抽了件外衣给他盖上,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们,一抬头,就见斜对面的一排座位上有一男一女,正在注视着他和叶关辰。 在欧洲人眼里,亚洲人都长一个模样,但在亚洲人眼里,区别还是蛮大的。管一恒一眼就看出来对面那两人不是中国人,十有八九是日本人。男人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皮肤苍白带几分病态。女的二十出头的样子,齐腰的头发染成金褐色,烫着大大的卷花,倒是生得十分艳丽。两人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看起来像是兄妹。 碰上管一恒的目光,男人略略颔首,斯文之中还带一丝倨傲,女的倒是嫣然一笑,涂着桃红唇彩的嘴唇丰润,弯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风情。 管一恒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虽然女孩笑得十分热情的样子,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随便一点头,就把目光移开了,眼角余光看见女孩笑着对男人说了句什么,目光却还一直盯着他。 北京机场的国际航班多的是,有个把外国人简直再正常不过了,管一恒也没放在心上。谁知过了一会儿,女孩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过来,笑嘻嘻地用中文跟他打招呼:“你好帅哥,要喝水吗?” 她的声音倒是很好听,清脆如银铃一般,但太响亮了,叶关辰一动,立刻醒了,喃喃地说:“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睡。”管一恒把外衣往上拉了拉,遮住他的脸,转头对女孩冷冷地说,“小姐,可以请你小声一点吗?你把我的同伴吵醒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麻烦不要打扰我们行吗?” 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女孩脸上有丝愠色一闪而过,随即又笑了笑,端着水走回了自己座位。叶关辰在衣服下面半睡半醒地说:“你太不客气了,好歹是个女孩子……” “别管她。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管一恒随口回答。 不过,他显然没有金口玉言的本事,几个小时之后,在飞往齐齐哈尔的飞机上,他又看见了这兄妹两个。 第30章 失踪的因 “两位是去齐齐哈尔旅游吗?”女孩子好像已经忘记了曾经被管一恒冷脸以对,笑盈盈地打招呼。她的座位就在管一恒和叶关辰前面,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是。”叶关辰倒是彬彬有礼,“两位也是去旅游?” “是啊。”女孩子虽然在跟叶关辰说话,目光却总是在管一恒身上扫来扫去,“我叫寺川绫,这是我哥哥寺川健。我们是去扎龙自然保护区看鸟的,听说现在正是观鸟的好时候。” 又是去扎龙的?而且还是日本人。说起来每年去扎龙的外国游客也不少,但这时候忽然冒出个日本人来,管一恒却油然生起一点警惕之心,仔细打量了一下寺川兄妹。 寺川健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但也侧坐在座位上,摆出一副附和妹妹的姿态,但他神色懒懒的,显然并不打算参与到谈话中来。他皮肤苍白,五官倒生得很精致,再加上仔细修剪过的头发,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就是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总带着点说不出的阴郁,落在管一恒身上的时候像两根小针似的扎人。 不过寺川健并没有多看管一恒,他只掠了两眼,就把目光转到叶关辰脸上,仔细地打量起来,仿佛一分一寸都要看清楚。 叶关辰似乎没有察觉寺川健的打量,只是微笑着回答寺川绫的话:“确实,四五月间是扎龙观鸟最好的季节,天气也合适。现在已经是旅游季的尾巴了,如果再晚几天,可能就要等到秋天。” “是吗?”寺川绫嫣然一笑,又看了管一恒一眼,“你们是——兄弟吗?” “是朋友。” “是吗?朋友结伴来旅游也很有趣。”寺川绫清脆地笑了一声,“之前我看你们那么亲密,还以为是兄弟。两位贵姓?” 管一恒微微皱了皱眉,对叶关辰说:“要飞两个小时,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哦哦——”寺川绫俏皮地对叶关辰吐了吐舌头,“我不打扰你休息了,不然这位帅哥又要瞪我啦。” 这话说得旁边座位上的几个中年人都笑了起来。寺川绫虽然是日本人,可汉语说得极其流利,没有半点口音,若是不提,还真看不出她的国籍。 中国人天生热情,看寺川绫年轻又俏皮的模样,一脸很怕得罪人的模样,就有人笑着打圆场:“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谁会瞪你。” 寺川绫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眼角余光却瞥向管一恒,仿佛抛了个媚眼似的。 管一恒厌烦地把头一侧,看向了飞机舷窗之外。寺川绫打扮得艳丽,根本不是什么天真少女的模样,她自己在两者间切换起来倒是全无障碍,管一恒却觉得她十分造作,一颦一笑都是装出来的,半点都不自然。 叶关辰把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含笑看着他,用手遮住嘴小声问:“怎么了?”说着,两眼往寺川绫的方向一掠,眨了眨眼。 管一恒不由得笑了出来,心情瞬间好了,也往叶关辰的方向侧了侧头,用手遮住嘴:“她真讨厌。” 两人对视,又一齐偷偷瞄一眼寺川绫,彼此都不约而同地坏笑起来,很有种一起恶作剧的快感。 寺川绫一直悄悄观察着管一恒,看见这两人头对头靠着窃窃私语的模样,眼睛里又掠过一丝戾气,终于坐直身子不再跟管一恒搭话了。 飞机起飞进入平流层,机身平稳下来。乘务员送来了早餐,吃过之后,机舱里的乘客们也渐渐安静,有人开始打盹,或者戴上耳机听音乐去了。管一恒一夜没睡,这会也有点困意,闭上了眼睛。正在似睡非睡的时候,他忽然把眼睛睁开了一线。 机舱里很安静,只偶尔有人小声说话或咳嗽,但管一恒却有一种感觉——仿佛有什么在窥伺。 这是他天生的警觉,又在天师训练营里强化训练过,令他在即将入睡的时候又忽然醒了过来。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强烈,所以管一恒甚至没有动,只是把睫毛稍稍地抬起了一线,不动声色地观察。 落在他眼里的首先是叶关辰安详的睡脸,然后眼珠一动,他就看见了寺川健。 寺川健坐在紧靠走道的座位上,正偏着头,从椅背间的缝隙盯着叶关辰看。而管一恒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好将他的目光全部收在眼底。 寺川健还是那么一副半眯着眼睛的德性,但管一恒能发现他的目光就落在叶关辰脸上,从他的眉毛、眼睛,一直滑到嘴唇,像把带着糖水的刷子,粘粘糊糊的来来去去。 管一恒呼地坐直了身体,很想一拳揍到寺川健脸上去!怎么会遇上这么一对兄妹,分明是两个变态!但寺川健一直装着睡,何况看人又不犯法,他也实在没有动手的理由。倒是叶关辰被他惊动了,微微睁开眼睛:“怎么了?” “没事。”管一恒压下怒火,心里一动,故意伸出手去把叶关辰盖在身上的外衣兜帽拉上来,盖住他的脸,还把他的头往自己肩上揽了揽,“你睡吧。到了我会叫你。” 寺川健仍旧倚着没动,可管一恒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皮猛地一跳,两片薄薄的嘴唇一下子抿紧,更薄得像刀刃一样了。 管一恒心里陡然生起一丝快意,索性自己又侧了侧头,几乎把脸贴到了叶关辰头发上,这才闭上了眼睛,却仍旧在睫毛缝里观察着寺川健。 寺川健这次再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嘴唇一直紧紧抿着没有放松过。管一恒观察了十分钟,见他靠在那里木乃伊一样纹风不动,这才真的闭上了眼睛,心里却翻腾起来:哪来的这么一对兄妹,这个寺川健是看上叶关辰了? 管一恒知道同性恋。虽然他还从来没见过一个gay,但他觉得自己并不歧视这种人——不过是性取向不同罢了,如果不作奸犯科,那么就没什么好指责的。不过现在看见寺川健,他不这么想了,他现在只想有个什么借口揍这变态一顿! 飞机就在他起起伏伏的火气里飞了一个多小时。九点半,飞机上的广播开始提醒目的地就在前方,飞机准备下降。叶关辰被惊醒了,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枕在管一恒右肩上,顿时吓了一跳:“压疼你了吗?” 之前叶关辰让管一恒坐在靠窗的位置,就是怕别人碰到他的右臂,谁知道自己睡着了倒靠上去了。 管一恒活动了一下手臂:“没事。你看,这不很好吗?”软组织挫伤的一片青紫,在喝了三天药并做热敷之后已经完全消失了,脱臼的关节也没有不适的感觉,现在连右臂的吊带都拆掉,只要不用太大的力气,他的右臂已经跟左臂没什么差别了。 “那也要小心。”叶关辰皱着眉,“下次要是我睡着了靠过来,你就把我推开。” “没事。”管一恒眼角余光看见寺川健的脸黑得像锅底,心里真是痛快极了,若无其事地把背包背好,“一会儿下飞机的时候你要小心点,别让人占了便宜。” 叶关辰一脸不解:“什么?” “现在变态有点多。”管一恒指桑骂槐,“小心点总是好的。别以为你是男人就安全了。” 叶关辰神色有点古怪:“你这是——什么理论?” 管一恒胡编乱造:“哦,刚才从报纸上看了一眼,有个男的,在酒吧睡着了,被人占了便宜。”他从眼角瞥了寺川健一眼,却见那变态又恢复了原来阴郁的冰冷模样,正慢条斯理地收拾行李,便在心里呸了一口,郑重叮嘱叶关辰,“总之一会下飞机的时候你注意点,跟着我别走散了。” 叶关辰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目光有些复杂:“……好……我知道了。” 十点钟,飞机准点落地,管一恒拉着叶关辰,直到寺川兄妹已经走出几排座位的距离,这才起身取了行李,跟叶关辰下了飞机。 出了通道,叶关辰远远就看见出口那一群人里一个坐立不安的青年:“在那!那是黄助理。” 黄助理看打扮本来是个挺讲究的小伙子,现在却有些狼狈。头发乱糟糟的,因为之前打了啫哩水的缘故,一绺绺的粘在一起;眼睛底下好大一块青黑,眼镜框都遮不住;一条镶银线的五分裤已经抹上了灰泥,露在外面的小腿肚上有草叶划出的血痕。一见叶关辰,他就快哭出来了:“叶顾问——” “哭什么!”叶关辰沉着脸,“现在什么情况?” 黄助理只好把苦水都咽回去,接了行李往外引他们:“车在那边。现在还——没有消息。我雇了十个当地人去找,昨天晚上回来了八个,都说没找到。本来今天一早就要让他们再进去找,还想再多雇点人的,可保护区管理局那边不让进了,说怀疑有人偷猎鸟类,不允许人往保护区深处走。” 说起这件事,黄助理真是一肚子的苦水倒不出来。大老板是个强势的人,不像这位叶顾问那么温和好说话。本来是来考查中草药种植基地的,完了之后对方请他们来扎龙保护区看鸟,事情一直发展到这里都挺好的,就是老板忽然搞到了一张什么照片,然后就留在扎龙不肯走了。 如果他留下来只是老老实实看鸟,那还好点,结果他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往保护区深处走。因为扎龙保护区太大,一般游客都只在保护区管理局所在地的周围看看就行了,往深处走的人很少。可是老板说啥都要进去,带了两个保镖就动身了,还叫他在外头打听事情。然后老板一去不复返,扎龙白云空悠悠,他这个助理就倒霉了。 黄助理哭诉到最后,实在忍不住要替自己辩解几句:“我说在外面看看就好,陆总一定说要进去。我问他进去做什么,他说,他说替您找生日礼物。”真是坑爹啊,保护区里找什么生日礼物,难道偷猎一只丹顶鹤吗? 叶关辰也听得一头雾水:“阿云弄到了什么照片?” 管一恒在旁边听着,猛然听见阿云两个字,脑袋里嗡地一响,忍不住问:“阿云?就是你打电话联系过的那个——朋友?”女总裁? “嗯。”叶关辰随口回答,“是我的发小。” 居然不是老婆?管一恒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跟发小通电话,要那么——温柔吗? 叶关辰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的纠结,只管追问黄助理。黄助理面有难色:“我没看见。陆总是从当地一个混混手里拿到的照片,我觉得这张照片很有可能来路不正。” “那么那个混混呢?” 黄助理耷拉了脑袋:“带着陆总进保护区了,也没出来。” 搞了半天既没有照片也没有混混,简直跟没说一样。叶关辰的脸色也很难看了,又问:“那么他让你在外面查什么人?” 黄助理战战兢兢:“查一个日本人,但——但这人在一个月前,也在保护区里失踪了。我,我就是查到保护区失踪过人,所以才……”所以才不敢再隐瞒,赶紧打电话给叶关辰求援了。 好了,现在连日本人也没有了。叶关辰两道眉毛几乎都竖了起来,一脸的怒气,只是压抑着没有立刻发作出来。黄助理恨不得把脖子缩到肚子里去。他来这个公司三年了,一直在工作上都跟老板配合得很好,没想到这次会捅这么大一个娄子。 管一恒回过神来,一看叶关辰脸色已经铁青,连忙拍了拍他:“冷静一点,先别生气。现在没有消息也好,至少还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已经出了事。” “阿云太大胆了!”叶关辰用力拍了一下座椅,“我就不该给他——”后半句话被他咽了下去,“立刻增添人手去找!都已经好几天了,拖得越久越……” “管理局不让进……”黄助理苦着脸,“我已经在找人疏通了……” “这个问题我来解决。”管一恒立刻接过话,“你只要组织人就行,要弄几支麻醉枪来。” 黄助理看了他一眼,十分好奇叶顾问带这个年轻人来做什么,但听他说能搞定管理局,自然是求之不得,结果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有些疑惑:“要麻醉枪干什么?” “之前不是失踪过人?万一有什么危险呢。” 黄助理动了动嘴唇,看了叶关辰一眼,没说话。叶关辰沉声问:“阿云是带枪进去的?” 黄助理点了点头,又看了管一恒一眼。在国内携带枪支是违法的,但陆云有钱,在当地弄到几支猎枪并不成问题。与猎枪相比起来,麻醉枪简直不值一看了。 能说出要麻醉枪的,多半都是老百姓,才会这么规规矩矩的。但之前这个年轻人又说过能摆平管理局,好像又不是普通小老百姓。那么——是警察?黄助理顿时有点紧张,陆总可是非法持枪…… 叶关辰倒没想到这件事,继续问黄助理:“你查的那个日本人是怎么回事?详细跟我说说,一点也不要漏掉!” 这个问题黄助理能回答:“这个日本人叫真田一男,是日本一个鸟类保护组织的成员,这次他跟一个叫松下健太郎的一起来扎龙拍摄,结果两人一起失踪了,只发现了他们的手机、相机,还有衣服的碎片。” 这些都跟管一恒之前听云姨说的差不多。 黄助理继续说:“他们失踪之前,在保护区里已经拍摄了半个月了,后来真田一男的一个相机被人偷了,包括里面的储存卡。这卡落在这个混混手里,之后他们失踪,就从这个混混嘴里传出些话来,说保护区里有条怪蟒,两个日本人都被它吞了。陆总不知怎么听说了,就找了这个混混,拿到了一张照片。再之后,他们就进了保护区。” 他看一眼叶关辰的脸色,连忙补充:“这些话也就是私下里那些混混们传一下,不知道陆总是怎么听说的,直到他们进了保护区,我在外头调查真田一男,才知道怪蟒的说法……”吓得他立刻就给叶关辰打了电话。 管一恒想了想:“既然这话传出来,那么知情的肯定不只一个人,再找几个混混来,我们细问一下。” 黄助理忙昏了头,还真没想到,一听这话马上答应:“我这就叫人去找。”抓起手机就打电话。 叶关辰眉头紧皱,忽然问管一恒:“你觉得怪蟒的说法靠不靠得住?” 管一恒略一沉吟,还是说:“也不可不信,但总要眼见为实。” 叶关辰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从前只听说过这些事,唯一觉得可信的,就是我朋友亲眼见过的方皇了,可现在,单是我自己就看见了好几个……真是奇了怪了,怎么现在怪事这么多呢?” 这话让管一恒沉默了。是的,这个问题他也早考虑过,为什么近年来怪事这么多?如果扎龙保护区里真的有怪蟒,那么这件事他真的要向十三处和协会一起提出了——怪兽频繁出现,原因到底是什么,又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第31章 遗物 保护区管理局的负责人姓张,身材高大,因为长年在户外活动,肤色已被阳光晒成了古铜色,仿佛一尊铁塔。大概是跟野生动物打交道比较多,他说起来话来也没有那么多官样文章,十分的直截了当。 “保护区一直都有偷猎的,跟着陆先生失踪的那个混混就是在我们这里挂了号的。”老张看过了管一恒的证件,表情缓和了一些,“之前失踪的那两个日本人,据我们所知,也曾在别的地方偷猎过——哼,说是什么鸟类保护组织,可是又打着科研的旗号,偷猎鸟类做标本。呸!小日本专干这样的事,猎鲸不就是吗?” “陆先生应该不会偷猎鸟类。”管一恒这话说得略有一点儿底气不足,毕竟他又不了解陆云,虽然是叶关辰的青梅竹马——呸呸,他的意思是说发小——但这种有钱人的思想,他可不敢保证。 老张明显不是很相信管一恒的保证:“但是这位陆先生是跟着那个混混进的保护区,还进了保护区深处,一般游客都不会往里面走的。再者,这几天,我们保护区里少了两只丹顶鹤。” 管一恒被这个精确的数字吓了一跳:“两只?您计算清楚了?” 老张神色严肃:“这里有一部分丹顶鹤是我们非常熟悉的,还戴了脚环,我说的两只,就是戴了脚环的,这个不会错。” “您怀疑是——”是陆云偷猎? “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就应该回来了。” 老张摇摇头:“是不是那位陆先生偷猎我们不清楚,但不能再允许有人进入保护区浑水摸鱼了。要找人的话,我们也在组织人员,但是那位黄先生找的人里有不少手脚都不干净,我们确实不能随便就让他们进去。” “这个没问题。”管一恒马上说,“如果保护区肯派人救援,我们当然是最感谢的。不如这样,我们自己招来的人手,跟保护区的人混编怎么样?这样就可以避免有人浑水摸鱼。” 叶关辰跟着说:“所有的费用都由我们出,麻烦你们了。不过我可以保证,陆云他绝对不会偷猎的,丹顶鹤失踪的事,如果您同意,我们一定想办法查明。” 老张对叶关辰不怎么相信,不过管一恒有国安处的证件,还是靠得住的,于是点点头,就出去组织人手了。 要说黄助理还是挺能干的,保护区在组织人手的工夫,他已经找到了带陆云进湿地的那个混混的相好,一个发廊小姐,姓陈名蕙,生得细眉细眼,带几分伧俗的艳丽。说起混混失踪的事,她一脸的满不在乎,管一恒一针见血地问:“他经常干这种事吧?” 陈蕙斜了管一恒一眼,无所谓地说:“帅哥,我听不懂你说话。” 黄助理立刻拍出一叠钱:“要么你拿钱,要么这位警官请你进局子。现在不只是偷猎了,还有谋杀,不光是我们陆总,前头还有两个日本人,这已经是涉外事务了。你自己选吧。” 一听说杀人,又看见管一恒的警官证,陈蕙才有点慌神了:“怎么,怎么就杀人了?那两个日本人不关我老公的事啊……” 管一恒沉着脸看着她。他年纪虽然轻,沉下脸来的时候却也自有一种威压。陈蕙缩了缩脖子,再看看那叠钱,犹豫了一会才小声说:“其实,其实他就是带个路……那两个日本人当初只说是去拍摄的,我真不知道他们偷猎什么的——但我老公肯定没杀他们啊,就是,就是顺了他们一个相机,一个小的!” 黄助理可没心情去研究他们顺了人家一个啥样的相机,只是追问:“你老公那儿有张什么照片,给我们陆总看了,我们陆总才要进保护区的。你知道是什么照片吗?对了,相机的储存卡现在在哪里?” “我老公拿着的,我不知道……”陈蕙缩着脖子说,“不过那张照片,我倒是听他提过一句,说是什么有好几个头的蛇。” “好几个头的蛇?”管一恒一挑眉毛,“说仔细点!” 陈蕙哭丧着脸:“我也只是听他说了一句,就是从那个小日本的相机里找到的。当时,当时我在做面膜,他叫我过去看,说这个照的好像是条蛇,但怎么好像有三个脑袋似的。我懒得动,再说我特别怕蛇,就没过去看……” 黄助理恨不得揍这女人一巴掌。管一恒倒有些怀疑起来:“你能确定你老公给陆总看的就是这张照片?” “啊?应该是吧?”陈蕙喃喃地说,“他进保护区之前跟我炫耀过,说有钱人果然就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事。要说稀奇古怪,也就是这个了吧?” 走出发廊,管一恒就问黄助理:“之前陆总是说要给关辰找生日礼物?” “是——”黄助理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也许,也许这女人说的也不准。稀奇古怪什么的,也可能是什么稀罕的花草或者草药……”他说着,下意识地看了叶关辰一眼。叶关辰喜欢养花种药是公司里的人都知道的,至于三个头的蛇什么的,这玩艺弄回去做什么,没听说叶顾问喜欢养蛇的。 管一恒微微皱眉,也看看叶关辰。叶关辰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说:“不管怎么样,照这种说法,保护区里确实有一条怪蛇,我们是不是要跟管理局的人说一下,让大家防备?至于阿云究竟为什么进去的,是不是看了这张照片,倒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找到了人,一问就知道了。” 管理局的人并不很多,老张总共组织了六个人,都是常年驻守保护区,对地形熟悉的人。而黄助理招募了二十个当地人,准备分成五个小组,分开去找。 管一恒把老张叫到一边,讲了一下怪蛇的事。老张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要是有这么条蛇,还像你说的这么大,我们不可能不发现啊。这么大的蛇,它要吃东西的——”他说到这里,忽然自己就停了。 “是——”管一恒轻轻点了点头,“之前失踪的两个日本人……” 老张巴唧了一下嘴唇,才能说出话来:“这事也不对啊,我在扎龙呆了二十年了,要真有这么条蛇,不可能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察觉……” “也许是最近才出现在保护区的……”管一恒说到这里,忽然心思一闪,“那两个日本人的遗物,还在你们这里吗?” “是。听说已经通知了他们在日本的家属,会来领——”老张刚说到这里,外头就跑进个人来,“老张,那两个日本人的家属来了,局长领他们来的,说来拿遗物。” 来得这么快?管一恒眉头一皱,低声问老张:“能不能拖延一下,我想看一下那些东西。” 老张有些为难:“当然还是要办手续的,不过也拖不了多久,而且东西一定要全部还给人家的……” “如果没有问题,我肯定一样都不会拿走。”管一恒沉声说,“如果有问题,警方是可以介入的。” 老张挠挠头,叫人带他去看东西,自己去前头招呼局长了。 两个日本人留下的东西有一部手机,两部相机,一副三角架,还有两个长焦镜头,再就是一个烟盒了。 手机和相机里的内容,之前警方都已经看过了,除了各种鸟类的照片之外,就只有云姨说过的疑似多头蛇类憩息过痕迹的那几张照片了。只可惜还有一张储存卡被那个混混带走了,否则里面的照片应该更有价值。但是两厢对照,已经可以肯定确实有那么条多头怪蛇存在了。 “也许有些照片已经上传到了网上,之后又删掉了。”叶关辰在旁边看着,忽然说了一句,一边随手拿起那个烟盒打开,仔细看了看。 如果说已经上传并且删除,这个要查起来就麻烦一些了。管一恒拿着手机正在沉吟,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老张带着几个人进来了。管一恒一抬头,表情就有些不大对劲,因为走在老张后面的两个人,正是北京机场遇见的寺川兄妹。 为什么是这一对变态兄妹? “啊,帅哥,又见面了,真巧。”寺川绫还是那么笑盈盈的。 老张有几分尴尬。说是领家属来拿遗物的,结果这边有两个陌生人在翻人家的东西,幸好看起来仿佛是熟人。 “这两位是公安部的,也是来调查真田先生和松下先生失踪一事的。”老张简单说了一句,就把主战场交给管一恒了。 “多谢了。”寺川健风度翩翩地向管一恒点头,“不知道我能不能看一下这位警官的证件,还不知道两位的尊姓大名呢。” 大白天的,寺川健看起来倒是翩翩佳公子一名的作派,可惜管一恒已经看见过他在暗中窥伺时候的变态样,对他殊无半点好感,肃着脸拿出证件让他看了,便一脸公事公办地说:“因为涉及办案需要,真田先生的手机暂时还不能交给两位。” 寺川健微微扬了扬眉毛:“这似乎不对吧?警方已经确认失踪,通知我们来领取遗物,现在我们来了,又说不能给我们。并且据我所知,立案的是本地警察,管先生好像不是的?还有这位——”他转向叶关辰,“这位先生的证件……” 看什么证件,是想知道叶关辰的名字吧? 管一恒在心里暗暗唾弃,只当没听见寺川健最后那句话,反问道:“不知两位是死者的什么人?听姓氏似乎不是直系亲属?” “是的。”寺川健倒也不讳言,“真田先生没有结婚,没有直系亲属,我们是他的——按照中国的说法,是表侄,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是吗?”管一恒不无讽刺,“可是之前在机场看见两位的时候,似乎并不像来奔丧的样子,更像是来旅游的,心情很愉快啊。” 寺川健倨傲地抬起下巴,一脸的肃然:“真田先生一生不婚,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野外拍摄,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生命的价值。生命能够结束在拍摄的路上,他是幸福的,并不需要别人的悲伤。我们要做的,是将他生命中留下的最后的照片发表出去,让大家都知道他的幸福。” 死了是幸福?管一恒不由得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一众人等。寺川绫是满脸的自豪,显然百分之一千地认同她哥哥的说法。老张嘴角抽搐,一脸“日本人真是变态”的模样。只有叶关辰拿着那个烟盒正若有所思,似乎根本没听见寺川健那高大上的宣言。 管一恒用眼角溜了一下寺川健,果然寺川健也用余光在看着叶关辰,发现叶关辰根本没注意他在讲什么,唇角就不引人注目地抽动了一下。 屋子里有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片刻之后,还是寺川健先打破了沉默:“我刚才的问题,管先生还没有为我解答——管先生不是本地警方,为什么这时候忽然又要扣留真田先生的东西呢?这是没有道理的。如果说管先生现在负责这件事,是否应该拿出相应的文件来?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有很多文件的,只凭一张警官证,好像并不能证明什么。而且,我们接到通知的时候,这件事已经以失踪而结案,管先生现在介入,应该是重新立案,这是需要理由的,也请向我们讲明。” 居然还这么精通各项流程?管一恒微微皱眉。之前他出来办的案子,也有过这种情况,但他当时只是实习,自然有主办的同事处理。而且十三处有特别权力,一般只要打个招呼就行了。但现在遇上个日本人,这话就不那么好说了,更不可能向他讲明十三处的工作范围。 “理由当然是有的。”叶关辰却忽然说话了,抬头看着寺川兄妹,他亮了亮手里那个烟盒,“这个是在两位死者的遗物中找到的。两位能否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田先生的东西?” 寺川健马上往叶关辰身边走了过去,管一恒立刻不动声色地插在两人中间,从叶关辰手里接过那个烟盒。这样一来,寺川健在左,叶关辰在右,大家都方便观察。 “我们和真田叔叔不是太熟,这样的烟盒我们曾经在他家里见过,看起来很相似。”寺川健仔细看了看,回答还是比较谨慎的,“这个烟盒有什么问题吗?” “烟盒没有问题,但烟很有问题。”叶关辰从其中取出一根烟,剥开外面的纸,从烟丝中间取出一根细细的线香来。 这根线香大约是烟卷的一半粗细,小指长短,颜色暗绿,散发出有些古怪的香味。叶关辰捏着这根线香晃了晃:“这里面有古柯叶成分。” 寺川绫眉毛一扬:“古柯叶?据我所知,这不算是毒品吧?” 古柯叶不算毒品,但确实有很多人把它与大麻一起用,也算是慢性吸毒。 叶关辰捻着这根线香,缓缓地说:“的确,古柯叶在很多地方不算毒品。但,1961年,联合国就把古柯叶定为禁药了。而且,如果是要吸食古柯叶,又为什么要制成香呢?” “制成香有什么不可以吗?”寺川绫对叶关辰的态度可远比不上她对管一恒的态度好,“似乎中国也没有法律禁止用古柯叶制香吧?” 叶关辰并不因她的态度而动怒,仍旧不紧不慢地说:“制香也可以,但又为什么要藏在烟卷里呢?要知道,这样放在烟卷里,既不能吸食,又不方便当做香来使用。那么真田先生这样做的原因,就有些让人疑心了。将香藏在烟卷里带入我国,是想做什么?这种线香是一种新型的毒品吗?真田先生是在贩毒吗?” 寺川绫哑了。叶关辰瞥她一眼,把香递给管一恒:“我想这香的成分还需要仔细检验,里面的古柯碱含量恐怕很高。”古柯叶本身可能不算毒品,但古柯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管一恒满意地把线香放回烟盒里,看一眼寺川健:“现在,寺川先生知道我为什么会介入这个案件了吗?正好寺川先生来了,做为真田先生唯一的亲人,调查还需要你们的配合。” 寺川健脸色有些发青,忽然笑了笑。他肤色本来苍白,又修饰得十分精致,现在来了个白里透青,这个笑容就显得有点诡异了:“当然,我们很愿意配合调查,也好洗清真田叔叔吸毒贩毒的嫌疑。对了,听说真田叔叔是在保护区里失踪的,我们也想进去看看,他们最后被发现遗物的地方。而且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尸骨,我们也还抱着一丝希望的。” 这个理由管一恒倒不好拒绝:“可以。我们也正要组织人手进入保护区,两位如果要去,可以跟我们一起。” 第32章 保护区 真田一男的手机删除得很干净,管一恒又不是专业搞网络的,只好把这件事告诉云姨,让十三处来做这个技术工作。 虽然没有拿到照片,但几方面的消息对照,已经足够判断,保护区里确实有那么一条多头巨蟒。云姨不由得担心起来:“你一个人进入有些太冒险了,还是稍等一下,处里立刻调人过去协助你。” 管一恒或者可以等,但显然叶关辰是不能等了。而且保护区里还有陆云一行人,多等待一小时,他们的危险就增加一点,生还的可能就减少一点。 “云姨,我还是先进去吧,找到那些失踪的人要紧。处里调人过来,就直接到保护区管理局来就是了。”管一恒挂断电话,叶关辰已经背着背包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登山装,裤腿和袖口都扎得结结实实:“可以出发了吗?” “好了。”管一恒也背上背包,蹲身将裤腿系紧。叶关辰也蹲了下来,低声说:“我把那盒烟卷都剥开了。里面有两种线香,一种是深绿色,一种是白色。” 烟盒里面一共有二十支烟卷,居然里面的线香还分了两种?如果叶关辰不全部剥开检查,恐怕一般人还想不到。 “深绿色的那种,古柯叶只是一部分成份,应该还有曼陀罗和几样草药,这种香如果燃烧起来,可能具有强烈的麻醉作用。”叶关辰说着,又拿出两根白色的线香,这些线香更粗一些,却不像深绿色的线香那么致密,反而充满了气孔,倒有点像硬质的海绵或者粉笔,并且香柱上每隔半厘米左右就有一圈刻痕,轻轻一掰就能整齐地掰成小段,“这种香里却有提神的成份,是深绿色那种线香的解药。我怀疑,这种线香是掰成小块塞在鼻子里的,可以缓解深绿色线香的麻醉效果。二十支烟卷里有十六支深绿色的,四支白色的;每支白色线香可以分成八小段。所以我想,两小段白色线香,足够抵消一支深绿色线香的麻醉成份。” 管一恒的眉头跳了跳:“能麻醉人?” 叶关辰沉默片刻,轻声说:“应该对动物一样有效,不过具体效果如何,我只凭着闻气味还不能断定。” 真田一男带着一种麻醉香进入保护区,究竟是想做什么?管一恒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想,但还没有佐证。叶关辰默默地把两种线香各分了他一半,两人心照不宣地对看一眼,藏好线香走了出去。 管理局提供了三辆车子,会载着他们分三个方向尽量往保护区里走,直到车辆无法进入的地区再步行。管一恒和叶关辰还有黄助理自然是在一组;这一组里还有管理局的一个老员工,姓王,对野外各种生物的习性非常了解;另外就是本地招募来的四个人。寺川兄妹二人也在其中,管一恒虽然不愿意看见他们,却不放心把他们分到别的小组去——真田一男心怀叵测,这兄妹两个恐怕也不是什么好鸟。 扎龙保护区面积有四万多平方公里,属于天然湿地,到处都是沼泽和溪流,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因为有足够的水,这里的草长得有半人多高,放眼望去一片深深浅浅的绿,仿佛一块巨大的翡翠。越往里走,就越能看见各种各样的鸟,不知是不是已经有些习惯了人类的打扰,汽车开过去,并没有太过惊动它们。有些鹤甚至只是往旁边移了几步,就继续专心地在草地里捉小蜥蜴吃了。 “它们吃的是什么?”寺川绫惊讶地指着一只鹤问老王。 老王对这些动物都非常熟悉,只看了一眼就回答说:“是一条水蛇,无毒的。鹤类鹳类都会吃小型爬行动物,蛇也是它们的食料之一。” 管一恒也看过去,发现那群鹤里有一只不像同伴那么活泼,长长的右脚总缩在腹下,呆立着不动。偶尔走动的时候,仿佛有点一瘸一拐的,脚上还套了个什么东西。老王也看见了,诧异地叫了一声:“停车!那是朱云,好像受伤了!”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跳下车走了过去,一面嘴里发出哨音。看见有人过来,一些鸟立刻散开后退,还有几只却不怕人,尤其是那只受伤的鹤,甚至允许了老王走到它身边,然后抓住了它。 司机也是管理局的工作人员,跑过去帮着老王把鹤的右脚拉了出来,这时候管一恒才看清上面套的是一只铝环,但黑糊糊的仿佛被火燎过,连那只鹤脚都焦糊了一片。 被火燎过?管一恒心念一动,急忙也跳下车跑了过去。这里潮湿,春夏两季,草都嫩得能掐出水来,根本没有自然起火的可能,这只鹤会被烧伤,那只可能是有人点的火。 老王一边替受伤的鹤上药,一边心疼地念叨着:“怎么受伤了呢?你的老婆呢?朱顶去哪儿啦?” “朱顶是——”管一恒忍不住问。 “朱云的雌鹤。”老王心疼地回答,“朱顶的头顶特别红,别的鹤都不如它鲜艳。” 司机有些忧虑:“看朱云这么没精打采的,会不会是朱顶出了什么事?再说这烧伤——肯定是有人放火!” 老王摇了摇头:“如果是有人放火烧了朱云,它看见人多半不会这么温顺,至少会逃跑。”他手搭凉棚往远处看了看,“如果是有人放火造成火灾,朱云被波及的话,那火势应该不小,我们也应该能看见烟气才对。” 管一恒沉吟了一下,问道:“您知道这两只鹤平常习惯在哪里活动吗?” “只有一个大概的方位。”老王比划了一下,“朱云和朱顶跟人混得熟了,我们投喂的时候经常看见它们。根据它们飞来的方向,多半是在那边。” “那就往那边去。”管一恒马上做了决定,“如果真有人纵火,我们总得去看看。” 老王就是来协助他的,当然没有意见。司机重新发动汽车,就顺着老王指的方向行驶过去。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到了一条河边。 “这是乌裕尔河的一条小支流,车过不去了,我们得步行。”老王率先跳下车,“大家都把袖口和裤腿扎紧,不要让虫子爬进去。除了吸血的蚂蟥之外,这里还有别的虫子,咬人很厉害的。” 虽然已经是五月,河水却还沁凉逼人。水太清澈,看着一望见底,踩下去哗啦一声就淹到大腿根。还是有老王领着,他们才从浅滩趟了过去。人在车上的时候只觉得草绿得好看,真走起来就发现,除了草,你简直就看不见别的了,如果不小心,说不定分分钟连同伴都找不到了。之前还觉得有三十个人出来找人已经不少,现在才知道,就是放上三百人,撒进湿地里也看不见了。 长草间闷热不透风,无数蚊虫嘤嘤嗡嗡绕着他们飞来飞去,驱蚊油都不能将它们完全赶走。大家排成扇形推进,寻找地上有没有留下的痕迹。 在长草里跋涉了半个多小时,众人都已经汗流满面,看见前方的水泡子时都松了口气,至少可以吹到点风,凉快凉快。 水泡子不算小,湖边草地上有许多圆锥形的洞,老王看了一眼就说:“这是黑颈鹤挖出来的,为了采食地下荆三棱的块根。我们这里黑颈鹤不多,看这些洞的数量,应该怎么也有个十几只。” 管一恒也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湖边有一块泥地微微下陷,比旁边都更光滑些,仿佛有什么东西把它蹭平了似的。并且这种痕迹一直延伸到草丛之中,黑颈鹤挖出的洞有些都被压塌填平了,仿佛泥瓦将用瓦刀抹平墙上的缝隙似的。 “这湖里有鱼吗?”寺川绫兴致勃勃地问,走到水泡子旁边,低头往水里看。 管一恒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这一路走下来,几个男人都满脸大汗,寺川绫却气定神闲的,连汗都没出多少;还有寺川健也差不多。由此看来,这兄妹两个,至少在体力上是很不错的,完全不是看起来那么平常。 老王对日本人印象很不好,虽然寺川绫是个年轻姑娘,他也不喜欢,于是随口回答:“这不是湖,是水泡子,里边肯定有鱼虾,不然鹤也不来了。” “是吗、”寺川绫弯下腰使劲往水里看了看,“怎么一条鱼也看不见呢?” 老王嫌她烦,口气不是很好地说:“在深水里呢。” 管一恒也抬头看了看水泡子,刚才他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现在寺川绫这么一说,他就发现了蹊跷之处——这个水泡子里确实没有半点动静,看起来实在不像有鱼虾的样子,完全是一潭死水啊! “老王。”管一恒把他往旁边拉了拉,低声说,“我也觉得这水泡子里没有鱼。会不会它本来就没有鱼,是一潭死水?” 既然是管一恒问,老王当然就要认真回答了:“不能。你看这里,这里还有掉下来的虾头呢,应该是鸟吞食的时候掉下来的。” 管一恒沉吟道:“我看这个水泡子也不很深,我想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鱼。” “那就只有去赶赶看了,从中心往岸边赶一下,有没有动静就一目了然。” 于是几个男人一起下水,在水泡子里折腾起来。水泡子里的水并不深,也十分清澈,但是几个男人赶了半天,却没有看见哪怕一条鱼,倒是捞起一些螺丝之类的软体动物来。 老王从水泡子里走上来,一脸的莫名其妙:“真没有鱼……这个水泡子我好像来过,应该是有鱼啊……”不过他更不明白,这位年轻的管警官为什么叫他们下水赶鱼,有没有鱼,跟失踪的人有关系?无论如何,失踪的人也不可能把一个水泡子里的鱼虾全部吃光吧? 管一恒默然不语。湿泥上留下的痕迹进入草丛之后不久就消失了,但水泡子里鱼虾全部消失,却证实了这个痕迹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确实有东西曾经来到这个湖里,在吃光了所有鱼虾之后又离开了。至于这个东西——当然就是那条多头怪蛇了。 叶关辰一直在水泡子四周转来转去,这时候忽然抬起头来,对着风吹来的地方仔细闻了一会儿:“有烟火味!” “在哪里?”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一起对着风用力闻起来,但一无所获。 老王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叶关辰,又举起望远镜向远处眺望:“确实是烟火味吗?但我好像没有看见烟。”他常年在户外活动,自认为嗅觉是很灵敏的,但也没有闻到什么。这位叶先生据说是失踪者的好朋友,恐怕是关心则乱了吧? 叶关辰却很确定:“确实是。只是风吹过来已经很淡,估计距离很远。” 管一恒把背包一甩:“那就走!关辰你带路。” 他一说完这句话,就有点后悔。果然寺川健低声重复了一遍“关辰”,嘴角就浮起一丝笑意来,大步走到叶关辰身边,含笑地说:“原来你姓关。” 叶关辰瞥了他一眼:“抱歉,我姓叶。” “叶关辰——”寺川健嘴角笑意更深,“这个名字我很喜欢,念起来有咀嚼星光的感觉。” “是吗?”管一恒直接插到了两人中间,“不知道星光咀嚼起来是什么感觉,就像睡觉磨牙一样吗?” 尽管现在的情形实在不宜说笑,但叶关辰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把脸转了开去。管一恒冷冷地盯了一眼脸色又有些发青的寺川健,跟叶关辰并肩走到了前面。 风向一直未改,走到日色西斜的时候,他们终于看见了一片焦黑。 这是在一条溪流旁边,一棵树直接变成了焦炭,周围的草已经找不到了,地面一片黑乎乎的,风吹过的时候还会卷起一些灰烬。 “这是——谁在这里放火!”老王又惊又气又是不解,“怎么一点烟都没看见呢?”照理说,一棵树要烧成焦炭,那需要一定的时间,必然会产生黑烟。尽管离得远,但一缕黑烟升起,他们也应该能看见的。 寺川健难得地开了口:“如果火焰温度很高,碳化速度很快,烟就会少一些。隔得这样远,风吹一吹也就散掉了。” 老王怀疑地看着他:“能有多高?” 寺川健笑了笑,没回答,只是信步绕着这片焦黑的地面走了一圈,就跟寺川绫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管一恒站在火场另一边打量着这块焦迹。火场的一边被溪流挡住了,另一边却全都是荒草,不知道为什么火势并没有延伸过去。他看了一会儿,听到背后传来叶关辰的脚步声,便头也不回地说:“你看这火场的形状,像不像水滴?” 水滴,就是一头大一头小。管一恒才说了一句,叶关辰就明白了,低声说:“你是说,这火焰是喷射出去的?”如果是有人放火,那么火场应该以放火处为中心点向四面扩散,即使有风的影响,也不会是水滴形的。 “对。”说一句话对方立刻就能理解的感觉真是不错,管一恒沉吟地说,“刚才寺川健说的话可能是对的,但火势为什么没有扩散开去,这有点奇怪……” “我刚才去摸了一下那棵烧焦的树。”叶关辰徐徐地说,“那棵树是湿的。” “湿的?”管一恒豁然开朗,“所以说,起火之后,又有人喷了水?”当然,也可能不是人。 叶关辰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寺川兄妹:“他们站的地方,应该就是火焰喷射出来的地方。” 管一恒看见这对兄妹就烦,然而他们站着总不走,他也不能因此就不过去观察现场,只好走了过去。 不过他一走到那里,就顾不上寺川兄妹了,因为他在那里看见了被压倒的草,跟之前在水泡子旁边看见的痕迹完全相同,而在这个痕迹前面十米左右的地方,就是火焰喷射的地方,地面上有很明显的放射开去的焦痕,那棵树也在喷射范围之内。 “是那个东西喷的火……”管一恒喃喃地说,“但是,又是谁灭的火?”火焰燃烧的痕迹很明显,但喷过水的痕迹就难以确定了。 “如果喷射的火焰温度极高,能将一棵树很快碳化,那么喷出来的水也需要极大的量。”叶关辰沉吟地说,“人力——如果没有水枪的话,恐怕是做不到的吧?” “也就是说,不是人在救火?”管一恒刚才绕着火场走了一圈,并没有再发现第二处有什么大型兽类出没的痕迹。他的目光落在火场中间,忽然看见了什么。 火场中有一片地面仿佛被什么刨过,翻得乱七八糟,泥土和草根都被掀起来堆成了一堆。管一恒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泥土都十分湿润,比火场边缘有更多的水分。他捡起一根树枝,细细地拨拉着泥土。 “有味道!”叶关辰忽然拉住了他,“小心!” 管一恒手中的树枝已经把那堆泥土拨到了底,里面露出一点深绿的颜色,是他们在烟盒里看见过的那种绿色线香。 第33章 喷水和喷火 在真田一男烟盒里的线香,突然又出现在了这里,是否说明,真田一男还没有死? 管一恒把四周的泥土扒开,发现线香是插在地上的,只是现在歪斜了。从长度上看,线香只燃烧了一小截,连整个长度的五分之一都没有,几乎是刚点着就掐灭了。当然,它不是被人掐灭的,而是被水浇熄的,之后又被埋在了泥土里。 “有人把香立在这里,然后点燃了。”管一恒试图复原当时的情景,“但是才一点燃就被用水浇熄,并且被土埋了起来。地面被刨成这样,是发生过战斗。” 叶关辰默然片刻,忽然说:“战斗?为什么不是为了埋住这根香才把地面刨成这样呢?我说过,这根香点起来会有强烈的麻醉效果,焉知不是因为忌惮香的气味,才会用水浇灭都嫌不够,又要刨土埋起来呢?” 管一恒环视四周:“地面被翻成这样……”如果想把这香埋起来,只要挖一小捧土就够了。 “人是会这样处理的。”叶关辰冷静地说,“但野兽没有手。”要那么准确地挖一小捧土,哪儿有那么容易? 这话让管一恒瞬间灵光一闪。地上的痕迹虽然乱,但仔细看去还是会发现,这些痕迹都较为圆滑,并不像蹄子或爪子挖出来的,结合那道游动过的痕迹,这更像是一条蟒蛇用尾部在地上乱抽乱打蹭起来的。 “那么水也是它喷的!”管一恒肯定地说,“线香点燃,这条蛇闻到了香味,也受到了影响,所以要喷水浇灭香火。香在熄灭之后还会散发一点香气,于是它又刨土将香干脆埋住了。但是那火——”火应该也是它喷的! 于是,这是一条既能喷火,又能喷水的多头怪蛇?这到底是什么蛇? “如果我们再点燃线香,也许能把蛇引出来。”叶关辰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声说,“不过他们——”不能让这些人在这里,否则就是无谓的牺牲了。而且他们进来,是来救人的。 管一恒迅速做了决定:“先找人!”蛇可以之后再来收,找人要紧。 “要告诉那兄妹两个吗?”叶关辰瞥了一眼寺川兄妹,那两人已经走到了焦树旁边,仍旧在嘀嘀咕咕,寺川绫的手还扶在树上,“他们可不像是来找人的。” 管一恒冷笑了一声:“是来找人就见鬼了。” 他还想说两句,寺川兄妹却朝他们走了过来,由寺川绫开口说:“管警官,我们觉得真田叔叔可能还活着。” “哦?为什么呢?你们发现了什么线索吗?”管一恒边说,心里边冷笑,瞧,夭蛾子果然来了。 “这里有他留下的标记。”寺川绫指着那棵焦树,果然在树干根部隐蔽的地方,有一个狭长的黑色三角形。因为树已经烧焦,这个三角形几乎看不出来,但手摸上去会感觉到有些发滑,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画上的。如果不是特别去注意,根本就不会发现。 “三角形的尖角指向那个方向,那么叔叔就应该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寺川绫指着三角形,“这个痕迹还没有被雨水完全冲掉,应该做上去的时间还不久,所以我想叔叔很可能还活着。” 老王也过来看了看,皱起眉头:“那个方向是往保护区更里面去了,越往那边走就离管理区越远……”也就越容易迷路。 “叔叔可能是走错了方向。”寺川绫脸上适时地露出焦急之色,“我知道你们是来找一位陆先生的,我和哥哥去找叔叔就行了,只是,能不能派一位熟悉方向的人给我们领路呢?” 要说熟悉方向,这里只有老王最熟悉,但管一恒怎么可能把老王给他们? “既然有了方向,大家就一起去找好了。”管一恒淡淡地说,“不管是谁,只要有了线索我们都要救,你们来带路吧。” “谢谢管警官!”寺川绫一脸的惊喜和感动,寺川健也露出了笑意,但等到管一恒一转头,兄妹两个就交换了一个阴沉的眼神。 管一恒虽然转过了身去,但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这兄妹两人,虽然不能看清两人的眼神,但他们这个转头对视的动作却都落在了他眼中,于是他也跟叶关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露出会意的眼神——果然有鬼。 仍旧是众人一字排开,这次由寺川健兄妹带路,大家边走边搜索。老王心里略微有些不安,凑到管一恒身边小声说:“再往里头我就不太熟了。如果是走到乌裕尔河旁边还好,有河流指路,无论如何总能走出来。但如果远离了乌裕尔河,只靠那些支流和水泊,非把人绕糊涂了不可。” 管一恒沉吟了一下:“这样吧。走到您觉得完全陌生,不容易分辨方向的地方,您就告诉我,那时候再做决定是走还是不走。” 这也算个比较妥贴的作法,毕竟既然人有了线索,不能不去找。 “哎,这有块手表!”忽然之间,扇形边缘的一个人惊呼着,从地下捡起一个闪亮的东西来。 “是陆总的!”黄助理眼尖,一步冲过去拿在手里,“西铁城,没错的!是陆总一直戴在手上的!” 那是块西铁城的全钢表,有些旧,却擦得很光亮,表针还在均匀地走动,只沾了一些泥土。叶关辰握在手里,眼神冰冷:“阿云一定是出了事,实在没办法才把这块表扔下来,希望给我们留下线索。” “对。”黄助理频频点头,“陆总最喜欢这块表,从来都戴着不离身,如果不是有事,绝对不会扔下的!” 管一恒抬头看了看前方:“这个方向,跟寺川兄妹带领的方向一致,难道说——”陆云他们碰上了真田一男? “怎么?找到了陆先生的东西吗?”寺川健从前面走回来,一脸欣然,“那太好了,说不定陆先生跟真田叔叔碰到了一起,人越多,他们生还的希望就越大。我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叶关辰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寺川先生说得对,我们赶紧往前走吧。” 虽然叶关辰一直都是温和的,但向寺川健露出笑容还是头一次,寺川健的眼睛眯了眯,闪过一线混合着惊艳和欲望的灼热眼神,回身去带路了。 等他走远,叶关辰才冷冷地说:“如果阿云真是跟那两个日本人在一起,一定是已经失去了自由。如果要扔东西留线索,他首先会扔掉墨镜、打火机之类的东西,甚至就是扔掉手机,他也不会扔掉这块表。除非是有人已经搜走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只有手表忘记搜走,他没有办法,才会把表扔掉。” “这块表……”管一恒下意识地问,“对他非常重要?” 叶关辰稍稍低了低头:“是我送给他的,戴了十年了。” “哦——”管一恒觉得嘴里有点酸溜溜的,大概是早晨吃的面包太甜,有点泛胃酸了。他没话找话地说,“不过陆总身边不是有两个保镖吗?再说这个真田一男如果是来偷猎或者有什么别的想法,更应该避着人才对,为什么——”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管一恒和叶关辰同时抬头,异口同声地吐出两个字:“诱饵!”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连到一起了。 真田一男和松下健太郎结伴跑到扎龙来,也许他们最开始真的是来拍摄或者只是想偷猎珍稀鸟类的,但进入保护区之后,他们一定是发现了多头怪蛇,兴起了抓捕的念头。 真田一男随身携带着那种麻醉线香,这有可能仅仅是他的习惯,并不是事先就知道多头怪蛇的存在。但会携带这种东西,就足以说明他的身份绝对不仅仅是个所谓的鸟类保护协会成员,甚至很有可能他在中国各处保护区走动,就是为了搜捕一些不为人知的野兽——甚至,是妖兽! 而在扎龙,真田一男显然是遭到了挫败。多头怪蛇不仅有好几个头,还会喷水吐火,以至于他们不但没有成功抓捕,反而把自己的东西都丢失了,这里面就包括整整一烟盒尚未动用的线香。 但真田一男手里的线香显然不只有这一盒,因此他并没有逃回管理区,反而继续追捕怪蛇。在这一过程之中,他遇到了陆云一行人。 遇到陆云,对真田一男来说并不是件好事。陆云当然是不会偷猎的,而且他对日本人殊无好感,当然更不会帮着个日本人抓捕中国的东西。所以对真田一男来说,陆云等人存在的唯一价值,大概就是可以用来做诱饵了。 既然是做诱饵,陆云等人肯定就失去了自由,真田一男怎么可能让他留着手机之类可以跟外界联系的东西?只是陆云藏起了心爱的手表,也可能真田一男觉得手表没什么威胁,所以让他保留下来了,然后在成功引出了多头怪蛇之后,又是火烧又是水攻的混乱之中,陆云悄悄摘下手表,扔在了路上。 这是个极其渺茫的希望,陆云也是抱着万中之一的念头,但确实被发现了。 叶关辰紧紧握着那块手表,边走边沉声说:“真田一男显然是在这里引诱出了怪蛇。他知道它会喷火,所以留下了线香,只要怪蛇喷火,线香就会点燃,香气夹在烟气当中,就能在不知不觉间起到麻醉的作用。但他极可能没有想到怪蛇还会喷水,所以并没有达到目的。” “但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管一恒思索着,“否则他们很难逃走,尤其是陆总。”设陷阱的人逃跑比较容易,但诱饵是没人救的,真田一男能带着陆云跑,想必当时情况并不紧急。 叶关辰冷冷地向前面寺川兄妹两人的背影看了一眼:“真田随身携带的这种线香,很有可能是仿制的梦甜香。这种配方已经失传,顾名思义是能够让人沉睡的。不过真田显然也没有得到正确的配方,还自作主张在里面加了古柯叶和曼陀罗之类的麻醉药品。但是古柯叶虽然能致幻,却也是一种兴奋剂,所以这种香点起来首先应该是兴奋作用,之后吸得多一些才会麻醉昏睡。” “蛇是冷血动物,新陈代谢比温血动物要慢——”管一恒顺着他的话往下思索起来,“所以兴奋作用的时间比真田想像得要更久一些……”对时间估计的错误,导致真田失败,但因为麻醉作用终于起效,他们总算是逃了出来。 “你说,这兄妹两个真会带我们找到真田?”叶关辰看看天色,“马上天就要黑了。” “我就没指望他们肯带我们去。真要是想找人,只怕巴不得大家都去,怎么会只要带一个老王?”管一恒冷笑,“倒是半夜一定要盯住他们,十有八九他们要偷溜!” “这两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跟真田其实是一伙的吧?” “你知道阴阳师吗?”管一恒若有所思。云姨说过,真田在日本是某个神秘组织的成员,这个组织是否就与阴阳师有关呢? 叶关辰点了点头:“我看过梦枕獏的《阴阳师》,不过据说在安倍晴明之后,阴阳师实际上已经渐渐消失了。安倍晴明的后人分成两支,连姓氏都改变了,似乎也不再做阴阳师了。” “总不会完全消失的。”管一恒撇了撇嘴,“日本人……”哪里会是那么容易老实和死心的民族呢? “阴阳师是要有式神的。当初安倍晴明就有十二式神,我很怀疑,真田一男到处搜捕怪兽,就是为了制造式神。”管一恒向寺川兄妹的背影点了点头,“他们两个,很有可能也是阴阳师。”什么唯一的亲属,恐怕就是真田隶属的那个组织里派出来的人。 黄昏一旦降临,天色就黑得很快。老王谨慎地招呼众人应该宿营了:“天黑之后非常容易迷路,早点宿营比较好。”虽然这一路上管一恒并没跟他提过什么,但老王自己已经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加上之前那个鱼虾全无的水泡子,从来没怕过什么的人,现在看天黑了居然隐隐生出些惧意来。 夏季天暖,大家支起帐篷,点了一堆火也就够了。辛辛苦苦走了一天,火上迅速煮起方便面和火腿肠,飘散出诱人的香气。 寺川兄妹坐在火堆旁边,寺川绫已经跟他们招募来的一个当地青年混熟了,有说有笑。寺川健却隔着火堆不时地打量着叶关辰。叶关辰手里摩挲着那块手表,忽然抬头问寺川健:“寺川先生一路过来,还发现了那种标志吗?” “这个,还没有。”寺川健有些遗憾地摊手,“我们走的距离并不远,而且这个标记只有做在树上才能长期保持,如果画在石头上,被太阳晒干之后就会变成粉末,风一吹就散了。” 保护区是湿地,一片草海,水道纵横,树却不多,寺川健说的理由听起来十分充分。 “不知道这个标记是用什么做的?为什么画在树干上就能长久保持呢?” 寺川健借势从火堆对面挪了过来,坐在了叶关辰身边:“这个,是一种古老的配方,我也只是听真田叔叔提起过一次,据说是用某种虫子混合着树脂做成的,能够吸收树干中的水分,这样就能长期保持湿润。那种黑颜色就是虫子光滑的背壳研末染上的,会发出微微的光亮。” 管一恒看他边说边做手势,目光始终盯在叶关辰脸上,就恨不得一拳把他打一边去。不过他知道叶关辰正在套寺川健的话,也只能忍下了。 “用虫子的甲壳……”叶关辰表情惊讶,“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即使死后还能保持甲壳光亮。”他说着,伸手往火堆里添加树枝,不小心掉了一根在地上。 “这我就不清楚了。”寺川健立刻把树枝捡起来,却没有直接投到火堆里,反而递给叶关辰,顺势用手指摸了一下叶关辰的手背,“只知道是很稀少的虫子,我没有见过。你知道的,真田叔叔经常在世界各地拍摄野生鸟类,总要有些特制的装备,在野外才更方便些。” “真田先生在世界各地都走过吗?”叶关辰被他的话题吸引,并没立刻注意到寺川健的动作,过了几秒钟才发现,连忙抽出手来,不小心又在寺川健的裤子上蹭了一下。这蹭的位置不大好,是在寺川健后面的裤兜旁边,几乎就是碰到了臀部。叶关辰顿时有些尴尬地把手放到自己膝上,没话找话地说,“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国?” “应该不是。”寺川健的目光开始慢慢下移,带着几分遗憾顺着叶关辰的脸颊往下,一直移到衣领里,又慢慢下移到腰腹处,不过叶关辰包得严严实实,他其实也看不见什么,“之前他去过中国南方,好像是福建,还去过黄海一带,不过具体地点我就不清楚了。” 这小子口风也挺紧,看着好像说了不少,其实也没讲什么有价值的。管一恒决定不忍了,直接起身把叶关辰也拽了起来:“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搜索呢。” 寺川健跟着起身:“晚上需要守夜吧?我和绫子可以帮忙。” “不用了。”管一恒皮笑肉不笑,“怎么能让女孩子守夜,我会安排人的。”让你们兄妹两个守夜,岂不是自己躺到案板上了吗? 寺川健闻言一笑:“管警官真是怜香惜玉。” “这是照顾女性。”管一恒纠正他的用词,“寺川先生中文说得很流利,但有些词汇运用还不大恰当,再改善一下的话,可能就没人能听得出你不是中国人了。” 守夜的事当然被老王和司机揽了过去,两人各带一个招募来的本地人分守上下半夜,如果明天还不能往回走,就再安排别人值夜。 管一恒当然跟叶关辰同一个帐篷。只是两人都睡不着,全副精力都放在寺川兄妹俩的帐篷上。 第34章 九婴 “在担心陆总?”帐篷里黑漆漆的,只从帐门边上透进来一点火光。管一恒借着这点光看见叶关辰手里握着个东西,忍不住轻声问,“别担心,说不定明天就能找到他们了。” “……嗯。”过了很久,叶关辰才应了一声。 帐篷狭小,于是叶关辰身上的药香就越发的清楚起来。两人几乎是紧挨在一起,管一恒稍稍转转头,就觉得自己几乎要挨着叶关辰的耳朵了。黑暗之中,两人的呼吸声听得也十分清楚,开始还此起彼伏的,慢慢就统一了频率,几乎变成了一个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管一恒把帐篷边上卷起一条缝隙,始终窥看着营地边缘上寺川兄妹的帐篷。营地上的火光渐渐黯淡下去,第一拨守夜的人已经倦了,却还没到交班的时候,于是火堆边上的两人渐渐都有些迷糊起来,头慢慢垂了下去。 寺川兄妹的帐篷就在这时候动了,帐篷门打开,两人悄然无声地从里面爬了出来,又放好帐篷门,弯着腰溜出营地,消失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看他们的动作轻盈敏捷,好像这样的事已经不是头一回干了。 一等他们消失,管一恒也动了。不过他没有从帐篷门出去,却从帐篷后面爬了出来,借着帐篷做掩护,向寺川兄妹离开的方向观察了一下。果然黑暗之中隐约有个淡色的身影还蹲在那里,那是寺川健,正观察着营地。 足足过了十分钟,寺川健大约是终于确定并没有人发现他们离开,这才倒退进了黑暗深处,还把地上踩倒的草扶了起来。 “够狡猾。”管一恒喃喃地说,直到那淡色身影马上就要消失,才跟叶关辰一起追了上去。 今晚没有月亮,星星倒是极多,一颗颗如同钻石镶在天鹅绒上一般璀璨,看起来极其华美,但对照明却没有多大用处。 管一恒不敢离得太近。寺川兄妹相当狡猾,虽然已经离开营地,仍旧是轮流殿后观察情况,走了一会之后,拖后的这个人才会飞快地赶上去,再抢到前面。 他们两个行动起来没什么顾忌,管一恒和叶关辰就为难了。跟得太近,怕被发现;可离得太远,殿后的这个人一旦飞快地往前赶,他们就容易失去目标。几次下来,管一恒已经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脏话——他们已经被落下很远,虽然寺川兄妹已经确认无人跟踪,不再用这个方法,但他们的速度却更快了,草海之中只要稍一疏忽,就会找不到人。 “别着急。”叶关辰却是气定神闲的,“再过一会儿目标就清晰了。” “什么意思?”管一恒疑惑地问。 黑夜之中,叶关辰低低的轻笑声略有一丝得意,“我在寺川健的裤子后面抹了一点特制的荧光颜料,等温度合适的时候就会发光。” “你什么时候——”管一恒大为意外,刚问了半句就想了起来,就是在寺川健借机摸他的手的时候嘛! “这种颜料发光的温度比较高。”叶关辰低声说,“需要人奔跑一段时间,体温达到,才会发光。” 果然过了一会儿,前方那个淡色的人影腰臀处,开始泛出淡白的微光,远远看去像只大号萤火虫一般。 虽然在黑夜里看不清楚,管一恒也不由得挑了挑大拇指。这种荧光颜料的调制实在太狡猾,如果一开始就发光,必然会被落在后面侦查的寺川绫发现。现在两人已经确信无人跟踪,开始全力奔跑,也就不太会注意屁股后面有没有发亮了。 靠着这点荧光,管一恒和叶关辰始终缀在后面,直到兄妹两人穿过草海,来到一条河边。 走到河边的开阔地上,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寺川健裤子后面的淡白荧光马上消失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寺川兄妹半点也没有觉察到,两人在河边上转了一会儿,用日语交谈起来。 管一恒懂一点日语,只是寺川兄妹的日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又说得很快,他也只能听个半懂不懂,再结合自己已知的消息进行补充,推断两人说的正是多头怪蛇的事。 寺川兄妹之前所说跟真田一男的关系倒不是假的,确实是远亲,而且其关系甚至比他们说的更亲密一点儿,所以他们能进入了真田一男的邮箱,看了他之前用手机发到自己邮箱里存着的照片,发现了多头怪蛇。 真田一男相机里的照片价值不大,有价值的照片都是用手机上传进邮箱的,其中有一张甚至拍下了多头怪蛇吐火的情景,根据照片来看,这蛇至少有七八个头,不过寺川兄妹认为,应该是九头。 寺川兄妹也是熟读中国神话的,当即认为这条蛇极有可能就是神话中的相柳,而真田一男的失踪,应该就是捕捉相柳不成反而被杀,所以他们两个接到中国警方的通知就立刻赶来中国,不是为了领什么遗物,而是为了捕捉相柳。 “他们果然都是阴阳师。”管一恒喃喃说了一句。寺川兄妹捕捉相柳的目的,正是要把它炼成式神。据此推测,真田一男也是这个目的,只是不知道相柳的消息,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叶关辰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相柳?” “怎么?”管一恒听到他的冷嗤,转过头来悄声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两人挨得极近,比在帐篷里还近些,几乎算得上耳鬓厮磨,管一恒的呼吸吹过叶关辰敏感的耳垂,叶关辰倏然觉得耳垂一热。怕惊动寺川兄妹,他没敢动,但那股热意却从耳垂迅速扩散开来,管一恒一句话说完,他只觉得自己半边脸都热了,幸好黑夜之中看不见。 管一恒说完话,却没见叶关辰回答,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句:“嗯?”顺便把目光从寺川兄妹那里移回来,去看叶关辰。 星光说明亮也算明亮,至少能看清近在咫尺的人;但说不明亮也不明亮,即使近在咫尺,也会被蒙上一层薄薄轻纱,更添了几分神秘。 现在管一恒看叶关辰就是如此。星光之下,叶关辰的轮廓清晰可见,却又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一般。长长的睫毛不安地微颤,仿佛洒在上面的星光太重,不堪负荷一般。管一恒下意识地又想伸手替他拂一拂的时候,叶关辰却忽然抬起了眼睛:“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未必是相柳。” 他的声音比平常还要更加沙哑一些,仿佛一条混纺了亚麻的丝巾从皮肤上滑过,并不十分细腻,却会让皮肤更加敏感,仿佛有千百个微小的钩子钩住了什么似的。管一恒听得微微失神,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叶关辰脸上的热度已经稍稍退了些,声音也稳定了下来:“水和火。相柳,我阅读过的书籍上,提到相柳只是说它曾是共工之臣,九首蛇身,食人,所经之处俱为泽溪,其血腥臭,洒地不生五谷。共工之臣,大约指的就是它能操水,所以所经之处才成为水泽溪流,但火呢?有什么记载说过相柳能御火呢?” “你说得对……”管一恒微微一惊,喃喃地说,“能水能火,这的确不是相柳……” “或许正是因为错估了这只妖兽的情况,真田才失败了。”叶关辰冷静地说,“我们如果想收伏这只妖兽,也该先弄清情况才对。你说,既能御火又能操水的妖兽,是什么?” 管一恒皱起眉头,飞快地思索,喃喃道:“水火之怪……难道,是九婴?” 叶关辰微微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但——九婴的资料只是说,‘水火之怪,为人害’,却并没明确说过是九首之蛇。” “还有一个说法。”叶关辰却摇了摇头,“九婴之婴,疑为咽字之误,九咽,便是有九头可吞咽,所以若说是九首之怪,也有道理。且羿杀九婴于凶水之上,证明九婴水性极好,恐怕是条水蟒。” 两人窃窃私语之时,寺川兄妹已经停止了交谈。寺川绫双手交握,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印,低声念了几句什么,便见虚空之中光华一闪,一条黑狗从空中跳了出来。 这条黑狗比普通犬只要大些,皮毛黑得如同夜色一般,面目有些狰狞。寺川绫递了个什么东西给它,它闻了闻,便昂起头对着夜风用力嗅一嗅,转身往一个方向跑去,寺川兄妹也立刻跟了上去。 “家养的犬鬼……”管一恒喃喃地说了一句,拉着叶关辰也跟上。 犬鬼跑得很快,寺川兄妹飞奔跟随,不一会儿寺川健的裤子后面就又发出淡淡的荧光来。这点微光寺川兄妹都没注意,犬鬼却敏锐地觉察了,突然停下脚步向着寺川低声吠叫起来。 “糟了。”叶关辰一拉管一恒,“被发现了。” 果然寺川绫立刻就看见了寺川健裤子上的荧光,一摆手,犬鬼就突然回头冲过来。管一恒抽出宵练剑,沉声对叶关辰说:“你先走!” “朱先生送了我几张符。”叶关辰却并没有后退,反而摸出一张符纸来,“这个应该是隐身符。” 管一恒大为惊讶,连犬鬼都在冲上来也顾不得了:“你会用?”符咒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叶关辰顾不得说话,只点了点头,双指一骈在符纸上连点几下,嗡一声轻响,符纸散开一圈淡淡银光,绕着两人转了一圈,随即消失。 所谓隐身符,并不是真能让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掉,只是将用符人之气与外界隔绝,只能用来对付嗅气寻人的灵鬼,而普通人反而是用眼睛一看就仍能看见。 不过这符用在这里却是恰到好处。黑夜之中,寺川兄妹可没有夜视眼,而犬鬼又是以嗅气寻人,这一道隐身符居然就把两人藏匿了起来,以至于犬鬼在周围绕了一圈,一无所获。 “没有?”寺川健眉头一皱,右手一抬,胸前就有个东西透过衬衣亮了起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就听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呼啸声,接着火光一亮,砰一声炸响。 “快走!”寺川健顾不得再搜索,转身就跑。犬鬼一马当先蹿出去,几步就没了影子。 那阵低沉的呼啸乍听像是一声,仔细分辨却是许多道声音合在了一起,低沉的频率并不清楚,却让人感觉到一种颤抖,仿佛大地都共鸣起来似的。管一恒和叶关辰对看一眼,同时也拔脚狂奔。 叶关辰边跑边摸出两张符,啪啪两下贴到自己和管一恒胸前,管一恒百忙之中低头瞅了一眼,是一道辟火符。符画得很简单,不太像朱岩平日画出来的符,不过笔意圆转倒是有几分相似,想来是朱岩怕太复杂的符需要更深的灵力,叶关辰毕竟不是天师,等级太高的符咒用不来,特意简化了。 轰!随着一声闷响,前方火光又是一亮,这一次火球充分炸开,照亮了半片天空,虽然只是一瞬,却足以让人将半空中的一切收入眼底。 火球轰击的是一个头颅。这个头颅看起来有点像人头,眉眼甚至长得颇为秀美,但嘴却大得异乎寻常,一咧开来直达耳根,嘴里更长满了尖利的牙齿,乍一看跟鲨鱼似的。 头颅下面没有身体,但从脖子的部分开始连着一根长长的脊骨。之所以说这个头颅“像”人头而不是“是”人头,就是因为这根脊骨不像人的脊骨,倒像是鱼的,长长一条,在空中飘荡的时候,脊骨末端还能像鱼尾一般摆动。 “这是——飞头蛮?”叶关辰惊讶地抬头仰望,“怎么又不大像……” “呵——”管一恒再看两眼,冷笑起来,“是飞头蛮,可是这是人鱼做的飞头蛮——你看那耳朵。够有想像力啊!” 飞头蛮是日本妖怪中常见的类型,其实最早还是见载于中国的《搜神记》,不过后来传到日本,又增加了些内容,变成了一种全新的玩艺儿。 不过这只飞头蛮还真不是普通的飞头蛮。按日本常见的说法,飞头蛮是一种叫做枭号的鸟魂附身所致。这种鸟魂惯常附身于喜欢猎杀鸟兽的人身上,被附身者在夜间就会身首分离,脑袋出门乱晃,天亮才会回来。被附身的人,一般在七日后就会化为枯骨。 飞头蛮习惯用耳朵来做翅膀飞翔,但这一条飞头蛮的耳朵却明显不是人耳,而是扇形支开,仿佛鱼鳍一般。脖子下面连着的那条脊骨,每一节都生有一根鱼刺一般的骨刺,果然是一条人鱼。 它在空中飞着,一边躲避着喷射上来的火球,一边不时地用尾巴抽打,虎虎生风。这样的尾巴,倘若是被抽中了,非被上头的骨刺开膛破肚不可。 在飞头蛮的下方,是一条巨大的九头怪蟒。这东西蟠着下半身,只将上半身昂起来,就有三米多高。蛇身有水桶粗细,最顶端挨挨挤挤,足足生了九个脑袋,每个脑袋都生着一张人面,被闪烁的火光照亮,如同噩梦。 飞头蛮尖叫着,边飞边用尾巴攻击,时不时还想冲下去咬一口。在它身边有一只长着双尾的黑猫,像闪电一般来回跳跃,伺机偷袭。但它们的联合攻击在九头怪蟒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九个头中只有两个头睁开了眼睛,中间的头负责喷火去烧飞头蛮,旁边一个头则警惕地盯着黑猫,不时吐出一个小火球,逼得黑猫慌忙逃开。 这九头怪蟒身上的鳞片大如人掌,片片都泛着乌光,看起来就是极其结实的样子,人鱼飞头蛮的脊骨虽然遍生骨刺,但抽打在蟒身上不过能留下一道白痕罢了,倒是双尾黑猫更让九头蟒忌惮一些,不敢让其近身。 “果然不是相柳……”管一恒喃喃地自语了一句。 相柳虽是妖,却有人之心智,因此才能为共工氏之臣。但这条九头怪蟒虽生有人面,却有些模糊,不像真正的人脸一般五官清晰。且那九颗头连外耳廓都没有,完全就是蛇头的模样,不过是其上凸起了似人的五官罢了。每次喷出火球,都有一条细长的蛇信跟着吞吐,就更不像人了。 既然不是相柳,那么极大的可能,这就是九婴! 它们战斗的地点在一条宽阔的河边,以河面的宽度来看,应该是乌裕尔河的主要支流了。河上漂着一条小船,船上站着个黑衣人,手里捧了件什么东西,正仔细观察着九婴和人鱼飞头蛮以及双尾猫又的战斗。 “船上还有人!”管一恒眼尖,眯眼仔细一看,发现黑衣人脚下那一堆东西居然也是个人,好像被绳子捆着,只能躺在船板上。 “一定是阿云!”叶关辰顿时有些急了。九婴身下盘踞处的草地还湿漉漉的,一条长长水痕一直拖到河边,在火光和星光下微微发亮。显然,九婴是被从河里引出来的,用什么引?只怕就是陆云这个诱饵了。 “冷静!”管一恒一把拉住叶关辰,“陆总在别人手上,不要轻举妄动!”那黑衣人多半就是真田一男,陆云就在他脚底下,要杀简直是分分钟的事,贸然出去肯定救不了人,只会坏事。 第35章 八歧大蛇 不光管一恒和叶关辰压抑着自己躲在暗处观察,就连寺川兄妹到这会儿也没有动静。倒是空中的飞头蛮有些坚持住了。 用人鱼来制做飞头蛮,想法确实不错,制做出来的飞头蛮威力也确实更大一些,如果是对付一个普通人甚至普通的妖怪,恐怕光是满嘴的尖牙就能把对方撕碎,更不用说那条长满骨刺的脊骨了,简直就是一条威力无穷的鞭子。 可惜这两点在九婴面前都不够看的。九婴身长是飞头蛮数倍,又会吐火,飞头蛮不过是靠着飞行偶尔能够接近一些,也不过是脊骨尾梢能抽打上去,既不能发挥全力,便只是留下一道白痕罢了。倒是飞头蛮自己,渐渐的有些禁不住火焰的烘烤了。 它本是人鱼,即使被制成了飞头蛮,也还保持了人鱼喜水厌火的习性。九婴的火球虽然不曾打中它,却让它周围的空气热而干燥,加速了失水。飞头蛮海藻一样丰厚润泽的长发渐渐干枯起来,飞行速度也在下降。 这样一来就更危险,终于九婴一个火球吐出,在空中炸成十几个小火球,飞头蛮尖叫一声,同时被两个小火球击中,雪白的脊骨顿时黑了一块,头发也像野草一样燎了起来,一头就往下方的河里扎去。 真田一男突然提起脚下的人,双臂一抖用力扔了出去。在那一瞬间,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红,在火光的映照下,鼻子仿佛忽然膨大了许多,使得一张脸变得奇形怪状。但他的力量却极大,陆云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体重怎么也有一百五六十斤,却被他这么一扔,直直的扔起了五六米高,直往九婴头顶上空飞去。 “他会借灵!”管一恒脱口而出,“这是天狗!” 天狗是日本三大妖怪之一,通常身材高大,长有双翼、红脸和大长鼻子,居住在深山之中,具有令人难以想象的怪力的超能力,在日本妖怪中属于相当强悍的一种。真田一男在抛出陆云的时候,就是借灵于天狗,才会有这样惊人的臂力。 只是真田一男的借灵并不只有这点用处。 被高高抛起的陆云再次引起了九婴的注意,半截蛇身忽然耸起,中间的主头张开大口,就向陆云咬去。 这一张口,就能看出确实不是人脸了。九婴这个主头有芭斗大,张开的嘴直达耳根,甚至比人鱼飞头蛮的嘴张得还要厉害,且下颌随即脱出,两颊的皮肤拉长,活脱脱就是蛇吞猎物时的模样,这嘴一张开,直接就能把陆云整个兜进去。 就在九婴的主头完全被陆云吸引了注意力,且下颌已经脱开之时,真田一男突然一跃而起。他的脸现在已经完全变得通红,活像一颗超大的红枣,再也不是火光能映照出来的红色了,而鼻子已经膨大到占据了半张脸,顶天立地盘踞中央,挤得眼睛都快要找不到了。 在他背后伸出两扇翅膀,这翅膀看起来有些透明,不大像是实体,但已经足够他飞了起来,箭一般直直射向九婴,一只手端着件黑糊糊的东西,另一只手结出一个手印,只见金光一闪,一只半透明的手掌从他手上脱出来,瞬间就变大成锅盖大小,向着九婴主头的头顶压了下去。 这一瞬间,真田一男似乎已经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了。九婴被诱饵吸引,脱开的颌骨一时不能复位,再过几秒钟,陆云就会掉入那张大口中,到时九婴能做的就只有吞咽了。 蛇类在进食的时候是无法攻击的,九婴虽然有九颗头,但发号施令的还是中央那颗主头,主头在进食,左右八颗小头的抵抗和攻击也会减弱,伏魔手印足够镇压它们了。而在九婴吞食陆云的过程中,时间已经足够真田一男将九婴收伏,更不必说,他还有九婴原本栖身的器具。 成功在即,真田一男虽然素来冷静,在这一瞬间也不由得兴奋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立志成为一名伟大的阴阳师,但却缺少强悍的式神,搜索多年也不过只得到一只猫又。人鱼飞头蛮是他的得意之作,能想出用人鱼来制造飞头蛮,真田自觉在同行中也是佼佼之人,只是出身和运气欠佳罢了。 不过或者是时来运转,这次他来中国,居然得到了九婴的消息,这不就是最好的式神吗?虽然开始的时候判断有误,他误以为这是相柳,失败了几次,甚至连助手松下健太郎也被九婴吞食,但运气来了就挡不住,误打误撞居然让他拿到了九婴原本栖身的器具,如此一来,擒住九婴必将事半功倍。到时候把这东西带回日本,慢慢炼成式神,还怕不能笑傲同侪吗? 所谓得意忘形,乐极生悲。正在真田一男激动得心头狂跳的时候,骤然生变。 一只大鸟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箭一般疾射而来,半空中一爪兜住陆云,划出一道向下的弧线,落进远处的长草之间,离开了九婴的大口。 几乎是与此同时,犬鬼悄没声地跳出去,高高蹿起,却是一口咬在真田一男的腿上! 这真叫变生肘腋。真田一男闷叫一声,本来压向九婴头顶的手印一偏,冲着犬鬼就去了。只是犬鬼早有准备,狠狠咬下之后立刻松口,嗖地就往旁边一跳,手印几乎是擦着它的尾巴按下去,将地面按得下陷了一尺左右。 猫又尖叫着扑上来跟犬鬼对咬,但就是耽搁了这么几秒钟,九婴头顶的压力骤然消失,尾巴立刻一甩,正抽在真田一男腰间,啪地一声如击败革,真田一男背后那对幻化出来的翅膀烟消云散,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凄厉地吼了一声,接着重重摔在地上。他吼的是一个人的名字——寺川健。 管一恒已经准备将宵练剑投出去,阻止九婴吞食陆云了,却猛觉背后劲风一响,刮得叶关辰没蹲住,直接扑倒在他身上,正好阻止了他举起的手臂。管一恒正暗叫糟糕,那股劲风却从两人头顶掠了过去,他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乃是一只极大的鹊鸟,足有金雕那般大小,飞行也极快,瞬间就将陆云截走了。 “哈哈哈哈——”笑声从另一边传来,寺川健缓步从草丛里走出来,身上的衬衣已经揉成梅菜干一样了,他却像穿着礼服一般,举手投足都做出风度翩翩的样子,寺川绫一脸乖巧地跟在后面,犬鬼也跳回到她身边,“真田叔叔,还是你比较了解我啊。” 真田一男的脸已经恢复了原状,刚才的红色褪去,现在已经苍白得吓人。他勉强把头支起来,瞪着寺川健兄妹:“你们——想独吞九婴!” “真田叔叔你不一样是想独吞吗?”寺川绫笑盈盈地接话,“不过你运气真好,居然能找到九婴这样的神物呢。真是多谢你了。” “你们——”真田一男些支持不住,颓然倒下去,“就凭你们,还有这只犬鬼,就以为能捉住九婴吗?” 寺川健笑着看了一眼九婴。九婴主头那脱开的下颌骨已经重新收了回去,上半身高高昂起,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 “不劳真田叔叔担心了。换了从前我确实没有办法,但现在嘛——”他低头不知念了一句什么,管一恒这个日语的二把刀是半个字也没有听懂,只看见寺川健胸前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一股腥风平地刮来,在他头顶半空之中,开始有一个巨大的东西慢慢浮现出来。 首先浮现出来的是一对对鲜红色的眼睛,之后,长着这些眼睛的脑袋也浮现出来,足足有八个之多,但是当这巨物的身体也浮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八个头居然长在同一个身体上,从这点来说,倒是跟九婴有几分相似之处。 只是这东西更加庞大,背上似乎还长满了青苔和杂草,甚至还有些灌木,简直如同一座活动的小山,虽然只是一个虚体,却是充满了恐怖的震慑之力。 “八歧大蛇!”真田一男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充满了惊恐,又带着无法遏止的贪婪,“你居然,你居然弄到了八歧大蛇的遗骨!” 寺川健放声大笑,一反白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白天他看起来总有些阴郁内敛,此刻却仿佛是黑夜释放出了他的内心,格外地张扬起来。 他反抬手轻抚着胸前发亮的地方:“真田叔叔果然是识货的人。没错,这就是八歧大蛇的一块遗骨!虽然只是一小块,远远不能发挥八歧大蛇的所有威力,但使用起来也差不多够了。” 但凡对日本神话略有所知的人,就不会不知道八歧大蛇。在神话中,它是古时出云地区水害的象征,后来被神之子须佐之男杀死,其骨头变成了天丛云剑。 当然这是神话的原文,而天师训练营的历史老师对此有另外的解读:八歧大蛇是善驭水的妖兽,很可能就是出云地区的戾气所化,其力量之庞大,可能在于它能够吸取自己出生地水流的力量,所以才难以制伏。 但是须佐之男这个阴阳师——在传说中他被称为神之子,是从高天原流放到人间的,不过历史老师觉得,他只是一个灵力特别出众的阴阳师或者异能者,后期被神化罢了——找到了八歧大蛇的弱点,用酒灌醉了它,然后将其斩杀。在斩杀过程之中,须佐之男所用的宝剑十握剑,都被八歧大蛇的脊骨崩断了。 八歧大蛇虽死,戾气犹存,须佐之男便用它那坚硬无比的脊骨炼成法器,称为天丛云剑,又名草薙剑。这把剑之所以能斩妖降魔,其实是因为须佐之男将八歧大蛇的灵力炼化在其中,究其原因,跟式神也差不多是一个道理,不过方法不同罢了。 虽然须佐之男将八歧大蛇炼成了天丛云剑,但八歧大蛇身体庞大,他也只用了一条脊骨,炼化了八歧大蛇大部分的妖力,余下的遗骨里仍旧留存有部分妖力,现在,寺川健大概就是得到了这么一块遗骨,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竟然能令八歧大蛇虚影全现。 “这可是八歧大蛇七寸处的骨头。”寺川健笑得眉眼张扬,意气风发。他双手结印向上一抬,八歧大蛇虚影的八个头颅一起张口,发出无声的啸叫,倏然八首齐伸,自上而下地向九婴扑来。 九婴开始被八歧大蛇虚影所携带的威压所慑,有些畏缩,但现在对方已经发动了攻击,九婴也暴发了凶性,同样九首一起嚎叫,凶悍地迎了上去。 八歧大蛇的啸叫是无声的,但同样在空气里带起了层层波动,再加上九婴低沉浑厚的嚎叫,所有的人耳膜都在嗡嗡作响。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两头巨兽狠狠撞在了一起。 八歧大蛇虽然只是个虚影,但撞起来却有如实体,不过毕竟只是一块遗骨,体型比之真正的八歧大蛇不知小了多少,也就是一座三层小楼的高度。 而九婴体型虽然小些,却是实打实的本体,皮糙肉厚,那鳞甲看着光滑,其实上头生有无数细小的突起。九婴寿数以千年计,这些突起的末端都长成了小小的倒钩,看着不怎么起眼,真正冲撞起来时鳞甲怒张,这些突起就如同无数枚鱼钩,随便来一下都能撕下一片皮肉来。虽然八歧大蛇只是虚体,但被九婴的尾巴抽打一下,也免不了要受伤。 两头巨兽翻翻滚滚,斗成一团。管一恒看了片刻,猛然想起被刚才那只大鹊截走的陆云,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快,趁它们斗着,我们先去救陆总!”天哪,光看八歧大蛇和日本人的窝里斗了,居然把陆云忘到了脑后,这一会儿工夫,恐怕够那只大鹊把他吃两遍了吧? 叶关辰也看出了神,经他一提如梦方醒:“那快走!” 然而两条蛇绞成一团,逼得寺川健都站不住脚,一点点往外退,管一恒和叶关辰要想不引人注意地穿过空地到对面去找人,真是谈何容易。 “绕吧。”管一恒拉着叶关辰刚绕了一半,突然间九婴一声怒号,九个头中有五个骤然张口,五股烈焰像火焰喷射器似的冲出来,喷向八歧大蛇。八歧大蛇用力甩动庞大的身躯,尾巴的虚影拍击上火焰,打得火球四溅,有几团直冲管一恒和叶关辰就来了,亏得两人往下一扑才没打着,但前方已经被火球点燃,又过不去了。 “我——”管一恒险些要骂出来了,“你烧到没有?” “我没事。”叶关辰眯着眼睛往对面看了看,忽然把管一恒按着蹲了下去,“我看见阿云的信号了,他没事,从鸟嘴里逃出来了!我们不用过去了,就在这里看着。” “你看见了?”管一恒也跟着往对面看,但除了变幻的火光,他什么也没看见。 叶关辰已经把注意力又转回八歧大蛇身上了:“是我们小时候出去玩常用的信号,放心吧。咱们现在得想想,怎么把九婴逮回去。” “让他们斗。”管一恒随口说,“等它们斗得两败俱伤才有机会,不过那只犬鬼很麻烦……我得想个办法帮帮九婴,最好让犬鬼也加入进来,消耗一下。” “不用着急。”叶关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我总觉得真田一男还有后手。那只猫又跑到哪里去了?他不该是甘心束手就擒,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性子。” 管一恒沉吟着看了叶关辰一眼,心里微微有些疑惑。陆云失踪之后,叶关辰一直很关心,之前捡到陆云的手表就十分急切,可是现在倒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了。虽说他看见了陆云放出的安全信号,但陆云是被一只大鸟截走的,即使能逃出来,叶关辰就不担心他会受伤吗? 叶关辰却没发觉他的注视,仍旧两眼紧盯着场中。管一恒正在犹豫是不是问他一句,场地中间就又突然起了变化。 八歧大蛇在块头和力量上都占据上风,但九婴一喷火,情势便有些倒转。八歧大蛇背上生长的草木被烧着,其中一个头连忙转回去向着自己身上喷水。九婴也极狡猾,趁着这个时候索性把头伸到八歧大蛇身下,向着它的腹部狂喷起火焰来。 八歧大蛇的腹部是溃烂的,常年渗着血,即使召唤出来的只是灵体,腹部也算个弱点。九婴这样一来,八歧大蛇便只能降下地来,将腹部紧贴地面,避免九婴喷火灼烧。 它体积实在太大,之前飞在空中还好,现在落了下来,河边整块空地都要被它占满了,就是寺川兄妹也只能退开。寺川绫带着犬鬼向远离河岸的位置退去,寺川健却被堵在了河边,只能向浅水处退了退。 他刚刚退入浅水之中,忽然间真田一男身体往上一撑,河水哗啦一声,一个怪物猛蹿出来,一口咬在寺川健腿上。 第36章 渔翁之利 寺川健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之前他和寺川绫用犬鬼偷袭,狠狠咬了真田一男一口,现在报应居然这么快就来了,他也挨了一口。而且这个咬人的东西竟然力大无比,扯着他的腿就把他往河里拖。 犬鬼怒叫一声就要扑过去,可是之前消失的猫又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直奔寺川绫,朝着她的脸就抓。犬鬼只能先折返回来,替寺川绫抵挡猫又。它的力量比猫又强过许多,然而猫又采取围魏救赵的游击战术,屡屡偷袭寺川绫,一时间竟把犬鬼给缠住了。 “那是河童!”管一恒也被吸引住了,“你说得对,真田一男还有后手!” 叶关辰微微一笑:“之前他错把九婴当成了相柳,现在既然知道九婴能吐火,怎么可能不在水里布个手段呢?” 咬住寺川健的东西看起来像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但后背生着个龟壳,脑袋却像鸡,只有手脚似人,指间却又带着蹼。不过它最大的特点,大概还是头顶凹陷像顶了个盘子,且里面还盛满了水。 河童就是靠这些水才能活着,倘若头顶的水干,它们也就会死去。寺川健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竭力想带着河童往着火的地方走。但河童的力量能够拉动一匹马,寺川健拼尽了全力,仍然不能往岸上挪动一寸,反而被河童渐渐往深水里拉了过去。 腿上撕裂一样的疼痛,寺川健终于冲着八歧大蛇大叫了一声。八歧大蛇受到召唤,猛然伸过一个头来,想撕咬河童。 就是这么一分心,九婴已经抓紧机会冲了上去,它比八歧大蛇还多一个头,只是各个头的颈子不够长,不能像八歧大蛇一样伸展得那么远。但此时九个头一起爆发,五个头喷火,四个头喷水,火焰和水流一起狠狠撞在八歧大蛇的灵体上,顿时腾起阵阵黑烟,八歧大蛇的灵体也随之黯淡了许多。 八歧大蛇无声地号叫着,一个头仍旧固执地伸过来救寺川健,另外七个头同时喷出水流,抵挡九婴。 河童虽然有坚硬的背甲,却也抵不住八歧大蛇的一咬,立刻放开寺川健,扑通一声跳进河里去了。而两只巨兽喷出的水流相撞,顿时河岸上发起了大水。 八歧大蛇喷出的水流冲击力更强,有五道水流抵消了九婴喷出的火焰,另外两道也撞在了九婴身上。九婴有坚逾金铁的鳞甲,可是水流的暗劲撞在身上,却不是鳞甲能挡得住的,当即一声长鸣,被撞得翻滚了出去。而八歧大蛇也没讨到什么好,身上大片被火焰灼伤,黑气不断地从伤口往外冒。 寺川健也被水流冲了出去。他离着河边太近,双方喷出的水流在河里也掀起了高高的浪头,寺川健被几个浪头连续拍打,直接被卷进了河里。他右腿被河童咬得血肉模糊,连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根本站不住,顺着河流就漂了下去。 只见河水一翻,河童又钻了出来,寺川健只能再次召唤八歧大蛇来保护自己,再也顾不得岸上的九婴了。 八歧大蛇一走,九婴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九个头高高昂起,满眼凶光。寺川绫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冲着犬鬼吹了声口哨——八歧大蛇离开,凭犬鬼是根本打不过九婴的,即使九婴受伤了也不行。 犬鬼重重给了猫又一掌,将猫又打得倒跌出去,返身跳过来背起寺川绫,顺着河流往下追寺川健去了。九婴冲着他们喷出一团火球,被寺川绫反手扔出一个纸人挡住。只听砰地一声,纸人炸得四分五裂,可是空中幻出一个黑色的虚影,将火球牢牢抱住,沉进了河里。 纸人挡了这么一下,犬鬼已经驮着寺川绫跑远了。九婴与八歧大蛇对战中也受了伤,无心去追,便将庞大的身躯扭回来,九个头十八只眼睛一起盯向了地上的真田一男。 真田一男本来极其狼狈地躺在地上,可是刚才两只巨兽掀起滔滔水流,他却趁着混乱不知不觉地爬了起来,现在更是站得稳稳的,腿上的伤处也用布条勒住,哪有刚才的狼狈模样?他将手一招,猫又不知从哪里叼来一样东西,跳上他的肩头,将东西交到他手中。 “那个是——”管一恒霍然起身,虽然隔得远,但有尚未熄灭的火光映照,他也能看得见轮廓。更重要的是,他曾经见过一个类似的东西,在文溪酒店地下拍卖会上出现的——纯铜鼎耳!这一个究竟是什么材质,离得太远看不清,但那形状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上头铸的妖兽形象不同罢了。 九婴恶狠狠地瞪着真田一男,张口就要喷火。被禁锢数千年,好容易在这片湿地上过了几天的舒心日子,就有人跑来骚扰,今天更是麻烦,甚至还受了伤。别的人它还不认得,但眼前这个人却是几次三番算计过它,现在这人落了单,此时不弄死他更待何时! 真田一男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左手捧着鼎耳,右手就在鼎耳之上一拂。 九婴的火球尚未喷出来,真田一男这轻轻一拂,九婴竟突然痛嚎起来,不但火球硬生生吞了下去,庞大的身躯也如遭雷击,痛苦地打起滚来。 真田一男脸上浮起了胜利者的微笑,右手不停地在鼎耳上移动,变换着手印或拂或敲。随着他的手势,九婴不停地翻滚,乌黑的鳞甲上渐渐浮起一层黑气,使得本来庞大的身躯看起来更加骇人。 “他这是在做什么?”叶关辰有些紧张地扯住管一恒的衣角,“你看那些黑气,像不像是一张张鬼脸?” 的确,九婴周身笼罩的黑气有浓有淡,流动不定,看起来极像一张张只有巴掌大小的鬼面,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怒目,但无一例外地都在用力撕咬九婴,似乎企图钻到九婴身体里去。 “这可能是炼制式神的方法……”管一恒握紧宵练剑,“不能让他把九婴炼成式神——”他正准备冲出去,忽然黑暗里蹿出个人,纵身扑倒了真田一男。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那个人正是陆云。也不知道他在黑暗里躲了多久,趁着真田一男正全力炼制九婴的时候,跳出来扑到了他身上,抡起手里一块石头就砸。 真田一男如果指挥式神,简直分分钟就能弄死陆云,但这种街头泼皮拿板砖乱拍的方式,他却从来不熟悉。再加上他炼制九婴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陆云跳出来的时间简直是恰到好处,他一下子不能分神,就挨了陆云狠狠的一石头。 陆云下手丝毫不留情。他和两个保镖碰上真田一男之后,三不知的就被下了迷药捆了起来,两个保镖陆续被推出去做诱饵,全部丧身蛇口,如果不是他运气好些,前几天在水泡子边上就被九婴吞了。因此他恨真田一男,还比九婴更甚。总归九婴和真田一男都不会让他活,那还不如临死前先拉一个垫背的。 怀着这种心思,那一石头凿下去是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倘若不是石头小了点,真田一男的猫又也在一旁猛伸爪子挠了陆云一下,恐怕这一石头凿在真田太阳穴上,就能把他打死。只是被猫又一爪子挠上,陆云手臂皮开肉绽,吃痛之下歪了点,只打在真田的额头上,顿时血花飞溅,真田也被打了个七荤八素,勉强才捧住了手里的鼎耳。 陆云被他绑了这些天,很知道他新找到的这个铜鼎残片是个宝贝,见真田还捧着不放,顿时恶向胆边生,一口就咬在他手腕上。 鼎耳为铜质,看着虽然不大,却足有六七斤重,真田挨了一口,单手终于捧不住鼎耳,咚地一声鼎耳落到地上,加在上面的禁制被打断,九婴周身的鬼脸同时停止了撕咬。九婴一声长号,四个头同时喷水,强劲的水流将鬼脸冲得乱七八糟,它趁势一摆身体,就从黑气结成的大网里冲了出来,低头就向地上的真田一男咬去。 猫又尖叫一声,顾不得去咬陆云,纵身而起扑向九婴。但九婴怎么会把这种东西放在眼里,主头一张口就吐出一个火球。 以猫又的灵活,原是可以躲避的,但真田一男就在背后,它如果躲了,火球就会射中真田一男。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猫又撞上火球,轰一声被炸飞,在半空中就化成了焦炭。九婴毫不在意地用小头吐水一冲,将猫又的残尸冲进河中,主头继续向真田一男和陆云咬下去。 真田一男头脑昏昏,但猫又临死的厉叫提醒了他,不假思索就扳住陆云手臂。他的脸迅速涨红,鼻子膨大,从大天狗处借来的最后一点灵力爆发,将陆云从甩出去掷向九婴的大口,自己翻身跳起,一拍背后又幻化出来的翅膀,向远处拼命飞去。 陆云的手臂被猫又抓得鲜血淋漓,又被真田一男一扳,双肩关节都脱了臼,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九婴的巨口越来越近,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丝念头——不知道刚才那只救了他的大鹊,还会不会再来救他一次。 大鹊是没有来,但九婴却突然转头,以至于陆云没有跌进那张嘴里,倒是撞在九婴的身上,顺着蛇身滑了下来。湿地多草,土地也因为潮湿而较为柔软,陆云虽然在九婴坚硬的鳞甲上撞得生疼,跌到地上倒没有摔得特别厉害。 他的视野里闪过一道银光,宛如一道闪电般从旁边疾射出来,仔细看时却是个年轻人手执一柄光剑,高高跃起对着九婴的头斩下去。 九婴开始对这剑光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随便就喷了一个火球过去。只是剑光劈下,所过之处火球被劈为两半,左右飞开,剑光余势不减,划过九婴的一个侧头。 陆云没看出来九婴这个侧头受了什么伤,剑光劈过,好像真就是一道光划过去似的,九婴那个侧头甚至连点血都没有。可是九婴却仿佛受了什么极重的伤,其余八个头一起发出嗷嗷的嚎叫,或喷水或喷火,全部朝着那年轻人去了。 “阿云!”陆云正看得发呆,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关辰?真是你?” “是我。”叶关辰利落地替他接好双肩关节,“快起来,我们躲远些。” 陆云昏头昏脑地让他扶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对了,那个东西——” 叶关辰一弯腰捞起鼎耳:“以后再说。我们是来找你的,现在躲远些,别妨碍一恒。” “一恒?”陆云望向场中的年轻人。九婴刚才被剑光劈过的那个头软软垂在一边,虽然一点外伤都看不出来,却好像已经死了过去似的。剩下八个头狂暴地乱喷乱咬,尾巴还用力甩打,但那个年轻人却夷然不惧,灵活地在九婴身边左躲右闪,一连三剑都砍在九婴的尾巴上。 跟之前一样,剑光砍上去丝毫没有留下伤痕,但九婴的尾巴却渐渐地不灵活起来。它身躯虽然庞大,但尾巴不能用力倒显得笨重了。年轻人索性一翻身跳上了它的尾巴,这下连火都不好喷了。 “他是谁?”陆云看得眼花缭乱。论打架他也算把好手,但这么一比就知道,身手还是差得太远了。虽说九婴之前跟八歧大蛇剧斗已经消耗了许多力量,又被真田一男折腾了一顿,但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 “是国安的警察。”叶关辰眼看管一恒爬在九婴的身上,一边躲避九婴喷出的水流,一边用宵练剑一段段地劈砍,让九婴的身体渐渐失去活动的能力,匆匆回答了陆云一句,抓起鼎耳就跑了出去,“一恒!鼎耳在这里,想办法收了它!” 管一恒已经爬到了九婴身体的中部,但他自己也知道,快要力竭了。胸前佩戴的辟火符已经渐渐焦化,很快就要失去效果,如果不是他爬上了九婴的身体,九婴怕烧到自己不敢用火,现在就麻烦了。 但即使如此,九婴喷出来的水流仍旧强劲无比,比高压水枪还要厉害些,并且这水火之怪其实便是擅阴阳之气,那水流看着是普通的水,其实暗含阴气,中人如冰,且阴气会侵入人体,渐渐将人冰冻起来。幸而宵练剑善斩阴气,他才能将大部分水流一挥为二,但这样拖延下去,迟早阴气会侵入丹田脏腑,熄灭人体内三昧火,将人活活冻死。 “你快带着陆总走!”一见叶关辰居然跑了过来,简直把管一恒吓个半死。九婴这么大,身体随便一滚就把地面压出一道沟来,要是压上叶关辰,还不跟压路机碾过去一样? “鼎耳在这里!真田一男有办法靠鼎耳炼制九婴,是因为他在鼎耳上写了符咒!”叶关辰冲着管一恒大喊,“这上面有字!” 管一恒心里一亮。之前是腾蛇,现在又是九婴,虽然鼎的来历尚未能确定,但足以证明这鼎中必有玄机。如果真田一男能利用,那他也能用!只是先要从九婴身上下去,可九婴这样狂躁,搞不好一离身就会被喷火烧成烤鸡了。 叶关辰却忽然摸出一样东西来,在草地上未燃尽的火堆里一晃,同时冲管一恒大喊:“憋住气!”甩手就把那样东西向九婴扔了过去。 管一恒隐约看见那是一截线香,颜色深绿,应该是之前从真田一男烟盒里搜出来的那种麻醉香。他连忙屏住呼吸,死死攀住九婴的鳞甲,防备九婴闻到香气之后最初的狂躁。 九婴大概是经历过一次,知道了厉害。叶关辰的香才扔过去,它就狂吼一声,猛地喷出一股水流来,不但将香打灭,连着叶关辰也被冲得倒跌出去。 管一恒大急,正准备不管不顾从九婴身上跳下去,就听九婴的吼叫到了后半截忽然软了下来,喷出的水流也无力起来,跟水龙头似的。庞大的身躯不但没有狂躁,反而绵软无力地往下塌了塌。 真田一男的线香居然这样有效?看来之前他们的估计并不怎么正确,或许那次是有别的事情干扰了真田?这个念头在管一恒心里一闪,就被他推到脑后去了——这时候收伏九婴才是最要紧的,那线香刚点燃就被九婴用水扑灭了,想来顶多也就吸进去了一口香气,谁知道这一口香能顶多久呢? 叶关辰虽然被水冲了出去,仍旧把鼎耳死死地抱在怀里,见管一恒从九婴身上跳下来,马上挣扎着爬起来将鼎耳递过去:“快,快把它收进来!” 将妖物收入法器之中禁锢,管一恒从前曾经见父亲做过。父亲用的一般是槐木或桃木制成的神牌,在上面加以禁制之符。管一恒那时候才十岁出头,尚且画不出那么复杂的符咒,但看得多了,笔画倒是牢牢记在心里。 将妖物收入法器,其实也是用困兽符,只不过加一道牵引,将其困在法器之中罢了。倒是在上头所加的禁制,各家有各家的奥妙,都是父子相传,天师训练营里可不教这个。 管家从老祖宗管辂那一代起,其实是以观星观相著称,但在那十年之中,管家的星相之书几乎被焚烧殆尽,后代便渐渐以收妖降魔为正职了,但因为是半路出家,总归比起世代降妖捉鬼的几大家族便逊色许多。 管松是管家几代以来在降妖上最有天赋的子弟,就连这柄宵练剑,也是当初管家老太爷花了无限精力为他淘换来的,是管家首屈一指的宝物。管松也不负众望,那些年天师行里说起管家老大,谁也要说一声好的。只可惜天妒英才,才三十几岁就去了…… 一时间无数往事在管一恒脑海之中泛起,不知不觉之间,他持宵练剑如持笔,下笔如有神,已经在鼎耳表面画出了无数符文。细碎的符文泛起金光,从鼎耳表面浮起,哗然铺开如同一张大网,兜头罩住了九婴。 管一恒以前也试过以法器禁锢妖物,但机会不多,而且成功率不高,关键在于困兽符与牵引符之间不能很好地融合。符咒这东西,可并不是照着描出来便能用的,倘若画符之人不能意会其中灵力的运转,画出来的符纵然看着连贯,其实内里也是断断续续的,就好比一张鱼网,看着完整,其实绳扣处全都是断开的,又怎么能网住鱼儿? 管一恒年轻气盛,且他执有宵练剑,平常的学习和训练也以近身搏斗为主,在画符上就难免欠缺一些,单个的符咒他画得不错,但多个符咒之间的融合并用就略差一筹。 但这块鼎耳却不一样,也不知是材质有异还是铸造之时用了什么特殊手法,管一恒将它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到这块残片与九婴之间的联系,如此一来画符施法也就事半功倍。 九婴在符文形成的金色大网中竭力挣扎,不停地喷出火球试图烧掉符网,撕扯得符网都变了形。但不知道是不是吸入的那点线香香气在起作用,九婴的挣扎始终有些软弱和混乱,终于整张网金光一闪,连同里面的九婴一起化作一线金光,投进了管一恒所握的鼎耳之中。 喘了口气,管一恒不敢掉以轻心,迅速又学着父亲在鼎耳上连下了三层禁制,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成了。今日真是太险。” 九婴属上古奇妖,以兽身却能御水火二物,比之土蝼那等只靠天生凶性而横行的妖物更为凶悍难缠,管一恒到这会儿倒有点后怕了——他一个人来单挑这只妖兽,实在是太托大了,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先有八歧大蛇剧斗消耗在前,又有真田一男的线香迷醉在后,还要有这块鼎耳,才让他将九婴禁锢了起来。否则后果究竟如何,还真不好说呢。 说起来这倒正应了一句老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幸好,今天是他们做了渔翁。 第37章 兽杀 九婴收伏,管一恒这口气一泄,顿时觉得右臂钻心地疼起来。说起来他骨折到现在也才二十来天,换了一般的时候现在还打着吊带不敢动呢,他却刚才跟九婴搏命相斗了半天,压根把骨折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也幸好这条胳膊给劲儿,到最后也没掉链子,否则万一剧斗中突然咔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受伤的不只是他一个。陆云摔得够呛,虽然没有骨折或者内伤,皮肉乌青可是少不了,更不用说手腕上被猫又抓得皮开肉绽,险些连筋腱都被抓断了。他还勉强支着身体看向真田一男逃走的方向:“那个日本人不是个好东西,不能让他跑了!” “对!”猫又虽然死了,却还有飞头蛮和河童在手,真田一男留下也是祸害,管一恒立刻强打起精神,“我去追他!” “追什么!”叶关辰一把拉住他,把折来的树枝捆在他手臂上充做夹板,从衬衫上撕下布条狠狠缠了几圈,“你这条胳膊还要不要了!真田一男也受伤不轻,跑不远的,可以慢慢通缉。再说还有寺川兄妹,都不知道在哪里。你现在去追真田,万一寺川兄妹回来,我和阿云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一提到寺川兄妹,管一恒便不敢再冒险了。寺川健看起来受伤不轻,可他手中是有八歧大蛇的,只要召唤出来,陆云和叶关辰那是没有一点儿反抗能力的。 陆云一直在旁边看着叶关辰,这时候才有气无力地问:“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我,我简直跟做梦一样了。” 叶关辰沉着脸拉过他的手臂,拼命从伤口里挤出血来:“做梦?我看你真是在做梦呢!谁让你往保护区里跑的?你怎么到现在胆子都还这么大,这么不知道死活呢?当初在科考队碰上的事都忘记了吗?今天我们如果不来,你要怎么办!” 陆云尴尬地咧了咧嘴:“我,我真不知道保护区里会这样……我只是听人说保护区里有些特殊种类的植物,开的花很少见……我想你生日不是快到了,所以……”他说着话,悄悄瞄了一眼管一恒,“我也不知道会碰上这个丧心病狂的鬼子,害得小李和小张都……” 管一恒正借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翻看手里的鼎耳。这只鼎耳跟之前在文溪酒店看见的那只果然是同一材质,形状也完全一样,方方正正的。只是这一只上铸的是九婴的形象,不像腾蛇那般镌满云纹,却是下有水流上有火焰,其间露出九头,皆是瞠目张口,十分凶狞。 听见陆云的话,管一恒立刻转头:“陆总是听人说有特殊植物?没有听说保护区里有多头怪蛇吗?” “没有啊。”陆云苦笑,“要是早听说有这东西,我哪敢随随便便进来?” “那,带陆总进来的人没给陆总看过照片?” “看过。就是因为看了照片,我才确认这种植物很少见,至少我们的花圃里没有,所以我才想来采几株。” 管一恒眉头一皱:“那照片还在吗?能不能给我看看呢?” 陆云遗憾地摇了摇头:“内存卡在那个人身上,可是跟他一起,都被鬼子拿去喂了蛇……” 居然是这样?管一恒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但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他也没法再问什么,只能换了个话题:“之前陆总被那只大鸟叼走,没受伤吗?” 说起这个,陆云倒有点后怕了:“之前那日本鬼子搜走了我的东西,幸好我从手表上拆了一节表链,一直都在偷偷磨绳子,可是还是没能及时磨断。当时要不是那只鸟,我肯定被蛇吞了。不过还好,那只鸟根本叼不动我,一路就滑到地上去了。它倒是想啄我来着,不过我滚进了灌木丛里,它够不着我就飞走了。然后我继续磨断了绳子,这才跑出来的。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一只鸟。” 这番话听起来也是毫无破绽的,管一恒审视陆云的神色,但陆云这几天大概没少挨真田一男的打,后来又摔得不轻,脸上也是青一块红一块的,倒很难观察出神色的变化了。 “管警官——”远处隐隐传来了喊叫声,是老王他们找过来了,管一恒也只能先咽下想问的话,起身挥了挥手。 老王等人是被九婴那低沉的吼叫声惊醒的,发现队伍里一下子少了四个人,简直吓个半死。老王立刻就要来找人,可是招募来的几个当地人却死也不肯在这样黑夜里往前走了,还是黄助理许诺提高一倍报酬,几人才战战兢兢摸过来。 此刻一见管一恒和叶关辰还在,顿时大大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人,至于两个日本人么,谁叫他们擅自离队的!及至发现还找回了陆云,大家得人的得人,得钱的得钱,就皆大欢喜了。 走进来的时候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出去倒快一些,下午两点来钟,车就开回了管理局。 往其它方向去找人的那几支队伍都已经回来了,当然是一无所获,都等在管理局门口,现在看见这一队把人找回来了,都高兴地拥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话,乱成一团。 管一恒刚下车,就听有人喊了一声:“一恒!”熟悉的声音让他一下抬起头,又惊又喜,“东方!” 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越过众人向他走过来,满脸笑容。管理局的负责人跟在他身边,小心地向管一恒解释:“我们本来想派人去找你们的,但这位东方先生坚持不让,说只要在这里等,你们就会平安回来……哎,谢天谢地,总算没事。” 管一恒笑着拍了东方瑜的肩膀一下,低声说:“你又占卦了吧?这是宣传封建迷信你知不知道?把人都吓着了吧?” 东方瑜满脸带笑一本正经地回答:“你这个观点,我觉得有必要向我爷爷宣传一下。” “可别!”管一恒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怎么还学会告状了?要是让老爷子知道,还不抽我!” 东方瑜哈哈笑起来。他年纪比管一恒略大一两岁,五官俊秀,文质彬彬,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虽然跟一群人挤在一起,但身上的白衬衣纤毫不染,很有鹤立鸡群的风采。他看了看管一恒被树枝夹着的右臂:“难怪这一卦里有伤,却不见血光,我还怕你是中了什么毒,被毒成傻瓜了呢。” 管一恒也大笑起来,又在东方瑜胸前捶了一拳,转身对身后下车的叶关辰说:“这是东方瑜。我们是从小一起玩大的。这家伙有个外号叫泥鳅,可惜现在不能叫了。” 东方瑜脸上的笑容仍旧热情,却抬起眼睛仔细审视了一下叶关辰。打小在一起玩大,管一恒是个什么脾气东方瑜很了解,尤其是在管松去世之后,管一恒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基本上是沉默寡言,脸上连笑容都极少有的,就是在东方瑜和妹妹东方琳面前能放开一点,但这样的大笑却极其少见。 但是今天,他却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对自己的话开怀大笑起来。别人或者会觉得这是好友久别,又或者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但东方瑜作为极其了解管一恒性情的朋友,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尤其是管一恒对叶关辰介绍的时候,还在后面缀上了那么一句。要知道泥鳅这个外号是他们小时候玩耍的时候管一恒给他起的,有外人在的时候都不会叫出来,今天却介绍给叶关辰听,可见是不把叶关辰当做外人的。 叶关辰也对东方瑜回以微笑:“我先送阿云去包扎一下,你跟东方先生说话。不过等下你也要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手臂到底怎么样。” 管一恒点了点头,转头就有些兴奋地问东方瑜:“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东方瑜笑着回答,“十三处要调人过来支援,我正好在这边,马上就过来了。还有几个人,大概要今天晚上才到。对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来的路上就占了一卦,可真是凶险非常,好在是虽险不危,否则我也没这么笃定能在这儿等你。” “这件事说起来还真是复杂……”管一恒跟东方瑜也有一年多没见了,九婴又是件大事,他还需要更多的人来搜索真田一男和寺川健,便拉了东方瑜到一边详细地讲述起来。 叶关辰带着陆云进了最近的一处地方医院。 说是医院,不如说是个大点的卫生所,建在一处荒地上,矮趴趴的两层小楼后面不远,就是一片树林。不过由于经常医治来保护区的游客,医院里治疗外伤的各种药品还是比较齐备的。 陆云这个伤看着重,不过并没伤筋动骨,医生看过之后说只是皮肉伤,消毒之后缝了几针,又打了破伤风,基本上就没有问题了。 陆云已经好几年没挨过针了,一路呲牙咧嘴地走出注射室,边走边抱怨:“这医生打针够疼的……” “你知足吧。”叶关辰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打针哪有不疼的,或者你是想得破伤风?”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上了车,黄助理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医院的大门,却正碰上一个老者从大门外走进来。老者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样子,后背弯得很深,边走边咳,使得走路的姿态也蹒跚起来。 老者正在叶关辰那一边的车窗外走过,叶关辰本来靠在车窗边上,老者刚刚走过去,他忽然坐直了身体:“等一下。” 黄助理一怔:“怎么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叶关辰有点不好意思,“你们把车开到外边等我一会儿,可能昨天晚上灌了几口冷风,这会儿肚子很难受。” 黄助理不疑有他,连忙说:“那我去买点热饮来,一会儿回来喝一口暖暖胃。” 叶关辰笑着点点头,拉开车门下去了。 医院里人不多,叶关辰下了车,刚才那个步履蹒跚的老者已经不见了。叶关辰在院子里静立片刻,转头往东边去了。 那里是医院的药房,此刻已经快下班了,管药房的小护士不知溜去了哪里,门上已经挂上了个大锁头。叶关辰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绕过去,轻轻拉了一下窗户,果然应手而开,原来窗上的搭锁已经被人硬生生拽开,只是虚掩着做个样子。 不过他才一拉开窗户,眼前黑影一晃,人鱼飞头蛮已经冲了上来。不过这东西显然之前受伤不轻,速度都没有从前那么快,歪歪倒倒地扑了过来。 叶关辰往后一仰,左手却顺势一挥,手指轻弹,一粒黄豆大小的朱砂从指间飞出,正好弹进飞头蛮大张的嘴里,不偏不倚卡进了嗓子眼儿。 这一下可不得了。朱砂这等辟邪之物对飞头蛮来说简直如同火炭,这么卡着吐也吐不出,咽更不能咽,就好像吞了一块红炭,当即就灼烧得飞头蛮要尖叫起来,却又被卡着叫不出声,两眼翻白,好像马上就要闭过气去似的。 飞头蛮叫不出来,头颅下面的脊骨却是能动的,哗啦一声扫过去,药房的窗户就碎了两扇。叶关辰一矮身,抬手挡住落下来的碎玻璃。就在此时,呼一声一个人从窗户里冲了出来,背后隐隐有一双翅膀在扇动,直往医院后面的树林里飞去。 叶关辰冷笑一声,拔腿就追了过去。前面那人飞得虽然快,却是后劲不足,才飞进树林不远就一头栽了下去,翅膀消失,踉跄着站起来就跑。不过他才跑了没几步,就听到头顶上一阵风声呼啸,一团黑云自后移来,倏然挡在他面前。黑云之中,一段尾巴和几只脚爪忽隐忽现。 飞头蛮喉咙里还卡着朱砂,受到主人的指挥,竭尽全力冲了上去。可惜强弩之末不足穿鲁缟,它才一头扎进黑云,就仿佛被什么固定住了,只剩一根脊骨还在拼命挥动着挣扎,但也只挣扎了几下就无力地垂了下来,随即从空中坠地,整个头颅已经被咬得像敲开的核桃,面目全非。 飞头蛮恰好掉落在那人眼前,从他身上的衣服和花白的头发能分辨出来,这正是刚才与叶关辰他们的车擦肩而过,走进医院的那个老者。只不过他现在腰背笔挺,哪还有先前那弯腰驼背的模样。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老者慢慢侧过身去,目光狰狞地盯住走进树林的叶关辰:“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的汉语还带着一点异域口音。随着他身体的挺直,满头华发渐渐转变成黑色,就连脸上的五官都起了变化,看起来只是改变了那么一点点,却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真田一男。 叶关辰一路跑进来,稍稍有些气喘。他先喘了口气,这才回答真田一男:“你居然能借灵于大天狗,这本事确实不错,变化容貌也做得很成功,只可惜有一点疏忽了。” 日本的天狗神是具有奇异能力的妖物,这其中也包括面貌的变化。真田一男从前使用过几次这种能力,从未露过破绽,偏偏这次硬是被叶关辰识破了,不由自主地追问:“疏忽了哪里?” “你身上的气味。”叶关辰指了指他,“确切点说,是你用的线香的气味。整天把线香揣在身上,怎么可能不留下气味?” 真田一男简直不能相信:“我只是从你的车旁边走过……”叶关辰居然就闻出了他身上线香的气味?连他自己都没闻到呢! 叶关辰笑了笑:“我是个中医,百十种草药放在一起,我都可以凭嗅觉分辨出来,何况你的线香有特殊的气味呢。” “你——”真田一男怒视着他,“你是要赶尽杀绝了?” 叶关辰收起了笑容:“赶尽杀绝?我只是觉得杀人就要偿命而已。松下健太郎是你们日本人,我不管他。但死去的三个中国人,你难道还想逃脱罪责?” 真田一男的脸再次红胀起来。之前在保护区里,他已经损失了猫又,河童也没有回来,很有可能是被寺川兄妹捉走了。现在飞头蛮也完了蛋,他也只剩下大天狗的借灵可以一拼了。不过这个中国人看起来并不强壮,就连从医院跑进树林都要发喘,可见不是什么硬点子,唯一可虑的就是这团黑云里的东西了。 斜眼看了看头颅被咬烂的飞头蛮,真田一男转瞬之间就打定了主意。一声暴喝,他的外衣被绷裂开来,变成了几块破布飞散。这次膨胀的不只是他的鼻子,他的身躯也猛然涨大了将近一倍,身高已经将近一米九,就连面部也变得不像人,却有点像狗了。 背后的翅膀再次出现,这次不仅仅是幻影,而是一对雪白的实体翅膀,连上头的羽毛都清晰可见。翅膀之下又长出两条手臂,比真田一男自己的手臂长了一半多,左手持着一把羽扇,右手持着一柄木槌。真田一男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怪物。 叶关辰却是好整以暇,似乎还有心情欣赏了一下:“原来这就是大天狗的相了?不错,还挺有趣儿的。” 真田一男长嚎一声。面目变成了怪物,他嚎叫的声音也有些像犬吠和狼嚎的混合了。两条新长出来的手臂同时一动,羽扇扇向叶关辰,木槌却砸向了那团黑云。 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叶关辰一把抱住了旁边的一棵树,仍旧被吹得立足不稳。同时木槌已经带着红光砸中了黑云,只听咔咔几声,黑云四分五裂,却有一圈金芒从中透出来,将红光挡在外头。一条似龙非龙的怪兽自黑云中跃出,一爪抓在木槌上。 这怪兽身似龙,头却像豺狗,浑身上下都裹着淡淡的金芒。真田一男的木槌被它一抓,红光立刻黯淡下去。怪兽俯首就是一口,喀拉一声,红光散去,木槌连同握着它的那只手都被咬了下来,化作一团光消散在空气中。 “龙子睚眦——”真田一男也顾不上再扇动羽扇,两眼直瞪着黑云中现身出来的怪物,似痴似癲地叫了一声。虽然他的声音已经粗砺如同兽吼,但这几个字发音倒是十分清晰。 “你很识货。”叶关辰放开树干,双手结了个古怪的印,“看来你对中国的文化研究颇深,对中国的妖兽也觊觎已久了吧?” 他的声音变得冷酷坚硬,完全不是平时的温润平和:“来到中国,偷猎、杀人,今天你也该伏法了。” 真田一男一声嚎叫,两扇翅膀疯狂拍动,一面用仅存的一只手挥动羽扇向睚眦狂扇,一面自己向相反方向飞去。 “龙为鳞虫之长,可控风雨,”管一恒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仍旧一字字说得清晰,“睚眦乃龙之子,焉有怕风之理?” 真田一男没再听见他后面说什么,因为他陡然觉得后背一阵剧痛。两扇正拼命扇动的翅膀被硬生生撕扯了下来,雪白的羽毛飘飞在空中,全部化成了微光散去,他扑通一声砸到了地上。 哇地喷出一口血。真田一男不假思索地自己扯下握着羽扇的那条手臂,全部塞进了嘴里。他的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双臂肌肉贲张,十指指端都生出了尖锐的指甲,回身就向睚眦颈部扼去。 睚眦发出一声啸叫,尾巴横甩拍开他的手臂,一爪抓在真田腰上,将他整个提了起来,俯头就咬。 真田面目扭曲,伸出双手死死扳着睚眦的两颚,居然是意图将睚眦活活撕成两半。反噬自身得来的力量爆发起来极其凶悍,睚眦的两颚也被他扳得疼痛起来,顿时凶性大发,其余三只爪子一起向真田身上刨过来。 噬身得到的力量虽然凶悍,但维持的时间却不够长。真田的身上被抓出一道道白痕,看起来似乎刀枪不入,但他的力量却在飞速地流失。终于只听噗地一声,一只爪子自真田的胸膛抓了进去,睚眦抽出脚爪,上头抓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真田的生命迅速消散,他的手松开,头和脚都向后垂下去,吊在睚眦的爪子上,眼睛还瞪得很大…… 第38章 两只式神? 管一恒顾不上跟东方瑜叙旧,先打了个电话给云姨,详细讲了一下情况,让处里向扎龙周边城市发出秘密通缉令,搜索真田一男和寺川兄妹。 云姨听完他的讲述,马上说:“这件事我马上去做。大概再有一个小时,老郑就会过去,他是老外勤,实战经验丰富,还会带几个特警过去。等他到了,你们再进去搜索,这次实在太危险了,也是我没考虑周全,幸好没出事。” 管一恒答应着挂掉了电话,回头就见东方瑜在手掌里抛着几枚铜钱,眉头微皱,便顺口问:“怎么了?” “恐怕你们这次搜不到人。”东方瑜收起铜钱,“你回来之前,我占了一卦,鼎卦九三。” 管一恒当然也学过一点周易,但毕竟只是皮毛,好好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卦象原文:“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方雨亏悔,终吉?” “对。”东方瑜沉吟着说,“这一卦挺有意思的。按我的理解,原文说的是因为没有鼎耳,鼎太过灼烫无法端起,其中的美味就倒不出来,吃不到嘴;以至于有雨落下,就会使鼎中食物味道有所损失。所以这一卦说起来挺不如意的。但因为被雨浇过,鼎的热度减退,鼎里的食物也就能倒出来了,所以是‘终吉’。对照到你们的事上,就是这一趟你的作法不对,所以必然要处处艰难,多遇险阻。但因为有雨,所以最终还是无害。且有个吉字,足见事情还是成功的。因此我才敢断定,你是有险无伤。” 卜卦虽然不是管一恒的当行,但总归是听老师讲过的,听了东方瑜的话就点了点头:“不错。这次我确实莽撞了,如果不是运气好,说不定真的出不来了。” 东方瑜摇摇手指:“不。我觉得有意思的是‘方雨亏悔’这一句。雨,在此卦中作用颇为奇妙,它既能令食物味道有损,致人‘悔’,却又能令鼎热度减退,食物可以倾倒出来,因此‘终吉’。可是我刚才听了你跟那位云姨的汇报,并没看出来谁才是这件事中的‘雨’。是谁令你们有损,却又终吉的?” 管一恒想了想:“寺川兄妹?” 东方瑜大摇其头:“他们哪里令你‘悔’了?要说‘终吉’,其实也与他们无关。按你的说法,倘若没有最后那根线香,你其实也拿不下九婴。真要说起来,就是真田也比他们更合适一些。” 管一恒也摇摇头:“真田也谈不上‘悔’,更何况这件事他出现在前,我加入在后,时间上也算不得‘方雨’。” “所以我才觉得这一卦有趣。”东方瑜若有所思,“如果按我说,你这一次的行动,实在应该得个履卦六三才对。” 履卦六三说: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为于大君。 这一卦是凶卦,但因为有最后一句,所以有所变化。又是独眼又是跛足的人,紧跟着老虎的尾巴走路,不被虎咬才怪。但武人却是刚强之人,如果在一位足智多谋的大君领导之下,发挥其勇猛无畏的长处,又可成为有益和可取的。 管一恒哭笑不得地看着东方瑜:“那么大君又是谁?”他也不至于是既眇且跛,只有武之一道可取吧? 东方瑜耸了耸肩:“别不承认,你有时候的确很莽撞,说个眇字也差不多了。” 管一恒沉默了。从前他做实习天师的时候是给人打下手的,遇事只要冲锋就可以了,计划自有导师去做。打从腾蛇一案开始,他正式出师,可到最后却没有办成这件事。虽然前有在济南斩杀人蛇,后有在旅游山庄消灭土蝼,积分是拿了不少,可都不能掩盖他在腾蛇事件上的失误,更不用说,还有何罗鱼呢。 而这两次失败,说到底都是他事前准备不够周全的缘故。何罗鱼还可以说是事出突然,但腾蛇事件他却做了充分的准备,最后却被一连串事件搞得糊里糊涂,不但腾蛇没有收来,就连周建国的死因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以及那疑似方皇的彩光到底是什么,也无定论。 再说这一次保护区之行吧,固然其中有陆云失踪,必须尽快寻找的原因在内,但他这样冒冒失失地就进入了湿地,只要那天晚上有一点儿差错,譬如说他骨折不久的右臂突然吃不住劲又折断了,或者说叶关辰没有发现鼎耳上真田一男留下的符咒痕迹,再或者叶关辰没有扔出那根线香,那么结果就会完全不同了。 “如果有大君,那只能是关辰了。”管一恒长吁了口气,喃喃地说,“你说得对,我的确太莽撞了……” 东方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急着要做更多的事,但欲速则不达,相信伯父地下有知,也不会希望你这么跌跌撞撞地往前冲……”作为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的小伙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管一恒的变化了,几乎是从管松去世那一夜开始,管一恒就像发疯一样用功。他从来不提这件事,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证明他是把这件事深深刻在心上了。 管一恒抿紧了嘴唇,半天才点了点头:“我会注意……” “好吧,那么我们来谈谈别的事吧。”东方瑜有意活跃一下沉重的气氛,笑眯眯地说,“我们来谈谈这位‘关辰’怎么样?我可很少听你这么亲昵地叫别人的名字。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从来没跟我提过你的朋友名单里增加了这么一位,所以我是不是可以推断,这位‘关辰’先生也就是你前往滨海办腾蛇案的那段时间才认识的?” 管一恒不由失笑:“你这家伙!好吧,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就是去滨海的时候认识的……”他简单地把与叶关辰的结识过程说了一遍,最后拍了拍右臂,“要不是关辰的药,我这次肯定拿不下九婴。” 东方瑜的眉毛却皱了起来:“你是说,在旅游山庄的时候,他熬了药你就喝了?你也不怕他是个蒙古大夫?” “怎么会。”管一恒笑着摆摆手,“那药里大部分的药材都是常见草药,我也能分辨得出来,只有一种药特别苦,据说是他们家的独门秘方。不过喝了之后确实非常好用——我还见他自己悄悄喝过,在火车上还发给得了疫病的人也喝过呢。” 东方瑜的眉毛像两个问号似的又弯弯地翘了起来:“包治百病?这是什么药?如果真有这么有效的药,现在早该在市场上出现了吧?” “据说是种植起来很不容易,所以没法投产。”管一恒不怎么在意地说,却招来了东方瑜的注视,“怎么了?” “我觉得,你仿佛非常信任这位叶先生。”东方瑜缓缓地说,收敛起了笑意,“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子。” 管一恒怔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来。两人正默默相对,一辆车开过来,陆云先下了车,回头伸手去扶叶关辰。管一恒不由得把别的事情都抛到脑后,走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叶关辰脸色有些发白,捂着肚子苦笑:“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开始腹泻了。” 管一恒眉头一皱:“是昨天晚上受凉了吧?” “谁知道呢……”叶关辰疲惫地摆摆手,黄助理已经飞跑去要了一杯热水来,又拿出一瓶黄连素,“医生开了这个,要不然您吃几片?” 叶关辰苦笑:“药不对症。大家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又不是只我一个人吃。估计多半还是受凉了,我先喝点热水吧。” 他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热水,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抬头看看管一恒:“你什么时候去医院拍个片子?” 管一恒已经把给右胳膊拍片子的事完全忘到脑后去了,他现在满心都在想着等老郑来了,该怎么组队去搜索,真田一男和寺川兄妹可能躲藏在什么地方。如果搜不到那没什么可说,如果搜到了,要怎么克敌制胜…… 叶关辰一看他那表情就只能扶额了:“你是打算不去了吗?” “一会儿我同事就要过来,总得先搜一搜再说……”管一恒在他的目光之下有些心虚,“搜完了,我马上就去医院。你看,总不能让真田他们随随便便就跑了吧?倒是你泻成这样,如果还不好的话,倒真要去医院看看。” 叶关辰叹口气,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那你自己要当心些。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如果没有,恐怕我们要尽快回西安了。一来阿云受了伤,二来他失踪好几天,公司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管一恒刚要说话,东方瑜已经抢先接过话头:“陆总和叶先生都算是当事人,可能有些调查还需要两位配合一下,不知道两位方不方便?” 陆云看了他一眼:“这当然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们最早也要明天才走,想来有一天的时间,要调查什么也都来得及了。” 两人对视,空气中仿佛有了点火药味儿。管一恒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叶关辰却直接又按住了肚子:“阿云,我再去下厕所。” 这下立刻没人说什么了,陆云一跳而起,硬是跟着叶关辰走了。留下管一恒看看东方瑜:“东方,你这是——”怎么好像看陆云和叶关辰很不顺眼的样子。 “就是觉得有点怪。”东方瑜垂下眼睛,“换了一般人遇上这种事——叶先生也就罢了,这位陆总险些被喂了蛇,寻常人恐怕早吓得没了魂,一辈子都别再提起这事才好吧?陆总的胆子,似乎太大了点。” “恐怕是他从前遇见过这种事……”管一恒想起叶关辰说过的话,忽然明白了,“关辰说过他的一个朋友从前在野外遇见过方皇,恐怕就是陆云了……” “如果这么说,倒也有可能……”听完管一恒的讲述,东方瑜摸了摸下巴,“野外考察的人,胆子通常都比别人大……” 管一恒又看了他一眼。东方瑜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语气中有却有点意味深长,似乎还蕴含了些什么别的意思。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再问问,老郑已经到了。 老郑是十三处有名的老外勤,虽然没见过面,但管一恒是闻名已久。他今年四十岁,除了身材高大一点之外看着毫不起眼,目光却锐利如同鹰隼,偶尔会露出一丝杀气来,仿佛锋利的刀子。 跟着他来的是十名便衣特警,另有四名武警狙击手,都是临时借调来的,配备了特殊子弹,专门对付八歧大蛇的。 不过他们还没出发,当地医院那边已经来报警了——医院药房被砸了个稀巴烂,有人破窗而入,并且在药房里用了好些双氧水、云南白药和绷带,之后又把药架推倒。总之提前离岗的小护士再回去的时候,就发现药房一片狼藉了。 “双氧水,云南白药,绷带!”管一恒立刻跳了起来,“这是要处理伤口!不是真田一男,就是寺川健!不过寺川健被水冲向下游,还是真田一男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走。”老郑言简意赅,“去看看。” 事实证明管一恒的话并没有错,他们循着一些痕迹追进了医院后面的荒山树林里,然后——发现了真田一男的尸体。 真田一男的尸体已经硬化,出现了小片的尸斑,不过不怎么惹人注意,因为看见他尸体的人头一眼都会被那四敞大开的胸腹吸引注意力的。 “心脏在这里。”一名特警在五六米外的草丛里发现了破破烂烂的心脏。 死亡现场确实有点令人目不忍睹。真田一男侧卧在地,身下是大片已经变成紫黑色的血泊,胸腔被什么大力撕开,内脏暴露在外,引来了无数苍蝇。他脸上五官扭曲,鼻子还有些异样地膨大,两眼圆睁着,似乎死不瞑目。 “心脏是被大力掏出来的。”老郑面不改色地观察着装在密封袋里的心脏,“血管是撕裂的,而且心脏被大力攥握过,这里还有个孔,好像有利器曾经插进去。看孔的形状……不像是刀,比较类似圆锥类物品。” 东方瑜皱着眉头算了一下:“按硬化的程度,死了总有一个小时以上了吧?” 老郑点点头:“在两个小时之内。” 管一恒眉头一皱:“这么说,就是关辰他们在医院的时候!”倘若当时碰上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幸好真田一男大概一心奔着药物来的,但——他又是被谁杀的呢? “这里——”老郑比划了一下真田一男的胸膛,“我觉得是被某种兽爪抓开的。” “是犬鬼吗?”管一恒首先就想到了寺川兄妹俩,“八歧大蛇是做不到的。” 老郑有些犹豫地摇摇头:“犬类的爪子抓开胸膛是可以的,但要用抓握的方式把心脏扯出来不太方便。而且心脏上留下的孔很深,除非犬鬼的指甲很长——但那又不适于奔跑。” “他腰上似乎还有伤。”东方瑜眼尖地提醒。真田一男侧卧时压住了腰侧的伤,那处伤口能够更清晰地看出几个深孔,“我觉得像是鹰类的爪子。” “如果不是寺川兄妹……”管一恒紧紧皱起了眉头,“难道还有第三人?” “郑队!”一名特警从远处跑过来,“那边发现了一个人头,连着一段脊骨。”他说话的时候表情颇有点扭曲,虽然他们知道十三处是干什么的,但突然目睹这么个明显非人类的东西,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是人鱼飞头蛮。”管一恒远远看见那段雪白的脊骨,就知道了。 “头颅整个被咬碎了。”老郑仔细检查了一下,“这倒像是犬科或者猫科动物的牙齿留下的,咬合力非常强。”他沉吟了一下,“你说犬鬼——寺川兄妹只放出了犬鬼和八歧大蛇这两只式神?再没有别的吗?” 管一恒摇摇头:“当时没有看见第三只式神。不过,我不能说就没有。毕竟当时八歧大蛇占了上风,犬鬼也足够对付猫又,如果不是真田突然召出了河童,恐怕寺川兄妹就胜利了。”那时候他要想夺回九婴,估计就更困难了。 “您怀疑是有两只妖兽?” “对。”老郑沉声说,“一只咬死了飞头蛮,另一只抓死了真田。真田身上只有爪痕而没有咬痕,如果是同一只妖兽,为什么不咬真田呢?干脆利落地咬碎他的脑袋,比在他身上抓出许多伤口并掏出心脏要容易得多。而且内脏都在,显然这只妖兽也并不食用内脏,那掏心就更没有必要了。” 管一恒喃喃地说:“我还是最怀疑寺川兄妹,但真田一男能向天狗借灵,要对付他至少需要一只跟犬鬼差不多的式神。八歧大蛇没有出现,可见寺川健多半是受伤不轻。寺川绫自己能指挥两只与犬鬼同一程度的式神?” 犬鬼可不是什么好控制的式神,这东西虽然法力强,但却绝不像普通家犬那么忠心耿耿,而是个脑后长着反骨的家伙。倘若控制它的式神使能力差些,这东西就会不听使唤,甚至反噬式神使,是一类双刃剑式的式神。寺川绫看起来年纪轻轻,能役使一只犬鬼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说再有一只与犬鬼实力相当的……那未免也太过天赋惊人。 “如果真是寺川兄妹,那么现在他们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保护区了。”老郑沉着脸起身,“我立刻跟处里联系,加紧搜索周边城市。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重点搜索一下,明天再进保护区。” 这一夜的搜索一无所获。除了树林里留下的痕迹,他们再也没找到什么线索。天色将明,一队人回到管理局的时候,叶关辰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早饭。 “你好些了?”管一恒看他脸色已经恢复了些,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好多了,昨天夜里只起来了一次。”叶关辰微笑一下,“看来就是受凉,还好没有发展成肠胃感冒,估计再有一两天就完全好了。你们发现了什么?找到真田一男了吗?” “只找到了尸体。”东方瑜从一边走过来,“已经被开膛破肚,死了。就在医院后面的树林里。算算时间,正好是叶先生你们去医院的那段时间。” 叶关辰顿时吓了一跳:“是那个时候?” 黄助理也过来了,一脸惊骇:“老天保佑,没撞上……” “确实是老天保佑。”东方瑜笑了笑,“真田一男极有可能是被寺川兄妹杀死的,如果运气不好,当时你们会碰上三个人……” 黄助理直接打了个哆嗦。他已经听陆云简单描述过八歧大蛇了,简直是匪夷所思。但陆云那血淋淋的伤口可不是做假的,两个保镖的死也是事实,倘若他们在医院的时候真的遇上了——哦卖锅的……还是回去给公司供奉的财神爷多上炷香吧。 “这么说寺川兄妹也从保护区里跑出来了?”叶关辰皱起眉头,“他们当时是被水冲向乌裕尔河下游的,居然这么快?” 东方瑜注视着他:“叶先生的胆量真让人佩服,有些人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恐怕会被吓掉半条命。就是当时吓疯吓死的,我也听说过。” 叶关辰笑了笑:“我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之前在旅游山庄,要不是一恒,我恐怕当时就已经死了。现在想想,怕也没用,有些事情不是你害怕它就不会来,真的遇上了,也只能去面对。” 他看了一眼黄助理,示意他去帮特警们再要一锅粥:“东方先生就别吓唬我们可怜的助理了,他胆子小,又从来没遇上过这种事——说起来,还是一辈子别遇上的好。” 东方瑜笑了笑,走开了。管一恒略有些歉意地说:“东方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叶关辰理解地点头,“这跟警察办案一样,所有的人都有嫌疑,总要调查清楚了才好。对了,小黄已经定了明天一早的机票,我们今天就要去齐齐哈尔住一夜,你们呢?” “我们还要搜索保护区,至少要确认寺川兄妹确实离开才行。”管一恒多少觉得有些分别的不舍,“你们回西安?” “对。以后有空来西安玩。”叶关辰犹豫了一下,掏出一样东西来,“这个东西,你戴在身上吧。” 那是一枚圆润的贝壳,有杏核大小,颜色微紫,生着深棕色的斑点,用一根五彩线绳串起来,顶上还缀了一枚绿豆大小的金珠。 “这是在普陀山海滩上捡回来的。普陀山是海天佛国,一草一木皆有灵气,贝壳应该也能沾一点佛气。”叶关辰略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我知道跟寺里开过光的灵符不好比,但我身上就只带了这个……” 管一恒接过来就系到脖子上去了:“既然是普陀山的贝壳,我一定一直戴着。” 第39章 争论 吃过早饭,老郑留下一名特警向叶关辰和陆云分别做一次询问,就跟管一恒和东方瑜一起,带着人进了保护区。 但是才走到一半路,云姨那边的电话就过来了,乌裕尔河下游一条高速公路上,摄像头拍到了寺川兄妹。他们开了一辆小面包车,在休息区寺川绫曾下车买了点食物,虽然寺川健始终没露面,但照片上也能模糊看出车内有两人,所以他应该也在车上。 “车是在当地车行租的,车行员工也证实了来租车的就是寺川绫。”云姨在电话里说,“所以你们不必在保护区里搜索了。”人都跑了,还搜个啥。 管一恒怔了一下,马上追问:“他们到达休息区是什么时候?” 云姨回答:“昨天晚上六点钟左右。我知道你的意思,杀死真田一男的不是他们。”真田一男的死亡时间也在晚上六点钟左右,寺川兄妹除非是有分身术,否则怎么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 “能确定面包车里的是寺川健吗?”管一恒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倒不能完全确定。”云姨也很痛快,“毕竟他没有下车,而高速公路上的摄像头限于位置,也不可能完全拍到车内人的脸,只能确认有两个人,并且是一男一女。” 管一恒沉默了。云姨顿了顿,没听他说话,就继续说道:“人跑了就跑了,总之还在国内,慢慢找就是。我已经把他们的情况上报了,日本他们是别想随便回去了。倒是你,可能真要去西安走一趟了。” “西安?”管一恒心里还在想着别的事,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云姨没好气地说,“听说有人告了你一状,好像是放走了妖兽什么的。那位周副会长就激动起来了。当然了,名义上说的还是关于养妖族又出现的事,你是当事人,想让你去做个报告。这样,你就去走个过场算了,实在不愿意,到了西安就给我打电话,我随便找个案子把你调回来就行了。” 管一恒虽然心事重重,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云姨,不用的。我正好也想去西安,跟协会谈谈这件事。不仅仅是养妖族,还有这两个鼎耳的问题。云姨,我马上就提交个报告给处里,腾蛇和九婴都栖身于鼎耳之中,这个鼎耳又与它们有种特殊的联系,我觉得这件事绝对不是凑巧,很需要好好调查。哦,其实我想晚几天去西安,留下来调查一下鼎耳是怎么出现的。” “不行!”云姨马上否定了,“这件事你可以让老郑帮你,但你必须立刻给我滚去医院拍片子!你那条胳膊是不想要了吧?先拍了片子,该住院就住院,该治疗就治疗,否则我立刻去齐齐哈尔揪掉你的耳朵!” 管一恒挂掉电话,看见旁边东方瑜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老郑眼里的笑意,顿时觉得脸上发热,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郑工,那个——我们看来不用再搜了。” 老郑很干脆地点了点头:“那就回去。鼎耳的事,我们再调查。云副说得对,你得赶紧去拍片子,咱们出外勤的,没有一个好身体可不行,除非你只想吃青春饭,过几年就不干了。” “我知道。”管一恒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鼎耳的事那就拜托你了。” “这是什么话。”老郑笑起来,“说得好像我不是十三处的人一样,咱们不是一伙的吗?” 东方瑜也笑了起来:“其实我听云副处长说西安的事——我觉得一恒你应该照办的。”周管两家的恩怨他很清楚,“腾蛇说起来也是十三处的任务,你没必要去受这个气的。” 管一恒失笑:“这话不对吧,你是协会的人,怎么不跟协会一伙呢?” 东方瑜笑骂:“放屁呢你!咱们是发小,我不跟你一伙跟谁一伙?”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管一恒才严肃起来:“我想去西安,是想说明一下鼎耳的事,毕竟这两件事里我都经过,尤其是九婴这一次,还是我亲手收伏的,鼎耳与九婴之间的联系,除了我没人再能说得清楚。这件事绝对不是凑巧,我觉得这后面可能有些我们之前没有考虑过的事情。” 老郑也严肃起来:“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鼎。”管一恒把之前在火车上叶关辰关于禹九鼎的猜测讲述了一遍,“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第二只鼎耳出现,恐怕我们就不能只当做猜测来看待了。关辰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很对——我们应该想想,为什么当初禹不诛尽天下妖兽,而是把它们禁锢在了九鼎之中,难道不怕贻祸后世吗?” 老郑虽然长期出外勤,但对这些神话理论知识就不像天师们研究得那么多,听了就沉吟起来:“这说法挺有意思的,值得研究一下。要是这么想想,这些只有神话里才有的妖兽一个接一个出现,恐怕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 东方瑜倒是微微翘起了眉毛:“这位叶先生还真是博闻广识,颇有想法呢。不过,既然朱岩也知道这事,其实可以让他在协会里提一提。” 管一恒摇了摇头:“我想自己去说。主要是,我觉得如果九鼎的猜测是真的,我们现在就得尽量将妖兽收伏,而不是诛杀或者炼器。” 东方瑜立时神色一肃:“你要说这个?这可是……你提这个,就等于跟董涵、周副会长,还有相当一批人对上了。” “我知道。”管一恒神色不动,“但是我去提,比别人更合适一些。”他的父亲也是死于妖兽爪下,由他来提,至少别人不好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有了法器就不管别人死活。 老郑倒拍了拍管一恒的肩膀:“我觉得你做得对。既然有想法,有疑虑,就应该尽早提出来,否则这个也怕那个也怕,拖到最后拖成祸患,不说别人,咱们良心上也不安。提吧,怎么说还有处里呢,有什么事扛不住了,打电话!” 管一恒感激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虽说寺川兄妹跑了很是叫人恼火,但好在真田一男已经死掉,九婴也没有被外人拘走,一行人便转回管理局。路上,老郑忍不住又提起来:“如果不是寺川兄妹杀了真田一男,那是谁杀了他呢?” 管一恒沉默着没说话,东方瑜看了他一眼:“你是想到什么了?” 过了很久,管一恒才说:“也许杀死飞头蛮和真田一男的,是同一只妖兽。” “是吗?”老郑眉头一皱,“如果说妖兽杀死飞头蛮的时候,真田一男转身逃跑,却被赶上杀死,这也说得通的。但飞头蛮死于牙,而真田一男死于爪——这个……” “妖兽千奇百怪,”东方瑜已经开始思索,“犬牙,鹰爪,集于一身……” “龙。”管一恒已经回答了,“龙为鳞虫之长,其形有蛇身、鹰爪、马头、鱼尾、鹿角,口中生利齿。” 东方瑜沉吟着摇摇头:“龙行必风雨,但是当时并无雨降下。而且说到龙,多少年也没有再见过了。” 老郑也摇头:“龙为五爪,但据尸体上的爪痕看来,更像鹰爪,三前一后,总共大概就是四趾。” 管一恒的嘴唇紧紧闭着,半晌才说:“但龙生九子……” 东方瑜霍然一惊:“你是说——”首先冒上来的念头被他压了下去,迅速在脑海里将龙九子的资料全部过了一遍,最终仍旧不得不翻出原先的念头来,“你是说——睚眦?” 龙九子中,赑屃似龟,显然不对。 鸱吻有龙头,却是鱼身鸱尾,无爪可抓,也不对。 饕餮不必说了,倘若是它出现,哪还会留下什么尸身?统统都要吞到肚子里去了,骨头渣都不会剩。 狴犴则似虎,牙是有了,爪却不对。 蚣蝮与狴犴略有类似,亦是兽形,并无鹰爪。再加上形似狮子的狻猊,这三子其实可归于同一类,当然也就排除在外。 至于形似螺蚌的椒图,软体动物根本就不必考虑。 “不过——蒲牢似龙而小,其实也有可能……”东方瑜看了看管一恒的脸色,喃喃地说。 这说法有些无力。蒲牢这个“似龙而小”,其实更像一只大守宫,也就是蜥蜴,在爪子上也不符合。管一恒只摇了摇头:“蒲牢其性好吼,倘若是它,战斗中不可能毫无声音。” 蒲牢一吼,声传百里,恐怕就连他们这里都能听见,更何况是医院呢。所以说来说去,只有睚眦。 “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了。”管一恒淡淡地说,“从在文溪酒店闻到迷兽香开始,我就知道他又出现了。既然他出现了,睚眦自然也可能出来。睚眦头似豺而身似龙,犬牙、鹰爪,都齐全了。且龙行必有雨,龙子出行却是未必。睚眦又好杀,杀而不为食,是其习性。最后——”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其实当年我父亲的伤,跟真田一男也很相似,只不过——”只不过没有被掏出心来罢了。 因为话题到最后落到了这上头,所以回去的一路上,气氛都有些沉闷。等回到管理区,叶关辰一行人已经离开,驱车去了齐齐哈尔。 既然寺川兄妹已经逃了,保护区这里也就没什么大事,东方瑜直接就把管一恒打包,开车也直奔齐齐哈尔最大的医院了。 管一恒原本想着拍个片子就行,结果东方瑜硬是列出一大堆项目来,看得管一恒头痛不已:“这今天都做不完啊……”他们从扎龙驱车过来就已经是下午了,东方瑜列这一堆项目,恐怕明天还得检查整整一天,“你这个——验血有什么用啊?” 东方瑜板着脸:“你乱吃药,当然要查一查。” 管一恒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乱吃药?”东方瑜对叶关辰,似乎颇有几分防备和敌意? “任何一种药物在使用之前都要做大量的药理毒理实验,先是动物实验,然后临床实验,再经过各种检验之后才能允许投产,你难道不知道吗?”东方瑜的脸板得死紧,“一种根本就没有经过检验的药你就敢吃,吃了之后愈合得这么快,你都不怀疑的吗?这不是乱行医吗?真有这么好的药,他为什么不投产?如果真像他说的那么珍贵,你们萍水相逢,他又凭什么就拿出来给你吃?你就不怕做了实验对象吗?” 管一恒嘴唇动了动,东方瑜立刻瞪了他一眼:“你又要说叶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对吧?就算他不是那样的人,拿一种根本没有经过审批和注册的药物随便给人服用,我也不能赞同。这跟急救不同,你当时没有生命危险,根本没有必要服用来源不明的药物!以后你自己也长点心眼,别再随便乱吃药了!” 管一恒没说话。他是觉得叶关辰不会胡乱给他用药,但东方瑜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就是争起来又有什么意思,无非是浪费了朋友的好意。何况叶关辰对东方瑜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倘若换成是有陌生人给东方瑜吃了什么不知名的药,他也一样会做此反应的。 于是第二天,管一恒就做了一堆的检查,不过最后的检查结果却显示,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倒是右臂骨折的地方已经愈合,之前隐隐作痛是因为在战斗中肌肉有些拉伤,跟骨头完全没有关系。医生听说他骨折到现在只有二十几天,根本就不相信,只当他开玩笑:“要是有这么好的药,快介绍给我,有多少我买多少。” 管一恒只好咧一咧嘴,赶紧溜了。拿着检验报告坐上车,他才透了口气,看看仍旧一脸严肃的东方瑜:“这不是没问题吗,你怎么还拉着脸?” 东方瑜又瞪了他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没心没肺啊!你也听见医生说的了,什么药能让骨折二十几天就愈合?你都不奇怪?” 管一恒微微皱眉:“你让我怎么奇怪呢?去问问关辰,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拿出来我要送去做病理毒理实验?” 这下轮到东方瑜没话说了,半天才发动了车子:“不是说他们也在西安吗?走,我陪你去提交这个报告,顺便拜访一下叶先生,至少也让我亲眼看看这药长什么样子,让我开开眼。” 说到去拜访叶关辰,管一恒倒不反对:“他们有个种植基地就在秦岭,跟这次会议召开的地方也不远,正好我们去看看。” 天师协会每三年都有大例会,基本上全国三级以上天师都会出席,除此之外,每年一次小例会,则是各地分会负责人来报告工作。今年这是小例会,选在秦岭附近一个农家乐里头举行。 要说巧也真是巧,管一恒和东方瑜跟协会来接的人碰了面,那人就说:“还要稍等一下,再接几个人。” “接谁?”东方瑜漫不经心地问。 “董理事和助手,还有一位朱岩天师。”工作人员拿出手机看了一下短信,“这会他们的飞机也差不多该落地了。” 他话还没说完,管一恒已经看见了董涵三人:“已经出来了。” 董涵倒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笑眯眯地打招呼:“小管,听说这次在扎龙又立功了?哟,这不是东方家的二公子吗?这次也来参加会议?” 东方瑜礼貌地一笑:“董理事说哪儿话呢,我是陪着一恒来的,他在扎龙拿命拼了个九婴回来,结果落了不少伤。他这个人,一向不会照顾自己,我是不大放心的。” 董涵被不软不硬地戳了一下,倒也不以为意,仍旧笑眯眯的:“听说在扎龙又出现了一个鼎耳,能不能让我先看看?” 管一恒把鼎耳取出来给他,董涵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还给了他:“两个鼎耳出现,这恐怕不是巧合了。小管你怎么看?我听说你准备要提交一个报告,是关于妖兽处置方法的?” “对。”管一恒也不讳言,“我觉得现在所用的诛杀或者炼器的方法都不合适。” “一味的诛杀确实不合适,”董涵在座椅上坐坐稳,笑着开始评论,“那是极大的浪费。这些妖兽,都是天地戾气所化,诛杀之后,或者戾气散去重归天地,或许千百年后又再结为妖兽为害也不可知。如果还要净化超度,那就更要消耗一部分灵气或法力,实在不怎么经济合算。” “所以就要炼器?” “当然,这不是最合适的办法么?”董涵丝毫不以管一恒的口气为忤,仍旧是含着笑,“这个办法也不是我首创的,自黄帝始,不就已经在用了吗?说起来我们都是炎黄子孙,老祖宗传下来的好办法,我们为什么不用呢?” “黄帝也炼器?”朱岩在后座上小声问了一句。他是觉得炼器有些残忍的,但涉及到天师的利益也不好多开口,但现在听董涵连黄帝都扯了出来,就忍不住要问一句了。 “当然。”董涵笑起来,“小朱你不知道么?当初黄帝与蚩尤之战,黄帝不敌,为壮军威,取夔牛皮为鼓,雷兽骨为棰,一击声动五百里,诛杀蚩尤。这不是书上都教过的么?” 管一恒紧闭着嘴唇没说话。朱岩左右看看,最后不得不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盖因董涵说的这一段,的确是实实在在见载史册的。 《黄帝内经》记载:“黄帝伐蚩尤,玄女为帝制夔牛皮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 当时这场大战,因为蚩尤八十一兄弟“铜头啖石,飞空走险”,且能驱遣猛兽,呼风唤雨,所以黄帝之兵不敌。之后九天玄女下降,先教黄帝做指南车,破了蚩尤的风雨迷雾,又教黄帝去流波山捉来夔牛,以其皮制鼓,再去雷泽捉来雷兽,抽出骨头做鼓棰。这种鼓敲起来,声震原野,整个战场地动山摇,蚩尤兵卒被吓得心胆俱裂,兵败如山倒。 经此一战,蚩尤被诛杀,黄帝才大定天下。所以说起来,夔牛鼓真是功不可没呢。 董涵面带微笑,把车里人都扫视了一番,慢条斯理地说:“《山海经》中有记,东海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壮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即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骨,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 他说到这里,还特地停了一下,笑问:“我没背错吧?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如你们年轻人了。”见没人回答,他才又慢悠悠地说,“蚩尤兄弟长得不类人形,铜头铁额,食铁啖石,又能飞空走险,呼风唤雨,其实细想起来,也是妖物的一种。但夔牛鼓一出,‘九击止之,尤不能走,遂杀之。’你们觉得,这夔牛鼓是不是件好法器呢?” 费准接口说:“当然是!如果没有这件法器,黄帝只怕也很难灭掉蚩尤。” 董涵笑眯眯地说:“是啊。不过,当时夔牛安安分分地呆在流波山,而雷兽则在雷泽之中,也并未出来为害人间呢。黄帝这样派人去捉拿它们,又是剥皮又是抽骨,似乎……” 费准跟他心意相通,很明白他要说什么,马上接道:“但不如此则不能平蚩尤,蚩尤不平,则天下不定,百姓更要为战乱所苦。黄帝是为了定天下抚百姓,让天下人都能安居乐业,所以才用此非常手段。否则三皇五帝之中,又怎么有黄帝一席之地呢?” 车里一阵沉默。董涵歪头看看管一恒:“小管,你觉得黄帝做得对吗?” 管一恒沉默良久,才说:“涿鹿之战关乎天下之定,我不能说黄帝做得不对。” “不能说黄帝做得不对?”董涵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也就是说,你也不认为黄帝做得对?” 管一恒又沉默了。费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换了你会怎么做啊?你有什么比黄帝更高明的办法吗?” 管一恒默然良久,才慢慢地说:“黄帝当时选用了那种方法,只是迫于形势,就算是他自己,心里也未必就毫无触动。而且在那之后,他也不曾再用这种办法。”他抬起头来,直视董涵和费准,“黄帝为了天下苍生得安宁,偶尔为之则可;倘若有些人为了自己私利,那纵然他再打出黄帝的大旗来,也仍然是不可!” “你说什么!谁为了私利!”费准马上就炸了毛。 董涵抬手拉拦住了他,意味深长地冲管一恒笑了笑:“是不是私利,我们再看吧。” 第40章 利益相关 协会选的农家乐就在秦岭脚下,跟这一片的所有农家乐一样,有个种满了柿子树和石榴树的园子。此刻柿子已经挂上了青杏大小的绿果,还有几朵晚开的石榴花,环境颇为清幽。 所谓冤家路窄,这句话真是没说错。明明离例会正式召开的日子还有两天,与会的各地负责人只来了一半左右,可管一恒他们刚刚进去,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正站在前台跟人说话。 “周副会长。”董涵笑容满面地叫了一声。 那个中年人就是副会长周峻。他今年其实才五十九岁,但从十年前长子身亡,他的头发就开始发白,到现在已经白了六成,从背后看像老人一样。但转过身来就看得出来,此人脸色红润身板挺直,分明的精神十足,只是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戾气。 “董理事。”周峻看见董涵,脸上也浮起了笑容,但看到旁边的管一恒,笑容就淡了许多,只随便向他和东方瑜点了点头,就转去跟董涵说话了。 前台跟周峻说话的有三四名高级天师,管一恒不怎么认得,但从胸卡上看出来都是各地分会会长,董涵趁机把费准介绍给他们,费准一扫平日的傲气,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倒也相谈甚欢。 东方瑜耸了耸肩,拉着管一恒去登记,前台的工作人员是个女孩子,翻完了名单之后有些为难,“您二位是临时决定过来的,房间还没有分配呢……今年包的这个地方比较小,房间也少,要不然,我去隔壁园子里找个房间?” 其实隔壁园子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可这个待遇就有点让人堵心。东方瑜眉毛一挑,但看着小姑娘才十八九岁,一脸为难的样子,又不好发火,只好先提了行李到旁边沙发上去坐下,冷笑了一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为难人,真是够了。” “这倒不是故意为难。”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东方瑜噌就跳了起来:“爷爷!” 管一恒也忙跟着站起来:“东方爷爷。” 从他们背后走过来的老人有七十多岁了,正经的童颜鹤发,皮肤上连点老人斑都没有,看起来精神焕发。他一手拄着一根金褐色的桃木手杖,手杖雕成竹节形,杖头利用一个木节雕刻成悬挂的葫芦,葫芦嘴上镶了一块隐带几丝血纹的青白玉,看起来雅致之中又有生机。 不过这手杖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老人根本就没把身体重心放在这手杖上,倒是另一边站了个年轻女孩儿,扶着老人冲管一恒笑。管一恒见了她,眼睛又是一亮:“琳琳!” 这老人就是东方瑜的爷爷,现在东方家的大家长,天师协会副会长东方长庚。这个女孩儿是东方瑜的亲妹妹,东方琳。东方家也是大家族,人丁众多,但东方瑜的父亲那一支跟管家住得非常近,所以两家的孩子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就特别亲近些。 东方琳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先冲她哥哥皱了皱鼻子:“哥去扎龙还不带我呢,我也一样来了,嘿嘿。” 东方瑜疼爱地揪了一下她高高梳起的马尾巴:“扎龙是怕有危险,你这丫头,还记仇呢。” 管一恒已经过去扶着东方长庚的另一只手:“您早就过来了?” “也是昨天才到。”东方长庚笑呵呵地把手杖交给孙子,拉住了管一恒的手,“我都听说了,你拿到正式天师资格这半年,做了不少事啊。” 管一恒脸上顿时红了一下:“也没——而且失败了不少……” 东方长庚笑起来:“谁没失败过?你才多大?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没斗过九婴呢。至于腾蛇,只要不出来为害,也能慢慢地查。” “这几件事确实很蹊跷……”管一恒扶着东方长庚进了他的房间,便把所有的事细细讲了一遍。他虽然提交了报告,但有些纯粹是自己的猜测,另有不方便写进报告里的,还是当面讲出来比较详细。 东方长庚听完,点了点头:“难怪你要提出禁锢妖兽,不要诛杀和炼器。不过,你知道这很难吧?” “我知道。可是现在事情已经渐渐明朗起来了,两个鼎耳足够让大家重视——”管一恒还没说完,东方长庚已经摇了摇手:“这里头的事,你还是没看太清楚啊。” 他忽然转了个话题:“刚才前台那小姑娘说要去旁边另找房间,你听见了吧?” 东方瑜顿时冷笑了一声:“我刚才还说呢,既然是协会叫一恒过来的,怎么连个房间都没有。爷爷还说不是故意为难,那是为什么?” “因为今年的经费就这么多啊。”东方长庚叹了口气,“这个农家乐是最小的,房间可真是可着人头来的,要多一间都没有了。会长下头的人,连单间也没有。” 东方瑜怔了一下:“经费这么紧张了?” “好几年喽。”东方长庚朝东方琳一伸手,东方琳立刻拿出个黄铜水烟袋递过来;东方瑜熟练地接过烟盒,往水烟袋里装了一点烟丝,又摸出打火机点上。东方长庚抽了一口,叹口气,“你们就没发现,好几年来协会就不在北京或者上海召开例会了?花费太大了啊。” 东方琳眨眨眼睛:“那跟妖兽的处理有什么关系啊?” 东方长庚无奈地抬手虚点了点孙女:“动动脑子。协会办训练营要不要资金?平时给天师们提供的符纸、灵物,都比市价要低,要不要资金?” 这个问题东方琳还真没想过。她还只是个实习天师,去年年底才刚进入训练营。 管一恒低头想了想:“协会经费不足,所以能提供的高级法器会越来越少?” “可不是。”东方长庚用烟袋指了指自己的手杖,“这样一支桃木手杖,在市场上值多少钱?” 管一恒没说话。东方长庚的桃木手杖本身就是一段百年以上的桃木,雕出后又使用过一百余年,这要是放到古董市场上去,可是价值不菲。还有镶在葫芦嘴上的那块玉,更是魏晋时的古玉,单是这块古玉,现在就是可遇而不可求。 “还有你那把宵练剑。”东方长庚吸了一口烟,又说,“算得上国宝级了。现在如果想弄这么一件法器,没有上千万拿不下来。要不是你们管家机缘巧合,恐怕把你们都卖了也买不起。” 管一恒继续沉默。多少擅长近战的天师都想要一把古剑做为法器,龙泉、太阿、干将、莫邪这些就不用提了,哪怕弄到一柄吴王越王用过的剑也行啊。可是这样的剑现在去哪里找?国家博物馆有收藏,你拿不到手;黑市上去买么?行啊,先拿钱来。除了张家和钟家这样底蕴特别深厚的世家,普通天师哪儿有这么多钱! 没有钱,可是在外执行任务却需要法器,对面的妖兽或鬼怪不会因为你穷、缺少装备,就变得更好对付一些。天师协会一直低价给天师们提供符咒和一些较为低级的法器,比如金钱剑、桃木剑、捆妖绳之类。但就是这些低级法器,金钱至少也要明清时代的古钱,桃木剑要用三十年以上的桃木,捆妖绳要用特制的黑狗血拌和朱砂粉浸透,诸如此类,也没有一件是不要花钱的。 “我们家今年不是还给协会赞助了二十万?”东方瑜皱着眉头。 “物价在长啊。”东方长庚叹了口气,“十年前一块五十年的桃木多少钱,现在多少钱?十年前一块玉多少钱——哪怕不是古玉呢——现在又值多少?” 这不用说了,翡翠玉石的价格这几年简直是直线飚升,普通人根本买不起。 “钟会长的身体不太好了。”东方长庚吸了几口烟,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这次会议,可能就要提出改选会长的事了。” 天师协会会长钟沉年纪跟东方长庚差不多,但身体远没有他这么结实,两三年前就说要退,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接替。今年又提这件事,看来身体真是不行了。 “谁要当上这个会长,先得解决经费的问题。”东方长庚敲了敲烟袋里的烟灰,“这个数目可不小。至少我们家现在是负担不起。”东方家的产业当然也不少,但经营这些产业的人多数都不是天师。他们可以每年拿出一些赞助来,可是要把这笔赞助的费用一下子扩大到自己收入的四分之一甚至更多,恐怕就没人肯干了。 “而且我也老啦。”东方长庚吁了口气,“就算我当上这个会长,时间也长不了,与其过几年再折腾一次,不如一步到位。”最关键的是,他的儿子里头没有特别出色的天师,倒是几个孙子孙女有点天赋,但要到出成绩,恐怕还得要好几年甚至十几年呢。 “那难道会是周会长?”东方瑜挑起了眉毛。要说年龄,周峻是几个副会长当中最年轻的,他如果当上会长,至少在这个位置上坐十年不成问题,很有利于协会的稳定。而且他个人能力也不错,只是周家的势力太单薄了些,难道有能力解决经费问题? 东方长庚慢悠悠地说:“我听说他已经弄到了一笔赞助费,当然了,不可能完全解决协会的问题,但解决一半也是了不得的。” 东方瑜迅速算了一下:“那至少得一两百万吧?” “三百万以上。”东方长庚竖起三根手指,“还有去年的欠账呢。如果再把法器的问题解决一下,那么以后每年协会的支出还能减少四分之一左右。” 东方瑜皱眉:“这笔钱哪来的?” “哦,那咱们可管不着。”东方长庚又拿起了烟袋,“有合法的赞助手续,其余的我们就不能过问啦。不过听说是他跟人合伙办了一个玉石公司,似乎是在新疆发现了一条新矿脉。” 一条新的玉石矿脉,这简直就是一座金山了。东方瑜微微色变,东方长庚却慢悠悠地又加了一句:“不过矿脉进展不是特别顺利,虽然玉石质量非常好,但开采出来的量不大,估计一下子也拿不出几千万来。” “爷爷——”东方瑜无奈地看着老头子,这说话大喘气是什么习惯啊。 东方长庚嗤了一声:“你小子,到现在都还沉不住气。你看看管小子,比你稳当多了。别说,这独立出任务就是锻炼人,你啊,今年也给我出去多干点活。” “爷爷——”东方瑜看一眼管一恒,低声说,“他是打定主意就不改了,撞南墙也不回头,谁当会长,他这报告都要提交的。” 东方长庚一瞪眼:“那你就学学!认准了目标就坚持到底,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都白学了?” 管一恒脸红了一下:“东方爷爷,您太夸奖我了,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我改变不了,还是照自己的计划来吧。” 东方长庚满意地笑了一下,却又严肃起来:“你这想法是不错的,但要做好心理准备。法器事关天师的切身利益,这是个大问题。另外,上个月周峻出去,带回来一只狰。他已经向协会预支了他今年的补贴份例,准备让董涵把这只狰炼成法器,给他家老二用。” 长子周渊死后,周峻就着力培养次子周涛。无奈周涛限于天赋,到现在也就勉强升到中级天师,而且还是中级里吊车尾的那种,这可叫周峻怎么不着急呢? 刚才东方长庚说了,法器事关天师的切身利益,有一件出色的法器,能直接提升天师的战斗能力。周涛既然天赋上没得救了,周峻自然要在法器上想办法。 狰这种妖兽,《山海经西次三经》中有记载: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 “又是一只妖兽……”东方瑜习惯地摸了摸下巴,“周副会长是打哪儿弄来的?” 东方长庚徐徐地道:“不知道。按他提交的报告,是在河南一个村子的后山上捉到的,当时村民还以为是山里来了豹子。他过去的时候,狰已经吃掉了好几个人,据说,这几个都是跑到那里去倒卖明器的。” 老头子嘴里说着不知道,下头却滔滔不绝来了这么长一段,管一恒和东方瑜就都皱起了眉头:“倒卖的明器,里头有铜鼎碎片吗?” 东方长庚呵呵一笑,还是那句话:“不知道啊。他的报告里没提。” 没提,究竟是有而不言呢,还是周峻根本没发现什么铜鼎碎片,这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身为副会长,提交的报告整个协会里有资格审核的人也不多。再者如果他有意隐瞒,无凭无据的也还真不好追问呢。 “不管有没有铜鼎碎片,既然他打着炼法器的主意,那一恒的提案他肯定是不会赞成的了。”东方瑜叹了口气,“偏偏在这个时候……” “在不在这个时候,都一样。”东方长庚说完,又吸起烟来。 这个消息绝对算不上什么令人愉快的消息,但至少现在,管一恒也好,东方瑜也好,甚至是东方长庚,也拿不出什么解决的主意来,只能暂时把它扔到一边不想了。 “得了,来一趟西安,都出去玩玩吧。”东方长庚慈爱地看了看三个晚辈,“西安有好东西,什么大小雁塔啊,始皇陵啊,法门寺啊,尤其是陕博,都很值得一看。会议还有两天才开,你们也别耗在这儿了,都去市内玩去。就住在市内好了,这个钱爷爷给报销。” 东方琳欢呼一声,扑上去拥抱了一下东方长庚:“爷爷最好啦!”然后拉起管一恒和东方瑜就跑了。 “这丫头——”东方长庚瞧着几人的背影,笑着说了一句,又抽起烟来。 东方琳扯着管一恒和东方瑜出来,就两眼发亮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东方瑜把手一摊:“我以为你有目标呢,这么激动。我可是刚来,什么也不知道啊。” 东方琳抡拳头要打他,管一恒已经摸出手机来:“我打个电话,问问西安这边的朋友,两天怎么玩比较好。” 东方瑜眉毛一动,正要阻止他,管一恒已经把号码拨出去了。那边很快接了起来,叶关辰含笑的声音传过来:“一恒?” “关辰。”管一恒嘴角不由自主也带上了微微的笑意,只是他自己尚未发觉,“我在西安——” “已经在西安了?”叶关辰惊喜地打断了他,“来玩吗?” “哦,过来做个汇报,不过有两天时间……”管一恒稍稍有些含糊,“还有两个朋友,我们想在西安转一转,不知道行程怎么安排比较好,所以想向你请教一下。” 叶关辰笑了起来:“还有两个朋友?确定住处了吗?” “想住在市区,还没决定住什么地方,不知道住在哪里玩起来比较方便。” “哦,那我建议就住在西安宾馆。”叶关辰轻快地笑着说,“那里离大小雁塔和陕西博物馆都很近,离我们的住处也近。如果想去骊山或者始皇陵,我可以开车带你们去的。既然是来了西安,也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你们现在在哪里?机场还是火车站,我去接你们。” 于是一个小时之后,管一恒等人就已经坐在叶关辰的车上了。 叶关辰看起来气色颇好,换了一身卡其色t恤,浅驼色长裤,真是又年轻又精神。他一边开车,一边向管一恒等人介绍西安宾馆的情况:“……老宾馆了,房间还不错,主要是游玩非常方便,大雁塔只要坐几站车,小雁塔可以直接步行过去,附近就是陕博。哦,附近还有德发长的一个分店,西安的饺子还是蛮有名的,钟鼓楼那边的德发长总店人经常爆满,分店这里比较安静,但味道是差不多的。” 东方瑜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叶关辰说得差不多了,才忽然问:“不知道陆总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很多了,扎龙那边的地方医院缝针技术其实不错的,回了这边又去医院看了一下,也说只要养着就行了。阿云现在在公司,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晚上让他请大家吃饭,就去德发长吃酸汤饺子如何?”叶关辰含笑回答,指了指前面,“西安宾馆到了。” 西安宾馆外面不怎么起眼,楼房也有年头了,但房间还算干净宽敞。叶关辰并没跟他们抢着付钱,只在大堂等着,让他们自己开了房间去放行李。 进了电梯,东方琳才吐吐舌头:“一恒,你这个朋友怪热心的呢。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生怕他要替我们出房费。” 管一恒笑笑:“不会的。”叶关辰办事总是这样,会亲切热情,但不会过分。 东方琳说着又高兴起来:“不过我看他对西安吃的玩的都很了解,可惜只有两天——不然等会议结束了我们再多呆几天吧,好容易来一趟呢。”她还在学习期间,连实习期都不到,平常是没有机会出来的。 东方瑜在妹妹脑门上戳了一下:“得了吧你。这人跟一恒也认识不久,不过因为一恒出任务的时候救过他,所以才这么热心的。能陪咱们两天已经不少了,难道人家就没有自己的事了?你想多玩几天没关系,但后头就不要找人家了,免得一恒难做。” 东方琳摸摸自己被戳的地方,冲哥哥做了个鬼脸:“不找就不找,哥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说得酸溜溜的。” “胡说!”东方瑜做势要打她,“你这样让妈看见,看她不揍你。” 东方琳嘿嘿一笑:“你要敢告诉妈,我就跟爸爸告状去。”他们的母亲东方夫人一心想把东方琳教养成大家闺秀,甚至不太愿意让她做天师;而父亲东方定却最宠爱女儿,一向的重女轻儿,简直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 东方瑜真是又好笑又好气:“你这个丫头——看着吧,就让爸爸惯坏你得了,将来看谁家敢要你!” “才不用你管。”东方琳白了哥哥一眼,脸上却浮起一点可疑的红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管一恒,溜到他身边:“一恒,咱们下去吧。” 第41章 计划不如变化快 小雁塔和陕西博物馆确实离西安宾馆非常近,不过步行几百米就到了。 小雁塔座落之处现在是个公园了,里面绿树成荫,因为不是周末,又是下午时分,公园里人很少,格外幽静。 东方琳要去爬小雁塔,硬拉着管一恒,于是东方瑜就跟叶关辰站在塔门前等着他们。 “琳琳被家里宠坏了,总是这么任性。她又是跟一恒一起长大的,一恒也让着她,倒让叶先生见笑了。” 叶关辰微微一笑:“小姑娘总归是性情活泼一些更好,何况东方姑娘也并不娇纵,东方先生这么说,我听着倒像是变相地在夸自己的妹妹呢。也难怪,谁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妹妹,也要忍不住夸一夸的。” 东方瑜也笑:“大概妹妹总是自己的好吧。叶先生结婚了吗?” “没有。”叶关辰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疲惫,“前几年都在东奔西走的,安定不下来,又何谈成家呢。” 东方瑜看着他,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却响了,他接起来一听,立刻脸色有点发苦:“妈,您——您怎么也来西安了?” 东方琳高高兴兴地拉着管一恒从小雁塔里出来,一听说自家老妈也来了西安,顿时眉毛眼睛嘴角一起都垮了下来:“妈妈怎么来了?” “说是来签个合同。”东方瑜有气无力。签合同大概是真的,但老妈亲自出动,那必然是为着他们兄妹来的。 从小雁塔公园出来已经四点多钟,加上东方夫人简雯要大驾光临,东方兄妹也没了游兴,于是大家直接去了德发长饭店。 简雯来得也很快,她四十多岁,但保养得好,又会化妆,看上去顶多三十岁的样子。一身宝石蓝的西装裙,头发盘在头顶,宛然一副又美貌又精明的女强人形象。她先是跟叶关辰笑着寒喧了几句,极其得体地感谢他接待自己的儿女,然后才跟管一恒打了招呼,最后坐下来把自己一双儿女扫了两眼。 东方琳的脑袋立刻就往下低了低,东方瑜陪着笑脸:“妈,什么大合同还劳烦您亲自过来?部门经理都是做什么的,扣他们工资。” 简雯很有气质地微微一笑:“妈妈当然是顺路来看你们的。你就不说了,小琳这个暑假不是不能回家了吗?” 东方兄妹一起打个哆嗦,异口同声:“哪能呢,过几天就回家看您和爸爸了。” “那就好。”简雯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要在西安住几天,你们住在哪儿?正好我也住那里。” 东方兄妹脸上的表情简直无法形容,东方琳悄悄转头,向管一恒做出一个哭丧的鬼脸,随即被简雯瞪了一眼,赶紧端正坐好,摆出淑女的微笑。 叶关辰把拳头压在唇上干咳一声,掩饰笑意,管一恒转过头,也憋着点笑冲他使眼色,用口形说:“东方伯母很严格的。” 十分钟后,陆云到了,于是点菜上菜,大家吃饭。 这顿饭吃得并不怎么自在。简雯举止优雅,害得东方兄妹也只能跟着学,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管一恒几人要稍好些,但也不敢随便聊天了。 饭后回到西安宾馆,前台小姐很抱歉:“对不起,没有空房间了。” 叶关辰笑着说:“不然一恒可以到我那里去住,这样就行了。”他们本来定了一个单人间和一个双人标准间,现在简雯和东方琳母女可以住双人标间,东方瑜住单间就行了。 东方瑜赶紧反对:“那太打扰了,我回农家乐蹭爷爷的房间就是了。” 叶关辰笑着摇了摇头:“明天不是要去陕博吗?陕博的收藏估计要看一整天,农家乐那边离得太远,如果今天晚上回去,明天早晨再过来,太不方便了。倒是我的住处离得近,明天过来也方便。” 管一恒的确觉得住到别人家去有点不太方便,但农家乐在秦岭脚下,要叫东方瑜这么来回地跑,就更不方便了,因此也点了头。这么一来,东方瑜也无话可说,只好拎了自己的行李跟妹妹换了房间,然后眼看着管一恒跟着叶关辰和陆云走了。 简雯冷眼看了儿子一会儿,等东方琳回了房间,就揪住东方瑜的耳朵:“走,我有话问你。” “哎哟哟,妈,你手轻一点……”东方瑜苦着脸被拎进单间,先发制人,“琳琳是跟着爷爷过来看看的。” 简雯冷笑了一声:“别又拿你爷爷出来当挡箭牌!以为我不知道?不是你告诉她,这丫头能缠着老爷子过来?” 东方瑜看搪塞不过去,索性放开了,揉揉耳朵坐下:“妈,琳琳不过是出来玩玩,不算什么吧?” 简雯也坐下:“别给我打这马虎眼,要没有一恒,琳琳会过来玩?” “妈——”东方瑜皱起眉头,“一恒怎么了?他有哪点不好?都是在您眼前长大的,一恒什么样,您不清楚吗?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别的地方不说,就妈你公司里头,能不能找出个比一恒好的?” “他是天师。”简雯毫不客气地堵了回去,“他爸爸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他妈妈最后不是因为太伤心了,还不会那么早死呢!你想让琳琳将来也这样?” “妈!”东方瑜一跳而起,“哪有您这么说话的!这不是在咒一恒吗?照您这么说,我也是天师,将来也要早死了?还有琳琳,她也在受训——” 简雯截口打断他:“我本来就不同意琳琳当什么天师!现在她大学还没毕业,我也由着她玩,等她毕业了,我立刻就叫她来公司上班。当天师,她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东方瑜头疼死了:“妈,难道我现在不能养活自己吗?” “是啊,我知道你现在经常给人看风水,养活自己不成问题。那琳琳呢?一个女孩子,将来也去给人看风水?还是跟你爸似的,天天辛辛苦苦,最后什么都没有?” 东方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东方定的天赋确实平平,偏偏他又非常敬业,高级任务接不了,就接一些驱鬼驱妖的小任务,每天忙忙碌碌不着家。而且他在风水方面的造诣平平,又不愿意去跟那些老板们打交道,所以就连看风水的钱也挣不了多少。老实说,如果不是简雯的公司开得风生水起,东方瑜兄妹两个日子可过不了这么滋润。 但东方瑜对父亲是很敬重的。东方定有点儿理想主义,他注定做不了光芒万丈的英雄,可是东方瑜觉得他比一些高级天师更令人钦佩。不过他也不能不承认,因为父亲,母亲不得不承担了更多养家的压力,所以对于母亲对他们兄妹的干涉,他也不能冷着脸顶回去。 而且东方琳到底是个女孩子,这社会对女性总是更苛刻一点儿。所以东方瑜自己是坚定地准备跟着父亲的路走,可对于妹妹……他实在不能乱做决定。 简雯看儿子不说话,神色就缓和了下来:“我不是说一恒那孩子不好,也不打算就一定要专制地决定你们的将来,但你必须答应妈妈,决不能有意把琳琳和一恒往一起拉。你觉得妈妈这样干涉琳琳不好,那你这样有意地撮合,难道就不是在误导琳琳?” 东方瑜对误导这个词儿有些意见,不过简雯说的也是实话,他不愿意母亲影响东方琳,可是他自己的行为也是有意无意在影响,所以他沉默半天,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好。”简雯满意地点点头,“那明天你们两个跟妈妈一起。这次妈妈来签合同的那家老板正好想找人替他看看新居的风水,让琳琳也去。看风水这种事,纸上谈兵总归是不行的,你也实地教教琳琳。万一将来她真要走这条路,总得能自己挣饭吃吧?女人哪,还是自己经济独立了,才能走到哪都直着腰板不受人欺负。” 东方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颓然低下了头,没有反驳母亲。 管一恒这时候还不知道明天的计划已经被人放了鸽子,正跟着叶关辰走出电梯。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叶关辰和陆云是合买的房子,住到叶关辰家里也就等于住到陆云家里……这,这感觉可真是有点无法形容。 小区是新建的,颇为高档,复式居室,楼上楼下两层,一个旋转式的白铜小楼梯在中间那么一连,看起来跟小别墅似的挺漂亮。 管一恒在玄关脱鞋,一弯腰就听见鞋架底下“呦呦”地叫了两声,细声细气。转头一瞧,架子底下一个小脑袋探出来,接着一只小猫蹿出来,噌地跳进了叶关辰怀里,拿小脑袋娇气地直蹭他。 这是只狸花猫,浅棕色的毛皮上有深棕色斑纹,不过脑袋颜色略浅,也没有斑纹,一边蹭着叶关辰,一边拿眼睛瞅管一恒。管一恒不是特别喜欢猫狗,但看这样子也觉得有趣:“怎么叫得这么奇怪……”猫不是应该喵喵叫么,这呦呦叫是闹哪样? 叶关辰笑着摸摸小猫的头:“捡到的时候比这叫得还奇怪呢,养了很久才学会这么叫,大概是撒娇的意思。” 陆云在旁边也伸过手来摸了摸小猫:“大概是饿了,我去给它准备饭。” 管一恒看见他打开客厅里一口小橱,拿出一包狗粮来。 “狗粮?”这是猫嘛。 “是啊。”叶关辰无奈地耸耸肩,“不爱吃猫粮,要吃狗粮。” 陆云把狗粮倒进一个玻璃碗里,又倒了些牛奶进去,小猫就从叶关辰身上跳下来,一溜烟扎到碗里吃去了。看它吃得很香的样子,管一恒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一只猫,不但不会喵喵叫,还要吃狗粮,这家伙是偷渡到喵星上的异族吧? “这营养能行吗?”猫吃狗粮,看起来养得还挺肉乎的呢,皮毛光亮,就是嘴稍微尖了一点儿。 叶关辰笑笑:“应该也差不了很多,再说我有时候也给它补充一点,不要紧的。你喜欢住楼上还是楼下?” 到别人家里借住,还讲究什么楼上楼下,管一恒当然连忙表示客随主便,哪里都行。陆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走过来说:“管先生还是住楼下吧,房间宽敞一点,晚上有点什么事也方便。” 管一恒略微有几分不安,觉得陆云并不欢迎他过来住。叶关辰看出了他的心思,带着他进了楼梯旁边的一间房间,不经意地说:“阿云这个人性子比较冷,经常好话也被他说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这间房间陈设简单,但打扫得十分干净。窗户面对马路,但双层玻璃窗隔音效果不错,基本上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叶关辰随手拉上窗帘,回头看看管一恒:“你的手臂拍片子了吗?情况怎么样?” “去拍过,已经愈合了。”管一恒活动一下手臂给他看,心里忽然一动,“东方觉得这个药特别神奇,很想见识一下到底长什么样子。” 叶关辰微微一笑:“这里可没有,在种植基地呢。哪天有空,带你们去瞧瞧。说起来,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来西安,原本还以为,怎么也要过段时间,你有任务到这边,才能过来呢。” “不是嫌我来得太快了吧?”管一恒鬼使神差地开了个玩笑。 “哪能呢。”叶关辰侧过头来,笑得眉眼弯弯。灯光之下,他的眼睛幽黑如同一口深潭,又倒映着天上的星光,闪着微微的亮光。 管一恒有几秒钟的失神,随即反应过来,掩饰地干咳了一声:“是过来提交一个报告。上次在火车上,你提出的‘禹铸九鼎锢天下妖’的说法,我觉得应该重视,至少在没搞明白这件事之前,不能随意将妖兽诛灭或者炼器。” 叶关辰仰头想了想:“你说过炼器——就像费先生的那把剑?上次在邙山,他从剑里召出来——一条蛟?” “一条火蛟。”管一恒点点头,“将火蛟的妖力炼化入蛟骨之中,用时用灵力催动,就能召出蛟魂。” “召出蛟魂……”叶关辰缓缓重复了一遍,眉头微皱,“怎么跟你的宵练剑不一样呢?” “法器么,各有各的奥妙,都是不同的。”管一恒随口回答。 叶关辰却摇摇头:“不不,我的意思是说,这原理好像不太一样。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是法器,原理都该差不多吧?” “是差不多吧。”管一恒想了想,“都是利用了灵力。妖力说到底,也是一种灵力。” “我的意思是说——”叶关辰仔细想了想,“火蛟的妖力就是喷火吧,至于肉搏的力量,应该属于它的兽性,即使完全没有妖力的野兽,也有这个能力。那么如果是利用灵力,就该只利用它的火属性吧,为什么最后会出来一条蛟魂呢?不是应该直接喷火吗?” 管一恒还真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听叶关辰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儿区别。不过他也没有接触过多少由妖兽炼化来的法器,并不能下结论,只能含糊地说:“可能炼化方法不同?” “方法不同,原理却是一样的……”叶关辰倚着窗边,沉吟地说,“其实以妖兽炼化为法器,我想《黄帝内经》里记载的,黄帝与蚩尤战,取夔牛皮为鼓,雷兽骨为棰,一击声闻五百里,九击而杀蚩尤,也算是一种吧?” 这个之前董涵已经提起过了,现在叶关辰再一提,管一恒忽然就发现了其中的区别:“夔牛鼓、雷兽棰,它们用起来只是有‘声’……”可不是直接跳出一头夔牛或者雷兽来,冲着蚩尤又顶又咬的。 “是啊,所以我觉得很奇怪,想不通费先生这法器是怎么炼的。”叶关辰说完,又有几分自嘲地一笑,“说起来,我这个一窍不通的外行,倒妄加猜测起来了。就是这点儿毛病,遇事总想弄个明白,一恒可别笑话。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 他倒是走得利索,管一恒却睡不着了。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董涵的炼器之法,尤其是费准的蛟骨剑一出,即使是一些出身世家的天师都在追捧,可是现在叶关辰这么一提,管一恒忽然觉得这里头确实有点儿不对劲,就像叶关辰说的,原理不同啊。 据管一恒所知,董涵曾经炼过三件法器,但他只见过费准的蛟骨剑。另外两件中有一件叫做犀角号,目前是在协会总会的门卫处使用,一旦吹响会召出一头辟尘犀的妖魂,触人必毙;而且辟尘犀角可辟尘,有这东西在,总会的小楼里都用不着清洁阿姨了。 还有一件叫狐尾幡,说是狐尾,其实是用妖兽獙獙的尾巴所制。獙獙其形似狐而生有双翼,出自姑逢之山,见则天下大旱。这只獙獙是协会一名老天师所擒,托费准做成了幡,挥动召獙獙之魂即可克制擅水之妖兽。因为獙獙形近狐,还多少有点迷魂的作用。不过很可惜,这位老天师得了狐尾幡之后不久,在一次任务当中牺牲了,狐尾幡虽然被人捡了回来,但不知为什么失去了效用,变成了一条普通的兽尾。 关于这事儿,其实有人私下里议论过,怀疑董涵炼出的法器质量不过关,说不定就是狐尾幡在关键时刻失了效,这才导致老天师身亡。但犀角号一直在总会用着,年头比狐尾幡还久,却是丝毫没出问题。 大概三年之前,有位天师捉到一只罔象,送去总会的时候却不慎被它逃了出来。这东西是潜地之精,好食人脑,杀伤力未见得多大,但一旦钻入地下却不好捉。当时门卫就抓起犀角号吹了一声,召出辟尘犀,一角戳入地下。 辟尘犀犀角可辟尘,这往地下一戳,泥土顿时纷纷自动向两边避去,直接就将那只罔象从地下挑了出来,避免了一场麻烦。打这之后,就很少人再议论董涵了。之后过了近两年,董涵又替费准炼出了蛟骨剑,于是狐尾幡的事再没人提起,转而有许多缺乏一柄趁手好法器的天师开始追捧。 犀角号,狐尾幡,还有蛟骨剑,这三件法器的相同之处非常明显,就是都能召来妖兽魂魄。从这一点上来看,虽然董涵以黄帝炼器为招牌,但他所炼的法器,跟夔牛鼓确实在原理上就不相同。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各自所用的方法不同? 管一恒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董涵所炼的法器跟夔牛鼓原理不同又能怎么样呢?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翻来覆去地想?就因为叶关辰提了那么一句吗?但叶关辰也只是好奇而已,自己也犯不着把他的每句话都掰开揉碎地寻思吧?又不是他每次都提出禹铸九鼎这样的重大题目。不过,确实他说的这些话,又都看到了别人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管一恒这么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朦胧起来,正在似睡非睡的时候,一种危险的感觉猛然让他睁开了双眼,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枕头旁边的宵练剑裹在法缎里,已经发出了淡淡的银光,映得绣满符文的浅蓝色法缎像块宝石似的微微透明。宵练剑虽然不是龙泉那般能做壁上鸣,但危险靠近的时候也会有所反应,此刻剑上的微光就已经比平日更明亮些了,可见管一恒的感觉并没有错。 抓起宵练剑,管一恒悄悄打开了房门。 客厅是一间明厅,窗户朝向小区内部,有路灯的光投射进来,只是不够明亮。但管一恒的视力很好,清楚地看见客厅里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有叶关辰养的那只小猫跳在窗台上,正冲着玻璃外面呲牙咧嘴。 窗户外面有东西!管一恒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虽然这里是六楼,但小猫一定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否则不会有这个反应。他刚要过去,小猫忽然压低身体,尾巴直直地绷起来,冲着窗外“榴榴”叫了两声,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管一恒一步冲过去,却只看见一道黑影在树影里一闪就消失了。小区绿化很好,到处种满了高大的松柏和杨树,还有几棵柿子树,白天望出去满眼都是青绿,十分清爽,夜里可就投下大片的阴影,实在叫人看不清楚树下究竟是什么。 管一恒微微眯起了眼睛。那黑影看起来不大,速度却很快,难道又是什么妖兽吗?可惜他刚才怕客厅里可能进了东西,所以悄悄推开门耽误了一点时间,否则或许能看见窗外究竟有什么。 第42章 再遇 小猫已经平静下来,正歪头瞅着管一恒,见他也看过来,便摇摇尾巴,又发出撒娇一样呦呦的叫声,用头蹭了蹭管一恒的衣袖。 “你怎么像小狗一样摇尾巴?”管一恒失笑,把它抱了起来,小猫抬起一只小爪子搭在他手上,很亲热的样子。管一恒顺手轻轻捏了一下它的小爪子,却摸到了几截爪尖。 他没养过猫,但也知道猫的爪子是可以伸缩的,大多数猫跟主人玩耍的时候都会把尖爪缩回肉垫里,只用肉垫去拍主人。这只小猫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小了,好像不会把爪子缩回去,不过它的爪子摸起来也不怎么尖,倒也不会把人抓伤。 不过这只猫可真是有点奇怪。不会喵喵叫,还像小狗一样冲人摇尾巴,就连刚才发怒的时候姿态跟普通猫也不一样。管一恒摸摸它热乎乎的后背,皮毛柔顺而光滑,他好像听说猫发怒的时候会把背弓起来,皮毛全都炸开,连尾巴都会变得像瓶刷子一样,现在看来,可能也不是所有的猫都这样? 楼上房间的门突然打开,叶关辰穿着件睡衣匆匆走了出来,边走边系睡衣的带子:“怎么了?” “听到有动静——”管一恒一抬头,就看见陆云跟在叶关辰后面出来,身上也穿着睡衣。从房间里透出的灯光照亮他的脸,那脸色黑的跟锅底有一拼。 管一恒后面的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楼上有四个房间,陆云为什么会在叶关辰房间里?而且两人都穿着睡衣,这……难道说…… “幼幼怎么了?”叶关辰径直走到管一恒身边,顺手打开了客厅的顶灯。睡衣是短袖,管一恒立刻发现他上臂有几个指印,颜色微微泛红,显然是有人刚刚抓过的。是陆云?他们刚才在做什么? 管一恒脑袋里像有几只蜜蜂似的,嗡嗡直响。翻来覆去就只在想叶关辰和陆云的关系:发小,合买一处房子,晚上同睡一间卧室,还有这指印…… 小猫在他收紧的手臂里挣扎了几下,呦呦叫了两声,管一恒才猛然醒悟过来,连忙松手。小猫立刻跳到叶关辰怀里,叶关辰摸着它的后背:“幼幼做什么了?” “哦,它,它跳在窗台上……”管一恒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听见客厅有动静,怀疑有小偷,所以出来看看……”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眼睛尴尬得不知该往哪里看。这种情况他听说过,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两个……难怪陆云不愿意让他来借住,这简直是妨碍人家,也许他还是赶紧告辞,明天另找宾馆比较好。 陆云阴沉着脸走过去拉了拉门,发现门仍旧紧锁着,口气就略有些不悦:“这哪儿能进来人……” 管一恒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会儿他忽然觉得陆云看起来比从前还让人不顺眼,不过这毕竟是他的房子,既然他觉得没有发生什么事,就随便他好了。 叶关辰抱着小猫走到窗前往外看:“幼幼上窗台做什么呀?” “榴榴。”小猫幼幼又发出那种发怒似的声音,冲着窗外叫了两声。 管一恒热腾腾的脑袋突然就冷静了下来。这房子里住的可不只是陆云,还有叶关辰呢。小猫幼幼的感觉或许不可靠,但他却的的确确感觉到了危险。现在连危险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现在搬走,叶关辰怎么办? 叶关辰微微皱眉,往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管一恒:“你刚才看见什么了没有?” 管一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看见一个黑影,但小区里树影太多,没看清楚。”他悄悄地往叶关辰衣领里看了一眼,真丝睡衣衣领微微敞开,但叶关辰光洁的皮肤上并没什么痕迹。 叶关辰皱着眉没说什么,默默地摸了幼幼一会儿才说:“先休息吧,这会天黑也看不出什么来,或许是外头的野狗野猫吓着了幼幼。” 管一恒心里知道肯定不是,但现在多说无异,也就点了点头,先进了房间。不过他没有把门关紧,留了一线听着外面的动静。 叶关辰也关上了客厅的灯,跟陆云一起走上了二楼,两人的脚步声在房间门口停了一会儿。管一恒虚掩着门,其实是怕那个黑影再来,但听见两人停在门口,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一边暗骂自己跟个偷窥狂似的,一边还想听。 二楼上有一阵沉默,片刻之后,叶关辰才轻声说:“你回去睡吧,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 这是什么意思?管一恒的耳朵不由得竖得更高了。 一声闷响,管一恒听出那是身体撞在墙上的声音,他一个机灵从床上跳起来,无声无息地推开门,从楼梯往上看。 叶关辰被陆云按在墙上,管一恒看不见陆云的表情,却能看见叶关辰微微皱着眉,似乎被撞疼了,声音却仍旧压得很低而温和:“阿云,家里还有人呢。” 陆云直接把他拉了起来:“那进屋里去说!” 叶关辰叹了口气:“说什么呢?刚才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 陆云拉着他往屋里走,用力摔上门。他用力太大,门关上又弹开,反而留了一条缝:“你带他回来,就是不想跟我说话对吗?” “阿云,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是朋友,是发小,不是吗?” “你明明知道我不想只能当你的发小!”陆云的声音有些嘶哑,“你心里都明白!我在保护区落到那日本人手里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死了,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跟你说明白!” 管一恒觉得自己应该赶紧回房间去,别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但两条腿跟被胶水粘在地上似的,纹丝不动。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叶关辰柔和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阿云,我们做朋友不好吗?你知道,我不能……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就为了那件虚无缥缈的事?”陆云低吼了起来,“就为了那个,你就把自己一辈子都这么赔进去?”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事!”叶关辰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也知道那不是!那是我父亲的遗愿!我既然是他的儿子,当然要完成他的遗愿,这是我的责任!” 陆云沉重地喘息着,看来是无法反驳。良久,他才沉重地说:“那么如果我愿意呢?” “我不愿意。”叶关辰这次迅速回答了他,“我不愿意明知道——”他忽然发现了门没有关严,“阿云,你把门先关上。” 管一恒赶紧回了自己房间,听见楼上的房门关紧,把所有的声音都挡住了。 不过即使挡住了声音,他也还是忍不住在琢磨刚才听到的那几句话——这么说,陆云跟叶关辰,并不是那种关系了?至少目前看来,叶关辰是不愿意的。不过,他之所以不愿意,似乎不是因为不喜欢陆云,而是因为背负了父亲的一个遗愿,所以不能跟陆云在一起。 是什么遗愿呢?管一恒边琢磨边借着窗帘里透进来的那点路灯光摸到床边,刚要躺下去,忽然一个急刹车,猛地伸手掀起了被子。 “呦呦——”被子底下露出一个小脑袋来,小猫幼幼从里头钻了出来,蹲坐在床上,对着管一恒摇了摇尾巴。 “怎么是你这个小家伙。”管一恒失笑,“你几时跑到我屋里来的?” 幼幼自然不能回答他,只是跳到他怀里赖着不走。管一恒从来没有养过这些小东西,怀里抱着这么个热乎乎的小家伙,感觉颇为新鲜。幼幼看着小,身上却是肉嘟嘟的,抱在怀里好像抱了个小枕头,还很有弹性。 管一恒躺下去,幼幼就蜷在他怀里,只有小尾巴一摇一晃,在管一恒身上扫来扫去。管一恒忍不住捉住那截小尾巴:“你其实是只小狗吧?在哪学会摇尾巴的?” 幼幼的回答是又叫了一声,脑袋在他胳膊上蹭了蹭。管一恒轻轻摸着它光滑的皮毛,小声说:“幼幼啊,你知道你主人是要完成什么遗愿吗?看他整天都是笑微微的,没想到心里也压着那么重的一件事呢。” 幼幼歪着脑袋,睁着一双圆眼睛看着管一恒,仿佛真能听得懂似的。管一恒低头跟它对视,叹口气:“幼幼啊,以后要听你主人的话啊,你主人一定过得很辛苦。”就像他自己一样,无论在多么快乐的时候,心里也始终沉甸甸地压着那么一块。 幼幼冲他打了个呵欠,把脑袋埋下去睡了。管一恒原是觉得自己睡不着的,但幼幼很快打起了小呼噜,听着这呼噜声,管一恒居然也睡着了…… 这一睡直到天光大亮。管一恒睁开眼睛的时候吓了一跳,连忙看表,已经比平日起床的时候晚了半小时了。他赶紧爬起来,一动才发现幼幼还在他枕头边上,睡得四仰八叉,四条小腿很不矜持地往两边张开。 “起来啦。”管一恒戳了一下它的小肚子,“睡成这样……”明明昨天晚上睡下的时候还是很规矩地蜷缩着,怎么早晨会变成这副模样呢? 幼幼很傲娇地拿后腿蹬了管一恒一下,翻过去把脑袋钻到了枕头底下。管一恒失笑,顾不上它,赶紧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客厅里飘着皮蛋瘦肉粥的香气,叶关辰端着一盘金黄的煎蛋从厨房里出来,看见管一恒就笑着说:“起来了?去洗漱一下准备吃饭吧。” “不好意思,起晚了……”管一恒脸上发热,赶紧钻进洗手间。 “不晚,现在过去,博物馆也正好开门。”叶关辰刚说完,管一恒的手机就响了,是东方辰打来的。 东方辰的语气有些低落,告诉管一恒他和东方琳都不能去博物馆了:“我妈那人你也知道……再说她常年在外头,小琳又上学,也得有大半年没怎么见了……” “我知道了。”管一恒当然知道简雯的脾气,看着挺和气,其实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别说东方琳兄妹了,那家里也就是东方长庚还能跟她别别劲儿,东方定都不是对手,“没事,等伯母走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东方辰叹了口气:“你先去吧,我妈这次搞不好要呆好几天呢,唉,我和琳琳算是身陷囹圄喽。” 管一恒被他逗笑了:“胡说八道。看你的风水去吧。伯母给你介绍的机会,可别错过了。”现在说是信风水的人多,但人家也不是随便抓个人就让看风水的,多半都奔着那种有点名气的“大师”去了。像东方瑜,年纪实在太轻,还没打出名气,没什么人信他。现在有简雯给他牵线搭桥,当然要好好抓住机会,做得好了一传十十传百,这名气可不就起来了吗。 “怎么,东方先生他们不能来了?”叶关辰把蒸好的豆沙包端上桌,含笑问。 “是。”管一恒有些抱歉,“东方伯母有个朋友,想让他去给看看风水……” “那你呢?”叶关辰含笑看了他一眼。 “我当然是要去博物馆的!”管一恒脱口而出,随即有几分尴尬,“不过如果你有别的事情,我其实可以自己去。” 叶关辰笑了:“我没有什么事情。阿云今天下午飞北京去谈生意,于是我连做饭的任务也没有了。” 管一恒顿时觉得有一丝窃喜:“那我们可以在博物馆看一天了。” 陕西博物馆里真有无数的好东西。管一恒看过不少博物馆,首博和故宫当然是无所不包,但地方实在太大,展品也不是一起展出,要想全看过来,恐怕得耗上一年半年;上博东西不少,但上海那寸土寸金的地方,给博物馆留的地盘也不大,于是展品挤在一起,稍嫌杂乱,而且以收藏家捐献为多,缺乏一点儿系统;成都那边的三星堆和金沙文化都很好,但又太过专题了,内容不够丰富。 相比之下,陕博在展品的丰富上算不得首屈一指,但极有中原气质,尤其是那些富有盛唐气派的金银器和宝石制品,叫人目不睱接。管一恒站在那个著名的镶金兽首玛瑙杯前看了许久,有些出神。 这个玛瑙杯是用深红色玛瑙雕成牛角形,角尖是一个类似牛头的兽首,角根部分则用来盛酒。这个兽首似牛而又非牛,所以就含糊地叫做兽首玛瑙杯了。杯子在灯光照耀下近乎半透明,玛瑙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有酒液在杯中流动似的,越发衬得这个兽首如活的一般,似乎马上就要从玛瑙杯中冲出来一只怪兽似的。 看着这个玛瑙杯,管一恒就不由得又想起了总会的那个犀角号。犀角号用一根辟尘犀角做成,号嘴处也是雕成一个犀头,只不过没有玛瑙杯上的兽首这么夸张醒目,只是在犀角末端浅雕出形象罢了。 想到犀角号,就难免又想到狐尾幡和蛟骨剑,管一恒就又想起了昨天叶关辰说过的话:法器炼化的原理不对啊……确实好像是有点儿不对,但不对在哪里呢? 博物馆里很容易就可以消磨一天的时间,管一恒直看到要闭馆,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来。一出门,他的肚子就很大声地咕噜了一下,惹得叶关辰嗤地笑了出来:“饿了?” 管一恒脸上微微发热。他自己看迷了,却扯着叶关辰也饿了一天:“去吃饭吧,我请你。” “好啊。”叶关辰也不推托,欣然同意,“吃完饭我们可以去大雁塔北广场看音乐喷泉。” 西安以牛羊肉和各种面食著称,叶关辰带着管一恒进了一家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小店,点了两碗刀削面和一个水盆羊肉,还有两份腊汁肉夹馍。 “这家的味道不错,尤其是肉夹馍。”叶关辰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随手还拎回两瓶冰峰汽水来,“一会儿吃完了,如果肚子还有空,可以再喝一碗胡辣汤。” 刀削面酸而辣,水盆羊肉膻香,肉夹馍则腊味十足。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管一恒吃出了一头汗,对胡辣汤只能望而兴叹了:“吃不下了……” 叶关辰笑起来:“也对,晚餐宜少宜素,我都不该点这么多肉食。走吧,去北广场走走,消消食儿。” 北广场上的人还真不少,音乐喷泉在八点半开始表演,管一恒和叶关辰就沿着整个广场走了一圈儿,最后在喷泉池边上坐下了。 这个喷泉池确实不小,有八级水池,每级水池里还分七级迭水,占据了半个广场的位置。此刻表演还未开始,水池里只是潺潺流水,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加上周围人群说笑的声音,在热闹之中又带着安闲。 “明天去哪儿?”叶关辰笑问管一恒。 他抱膝侧坐在水池边上,灯光映亮了侧脸,那个笑容尤其温和动人。管一恒没来由地心跳乱了一拍,干咳一声掩饰地转头去看水池对面:“哪里都好啊,你安排就是。” “那就还过来这边吧。大慈恩寺,曲江遗址,都值得一看。如果有时间,大唐芙蓉园也可以去看看,虽然是新建的,但里面有些地方做得不错,比如说唐诗峡。” 叶关辰侃侃而谈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到了八点半,音乐响起,喷泉表演开始了。各级水池里的水柱由矮到高,冲天而起,飞溅下无数细碎的水珠,落在脸上沁凉醒人。 “真是挺不错……”管一恒抬头看着冲起六米多高的水柱,一排水柱开始像雁翼一样两边展开,彩灯闪耀,还有激光射出,照得整个池子都七彩缤纷。忽然之间,他好像看见池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像是个小孩儿,不过随即射灯转过来,晃得他眼睛一花,那个黑影又消失了。 “什么东西?”管一恒顿生警惕,伸手把叶关辰拉起来,“我们——”他话还没说完,哗啦一声水池边上钻出半个身体,伸出带着蹼的双手就来抓叶关辰。 “河童!”管一恒瞳孔猛地收缩,来不及拔宵练剑,伸手就扣住河童的一只手,猛然发力把它提了起来,反手就摔。 河童的力量足以将一匹骏马拉入河中,但管一恒发力更快,硬生生把它提了出来,狠狠摔在水池边上。河童背后的硬壳撞在大理石的池边,把池边都撞崩了一大块。 旁边休闲的人惊呼起来。他们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只当是个顽皮的小孩子钻出来吓唬人,却被管一恒反手摔到池子里去了。当即就有人叫了起来:“你干什么!” 河童虽然摔得不轻,但有龟壳保护,并没受什么大伤,嗖地就钻回了水里。管一恒顾不上跟别人解释,跳进池子里就追。池水其实很浅,连小腿都没不过,但河童就在这浅浅的水里游得比鱼还快,泥鳅似的东滑一下西滑一下,几下就蹿到了水池中间。 音乐声转为轻柔,管一恒在这时候听见了叶关辰的喊叫,他猛一回头,只见叶关辰站在池边上,举手指着天空,正焦急地冲着他大喊。 管一恒仰头看去。天空中全是被激光打成七色的水雾,四面的高岗灯平原灯纷纷将光线投射过来,照得天空如同绽放了无数烟花。不过在这些烟花之中,管一恒仍旧分辨出了十六个红色的亮点,并且它们还在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 随着这些亮点的出现,一个巨大的轮廓也在慢慢显现出来——八歧大蛇! 管一恒后背顿时一层冷汗。八歧大蛇在这里出现,即使不做任何攻击,只要落下地来,北广场上休闲的民众就得死一片!这个,不仅仅是靠他一把宵练剑就能顶得住的。 音乐声再次炸响,水柱冲天而起喷到最高的六十米,激光在半空中七彩变幻,令人眼花缭乱。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管一恒听见了一声长啸。他猛地打了个冷战——这声音他曾经听到过,在十年之前,并且这辈子都绝不会听错!这是睚眦的啸叫。 第43章 广场之战 一条龙一样的妖兽带着淡淡金光,疾扑过来,迎上了已经将身体探出一半的八歧大蛇。虽然在高空之中,又被地面的灯光映照着根本看不清楚,管一恒仍旧能知道,那其实不是龙,因为它的头像豺。 龙生九子,其一为睚眦,头似豺,性好杀。 性好杀——管一恒紧握着宵练剑的剑柄,指节已经发白。十年之前,就是这只睚眦,在他的家里大开杀戒,杀死两人,重伤两人,轻伤五人。这死去的两人中,就有他的父亲! 身后的池水哗啦一声,混合在喷泉的水声与音乐之中,几乎听不清楚。但管一恒却是头也不回就反手一挥,宵练剑准确地划过河童的头顶,一线银光自河童头顶那个碗状的凹陷开始,直切到后背。 河童已经跃起的身体猛然一滞,重重摔在水池里。看起来宵练剑并没有划出哪怕一道伤口,但那线银光却一直停留在它身上,仿佛用荧光笔画了一道似的。一秒钟之后,河童身上散发出一层黑气,像身上套的一个皮壳一般,从银线处开始向两边分裂。 头顶的碗状凹陷看起来仍旧完好,但如果有人在这时细看,就能看见那碗里的水像被刀切开的豆腐似的,居然也随着黑气左右裂开。虽然喷泉的水柱还在喷射,有许多水珠正从空中落下来,却没有一滴能落进河童头顶那个“碗”里。只用了几秒钟,那个“碗”就空了。 河童的生命来自于水,如果头顶“碗”里的水干涸,它们也将死去。河童的身体迅速软化下去,像一团胶一样散在了水中,就在它维系生命的水中化成了一团烂海蜇一样的东西,顺着水池的迭级慢慢滑下去。 管一恒头都没回,只是抬头看着天空。已经有个小伙子发现了他的举动,也抬头往上看,顿时惊叫起来:“你们看!”随即举起手机要拍照。 他的手机才举起来就被管一恒一巴掌拍了下来,顿时火了:“你干什么!” 旁边有人被他的声音惊动,也抬头往天上看去,但就在这一瞬间,天空漫开一层雾气,就连喷到最高处的水柱都看不清了,八歧大蛇和睚眦当然也一样被雾气遮挡,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伙子的女友莫名其妙:“你看见什么了?” “是两个——”小伙子这一抬头也噎住了,“哪来的雾啊?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刚才明明看见有两个怪物——哎我本来要拍照的,都怪刚才那个神经病,要不然……” 管一恒无心管他在说什么。这雾气他也十分熟悉,当初在文溪酒店,就是这样突然出现的雾气,只不过那时候雾气萦绕在他身边,而现在是在天上罢了。 是腾蛇!腾蛇,睚眦,迷兽香。果然是十年前那个人! 天空中的浓雾看起来弥漫一片遮蔽了一切,但管一恒能看出雾气正像被洗衣机绞动的水一样在剧烈翻腾,显然浓雾中的战斗十分激烈。 嗖——尖锐的哨声响起,一枚烟花不知从哪里蹿了起来,带着一点闪光穿入迷雾之中。雾气顿时翻腾得更厉害了。管一恒赤红着眼睛转过头去,想找出那个控制着睚眦和腾蛇的人——找了十年,现在可能就近在咫尺!可是广场上有太多的人,纵然他有火眼金睛,也没法一下子就从成百上千的人里找到那个人。 “一恒!”叶关辰的惊叫猛然把管一恒的心神拉了回来,他回头一看,叶关辰正闪到一棵树后,一条黑色的大狗正扑在树上,一只爪子几乎就抓到了他。 “有狗咬人!有疯狗啊!”广场上顿时炸了锅,几个女孩子尖叫着拔腿就跑,人群顿时乱了。 这种混乱倒是好事。广场上的人虽然多,但还不到一乱就会发生踩踏的程度,而一条疯狗虽然吓人,也不至于把人们吓到毫无理智,所以管一恒根本没有去阻止人群的混乱,而是一步就向叶关辰蹿了过去。 那条黑色的大狗当然就是犬鬼。叶关辰在间不容发之际闪到了树后,犬鬼的一扑落了空,就扑在叶关辰身前的树上。只听树干发出难负重荷的嘎吱声,树叶簌簌掉落,整棵一人合抱的树在犬鬼一扑之下,居然从中断开,向着叶关辰砸了下去。 树身倾倒,管一恒已经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吐气开声,旋身飞踢,两脚重重横踢在树干上,硬生生把树干踢得斜移开去,换了一个方向倒下。 犬鬼像条黑色的影子,在树干倾倒到地上之前,猛地从树下钻过,又从枝叶间蹿出来,悄无声息地就扑到了叶关辰面前。 管一恒瞳孔猛然收缩,他整个人还在空中没有落地,甩手就把宵练剑投了过去。犬鬼惊得急忙一闪身,宵练剑擦着它的爪子钉进地里,铮然有声。管一恒就地一滚,人随剑到,一手揪住犬鬼的尾巴,猛地把它甩了起来,狠狠砸在剩下的半截树桩上。 犬鬼发出吃痛的嚎叫,回头就咬。管一恒后撤一步,硬拖着它往竖在地上的宵练剑刃上撞过去。 嗖地劲风一响,管一恒一侧头,一枚发亮的刃片打着旋从他眉际飞过,一丝凉意之后便是刺痛,有一线温热的东西顺着脸慢慢流了下来。 犬鬼趁机挣脱了管一恒的手,一瘸一拐地跑到忽然出现的寺川绫身边。管一恒随手抹了一把脸,拔起地上的宵练剑,退后一步把叶关辰护在身后:“伤到没有?” “我没事。”叶关辰脸色苍白,看来也被惊得不轻,声音却还镇定,“这是怎么回事?天上那个——是寺川健吗?” “是。”管一恒沉声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养妖族。”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养妖族?”叶关辰一脸不解,“是来帮我们的?” 管一恒一怔,忽然无话可说。没错,睚眦和腾蛇出现在这里,阻止了八歧大蛇落下地来,说起来确实是帮了他们的大忙啊。但是——管一恒迅速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直视对面的寺川绫:“先解决了她再说。” “她看起来好像修习过忍术。”叶关辰低声说。 寺川绫穿了一身黑色的紧身武服,越发勾勒得胸丰腰细,一头长发紧紧束在脑后,嘴唇仍旧涂得殷红,见管一恒看过去,她居然还妩媚地笑了一下,灯光映照之下仿佛黑夜里的女巫一般。她手里看起来空空的,但十指间却有细碎的银光,显然用的是指刃一类的武器。 管一恒眼色深了一下:“你得先走。”寺川绫和犬鬼分开来都不足为惧,甚至他们两厢夹攻管一恒都不怕,但如果再加上叶关辰,那就不成了。 “不。”叶关辰很冷静,“我走不了,那条狗要追上我并不难。你应该用我为诱饵,先灭掉那条狗,然后对付寺川绫。” “太危险!”管一恒低吼,“不行!” “这是最好的办法。”叶关辰却夷然不动,“有没有什么符咒,你可以画在我身上,然后触发的?” 管一恒怔了一下:“这个——”没有吧? “怎么会没有?难道你们都不用符咒设陷阱的?” 管一恒陡然想起了自己为了捕捉何罗鱼画过的那个超大型困兽符,只是他现在手中没有桃根笔。 “难道你的剑不能画?”叶关辰紧贴在他身后,急促地低声说,“就是捉土蝼的时候,我明明看见你用过。” 管一恒有些底气不足:“那个——宵练剑不能像桃根笔一样留下痕迹,画个小的还行,如果是大的,我恐怕……”桃根笔画下去的时候会留下一点磨下来的桃根粉末,也就留下了灵力,等画完了,他只要催动就可以了。但宵练剑不同,用宵练剑画符,从头到尾都要靠自己的灵力融汇贯通,才能发动。管一恒从来没有做过,还真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成功。 这不仅仅是灵力多寡的问题,还包括对符咒所画过的地方留下的灵力的掌握,要做到似断而实续,似空而实满,如果要不引起犬鬼和寺川陵的警惕,还要将灵力极好地隐藏于所画的地方,直到最后催动的时候再爆发出来…… 管一恒觉得自己额上有细细的汗珠在冒出来。他从来没有做过,但从理论上来说,以他的天赋,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要快一些……”叶关辰低声催促,“不知道那个养妖族会替我们挡多久,万一寺川健腾出手来……” 夜长梦多,万一寺川健腾出手来,他们就将陷入完全的被动。管一恒瞳孔收缩,瞬间下定了决心:“好!” 广场上的人已经散开去,在他们周围留下了大片的空地。叶关辰轻轻跺了跺脚下:“这地面上用的应该是烧毛板材,石料表面用火焰烧过,然后洒水冷却,使石面失去云母片。” 用火焰烧过?管一恒脑海中灵光一闪。火焰烧过,即使之后熄灭了,也仍有火气保留其中,如果能利用起来…… 寺川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管一恒才一低头去看地面,她已经把手一扬,一团银光直射叶关辰眉心。 铮地一声,管一恒反手一撩,宵练剑在银光之中一挑,这一下巧妙之极,银光被挑得倒飞回去,甚至比来势更疾。犬鬼嗖地一下跳开,银光就射进了它脚边上,大半嵌进了地面之中。 犬鬼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咆哮,突然扑了上来。寺川绫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它后面,十指间银光闪耀,亮出了一柄柄窄如柳叶的小刀。 音乐喷泉还在表演中,射灯扫来扫去,把一道道的彩光打向天空和地面,音乐声轰响,盖过了铮铮的金属交击之声,还有犬鬼的咆哮。 管一恒看起来十分狼狈,他大半的精力似乎都放到了背后的叶关辰身上,以至于自己左支右绌,已经落尽下风。 “你就这么在乎他吗?”寺川绫十指飞舞,嗤地一声管一恒以剑划地,躬身闪避,但寺川绫的指刃仍旧在他肩上破开一条口子,好在他躲闪及时,并没有伤到皮肉,还顺手把叶关辰往旁边一带,飞腿横扫,正扫在犬鬼腰上。不过这一脚就没有那么干净利落,犬鬼被扫飞出去的时候回头就是一口,将他的裤腿连着皮肉撕下来一块。 管一恒一个踉跄,不得不又用宵练剑支了一下地面,划出长长一道痕迹。他有几秒钟都站在那里,以剑拄地,似乎已经要力竭了。 寺川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你的身手很好,我真不想杀你,可惜你太没有魄力了,居然不知道在关键的时候要放弃。”本来这次袭击是十拿九稳的,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都不知道那两只怪物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竟然还十分厉害,尤其是那条似龙非龙的东西。以二对一,八歧大蛇居然没有什么胜算,如果她不赶紧拿下管一恒,恐怕这次非但得不到九婴,还要把八歧大蛇也赔进去,毕竟哥哥得到蛇骨不久,操纵起来还不是很灵活。 管一恒喘息着抬起头来看着她,神色狠戾:“那就来吧!” 寺川绫狠狠咬牙,猛然尖声打个唿哨,犬鬼从黑暗里又蹿出来,从侧面扑向叶关辰。她自己则双手一分,四点银光上下射出,将管一恒胸前面部全部笼罩其中,要逼得他无暇去救叶关辰。 但这次管一恒却根本没有去管犬鬼,倒是向后一退,宵练抖出四朵剑花,将四点银光震开,同时用后背把叶关辰撞了出去,而后手腕一转,剑尖指地,断喝一声:“开!” 忽然间广场的地面上银光闪烁,一个符阵悄然闪现,无数细碎的银光组成了一张网,紧紧罩住了自投罗网的犬鬼。 犬鬼发出吃痛的嚎叫,竭力挣扎,但银光看起来细如蛛丝,却坚韧无比,任由犬鬼翻腾抓扯都毫无用处。 寺川绫脸色一变,抬手扔出一张剪成人形的绵纸。绵纸轻飘飘地飞出去,却在半空化成一个尺把长的女子,带着一股寒气向地上的符阵扑去,所过之处空气竟凝成了一串串细碎的雪花,仿佛彗星拖着彗尾一般。 不过这雪女才触到符阵,银光之中就猛地腾起一股红光,呼地一下雪女全身都燃烧起来,一声短促的哀号之后,又恢复了纸人的形状。不过已经被烧成了纸灰,风一吹就化成片片灰烬,散落一地。 管一恒冷眼看着寺川绫的动作,直到雪女被烧成灰烬,他脸上才浮起淡淡的冷笑,猛然直起身体,宵练剑遥遥向着寺川绫一点:“现在一对一,有什么本事使出来吧。” 寺川绫脸色铁青。到这时候她当然看得出来,管一恒哪里是真的落了下风,不过是借着躲闪的机会在绘符阵罢了。现在犬鬼已经落入符阵之中,自己的纸剪式神根本连符阵都不能靠近,单论一对一,她怎么是管一恒的对手?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啸,即使有无数彩灯照耀,广场上仍旧能感觉到突然明亮了起来。管一恒和寺川绫同时抬头,只见天空之中迷雾退散,一只大鸟展开双翅,全身上下金光闪烁,俯冲了下来,发出的却是寺川健的声音:“快走!” 寺川绫纵身跃起,大鸟用爪子一捞将她捞住,转身就走,只留下地上的犬鬼发出不甘又无奈的哀号,瞪着眼睛看着主人逃了。 管一恒往前追了一步,又停了下来:“金翅大鹏鸟!” “什么鸟?”叶关辰跟过来,仰头也往天上看,“雾散了!” 正在这时,音乐喷泉的表演时间已经结束,音乐声转为低柔轻快的小夜曲,水柱和激光消失,喷泉又恢复了平静。而天空之中也如这喷泉一般,云开雾散,夜色清明,什么八歧大蛇,什么睚眦和腾蛇,全都消失了。 管一恒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脸色阴沉:“金翅大鹏鸟是龙蛇的克星。”显然,八歧大蛇在睚眦和腾蛇的夹攻之下落了下风,寺川健只能召来金翅大鹏鸟,才将睚眦腾蛇驱走。不过这样一来,他自己的八歧大蛇自然也不能用了。再者看刚才那金翅大鹏的形体,不过也就比普通兀鹫再大一些,远不及真身,可见也就是勉强借一借灵,吓唬一下睚眦罢了,也就难怪金翅大鹏一出现,不是追击睚眦和腾蛇,而是先抓了寺川绫逃跑。让管一恒恼怒的是,睚眦和腾蛇就此消失,养妖族的线索便又失去了。 叶关辰咳嗽了几声,指着符阵里的犬鬼:“这个怎么办?” 犬鬼已经闭目待死,符阵发出的银光深深勒入它皮肉之中,将它勒得缩到原来三分之二大小。淡淡的黑气从银光所勒之处往外冒,等到黑气散尽,也就是它毙命之时了。 管一恒冷冷看了一眼:“咎由自取。” “我看,不如也禁锢起来。寺川兄妹也好,真田一男也好,平白的从日本跑到中国来生事,这也是个证据吧?” “这倒也是。”管一恒想了想,周身上下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摸出来,只得先拿了一张符纸,走过去对着犬鬼后背一贴。银光闪过,犬鬼和符阵一起消失,符纸上却印出一张犬鬼的小像。管一恒将符纸仔细折叠成方胜揣进衣兜,“先这样,回去之后找个桃木牌禁锢进去。” 广场外面响起了警车的声音,之前有人报警,警察这会儿终于赶到了。管一恒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几句话打发了警察,拉着叶关辰走了:“你不能再回家了。”昨天晚上看见的黑影十有八九恐怕就是犬鬼,既然寺川兄妹知道了叶关辰的住处,那就太危险了。 “或者我可以去黄助理家住一夜。”叶关辰被广场上的风吹得脸色发白,搓了搓手。 管一恒摇了摇头:“寺川兄妹不知道躲在哪儿,有心算无心,防不胜防。幸好陆总离开西安了,你给他打个电话,暂时不要回来。你跟我先去农家乐那边住。”那边好几十个高级天师,寺川兄妹如果敢摸到那边去,就是八歧大蛇也只能有来无回,“手怎么这么凉?” 叶关辰自嘲地一笑:“被吓着了……那狗突然扑过来,两只前爪都搭到我肩上了,如果不是对面一个女孩惊叫起来说是狗,我说不定就回头看了……” 狼就经常用这一招。两只前爪往人肩上一搭,趁人回头的时候一口咬断咽喉。管一恒心里一抽:“别说了。当时我不该去追河童。”那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牺牲一只从真田一男处收来的河童,寺川兄妹当然是毫不心疼的。 管一恒把叶关辰的手合在自己掌心搓了搓。叶关辰的手冰凉,在这样的夏夜里简直像块冰。管一恒不假思索地脱下衬衣披到他身上:“冷吗?” 走出广场,灯光就黯淡了许多,只有路灯微黄的光线落在管一恒身上。青年人结实的身体肌肉结实而匀称,把针织的小背心撑得紧绷绷的,露在外面的皮肤有些汗湿,在灯光下泛着蜂蜜般的光泽。 叶关辰抬手握拳压着嘴唇轻咳了一声,把目光转开:“并不怎么冷……” “手这么凉,不冷也披一会儿。”管一恒硬给他把衣服拢一拢。 衬衣上带着青年人微有点汗意的气息,暖融融的包围着人。叶关辰微微低了低头,用手指摸了一下管一恒的指节:“碰破皮了。怎么用那么大的力气捶树?” 管一恒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指节上的伤,半晌才说:“我以前没有跟你说过吧,养妖族,是我的杀父仇人……” 西安的初夏已经炎热,却还没有热到无处可逃的程度,夜风吹来,又送一丝凉爽,叫人浑身毛孔都要舒张开的那种自在。这样的天气,路灯灯光之下,本来很适宜两人牵着手慢慢地走,讲几句情话。可是管一恒说出来的,却是十年前一桩血淋淋的旧事…… 第44章 深夜变故 “你没事吧?”得知管一恒遇袭,东方瑜兄妹也赶回了农家乐。东方瑜拉着管一恒上上下下看了半天,东方琳眼圈已经有些发红了:“早知道我真不该去看什么风水!” “这谁能知道。”管一恒冲东方琳笑笑,“没事,腿上也就是皮肉伤,不过绷带缠太多了,看着好像有点吓人就是了。” 东方瑜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确认的确是没有大碍,这才放心:“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寺川兄妹。”管一恒刚说了几句,负责接待的小姑娘已经满脸为难地出来:“管天师,周副会长说了,实在没有房间安排。你看,要不然我还是去别的农家乐再定几间房间吧?不过……不过可能要再往外走一走了,旁边那一家好像没有空房间了。” 管一恒脸色不由得一变:“我刚才已经说明了,叶关辰很有可能受到日本阴阳师的袭击,为了保护他才带他到这里来,天师守则里有明文规定,我们有责任和义务保护普通民众。周副会长不会不知道吧?” 小姑娘苦着脸,实在没办法只能说了实话:“周副会长说,这里是内部会议,不能,不能带外人进来,这是违反纪律的……” 管一恒火气腾腾往上蹿:“那么周副会长的意思是见死不救了?” 叶关辰赶紧拉了他一下:“算了,这位周副会长说的也没错,我们去旁边住就是了。” 农家乐的园子彼此之间说是紧挨着,也有几百米的距离,再往外就更远,万一有什么事呢?管一恒也并不是非要住在一群天师中间才能安心,但他分明已经把情况说得非常清楚了,事关日本阴阳师,还有八歧大蛇那样的妖兽,周峻却因为两家的私人恩怨就这么拒绝了,简直是草菅人命呢!身为副会长,就这样公报私仇? “谁在吵闹!”周峻阴沉着脸走了出来,“管一恒,你虽然隶属十三处,可到了协会这里也仍旧要遵守协会的纪律。内部会议不许外部人员入内,尤其是身份不明人员,这一条你忘记了吗?难道十三处也这么不讲究吗?” “什么叫身份不明人员?”管一恒迎着他站起来,“周副会长能不能讲清楚一点?” “还要讲得多清楚?”周峻扫一眼叶关辰,“听董涵说,这位叶先生从滨海腾蛇事件开始就参与了?” 管一恒一听董涵的名字就知道没好事:“对。” “听说养妖族几次出现,这位叶先生都在现场?” 管一恒的眉毛顿时扬了起来:“周副会长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关辰?” “不行吗?”周峻提高声音,“我是副会长,要对协会负责,既然他有嫌疑,当然不能入内。你可以到旁边的农家乐找个房间,但是这里不行。” 管一恒气得脸色都变了:“周副会长,这是正事,你不要公报私仇!” “你说谁公报私仇!”周峻顿时大怒,“管一恒,你跟你父亲一个样!无视组织规定,自以为是,等到酿成大错的时候,不要后悔莫及才好!” 砰地一声,管一恒面前的茶几被他踢飞了,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落下无数白灰。管一恒对周峻怒目而视:“你、再、说、一、遍!” “怎么,你还不服气吗?”周峻也是个犟脾气,当即就要跳脚,“当初——” 外头的吵闹已经惊动了好几个人,周峻话才说了个头,就有人出来拦他:“周副会长,周副会长,当初的事就别提了,消消气,消消气……” 东方瑜则和叶关辰一左一右拖着暴怒的管一恒:“一恒,你冷静点!” “都不要闹了!”东方长庚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头子年纪虽大,吼一嗓子倒是中气十足,震得大堂里都有回音了,“成何体统!” 虽然同为副会长,但东方长庚论年龄论资历都比周峻老得多,周峻也只能压下了火气:“东方副会长,这件事我觉得确实不能通融。” “不能通融不要紧,就事论事。”东方长庚看了他一眼,目光略带责备。 周峻扭开了脸。他本来也没想提起旧事的,但管一恒这种不驯的态度确实让他想起了管松。真不愧是父子俩,明明是纪律规定的事情,这父子两个总有一套套的说辞提出来。想当初,如果不是管松提出什么妖物为天地之戾气所化,是否为天地自行调节阴阳之产物,倘若随意诛灭,或许使戾气重归天地,反而影响平衡的理论;又自做主张没有当场杀死睚眦,周渊又怎么会死? 现在好了,明明内部会议不允许外人进入,管松这个儿子又在提什么保护民众安全了,他真是看不出来叶关辰现在有什么不安全的,两个日本人已经退去,难道还要整个天师协会贴身保护吗?更何况按照董涵提出的情况,这个叶关辰确实有些嫌疑,现在农家乐里还放着一条九婴一只狰呢,怎么可能随便让他进入! “小管,”东方长庚转向管一恒,用了一个略微正式点的称呼,“周副会长也是因为协会的安全纪律。这样,住在旁边农家乐里的天师们腾一间房间出来,今天晚上先住下再说吧。” 管一恒紧紧地闭着嘴唇,最终还是在东方长庚安抚中略带一丝责备的眼光下点了点头。 东方瑜松了口气,连忙扯着他往外走。东方琳也跟了出来,小声埋怨:“周副会长怎么那么不近人情……” “得了,你少说两句。”东方瑜的目光不引人注目地扫过叶关辰,今天晚上的麻烦全是这一位惹出来的,“一恒身上还有伤呢,先住下再说。” 一通折腾之后,终于在隔壁园子里腾出一个房间来,本来是个单人间,好在床还比较宽,两个成年人挤挤也就睡下了。管一恒有些抱歉:“这事——还是因为我家的旧事,再说正好是会议期间,要不然不会这样。”绝大多数天师既然以降妖伏魔为己任,那么必然也会以保护老百姓为义务的。 叶关辰简单洗漱了一下,脸上带着点水珠走出来:“没什么,现在不是也让我住下来了吗。倒是你的伤,再让我看看,刚才为什么要踢茶几,嫌伤口不会裂吗?”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在管一恒面前蹲了下来,把管一恒的脚托到自己膝上去解绷带。 “啊?”管一恒险些要跳起来,“没,没事,不用看了吧?”叶关辰等于是半蹲半跪在地板上,这个姿势实在是…… “别动!”叶关辰难得地放沉了声音,利索地拆开绷带,顿时皱起眉头,“果然有些开裂了。这几天都不要再做剧烈运动了,可惜我现在没有带药,只能好好养着。” 管一恒觉得别扭得要命,根本不敢真把脚放在叶关辰膝盖上,只能尴尬地抬着腿。叶关辰重新给他清洗了一下伤口,再缠好绷带。虽然他手很快,但处理完之后管一恒也觉得腿都要抬得麻木了。 “一恒——”叶关辰把绷带打结系好,抬头看着管一恒,欲言又止。 “什么?”管一恒身体一放松,眼皮就有些发沉了。他今天晚上在广场上绘符耗用了不少灵力,现在真觉得累了。 “今天你给我讲了养妖族的事……”叶关辰垂下眼睛,“你父亲——我很难过,但是……” 管一恒使劲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十年了,今天能说出来,我也觉得心里舒服一些。养妖族既然已经出现了,我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叶关辰默然片刻,站了起来:“你累了,睡吧。”他随手捞了条毯子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晚上如果要喝水就叫我,别随便乱动。” 管一恒皱了皱眉。旅馆的沙发很小,叶关辰得缩成一团才能躺下去:“不然你也上床来睡,反正也就几个小时,挤挤算了。” “那会挤到你的伤口。”叶关辰不容置疑地关了灯,“睡吧,也就几个小时,凑合一下就行了。” 农家乐这边闹得乱哄哄的时候,金翅大鹏鸟已经带着寺川绫降落在一条荒僻黑暗的街道上,无力地扑腾了一下翅膀,金光散去,现出寺川健精疲力竭的模样。 “哥,你怎么样?”金翅大鹏降落的时候已经力竭,寺川绫几乎是被扔下来的,虽然训练有素,仍旧把脚腕重重挫了一下。不过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一瘸一拐地扑到寺川健身上:“你受伤了?” 寺川健腰侧有一道伤口,皮肉翻卷十分骇人,不过并没有伤及筋骨和脏腑。他自己撕了一条衣襟用力缠了一下,长长吁出口气:“那睚眦果然凶狠。”即使他召出的是金翅大鹏的形象,睚眦居然都敢给了他一爪子。 “那是睚眦?”寺川绫在这方面的学识远远不如兄长,“就是龙九子之一的睚眦?从哪里来的?还有那条蛇,又是什么东西?” 寺川健虽然比妹妹的知识渊博点,但也没能达到一见即知的程度:“不知道,那东西隐藏在云雾之中,神出鬼没的,我都没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样子。” “到底是哪里来的!”寺川绫今夜本来觉得是十拿九稳了,结果横生枝节,连自己的式神都折了进去,忍不住埋怨,“哥你如果不是非要留下那个小白脸的命,我早就把他解决了,事情也不会这样!” 寺川健一掀眼皮,冷冷地看着妹妹:“解决?姓管的没了顾忌,你还能逃出命来?”他气质本来阴郁,现在脸色苍白,夜色之中更跟个鬼似的,这么一抬眼睛,目光阴沉森冷,看得寺川绫硬生生打了个冷战,赶紧闭上了嘴,心里却暗暗嘀咕。她记得寺川健以前最喜欢那种长相精致的少年,怎么现在却换了口味,看上了叶关辰呢? 她虽然没把这些话说出口,但寺川健也能看得出来,冷冷地说:“你少管我的闲事。倒是那个姓管的,你口口声声说能对付得了,现在怎么样?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这样,下次我会直接控制八歧大蛇先杀死他,免得节外生枝。” “哥——”寺川绫想反驳,却无话可说,半天才嘟哝道,“我看那个小白脸也不是省油的灯。犬鬼暗中袭击,居然没能把他按倒。我看了一眼,他看起来躲得狼狈不堪,可是到最后也没有伤到一分一毫,说不定……” 这一番话她说得不无私心,但寺川健却真的沉思起来,半晌才慢慢地说:“你说的是真的?” 寺川绫本来只是想替自己分辩几句,另外她实在搞不明白叶关辰究竟是好在哪里能这么吸引她哥哥,所以随便说说坏话,却没想到寺川健竟认真起来,自己也只能认真去回想,但这么一想,倒确实发现了些疑点:“我确定,他看起来好像是很走运才躲过了袭击,但其实——普通人那个时候早就乱了——对了!犬鬼当时从他背后过去,已经把爪子搭上他的肩头了,那个时候一般人都会回头去看的,可是他没有动!直到对面一个女人叫起来,他才往旁边一倒,好像是被犬鬼扑倒的,但其实——其实他是自己倒下去的!” 她越是回想,就觉得疑点越多,激动地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没错!哥,就是这样!他,他绝对不像是普通人的反应!” 寺川健冷冷地看着她:“够了!你激动什么?他的身手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人强一些,这就能成为你失败的借口了吗?废物!” 寺川绫被训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寺川健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盘膝坐在那里,沉吟起来:“这次失败的关键,就在于突然出现的睚眦,究竟是哪里来的……” “对了,哥哥,我想到一件事!”寺川绫突然又说,“昨天晚上我让犬鬼潜去他们的住处,可是犬鬼好像不敢进入似的。当时我以为是惊动了管一恒,但现在回想起来,在管一恒出现之前,犬鬼就表现出畏惧的意思了。当时,当时窗户上好像出现了一只猫。” “混蛋!”寺川健暴躁起来,“你得到了犬鬼这么久,连它究竟是在畏惧什么都不知道吗?现在才想起来,有什么用吗?用中国人的话说,你这简直就是在放马后屁!” 寺川绫被骂得满脸通红,抬不起头来。她学习的原本是忍术,近年来才开始学习控制式神,而犬鬼又属于天生有反骨的那种,她虽然能控制得住,但沟通上却欠缺一些,所以对于犬鬼细微的反应,有很多时候都不能及时掌握。 寺川健也知道现在骂也无益了,只是心口那团邪火怎么都压不住。得到八歧大蛇的遗骨之后,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到处横着走了,可结果实在不那么尽如人意。这火气无处可发泄,真是憋得难受! “算了!”寺川健最后也只能把火气憋了回去,“反正现在犬鬼也丢了,这种有反骨的东西不要也罢,再想办法弄别的式神就是。倒是操纵睚眦和那条蛇的人,我们得早点找出来,否则下次恐怕还要吃亏。” 寺川绫小心翼翼地答应了一声,窥探着寺川健的表情,小声说:“我觉得,其实我觉得,叶关辰有点嫌疑……” “什么?”寺川健一翻眼,“绫子,现在是在说正经事!” “是。”寺川绫连忙低头,“但我是认真的。如果昨天晚上,犬鬼不敢进入叶家是因为那只猫,那么——哥哥觉得那只猫真的是猫吗?” 这话让寺川健沉吟起来:“中国的妖兽太多,那确实可能不是猫……” “如果不是猫,那会是什么?”寺川绫胆子大起来,“如果那是一只犬鬼都有些畏惧的妖兽,那么是谁豢养的呢?” 这答案简直不要太明显,不是叶关辰就是陆云呗。 “但那一个人已经不在西安市了,所以他肯定不会是豢养睚眦的人。” “豢养一只似猫的妖兽,不等于就是豢养睚眦的人……”寺川健虽然这么说着,但语气并不肯定。因为寺川绫说的话很有道理,能养一只,就能养更多只…… “如果真是这样……”寺川健的目光渐渐冷酷起来,他是对叶关辰很有兴趣,但他对妖兽更有兴趣,如果叶关辰真有这种能力,那么当玫瑰花变成了荆棘的时候,他也就不好再怜香惜玉了,“一定要弄明白。” 管一恒是被一阵低沉的吼叫声惊醒的。一醒过来,他就闻到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香气,淡到他几乎难以确认这种香气究竟存不存在,但那种仿佛酣畅淋漓地甜睡过一场的感觉从侧面帮助了他——他的睡眠很好,但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第二个人的呼吸,管一恒随手打开灯,发现事实确实如此。沙发上只放着块毯子,叶关辰已经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管一恒还在思索,外头已经传来第二声低沉的啸叫,打断了他的杂念:“九婴!” 确实是九婴。管一恒刚冲出房间,就看见了九婴耸起来的身躯顶端九个大头,虽然隔了百来米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更别说它还在吐火。 农家乐已经烧了起来,提前来到西安的几十名天师已经有人跑了出来,周峻站在最前头,双手结印,一个巨大的金色手掌从他头顶浮起,向着九婴吐出的火焰推过去,赤红的火焰撞上手掌,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硬是被手掌挡在了外头。 九婴一晃身躯,另外几个头立刻睁眼张口,一道水流直射而出。费准打着赤膊从后头冲上来,一挥蛟骨剑,火蛟狂奔而出,张口也是一道火焰。水火相交,一红一白相持不下,水气蒸腾,搞得院子里像个大桑拿房一般。 毕竟都是高级天师,不用人居中指挥,周峻和费准在前头顶着,后头已经有人自发地结起了符阵。嗖嗖声中十几条捆妖绳飞搭在九婴身上,红绳闪起或金或银的符文,要结成一张大网将九婴捆住。 九婴仰头长啸,庞大的身躯左右扭动,尾巴疯狂地拍打着地面,但在十几条捆妖绳的重压之下,行动渐渐困难起来。 啪!不知从哪里传来石头撞击的声音,周峻猛然转头:“小心——” 话犹未了,一头赤红色的豹子从熏得发黑的房子里跳出来,张口就咬住了离得最近的一名天师。旁边的天师急忙上前去救,这豹子背后的五条尾巴却像风车一般旋转抽打起来,那名天师躲开了头两条,终于被后面三条尾巴连续抽中,远远摔了出去。 “狰!”周峻目眦欲裂。但他一分心的时候,九婴因为身上的捆妖绳突然减少了两根,压力顿轻,腾出尾巴来就对他狠狠一扫,将那巨大的金色手掌打得四分五裂,连着周峻也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血痕。 管一恒在击石声传来的时候就狂奔了过去,所以当铮咬着那名天师的腿将他扑倒,正要咬断他的脖子时,一道厉风让它不得不放弃咬人,抬头用额头上的角去抵挡。银光一闪,铮痛声哀叫,飞快地跳开,拼命甩着自己的头。它额头上的尖角看起来并无损伤,但顶端的颜色却有一段已经由赤红转成了暗黑色,仿佛失去了生命力的腐肉一般。 因为狰的突然出现,打乱了符阵,九婴拍倒周峻,趁机使出浑身力气猛地翻滚起来。它庞大的身躯如同推土机一般,所到之处房倒屋塌。管一恒急忙架起受伤的天师往后退,九婴已经挣断身上的捆妖绳,长啸一声往西边冲去,狰也跟着跑了。 “追!”周峻灰头土脸地站起来,拔腿就跑,后面没有受伤的天师们全都跟了上去。 九婴一路轰隆隆地碾过,直冲进了秦岭山脉之中。一众天师的两条腿毕竟是有些跟不上。管一恒从农家乐院子里拖了一辆摩托出来,不管后头有人大喊大叫,一剑斩断了车锁,发动起来就骑了上去。 这个农家乐离秦岭山脉极近,中间只隔了一片柿子树,再无人家。九婴一路碾断了无数棵树,但好在是没有再伤到人,就一头扎进了前方树林之中。 管一恒把摩托油门加到最大,直冲上山坡,不过还没进入树林,他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因为是在上风,所以香气极淡,如果换了别的气味,他还未必分辨得出来,但偏偏这种香味对他而言刻骨铭心,所以即使只是淡淡的一丝,管一恒也仍旧分辨了出来:“迷兽香!” 第45章 真相 迷兽香即使只是一缕,也让人昏昏欲睡。管一恒不假思索地回手就往自己腿上戳了一剑。宵练剑并未留下伤痕,但疼痛却是完全一样的,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拔腿就往树林里冲。 “小心,有迷香——”树林另一侧忽然跌跌撞撞冲出个人来,才走了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是董涵。 管一恒已经无暇去管董涵是死是活了,他摸出从真田一男那里得到的白色线香塞住鼻子,几步就冲进树林。 树林里已经完全安静了,被九婴庞大身躯压倒的树还东倒西歪地摆在那里,仿佛龙卷风过境一般,表明刚才那些场景都并非管一恒自己做梦。但九婴和狰却是踪影全无,倒有一个人蹲在一棵倒下的树边,正察看地上一个什么东西。 “关——辰?”管一恒觉得喉咙干涩难当,挤出来的声音几乎都不像他自己的了。 背对他的人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站起身来。不过其实也用不着他回头,管一恒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眼力太好,即使在昏暗的树林中,仅凭背影他也能确认,这个人正是叶关辰。 火光亮起,费准凭借年轻的心肺和过人的体力第一个冲进了树林里,火蛟在他头顶盘旋,通身上下燃烧的火焰顿时照亮了树林,也照亮了叶关辰脚下的尸体。 “朱岩!”费准脱口而出,脸色骤变。 管一恒的目光也移了下去,地上的尸体几乎让人难以辨认,管一恒甚至首先想到的是周建国,因为这具尸体的死状,完全跟周建国一模一样,如果没有抓在手掌中的几张符咒,要从他干尸一样的脸认出是朱岩,还真是件很困难的事。 腾蛇,迷兽香,失血的周建国,何罗鱼,大鹊,无数的画面在管一恒脑海里闪过,快得他来不及呼吸。但费准却完全没有这些犹豫,当即骈指向前一引,火蛟呼地冲了过去:“果然是你!” 火蛟周身裹着一团烈火,只是一眨眼就冲到了叶关辰身后。管一恒下意识地往前冲了一步,几乎就要挥起宵练剑将火蛟截下来,但没等他做出选择,叶关辰已经向后一挥手。 叶关辰的手腕上仍旧戴着那条手链,就在他一挥的时候,手链中间的兽骨上突然冒出一团黑气来。那团黑气冒出来就迅速结成实体,是一个羊头,却生着四只尖角。火蛟正好撞上这只羊头,只听轰地一声,火蛟倒退三尺,周身火焰被挑得四射开去,叶关辰却借着这一撞的力量往前冲了出去。 “土蝼!”管一恒脱口而出。原来不只是失踪的何罗鱼,就连他自以为已经消灭的土蝼,原来也在叶关辰手里! 费准却不管什么楼不楼的,一击不中,他立刻拔腿就追:“站住!” 管一恒像梦游似的跟在他后头。他这才发现叶关辰的速度绝不逊于费准,昏暗的树林之中的背影轻捷如同一头公鹿,追出了将近八百米,三人之间的距离竟然完全不变。 费准骂了一句脏话,正准备再驱动火蛟,忽然光线大亮,树林在前方已经到了尽头,稍远处却是一处山崖,叶关辰再往前跑几步,就只能跳崖了。 “看你还往哪跑!”费准顿时精神一振。叶关辰跑得虽然快,但耐力明显不行,一千米之后动作就慢了下来,更绝对不会有这个体力再攀崖下去。 悬崖横在眼前,叶关辰却好像没看见似的,竟然根本不减慢速度,就这么直朝崖边冲了过去,而后纵身一跃——嘎地一声长鸣,一只大鸟凭空出现在他头顶,这鸟看起来有些像喜鹊,只是比普通喜鹊大了不知多少倍——叶关辰一手抓住一只鸟足,就让这只大鹊带着他往悬崖外头飞去。 鹊鸟的飞行能力不算太强,负重能力就更差一些了,所以这只大鹊并不能带着个成年男人自由飞翔,但当个降落伞是足够了。费准和管一恒赶到悬崖边上的时候,就看见叶关辰像架着滑翔伞一样,借着崖下吹来的山风和气流,盘旋远去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回过头来,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了管一恒一眼。 管一恒双手紧握。空着的左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掌心,他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费准气急败坏地对他说了些什么,他也充耳不闻,直到背后灯光亮起,天师们都赶了过来,他才仿佛突然从梦游里醒过来似的回身看去。 周峻正沉着脸看着他,冷冷地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管一恒略有几分茫然地环视四周。东方长庚由东方瑜扶着站在最后,祖孙两个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复杂。东方琳神色焦急,似乎想说话,却被拦了下来。至于其余的天师,看着他的目光都不太友好,尤其兰州的分会长是朱家人,神色就更加难看。管一恒把他们全部看了一遍,然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农家乐被烧掉了好几间房间,但找一间房间把人关起来还是不难的。 管一恒坐在床边上,看着窗外出神。东方瑜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也是沉默无语。不知过了多久,管一恒才问:“朱岩呢?” “送去做尸检了。”东方瑜低低叹了口气,“费准说他的死状跟滨海那件案子里的人完全相同,所以要确认。” “是完全相同。”管一恒说完这句话,想了想又问,“董涵当时为什么在那里?” “九婴是朱岩看守的,当时九婴一出现,董涵就想到朱岩会不会出了事。他去看,发现朱岩不知追着什么出去了,也就追了上去。但他进入树林就觉得昏沉欲睡,就像在滨海的案子里一样,所以赶紧退了出来,并不知道朱岩究竟遇上了什么。” 管一恒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是说,董涵也没看见朱岩是被谁杀的?” 东方瑜神色微黯,半晌才说:“虽然没看见,但事实俱在,难道你还要替叶关辰辩护吗?当时在朱岩尸体旁边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即使不说这些,滨海的案子,旅游山庄的案子,对了,还有扎龙保护区里,你说突然出现救了陆云的那只大鹊,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管一恒没有说话。从昨夜到现在,他已经把事情全部串起来想过了:文溪酒店里,叶关辰用迷兽香收走了腾蛇;旅游山庄里,叶关辰收走了何罗鱼和土蝼,他力战土蝼之后昏睡一夜,叶关辰却还有精力用何罗鱼肉制药,送去了医院,自然,在网站上更新何罗鱼资料的也是他了;之后就是扎龙保护区里,那只大鹊突然出现救了陆云,现在想起来,真田一男必然是死于睚眦爪下,那杀他的人是谁也就不必说了。 还有昨晚在大雁塔北广场,睚眦和腾蛇听从的当然是叶关辰的命令,可笑他还在拼命护着叶关辰,却不知那个男人其实比他强大许多。就连那只叫做幼幼的小猫,既然能够驱走犬鬼,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猫——榴榴,是了,的确有种妖兽是这样叫的,那是天狗。只是天狗的头是白的,不过现在宠物染个毛简直不要太简单…… 管一恒觉得脑袋里昏昏的,好像有一窝马蜂在挤来挤去,不时地伸出尾巴上的毒刺给他来那么一下。 “不要再想了。”东方瑜看着他变化的脸色,满心不忍,“他不过是一直在利用你——” “不!”管一恒突然打断了他,“他也救过人,帮过我!他用何罗鱼肉制药救了周伟成和王强;在大雁塔广场上,如果他不放出睚眦和腾蛇,任由八歧大蛇落下地来,后果不堪设想!还有洛阳瘟疫里,他——” 他说到这里,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一闪:“青耕!也许青耕也是他豢养的!如果没有青耕,跂踵逃脱,又要大费周折——” 东方瑜忍不住打断了他:“一恒!这些话说得再多,朱岩也活不过来了!还有你父亲——” 管一恒突然紧紧咬住了牙,颊边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是的,无论叶关辰做过什么,他的父亲和朱岩都回不来了。 东方瑜叹了口气:“别想那个了,你得想想现在你怎么办。周峻认定你是故意把养妖族的人带进会议里来偷九婴的,当然,大家都知道不可能,但现在情况确实对你不利。” 管一恒淡淡地说:“周峻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如果真要把九婴给叶关辰,他又何必把封印九婴的铜鼎耳放到会议里由朱岩保管,岂不是脱裤子放p么。 东方瑜苦笑:“是,不过这次——狰也丢了。”周峻当然不至于糊涂到真认定管一恒是勾结养妖族来偷盗妖兽的,但他千辛万苦替儿子弄来的狰也在此次事件里丢了,这真是新仇旧恨,周峻要是不借此机会狠狠治管一恒个大罪,那倒奇怪了。 管一恒很随意地点了点头,神色淡然:“那就随便了。” “怎么能随便!”东方瑜忍不住提高声音,随即又压了下去,“我已经给管叔叔打电话了,他现在正往北京总会去,不管怎么样替你想想办法。周峻那人——搞不好他能直接把你开除出协会!” 这下管一恒的神情微微变了变。开除出天师协会,那就是失去了天师资格,就连十三处,他也没法再回去了,以后就彻底失去了降妖伏魔的合法资格,不但是废掉了他的前程,更是连他的志向以及父亲的遗愿都斩断了。 “你也别太担心,爷爷也在想办法——”东方瑜刚说了一半,就被管一恒打断了,“其他人呢?”房间外面就守了一个天师,说是看管,其实就是意思意思,毕竟管家有根有底,也不怕他跑了,但是其余的人呢? “都去抓叶关辰了。”东方瑜略有些没好气,“都什么时候了,你想点正经的行不行!” 管一恒眼神一黯:“这件事周峻既然抓住了,就不会放过。随便他吧,即使没有天师资格,我也一样可以除妖。” “开什么玩笑!”东方瑜拧紧眉毛,“别的不说,协会首先就不会再提供资源了,就是宵练剑你都得交出来!”那就成了所谓的地下猎手,认真说起来,别说再得不到什么资源和支持,就是收妖都是违法的,万一在收妖过程中造成了什么损失,全部都得自己赔偿,坐牢都有可能。 管一恒淡淡地说:“没有宵练剑,我也能收妖。”以前,赤手空拳他大概只能收点小妖,但现在他似乎对画符咒又有了一番心得,纵然没有宵练剑甚至桃根笔,他也不是无所做为了。这么说起来,叶关辰似乎还真的教了他不少东西…… “你怎么——”东方瑜真是气死了,“我看你是糊涂了!没有宵练剑,给你个九婴,你收得了?我说,废话别讲了,我也打电话给十三处了,这件事终归还是要去总会才能定夺,回了北京,十三处也好替你说话。总之你现在要想好,到时候怎么给自己辩解!” “还要辩解什么,我做的事都在这里。”管一恒有些烦躁,“谁如果相信我会勾结养妖族,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人家信不信是一回事,你怎么自辩又是另一回事!”东方瑜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跟你说,不光是周峻,还有董涵呢。据他的说法,他几次提醒过你叶关辰有嫌疑,但你一直不听,并且几次让叶关辰介入案件当中。这个证词对你可是很不利!要不然,周峻也不敢现在就这么把你关起来。” 管一恒没说话,只是转过头去,表示不想再说什么了。东方瑜看着他这样子,叹了口气:“算了,你休息一会吧。”他往门外看了看,摸出个手机来,“给你,已经调成振动了。一会儿管叔叔应该会给你打电话,小点声。” 管一恒收起自己的手机,点了点头。事情一出,周峻就把他的东西全部收走了,这个手机肯定是东方长庚悄悄交给东方瑜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叔叔肯定是要给他打电话的。 管家兄妹三人,管松是长兄,下头一个弟弟管竹,一个妹妹管梅,都是天师。管松去世之后,管家就是管竹掌管,他对兄长留下的这个侄子很是照顾,比对自己的亲儿子管一鸣都好些。 东方瑜出去跟门外的天师说话了,管一恒无意识地把玩着手机,忽然间手机嗡嗡振动起来,却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看起来像公共电话。管一恒心里突然咯噔一跳,盯了这个号码一会儿,才慢慢接了起来:“哪位?” “……”电话里有几秒钟的沉默,然后叶关辰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一恒,是我。” “猜到了。”管一恒没想到再接到叶关辰的电话,他居然会如此自然,仿佛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反而能够随心所欲起来,“还有什么事吗?”或者说,还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吗? “一恒——”叶关辰叫了一声,随即沉默了。 “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挂了。”管一恒忽然觉得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说。 “等等!”叶关辰猛然提高声音,飞速地说,“不管你相不相信,九婴和狰都不是我放出来的。我知道你暂时不会杀死九婴,会带它回十三处,我确实想要九婴,但我有别的机会可以下手,用不着在一群天师中间冒险去抢!” 管一恒听见那句“确实想要九婴”,只觉得心里像被锥子狠扎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来。但他随即抓住了叶关辰后面的半句话:“那放出九婴的是谁!” “我不知道,可能只有朱岩看见了。”叶关辰声音里有几分伤感,“九婴出现的时候,我曾想用迷兽香帮忙,但有这些天师在场,收伏九婴并不难。只是那只狰突然冲了出来,才打乱了布署。后来九婴挣脱捆妖绳之后往秦岭跑,我才想追上去收伏它。可是进了树林,我发现朱岩已经死在那里。他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树林里来,所以我想,朱岩应该是看见了什么才追出来的。” 管一恒沉默不语。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相信叶关辰,但心却并不怎么听指挥。 “一恒,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但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假话。”叶关辰加快了语速,“我想告诉你,我在朱岩的尸体下边发现了几小块玉,看起来就像随便扔在那里的碎石,但它们是玉。” 管一恒脑海里突然一闪:“周建国的石雕佛头!”周建国死后,他带来的石雕佛头变成了玉佛头,而现在,一模一样的死状,又同样出现了玉。 “对。”叶关辰停顿了几秒钟,不知在电话那边做什么,然后才继续说,“我很怀疑,当初的玉佛头并不是有人用来替换的,而是——” 轰地一声大响,管一恒在响声中听见叶关辰一声闷哼,话音随即断了。 “喂!”管一恒不由得跳了起来,“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电话里传来的是轰轰之声,像是爆炸,还混合着火焰燃烧时的毕毕之声。管一恒噌地冲到门口,才一推开门,就被守在门外的天师拦住了:“你想去哪儿!” 看守他的天师是朱家那个分会长带来的人,看着管一恒的目光十分不善。东方瑜连忙站起身,打着圆场把管一恒推回屋里:“你干什么啊?” “我——”管一恒只说了一个字就闭了嘴。要说什么?说他要出去找叶关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叶关辰遇上了什么?会是八歧大蛇吗?但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八歧大蛇是不会喷火的。或者是被哪个天师找到了,动起手来了? 管一恒坐立不安地一直等到天色又再暗下来,外面才传来声音,出去搜索的天师陆陆续续回来了。 “找到人了?”还是东方瑜过来送饭,管一恒顾不上吃饭,紧盯着他问。 “没有。”东方瑜没什么好气,“西安这么大,到哪儿去找?得了,你别问这个了,我跟你说,尸检报告出来了,跟滨海案件完全相同,这下就更能认定了——” “不!”管一恒打断了他,“当时在文溪酒店,出现的人至少有两拨,很有可能还有第三拨人,所以那时候不能认定是叶关辰杀了周建国,现在就更不能认定了。” 东方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恒,你到现在还要为姓叶的辩护?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他是养妖族,记不记得管伯父是怎么去世的!” 管一恒沉默了。 东方瑜看着他眼睛里不自觉地流露出的痛苦,眉头紧紧绞在了一起。半天,他转身走了出去,去了东方长庚房间里。 东方长庚的房间还好没有被火烧到,他正看着桌上的一杯茶出神,听见孙子的脚步声也没有动。东方瑜径直走到祖父身边,直截地说:“爷爷,一恒这事,您得帮帮忙。” “我当然会帮。”东方长庚注视着茶杯里的水面。仔细看去,水面并不静止的,漂浮在其中的茶叶正缓缓地或上升或下沉,隐约形成了一个图案,“但是这件事很棘手,这你也清楚。” “我们东方家在协会里怎么也不至于没有话语权吧?”东方瑜有些赌气地说。 东方长庚笑了一声:“有是有,可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一恒这件事,因为与养妖族有关,所以是件大事,但一恒本人却还远没有那么重要,所以这个结果嘛……”一个小人物惹上一件大事,结果如何可想而知,“我可以说话,但东方家的其他人意见也要考虑。” “如果他是我们家的人呢?”东方瑜突然说,“您不是一直觉得他跟琳琳是一对?” 东方长庚终于抬起眼睛看了看孙子,然后指了指那杯茶:“瑜儿,茶是我冲出来的,但你来看这些茶叶,连我也不能完全左右它们的轨迹。现在,你是打算左右你妹妹的生活吗?” 东方瑜的脸霎时红了一下:“爷爷,我只是觉得一恒和琳琳——您也知道,琳琳喜欢一恒,一恒对琳琳也很好。何况,如果琳琳跟一恒结婚,即使是订婚吧,管家跟我们家自然也就站在了一条线上。” “瑜儿啊——”东方长庚长长吁了口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现在正是一腔热血,只想着收妖除魔的年纪,在这个年纪,就要做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不要想太多。要知道,能心无旁骛地去做一件事,这是幸运的,你要珍惜。” 老人的目光又转回茶杯里去:“你看这一卦是什么?” 东方瑜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衣袋里的铜钱,却被东方长庚阻止了:“用你的心看。” “爷爷,我看不出来。”东方瑜有些无奈,“我还远没到您那个境界呢。” “是无妄卦啊。”东方长庚意味深长地说,“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瑜儿啊,不正,则有过错和灾祸,不该动啊……” 第46章 旱魃 好好的一次分会会长们的例会,结果演变成这种情况,陆续到达的天师们几乎是全体出动,加上当地警察,到处搜索叶关辰的下落,只是两天过去,一无所获。 叶关辰的住处已经人去楼空,连幼幼都不见了。陆云远在帝都,而且他的公司是合法的,在没有证据证明陆云本人是养妖族之前,天师协会可没有查封人家公司的权力,倒是去他们的种植基地搜索了一下。 东方瑜当然是跟着去了,回来之后捉个机会,偷偷又溜进房间里跟管一恒描述了一下那个种植基地:“种的都是贵重药材,有些药材我都叫不上名来。还有个灵芝园,里头种的灵芝大约都有百年左右了。” 种植基地建起来不过五年,这些百年左右的灵芝显然不是这园子里种起来的,肯定是不知打哪儿移栽过来的。 “灵芝园里发现了几个收集露水的小装置,大概是没来得及拆走,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露水?管一恒忽然想起了曾经出现在王强房间里的那一小瓶柏上露,难道说,那也是叶关辰送去的?这个人,究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都做了什么?他帮过他多少?又为什么帮他?难道说,是对当年害死他父亲的事在愧疚? 管一恒摇摇头,把父亲的去世压回心底:“东方,我有件事要跟你说。”那天叶关辰的电话虽然只打到一半,但已经说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放出九婴的另有其人——当然,这个结论必须要在他相信叶关辰的基础上才能成立,但反复思索了两天,管一恒实在觉得,他没有不相信叶关辰的理由。 “你相信他?”东方瑜瞪大了眼睛,“到现在你还相信他?” “为什么不?”管一恒反问,“他要九婴,什么时候不能对我下手,偏偏要在几十名天师中间冒险去偷?何况如果不是寺川兄妹突然出现,我根本就不会带他来农家乐。” 东方瑜皱着眉头:“这个,或许他是在放长线钓鱼。一旦在途中对你下手,嫌疑就太大,很容易被识破,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像现在这样子,如果他成功偷走了九婴,你依旧不会怀疑他,他照样可以利用你来偷取妖兽。” “利用我偷取妖兽?我有什么可以让他利用的?他能收走睚眦和腾蛇,难道还收不走九婴或者别的妖兽,还需要利用我吗?” 这下东方瑜哑口无言了,半天才说:“但跟着你,接触妖兽的机会更大。” 管一恒没说话。事实上东方瑜自己也知道这实在有些强辩了,如果叶关辰真的不是放出九婴的人,那么协会内部就有另一个要偷走九婴,查出这个人要比定叶关辰的罪更重要:“那你怀疑谁?” “董涵。”管一恒毫不犹豫地说,“进入树林的总共三个人,朱岩死了,那么董涵跟叶关辰应该有相同的嫌疑。” 东方瑜摇摇头:“这不可能。一恒,董涵要偷九婴做什么?叶关辰要九婴,因为他是养妖一族,而董涵——你知道总会那个犀角号的来历吗?那头辟尘犀就是董涵捉住的。如果他要妖兽,又何必把辟尘犀交给总会?” 这个管一恒倒是头一次听说:“辟尘犀是董涵捉住的?” “对。当时辟尘犀在西双版纳地区为害,连一名地下猎手都死在它的角下,董涵那时正回家探亲,为了捉住它也耗费了不少力气。你要知道,那不是协会下达的任务,如果董涵把辟尘犀隐匿下来,也没有人会知道。” 这也是铁打的证据,管一恒不由得也沉默了。东方瑜看了看他的脸色:“我去再核对一下,九婴被放出来的时候,除了董涵,还有谁没有出现。你怀疑的也有道理,现在能够用妖炼器,未必不是有人对九婴动了心,不可不防。” 管一恒点了点头,才问:“还是没找到人?” “没有。”东方瑜摇摇头,“周峻觉得人早就不在西安了——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我想他也不会留在西安等着人来抓——这次的会议也就是草草结束,周峻打算明天就先带你回帝都。” 管一恒自嘲地笑了笑:“还用得着周副会长亲自押送?” “爷爷也一起回去。”东方瑜连忙说,“说不上什么押送,你别多想了。” 管一恒并不很在乎这个,只是摆了摆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没找到人,但最近西安市内有没有发生火灾?” “火灾那也是常有的事。”东方瑜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管一恒沉吟了一下,低声说了一串数字:“你帮我去查一下这个公用电话,看看它在哪里,有没有起火的痕迹。” 东方瑜虽然不解,但还是去了,到了晚上才借着送饭的机会又过来:“查到了,是近郊一个公用电话亭,很偏僻的地方。但是,你怎么知道它起了火?” “那就是确实起火了?”管一恒追问。 “是。”东方瑜点点头,“整个电话亭都被烧掉了,烧得干干净净,幸好周围地形开阔,否则只怕会引起火灾。据附近居民说,半夜里他们听见呯地一声,起来就看见电话亭变成了一个火球,好像什么爆炸了似的。他们都怀疑是地下的煤气管道有问题,不过煤气公司已经去查过管道,并没发现有泄漏现象。”他紧盯着管一恒,“一恒,你究竟是知道什么?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我只是不想你卷进来太多,这件事没查清楚之前,万一被人发现,说不定周峻连你也扣上个罪名。” 东方瑜冷笑:“他敢!”东方家可不是管家能比的,“而且他能怎么着我?就算吊销我天师执照,我还能去给人看风水呢。”他没有管一恒那么执着于降妖捉怪,事实上他跟朱岩的性质差不多,基本上属于二线天师,一般不出外勤,有没有天师执照实在没什么太大区别。 管一恒低头想了想,还是把叶关辰的那个电话告诉了东方瑜。 “怎么又是听他说的……”东方瑜简直头大如斗,“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的——我说一恒,你怎么跟鬼迷心窍似的?就算朱岩身边有几块玉,那又能证明什么?能证明朱岩不是他杀的?我看正好相反!在文溪酒店他放出迷兽香,当时能保持神智清醒的就只有他,要杀周建国简直易如反掌好不好?” “那么方皇呢?”管一恒反问,“如果他用迷兽香,就完全没有必要放出方皇。” 这个问题东方瑜就真的无法回答了。管一恒沉声说:“所以,养妖族——或者说觊觎妖兽的人绝不是只有叶关辰,万一这个人真的在协会内部……” 东方瑜一屁股坐到床上:“但我已经去核实了,九婴和狰出现的时候,除了朱岩和董涵之外,所有的天师都有在现场的证明。并且就是董涵,也有人证明在九婴破窗而出的时候,他并不在朱岩房间里。”而朱岩死了,董涵又完全没有取走妖兽的必要,这线索等于断了。 管一恒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抿紧了嘴唇,眼里露出坚定的表情…… 第二天上午,他们坐上了回帝都的火车。管一恒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凝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 坐在外座的是周峻的人,管一恒只知道他叫周海,从排行上来看是周峻的一个远房侄子,一直在给周峻打下手,按东方瑜的说法,就是他告诉东方瑜,九婴从朱岩房间破窗而出的时候,他正跟董涵在聊天。 “我想去一下洗手间。”管一恒把目光收回来,转头看着周海。 “总共也就是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周海坐着没动,“现在已经过了一多半了,顶多两个小时就到帝都,管大少就忍耐一下吧。”他在桌子底下动了动手腕,“咱们这样,让人看见可不大合适。” 在桌子下面,两人的手腕被一副手铐铐在一起,上面搭了件衣服做掩饰,要说确实也不宜走动。但周海的口气听着让人很不舒服,坐在他们前排的东方瑜立刻回过头来,冷冷盯着周海:“我说周先生还真当自己是警察了?” 周海嗤了一声:“要是就好了!我伯父费了多大力气才捉到的狰,就这么没了,哎你说,这要是能起诉赔偿该多好?” “东方,算了。”管一恒拦住了要发怒的东方瑜,“这是在火车上。”闹起来实在不大合适。 东方长庚慢吞吞地站起来:“说起来,老头子也想去下洗手间了。哎,人老了,就是麻烦,这车也晃得厉害,一恒啊,你来扶扶我。” 东方长庚开口,周海再没敢说什么,只是站起来跟着走了一趟,不过脸色却更难看了。周峻在后座都听见了,脸色也臭得很。董涵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的脸色轻轻咳嗽了一声:“副会长,其实这件事没必要闹得这么僵。东方副会长对那个位置无意,如果争得他的支持,其实更好。” “我也不想跟东方家有什么冲突,”周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可是如果不是姓管的小子,那只狰——”他费了多少力气才捉来的,就这么被别人抢了去!就算他争到了会长的职位,可周涛的实力不能提升上来,又有什么用!过个十年八年,他离了这个位置,周涛还不是只能当个二流天师,窝窝囊囊地过日子? “这个我们可以再想办法。”董涵安慰他,“只要炼器的事通过决议,以后总能找到合意的妖兽。这次出的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算完全的坏事,至少大家都看见了,妖兽只是禁锢,会留下多少隐患。有了这个榜样,谁还能再觉得这样做才是好的?” 周峻仍旧有些气难平,董涵便转而说起别的事来:“等回了帝都,估计第一批两千万的赞助也能到位了。昨天我那个朋友又来了电话,说最近发掘到一条小矿脉,估计在之前说定的三千万上,还能再加一千五百万的赞助。” 周峻眼睛亮了一下:“如果有四千五百万,这件事差不多就能定下来了。” “我觉得也是。”董涵自信地一笑,“现在天师这个行当人少了,再想弄点赞助也不容易。张家钟家那样大的家族,每年上来的赞助也就那么些,这几年,两千万以上的赞助根本都看不见了。” 说到这个,周峻倒微微叹了口气:“现在的人——事不关己也就高高挂起了,别看张家钟家这样的世家,家大业大不错,可人也多;人一多,心就难齐,拼死拼活经营起来的企业,要白养着家里的人也就罢了,还要去养不相关的人……何况这几年经济也不景气,当然谁也不愿意出钱了。再这么下去,天师行业只会越来越萎缩,人才越来越流失……” 董涵笑着恭维了他一句:“所以我才觉得周副会长你最适合接任会长的职位,这样天师行业才有发展的未来。是啊,现在的社会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再怎么样也不能跟社会脱节,没有足够的资源,难道让年轻人们赤手空拳去打怪?不过,我听说总会里还存着一批妖兽?” “嗯。”周峻还在担忧着天师行的未来发展空间,顺口回答,“是有一批,我也才知道不久。在管松之前也有人是这么想的,所以档案室还真存着一批妖兽。” “不知道都存了什么妖兽,可别像九婴那样……” “具体存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周峻摇摇头,“那是协会的机密,只有会长才知道存了什么,又存在什么地方。” 董涵很识趣地转开了话题:“叶关辰到现在还没找到,说实在的我有点担心……” “我已经下了临时通缉令。”一说到这个,周峻顿时寒了脸,“等到了总会,就升成追杀令。他杀了朱岩,已经有资格使用追杀令了。” 董涵笑了笑,正要说话,周峻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几句,眉头就是一皱:“旱魃?怎么,在怀柔出现了?” 在旁边听的董涵目光顿时微微一亮,不动声色地看了周峻一眼,稍稍坐得近了一点。周峻皱眉听着:“怎么不向总会回报调人去捉?什么,有个实习天师?旱魃这种东西,一个实习天师怎么对付得了……总会暂时没人?行了我知道了,这样,我马上就要回去,我去怀柔看看就是了。” “我也跟您去。”董涵等他打完电话就笑眯眯地说,“其实一只旱魃也用不着您过去的,我带小费过去就行了。” 周峻摇摇头:“听那边的说法,这旱魃有点古怪,恐怕不是普通旱魃那么简单,我也过去看看。不过——”他看了一眼前座的管一恒,“要是让东方家的人把这小子先押回总会去,肯定要提前替他说话,再说,管家的宵练剑对付这种东西效果不错……” “那就让小管一起去。”董涵含笑,“戴罪立功,想必管家人也是愿意的。” 于是,一行人最后是在保定下的车,然后直奔怀柔,不过,东方长庚由东方瑜陪着,先回了北京。东方瑜很不情愿,东方长庚却拦住了他:“一恒这也算是补偿,真用了他的宵练剑,周峻还好意思死扣着罪名不放?” 东方瑜冷笑:“堂堂的副会长,连只旱魃也降服不了,好意思说么?” “这你就说得不对了。”东方长庚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孙子,“不要说气话。旱魃这东西比较特殊,原是天女,后来精魂散之人间,如今成点气候的旱魃,多半都是有天女一丝精魂的,确实不好对付。严格说起来,对付这东西需要大量的水,可是祈雨符那不是能随便用的,到时候喷灭旱魃了,挪来的雨水怎么办?妄动天时,很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闹得以后风雨失调。要说起来,张家有一管笛子,是万年寒冰中所藏的鱼骨所制,吹起来其音冰寒,倒能灭旱魃的暑热之气,但现在又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说,还真是用宵练剑最合适。周峻这样,也是负责任的想法,如果他为了跟一恒赌气,非要放着捷径不走去大费周章,那才不对。须知天师收妖伏魔是为了卫护人间,如果收了一通妖,死了一群人,那你的‘卫护’又哪里做到了呢?” 一席话说得东方瑜不吭声了。他们坐车直抵帝都的西火车站,一下车,东方瑜就看见一个中年人在出站口张望:“管叔?” 管竹四十多岁,方正的国字脸,肤色黝黑,眉宇之间跟管一恒有三分相似,虽然稳稳地站在那里,眼神里却透出焦急不安:“东方副会长,小瑜。一恒呢?你们不是一趟车回来的?” “一恒去怀柔帮忙收旱魃了。”东方瑜连忙回答,“管叔别担心,他现在挺好的。” “唉。”管竹完全没有被安慰到,“这孩子——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事来……” 东方长庚扶着手杖往前走,泰然自若地说:“一恒也没有什么大错,无非是看错了人,年轻人嘛,这样的错误也都正常。” “可是——”管竹已经来帝都三天了,“协会那边的意思,恐怕……” 东方长庚笑了笑:“孩子受点挫折没什么不好,管竹啊,你也太小心了。” “他是大哥唯一的骨肉……”管竹低下头,中年汉子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要是有什么不妥,我将来怎么向大哥大嫂交待……” 东方瑜连忙转了话题:“管叔,一鸣他放假了吧?” “啊?哦——”管竹这才想起来,“对了,刚才说他们去怀柔了?对,那边有旱魃伤人,小鸣好像过去了。” 东方长庚不由得皱了皱眉:“你这个当爸爸的,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去哪里了?” “他说要实习……”管竹有些尴尬,“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这几天我又忙着一恒的事……” 东方长庚停下脚步,打量了他一下:“管竹啊,按说这话是老头子有点多管闲事,但咱们两家是世交,我也就倚老卖老一回。一恒那种情况,你多关心他当然是好的,但也不能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了。一鸣现在还是实习天师,他就一个人去怀柔了?” “可能还有别的人一起……”管竹更尴尬了,“他就说了一句,我也没细问……” 东方长庚忍不住摇了摇头,抬腿往前走了。管竹急忙跟上去:“东方副会长,一恒的事……” 东方瑜看着他的背影,也忍不住皱了皱眉。管竹对管一恒这个侄子一向很好,但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倒疏忽很多。而管一鸣跟管一恒的关系一向不好,其中未必没有这个原因。管竹或许觉得自己对大哥的遗孤有责任,但一碗水端成这样,对家庭关系和睦可没什么好处。 这个时候,周峻一行人也已经到了怀柔附近。来接他们的是当地警方的一名副局长,以前也合作过几次,一见周峻一行有五人之多,顿时松了口气:“周副会长来了就好。之前来的两位小天师,有一位受了伤,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呢。”当时他就觉得人太年轻了靠不住,但这不是还没别的天师调过来,只好先用一用了,结果……这么年轻的小伙子,真烧出个好歹来,他可没法跟人家爹妈交待。 “受伤了?”周峻随口问,“现在人呢?情况怎么样?” 副局长一边请他们上车,一边说:“已经送医院了,烧伤得不轻,幸好是烧伤面积不大。没受伤的那位管小天师,已经又出去找旱魃了,我们拦都拦不住。” 周峻一愣:“管小天师?叫什么名字?”不会这么巧的吧,又是管家人? 副局长连忙想了想:“应该是叫——管一鸣。” 第47章 幽昌 管一恒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堂弟管一鸣。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灰扑扑的大男孩从门口的公交车上跳下来。正好一辆自行车从斜坡上冲下来,想从公交车与马路牙子之间那点空地抢过去,于是就正冲着男孩子撞过去。结果大男孩一扭身子,灵活无比地跳上马路沿,骑自行车的人反而被一吓,咣当一声倒了。 “小兔崽子,走路不长——”骑自行车的还没骂完,已经被对方扯着领子拽起来了:“说什么?” 男人万没料到“小兔崽子”手劲奇大,整个上半身被拎起来,一条腿还压在自行车底下呢。欺软怕硬乃是有些人的天性,于是后半句话马上被咽了下去:“没,没什么……” “下次骑车长点眼!”少年把手一松,掉头就走,这一转头,就看见了管一恒,“……哥?” “一鸣,你怎么……”管一恒上下打量着堂弟,怎么跟从灰堆里扒出来似的? “你头发——”还有一小撮被燎得打起卷了。 管一鸣随便抓了一把头发:“没什么,你怎么来了?”他是从来不叫管一恒哥哥的。 “这是周副会长。”周海不动声色地把管一恒往后拽了一下,“听说这边出现了旱魃,还伤了人,周副会长亲自过来看看。” 管一鸣的眼神微微一黯,有几分懊恼和沮丧地说:“其实——算了,旱魃的活动地点我已经找到了,本来是想找小亮核计一下怎么收伏的。”现在来了位副会长,也轮不着他出手了。 周峻打量了他一眼,虽然很不喜欢管家人,但也不得不承认,管一鸣胆子够大,两个刚刚训练了一年的实习天师罢了,就敢跑来捉旱魃,吃了亏都不后退,还敢去找旱魃的巢穴:“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不过也要量力而行。伤得怎么样?” 管一鸣不怎么情愿地回答:“我没伤到什么,那旱魃吐出的红气确实挺厉害,张亮被烧伤了小腿,医生说得养几天。” 跟他一起来的这个张亮也是二十岁,虽然姓张,可跟龙虎山张家没半点关系,而是天津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跟管一鸣在天师训练营里同一班,交情不错。本来管一鸣是借着假期去天津玩的,谁知道在张亮家里听一个怀柔来的亲戚说了家里的异象,两个初生牛犊的小子就直接跑了过来。 即使躺在病床上,张亮也还是一脸嘻嘻哈哈的:“其实没什么事,医生都说了,烧得不很厉害,就是面积稍微大点,而且现在天气热,就怕化脓了,非叫我躺着——说起来也怪我自己,跑得慢了,嘿嘿……” 只要对的不是管家人,周峻其实还算得上是个温和的前辈:“烧伤比较麻烦,不要仗着年纪轻就不当回事,医生怎么说就要怎么听,养好了身体才能说到以后的事。现在说说吧,那旱魃是怎么回事?” 其实就连张亮家那个亲戚,当初也并没有发现旱魃,他只是某天早晨起来,发现自己家院子里的井没水了。 现在自来水输送管道已经铺设进了乡村,会用水井的已经没有几家了,张家这位亲戚是因为院子里正好有口水井,从前是全村都有名的甜水井,家里老太太特别喜欢,所以天天都得打点水上来给老太太喝,这才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为了应付老太太,这位亲戚又跑了村里另外几口水井,结果发现三口井全都没了水,露出的井底上,连多年生的青苔都枯黄了。 “我们到了之后,去他们村子后头的山上转了转,发现山上的泉水也干了。”张亮的腿被包着,可并不影响他的嘴皮子仍旧十分灵活,“小鸣就说晚上来看看,结果我们守了两夜,就看见一个小矮人嗖地就过去了,跑得那叫一个快,我们追都追不上。”他还想再说,结果腿上烧伤的地方又疼起来,一阵呲牙咧嘴,顾不上说话了。 管一鸣接过话头:“后来我们在看见旱魃的地方布了符阵,又守了两天,旱魃果然又经过,只可惜符阵没能困住它。旱魃挣脱出来,立刻就吐了一道红气,小亮跑得慢点,被烧伤了。” 他说得很简单,并没提一连四夜两个人是怎么熬过去的,不过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经说明了情况。张亮熬过那阵子疼,挠挠头发:“这几天山上树木都枯黄,我进了医院帮不上忙,小鸣只好自己上山,这几天,总共也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你们应该早点上报。”费准没好气地说,“自己拿不下来,就赶紧上报,让协会调人过来。” 管一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经找到了旱魃的巢穴,没人过来,这次我也能收伏它。” 费准嗤了一声,董涵已经拦住了他,和颜悦色地对管一鸣说:“周副会长过来,也是当地警方报的案,听说小张天师受了伤,所以担心你们。既然都来了,那就一起去看看,毕竟早点解决旱魃,当地也少受害不是?我们做天师的,以除妖卫民为责任,可不是为了来争功的。”说着转向周峻,“不过小管天师能找到旱魃的巢穴也是功劳,应该有奖励积分吧。” 周峻正在看张亮的伤,随口回答:“当然。这次案件的三分之一积分算是你们两个的。” “小管天师这下可以放心了吧?”董涵笑着对管一鸣说。 可惜管一鸣只是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我只是个训练生,还算不上天师呢。我过来捉旱魃也不是为了积分,就像这位天师刚才说的,做天师以除妖卫民为责任,不是以积分为责任。”说着就站了起来,“周副会长,那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吧。” “你小子——”费准噌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管一鸣眼皮一翻:“怎么?我说得不对?” “好了好了。”董涵面不改色地打圆场,“年轻人总是这样,走吧,捉旱魃要紧。” 周峻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管一恒:“周海你就不要去了,在这里照看一下张亮。”周海不去,管一恒还跟他铐在一起呢,当然也不能去了。 张亮笑嘻嘻地摆摆手:“我没事,不用人照看啊。那山挺大的,多去几个人也好抓旱魃,真不用为了我再浪费人手的。” 周海也不是很想留下来。旱魃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案子,他本人已经升上中级天师,现在也不是很稀罕那几个积分,但多出出手总是好的。每件案子上交报告的时候都会把参与人的名字都列在后头,混个脸熟也很重要。在某些行政岗位有空缺的时候,这也算是一种资历。 “我过去,也能给叔叔打个下手。” “好吧。”周峻无可无不可,“那到时候你在外围盯一下。” “是。”周海答应着,眼里闪过一丝阴霾。论天资,他比周涛不知强了多少,原以为到周峻身边办事前途更好,谁知道这位族叔真是就把他当个打下手的了,这么多年才升上正式天师,干的却还是这种把守外围甚至放风之类的杂活,那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更高级的天师?说到底,凭这位族叔天天把周家挂在嘴上,其实在他心里,周家就只是他周峻的家,只是他那个资质平庸的儿子,至于其他的亲戚,根本都没放在心上过! 董涵不动声色地将周海的神色收入眼中,抬起拳头掩着嘴轻轻地干咳了一声,掩藏住一丝淡淡的得意笑意…… 既然周海只是在外围把风——哦不,是外围守卫,那管一恒当然也只能呆在外围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从背包里取出宵练剑递给了管一鸣:“拿着这个,你知道怎么用吧?” 管一鸣愣了一下。管一恒和周海这一路上都跟情侣似的拉着个手,手臂中间搭件衣服,是个人看见了都知道有问题。刚才管一恒抽剑的时候,那件衣服掀了一下,露出了铮亮的手铐,这一下可真是什么疑惑都不用有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管一恒淡淡地说,“出了点问题。你去吧,小心点。” 这里就是张亮家亲戚所在的村子后山,属于黑驼山峰线的一侧,有大片的次生林,周峻一行四个人,散入林中立刻就看不见了。 周海无聊地靠在一棵树上,随手翻出一盒烟来。管一恒在旁边看了一眼:“现在旱魃出现,本来就干旱,小心引起山火。” “管你自己吧。”周海态度恶劣,“有这闲心,你不如想想回了北京怎么给自己辩护!” “事实都摆在那里,我有什么好辩护的。”管一恒淡淡地说,然后仿佛不经意地问,“听说那天晚上,你是第一个听见九婴动静示警的?怎么你的房间离朱岩很近吗?” “没错,就在隔壁,怎么了?”周海翻了个白眼。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挺警觉,真不愧是周副会长带出来的。”管一恒的口气听着像恭维,可又怎么都叫人觉得有些讽刺。 周海警惕地看着管一恒,“你想说什么?怀疑我根本没听见动静只是在胡说八道?” “我可没怀疑。”管一恒随意地摆摆手,“我只是觉得,你离得那么近,居然就没发现是谁放出九婴的,真是可惜。” “真是可惜”这四个字,从管一恒嘴里说出来,听在周海耳朵里简直等于“真是没用”,他顿时就竖起了眉毛,“我当时已经睡下,当然不知道是谁潜进朱天师房间的!” 管一恒笑了笑,没再说话。周海只觉得他的笑容里充满了不屑,恨不得给这小子一拳,勉强才忍住了,点着烟狠狠抽了一口,别过头去不愿意再看见管一恒。 管一恒却根本没有在意周海的态度,他想的是周海刚才说的话。在西安的时候,东方瑜去核对当时不在场的天师时,周海曾证实九婴出现的时候他跟董涵是一起的,之后也有人证实曾经看见董涵晚上进了周海的房间。但现在周海却说自己当时已经睡下,这么说来,周海所谓跟董涵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比九婴出现的时间更早一点,他对东方瑜所说的话并不完全是撒谎,却在时间上做了一点儿调整,做了一个半真半假的证明。 说实在的,自从叶关辰打了那个电话,管一恒就不能不怀疑董涵。最重要的证据就是周建国和朱岩的死状完全相同,而在文溪酒店和秦岭树林里都出现过的人,除了叶关辰,就是董涵了。 但是,东方瑜说得也对,董涵连犀角号都能捐给协会,他要妖兽做什么?这是管一恒始终想不通的地方。按照小成从前说过的话,根本就没有犯罪动机嘛,难道他是心理变态,什么都不图,就图个损人不利己白开心?怎么看也不像…… 一种狞厉的嚎叫声从山林里隐隐传出来,周海和管一恒一起抬头看去,见远处树林里冒出了一股淡淡的黑烟。 “动上手了。”周海抽了口烟,喃喃地说,“不知道旱魃能不能拿来炼化……” “你也同意妖兽炼化?”管一恒注视着那黑烟,随口问了一句,随即失笑,“我问的也是废话。周副会长不都弄了只狰来炼器,你当然也是支持的了。” 说起那只狰,周海的神色忽然阴郁了几分,冷笑了一声:“你当然是不支持的了,宵练剑,就是五大世家的子弟,也难得有几个能有这样的法器。你又怎么会明白需要法器的人是什么心情?我要是有你那把宵练剑,现在至少也是中级天师!” 这些话他大概憋在心里很久了,现在一开闸就兜不住了,索性全都倒了出来:“就协会提供的那些符咒、石敢当、桃木剑金钱剑,护身玉牌之类,且不说是什么价钱,就是有钱全买来,都比不上你这把剑。因为没有高级法器死在外勤上的天师有多少,你知道吗?” 管一恒沉默了。 周海狠狠把指间的烟蒂在旁边一块石头上碾了个粉碎:“董理事的方法才是最好的。妖兽要来干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不是人人都推崇的话吗?那把妖兽炼器再用来对付妖兽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你说不用妖兽炼器,那你倒多弄点法器来发一发啊,你能吗?” 管一恒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不能。事实上没人能。所以董涵现在得到了许多年轻天师的追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董理事自己已经有火齐镜了,可还在关心别的没有法器的天师——”周海不屑地看了管一恒一眼,“你们这些人呢?” 管一恒仍旧没有说话。周海咄咄逼人地追问:“要是你没了宵练剑,还能抓到什么?还不是狗屁都抓不着!” “不。”管一恒抬起头来,如果是在从前,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没了宵练剑能不能捉妖,不过从那天大雁塔北广场一战之后,他领悟到了更多的东西,“我能——不好!” 周海跟着转头,只见就这几句话的工夫,树林中刚刚升起的淡淡黑烟忽然变浓了,脸色顿时也一变:“起山火了?” “我们上去看看!”管一恒一扯手腕上的手铐,“把这个东西打开!” 周海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手铐,两人拔腿就往山上跑去。 黑烟明确地指示出了激战的位置,两人还隔得挺远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干风,似乎也不是很热,但却迅速带走了空气中的水分,以至于呼吸的时候就像吸进了一团火一般,极快地将人烤干。 “看!”管一恒一指旁边的树。高大的树木叶片已经由绿转黄,他们奔跑的时候碰到几根斜出来的树枝,喀一声轻响,树枝好像干挂面一样折断了,露出的断口没有半点生机和水分。 “怎么这么……”周海有些难以形容,“这旱魃道行这么高?”就这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连汗都快没了,嘴唇因为干燥已经要开裂小口子,连说话的时候都要小心些。 “他们在前面!”管一恒一眼扫过去,发现了林中正在战斗的几人。 在一片枯黄的树林里,旱魃栖身的那棵树却诡异地保持着绿色,将那个跟树皮颜色相同的旱魃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一道道长长喷出的红气,一时还真难发现它。 旱魃四周是一只只飞舞的金色手掌,抵挡着它喷出的红气,有时免不了要漏过一道半道,便由手持宵练剑的管一鸣切断。 这些红气虽然没有火焰之形,但击打在金色手掌上却是火星四溅,溅出的火星落在草木上,则立刻烧出一撮撮黑色的灰烬,显然其温度并不下于火焰。 董涵和费准站在外围,费准手握蛟骨剑,一脸烦躁模样。周海连忙问:“你们怎么不动手?” 董涵苦笑:“我和费准的法器都是火属性,对付旱魃并不好用,而且这里空气如此干燥,我们的法器用出来等于助长了旱魃的能力。只能盯着别让它跑了。” 旱魃过处,赤地千里。周海忍不住皱起眉头:“还这么难弄?” “这东西吐出的红气够厉害。”费准也皱着眉头,“其实最好还是用宵练剑去斩,但这家伙居然爬到树上去,砍都没法砍。”管一鸣身手也算不错,但要既能爬树又要躲开旱魃的红气,那简直就不可能了。 董涵叹道:“就连周副会长的金手印也被它克着,现在就是磨了,磨到旱魃没了力气,自然就能杀死。”火克金,周峻的金手印虽然能挡住火焰,但毕竟要多耗费许多力气。 “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管一恒问,“谁带了石敢当?” 几人面面相觑,片刻后费准才说:“谁带那个……”他有蛟骨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符咒和石敢当这样的东西了。 管一恒在包里摸了摸,摸出七枚古钱来,正是他曾经拿去文溪酒店做入门证明的黄金小五铢。费准一眼看见就摇头:“这也是金,有什么用。” 管一恒没说话,只是从地上挖了块土起来,把黄金小五铢塞了进去,然后抖手甩了出去。 董涵目光一闪,紧盯住了管一恒,只有他看出来了,管一恒在甩出这土块的时候,五指连点,画了个简化的御水符在上头。在土块上画御水符,似乎是用错了地方,但…… 土块巧妙地从旱魃喷出的红线当中穿过去,等到旱魃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眼前。旱魃那张似人非人的面孔上露出些不屑的表情,噗地一口红气吐过去。土块遇上红气,突然炸了开来,那一瞬间,里面包含的七枚小五铢四散飞开,在半空中形成七星之形,每枚古钱上似乎都包着一层淡淡的蓝色水气。 水气遇红气即消,但距离如此之近,水气消失的时候,古钱都已经打在了旱魃身上。 一声尖厉的叫声,旱魃背后突然张开了一对翅膀,从茂密的树叶之中,突然飞出一只鸟来,七枚小五铢有三枚打在旱魃身上,四枚却被这对翅膀挡住了。 “还有一个!”费准失声叫了起来,“这是——” “幽昌!”董涵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是幽昌!” 这只鸟身体颇大,头却很小,脚也细小,形状像片叶子,并不是像罗罗那般凶狠的模样,但浑身上下都有种诡异的感觉。单说刚才吧,这么大的身体居然能藏在树叶之间而没有人发现,看起来好像是跟旱魃合为一体的,这就够古怪了,更不用说还长得这么——比例失调。 那边,挨了三枚五铢钱的旱魃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这时候众人才看清楚,这其实是一具成人的尸体,只是干缩得极其厉害,看起来也就是一米多点,像个孩子一样。而尸体背后开了个大洞,显然幽昌就藏在里面。所以这并不是一只普通旱魃,而是有幽昌寄居的僵尸魃。 幽昌根本没有关心那具干尸,展开翅膀就往山林里飞去。 “别让它跑了!”董涵大喊一声,带着费准先追了上去,瞬间就消失在了密林之间。 第48章 又一块残片 幽昌乃是五凤之一。《乐纬叶图徵》里记载:五凤皆五色,为瑞者一,为孽者四。又云:似凤有四,并为妖……四曰幽昌,锐目小头,大身细足,踵若鳞叶……至则旱之感也。 能与凤凰并称,当然不是凡鸟。旱魃挨了三枚古钱就倒了,这幽昌被四枚古钱打在身上,却仿佛只是挠个痒似的,翅膀随便一扫,五色身影就像轻烟一般消失于林中,根本毫发无伤。 两条腿怎么跑得过两扇翅膀,费准立刻就要放出火蛟追踪,却被周峻脸色铁青地在后头大喊了一声:“小心不要引发山火!” 周峻这会儿心里十分后悔。之前他有些轻敌了,想着一只旱魃算不了什么,生擒住至少也能炼成一件法器,先给周涛用着再说。谁知这只旱魃有幽昌寄居体内,移动速度比普通旱魃更快,竟然被它脱身出去,爬上了大树。 这之后他们就有些被动了。幽昌加上旱魃,四周立刻就能变为赤地,稍微有个火星子落上去就难免引发林火。这片珍贵的次生林可经不起火烧,更不必说怀柔就在北京附近,这要是起了山火引发的问题更大,倘若不是顾忌着这个,他早就把旱魃干掉了,还至于这么硬碰硬地干耗?甚至连董涵和费准都不敢出手,生怕反而帮了倒忙。 管一鸣也跟着追了过去,周海连忙去扶着周峻:“叔叔,你怎么样?” “没事,就是耗了点法力。”周峻摆了摆手,看见管一恒在场,觉得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 管一恒却已经走到一边去观察那具旱魃的尸体了。这尸体干缩得非常厉害,还长了白毛,很难分辨年纪和面目,不过他翻了一翻,发现尸体的右臂有一处没有长毛,仔细看看,那里应该有个纹身,因为皮肤干瘪,所以只能看出是个环形,估计原形应该有成人拳头那么大。 “这具尸体是从哪里来的?”管一恒指了指尸体的右臂,“有这个纹身,我想应该不难找到点线索。” 周海心不在焉地望向幽昌飞去的方向:“说不定董理事已经跟上它了。” “难。”管一恒站起来,把从旱魃的印堂、风府、大椎三穴抠出来的五铢钱收起来,又在草丛里搜索另外四枚古钱,“之前一鸣找到的那个巢穴,幽昌是肯定不会再回去了。要说追它——除非用火蛟,否则这样的山林里,怎么可能追得上。” 周海白了他一眼:“乌鸦嘴!” 然而乌鸦嘴往往都是准确的,一个小时之后,当地警方赶上山来时,正好董涵等人空手而归,果然没有追上幽昌。管一鸣一路板着脸,显然对情况十分不满。 管一恒看了他一眼:“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管一鸣嗤了一声,“这么大的树林,鸟一飞进去还不跟泥牛入海一样,到哪儿找去?之前我发现的那个巢穴,幽昌根本就没回去,大概已经弃之不用了。” 偏偏在管家两个后辈面前失手,周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只好装做没听见,跟过来的警察说话。有了这个纹身,当地的警察很快就辨认出了尸体的身份,是本地一个闲汉,本姓胡,因为不务正业到处瞎混,被人送了个胡混的外号,真名倒少有人提起了。 胡混的家离此不远,四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家里只有一个瞎眼老娘,靠着嫁出门的闺女给的生活费过日子。好在左邻右舍都是做了四五十年邻居的人,时不时的来照顾一下老人,因此胡混一个月里有二十天不着家,老人也能过日子,根本就不会问他去了哪里。 “死了?”周峻等人找到胡混家里的时候,正好邻居家一个大嫂在给老人打扫院子,听说死讯惊得眼睛睁了老大,“怎么就——唉,老太太怕是要难受了……不过,其实死不死的,老太太也指望不着他!” 老人眼瞎耳聋,警察费了好大力气才告诉她胡混的死讯,之后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倒是大嫂话头颇健,哇啦哇啦说了不少:“……打小就不学好,爹是伐木的时候被砸死了,他娘自己拉拔两个孩子可不容易;家里头穷,他姐姐为了叫他上学,自己都没上学,十六就出去打工了,结果就供出这么个东西!” “他平日都干点什么?”管一恒问,“总要吃饭的吧?” “咳!”大嫂一拍大腿,“没个正形!我们都猜呀,他是个贼!我们这边常有来旅游的,恐怕他没少顺人家的东西,然后卖出去换几个钱。”她压低声音,“隔壁村有个王二狗,跟他是一伙的,时常见他们俩鬼鬼崇崇的凑一块儿,听说还收死人的东西。哎哟,那偷坟掘墓可都是损阴德的事,这不是就报应上了吗?” “偷坟掘墓?”管一恒敏锐地听见了这四个字,“您能详细说说吗?” “哟——”大嫂又有点犹豫了,“具体怎么回事我可不知道,要不然,你们去邻村找王二狗问问呗?”平常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话讲讲不要紧,真要跟警察说,多少有点胆怯。 所谓的邻村,离这里还要翻个山头,管一恒二话没说起身就走,周海挑起一边眉毛:“我说,你当你是领导啊?”周峻还没发话呢,一进了胡混家,管一恒倒好像成了做主的人了。 管一鸣嗤地笑了一声,两手抱胸把脸别到一边:“有些人不让别人做主,那自己去查啊!” “你小子——”周海才抬起手来指着他,就被管一鸣一巴掌打掉了:“你指谁呢!” 周峻铁青着脸瞪了周海一眼:“什么时候了还争这些闲事!去邻村!”他在天师协会这些年,职位是层层上升,出外勤的时候相对就少,即使出来,基本上也就是动手收妖就行,像这样妖兽不见踪迹,还要自己去寻找踪迹的事已经很少了,因此真要像管一恒这样,从老百姓的闲话里捕风捉影地找出线索来,还真不是他的强项。 既然线索都是管一恒找出来的,这时候再来研究谁是领导还有什么意思,一个待审查对象能做的事领导却做不到,难道领导很有脸?周海这时候说这话,哪里是给他争脸,简直就是照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周海被呵斥了一句,不说话了,脸色却又阴郁了些。偏偏管一鸣转回脸来看了他一眼,还笑了一声。这简直是火上浇油,周海心里的火气眼看就要压不住,董涵忽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温和地一笑:“捉幽昌要紧,周副会长也是心急,走吧。” 周海看着已经走到前头去的管家兄弟和周峻,勉强把火气又压了下去,却终于是没忍住抱怨了一句:“我是为了谁?真是——”他险些就要说狗咬吕洞宾,好在及时咽了回去。 董涵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幽昌在逃,周副会长心里着急,等捉回幽昌自然就好了。走吧,走吧。” 周海不说话了,董涵便走到前面去,一直跟管一恒并肩而行,仿佛不怎么经意地笑着说:“刚才那个七星符阵布得实在漂亮,尤其是古钱上附着水气,可是从土块里吸取出来的?真是好心思!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手法呢。从前管松在符咒上就有独到之处,果然名不虚传。” 管一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刚才用的手法可并不是从父亲那里学到的,而是受了叶关辰的启发。当初在大雁塔北广场,他在叶关辰的提醒之下,从火烧过的石材里提炼出火之精,附在符阵上,将寺川绫的棉纸式神烧成了灰。这次,他也用了相似的手法。 虽然旱魃所到之处,赤地千里,但毕竟土壤之中曾经有过水分,便有留下的水之精,终究还是可以一用的。这法子说穿了也没有什么秘密,只是一来难得能想得到,二来就是如何提取的问题了。管一恒当初也是福至心灵,但一样的手法用在不同的情况下,效果也不一样。倘若他用得好,那七枚古钱是可以直接将水精送入幽昌体内的,肯定不会让它就这么毫发无伤地跑了,可见他还有很多要提高的地方。 王二狗所在的村子位置更偏僻,但他家的房子盖得整整齐齐,比起胡家来简直好得太多了。不过管一恒等人去的时候,家里却是乱糟糟的,王二狗的媳妇搂着个孩子站在院子里,屋子里却传出一股子香火味儿。 看见一群人上门,还有穿警服的,王二狗媳妇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你们——你们有什么事吗?” “王冬生在吗?”这是王二狗的大名,不过满村子都叫他二狗就是了。 “他,他病了……” 王二狗确实是病了,屋子里正在跳大神。一个四十来岁的神婆头顶一块红布,正跟发癫痫似的在屋子中间的空地上又扭又跳,地下搁着一只倒楣的公鸡,鸡颈被割开,鸡血洒了一地,满屋子的血腥味。 王二狗本人裹着床棉被缩在炕上,大热天的仿佛在打摆子,两眼惊恐地看着前方,眼神却有些空洞。 周峻等人进来,打断了神婆施法,旁边一个助手模样的闲汉立刻叫起来:“你们干什么!冲撞了胡大仙——” 他还没喊完呢,费准已经把手一抬,一小团火苗呼地在神婆头上燎了起来,不但把红布瞬间烧成了灰,还把神婆盘得高高的发髻也烧了一半,吓得神婆一屁股墩在地上,没命地叫唤起来:“烧死人了,烧死人啦!” 费准嗤了一声,转头对周峻说:“副会长,这女人身上没什么狐妖附体,不用捉妖了。” 周峻嘴角抽了一下,厌恶地看一眼地上的神婆:“装神弄鬼!” 神婆摸摸头顶,发现火已经神奇地熄灭了,只烧了头发和红布,却没伤到头皮,顿时恍然是遇到了功力更为高深的“同行”,且对方明显的人多势众,于是也不敢再叫唤了,忙忙从地下爬起来,拎着那只死鸡溜掉了。 管一恒径直走到王二狗面前,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给他看了看:“我是警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下,你认识胡混吗?” 一提到胡混,王二狗顿时像挨了一刀似的猛往后一缩,满脸都是惊恐神色地嚎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呀!我没想害他,是他自己偷了那东西跑的,不关我的事!” 一干人等顿时都是精神一振,这显然有问题了。费准马上追问:“什么不关你的事?你看见什么了?” 管一恒也同时发问,问的却是:“他偷了什么东西?” 王二狗还支支吾吾不想说,费准已经没了耐心:“你不说是吧?那我告诉你,胡混已经死了你知道吧?现在就剩下你跟这件事有关了,那下一个死的——” “啊!”他还没吓唬完,王二狗已经崩溃地抱着脑袋叫唤了起来,“救命,救命啊……” 别说,费准这么一吓唬,有时候还真顶用,王二狗脸青唇白,但到底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讲了一番话出来。 之前邻村那位大嫂说的偷坟掘墓的话,虽不中亦不远矣。王二狗并没有自己去挖坟的勇气,但却时常收买别人弄来的东西,再拿去倒卖给一些来景区的游客,尤其是些外国游客。胡混这样的人,他本来是看不上眼的,但胡混死缠烂打,又声称自己认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可以帮着收货什么的,硬是缠着王二狗不放,也想干这个。 王二狗本来不想理他的,但后来想想,要把东西卖高价,尤其是一些根本不值钱的假元宝假瓷器什么的,想卖出去少不了有个托儿,于是就收了胡混。要说胡混干别的不行,当托儿居然颇有天赋,帮着王二狗卖了不少东西。 这次,王二狗又从一个常打交道的人手里买了一批东西,有铜钱、瓦当、一些青铜零件什么的,还有一块铜质残片。 “什么样的残片?”管一恒立刻追问。 说起这块残片,王二狗简直是面无人色了,哆嗦着比划了一番:“有两个巴掌大,十多斤二十斤重吧,生满了铜锈,绿生生的,乍看还当是青铜的,后来才发现是铜。我琢磨着,像是个鼎或者壶的残片,上头,上头还浮铸着一只鸟……” 他在这方面倒是个内行,居然还把那鸟形图案拓印了下来。因为生满了铜锈,所以拓片不十分清晰,但也能看清上头是一只凤形的大鸟,但头小而身大,尾巴却短,并不像凤凰一般有长长的尾羽。 王二狗看着那拓片像看着鬼似的,断断续续地说:“我觉得这东西,这东西应该挺值钱,就跟胡混说,这玩艺得好好做个局,多卖几个钱。谁知道胡混那家伙就动了心,趁我不在家,就把东西给偷了……” 胡混小偷小摸的事干过不少,溜门撬锁那也是家常便饭,但这地方人家就这么几户,一旦丢了东西,丢的还是这铜残片,王二狗回来一看,就怀疑到胡混身上了。他干这一行这些年,只有他骗人家的,还没人敢偷到他头上来,当即就去找胡混了。 “胡混他,他拿着那残片跑到他们村的后山里去了……”王二狗面露惊恐之色,“我本来想狠狠教训他一顿的,没想到找去的时候,他正拿着擦铜水在擦那些锈……” 这举动实在愚蠢到家,别人是做旧都来不及,胡混居然还要把旧的整成新的。王二狗找去的时候真是又想揍他又觉可笑,他正要大喊一声让胡混住手,忽然之间那块残片光芒一闪,一只鸟从残片里飞了出来。 说是飞,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不如说是一个淡淡的鸟的虚影浮现出来,跟残片上所铸的简直一模一样,之后这个虚影迅速扩大,还由灰白的变成了彩色的,只是眨了几下眼的工夫,一只五彩的大鸟就出现在胡混眼前。 王二狗已经看得呆了,胡混当然也一样,十几秒钟之后胡混反应过来,做了一件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十分愚蠢的事情——他把残片扔了。之前为了清洗方便,他是呆在一条小溪旁边,这会儿他随手一扔,那残片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溪水中。 “我,我觉得,之前我觉得那鸟好像并没怎么样……”王二狗颠三倒四地说着,“刚出来的时候,它就在空中飞着……” 最初的时候,那五色大鸟似乎并没有攻击人的意思,至少它在胡混面前飞了十几秒钟,都没做出攻击的动作,因此王二狗虽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却并没觉得害怕,反而在想自己是不是买到了真宝贝。 谁知胡混居然吓成那样,还把残片扔进了水中。残片一落入水,五色大鸟突然尖厉地叫了一声,一俯身就向胡混冲了下去。 胡混扔掉了残片,立刻转身就跑,可是他再跑也快不过鸟飞,那五色大鸟就冲到他背后,猛地向他背上一啄。 这五色大鸟翅膀虽宽大,脑袋却小,嘴喙自然也就不大。但就是这不大的嘴喙那么一啄,胡混顿时一声惨叫扑倒在地,后背上鲜血直流,出现了一个杯口大小的洞。而五色大鸟并不罢休,继续一口口地啄着那伤口,直连脑袋带脖子都塞了进去,而胡混似乎第一下就被啄断了脊骨,下半身动弹不得,只能直着脖子一声声地惨叫。 王二狗到了这个时候其实还没有吓昏头。毕竟恶鸟啄人这种事虽然可怕,但就像恶狗咬人一样,还在正常范围之内。真正吓坏了他的,是那五色大鸟最后整个身体都钻进了胡混的身体,而胡混的惨叫声终于停止之后,整个尸体开始快速地皱缩起来,仿佛放在火上烤焦的肉一般,扭曲变形,最后竟然缩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二。 到了这时候,王二狗终于知道这残片不是什么宝贝了。他紧紧地缩在树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那怪鸟再钻出来发现了他。然而此时,他发现胡混的尸体居然爬了起来!因为已经皱缩僵化,动作十分古怪,颇像个关节僵硬的木偶,却是出奇地快。 “它,它扭头看了我一眼……”王二狗已经上牙碰下牙,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就是这一眼,吓得他理智尽失,嗷地一声叫唤,拔腿就狂奔起来。幸好尸体并没有来追他,就让他这么一口气跑回了自己家,才发现裤裆都湿了,当夜就发起了高烧。 “胡混扔掉残片的地方在哪里?”管一恒听完他颠三倒四的话,直奔重点,“你带我们去找找。” “不,不……”王二狗快哭了,“我不敢……” “放心,我们有这么多人,都能保护你。” “不,不……” 费准不耐烦地冷笑一声:“你不去也行啊,等着胡混来找你就是了。” 一句话吓得王二狗险些没又尿了裤子,只得哭丧着脸答应了。 天色已晚,王二狗走得又慢,一众人到了后山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就是这条溪,顺着上去,有个百来米……”王二狗走到这里,死活不想动了。周峻也不勉强他,正要打发他回去,忽然听到半空中一声厉叫,众人齐齐抬头,只见最后一线阳光映照之下,一只五色大鸟翩飞而来,身后不长的尾羽在阳光下也闪耀着美丽的光泽,乍一看还真像一只短尾巴凤凰。 可惜随着它的出现,众人都觉得周围的空气陡然升温而干燥起来,皮肤里的水分在迅速地散失,嘴唇发紧,似乎马上就要干裂。就连脚下所踩的草地,也在由绿变黄,仿佛电视上的快进镜头似的。 “围住它!”周峻低声喝道,将王二狗往后一推,金色掌影随即浮现出来,错落有致地围住了幽昌,“速战速决,诛杀它!”这次他不想再抱什么生擒炼器的念头了,再这么折腾几次,搞不好这一带真要赤地千里,整片山头的树林都要毁了。这个损失是极其惊人的,即使天师协会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第49章 起火 幽昌显然还记得就是这群人杀掉了它赖以存身的尸魃,于是周峻的掌影才现,它就尖厉地嘶叫起来,一双大翅猛地一拍,一股热风扑面而来,众人的嘴唇一起裂开了细小的血口,恍然就有种在撒哈拉沙漠里晒了十天的感觉。 真动起手来,才发现幽昌能位列五凤之一,实在是名不虚传。看起来它只是个致旱的能力,甚至不能如旱魃一般喷出红气来,但却是皮厚血足,周峻的淡金佛掌打上去,它竖起全身羽毛相抗,居然也毫发无伤,照这样子,想将它擒下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之前说不定众人就先脱了水了…… 周峻心里也是着急,但幽昌有翅能飞,一干人等里除了他的淡金佛掌之外,费准的火蛟能腾空,董涵的火齐镜也能照到空中,却都怕起火不敢用。这么拖延下去,幽昌只要能把他耗得灵力全尽,岂不是就能全身而退了?甚至说不定,还能把他们都做成脱水肉干呢。 “周副会长,我看这样不行!”管一鸣拿了宵练剑就跃跃欲试,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实在忍不住了,“我看您能不能用佛掌将它压下来,然后我跳上去……”只要能骑到幽昌背上,那就好办了。 “这太危险!”管一恒眉头一皱,“如果幽昌飞高,你再用宵练剑斩伤,它坠下来你也要受伤!如果反应再慢一些,恐怕要摔成重伤了。” “收妖本来就危险,这点险都不肯冒,难道就眼看着幽昌肆虐?”管一鸣心里有些不舒服。论身手,他确实不如这位堂兄,父亲管竹时常都说,论身手,论悟性,家里都数这位堂兄最好,倒是管一鸣这个亲儿子的努力,他好像都没有看在眼里。 这次假期,本来他只是不想回家,等到在天津听说了旱魃的事,就起了心思要来怀柔捉妖,也让父亲知道一下,他的儿子并不是那么不成器,一辈子只能落在堂兄后面。 虽然旱魃的事半途出了岔子,又变出一个幽昌来,但难得这次他能拿到宵练剑,当然要好好做出个样子来才行!跳到幽昌背上的方案当然是冒险一点,但只要把握妥当,只斩伤幽昌一边翅膀,就能让其缓慢坠地,根本不会摔成重伤的。 “我听说在训练营考试的时候,你不也是这么过关的吗?”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不行了?说到底,还不是觉得他管一鸣不如管一恒! 管一恒怔了一下。管一鸣说的是他在训练营的一次升级考试。当时他在画壁之内碰上了一只人面鸮,最后就是斩断大树逼着鸮鸟下降,然后翻身骑上了鸟背,斩去其一只翅膀,将其诛灭。 画壁是天师第一世家张家一位已过世的老前辈布出的幻境,从外头看仅是一堵绘了山水和无数妖兽的长壁,行入其内却如置身真山真水之间,连各种妖兽也栩栩如生。 不过考试毕竟只是考试,幻境之中的妖兽皆是由人绘制而出,其妖力及习性是自书中所得,与真正的妖兽终是有所不同,单论妖力也远远不及。而且考试的时候,有六位中级天师和四位高级天师监考,如果有学生遇到性命之险,他们可以随时将学生从幻境中召回。 正是因为知道没有性命之忧,所以管一恒才敢行那样的险着。事后,虽然他的考试成绩很不错,却被监考的东方长庚教训了一番,说他太过冲动,因为有所恃就敢肆意行险,却不肯多费心去想两全其美的办法,如果养成了这样的行事习惯,日后真正出去捉妖的时候是要吃大亏的。 老实说,当时管一恒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的那次考试还被做成了典范回放给训练营的学员们看,主要是讲解他当时的身手如何出色,制造及把握时机如何的妥当。不过,正如东方长庚所说,等到他成了正式天师开始出外勤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缺陷了。不说别的,就说扎龙保护区收伏九婴的事,他就实在冒失了,如果不是寺川兄妹与真田一男相争,他们得了渔翁之利,恐怕九婴之事还难以善了——哦对了,或许,或许叶关辰还在其中插了手…… 管一恒脑海里倏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是那香!当时他攀在九婴背上,九婴正在发狂。九婴身躯太大,即使有宵练剑也像拿着小水果刀去剖西瓜一般有些困难,他想攀到九婴颈上,在七寸处给它来一剑,却没有余力再攀爬。那时,叶关辰忽然掏出了一支线香,就是之前真田一男藏在烟盒里的那种麻醉香,正是这香气麻醉了九婴,他才能乘机将其收入鼎耳之中。 看起来,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但如果细想起来,却有一处极大的破绽,那就是如果麻醉香如此有用,为什么之前真田一男点起香来,却没有能制伏九婴?当时他还跟叶关辰分析过原因,认为是线香里添加了古柯叶,这东西也有兴奋作用,所以九婴吸入香气之后短时间内会更兴奋而不是麻醉。 可是当时叶关辰点上那线香抛出来,九婴却立刻软下了身体,翻腾挣扎的力道就此减弱,丝毫也没有兴奋的现象。也就是说,叶关辰当时用的,恐怕根本就不是那线香,极有可能是迷兽香!只是叶关辰甫一抛出线香就叫他闭气,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闻到。 迷兽香这么好用,叶关辰如果是想自己拘走九婴是完全办得到的,哪里用得着到了西安之后再打九婴的主意?何况就连铜鼎耳与九婴之间的联系,如果叶关辰不说,他在激战之中哪里想得到?所以说在西安放出九婴的人,肯定不是叶关辰!但,到底是谁呢? 耳边忽然传来董涵一声惊呼:“小管,你小心——” 管一恒猛地从沉思中惊醒,抬头就见周峻的淡金佛掌已经重重叠叠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手印,而费准的火蛟挡住幽昌的去路,逼得幽昌只能硬扛那手印,果然硬生生被压得往下沉了沉,而管一鸣已经爬上了旁边一棵大树,借此机会纵身一跃,就往幽昌后背扑去。只是这附近的树因为幽昌的出现已经干枯,树枝失去了弹性,被他一踩咔嚓一声便折断,管一鸣只抓住了幽昌的尾羽,并没能跳到它的背上去。 幽昌尖声鸣叫,先是伸出爪子想去抓管一鸣,继而弯过脖子回头去啄,同时顶着佛掌的压力竭力往上冲飞。周峻压制不住,而管一鸣一手揪着几根羽毛,一手握着宵练剑抵挡幽昌乱抓乱啄,一时根本无法翻到幽昌后背上去。 “小费,放蛟,放蛟!”董涵在旁边大叫。周海连续两次抛出捆妖绳,却都被幽昌用翅膀扇开。 “一鸣顶住!”管一恒突然想起了铜鼎残片,刚才他们就是来找残片的,只是被幽昌挡住了去路,现在幽昌飞高,倒顾不上攻击他们了,“我去拿那块残片!”如果那块残片跟鼎耳是同一来源,那么残片在手,他就能像收伏九婴一样收伏幽昌。 不过他才转身跑了两步,就听背后一声凄厉的鸣叫,幽昌双翅带着火,一头向树林中扎去,只听轰地一声,已经干枯的树木立刻燃起了熊熊烈焰。 “一鸣!”管一恒大惊,顾不上别的,拔腿就往火海里冲了进去。 这火烧得极快,火星四溅,瞬间几处同时起火,将众人全都困进了火海之中。 管一恒摸出七枚小五铢,手指一弹,七枚金钱来回旋转碰撞,在他周身护持,将扑面而来的火焰隔开,就一头扎进了火海:“一鸣!” 小五铢毕竟是金属之物,火可克金,这七枚古钱虽有灵气,但布成的辟火符也不过能抵挡片刻,且挡住了火焰却挡不住热气,扑面而来的火气冲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四周火焰烧得毕剥作响,忽然之间,一声凄厉的长鸣在前方响起,接着是树木被撞倒的声音。管一恒立刻冲了过去,却见一棵燃烧的大树迎面倒来,树后是幽昌疯狂扇动翅膀的身影,管一鸣正死死揪着它的尾羽,一剑将它一只脚爪斩了下来。 幽昌的叫声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使出全力一甩,管一鸣连同揪住的那几根尾羽都被它甩了下来,重重撞在一棵树上。幽昌一转身,三角形的眼睛里闪出凶光,对着管一鸣就啄了过去。 古钱破风之声尖锐如箭,七枚五铢钱在空中排成箭头状,实体未到,风箭已经破空而至,直指幽昌的眼睛。幽昌急忙往后一仰头,管一恒趁机从它身下冲过,把管一鸣扯了出来。 幽昌一只脚爪都被管一鸣砍掉了,怎么肯善罢干休,立刻就要回身去啄。管一恒一脚飞踢,把倒下来的大树斜斜推出去,正好倒在幽昌面前,将幽昌与他们兄弟两个隔开。 此刻四面火海,烟雾腾腾,一棵树这么一隔,两边就有些看不清楚。幽昌虽然是主旱之妖兽,也算得是火之精,但毕竟其真身做为鸟类,还是怕火的。管一恒只听见幽昌尖声鸣叫,拼命扑扇着双翼在地上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 幽昌一对大翅扇动起来,虽然不能如大风一般掀起羊角之风,但也是声势惊人。风助火势,幽昌自己倒是能把身上的火滚灭,管一恒兄弟两个可就惨了。七枚五铢钱被火烧得金亮,眼看就要融化,管一恒捞过宵练剑,在身边连画了两个辟火符,才算把热气隔绝开去。但这样四面火海,如果冲不出去,宵练剑也挡不住。 管一鸣刚才撞在树上,右腿狠狠扭了一下,现在疼得几乎要站不起来。管一恒把他背起来,正打量四周想找个火势略弱的地方,就觉得头顶天空忽然阴暗了下来。本来四面烈火,照得人睁不开眼,这时却像是飘起了蒙蒙细雨一般,四面的火头都低了下来,空气中多了水汽,顿时不再是酷烈逼人。 “这是——”管一鸣惊讶地抬头四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天上……” 管一恒正背着他,也难抬头往上看,但四周火势的变化他却敏锐地觉察到了:“有什么?你仔细看看!” “好像一团云雾——”管一鸣刚说到这里,忽听幽昌一声尖鸣,他连忙回头一看,只见背后火势猛地腾起,之后又回落了下去。就这一腾一落之间,幽昌竟消失了,“幽昌!” 幽昌消失,火势顿时又落几分,管一恒背着管一鸣,捡火头最小的方向往外跑了几步,就见前面无数水凝成的手掌纷纷拍来,将火苗尽数拍灭,开出一条道路。他急忙顺着这方向又冲出一段路,便见周峻站在一条小溪之旁,双手结印,溪中之水便如有一双手掬着一般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化为无数透明手掌,对着最近的火墙拍去,已经在周围开出了一片无火的空地来。 周峻被熏得一脸黑灰,身后周海比他还狼狈,小腿还被烧伤,正浸在溪水里散热。 周峻见冲出来的是他们两人,急问:“你们出来了?费准和董涵呢?有没有看见?” “他们还没出来?”管一恒回头看去,只见背后的火海突然又腾起了丈许,烧得毕剥有声。黑烟腾腾,遮蔽天空,尽管管一恒素来眼力过人,也看不清天空中到底有没有什么云雾了。 “我已经给护林队打了电话,马上就会有人来救火——”周峻脸色铁青,这一片次生林烧成这样,麻烦大了,“就是董涵和费准,到现在还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困进去了。”他有心去救,但根本不知道两人在哪里,这样贸然冲进去,恐怕也只有把自己搭上。 管一恒吸口气,提起宵练剑在溪水中一点,迅速绕着自己画了个符阵,身周便有点点水光如同一条流动的光带般绕住:“我进去找找。” 他话音未落,火海之中隐隐传来几声沉闷的轰鸣,像是什么巨物对撞一般,冲天的火舌都翻卷起来,仿佛海上的巨浪,时高时低,似乎火海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绞动翻滚一般,但隔得这样远,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此时护林队和消防员已经冲上来了,一群人自山火边缘开始,一边救火一边砍隔离带。周峻用水凝成的掌印护住自己周身,跟管一恒一起扎进了火海。 不过他们才跑了几步,火海之中的轰鸣声就忽然消失了,火舌虽然还在肆虐,却不像先前一般宛如有生命似的向天直冲,比较像是正常的山火了。 管一恒宵练剑一圈,将侧面探过来的火舌拍飞回去,抬头往天空看了看。烟雾腾腾之中他也看不清什么,隐约觉得似乎有一团云雾远去,却又不敢确定。 正在此时,前方火墙突然被冲破,费准拖着董涵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火蛟身形拉长,化作一个火环圈着他们两人,一路张开大口,将沿路的山火尽数吞了进去。只是它本身便是火性之物,虽然保住了主人不被山火吞噬,却也被它身上所携的魂火烤得炽热难耐。费准还好,董涵灰头土脸,身上几处烧伤,还吸入了些烟气,熏得半昏不醒。 山火足足救了十八个小时,到第二天中午才算熄灭。周峻和管一恒帮着以法力移水灭火,也都累得几乎脱力,眼看最后一处明火也被扑灭,护林队开始到处检查有无暗火存留,周峻便觉得两腿都在打颤了。管一恒到底比他年轻,体力好些,还能支撑着想往树林里走:“残片……” 周峻这才想起还有一块残片的事,连忙勉力跟了上去。王二狗运气好,幽昌出现之时被周峻推到后头,并未陷进火海之中,这时候也不敢走,生怕幽昌还会跑出来报复他,一见管一恒要去找残片,赶紧上来带路。 树林被烧得不成个样子,周峻看着变成焦黑一片的次生林,只觉得头大如斗。管一恒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幽昌身上是怎么着火的?” 周峻脸色更黑,半晌才说:“小费的火蛟喷了口火——”想到费准是董涵带的实习生,又补了一句,“他也是看着幽昌要甩飞小管,着急了……”之前火蛟只挡着幽昌的去路而不攻击,就是怕喷火引起火灾,谁知道到最后也还是没能避免。 管一恒却微微皱起了眉:“火蛟只喷了一口火,就引起这么大的山火?” 周峻不耐烦地道:“本来幽昌就是致旱之物,草木干枯至此,自然一点就着。”这件事真要追究起来,他是职务最高的人,有什么错也都得是他兜着,难不成还能推到费准身上去? 王二狗见两人之间颇有些不睦,缩了缩脖子,小声说:“管警官,就,就在前头了……” 溪流在前面拐了个弯,形成一个清浅的小水潭,用来洗刷东西倒是非常合适。如果不是树林都烧掉,这里树木茂密,还真不好找呢。 一场山火烧过,溪流之中的水面上也落了一层灰烬,但水潭总共还没有一个游泳池大,管一恒在水里趟了几步就从这头走到那头了:“在哪里?” “在——”王二狗也呆了,“我眼看着胡混扔到水里了,就在那块最大的石头旁边啊!”怎么就,不见了呢?他生怕管一恒找得不仔细,索性自己跳下水去,几乎把水潭里的石头全摸了一遍,最后傻了眼:“难道是——这几天被人捡走了?” “这地方难道有人常来?”管一恒眉头一皱,吓得王二狗又缩了缩脖子:“应该,应该是没人来……” 如果时常有人来往,胡混又怎么会偷了东西躲到这里来洗刷?一想到胡混,王二狗便觉得后背上唰唰往下淌冷汗,说话都是哭腔了:“管警官,会不会那东西,那东西还去找我啊?” “不会。”周峻却忽然说话了,他盯着管一恒,对王二狗不耐烦地一摆手,“你先下山去,不会有事!” 王二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直到他走得没了影子,周峻才缓缓地说:“这东西,是不是被叶关辰弄走了?” “副会长说什么?”管一恒心里一震,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周峻脸色阴沉:“刚才火海震荡,我不是瞎子!”火势那样暴烈明显的起伏,绝对不正常,“何况之前忽然天降雾气——听说那养妖族手里,还有一条腾蛇?” 管一恒额头微微沁出一层汗,却无话可说。周峻冷笑一声:“火海震荡,是九婴吧?”九婴也是水火之怪,自然可在火中战斗。 一想到丢失的九婴和狰,周峻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厉声说:“他怎么知道我们来了怀柔?” 管一恒心里也是翻涌不定,忽然听见周峻这句话,顿时抬起目光:“周副会长这是什么意思?” 周峻抬手点着他:“他没这个本事跟踪而不被我发觉,怎么就来得这么巧?” “周副会长是想说我给他通风报信了?”管一恒也有些恼怒,“我怎么知道会在怀柔出现旱魃!就算我给他通风报信,他也要赶得过来才行!”从他们下火车到幽昌出现,总共才不到一天的时间,叶关辰得插上翅膀飞过来才行。 周峻气得胸膛起伏:“恐怕他一直跟着你吧?你来帝都,他也来帝都,你到怀柔,他也到怀柔——管一恒,这话你不用跟我解释,等着回总会解释吧!” 管一恒正要反驳他,忽然心里一动,如果叶关辰真的来了怀柔,那是不是——他真的是一路跟着他过来的?为什么? 谁也不会料到怀柔会突然出现幽昌,除非叶关辰能未卜先知。那么,他一路也来了帝都,是——为了来找陆云吗?或者是,因为担心…… 管一恒抑制住自己不再往下想,转而思索起幽昌的失踪来。当时他记得,在雾气出现之后,幽昌一声长鸣就消失了,如果真是叶关辰来了,倒是极有可能。但——有一点不对劲儿,既然他当时已经收走了幽昌,为什么后面火海之中还会有激烈的战斗?九婴是在跟谁斗?难道是幽昌又脱困了? 可是以叶关辰的能力,在画符一事上能给他那样精妙的指点,又怎么会连一只幽昌都收伏不住?难道说,当时还有另一只妖兽?又难道说,螳螂捕蝉,却还有黄雀在后…… 第50章 停职 一群伤兵空手而归,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要紧的是这里头又搅进了养妖族的事儿,因此周峻一进天师协会总部,就满脸阴沉地召开会议去了。 管竹等了两天才把侄儿等回来,还有自己的儿子,居然还是拄个拐杖回来的,真是头大如斗,忍不住张口就训:“你跑怀柔去做什么?看看这狼狈样儿——” 话犹未了,管一鸣冷冷地看了父亲一眼,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当然是去捣乱了,要是没我,幽昌早就抓回来了。” 管竹其实也是看他瘸着腿心疼,不想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儿子顶撞,顿时也恼了:“你说什么!” 管一鸣眼皮子一翻,居然张嘴就准备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管一恒一见不好,赶紧打圆场:“二叔,这次一鸣斩伤了幽昌,要不是半途生变,也不会失手……”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又开始思索——到底是谁收走了幽昌呢?会是叶关辰吗? 侄子既然递了台阶,管竹当然没有不顺着下来的道理,叹了口气:“听说又跟养妖族有关?一恒,不是叔叔要说你,你这次——实在是不够谨慎。” 管一恒默然。管竹这话也没有说错,凡是与叶关辰有关的事,他确实不够谨慎。 他不说话,管竹倒舍不得再说了。这个侄儿自幼失了父母,却一直努力上进,从不要人多操心的,比起自己儿子来,那真是——不说也罢。 管一鸣在旁边看着,扭头跟旁边的张亮翻了个白眼,离自己父亲和堂兄远了几步,低声说:“看见没有?我看我爸恨不得换个儿子。” 张亮的父亲是个五大三粗的工人,儿子倘若不听话就是一顿竹笋炒肉,但对外却始终是我儿子天下第一好的架式,容不得外人说张亮一句不好。因此管竹这态度,张亮真不好评价。要说不好吧,管一鸣这么顶嘴,管竹也没揍他;要说好吧,对侄子比对儿子还亲热,也实在算不上好。 因此张亮最后也只能咂了咂嘴,干笑一声:“这个事吧……” 他还没说完,管一鸣已经眼睛一亮:“小瑜哥,琳琳。”张亮一抬头,见对面走过来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女孩子看起来跟管一鸣年纪相仿,生得十分俏丽,立刻坏笑起来,拿胳膊肘捅了管一鸣一下:“哟,谁呀?” 管一鸣的脸居然红了一下:“别闹!”整理一下破了的t恤迎了上去,留下张亮在后头瞪着眼,忍不住要转头去看看窗外,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周峻这一行人,除了他和管一恒之外,个个带伤,尤以董涵伤得最重,因此在总会签过到之后,几个伤患都送进了旁边的医院,管一恒却被周峻板着脸先扣下了。 东方琳好容易送走了简雯那尊大佛,立马跑到北京来,却连一句话都没跟管一恒说上,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周峻带走了,心里十分担忧,只好来找管一鸣询问:“听说在怀柔又出了事?究竟怎么了?” 午后的阳光从病房的窗户透进来,东方琳低着头削苹果,半边脸都被阳光照成了淡淡的金黄色,连带着发丝和睫毛都如同染了金粉一般。管一鸣看得有点出神,顺口回答:“幽昌被人抢着收了,我听周副会长说是养妖族又横插了一杠子,他怀疑是我哥给养妖族通风报信了。” “这怎么可能!”东方琳瞪大眼睛。 管一鸣嗤了一声:“他看我们管家人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东方瑜也来了医院,他却比管一鸣和东方琳知道得都多些,细细问了管一鸣来龙去脉,脸色便不大好看了:“那个叶关辰,他居然跟到怀柔去了……” 管一鸣听他的意思似乎是真有其事,这才把注意力转回来:“就是当初害死大伯的那个人?不可能吧?我哥疯了?” 东方瑜心里也拿不准管一恒究竟是不是真的还在跟叶关辰联系,而且他想得更多,却都不能对管一鸣说,只能含糊地说:“一恒被他骗了很久……” 管一鸣只以为周峻是无事生非借题发挥,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真有其事,不由得惊叹了一句:“他是糊涂了吧……” 东方瑜其实也是这么想的:“难怪我今天想见他都不行——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件事,恐怕真的不好办了……” 管一恒此刻正在总部的隔离间里坐着。 天师协会帝都总部在一条胡同里,从外头看乃是一座不怎么起眼的小楼,内部装修却是古色古香,还有个小小的花园,中间一道喷泉,从白石雕成的鱼口中吐出,落入水池之中,溅起点点水珠,四周衬以垂柳,夏季里看起来倒是十分清新飘逸。 隔离间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窗户,不过看出去正好能看见喷泉,视野倒也很不错。管一恒往外看去,正好看见费准跟一个年轻女孩并肩站在喷泉旁边说话。他仔细看了看,认出那女孩是东方家旁支的子弟,好像是叫东方瑛的,他曾经在东方长庚六十岁整寿上见过一次。后来在天师训练营里,东方瑛曾经来探望过费准,好像他们是男女朋友。 看着这两人紧靠在一起的身影,管一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隔离间里只有一张窄小的铁床,他就靠着墙坐了下去,缓缓把手移到胸前,摩挲着脖子上挂的一件东西。 他身上的手机和法器已经全被收走,只剩下了这件东西,就是叶关辰送他的贝壳。管一恒摩挲了一会儿,手指用力,似乎想把贝壳拽下来,但僵持片刻,终于还是松了手,又把贝壳塞进了衣服里。 门外长廊上传来脚步声,在房间门口停住,钥匙声响,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总部制服的年轻天师站在门口把他打量了一下:“管一恒,提审,你准备自辩。” 管一恒最后隔着衣服摸了一下脖子上的贝壳,站起身来。 顶楼的会议室外头,管竹满脸焦急地徘徊。他在天师协会也挂了个理事的名头,但这次审讯只有十几个高层参加,他又是需要避嫌的家属,根本就进不去,只能在外头等着。 管竹在长廊里来回踱步,走到茶水间门口,猛然发现东方瑜站在那里,戴着耳机似乎在听什么,满脸都是凝重之色,见他过来,连忙做个手势将他拉进茶水间,又分了一只耳机给他。管竹憬然,赶紧戴上,正听见周峻的声音:“是你把养妖族后裔带进西安例会的吗?” “是。”管一恒的声音倒很是平静,“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养妖族。” “那么之后呢?”周峻紧逼了一句,“怀柔的事,难道没有你给他通风报信?” 管竹一口气险些噎在胸口:“这是什么话!” “周副会长有什么证据请拿出来。”管一恒的声音却还是稳稳的,“如果没有证据,这样妄做猜测,不是周副会长的身份应该说的话。” 管竹眉头还皱在那里,却有些愣神。这个侄子他照看了十年,是什么脾气他都知道,比对自己儿子还熟悉呢。管一恒刻苦上进,是个极其要强的性子,看着寡言少语似乎好脾气,其实却是丝毫不肯受气,更不肯受冤枉气的。周峻这样指鹿为马的硬栽罪名,换了一年以前,恐怕管一恒早就要掀桌子了,想不到现在居然还能稳得住——这,果然是长大了…… 周峻当然是没有证据,但幽昌被人收走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当时现场的情况,手中握有腾蛇和九婴的叶关辰简直是第一嫌疑犯,这也无可辩驳,就连管一恒都得承认,那阵雾气多半就是腾蛇出现了。 “我并没有给他通风报信,而且有两件事我要说明一下——第一,在西安的时候,放出九婴和狰的人未必就是叶关辰;第二,收走幽昌的人也未必是他。”管一恒站在会议室里,面对着十几名高级天师,对周峻愤怒的目光只如不见,侃侃将几处疑点讲述了一下,“……如果收走幽昌的人是叶关辰,那么幽昌消失之后,九婴在跟谁相斗?”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十几名高级天师中,倒有三分之一都转过目光去看周峻。 在座的东方长庚把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默默叹了口气。他和周峻左右分坐,中间空了一个座位。那原本应该是会长的位置,但原会长已经抱病在家,基本上不再插手协会事务,而再过两个月,就要正式选举新会长了。从目前的情况看,周峻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也就难怪大家都要看他的脸色了。 管一恒却是丝毫也不在意,自辩结束,就离开了会议室,在门口遇见一脸焦急的管竹,也只笑了笑:“二叔别替我担心了,没什么事儿。” 怎么可能没什么事儿?管竹来了帝都这几天,也不是闲着没事干的,早把情况打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当然也就知道周峻如今的位置,管家本来就跟他有旧仇,再加上那养妖族弄走的狰是周峻费心搞来给自己儿子用的,这可真算是旧仇新恨碰到一起了,周峻如果肯轻轻抬手放过,那太阳指定是打西边出来的! “小瑜,你看这件事——”管竹只能向东方家求助了,“东方副会长能不能……” “爷爷肯定是要替一恒说话的,但管叔你也知道……”东方瑜叹了口气,“其实吧,我觉得一恒回家休息几天也好,他在滨海那边办案子,右臂骨折了您知道吗?” “什么?”管竹还真不知道,“怎么也没见他打石膏?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怎么就拆了石膏了?不对,不是在扎龙还动过手吗?” “这个——”说到这个就要说到叶关辰给管一恒吃的药,东方瑜也只能简单讲了几句。管竹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这么说,一恒跟那个养妖族走得还真是很近?”这不是平白的给周峻把柄抓吗? “是……”这一点东方瑜也不得不承认,“所以我想,一恒不如先回家去休息一段时间,免得那个姓叶的又利用一恒做点什么事。管叔说呢?” 管竹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会议开了四个小时,第二天结果就出来了:管一恒被暂时吊销天师执照,不允许无证执法,宵练剑发还管家,不许他使用,至于这个暂时要暂到什么时候,目前待定。 管一恒从隔离室出来的时候神色平静,甚至没对协会的决定提出什么异议,只是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就去收拾行李了。 管竹和东方瑜等人都过来接他,管竹看侄子眼色沉郁,虽则神色淡定,也知道停职的事儿对他意味着什么,不由得有些心疼:“一恒,你手臂骨折怎么都不告诉二叔?正好回家住几天,好好调养调养。” 管一恒笑笑,摇了摇头:“二叔,我胳膊早没事了,倒是一鸣的腿伤得不轻,得好好养些日子,别落下什么毛病,二叔就留下来照看他吧。我么——想出去散散心。” 管竹觉得这也不错,刚要点头,东方瑜已经抢先开口了:“你要去哪儿?”他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好。 果然管一恒只想了一想就说:“我想去滨海玩几天,上次办案子的时候认识了两个朋友,正好也回去看看他们。” 东方瑜觉得一股火气直往脑门上蹿,上前一步扯着管一恒走到屋角,沉声问:“你是想去滨海玩,还是想去见那个人?”当初他认识叶关辰,不就在滨海吗? 管一恒并没有回避:“我总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东方瑜恨不得给他一拳:“还查!你现在如果还追着他,信不信周峻能直接吊销你的执照!这时候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你,你能不能安分一点儿!别的不说,这时候你跑到滨海去,谁会相信你是去散心的?” 管一恒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微微一笑:“放心,我有合适的理由。” “什么理——”东方瑜正要追问,大门外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车门打开,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径直走进了总会的大门。 天师协会总会的大门看起来是普通的钢化玻璃门,比较招眼的就是四角有精致的磨砂图案,乍看好像装饰了几朵雪花。其实这是四个符阵,普通人如果从这条胡同走过,根本看不到这里还有一座小楼;而天师们进门也要验过自己的证件,如果有人或妖要硬闯,大门马上会报警。 但这个女人连证件都没亮,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进了大门,证明她是个普通人;但她却能看见大门的所在,又证明她有一双不普通的眼睛。一时间,一楼大厅里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到了她身上。 女人穿着一件湖蓝色旗袍裙,乌黑的头发挽在头顶。她已经过了青春的年纪,看起来似乎也保养得不是很精心,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并不能掩盖住年龄。但即使如此,她看起来仍旧很美——象牙色的皮肤,颀长的身段,仍旧明亮的眼睛,是四十岁女人精干成熟的美。 管一恒立刻露出了笑容:“云姨。” 周峻板着脸迎上来:“原来是十三处的云主任,不知道大驾光临敝会,有何贵干?” 大厅里顿时一阵窃窃私语。国安十三处的女主任云姨,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女人据说有一双真正的阴阳眼,人、妖、鬼、怪,在她眼里那是无所遁形,只可惜她本人毫无灵力天赋,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所以不能亲手降妖。不过她精明能干,十三处那么多外勤人员,全是她一手调度,称她一句“人形小电脑”,那也并不为过。 十三处跟天师协会的关系,那是相当微妙。说起来十三处的外勤人员,有不少都是正式在天师协会考出执照的天师,但这些人跟协会的关系往往不那么很和谐,至少在协会内部的评价不是很好。 譬如说管一恒吧,他是正经天师世家出身,在协会的训练营里一层层考上去的,但偏偏有管周两家的这点恩怨在,他也就不那么受重视,还是实习天师的时候,就已经被挑去十三处,严格说起来不算协会的人了。 当然这里头的事,大部分人就是道听途说加自我脑补,真正知道详细内情的没几个,大家不过是都知道协会跟十三处虽然经常合作,但始终不大和睦——协会觉得十三处有国家撑腰,做事肆无忌惮;十三处又觉得协会僵硬老化,压抑人才,说来说去,就有点儿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思了。 云姨很矜持地对周峻笑了笑:“周副会长放心,今天不是来借调贵处天师的,我来接人。”说着,对管一恒招了招手,“休息了这么多天,也该回来上班了吧?” 周峻的脸色顿时就不大好。他这边刚刚暂停了管一恒的天师执照,那边十三处就叫他回去上班。这上班是上的什么班?还不是去查案子降妖伏魔?这跟没暂停执照有什么两样? 管竹半忧半喜。喜的当然是十三处来给侄子撑腰,毕竟那是国家编制,说起来底气总是比较足。忧么就复杂了,一则是担忧侄子跟协会关系交恶,将来周峻成了会长,说不定还要刁难;二则就是怕侄子真像东方瑜说的那样,被那个养妖族给迷惑了。 他在这里左思右想的时候,周峻已经沉下了脸:“说起来,云主任今天来得太快,协会还有一份通知要发给十三处。管一恒触犯天师守则,与养妖族有勾结嫌疑,已经被暂时停职了。” 云姨听完他的话,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是吗?哎呀,幸好周副会长及时通知我,否则我真要派小管去捉妖,岂不成了无照行事?这样吧——”她转向管一恒,“既然你暂时被停止了天师执法资格,那已知的需要捉妖的案件就不能派你去了。不过——”她微微一笑,“十三处的工作多得是,除了捉妖还有别的案子呢。正好前几天刚刚递上来一个案子,渤海湾内接连几艘渔船失事,无人生还,截止目前已经失踪四人,死亡三人。七条人命,这案子不小了,你去看看吧。” 周峻气得半死。能上报到十三处的案子,都是些难以查出线索的无头案件,如果是普通人作案,当地警方自己就能查,又何必劳动十三处?所以这渔船失事,倒有六七成的可能是妖魔作祟。云姨把管一恒派去,根本就是视协会的通知于无物,明摆着给管一恒撑腰的。 不过十三处跟天师协会是两个系统,他管不到。何况大厅里这么多人,真要是闹起来只会丢脸而已。周峻也只能压了压火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查案子当然最重要,不过小管你要记得协会的处罚,不要随便就无证执法,否则只能罪加一等了。” 云姨也笑:“是啊,查案子最重要,保护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要紧,必要的时候就要大胆去做,有什么问题回来再处理。” 东方瑜低下头去,又是好笑又有些担忧。云姨简直是跟周峻针锋相对,管一恒在协会是不是暂时停职,根本就没关系了。但这个案子偏偏出在渤海湾,管一恒这一去就肯定要去滨海,刚才他说自己有理由,是这个理由吗?如果真是的话,那么他是铁了心要去追叶关辰了? 东方瑜越想就越觉得担忧,眼看管一恒提着背包跟着云姨上了车,他忽然拉住了管竹,有些冲动地说:“管叔,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什么事?”管竹一向觉得东方瑜能干,看他神色急切,还当出了什么大事。 话到嘴边,东方瑜倒有点不好开口了,半天才说:“一恒今年快二十五了……” “是啊。”管竹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一晃我大哥去世都十年了……一恒也大了。” “那个——”东方瑜想起简雯锐利的眼神,不由得有些犹豫,但想想东方琳对管一恒明显的依恋,还是下定了决心,“一恒到现在,好像也没个女朋友……” 别说,这事儿管竹确实一直惦记着,不过他一直都以为管一恒已经有了合适的对象:“那个……一恒跟琳琳……不是一直都……”难道东方家是不愿意,特地推了东方瑜出来拒绝? “您也觉得他们合适?”这话简直正中东方瑜下怀。 “是啊。”管竹听东方瑜的口气不像是反对,顿时精神一振,“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他们从小一块儿玩大的,一恒的人品,我家里都知道……” 管竹一阵欣喜:“是啊,别的我不敢说,一恒的人品那是没得说。不过——”他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不知道你父母和东方副会长的意思……”东方瑜只不过是东方琳的哥哥而已,就算现在婚恋自由,好像也没有哥哥来提这事的,尤其他是管一恒的叔叔,这两边差着辈份呢吧? 当然,管一恒如果跟东方琳结婚,管竹觉得这是最合适的了。虽然东方长庚年纪大了,但东方家到底是世家,有能力的子弟不少,不像管家人丁稀薄。管一恒娶了东方琳,管家与东方家自然就成了联盟。 管竹知道费准跟东方瑛的关系,但费准也好,东方瑛也好,都只是家族的旁支,他们两个哪怕是结婚,也不代表东方家跟费家的关系。而东方琳却是东方长庚这一支嫡系,东方长庚的态度,有时候就是东方家的态度…… 管竹在几秒钟里就把这些想法全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终看向东方瑜。如果东方家也有这个意思,那他看这件事,已经可以准备起来了。 第51章 失事 管一恒可不知道二叔已经在考虑他的终身大事了,他在滨海火车站下了火车,看着潮水般的人流,颇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上次他来滨海也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罢了,现在再度来到这里,却觉得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小管——”马路边上的一辆警车里,小成探出头来用力摆手。 一段时间不见,他好像又晒黑了些,只是露出来的一嘴白牙特别的整齐亮眼。管一恒尽管心事重重,也不由得微微笑了,大步向他走过去。 跟几个月前一样,警车里的人还是李元和小成两个,只不过比起当初来却是亲热多了。 “本来你受伤了,说起来实在不该再让你过来——”李元有几分歉意。 小成却大大咧咧地打断了他:“队长,你还这么客气干啥?倒显着跟小管生分了似的。”他说着,还拍了拍管一恒的肩膀,“小管你说是吧?” 李元对他显然的有些无可奈何:“你说说你——” 管一恒却从心里笑了出来:“李队,没事的,我也想过来。” “哎——”李元笑着摇摇头,“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管一恒活动了一下手臂:“您看,这不都好了么。” “哎,真是好了?”小成瞪大眼睛,“别说,叶先生那药还真管用啊!神医啊!” 管一恒冷不防到了滨海才十分钟就又听见了叶关辰的名字,心里仿佛突然被人用针戳了一下,勉强忍住了,点点头:“是很管用。” 小成没注意他的脸色,继续问:“叶先生呢?他不是跟你们一起去的洛阳?” “在洛阳办完事他就走了。”管一恒勉强回答了一句,就把话题岔开了,“这边渔船出事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只听人大体上说了几句,还不知道详情呢。” 一说起案子来,小成顿时把叶关辰抛到了脑后:“嘿,这事也真是奇了怪,我跟你说……” 失事的三艘渔船倒有两艘是滨海市的,还有一艘来自烟台,都是载重一两吨的小船。说是渔船,其实是带着游客去海上钓鱼玩的,并不往深海走。但是三艘船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船毁人亡,没留下一个活口,失踪的几人到现在还没找到,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是风浪翻船吗?”管一恒虽然觉得多半不是,但还是问了一句。 小成把脑袋摇得跟拨郎鼓似的:“第一艘船出去的那天下午变了天,所以大家都以为是风浪翻船,还没怎么在意。但后头两艘出去的时候都是好天气,说风浪翻船实在不大可能。尤其是第三艘船,那是长岛的船,其实就是带着游客去海上玩的。当时出去了两艘船,要去看黄海和渤海的分界线——那地方两边的海水不是一个颜色,也算当地一个景点。” 他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看完了之后本来要带游客去海上看收网的,那些人都是内地过去的,大部分晕船,所以其中一条船就在附近一个小岛子边上停了,另一艘船带着几个人去看收网,结果就没回来。” 小成说着就调出地图来:“那个网就设在很近的地方,捞几只螃蟹什么的,逗游客开开心罢了,根本不往深海里去。两条船那距离——也就是一两千米吧,停下来的那条船可以作证,当时海上肯定没有起风。他们停的那个岛子其实就是块大礁石,如果有风是肯定挡不住的,但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大风。” 两艘船相距如此之近,绝不可能一条船风平浪静,另一条船就风起浪涌。管一恒低头想了想:“那一带海上有暗涌或者漩涡吗?” “都没有。”小成肯定地回答,“当地警方已经调查过了,那一带是游客常去的地方,如果有暗涌或者漩涡,船主是不敢随便带人去的,毕竟去的大部分都是内地人,很多根本就不会游泳,出了事他们可担不起责任。” 李元苦笑一下:“我们跟长岛当地的警方一起分析了案情,发现这件案子无论如何也没法合理解释,所以就——”说起来,一个警察办案子办得只能寄希望于非自然现象的解释,真是当警察的耻辱了。 管一恒倒不这么认为:“有时候事实确实如此,能从这方面考虑,总比把案子悬置的好,否则十三处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沉吟一下,“我想去看看那几艘船。” 两艘小渔船停在船坞里,小成指点着说:“从海上拖回来我们就没动过,找了有经验的渔民来看过,都说是被风浪打成这样的。” 渔船的围栏被打弯,船舱裂开,包着铁皮的船底也有凹陷,有一艘甚至连龙骨都断了。管一恒仔细看了看,指着船底问:“这也是浪打的?” “说是近海有礁石,礁石撞的。”小成已经把这两艘船从头到尾都研究过八遍了,对答如流。 管一恒微微摇了摇头,干脆跳进船坞,绕着船仔细摸索起来。小成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跳下去:“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怀疑……”管一恒深吸了口气,“这船上腥味够大的。” “渔船嘛,天天搁鱼虾蟹贝的,还有海水,腥味都渗到木头里头去了,刷都刷不干净。”小成生长在海边,对这味道早就习惯了,并不以为然。 “既然是带游客出来玩的,腥味这么重似乎不大合适吧?”管一恒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在缝隙里细细摸索。 管一恒这么一说,小成才发觉:“……好像是这样……”毕竟来的外地客人可不像他这样,早就适应了海腥味儿。 两个人弯腰躬背地检查着船上每一条缝隙,小成一边摸索一边顺口问:“你这次来,怎么没带你的剑?” 管一恒心里又抽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小成一撇嘴:“看你的包就知道了,根本没撑起来嘛。” 管一恒吸了口气,淡淡地说:“我之前办错了案子,被扣下了天师执照,暂时不允许再用法术,所以宵练剑也不能带了。” “什么?”小成大吃一惊,“为什么?是因为文溪酒店的事吗?是不是那个姓费的和姓董的背地里捣鬼?” 他的猜测当然与事实离得很远,但从某个方面来说,说他的停职与费准和董涵有关也不算错,管一恒也就含糊地嗯了一声。 小成气得一拍大腿:“我就知道那两人不是好东西!什么玩艺!自己没本事,还看不得别人好……”他滔滔不绝地骂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我们这次请调你过来,是不是——不大合适?” “没什么。”管一恒抬头对他笑了笑,“处罚的决定是天师协会做的,我这次过来是为国安十三处工作,没什么不方便的。正好,我还想拜托你帮我点忙。” “什么事你尽管说!”小成大拍胸脯,“咱不说赴汤蹈火,但是有十分劲绝不只用八分!” 管一恒被他逗得一笑,正要拜托他帮忙调查叶关辰,手上忽然一顿:“有东西——”他把手伸进龙骨断裂的位置,从包船底的铁皮缝隙里慢慢扯出来一点东西。 “这,这是什么?鱼鳞?也太大了点吧?”小成惊讶地看着管一恒手里的东西。 这其实只是半片鳞片,但已经比普通汤匙还要大,可想而知完整的鳞片至少得有碟子大小,那鱼得有多大呢? “近海这一带,可没这么大的鱼!”小成到底是本地人,对沿海一带的渔业也略有了解。 “恐怕未必是鱼。”管一恒把半片鳞片收进密封袋里,那股浓郁的腥气立刻减轻了许多,“拿回去查查资料比对一下吧。对了,失踪的那几个人,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没有。”小成叹了口气,“连件衣服碎片都没留下。已经发现的几名死者都是淹死的,也没有外伤。”他看了一眼这巨大的鱼鳞,“如果是被——吃了……但是打哪儿来这么大的——东西呢?” 这个问题至少现在是没人能够回答他的。回到局里,鳞片交给了法医小宋,小宋马上去调出各种鱼类的鳞片资料开始比对,管一恒则和小成去洗手。 “这味儿真奇怪——”小成闻了闻自己的手,皱起眉头,腥气没洗掉多少,还有股子臊味儿,“怎么跟动物园里的味似的……” “所以说,那多半不是鱼。”管一恒直接用手去抓的鳞片,现在手上的味儿比小成的还重呢,他闻了闻,忽然把手伸到小成面前,“你闻!” “什么啊!”小成马上捏住鼻子,“我可不闻——”但他忘记了自己手上也是这味儿,这一捏之下,连脸上都有味了,“我的天哪,这得多久才能散……” 管一恒仍旧伸着手:“我是说,你闻闻我手上是不是还有别的味道!” 小成看他神色严肃,只好凑上去仔细闻了闻:“天呐简直臊臭,哪有什么——哎?”他抽抽鼻子又狠狠闻了一下,“好像真有股别的味儿,怎么说呢,好像汽油的味儿,但又不大像,挺臭的……” 管一恒果断收回了手:“帮我查查,渤海湾里这一年来有没有别的船只失事。不光是翻船死人的,比如说突然遇到风浪导致船体受损,哪怕没死人,你也帮我列出来,尤其是出事的地点,一定要详细!” 小成叫苦连天:“哪有这种消息啊……你不是海边人不知道,船在海上遇风浪简直不要太寻常,只要不死人,谁还会上报啊。” “那就只查有人员死伤的,这总可以吧?” “好吧好吧,我去试试。”小成知道管一恒不会无缘无故要这些资料,“你是想到什么了?” “我觉得——”管一恒又闻了闻自己的手,“这像是石油一类东西的味儿。” 三个小时之后,小成和小宋同时得出了结论。 “这个恐怕不是鱼鳞。”小宋在电脑上比对各种鱼鳞比得眼都酸了,“至少渤海黄海附近的已知鱼类里,没有一种的鳞片跟这个相同。而且,也没有这么大的……我又跟各种海蛇类比了比,倒是有点像,可也不全相同。” 自打上回出了个“腾蛇”,小宋对蛇可是够上心的,特地找了资料出来比对。 “对了,这个味道非常奇怪,除了有鱼类的腥气之外,好像还有兽类的臊臭气味。另外,我把它用水冲洗了一下,冲洗的水中有残余的石油成分。” “果然是有石油成分吗?”管一恒眼睛一亮,“小成?” 小成抱着电脑过来:“来了来了。我找了近两年的资料,凡有人员伤亡的情况我都注明了,其余的可实在无能为力,你看图吧。” 电脑屏幕上,渤海湾仿佛一块蓝色的宝石,上头一个个的红色圆点就是船只出事的地点,稀稀拉拉的也看不出什么。 “能不能按照出事的时间顺序标明一下?” 苦命的小成只好再来一遍。不过这个过程没有耗费很多时间,而且当他用渐变的颜色来表示时间顺序之后,这张图忽然就有了变化。 “这个,这个路线是移动的!”小成瞠目结舌,对自己做出的图大吃一惊。 的确,虽然十几个圆点乍看没有什么规律,但做成渐变的颜色就能看得出来,它是一条移动着伸长的线路,从渤海湾深处直指向海岸。 “渤海湾石油泄漏是哪一年?”管一恒心里已经有数了,“能不能从那个时候开始标?” 那至少还要查两年的资料,但小成也已经看到了光明,顿时不觉得累了:“是2011年,我现在就弄!” “你是说,这个跟石油泄漏有关系?”小宋还有些糊涂。 “嗯。”管一恒盯着电脑屏幕,“我怀疑这个东西本来藏在海湾深处,是石油泄漏之后才把它逼向了海岸。” 应该说他的猜测十分之靠谱。小成新补充的地图上,一条延伸的线很明白地证实了他的话,线的起点正是石油泄漏的地点附近。 “渤海湾里水产丰富,所以这东西从前并不出现伤人,或者说并不经常出现,否则不可能这么久都没人发现。”管一恒看着那条线,末端就是长山岛,“我们恐怕要去长岛看看了。” “可是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小宋还是稀里糊涂。 管一恒摇头:“我也不知道。”海中的生物实在太多,但他隐约觉得,极有可能又是一只妖兽。不过这次,他得好好做准备。 长岛又叫长山列岛,由32个岛屿组成,其中最大的一个叫做南长山岛,一般来旅游的客人大都住在这里。 管一恒和小成两人由当地警方介绍,住在了一户人家开的小旅馆里,这户人家姓范,家主就是当时跟出事的渔船一起出海,最后停在岛礁旁边而逃过一劫的船主,至于出事的那条船,则是他们邻居的。 范船主这几天精神都有些不大振作,毕竟两家做了几十年邻居,又一起开旅馆,现在莫名其妙就死了人,连生意也受到了影响,怎么可能不颓丧。 “这事真是……”范船主低着头,粗糙的大手来回地搓着,“老王出海多少回了,从前没办旅馆的时候,我们两个天天下海去打鱼捞虾的,老王那水性——往海底下一钻,捞鲍鱼海参什么的,连个换气管都不用带!这也不知道怎么就……” 船翻了,老王和一名游客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只有另一名游客的尸体被发现扣在翻倒的船底下,捞了上来。 说起这个,范船主总是不敢相信:“老王的水性,船翻了也一样能游回来,怎么就能找不着了呢?” 管一恒简捷地说:“明天您带我们去出事的地方看一下吧。”听了范船主的话,他更加肯定这绝不是简单的风浪翻船事件了,“对了,我今天过来的时候看见游客还是很多?出了这样的事,警方是不是清一清场比较好?” 带他们过来的警察苦笑:“那怎么可能啊,现在正是旅游旺季呢。如果清场,经济损失不说,还会引起恐慌的,连以后的旅游季节也要受到影响了。” 这种事小成是很理解的:“哎,是很麻烦啊,但是不是也通知一下各家船主,出海的时候小心些。” 这一片渔家全都开办着季节性的小旅馆,管一恒跟范船主说着话,外面已经走过了好几拨过来住店的游客,他偶尔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突然就站了起来。 小成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出去一下!”管一恒来不及解释,抛下一句话,连门都来不及走,直接从窗台上翻了出去,几步抢到院门口往外看去。 村子里的路本来就窄,旁边小旅馆来了一个旅游团,三十几个人把院子和大门外的一段路都站得满满的,在夕阳的映照下,一眼看过去全是笑嘻嘻的脸,还有几个孩子大呼小叫地跑来跑去,好不热闹。 “看见什么了?”小成也从屋里赶出来,从管一恒身后伸出脑袋看了看。 “没什么,也许是眼花了……”管一恒嘴上这么说,手却牢牢抓着大门的门框,脚下不动。他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花眼,刚才从门口一晃而过的人影,肯定是叶关辰!自己中午才到长岛,晚上他就出现了,难道仅仅是巧合? 管一恒不由自主地又抬手捏住了胸前挂着的那颗贝壳,他很怀疑这东西是个定位器,叶关辰靠着这颗贝壳可以追踪到他的行踪,之前在北京的时候他就想过丢掉,但到最后还是没有下得了手。 安排了明天一早的行程,今晚暂时就没有什么事了。送他们来的警察看管一恒神色沉郁,小心地提议:“要不要晚上去九丈崖或者月牙湾转转?就在北长山岛,从这边过去也不远。最近开发出来的夜游项目,也挺有意思的。” “行啊。”小成还记得管一恒被扣下执照的事儿,以为他是为了这件事闷闷不乐,马上附和,“说起来我还没来过长岛呢,听说九丈崖很好玩的。” 警察一听,马上更热情了:“是值得一看的,白天有白天的好,晚上也有晚上的好,就是要小心点。” 小成都这么起劲,管一恒也不想扫他的兴,而且长岛周围也是要探查的,去九丈崖看看也好。于是两人稍微一收拾,就跟着警察出去了。 九丈崖属于海蚀崖,崖壁绵延四百余米,算得上山崖险峻,岩礁棋布。崖壁的石质组织比较罕见,有特殊的砖红色和暗红色,在白天看起来十分显眼而美丽。 管一恒几人到九丈崖的时候天色还没全黑,天边还留着一线金红的夕照,映在红色的山崖上就更为鲜艳。远远的就看见有不少人在游玩,警察颇有些得意地指点着给他们解说:“主崖那边叫做峭壁燕梭,上头有很多石窟石穴,栖息了许多水鸟。那边那个宝塔一样的就是九叠石塔,您看那九层多么明显,像不像一座塔?往下有不少海蚀洞,其中最大的两个叫八仙石洞,宽敞得很。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海蚀洞就尽量不要下去了,虽然现在增设了照明,但毕竟下头挨着海呢,这边的水又深,石头又滑,容易出事。” 管一恒和小成也没有那种越是不让干越要干的别扭劲儿,听了这话也就点点头,只在九丈崖上面观赏。天色将黑,不少水鸟归巢,投进崖壁上的石窟之内,也颇可一观的。 虽然是夏季,天黑得晚,但太阳彻底落下去之后,天也黑得很快。四面的灯都亮了起来,再看九丈崖就有几分阴森了。管一恒正打算回去,就听旁边一个旅游团在集合,几分钟之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叫了起来:“苗苗呢?苗苗呢?谁看见我女儿了?” 第52章 海蚀洞 女人这么一嗓子,九丈崖上就乱了起来。孩子丢了可不是小事,更何况这里是海边山崖上,小孩子脚步不稳,万一跌下去简直不堪设想。 跟着管一恒来的警察当然责无旁贷,马上过去问:“孩子多大了?穿着什么衣服?刚才在哪里玩?” 女人已经慌了神:“刚才我去拍照片,怕她跌下去,叫她在那边空地上站着不要乱跑的……四岁了,穿着黑t恤,胸前有个米老鼠,背后背了个粉红的凯蒂猫背包,红裙子,红凉鞋,鞋上还镶了两个凯蒂猫徽章的……” 九丈崖上此时有两个旅游团,还有四五名散客,警察把这话大声向游客们重复了一遍,就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怯怯举手:“我,我好像看见有个背凯蒂猫背包的妹妹被叔叔抱着走了。” “什么样的叔叔?往哪里走了?”警察连忙追问。 小孩子有些答不上来。其实他是看见那个凯蒂猫的背包可爱,所以多看了两眼,至于其他的却并没有很注意,只记得那个叔叔个子挺高,冥思苦想之后还是说:“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阿姨头上戴了个漂亮的发夹。” 这一下又从叔叔扯到了阿姨,警察不得其门而入,简直头大如斗,倒是小成马上明白了,接过话问道:“你是说,叔叔和一个阿姨在一起吗?” 孩子用力点头,比划了一下:“阿姨头上戴了一朵大花。” 这么一说,孩子的妈妈立刻想起来了:“哦,对,是有这么一对儿,看着都二十来岁,女的头上戴了个水晶发卡,上头那花确实挺大的——”看着也挺贵,所以她多看了两眼。 孩子连连点头:“粉红的!” “对。”母亲证实儿子的说法,“粉水晶的牡丹花。那女的打扮得挺时髦,还穿着高跟鞋哩。”穿那样细高跟鞋跑来海边玩,也不怕扭了脚从礁石上摔下去。 “男的——”母亲极力回想,“长得也不错,就是脸色有点发白,瞧着好像身体不大好似的。不过他们有没有把孩子抱走,那我可不知道了。” 小孩子不是很明白母亲的话,只知道是否定他刚才说的话,顿时着急了:“我看见的!那个妹妹趴在叔叔身上睡着了,背后有个包包!” “睡着了?”小成眉毛一扬,什么睡着了,多半是这两个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孩子弄昏了抱走的,不然孩子岂不是要哭闹找母亲?九丈崖边上也就这么大的地方,一旦孩子哭起来,马上就会被发现,“小朋友你真棒!那你还记得那个叔叔抱了小妹妹往哪里去了吗?” 孩子抿着小嘴想了半天,最后指了指崖边:“从那里下去了。”这个他记得,因为妈妈刚才还带他从那里下去看了个大洞,然后才上来的。 小成立刻就要往下走,管一恒却一把拉住了他,问那个母亲:“您能不能仔细想一想,那两个人,是不是兄妹俩?” 孩子的母亲很是犹豫:“我没仔细看,好像是长得有点像……对了,我好像听见女的跟男的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懂,像是外语。” 小成觉得管一恒扯着自己的手猛然一紧,不由得转头去看他:“你——” “你们不要下去。”管一恒制止了当地的那名警察,“我下去看看。”如果真是寺川兄妹,那恐怕会有一场恶战。 小成却拽着他不放:“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人,你自己下去怎么行?” 时间紧急,不知道寺川兄妹抱了孩子究竟要干什么,管一恒只能简单地向小成说了一下这两人的身份:“他们能操控式神,你们下去太危险。” 小成直接拔出了枪:“既然有两个人,你不能自己下去!不说别的,真要打起来,谁来照顾孩子?我枪法还行,那个什么式神不怕枪,未必这兄妹两个也刀枪不入?我跟你下去!” 管一恒看他满脸坚定之色,不由得点了点头:“好。只要见到那兄妹两个,你可以先开枪,打死打伤,都有十三处善后。” 八仙洞虽然是最大的两个海蚀洞,但深也只三十多米,洞内一目了然,并不能藏下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旁边的仙姑洞深二十几米,也是一样,并没有寺川兄妹的踪影。 除去这两个大洞,其余的小洞可就多了,小成左右扫视两边的石窟,头大如斗:“这要一个个搜过去可没个头了,而且天也黑……”虽然山崖上安装了几盏灯,但观夜景还不错,用来照明这些石窟却是不行。 “石窟太小钻不进人的根本不必看。”管一恒站在八仙洞口,皱眉思索,“他们弄个孩子来是想做什么?” “不会是拿来喂式神吧?”小成随口说了一句。 管一恒却灵光一闪:“喂式神不可能,但,说不定是做诱饵的!”寺川兄妹为什么会跑到长岛来,极有可能也是冲着掀翻渔船食人的那个东西来的!可是茫茫大海,到哪里去找那东西的踪迹?何况海里是那东西的地盘,就算真的找到了,谁捕猎谁还不一定呢,倒不如将那东西诱到海边来,胜算就大了许多。 如果寺川兄妹真是打着这个算盘的话,那么他们必然不会往上面的石窟走,而是要往下。管一恒从洞口探头,往下面看了看。 这时候潮水刚刚落到底,九丈崖下的水面降低了许多,露出几个新鲜潮湿的洞口。海水正轻轻拍打着洞口,晃动着生在礁石上的海草。管一恒和小成小心地攀爬下去,但几个洞口大小差不多,又都是坚硬的礁石,找不到攀爬踩踏的痕迹,一时间根本没法找出寺川兄妹进入了哪个石洞。 管一恒摸出微型手电往石洞里照了照,最终选了一个看起来最深的:“进去看看。走十分钟还找不到线索就退出来。”潮水一旦上涨就会很快淹没这个洞口,如果这个石洞是个死胡同,他们也会被淹死在里面的。而且如果在一个石洞里花费太多时间,万一找错了路,其余的石洞就没有时间再去搜索了。 或许运气真是不错,走了几步,管一恒就发现了一处痕迹:“看!” 石洞长年被海水冲刷,很难有淤泥之类留存下来,倒是生了不少海藻,像人的头发一般铺在礁石上。有一处被什么踩过,留下了一个圆小而深的痕迹。 “是高跟鞋留下的吧?”小成顿时兴奋起来,“咱们找对了!” “嘘——”管一恒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手电调到最暗,勉强能照一照周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不要惊动寺川兄妹,随时准备战斗。”说着,摸出一张符咒塞进了小成的衣兜,“驱兽符,拿好。” 小成经过腾蛇事件,算是知道了驱兽符的好处,赶紧揣严实了,将子弹上膛,严阵以待。管一恒自己则扣了七枚五铢钱在手心,两人放轻脚步,往前走去。 这个石洞从外头看约有半人多高,进去之后十余米,洞顶便逐渐压低,压得管一恒和小成都要弯腰弓背,最后只能匍匐前进了。 “这究竟通往哪里?不会是真的走错了吧……”小成心里不由得有些嘀咕。石洞变得这样狭窄,如果后面海水涌进去,他们连回头都难。 管一恒刚要说话,忽然发现地上一个粉红晶亮的小东西:“没走错。” 那是一个人造水晶的凯蒂猫头像,后面的合金扣被抻直了,半埋在海藻里。管一恒把它捡起来:“一定是寺川健拖着孩子往前的时候被勾下来的。”石洞如此狭窄,寺川健只能把孩子也拖在地上向前爬,孩子的脚在地上拖着,鞋子上的装饰物掉了下来。 确定没有走错地方,管一恒和小成爬得更快了,大约爬行了六七十米,石洞的顶部又逐渐升高,甚至能让人站起来行走了,但石洞的方向却是蜿蜒向下,似乎要钻到海底一般。 身周充满海水的腥气,脚下是湿滑的海藻,只有一团暗淡的光照着崎岖不平的地面,稍远处就是一团黑暗。这种气氛极其压抑,再加上已经在上涨的海水,小成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终于忍不住低声说:“不知道这石洞会通往哪里,不会钻到海底下吧?” “不会。”管一恒也低声说,“恐怕会往海里通一通,但绝对不会钻到水下的。” 仿佛是要验证他的话一般,石洞在前方忽然急转,以四十五度角转而向上,连空气也比刚才更通畅了,似乎还有微微的风,风里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管一恒和小成对看一眼,同时熄灭了手电,紧贴着石洞壁,摸索着悄悄探出头去。 石窟在这里豁然开朗,有三米多高,长宽均在五十米以上。这是海浪长年冲刷淘洗而成的海蚀洞,内部到处都是蜂巢一样的小洞穴,几根怪模怪样的石柱分散在石窟各处,上头也满是小孔。或许是这些小孔会吸收一部分声音,所以传出来的声音格外的轻而柔软,竟然像是亲密的低语了。 管一恒小心地探出头去,就看见了寺川兄妹。这两人每人手里都握着根冷光棒,两团淡白的光在周围深绿色的海藻映衬之下也有些微绿,越发显得寺川健苍白的脸鬼气森森。小女孩儿已经被装在一个网兜里,用根绳子吊在空中,孩子仍旧闭着眼睛在昏睡,看起来像缩在蚕茧中的蚕宝宝一般。 “关辰,又见面了。”寺川健脸上带着笑容,彬彬有礼的模样仿佛这不是在海中的石洞里,倒是在什么聚会上似的。 这一句话让管一恒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他不受控制地又往外探了探身体,正好看见叶关辰从一根石柱后面走了出来:“寺川先生的消息真是灵通,居然这么快就来到长岛了。” “彼此彼此。”寺川健笑了一笑,“这不是仍旧没有逃过关辰你的眼睛吗?不过,你好像不是从我们走的那条路进来的,所以说,你也是盯上那只妖兽了吗?” 叶关辰安安静静地站在他对面,很坦然地点点头:“对,我总不能让你们把妖兽带回日本去吧?” 他和寺川健今天都穿着黑衣服,又都是肤色白皙,乍一看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如果说寺川健像是一块铅,白里带着点诡异的氧化灰色,那么叶关辰就像是一块玉,有温润的光泽。他即使是随便地站在那里,都有种从容的风度,让人看得有些移不开眼睛。 寺川健的眼睛显然已经粘牢在他身上了,管一恒几乎都能看见他眼里兴奋的光亮:“在西安的时候,操纵睚眦和腾蛇的人就是你,对吗?” “是我。”叶关辰仍旧温和地回答,很有耐心的样子,“不过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还会用大鹏明王咒。” 寺川健的脸色略微有些变化。他所用的大鹏明王咒其实是一张别人画好的符咒,只能用三次,并不是他自己有这个能力。不过听叶关辰的话,似乎连大鹏明王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意思。 是个男人都会有点争强好胜的脾气,寺川健本人就是有几分扭曲地要强,更何况他一直想压倒叶关辰,在叶关辰面前尤其不能示弱,更不能忍受他这样轻描淡写的口气,眼神顿时又阴郁了几分:“大鹏明王不算什么,只不过恰好是睚眦和腾蛇的克星罢了。” “这倒也是,中国古话就说,一物降一物。不过只是借来的一点灵体,比大鹏明王真身还是差得太远,也只能吓唬一下睚眦和腾蛇罢了。” 寺川健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关辰好像很不把大鹏明王放在眼里。” “哪里。”叶关辰唇角带笑,“大鹏金翅明王之威,谁又能不放在眼里?只不过借来的一点皮毛不算什么罢了。” 这简直是红果果地在抽寺川健的脸,饶是寺川健心里对他有十分的兴趣,这会儿脸上也觉得挂不住了。寺川绫的脸色比他还难看,身体轻轻地移动了一下。 “寺川小姐最好是不要动。”叶关辰的目光迅速地落到她的脸上,“在你的手臂抬起来发射手里剑之时,胁下就会露出破绽了。” 寺川绫的手臂微曲,停在了半空中。叶关辰看起来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但他的目光锐利得像刀子一样,恰好盯在她的胁下。寺川绫绝对不相信他也会发射暗器,两人相距三十多米,叶关辰的手也伸不到这么长,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没有勇气把手抬起来。 管一恒紧紧盯着叶关辰。此刻的叶关辰有着他从未见过的锋芒,仿佛一把出了鞘的匕首,冷光逼人。寺川兄妹也像是被他的锋芒逼住了,石窟里有一阵子死一般的沉寂,良久,寺川健才缓缓地说:“关辰,你果然不是个平庸的人。”他的眼睛更亮了,“这样的你,比从前更加吸引我了。” “那就多谢寺川先生的厚爱了。”叶关辰仿佛丝毫没有听出寺川健这句话里高涨的欲望,仍旧微微含笑,“不过,如果寺川先生能把那个孩子交还给我,我将更加感谢。” “这个嘛——”寺川健抬起手,轻轻戳了一下悬在空中的网兜,“恐怕是不行的。我需要她的血引来那个东西,如果没有她,我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了?” 小成的身体猛地一动,管一恒已经一手压住了他,往寺川健脚下指了指。因为冷光棒的光也并不明亮,所以他刚才都没有注意到,寺川健兄妹和叶关辰之间隔着的并不是碗状的岩石地面,而是一个深黑色的水潭,如果不是水面轻轻波动反映出了微光,还真的很难觉察。 这个石窟的中央居然是与海底连通的,水面并且正随着潮水的上涨在慢慢上升,而包着孩子的网兜等于就挂在水潭边缘的上方,只要寺川健割断网绳,孩子就会落到海水里去。 管一恒听见小成的牙咬得咯咯响,于是紧贴着他的耳朵,把声音压到最低:“我过去,看见我的手势就打断绳子,我会接住孩子。” 小成点点头,想想又指了指寺川兄妹。管一恒立起手掌,做了个斜劈的手势,意思是解救了孩子之后随便杀,随即俯在地面上,慢慢向石窟中间爬过去。 叶关辰的目光紧紧盯着寺川健的手:“这是在中国,你可以自己去引那个东西,但不能用中国的孩子。” 寺川健嘿嘿笑起来:“如果我一定要用呢?” 管一恒无声无息地向前爬着,尽量利用凹凸不平的地面投下的阴影隐藏自己,心里不断地祈祷叶关辰再跟寺川健说几句话,拖延一下时间。他爬到一根柱子后面,稍稍停了一下观察前进的路线,就在这一瞬间,他觉得叶关辰的目光似乎往他这里扫了一下,但随即就转了回去,快得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 “其实要引来海中妖兽的办法很多。”叶关辰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寺川健的话,“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那个孩子?” 寺川健似乎很欣赏他此刻愤怒而又无奈的神态,用手指又拨了一下网兜,让网兜打了个转儿:“唔——或者你愿意用自己来替换?” “可以。”叶关辰并不迟疑,“把孩子放下来,我可以过去。” “别别别——”寺川健笑起来,“我可不太敢让你靠近啊。虽然这里比较狭小,无论睚眦还是腾蛇都不太合适出来,但你的身手,我也是要提防的啊。” “那你想怎么样呢?”叶关辰似乎微微有些焦躁起来,提高了声音。 他的声音在石窟里引起了轻微的回声,恰好掩盖了管一恒爬过一块没有生长海藻的地面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个嘛——”寺川健摸着下巴沉吟几秒钟,笑了起来,“不如,你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再走过来,这样我就比较放心了。” 叶关辰僵立了片刻,随即抬起手,开始一颗颗解起衬衫的钮扣来。寺川健轻佻而兴奋地吹了声口哨,还特意又摸出了一根冷光灯管,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 管一恒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在爬到第二根石柱后面的时候,他忍不住也看了一眼。叶关辰已经脱掉了衬衫。他里面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弹力面料紧紧地贴在身上,露出平直的锁骨,勾勒出窄窄的腰,也衬托得皮肤更加光洁白皙,在冷光灯的照射下,有种难以形容的魅力。 寺川健的目光有些发直,但他的手始终放在网兜上没有离开。叶关辰没有看他,继续拉起背心下摆,从容地往上卷去。 管一恒转回了目光,不想再看。他必须更快一些,就能让叶关辰不必受到更多的屈辱。 背心被从头顶拉了下来,落在地上。叶关辰神色不变,伸手落在腰间的皮带上,忽然又停了下来,抬起右手对寺川健晃了晃:“这个要摘吗?” 深红色的手链扣在白皙的手腕上,有几分惊心动魄的诱惑,寺川健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目光像舌头似的从手腕处舔上去,一直到锁骨,然后又移下来,落在叶关辰胸口:“不用摘了,继续脱——” 他话音未落,一声枪响。 寺川兄妹同时本能地左右移动,唯恐子弹是射向自己。不过寺川健随即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悬挂着网兜的绳子被一枪打断,孩子向下坠落,而一条人影从冷光灯照不到的黑暗处猛地蹿出来,半空中接住了孩子,斜着向下落去。 枪声引起的回响尚在石窟中嗡鸣,寺川绫已经双手齐挥,几点银光分别向两个方向射去。小成就地一滚,抬手又是一枪,把意图向前去抢孩子的寺川健又逼退了一步。 还有两点银光却是跟着管一恒去的。管一恒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扣住了石壁上的一处突起,双脚准确地在下方的小洞里一蹬,整个人向上翻起,铮铮两声银光打在石壁上,迸出几点火星。 寺川绫还要再出手,眼前却猛地一暗,一只鸟形的黑影骤然出现在面前。石窟里光线毕竟不够明亮,寺川绫一面向后倒仰,一面竭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这只鸟的动作。但她看见的却是黑影里忽然亮起的两点绿光,下一瞬她只觉得眼睛里像是被泼入了滚油一般,失声痛叫起来…… 第53章 马衔 寺川绫的痛叫在整个石窟里回响,又因为那无数细小孔洞吸音,将声音变得越发的凄清而诡异,如同鬼哭一般。到底是修习过忍术的人,即使双眼剧痛,她也仍旧下意识地双手挥动,几点银光向着突然出现的鸟影飞射过去。可惜那鸟影看起来似实又似虚,几点银光打在上头,不过换来了一声粗哑的犬吠一般的声音:“汪!” 寺川健离得稍远些,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见妹妹捂住双眼,立刻自己也闭上了眼睛,一拍胸前的八歧大蛇遗骨,石窟里顿时黑暗下来,连几个冷光棒的淡白光线似乎也被压缩了一般黯淡下来,一条巨大的蛇头从寺川健背后的阴影里伸了出来。 休旧鸟发出受惊的吠叫,一转头就化作一线黑烟投进了叶关辰的手链里。那条蛇头扑了个空,一转头就对着管一恒咬了过去。 石窟太小,寺川健也只敢调出八歧大蛇的一个脑袋来攻击,但即使如此,这蛇头稍稍一伸,张开的血盆大口就已经将管一恒完全笼罩在了阴影之下,而管一恒此刻一手抱着孩子,还附在石壁上,实在腾不出手来抵抗。 虽然石窟中光线不足,但寺川健仍旧眼尖地认出了管一恒,一想到叶关辰曾经和他并肩同游过,现在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八歧大蛇活吞下去,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痛快。他已经拈住了大鹏明王咒符,只要叶关辰放出睚眦或腾蛇,他就请出大鹏明王,无论如何,都让管一恒今天难逃一死! 一股黑气忽然从叶关辰的手链里冲了出来,寺川健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指已经结成了手印,但那黑气在半空中却突然幻化出一只羊来,只是头顶生了四只尖角。 一只羊?叶关辰要用一只四角羊来抵挡八歧大蛇?难道这只四角羊有什么胜过睚眦的能耐吗?寺川健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捧腹大笑,不过还没容他做出选择,那羊已经冲进了八歧大蛇的巨口之中。 轰然一声大响,蛇头猛然扬起,连连向后退了七八米,发出吃痛的嘶嘶之声。寺川健大惊地看过去,发现蛇头上方居然透出几点尖锐的东西——这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四角羊,居然顶穿了八歧大蛇的上腭! 八歧大蛇的蛇头猛烈摆动,喷出一股强劲的水流,四角羊从它嘴里被水冲了出来,身上也多了被蛇牙咬出的几个窟窿,丝丝缕缕地向外冒着黑气,转身就消失了。虽然看起来更加狼狈,但它确实顶住了八歧大蛇的攻击,还让蛇头也受了伤。寺川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羊都有这么厉害了? 管一恒顾不上去看背后土蝼与蛇头的争斗,手足用力向石壁上攀去,他已经听到脚下的海水拍击石壁的声音忽然响亮起来,说明海水在剧烈地震荡,似乎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冒上来。 一只手忽然出现在眼前,叶关辰俯身在石壁边缘,一把拉住了管一恒的手腕。他修长的手臂上浮现出点点淡金色,仿佛无数鳞片,看起来似乎有条龙缠在他臂上一般。他扣住管一恒的手腕一拉,臂上的龙鳞瞬间怒张,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将管一恒整个人拉起来,轻轻提了上来。 管一恒顾不上多说,脚一沾地,立刻一把搂住叶关辰就往旁边扑:“小心!” 八歧大蛇的蛇头仍旧沉浸在上腭被穿透的疼痛和恼怒之中,巨大的头颅在石窟顶上碰撞着,鳞片刮得那些海藻像落叶般四处乱飞,连礁石也被刮碎了不少。妖兽毕竟是妖兽,狂性大发之下连寺川健都有些压制不住,忽然间又从黑暗中伸出一个头来,对着管一恒和叶关辰就咬。 不过这个大头刚刚伸过来,石窟中央的海水猛然像喷泉般激射向上,一个同样巨大的脑袋从水中冲出来,恰好跟蛇头磕在了一起。只听一声闷响,水浪四起,兜头兜脑把管一恒和叶关辰泼了个透心凉。 管一恒倒下去的时候把自己垫在底下,因此这会儿他从叶关辰肩头看过去,已经看清了从水里冲出来的那只妖兽:“这是——” 从水下冲出来的头颅居然是个马头,上头雪白的鬃毛丝毫没有被海水沾湿,甩动的时候十分飘逸。但马头后面连接的却是一条龙身,因为石窟太小只探出了上半身,但那银白的鳞片和巨大的爪子却看得清清楚楚。 “是马衔。”叶关辰趴在他身上,低声回答,同时撑起身体,免得压到两人中间的孩子。 这是在石壁边上,管一恒下意识地搂住了叶关辰的腰,生怕他滚落到下头去。触手是微冷的湿漉,不过随即就感觉到了温热。叶关辰的皮肤光滑紧实,手落上去似乎有种轻微的吸力,让人舍不得移开。 不过这一丝旖旎很快就被泼在身上的海水驱散了。虽然已经是夏季,但这个石窟里的海水长年不见阳光,根本与海水浴场那种被阳光晒得温热的浅水洼完全不同,泼到身上不说寒砭肌骨,也是冰凉激人。叶关辰伏在管一恒身上,泼溅起来的海水就大部分都浇到了他的身上,以至于他才说了一句话,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被寺川健弄来的小女孩儿之前吸入了一些麻醉香,一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现在被海水一扑也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只见一片黑暗之中还有些骇人的东西在扭动,立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叶关辰急忙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一股极淡的青草香气从他指间传出来,小女孩的眼皮又沉重起来,哽噎着又要睡过去。连管一恒都觉得眼皮微微发涩,他很想问问这是什么,但最终只是把问题咽了回去,抱着叶关辰和孩子往角落里滚了过去:“你带着孩子先走!” “不。”叶关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翻身坐起,“让小成警官带孩子走,那边石柱后头有个出口!我已经做了准备,今天不能让马衔逃了,也不能让寺川兄妹全身而退!” 小成已经趁机躲躲闪闪地跑了过来。因为八歧大蛇与马衔的冲撞,他想开枪都找不到空隙:“这是什么东西?” 管一恒立刻把孩子塞进他怀里:“来不及说了,你快带孩子出去,我们也好腾出手来对付他们!” 小成也不婆妈,直接把手枪塞给他:“你们小心!我在外头等着你们。”抱起孩子,就从叶关辰指点的洞口钻了出去。 这片刻的工夫,八歧大蛇和马衔已经斗在了一起。两个蛇头已经占据了大半个石窟,互为犄角,进退有度。但马衔却也毫不示弱,虽然马头不好噬咬,但大半条龙身昂起,两只爪子左右开弓,即便八歧大蛇那样韧厚的蛇皮,挨上了也是皮开肉绽。 这两只妖兽斗起来,整个石窟似乎都在震动,碎石簌簌下落,仿佛随时都会崩塌一般,蛇嘶马啸,回声隆隆,震耳欲聋。管一恒从缝隙里看过去,只见寺川兄妹在对面也缩成一团,唯恐被落下的石头砸到。寺川绫双手掩面,在地上抽搐成一团,寺川健却双眼紧盯八歧大蛇,根本没有去管寺川绫。 “那是何罗鱼吧?”管一恒低声说。他跟叶关辰也挤在一个角落里,隔着薄薄的t恤,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热。 叶关辰还没说话,就先打了个喷嚏。管一恒伸手一摸他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连忙把自己的t恤扯下塞给他:“穿上!” 叶关辰默默地套上那件还有体温的t恤,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手链:“是。” “在这里面的?”管一恒也看了看那条手链,中间的骨化石在黑暗之中散发着淡淡的莹光,完全变了个模样似的。 “嗯。”叶关辰的声音很低,“抱歉,我不能让你诛灭它们。” 管一恒很想问问为什么,可也知道这场合完全不对。他抬头看看咆哮的马衔:“你也是过来抓这东西的?怎么不拿迷兽香来?”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有些失控,迷兽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叶关辰眼神一黯,轻声说:“迷兽香已经用完了,新制的还没做好,对妖兽不起作用。” 管一恒咽了口气,压下复杂的心绪:“那要怎么抓?”这可是在海里,只要马衔往水里一沉,谁能追得上它? “这里有九颗镇水珠,要把它按九宫之位投进水里去。”叶关辰撩起裤脚,小腿上绑着个小袋子,里头是九颗黑黝黝的铁珠,管一恒接过来摸了摸,花生米大小的珠子表面凹凸不平,镌刻着细小的符咒:“镇水符?”但跟常用的那种似乎又不同。 叶关辰还没回答,一声嘶叫,第三条蛇头也出现了。八歧大蛇的两条蛇头都被马衔抓了个血淋淋,终于压抑不住了。 三条蛇头出现,马衔就坚持不住了,咴咴一声嘶叫,就要往海水里缩。叶关辰一拍管一恒:“快!” 管一恒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抖手一抛,九颗铁珠回环撞击,巧妙地从蛇头和马头之间穿过去,以九宫之位落进了海水之中。顿时,被马衔搅得浪花四溅的水面像凝固了一般平静下来,马衔偌大的身体却像是被什么锁住了,竟然退不回去。它急得咴咴嘶叫,也顾不上自己生着一口马牙,转头冲着管一恒就咬了下来。 虽说马牙不像犬牙一般尖利,但比普通马大三倍以上的脑袋咬下来,单是上下颌的咬合力就十分惊人了,管一恒当然不敢让它咬到,镇水珠抛出,立刻往下一扑,从马衔的下巴底下滚了过去。 马衔半身都被禁锢在水中,仿佛被无数根绳子捆住一般难受,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管一恒,追着扑咬,蒲扇般的爪子也跟着伸了过去。可管一恒滚去的方位十分刁钻,马衔这一扑咬,就直冲着寺川兄妹去了。 石窟在两只妖兽的战斗中显得狭小无比,寺川健已经被逼到了角落里,一见马衔冲过来,连忙指挥两个蛇头左右夹击。 马衔焦躁之极,突然向后一仰头,把嘴一张,一道水流从嘴里喷射出来,噗一声打在最前面的蛇头上,居然把斗大的蛇头撞得往一边歪了过去,砰一声磕在石壁上,磕下一片碎石来。 这一下激怒了八歧大蛇,三个蛇头也开始喷水,石窟之中水箭四射,比几个高压水龙互喷还要热闹。连寺川健都挨了一下,要不是他躲得快,险些被水箭打倒。此刻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八歧大蛇了——妖兽终究是妖兽,兽性发作起来毫无理智可言,眼看着第四个头也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似乎马上就要扑出来。 这下寺川健自己也有点着急了。第四个蛇头如果也出来,石窟肯定要崩塌,到时候连他也要压死在这里。看见管一恒和叶关辰同时出现,寺川绫却不知怎么就瞎了双眼,他已经知道今天别说捉到马衔了,就是自己逃跑恐怕都不大容易。 心里恶念猛生,寺川健看了一眼对面的叶关辰,伸手便握住胸前的蛇骨。受到他的召唤,八歧大蛇的一个蛇头弯下来,张口要将他衔住,而黑暗之中忽然有四五个影子开始晃动,寺川健是要召唤出完整的八歧大蛇,干脆将这个石窟撑得崩塌。到时候他躲在八歧大蛇的口中,由八歧大蛇带着从海水中离开,最多受点轻伤罢了。 眼看一个蛇头已经将寺川健拦腰含住,突然一声枪响,寺川健的手腕上瞬间开出一朵血花,他痛叫一声,手已经不听使唤地垂落下来,放开了胸前的蛇骨。 这一下八歧大蛇顿时失去了控制,黑暗中的几个蛇头瞬间就伸了出来,石窟仿佛要被挤碎一般,剧烈地颤动起来,那巨大的压力挤得禁锢马衔的水面也凹陷下去,九颗镇水珠承受不住这压力,终于有一颗被挤得跳出了水面,顿时马衔得了自由,身体往下一缩,便消失在海水中。 管一恒也被八歧大蛇突然出现的压力推到了角落里,他竭力站稳脚跟,抬手对寺川健又是一枪。但寺川健已经从剧痛中缓过神来,一手就拖起了地上的寺川绫,挡在自己身前。 寺川绫双目已盲,完全靠耳朵在听着周围的动静,所以知道将自己拉起来的正是哥哥。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寺川健是要用她来做挡箭牌,被拉起来的时候还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挥手掷出了一张绵纸式神。 那张绵纸在空中化为一只背生双翼的怪物,向着管一恒扑了过去。但这一瞬间,一颗子弹已经击中寺川绫的胸口,寺川绫尚未放下的手臂在空中一顿,脸上的神色先是有一丝的迷惑,随即就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颗黄红色的毒疮,无数细小的脓包被擦破了,向外渗着鲜血和脓液,几乎已经看不出眼睛的轮廓。但这最后的一瞪,眼睑居然张开,露出了一点儿布满血丝的眼球,说不出的可怖。 随即她的手臂从空中落了下去,本来姣好的面容就保持着这个恐怖的形象定格了,最后一刻她把头艰难地向后转,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想看看抓着自己的人是不是哥哥。寺川健却毫不在意地把她一推,用血淋淋的手再去抓胸口的蛇骨。 已经失去式神使的式神在半空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重新化为一张绵纸,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立刻就被海水打湿成了一团烂纸。管一恒也被寺川健的动作震惊了一下,等他再想开枪的时候,一个蛇头已经伸到他面前,蛇信吞吐,带着一股铁腥味儿扑了过来。 管一恒手指一弹,七枚五铢钱挡在身前,泛出淡淡金光。蛇头重重撞在金色光幕上,叮地一声七枚古钱四散滚开,但巨大的蛇头也被挡了一挡,管一恒顺势从蛇颈下蹿了出去。 有限的空间里挤了这许多蛇头也有弊端,八个蛇头自己都会妨碍到自己,管一恒捉着空子,硬是一连躲过三个蛇头的追击,眼看第四个蛇头到了眼前,忽然一道黑烟喷过来,半空中幻出土蝼的脑袋,四支尖角狠狠一顶,将蛇头掀翻,叶关辰已经大声喊道:“过来!石窟要塌了!” 土蝼的尖角无坚不摧,八歧大蛇吃过亏,蛇头连忙向后一仰,但空间有限,仍旧被土蝼的尖角划出了两道伤口,顿时狂性大发,八个头一起张口喷水,腥臭的水流简直是排山倒海地冲过来。土蝼首当其冲,被水一拍便散成一团黑烟,嗖地又缩回了叶关辰的手链里。 管一恒甩手掷出一张雷火符,转头就跑。雷火符在空中炸开,迸出无数个拳头大小的火球。这火球并不能真的伤到八歧大蛇,但野兽怕火乃是本能,八歧大蛇立刻将水流调转方向去狂喷火球,管一恒趁机往叶关辰的方向狂奔。 此刻石窟里的水已经淹没了大腿,管一恒在水里趟着,速度实在也快不起来。才跑了几步,又一个蛇头便追到了身后。 寺川健也在水里泡着呢。他今天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死了一个妹妹,却落得两手空空,怎么能眼看着管一恒逃了?当即将手上的血全部抹在蛇骨上,全力操纵八歧大蛇向管一恒冲了过去。 土蝼连接两次跟八歧大蛇硬抗,虽然不落下风,却损耗太甚,已经不能再化形出现。管一恒反手又扔出一个雷火符,但这次几个蛇头配合默契,雷火符尚未炸开就被水扑灭了,仍旧有一个蛇头紧追着管一恒,张开大口就咬了过来。 石窟里忽然金光闪烁,叶关辰右臂上金鳞贲张地冲了过来,他手背上隐隐浮现出睚眦的头颅虚影,嘴一张,几颗牙齿像子弹般射了出来,笃笃两声接连打在一只蛇眼上。 蛇类的眼睑已经化为一层透明的薄膜,覆盖在眼球上面,八歧大蛇也是如此。但眼部终究是脆弱之处,睚眦吐出来的牙齿虽然是虚影,但也击碎了那层薄膜。血花四溅,八歧大蛇的八个蛇头一起疯狂地扭动起来,石窟终于被撑得四分五裂,海水从四面灌了进来。 叶关辰一把拉住管一恒,冲进了石窟壁上的一个洞口。洞内也生满了海藻,并倾斜向上,稍有不慎就会滑倒。八歧大蛇疯狂地嘶叫着,一个蛇头硬生生挤得洞口崩开,追了进来。 到了这里,管一恒反而比叶关辰更稳当,几乎是推着跌跌撞撞的叶关辰往上狂奔,还能分心往后掷了一把朱砂。 几十粒朱砂在半空中布成一个图案,蛇头一撞之下居然没有撞开,当即大怒,砰砰地用头连撞三下,哗地一声朱砂全部化为粉末,无形的屏障也消失了。但就是这么十几秒钟的延迟,管一恒和叶关辰已经逃出一段距离,不等八歧大蛇再追上来,两人已经看见了一线灯光——石洞在这里转为垂直向上,洞口有灯光照耀,小成的脸从上头露出来:“快上来!” 第54章 脱逃 管一恒才把叶关辰托上洞口,就有另一张脸在洞口出现,东方瑜的手臂伸下来:“我拉你!” “你怎么来了?”虽然场面如此紧张,管一恒爬上洞口,仍旧忍不住问了一句。 脚下的地面在颤动,整个九丈崖似乎都有崩塌的迹象,幸好小成已经疏散了游客,现在九丈崖上只留下了稀稀疏疏的几个人。 东方瑜没好气地说:“我不放心,也过来看看!”说着,锐利地看了叶关辰一眼,“叶先生,又见面了。” 他话音未落,后面一个正在地上绘制符阵的中年人已经一步跨到叶关辰身后,扭住了他的手臂。 管一恒脸色微微一变:“东方,你这是做什么!” 东方瑜冷声说:“还能做什么?叶关辰涉嫌当年管家血案及盗窃妖兽,协会已经下了追捕令,人人见而擒之,有什么不对吗?”他刚才就看出来叶关辰身上穿的是管一恒的衣服,管一恒却赤着上半身,那股子火气就噌噌往头顶直冲,只差没亲手去把叶关辰铐起来了。 旁边那个领管一恒和小成过来的本地警察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迟迟疑疑地掏出手铐,一边瞧着管一恒的脸色,一边把叶关辰铐了起来。叶关辰却丝毫不加反抗,只用下巴点了点石洞之内:“追上来了。” 东方瑜冷冷地说:“放心,它冲不出来。” 这个石洞的出口在海岸边一块高大的礁石之下,海水涨到大半潮时便能将其淹没,因此稍不留心的人都难以发现。此刻潮水已经将要涨到洞口边,洞内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之声,轰一声洞口的礁石开裂,一个蛇头钻出一半来。 四周的礁石上忽然一起闪烁微光,一个火球自半空中聚集,迎面就狠狠撞在蛇头上,轰然炸开如同烟花一般,看着十分好看,却把蛇头炸开一朵血花,额头上偌大一块蛇皮被炸飞,露出底下的血肉。 才伸出头来就遭了痛击,就是八歧大蛇也有些受不了,蛇头嘶嘶叫着,就往洞里缩。东方冷冷地只说了三个字:“接着炸!”此刻海水上涨,寺川健先前进入石窟的那个入口已经被水淹没,再把这个出口给堵上,看他还往哪儿跑! 符阵连连闪烁,一个接一个的火球不要钱似的往洞里塞,只听噼啪轰隆之声中伴随着八歧大蛇的嘶嘶叫声,地面颤动得越发厉害,隐约还能听见石头掉落之声。 突然间刚刚飞进洞口一个火球仿佛撞到了什么,竟被撞得倒飞了出来,在地面上炸开。一只金光闪烁的大鸟自火球里出现,一声长唳,双翅展开几乎照亮了半边海滩,带起的狂风卷着无数砂石乱飞,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金翅大鹏鸟!”东方瑜脱口而出,一甩手,三颗铜钱滴溜溜打着转飞出去,回环撞击,迸出数十道金光,如同利箭般向大鸟射过去。 这是东方家数代人用来占卦的铜钱,本身皆是开元通宝,流转一千余年中经了无数人手,已是颇蕴精气;后来到了东方家人手中,数代人皆用来占六爻卦,代代相传,近二百年才传到东方瑜手里。 六爻之卦起自周朝,其易数包涵天地之规,万物之律,岂是小可之事?自来占卜之事奥妙无穷,便是占卦之物也非俗流。古有龟卜之术,便是取龟之通灵,且天子诸侯各有尺寸,其龟也需有各种年限寿命,不得滥用轻用,可见其重要之处。 这三枚铜钱在数代东方家人手中占卦,原是用其千年所蕴的精气,然而每次占卜皆通天地,这铜钱也得以沾染一丝天地之气,久而久之,卦借铜钱之灵,钱亦借卦象之精,倒是相辅相成,多年用下来,已经远非那些普通古钱可比了。 此刻三枚古钱滴溜乱撞,撞出的金光如箭矢一般,破空竟有风声。只是金翅大鹏双翼乍开,如同垂天之云,金光射入层层羽毛之中,就如同锥子扎在船帆上,虽然立刻就能将船帆扎出数十个洞眼来,但于整面船帆却无甚大碍。金翅大鹏吃痛,双翅只一拍就到了东方瑜面前,卸货铁钩般的大嘴一伸,对着东方瑜头顶就啄了下来。 四面的符阵猛然炸起亮光,无数火球飞出,向着金翅大鹏连环轰炸,东方瑜趁机向斜里一扑,闪了开去。 金翅大鹏毕竟不是凡俗,虽说是妖,却有几分佛气,符阵火球如连珠,炸得身上金羽乱飞,但一时伤不到根本,仍旧振翎探爪,左扑右叨。偏偏符阵画在礁石上,此刻海水渐渐上涨,已将部分符阵浸湿。虽说绘出的符阵本身并不怕水浸,但毕竟水可克火,海水愈涨,符阵之中发射的火球威力便愈减,金翅大鹏也就愈发张狂起来。虽只是请来的一只灵体,但翅扇爪抓,真是无坚不摧。礁石滩上一时间飞砂走石,跟起了风暴一般。 眼看符阵已要挡不住金翅大鹏,管一恒从旁边人手里抢过一柄桃木剑就要冲上去,叶关辰肩头忽然轻轻一动,一只小猫似的小兽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跃跳到他肩头上,冲着凌空冲下的金翅大鹏便叫了两声:“榴榴!” 幼幼这只小天狗不过普通猫咪大小,看着圆头圆脑一派可爱,金翅大鹏却是两翅揸开简直能遮半边天空,一大一小,简直是天地之别。但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小天狗这么一叫,金翅大鹏如同迎头挨了一闷棍,已经伸下来的两只铁爪竟顿了一顿,不但没有抓下来,反而向后缩了一缩。 “天狗?”之前画符阵那人正是朱岩的堂兄,名叫朱文。他虽长于画符,但也见多识广,幼幼一叫,顿时就被他认了出来。 天狗御凶,幼幼小归小,自有一股正气在。即如鬼车那般的凶物,见了天狗也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逃得稍慢,就被天狗咬去了半个头,此后这伤处始终不愈,终日滴着脓血,所滴之处,辄为人家带来不祥之气。 金翅大鹏当然与鬼车那等阴物不同,但终究脱不了有几分凶气,便要为天狗所制。幼幼叫了两声,居然四脚一蹬,从叶关辰肩头一纵,就向金翅大鹏扑了过去。这猫儿般大的一只小兽,跳起来居然如同脚下生云,在空中连踩几脚,仿佛虚空之中有几级看不见的台阶似的,三蹿两跳,就扑到了金翅大鹏脖子上。 金翅大鹏发出一声受惊的唳叫,脖子上的翎毛炸开,双翅一拍,在空中硬生生打了个滚,将幼幼甩了下来,调头化作一道金光,冲回了石洞之中。 幼幼虽能御凶,实在个头相差太大,一口咬下去才咬住了几根羽毛就被甩了下来,颇有些委屈地跳回叶关辰肩头,呦呦地撒起娇来。 金翅大鹏消失,便听石洞之中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这声音从众人脚下起,竟在九丈崖另一边的海水之下响了起来。众人齐齐抬头,便见远处海面炸开一蓬巨浪,八歧大蛇从中冲出,其中一个蛇头一张口,吐出个人来,正是寺川健。而海中一阵声响,像是水流被一张大口吸着一般,水面上甚至出现四五个漩涡,便知是水下石窟炸裂,海水涌入所致了,幸好九丈崖没有崩塌,但之后也要好好检查一番,免得留下隐患。不过寺川绫没见出来,估摸着是连尸体也被压在海里了。 八歧大蛇将寺川健吐在海边礁石上,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寺川健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奔到礁石后头,片刻便响起马达声,一艘小艇驶出来,眨眼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管一恒等人隔着一片海面,要赶过去也来不及,只得由当地警察联系人去追。但临时调船哪里来得及,也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众人刚看着寺川健驱船远去,就听背后喀地一声,东方瑜急回头,只见叶关辰双臂泛起金鳞,两手一挣,手铐从中断为两截,纵身就往海中一跃。朱文伸手去抓,慢了一步,叶关辰已经一跃入水。 海浪哗啦一声,冒出腾蛇银白的背脊,这本是云雾中腾挪的妖兽,在水中算不得十分灵便,然而毕竟体大,尾巴一摆就出去十几米,比人是游得快多了。 东方瑜脸色铁青,一扬手,三枚铜钱又连环飞了出去,半空中金光四射。叶关辰在腾蛇背上回过头来,金光照着他的脸,却是异样的苍白虚弱。管一恒心里一疼,下意识地甩手把七枚五铢钱抛了出去。 五铢钱后发先至,赶上了东方瑜的三枚爻钱,叮当互撞,一起倒飞了回来。就这么一耽搁,腾蛇已经游出去百余米,消失在夜色之中,再也追不上了。 东方瑜的脸色这下不只是铁青,简直是要墨黑了:“一恒!你,你糊涂了是不是!”当着朱文的面为叶关辰出手,这是要坐实勾结养妖族的罪名? 管一恒刚才也是下意识地出手,等回过神来,叶关辰已经逃了。他只觉眼前还晃动着那张苍白的脸——明明刚进石窟的时候,叶关辰的脸色还没有这么难看的,难道是驱遣妖兽,会消耗他到如此地步?记得当时在火车上,他还悄悄喝过给他准备的药汤,难道他那一身药香,也是长年服药所致? 他胡思乱想,对东方瑜的责问一时就没回答。东方瑜看他不答,简直气个半死:“你是彻底忘了伯父怎么去世的了吧!”果然就不该叫他来滨海,当时在西安还没动手护过叶关辰呢,现在跑到长岛来,居然会出手相护了,也不知道这姓叶的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提到管松,管一恒飞散的思绪便回来了:“我只是觉得,这次他也帮了我们。” 小成从看见朱文铐上了叶关辰就傻了眼,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情况混乱,他也找不到机会说话,现在听见管一恒这么说,便小心翼翼地帮腔:“是啊,刚才在石窟里,要不是叶先生帮忙,孩子很难救回来。”他再迟钝,到现在也想明白了,叶关辰分明是早就发现他们两个进来,故意宽衣解带拖延时间,好让管一恒靠近出手罢了。更不用说刚才金翅大鹏出现,还是叶关辰放出一只“猫”吓走了它。 朱文脸色比东方瑜还难看,冷冷地说:“那我堂弟就白死了?管先生有这肚量,杀父之仇都能轻轻放过,我家可不行!”朱岩算是朱家最有天赋的一个,结果弄了个英年早逝,反正朱家是把养妖族恨透了。 管一恒脸色也微微变了变,想要说杀了朱岩的人不是叶关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来空口无凭,即使他说了,朱文也未必肯信;二来这个杀人凶手恐怕就隐藏在天师协会内部,自己这么逢人便说,恐怕真凶还没找到已经打草惊蛇了。 此刻海水上涨,将石洞完全淹没,潮水已涨到众人膝盖以上。小成连忙打个圆场:“潮水上来了,咱们先回去再商量,那个怪物还没有抓到呢。” 朱文阴沉着脸,抹去了四面礁石上画的符阵,趟着水先往岸上去了。东方瑜落在后头,看着管一恒实在忍不住:“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他又给你灌什么迷汤了?” 管一恒有些无奈:“我说过了,只是想查清这件事。刚才小成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他帮助我们也不是一次两次,我——” 东方瑜打断他:“那他能让伯父活过来吗?” 一句话把管一恒的话都噎了回去。两人沉默地走回岸上,东方瑜才另起话题:“在海中为害的那妖物究竟是什么?” 说起正题,管一恒立刻神色一肃:“是马衔。” 马衔之名,乃见于《文选》之中,木华有《海赋》一篇,状写海景,又极夸海中出产,乃至于描写精怪,便有“海童邀路,马衔当蹊”之语。李善注曰:马衔,其状马首,一角而龙形,海中神怪也。 因为见载于典籍得少,众人倒是一时都没想到这东西上头,倘若不是管一恒今夜亲见,大概也还想不到。 “怎么会出现这东西?”朱文颇有些惊讶,“我还当这是书中杜撰……”毕竟这等文人诗赋,比不得《山海经》一类有根有据,许多都是书生弄笔,博个文词昳丽之名罢了。而且马衔自在《海赋》中出现,千百年来也没人当真见过,只不过是书里一个符号罢了。 管一恒点了点头,调出小成做的路线图来:“我怀疑马衔一直都在海中,只不过是因为石油泄漏,原本生活的地方不宜居住,才逐渐往近海过来。” 东方瑜叹了口气:“原本相安无事,眼下却不得不诛灭了它了。” 管一恒突然就想起了叶关辰说过的话:“必定要诛灭吗?” 东方瑜看了他一眼:“已经食人了,还不诛灭,难道放任它再食人吗?”他真是越来越担心了,管松从前也反对随意诛杀妖怪,但管一恒现在的观点好像又跟管松不同,他越想就越觉得是受了叶关辰的影响。 小成眼看气氛又有点僵住,连忙问:“但这次让它跑了,要怎么捉呢?” 管一恒从裤兜里摸出几颗铁珠:“这是镇水珠,你们看看上头的镇水符,我觉得好像跟普通的不大一样。”马衔逃跑之时,海水搅动,将几颗镇水珠抛了上来,都被他捡了。 朱文在这上头是专业人士。他跟朱岩又有不同。朱岩更擅长自创,朱文却见多识广,除了各家不外传的宝贝,差不多的符咒他都见过,能识能画,眼力也不错,拿起镇水珠看了一会儿,神色微动:“果然跟普通的不一样,不但能镇水,且有困兽之用——这是谁画的?” 管一恒摇了摇头:“还不清楚,只知道一用就是九颗,按九宫之位投下。能仿制么?” 朱文将他捡来的三颗镇水珠看了又看。专业人士,见了自己擅长的东西就免不了要沉迷,虽然知道这东西肯定是那个杀千刀的养妖族弄来的,但这会儿也顾不上排斥了,只说:“这几颗珠子各有不同,虽然有迹可寻,我也要仔细揣摩揣摩,恐怕也得两三天时间。”说到这里又禁不住想起了朱岩,“若是他在,定然有所启发,能另制一套也说不定,就不用耗费这么多时间……” 提起朱岩,气氛难免又要僵下来,东方瑜便让朱文拿着镇水珠回自己房间去仔细揣摩,自己跟管一恒去商议如何捕捉马衔。本地那个警察今天晚上简直跟看了一场魔幻电影一般,到现在脑子都有点儿转不过来,小成就跟他一起去送孩子,顺便给他洗洗脑,免得把人吓傻了。 没了旁人,东方瑜说话就不大客气了,打了盆热水来,就把管一恒往椅子上一按:“看看你这模样!” 管一恒的t恤已经脱给了叶关辰,又在石窟里摸爬滚打,身上好几处擦伤撞伤,青青红红的,虽然他皮肤晒成小麦色,也十分显眼。东方瑜一边替他清洗上药,一边忍不住又要念叨:“我说你今天是昏了头了吧?当着朱文的面,你居然出手拦着我!朱文只要回去说一句,你连执照都要被吊销信不信?你既然总说九婴不是他放走的,为什么不带他回去审清楚?” 管一恒默然坐着任他摆布,被逼急了才说:“真要带他回去,能审清楚吗?” 东方瑜也不敢打这保票,半天才说:“养妖族造孽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便扯一件出来,也够定他的罪了。” 管一恒闷闷地说:“至少这十年里,养妖族没有再作恶过。” 东方瑜气得差点把药都打翻了:“照你这么说,是真要替他脱罪了?管伯父的事就不算了?” 这件事始终是管一恒心头的伤疤,揭一下就疼一次。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叶关辰再助过他多少次,有这一件在,别的就都抵不过去。现在东方瑜气急了,一次次揭这疮疤,管一恒心里既疼且烦,干脆把话题转开,谈起如何捕捉马衔来。 海洋如此之大,马衔今天跑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在长岛附近逗留,两人商量了一会儿不得其法,东方瑜叹了口气:“不知道寺川兄妹是怎么把马衔引到石窟里去的?” 管一恒隐约觉得不是这样。寺川兄妹把小女孩弄去,当然是准备做诱饵诱捕马衔,然而孩子吊在石窟里,马衔在海底怎么知道?显然马衔原本就在那石窟附近逗留,并不是他们将马衔引到石窟底下去的,而是他们发现了马衔出没于石窟,准备用诱饵将马衔引出水面好捕捉罢了。 到底管一恒身上有伤,东方瑜也想让他好好休息,商量了一会儿没个头绪,东方瑜就起身走了:“你好好休息,反正朱文那边镇水珠一时半时也研究不明白,明天再商量吧。” 管一恒怎么睡得着,躺在床上瞪着眼看天花板出神。刚刚要朦胧睡着,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收到一条短信,打开来看看,却是一条网址,随手点开,跳出来几张符咒的图片。管一恒先是一怔,随即看出来,其中有几张是见过的,赫然就是他捡到的那几颗镇水珠上的符画。这里的图点点正有九张,恰好便是一套镇水珠。发短信的人就不必说了,除了叶关辰,再不会有第二个! 第55章 镇水 管一恒死死盯着这个手机号码,半天,拨了回去。 叶关辰的声音明显地有些中气不足:“一恒,看到图片了吗?” “究竟为什么?”管一恒觉得自己有无数的问题想问,这些问题你冲我突,都想抢着出来,反而全部卡在了一起,最终全部汇在一起,变成了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叶关辰大约也觉得这个问题一时很难理出头绪,沉默了片刻。不知是不是手机信号太好,管一恒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时轻时重,并不均匀,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半晌,他才慢慢地说:“你们不是要捉马衔吗?” 管一恒反问:“难道你不是来捉马衔的?” 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如果马衔再被我捉走,你就不好交待了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微微带着点沙哑,于静夜之中听起来更多了一分磁性,但管一恒却忽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愤怒:“那之前呢?腾蛇是你捉的,何罗鱼是你捉的,土蝼还是你捉的!九婴在你手里,就连睚眦——”他猛地咬紧了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也在你手里!” “一恒,有些事……”叶关辰说了几个字就又沉默,显然也觉得难以启齿。 管一恒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挂断电话,但他最终只是沉默地等待着,直到叶关辰轻声地说:“一恒,这些妖兽不能诛灭,马衔你可以捉走,但一定要让它活着,以后或许有大用。” “跑都跑了,还去哪儿捉!”管一恒自己也觉得自己有几分赌气,好像不呛叶关辰两句就不该继续通话似的。 叶关辰却并不在意他的语气:“马衔不会远离此处,它是到这里来产卵的,长岛附近的海下石窟是最好的产卵之处,除非卵被孵化,否则它不会离开。” “产卵?”管一恒惊讶得把什么都暂时抛开了,“马衔?产卵?它也能?”精怪若能如此繁衍,那山川水泽之中,恐怕早就被它们占满了吧? 叶关辰轻轻笑了一下:“当然可以啊。只不过妖兽之繁衍也禀天地之气,千百年难得一遇罢了。我不知马衔所禀是天地之何气,也不知它产下的当是什么妖物,不过它肚腹隆起,将要产卵却是真的。”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了,管一恒半天才能说出话来:“马衔所产的,难道不是小马衔?” “龙生九子,各不成龙。”叶关辰含着一点儿笑意轻声说,“或许它产下的会是小马衔,也或许只是一条鱼,更或许是什么从未有过的精怪。总之,九丈崖附近的石窟会是首选之处,将镇水珠设在那里,多半是能捕到马衔的。” “捕到之后又能怎么样呢?”管一恒忽然又有几分颓丧了,“捕到之后,还不一样要上交。” 叶关辰微微踌躇了一下,轻声说:“或许你可以上交十三处……” 上交给十三处,以十三处对管一恒的维护来看,他可以申请十三处不要诛灭马衔。而如果上交天师协会,那如何处置就不是管一恒能左右的了。 这当然是最妥当的方法,然而管一恒又觉得别扭起来:“你倒是什么都知道。”连他在天师协会和十三处里完全不同的处境都一清二楚。 叶关辰似乎是苦笑了一声:“一恒,马衔真的不能诛灭。我对禹九鼎的猜测只差最后一点证据了,倘若能证实,这些妖物到时候恐怕只愁不够用。” 这话可真让管一恒诧异了。不让诛灭马衔他或者还能理解,但说到妖物只愁少不愁多,可就实在奇怪了:“什么意思?” 叶关辰想了一想:“这件事说来也还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怀柔那场大火,你不觉得起得蹊跷吗?” 一提怀柔,管一恒想起来了:“幽昌是被你收走了吗?” “不是。”叶关辰迅速回答,“九婴曾经在火中与一兽相斗,吃了大亏。隔着火海,我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但似乎不是幽昌。幽昌致旱,却没有听说过有纵火之能。” 管一恒顺口答道:“火是费准的火蛟失手喷的。” “恐怕不是。”叶关辰断然否定,“他的火蛟在邙山上我就见识过了,未能物尽其用,喷不出那样的大火。” 管一恒被他说得更奇怪了:“怎么叫没能物尽其用?是董涵炼化的手法不好?”难道是没能将火蛟生前的灵力全部炼化在蛟骨剑之中? “不是。”叶关辰欲言又止,“一时也解释不清。我不能跟你通话太久,只怕有人通过监视你的手机来定位搜寻我,以后有机会再细说吧。只是马衔的事你一定要记得,如果要收伏,可以用——”他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出来,“用贝壳。还有,收伏之后,你一定要把它带在身上,不要离身。”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管一恒慢慢合上手机,从领口拉出了那枚贝壳。在黑暗之中,贝壳反而发出淡淡的紫光,管一恒把它凑到眼前,发现那紫光不是从贝壳外部发出来的,而是贝壳内部有柔和的银光,映到贝壳紫色的外壁上才变为了紫光。 从贝壳腹部的缝隙往里看,可以看见银光不是一团,而是无数的银色星点组成,仔细看还能看得出来有密有疏——贝壳内壁上竟是刻满了符咒,那些银色星点,就是符咒的笔划。这颗所谓“普陀山海滩上捡到”的贝壳,内部居然有一个小小的符阵。 管一恒于符咒上的学习确实还不够深入,但从看懂的部分符咒再联系刚才叶关辰说的话,他也能知道,这颗贝壳其实是就是一件拘禁妖兽的法器。不过,叶关辰让他一定随身携带,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贝壳确实也还有定位器的作用? 不管怎么样,管一恒反正是睡不着了,索性翻身起来,去了朱文的房间。 朱文还在灯下如醉如痴地研究那三颗镇水珠,管一恒把九张符咒的图片往他眼前一放,朱文就跳了起来:“哪里来的?” 管一恒没回答。朱文问完了这个问题,也觉得自己是傻了——不是原做镇水珠的人给的,难道天上真会掉馅饼吗? 这可叫朱文不知道是拿还是不拿了。拿吧,朱岩就是死在叶关辰手里;不拿吧,且不说耽搁了捕捉马衔的正事,就是他自己心里也实在舍不得。 管一恒看出他的意思,直接把图片传到了他手机上,然后才说:“九婴的事,很可能里头还有别的原因,我也在查。我跟朱岩是在邙山共事过的,不敢说就成了莫逆之交,也是朋友,务必要查出真凶来,不能让他去得不明不白。” 朱文眉头一皱,立刻追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堂弟不是那个养妖族杀的?那会是谁?” 管一恒到现在也没个真凭实据,只是叶关辰说他没有杀朱岩而已,他相信叶关辰,别人可未必相信,所以只能含糊地说:“是有疑点,但总要有凭据才能定论,现在却不能说。” 朱文半信半疑,但捕捉马衔是大事,也就接了图片去仔细研究了。既然有了图片,那仿制起来就非常容易了,照葫芦画瓢总是会的,只要将符咒灵力流转的方向弄明白,仿出来纵然不说百分百相同,也至少有八九成的效用。 自来以金镇水,乃是取金克木之意。水中蛟龙之属多为木,用金克之,自然风平浪静。朱文这次仿制,却是用了铜心瓷础,内部纯铜,外部用的却是朱家特制的瓷土。如此外土内金,既有金克木,又有土克水,再在瓷上蚀刻出镇水符来,共做了三九二十七枚瓷础,每枚有杏子大小。 这些瓷础都是用雷火符烧出来的,朱文手快,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把二十七枚镇水础做了出来。 管一恒等人当然也没闲着。等潮水再度退下去之后,他们又从崖底的入口进入石窟看了看,但石窟已经崩塌,一块巨大的石头挡在入口,根本无法进入了。 “哎,这里头好像还有个石窟!”小成拿手电对着石壁上照了又照,小声叫起来。 八歧大蛇强行从石窟里冲出来,将石壁都撑裂了多处,露出几条长长的裂缝来,小成从那裂缝里看进去,发现其中一条裂缝后面还有个石窟,计算一下方位,应该与原来的石窟紧挨着。 几人折腾了半天,从裂缝最宽处挤了进去,发现这石窟虽然小些,但结构倒跟原来的石窟相似,同样下通海底。管一恒和小成换上潜水服,背了氧气罐,顺着石壁小心翼翼潜了下去。 潜下十几米后,眼前便开阔起来,原来九丈崖底下,竟然还有如此大的一个石窟,几乎有半个海滩大小,四周有或粗或细的石柱支撑,中间却有一片平坦的礁石,本来生满海藻,眼下却被刮出了直径近二十米的一处圆形空地,就连礁石也被刮得下去了一层,变成一个光滑的浅洼,里头铺了一层贝壳,却都是碾碎了的,果然是像个要孵卵的巢穴。 虽然戴着潜水头盔不好说话,小成也忍不住了,把脑袋伸到管一恒眼前,挤眉弄眼比手划脚地表示惊讶和疑问:马衔真的要在这里产卵!这么大的一片地方,要怎么抓? 管一恒也皱起了眉头。他们初步的计划就是用镇水础镇住马衔,然后下水抓捕,但现在石窟如此之大,倘若等马衔产卵之时把镇水础布在石窟之外,那么镇水础的威力必然因范围扩大而降低,到时候马衔仍旧能在石窟里窜来窜去,这可没法抓。 须知海水里那是马衔的地盘,人毕竟不是鱼,单是呼吸就是个拖后腿的大问题,更不用说水下阻力大,就是有十二分的身手,到时候也只能施展个七八分,要想抓住马衔真是开美国玩笑了。 所以说,想要抓住马衔,就得把镇水础布得尽可能靠近它,就像之前叶关辰利用石窟里那一潭水一样。但那毕竟是在水面之上,投放镇水珠也方便,而现在却是在水下。要想预先布置下镇水础而不被马衔发现,那根本不可能,但只要出现在马衔眼前,就更别想再从容布阵了。 浮上水面,管一恒半天没有说话。东方瑜和朱文看着拍上来的照片,也都皱起了眉头:“这——麻烦大了……” 小成脱下潜水衣,连忙跑到阳光下晒晒:“底下的水也够凉的,到时候恐怕还要考虑到这个问题,人呆久了会四肢僵硬,影响活动的。” 管一恒也觉得冷。虽然隔着厚厚的潜水衣,出水之后仍旧觉得寒侵肌骨,这下头的水也不知怎么就这样阴寒,也许这也是马衔选择此处产卵的原因,毕竟之前它生活在深水之中,水温比之海边一带要低。 也不知道叶关辰是怎么发现马衔要产卵,又怎么找到它的产卵之地的。九丈崖下的海水这么冷,也不知道他在里头泡了多久…… “一恒——”东方瑜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管一恒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没什么。我在想,第一层镇水础只能布在石窟外面了。” 仿制出来的镇水础其功效比原装的镇水珠始终差一些,但胜在朱文做得多,完全可以内部九只布一小阵,外部十八只再布一大阵,双重阵法同时发动,便能锁住马衔了。 镇水础第一层布在石窟外面倒不难,因为地方开阔,甚至可以先布下几枚主础,等马衔进入石窟之后再将余础布下,有两三个人动手,至多十分钟也就搞定,麻烦的是内层的小阵。 “这个要怎么布?”东方瑜把拍摄的照片看了又看,“或者,藏在石柱缝隙里?” 朱文看了看那石柱的方位,就一脸为难:“与九宫位不符,恐怕用不上。” “这个交给我。”管一恒却已经有了主意,“内层阵法我来布。” 东方瑜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脸色唰地变了:“你想在马衔入洞之后布阵?开什么玩笑!” 管一恒神色不动:“预先布阵不可能,位置不准又起不到作用,当然是布在马衔的巢穴旁边才最合适。” 这下连小成也跳起来了:“不可能!九枚镇水础呢,有你布阵的工夫,够马衔吞好几个人了!” 管一恒却只把手一摆:“这是我的事。马衔就要产卵,我会在它产卵的时候出手。” “那也不成啊!”小成越想越担心,“这可不是在地面上,甚至也不是在海面上。这是在水下,你刚才下水也该能感觉到,水下的行动跟水面上那是根本不一样的,更何况在石窟里头!不说别的,只要马衔缠住了你,耗到你氧气不够了,该怎么办?你要想在水下灵活,就不能用太大的氧气瓶,这么一来,呼吸的时间就少……”他巴拉巴拉说了一通,直说得东方瑜脸色越变越难看,连朱文都直摇头。 管一恒却只笑了一下:“我知道,所以这几天我得找地方好好练一练。这恐怕是唯一的机会了,否则马衔只要离开长岛一带,我们到哪儿去找它?再拖下去,谁知道它还要吃几个人?”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住了。东方瑜和朱文水性都勉强,在游泳池里游一游尚可,潜水战斗却是不行。小成水性倒好,却不懂什么符咒,想来想去,除了管一恒,再没第二个人能做这件事。 东方瑜眉头皱得死紧:“不然就再调人过来吧,总有水性好的天师。再说——你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用术法的不是?” 管一恒淡淡一笑,转头问小成:“能弄把鱼枪来吧?” 这简直就是掩耳盗铃了。谁听说过用鱼枪去对付妖兽的?然而真要计较起来也不无道理,海中妖兽,就跟鲨鱼之类也差不多,拿把鱼枪去打,谁也不能说不行。东方瑜看了朱文一眼,朱文干咳一声:“镇水础是我制的……” 说起来捕捉马衔,当然第一要务就是镇水,既然镇水础的事儿都归了朱文,那么用术法的当然就是朱文啦,与管一恒也就没多大关系了。到时候提交报告,再说管一恒是拿着鱼枪去战斗的,协会上层虽然不会相信,但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东方瑜还是不放心:“至少再调两个人过来——”他话还没说完,当地那个警察已经跌跌撞撞跑来了:“又,又有一艘船翻了!” 虽然已经翻船死过人,但时值旅游旺季,当地政府也只能把这件事压下去,多派警察在海上巡逻。但这次翻的就是巡逻船,一名警察被拖进水下,就再也没上来,找了一个小时,只在海滩附近找到了几块救生衣的残片。 据同船的警察说,他当时看见水下黑乎乎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浮上来把人拖了下去,因为这东西略一行动就带起了漩涡,他只顾着拼命游出漩涡,实在没看清水下是什么东西。 “不能等了。”管一恒呼地站了起来,“马衔吃人如此频繁,一定是准备要产卵了!”产卵要耗费体力,产了之后还要孵化,更要长时间不能进食。马衔这是要先吃饱了肚子,积攒能量呢,“就照我的计划,立刻行动!” 第56章 收伏马衔 日色西沉,一半已经在海面之下,还余一半在上头,映得天空海面都是一片火红,仿佛火烧了水晶宫一样。 潮水正在缓缓退下去,露出九丈崖下一块块怪模怪样的礁石。九丈崖上头却拉起了黄色荧光隔离带,十几名警察把守,还有武警狙击手,正在海崖边上各自寻找狙击位置。 前来想要夜观九丈崖的游客全被拦在外头,开始还有胆大的逗留不去,猜测议论,后来不知道谁先说起来的,说是有外地流窜来的杀人犯躲在下头的海蚀洞里,前几天还杀了个警察什么的,三传两传,就说得有鼻子有眼了。而且警察和武警都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更是个证明了。 胆小的游客就赶紧走了,胆大点的虽然不走,但也只敢离得远远的,过了一会儿太阳沉入海平面之下,天色就黑了,九丈崖上安的照明灯也不点亮,海滩上就是黑漆漆的,游客看着没趣,渐渐就都散了。 海潮退到最远处,露出了无数石洞,管一恒和小成从洞口钻了进去。东方瑜和朱文则早早换好了潜水服,坐着条小船,在礁石边上静静等着。 退潮时海面十分宁静,海浪声柔和低沉,伴着轻微的风声,倒越发觉得安静了。东方瑜坐在船边上,手里托着一只白瓷碟子,里头盛着他的三枚爻钱。 白瓷碟子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如果有人在旁边细看,就会发现碟子里的三枚爻钱并不是平躺在碟子里,而是都斜竖了起来靠在一起,好像一个极不规则的金字塔。 三个圆形的东西这样相互搭着,本来是极不稳当的,但东方瑜身体随着船在海面上轻轻起伏,手里托着的碟子也免不了要晃动,这三枚爻钱却始终那么搭着。看起来颤微微的好像随时都会各自滚开,却又稳稳当当地不动,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似的。 夜色更沉,海浪像一条条花边似的,镶在深碧色的海面上。如果有人从高空用望远镜俯视下去,也许能看见在某个地方,这些呈平行曲线状的白色花边忽然被搅乱了,而这条被搅乱的痕迹,正自远而近向九丈崖而来。 东方瑜当然是看不见的,他既不是在高空,又没有那么好的眼睛。但那条痕迹穿入九丈崖下的那一刻,三枚爻钱突然倒了下来,在碟子里叮玲当啷响成一片。东方瑜眉毛一扬:“来了!” 朱文一点头,两人便将船向海中划了划,随即戴好呼吸器,各自从船两边潜入水中,在海底摸索前进,将手中的镇水础一枚枚布下。 镇水础安放的位置是早就看好的,但黑夜之中,怕惊动马衔又不能用强光灯照明,只用一盏昏黄的头灯,半明半暗地摸索,也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各安下了八枚镇水础,最后两枚却各捏在两人手中,站定了方位,都等着石窟底下的动静。 这个时候,管一恒和小成也在石窟里换好了潜水衣,每人还拿了一把鱼枪,小成更多拿了个强光灯。 “鱼枪是给你自保的,别胡乱出手。”管一恒检视周身装束,坐在了水潭边上,“看我的手势,只要我开头灯,你就立刻打开强光灯对着马衔照,除此之外,什么也别做。你身上带的隐身符只能隐去你的气息,一旦被马衔看见你,符咒就没用了。” 小成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我知道了,你放心。” 水潭平静的水面忽然荡起波纹,良久才平静下去。管一恒对小成点点头,两人戴好呼吸器,悄然无声地滑进水中,拉着早安好的绳索向下慢慢潜去。 越往下,海水越是漆黑。但石窟底部的巢穴里,却有一团淡淡的银色轮廓——马衔盘卧在巢穴里,鳞甲散发出极其浅淡的莹光,不能照亮石窟,却勉强能让人看清楚它的位置。 管一恒最后碰了碰了小成,示意他注意隐藏,然后就松开绳索,像块无生命的石头一般沉了下去。 马衔正有些焦躁地在巢穴里盘着,看上去似乎没有动作,但身上的银光却在水一样流动。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不是光在动,而是它身上的鳞甲不停地打开又合上,就在海水中折射出流动的光线。 虽然正在焦躁不适之中,但管一恒沉入石窟带来的波动,马衔立刻便发觉了,呼地抬起了脑袋,一双在黑暗中泛着绿光的眼睛恶狠狠瞪了过来。 管一恒镇定地向前缓缓移动了几步,放下了第一枚镇水础。马衔紧盯着他,黑暗根本不妨碍它的视线,在镇水础离手的一刹那,马衔陡然向前一探,一口咬了过来。 管一恒向前一扑,双脚在礁石上用力一蹬,像条鱼一般从马衔颌下钻了过去,右手一按地面,撑起身体的同时又放下了第二枚镇水础。 马衔一击不中,立刻探出爪子抓去。这一探爪便能发现,它的腹部果然微微隆起,虽然扑抓管一恒,但下半身却稳稳搁在巢穴之中,并不轻动。 管一恒自然是发现了马衔的异常,顺势就向马衔尾部游去,果然马衔的动作一滞,似乎生怕牵扯到自己的肚腹,管一恒趁机从它的爪下闪过,在水中翻了半个跟斗,头下脚上,将第三枚镇水础按入地上的一条石缝之中。 镇水础落地,虽然还没有成功结阵,也有灵力激荡,马衔自然有所觉察,长颈一扭,把嘴一张,一股强劲的水流从口中吐出,直射管一恒。 水中阻力比陆地大得多,管一恒再灵活也不能完全躲过这一下,只能把身体一蜷,双脚向着冲来的水流斜斜一蹬,当即如同一个球一般被撞出去了十几米远,伸手搂住一根石柱转了半圈,才消去了这股力量。 马衔昂起上半身,双眼怒视管一恒。它腹内正在翻绞着,那枚卵迟迟不肯落下来,再有管一恒来打扰,真是烦躁不安。管一恒却不给它喘息的机会,双脚在石柱上一蹬,又游了回来。 一时间石窟之中水流翻滚,马衔淡淡的银影左右扑击,管一恒几乎就是在它的双爪之间来回游动,伺机安放下一枚枚的镇水础。 小成紧紧贴着石壁,用力睁大眼睛。他只能看清马衔淡银色的轮廓,却看不清它究竟是如何动作,至于管一恒那就更看不清楚了,只在管一恒与马衔贴得极近的时候能看见一条黑影。 忽然之间马衔双爪一挥,身周被银光照亮的区域内泛起了一缕红色。小成心里咯噔一下,几乎就要从藏身之处游出去,却见一线乌光直往马衔腹部射去,马衔对自己的腹部保护得极其周到,连忙用爪子一拨,便有个人影趁着马衔闪避的空隙钻了出去,又隐入了黑暗之中。 受伤的当然是管一恒。海水之中,他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有马衔灵活,体力耗费尤其巨大,动作稍不灵活,就几乎被马衔抓中胸膛,逼得他不得不扣动鱼枪扳机,射击马衔腹部,趁着马衔去拨挡的时候,翻身钻了出去。饶是如此,肩膀上也被带了一下,潜水服裂开,拉出一条血线。 马衔拨开鱼枪发射出的钢矛,正要追击,突然把整个身体弓了起来,尾巴痉挛地抖动起来,腹部更是明显地一起一伏,似乎在大口喘息一般。 管一恒一手按着自己肩头,在海水里划拉了几下才稳住身体。镇水础已经布下八枚,他的体力也几乎要耗尽了。闷在潜水服里本来已经一身热汗,现在冰凉的海水从潜水服的裂口处涌入,却是硬生生冲得他打了个冷战。 氧气似乎已经不够用,管一恒大口呼吸着,却觉得胸口始终憋得难受,眼前金星乱冒。还有最后一枚镇水础,但这一枚的安置方位却在马衔巢穴所在的位置,确切点说,应该是马衔现在正盘踞的位置! 马衔的身体紧紧盘成一团,周身银光流动更急。管一恒吃力地蹬动脚蹼向马衔游过去,必须将它驱赶起来,否则最后一枚镇水础放不下去,就无法结阵。 马衔将头搁在盘起的身体上,只是眼睛紧紧盯着管一恒。管一恒举起鱼枪,对着它扣动了扳机。就在此时,马衔的头忽然猛地向后一仰,紧紧盘起的身体忽然放松,一股灰色的液体从它腹下弥漫开来,它的尾巴往上一抬,只见洁白的贝壳碎片上,多了一枚灰黑色的椭圆形东西——马衔居然在这时候产下了卵,而鱼枪发射出的钢矛正对着卵射了过去。 来不及用爪子去拨,马衔猛地将尾巴一盘,挡住了刚产下的卵。尾部虽然也生长鳞片,但比起无坚不摧的双爪来确实差了很远,钢矛逆着划过龙尾,剐掉了四五片鳞片。 龙怕揭鳞,被硬生生逆剐鳞片的感觉仿佛人被拔掉了指甲。剧痛激得马衔凶性大发,陡然一甩尾巴,从巢穴里蹿了出来。 管一恒正在靠近巢穴,却不料马衔在这时候产下了卵,行动顿时不必再受到限制,只尾巴一拨就蹿到了管一恒面前,爪抓尾抽,一个照面管一恒手里的鱼枪就被打弯了,整个人都被马衔的尾巴抽飞出去,一头撞在最近的石柱上。 潜水头盔咔嚓一声,管一恒只觉得额头一热,半边视野变成了红色。他顾不上被撞得眼冒金星,连忙抱着石柱往后一转,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马衔的一只爪子划过石柱抓了个空,却在坚硬的石英石上留下了三道长而深的抓痕。 一抓不中,马衔向前一蹿,龙形的身体弯曲起来极其方便,硕大的脑袋一下子就绕过石柱伸到了管一恒面前,张嘴就咬。 管一恒根本来不及躲闪,只是抬手扭亮了头盔上的照明灯。骤然之间,石窟里突然亮起了雪白的光,小成手里的强光照明灯紧随着管一恒的头灯打开,雪亮的光柱照得整个石窟里纤毫毕现。 马衔久居深海,眼睛对于光线极其敏感,因此才能在黑暗中毫无妨碍地捕捉到管一恒的动作。当然它也能到海面上生活,但眼睛必须有个适应的过程。现在小成突然打开了强光灯,管一恒早有准备已经闭上了眼睛,马衔却是毫无准备,大张的瞳孔被强光猛然刺激,一阵疼痛,眼前瞬间就成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海水剧烈地动荡起来,马衔从来没有尝过瞬盲的滋味,惊慌失措地在海水里乱抓乱翻。管一恒半闭着眼睛,朝着记忆中巢穴的位置游过去。 虽然目不能视,但发了狂的马衔还有嗅觉。管一恒身上的血腥味简直是极其明确的指示,马衔发现管一恒是冲着它的巢穴去,立刻一转身,闭着眼睛就准确地冲着管一恒咬了下去。 小成猛地扣动鱼枪的扳机,但鱼枪在水中的速度和射程都有限,在他这个位置,已经来不及了。 马衔的大口已经悬在了管一恒头顶,只要咬合下来,哪怕咬不透潜水头盔,那巨大的撞击力也能把头盔压成扁的。恰在这里,管一恒已经摸到那些碾成碎片的贝壳——巢穴就在这里! 最后一枚镇水础落下,九宫之位全部填满,海水中似乎传来轻微的震动,九点金光同时亮起,瞬间伸展成一张蛛网,将整个石窟占满。 鱼枪里射出去的钢矛在水中前进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最后定在水中,仿佛周围不是水,而是玻璃一般。 不只如此,整个石窟的海水都在变化。金光伸展出去,守在外头的朱文和东方瑜同时放下手中最后一枚镇水础,九丈崖附近的海底亮起了十八点金光,同样延伸出一张大网。从石窟里探出来的金光与外头的相互融合,再次倒回石窟之中,双网叠加,本来被马衔搅得翻腾不止的海水仿佛突然凝固了,连水中的波纹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动不动。 马衔只觉得身体周围的阻力忽然加大,那些海水像胶水一般粘着它,双腭每合拢一寸都困难异常。 整个石窟之中,不受影响的只有管一恒。他虽然眼睛还没睁开,但一手将镇水础按进贝壳碎片里,立刻双脚一蹬向前游去。在他背后,马衔的双颚缓缓合上,鼻尖从他的脚蹼上擦过,没有咬到。 管一恒觉得氧气可能已经消耗殆尽了。剧烈的搏斗会加速氧气的消耗,现在他已经有了窒息的感觉。但他挣扎着在水中转过身来,扯下手套,就将手指掐进了自己肩上的伤口处。 鲜血从伤口沁出来,却没像之前那样在海水中散开,反而是聚为一线,随着管一恒的手指移动,在海水中绘出了一个鲜红的符咒。 在被镇住的海水中,绘制符咒也比平常更难一些。管一恒眼前已经发黑,凭着记忆画下最后一笔,与第一笔恰恰重合。嗡地一声,鲜血符咒散成一张红色的网,罩住了马衔。 胸前的贝壳忽然泛起紫光,马衔拼命挣扎着,符网却越收越紧,越缩越小,最后缩成一团指肚大小的红光,嗖地投进了管一恒胸前的紫光里…… 小成刚要高兴,就发现管一恒的身体缓缓往后倒去,像块木头似的在水里漂浮着。他吓了一跳,赶紧游过去,连拉带拽把他往下来的洞口带。洞口有两三米高,要攀着绳子才好上去,幸好东方瑜和朱文也从外头游了进来,三人费了番力气,才把管一恒弄到上头的石窟里,赶紧替他脱下了潜水服。 这一通折腾,管一恒也醒了过来,但他体力极度透支,又几乎窒息,一时也无法起身。东方瑜身上带着外伤药,连忙替他包扎伤口,一眼看见他胸口挂的贝壳,随口问道:“这是什么?”一个普通贝壳,有必要挂在脖子上?说着,伸手拨了一下。 他的手指才触到贝壳,就仿佛触电一般猛地缩了回来:“这是什么东西!”平常的贝壳绝不会有静电的,更不会电到人。 管一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是收妖的法器,马衔就在里面。” 东方瑜跟他一起长大的,管家有名的法器他如数家珍,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哪里来的?” 管一恒没回答,反而岔开了话题:“马衔的卵呢?” “在这里。”小成从水里爬出来,捧着那个鸵鸟蛋大小的卵,“怎么是这个颜色啊?” 在强光灯的照射下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卵本身应该是银白色,但现在上头有一大半地方已经被染成了黑灰色,只剩下几小块银白的底色能看得出来。虽然刚从水中拿出来,但卵壳上却没有沾半点水渍。 东方瑜伸手摸了摸,皱皱眉:“感觉不太一样。银白的地方光滑坚硬,染黑的地方仿佛软一点。” 朱文想了想,抬手蘸着海水在卵上画了个符。海水一沾到卵壳就自动收缩为一颗颗米粒大小的水珠,这些水珠排列在卵壳上,在灯光下折射出水晶般的光彩,仿佛在卵上镶了个镂花水晶箍。但朱文才把这个符咒画完,这水晶箍就突然散了——细小的水珠汇成一颗颗大水珠,像有什么赶着似的从卵壳上流下,四面滚开。 “这是颗死卵。”朱文的口气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里头并无灵力波动,甚至连生命迹象也没有。” “死……卵?”小成难以置信地用手指戳了一下那颗卵,“这——刚生下来的呀……是镇水础……” 朱文摇了摇头:“胎死腹中,古来有之,妖兽也免不了有这可能。” “那,那现在怎么办?”小成好像捧了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肯定死了吗?” “嗯。”朱文肯定地点头,“我用的是探灵符,只消有生命气息在内,哪怕是一只蚂蚁也探得出来。” 小成低声说:“那细菌探不探得出来啊?这里面还只是个卵呢,说起来就是一个大的卵细胞而已啊……” 朱文哭笑不得:“这个——有所不同。妖兽之卵如同人之胚胎,产出体外就已有生命了。”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不很合适的比喻,“就好比孵鸡蛋,总要先选一选什么样的蛋才能孵出小鸡,受精蛋与未受精的蛋如果用符咒来探,也是完全不同的。” 小成这才明白,惋惜地又戳了戳卵壳:“怎么会是个死的呢?” 管一恒看了那卵壳上的黑灰颜色一会儿,慢慢地说:“也许是石油污染的缘故……”卵壳上那些黑色的部分,的确很像石油的颜色,“带回去给协会研究一下吧。” 小成不由得叹了口气:“唉,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跑到海边来,就生了一个死卵,还死了这么多人……” 几人都沉默了,直到管一恒打了个喷嚏,东方瑜才猛然反应过来:“先出去再说!” 管一恒这会儿也觉得头重脚轻,倚着东方瑜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朱文和小成连忙先出去找船,东方瑜看石窟里只剩他们两人,才低声说:“你那颗贝壳,是他给你的?” 管一恒默然不语。东方瑜知道他这就是默认了,声音不由得硬了几分:“那这马衔呢?你打算怎么办?” 管一恒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那贝壳。叶关辰对他说过,让他随身带着不要离身,究竟是让他带着贝壳呢,还是带着马衔呢? “我准备带去北京,交到十三处。”踌躇片刻,管一恒还是回答了。他不想把马衔交到天师协会去,但也不能完全听叶关辰的,毕竟他有他的原则,马衔虽然是他收伏的,但按规定必须上交,妖兽不同于别的法器,不能私人拥有。但如果上交到协会,马衔如何处置他就一句话也说不上了,他也不像周峻一样有身份,能交换到马衔的私有权,倒是交到十三处,他还可以跟云姨商议。 东方瑜轻轻吁了口气:“我陪你去北京。” “对了,”管一恒这才想起来问他,“你和朱文过来是……” 东方瑜干咳了一声:“朱文是来出差,我顺便拽他过来帮忙……”朱文自己有工作,在协会属于业余兼职,现在马衔的事解决,人家也要去忙正事了,至于东方瑜自己是为什么过来,连他自己也不想深究…… 第57章 养病 管一恒并没能立刻成行,出了海蚀洞之后,他就病倒了,高烧不退,被送进当地医院打了三天吊针。 本来在水下与马衔搏斗已经是体力透支,再加上潜水服被划破,满身热汗被冰凉的海水一激,得病也是寻常事,更何况他受了伤,又耗用自己的鲜血画符,换了别个身体素质没他好的人,恐怕就不是高烧三天的事了。 长岛的医院环境挺不错,从病房的窗户看出去就是大海,碧蓝的天空和海面几乎连成一片,看久了就觉得心旷神怡,似乎整个人都轻飘飘地飞起来,融化在那片碧蓝色中了。 东方瑜提着个保温瓶从门外进来,就看见管一恒倚着床头坐着,正望着窗外出神。身上的病号服稍稍敞开,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根红绳,绳子末端垂着一颗紫色贝壳。 小成要回滨海去销案,在医院陪了一天,听医生确定管一恒并无大碍就离开了,后面这两天,都是东方瑜在照顾他,看见他这样发呆也不是一次了。 “一恒,喝点汤。”东方瑜暗暗叹了口气,露出一脸笑容。他算是最了解管一恒的人之一,知道他不光是身上病,还有心病。被天师协会暂时停止了执法资格,他表面上若无其事,还有十三处替他撑腰,但实际上心里不可能不在意——任谁被平白扣了个勾结养妖族背叛协会的嫌疑,心里也要憋气,更何况管家还跟养妖族有旧恨呢? 管一恒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东方,我已经好了,你别再这么费事了。”他身体向来结实,这次是内外交困一起发作起来才来势汹汹,不过现在热度降下来,人也就马上精神了许多,之所以看起来好像还有点萎靡不振,那就实在是心病了——管松的死是他心里最大的一块伤,现在却又跟叶关辰纠缠不清,其中滋味,就是东方瑜也只能猜测到个五六分罢了。 “这算什么费事。”东方瑜笑着把保温瓶打开,“这边小饭店里做鱼汤也很拿手,你闻闻,多鲜!”靠海吃海,长岛本地的小饭店小旅馆,大菜或许做得不大成样子,但这些家常的鱼鲜菜肴却别有滋味,更胜在材料新鲜,刚刚出水的鱼虾蟹贝就拿来煮汤,当然鲜美无比了。 两人对坐着喝鱼汤,管一恒主动开口:“我觉得已经好了,跟医生说说,明天就出院吧。马衔交去十三处,不过马衔的卵你可以带回协会去,也能交差。” “哪有那么快。”东方瑜不同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昨天还在发烧呢,今天就全好了?反正马衔的案子已经结了,今天上交还是明天上交都无所谓,用不着这么着急。你从去了滨海就一直没闲着,这次病得这么厉害,未必没有前头骨折的亏空,趁着这个时候一块儿养好了才好呢。不然现在不觉得,再过几年说不定一起爆发出来,岂不是更糟糕?” 说起养身之术,东方家颇有发言权,管一恒也无法反驳:“早点交上去,我也早点放心。” 东方瑜觉得好笑:“难道谁还能夺你的?”他话刚说完,就想到了一个人,“你是怕他——” “不。”管一恒下意识地反驳,然后又觉得有些无话可说。他虽然否认得这么痛快,但未必心里不在怀疑,叶关辰最终是想将马衔收到自己手里,“你没有找找他的下落?还有寺川健!” “找了。”东方瑜也坦白,“已经查到他比你早来两天,也住在海边小旅馆里,不过你第一次进海蚀洞那天早晨,他就已经退房了,现在不知所踪。至于那两个日本人,比他还早来几天,现在旅馆的房间还没退,看来跑得更仓促,行李都扔在旅馆了。我已经去检查过一遍,可惜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已经向协会汇报了,让他们向日本方面去交涉。这劫持人质的罪名是人证俱在,非让他们给个说法不可。” 管一恒摇了摇头:“寺川兄妹有家族吗?”如果没有的话,也没什么法子直接制裁他们,必须把人抓到了才行。 “哪怕没有家族,让那边的组织宣布开除也可以。”东方瑜冷笑一下,“没有靠山,一个寺川健就是丧家之犬了,现在各地都在通缉他,想出境是不可能了,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好了,你先别操心这些,养好病是最要紧的。琳琳听说你又受伤了,吵着非要来看你,我估计明天就到了。” “怎么又把琳琳叫过来了?”管一恒微微皱眉,“她训练营的课也不上了?这么跑来跑去的,多耽误时间。” “还上什么。”东方瑜耸耸肩,“前几天她在医院照顾一鸣,已经请了几天假——不过今年事情太多,训练营也准备暂时停一期课程,到了冬天她再去就是了,反正有爷爷给她指点,平日也能学习,耽误不了什么。” “一鸣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那小子跟你一样,身体好,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爷爷顺手也指点指点他,说他天赋也不错,就是太莽撞了,比你当年还莽撞。”东方瑜说着就笑了起来。 管一恒也露出一丝笑容:“一鸣的天赋本来就不错,只是叔叔总关心我,对他疏忽了很多。东方爷爷要是能指点指点他,那就太好了。” “他那个脾气,就算你二叔不想疏忽他,恐怕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东方瑜笑着摇头,“光我就看见两次了,管二叔刚说他一句,他有十句顶回去,把管二叔气得光剩下喘气了。”他看了管一恒一眼,略一迟疑才说,“目前,宵练剑给他先用着了。” 管一恒倒不以为意:“这样挺好,也让一鸣先熟熟手。有了宵练剑,他去实习也更方便一些,就怕他胆子太大,什么地方都敢去了。” “可不是。管二叔就是怕这个!最后还是爷爷开口,才让他拿着宵练剑的。我看那小子高兴的样儿,恐怕天都敢去捅一捅了。”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很快。眼看天色黑下来,东方瑜正要起身去买晚饭,就听门外一串儿轻快的脚步声,接着病房门被推开,东方琳笑嘻嘻的苹果脸探了进来:“一恒,哥!” “你怎么今天就到了?”东方瑜吓了一跳,“我还说明天去车站接你——” 东方琳嘻嘻笑着跳起来:“我听说妈要去北京,赶紧就跑了,不然被逮住了,甭想过来。正好协会有人往河南去,我搭了个车,在半路上转车过来的。” “那也得跟我说一声!”东方瑜半是嗔怪半是担心,上前接过妹妹手里的背包,“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万一出事怎么办?” 东方琳冲他皱皱鼻子:“哥哥哟,我能出什么事啊?你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啊!” 东方瑜登时噎住了。天师训练营里训练的可不只是道术,还有身体素质,天师出任务是要与妖魔鬼怪相斗的,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行?东方琳别看是个女孩子,说撂倒三四个大汉那是夸张,但普通人一对一可不是她对手。 东方琳驳倒了兄长,得意地冲他一笑,走到管一恒面前,看看他的脸色,顿时心疼起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管一恒笑了一下:“已经退烧了,没事。” “还说没事呢。”东方琳皱着眉头在床边坐下,伸手拿过个苹果削皮,“哥哥说你高烧不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不是已经退烧了嘛。”管一恒不愿详谈,只是笑笑,“不过是在海水里捉妖,有点冻到了。一鸣呢?跟我二叔回家了吗?” “哪啊!”东方琳叫了起来,“他呀,简直快把管二叔气死了。” “琳琳!”东方瑜瞪她一眼,“这是说的什么话。” 东方琳吐吐了舌尖:“我就是夸张了一下……总之就是管二叔想让他回家,他不干,跟那个张亮一块儿,都去河南了。” “去河南干什么?”东方瑜想起妹妹刚才说的话,不由皱了皱眉,“河南出事了?” “说是旱得厉害嘛。”东方琳表情略有一点儿遗憾,“怀疑又有旱魃,小鸣说他和张亮对付旱魃也算有点经验了,就跟着一块去了。其实我也有点想去……” “你去什么!”东方瑜毫不客气地镇压了妹妹,“一鸣至少也有实习的资格,你还差得远呢。” 拿不到实习天师的资格,根本不允许出任务,这是天师协会的硬性规定,也是对年轻人的保护,任何人都不能违背,所以东方琳也只有噘噘嘴:“我只想去看看而已……” “有什么好看的。”东方瑜放缓了声音,“看旱魃?家里什么资料没有,各种各样的旱魃图片都是齐全的,也没见你多看几眼。” 东方琳苦了脸:“太难看……”大部分旱魃都是尸魃,有长毛的,有风干的,那形象确实的不大好看。 管一恒看东方琳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正要说话,病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橙色背心的小伙子伸进头来:“请问这里有位管一恒先生吗?” “我就是。”管一恒打量着他,“有什么事吗?” “哦哦,我是送快递的。”小伙子连忙拿出个包裹周密的小盒子,“您的快递,请签收。” “快递?”管一恒有点莫名其妙,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的名字确实是他的,并且注明了医院和病房号,虽然心里不解,还是签收了。 东方瑜小心地掂了掂,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份量极轻:“这笔字写得倒是不错。” 东方家长于卜筮,测字是其中的重点。要测字,先得知字之三昧,因此东方家的子弟打小就精学写字,什么金甲隶篆、行真楷草,统统都要学习,每个东方家的子弟,如果字写得不好是要挨手板的。连东方瑜都称赞,可见这字的确是好。 管一恒却盯着上面的字沉默了。这笔字说不上是什么字体,但笔划之中竖者挺拔,横者端正,折角之处圆转,只在上提才露出一点锋芒,看着温润,却自有筋骨。如果说字如其人,那么,管一恒觉得已经可以猜出来这快递是谁寄给他的了。 “里头是什么啊?”东方琳很是好奇,“快打开看看。” 东方瑜瞪她一眼:“都不知道是哪来的就冒冒失失打开,万一里面是什么危险物品呢?” “不会。”管一恒忽然轻声说,“打开吧。” 盒子外面用胶带紧紧缠满,包裹得极其仔细。东方瑜摸出刀子把胶带割断,打开盒子,立刻就有一股药味冲了出来:“是药?” 管一恒点了点头:“是药。”而且,就是他曾经喝过的那种。 盒子里垫着一层绒布,里面是一小束用红线捆着的干枝条,枝干呈暗红色,叶片却还保持着翠绿。管一恒默默地看着,良久,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这是什么药?”东方琳随口问道,抬头就看见管一恒和东方瑜的神色,吓得她眨了眨眼睛,“一恒,哥,你们……” 管一恒抬头看了一眼东方瑜:“是他送来的。就是之前我骨折的时候喝过的那种药。” 他说了一句,就发现东方瑜的神色不大对劲,不像是知道这药是叶关辰送来而应该有的那种反应,倒是带着震惊之色:“怎么了?” “这——”东方瑜伸出手,却没有去碰那药,“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不知道。”管一恒摇摇头,“他说是自己家种的,很稀少,难以种活,但没说过药名。” 东方瑜苦笑:“当然是稀少,当然难以种活,这东西,需要种在一种身长千尺的黑鲤鱼的胆上,这鱼胆到哪里去找,怎么可能种活呢!” “你是说——”管一恒略一思索,脱口而出,“这是栾树?” 论知识,世家子弟当然是最丰富的那一批。所谓博闻广识,获得知识都需要多听多看,而各大世家传承多年,都有无数的知识传下来,即使在如今这个知识传播比从前方便百倍千倍的时代,也是占便宜的。 管家也算个世家,但跟东方家比起来还要差得远,有很多东西管一恒只见过文字,而东方瑜却可能见过图片甚至是实物。譬如说,眼前的栾树枝条。 据说东海有一种黑鲤鱼,长到身长千尺如长鲸的时候,往往喜欢飞到南海去。它死后骨肉皆消,只有胆不消,化为一种赤石。栾树就生长在赤石之上,可为良药,无病不宜。栾树本身的形象,就是黄本赤枝青叶,无论是树枝树花树果,都可以当作药物。 “我也只见过画的图……”东方瑜瞪着那栾树枝条,“以为只是传说而已,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种活……不过,药效可能不如传说中那么神异,也许是种得不好,无法完全发挥效力。否则你的骨折根本不用喝那么多次药,按传说中所说,无论多么重的伤,半天就足够痊愈了。” 东方琳还有点糊涂:“是,是那个养妖族送来的吗?他怎么会有栾树?” 东方瑜沉吟了一下:“也许,他有赤石。”养妖族是从尧时起源,或许有人曾经驯养过那种长达千尺的黑鲤,就会传下来黑鲤胆,当然就能种活栾树。也许因为千百年来水土的变化,栾树生长受到影响;也或许赤石使用太久失去部分效力,栾树的药效打了折扣,但仍旧算得上神药了。 东方琳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拨了一下那一小束栾树枝条,总共有三根,加起来也不过筷子粗细:“这是送来给一恒治病的?这么说,那个养妖族对一恒还不错呢。” “一恒病已经好了,他再送来有什么用!”东方瑜狠狠瞪了妹妹一眼,不许她再说话,“一恒,要不要吃?” 管一恒默然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已经好了,这东西还是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能救人。” 东方琳看看管一恒的脸色,不觉得他已经“好了”,但管一恒说得也对,这样的好东西实在应该用在刀刃上。她虽然对叶关辰很是好奇,但也知道少说为妙,于是笑嘻嘻地说:“听说你们还弄到一个马衔卵,让我看看好不好?从来没听说马衔还能产卵呢。只可惜孵不出来,也不知道里头到底会是什么。” 东方瑜把马衔卵拿出来给她看:“仔细点,别磕了碰了。等上交协会,或者协会会考虑剖开它,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一个蛋其实没啥好看,就算是稀有的马衔生的蛋,也看不出个花来,东方琳摸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说起离开协会之前听到的事来:“……我走的那天,听说周副会长的第一批赞助费已经到账了。” 东方瑜皱了皱眉:“来得这么快,看来是对会长这个位置势在必得了。”虽然知道这已经是无可更改的事,但想想仍旧让人不大痛快,“也算他运气好,正好是各大世家青黄不接的时候……” 东方琳撇撇嘴:“听说还是董涵替他牵线,搭上的那家玉石公司。要不然只凭周家,一年去哪儿拿几千万。” “董涵牵线的玉石公司?”管一恒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由得追问了一句,“是董涵?”玉石公司,又是董涵,不能不让他忽然想起叶关辰所说的那件事——朱岩死时,身下有几块玉石。 “是啊,就是董涵。”东方琳随口回答,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哎哟对了哥哥,我来的时候,聂家六叔让我给你带几句话,说是有关狐尾幡的事儿。” “聂六叔说什么了?” “他说,狐尾幡当时被潘老天师的家人拿回去之后,老天师的女儿确实曾经托人仔细检查过,说是并没有内外力损坏的痕迹。只不过后来老天师的女儿出任务的时候牺牲,这件事就再没人提起过了。”东方琳一字不错地重复了别人转托的话,又追问了一句,“哥,你托聂六叔查这个干什么?” 但东方瑜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管一恒。这件事当然是管一恒托他去问的,聂家是聂政之后人,聂六在刺探情报上极有一手,这种多年前的事儿,也就是他能刨根问底地查出来。但聂六这番话里有“说是”二字,这绝不是他随口胡说的,而是表示这个“没有外力损坏痕迹”的说法并没有出具书面鉴定之类的证据,而只是一个说法,可以凭借这个说法去怀疑,却不能因此定论。 不过管一恒也并不需要什么定论。之前就有人怀疑过狐尾幡失效是董涵炼化不当,质量不过关,但倘若是质量不好自毁报废,那当有内力损坏的痕迹;如果是使用之中被更强大的妖物打坏,应有外力损坏的痕迹,现在内外力皆无,这——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有什么法器曾经这样失效过?”管一恒也看向东方瑜,管家法器没有多少,这种事还得问问东方瑜这样的世家嫡系子弟,毕竟他们见过的法器更多。 东方瑜绞尽脑汁地思索,却想不出一件来:“若是法器到了使用年限,也会自己崩解,虽然没有内外力损坏,但也不会保持原样了……” 东方琳眨着眼睛反驳:“可是我看爷爷屋里贴的那条字幅,并没有损坏啊。” 东方瑜思路被打断,瞪了妹妹一眼:“那是先祖所书,只能用三次的,用完就成了普通的字画,那是符咒,不是法器。” 符咒用的是书符人的灵力,而法器用的是炼器材料的灵力,的确不是一个路子。但管一恒心里却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他没有来得及抓住…… 第58章 大旱 养伤的日子过得还算悠闲。长山岛风光优美,食物新鲜,因在海边,虽是七月里也有海风习习,并不觉酷热,实在是避暑消夏的胜地。 管一恒身体素质本来就好,退烧之后其实就没事了,只剩下肩膀上一道马衔的抓伤,因为马衔爪牙无毒,也很快就合口结痂,并没用上栾树枝叶。 云姨打来电话,特批了他十五天的假期。管一恒心里明白,说让他养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开协会。收伏马衔这件事,恐怕没人真会相信他凭的就是一把鱼枪,如果马衔在东方瑜或者朱文手里,协会大概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但现在协会只拿到了一颗孵不出来的蛋,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倒不如管一恒避开,直接让十三处去交涉。 九丈崖虽然经过了几番大战,但幸运的是内部崩塌的礁石仍旧相互支撑,整座海崖仍旧稳稳当当的,并没有什么隐患。管一恒三人这段日子天天都会来海边散步,每次看见九丈崖那暗红色的岩石,管一恒就忍不住要想到叶关辰——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想起那天晚上,叶关辰离去时苍白的脸色,管一恒就觉得担心。他住院之后三天,叶关辰才寄来栾树的枝条,有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随身携带栾树枝条,需要去取了再寄。可既然是来捕捉马衔,必然容易受伤,叶关辰应该随身携带药物才更谨慎些。如果他真的身上就带着栾树枝条,那么又为什么过了三天才送来呢?难道说,他受伤了?并且伤到连发一份快递都不行! 管一恒坐在九丈崖下的海滩上,望着波平如镜的海面,心里却是翻翻滚滚,难以安宁。那天他能确定叶关辰并没有受什么外伤:开始在石窟之中,被八歧大蛇和马衔喷出的水流冲击之时,他都替叶关辰垫了几下;后来出了石窟,朱文直接将叶关辰铐住,可是并没有再伤他。那么叶关辰的脸色那么苍白,到底是为什么呢? 脸色苍白……管一恒脑海中掠过与叶关辰相识后的一系列画面。 记得前往洛阳驱疫鬼的时候,在那个车站上,叶关辰曾被逃犯挟持,然后逃犯突然发病,叶关辰虽然没事,却是双手发凉脸色微白,据他自己说,是被夜风吹冷。 之后在邙山之上,他们目睹青耕鸟杀跂踵,之后返回山上处理死鸟的时候,又看见叶关辰嘴唇发白,他又说是焚烧鸟尸累了。 第三次在扎龙,叶关辰说腹泻,从当地诊所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事后就发现真田一男被睚眦所杀。 第四次则是在西安的大雁塔北广场上,寺川兄妹动用八歧大蛇和犬鬼,叶关辰被犬鬼袭击,受了“惊吓”又吹了夜风,又是面色发白,双手冰凉。 管一恒忽地坐直了身体。叶关辰根本不是吹了冷风,不是腹泻,更不是受惊,他的脸色苍白,应该是驱动妖兽之后的结果。在九丈崖上,他唤出了天狗幼幼,以及之后带他逃跑的腾蛇,或许在这之前,他能找到马衔也是驱遣了妖兽,所以他的脸色才会那么白得像纸!所以他在三天之后才送来了栾树,一定就是因为那三天里他自己也在养病!驱遣妖兽居然如此伤人,以至于有栾树都不行吗? 管一恒越想就越有点坐立不安。他很想给叶关辰打个电话,但那天那个手机号码已经停机,估计叶关辰是又换了号码,想找也找不到人。 东方琳坐在旁边的礁石上,一边晃着双腿一边刷手机:“河南的旱情好像更严重了……” “是吗?”东方瑜连忙也摸出手机来,“不是已经有人去了吗?” “好像没什么用呢。”东方琳看着手机念了出来:“河南遭遇63年来最严重的夏旱,多地引发供水告急……秋粮受旱面积达2310万亩,豫西豫北部分丘陵岗区因缺乏灌溉条件,旱情较重……截至目前,河南近百分之三十五的小型水库干涸,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中小河流断流……” 三人面面相觑,这可是大旱了,而且早在半月前协会就派人过去了,如果是旱魃什么的,早就该有消息,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我打电话问问爷爷。”东方瑜走到一边去了,管一恒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是云姨的:“小管,看了河南旱情的新闻了吗?” “看过了。”管一恒立时一凛,“云姨,是出了什么事吗?” “小陆失踪了。”云姨言简意赅,“就是在河南登封。” 管一恒就着东方琳的手机瞄了一眼,新闻上提到的几处受灾严重的市县中,登封市唐庄赫然在目。 小陆名叫陆机,在十三处也是新人,只比管一恒大四岁,是前年才加入十三处的。他跟历史上那位与他同名的陆平原一样,写得一笔好字,标新立异,以字化符,算得上是个奇才,只可惜灵力天赋略有不足。 管一恒加入十三处的时候,陆机在云南一带办案,至今两人还没朝过相呢,管一恒只见过他的照片而已。 “……他说发现了鸟的踪迹,似乎在撕吃什么东西。现场有挣扎的痕迹,还有火灼痕迹——”云姨说着,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因为火烧过,所以也没留下什么残余。” 照片上是一片干涸的土地,几块石头被烧得焦黑,最大的那块甚至裂成了两半。云姨继续说道:“他说去追踪一下,最后一次跟我通话是在登封嵩山,之后就失去了联系,已经四天了。” “我立刻收拾一下东西过去。”管一恒知道云姨既然联系他这个休假的人,就证明事情是比较紧急的,不能耽误,“协会也有人过去,我也联系一下他们。” 云姨叹了口气:“这个我已经联系过了,他们现在在平顶山一带,那边已经出现了旱魃,一时脱不开身。” “您别太担心,我马上就走,您也再联系一下陆机,说不定会联系上的。” 云姨又交待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管一恒一抬头,东方瑜也走了回来,眉头紧皱:“爷爷说,那边旱情确实严重,现在多个市县都出现旱魃,可是没找到源头。一周前协会就又派了几个人去增援,但到现在还是焦头烂额没有进展。” “也许不是旱魃,走,我们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管一恒跳起来就走,一边把陆机的发现说了一下。 “难道又是幽昌?”东方瑜一听到鸟,就不禁眉头紧皱地看了管一恒一眼,“但是幽昌不是已经被收走了……” 管一恒很明白他的意思。养妖族是收伏妖兽加以驯养,来增加自己的战力。但妖兽可不是普通家畜,吃吃草喝喝水就能长大,且不说许多妖兽食人,就是不食人的妖兽,本身也是天地间戾气所化,一旦出现就会带来各种麻烦,譬如说水旱之灾,譬如说兵戎之事,这不能说是妖兽有心,而是天地气运。 东方瑜现在仍旧怀疑幽昌可能被叶关辰收走,而叶关辰或许是在河南一带放出了幽昌,导致大旱。 其实一听说有鸟的痕迹,管一恒第一反应也想到了幽昌,但如果说到那些被烧得开裂的石头,那么幽昌好像还没有这个本事。 “去看了再说。”管一恒看看东方琳,“琳琳还是不要去了吧。” “为什么啊?”东方琳立刻不干了,“我现在回去,被老妈逮住肯定要挨训的。我就跟你们去看看,到时候肯定不拖你们后腿。说不定我还能帮着测测妖兽的方向呢。”她是修卜筮之术的,大本事没有,但测测方向这样的事,在近距离内也是能做的。 “得了。”东方瑜也知道简雯的“可怕”,“那就一块去吧,到时候如果有危险,你必须老老实实离远点。” “我保证听话!” 到登封不能直达,只能先到郑州再转汽车。偏偏最近的烟台市只有每天早晨七点半钟飞郑州的两班飞机,三人只能先奔烟台市,第二天早晨才登机,十点钟终于走出了新郑机场,之后就雇车直奔登封。 登封市有山有水,尤其是有嵩山和少林寺,也是旅游胜地之一。不过沿路走来,确实旱得厉害,盛夏时节黄多绿少,有些田地都要裂缝了。开车的司机也健谈,操着一口河南普通话叹气:“有些地方都开始收割了,凡是没结穗子的粮食,统统割下来,碎了扔地里做肥料,省得叫它继续长,又不结粮还耗地力。” “那不就是绝收了吗?”东方瑜吓了一跳,“已经这么厉害了?” “可不是。说是六十多年头一回呢。”司机摇摇头,叹气,“就嵩山这边好一些,都说嵩山是风水宝地,旱涝不侵,才能保得住呢。” 这个管一恒他们都知道。周公曾在嵩山测量天文,安放日晷,确实是“风水宝地”,之后又有少林寺这千年古刹镇着,说旱涝不侵有点夸张,但如果有什么妖兽为害,多半会不自觉地远离嵩山才对,可陆机偏偏最后就是在嵩山失去了联系,实在是有些奇怪。 东方瑜跟什么人都能说得上话,笑嘻嘻跟司机攀谈了起来:“嵩山确实是好地方,我早就想来玩了,没想到今年旱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你们这边旅游啊?” “山里边影响不大,至多就是瀑布啊什么的要小点儿,但也很好看。”司机马上开始夸耀了,“我今年开春去少林寺上香的时候还去看过一回,那水哗哗的,真像一匹白布挂下来的,好看!” 东方瑜随手翻出一份《嵩山旅游指南》来:“都哪些地方好玩?” 司机连地图都不用看就如数家珍地说起来,一口气说了半个小时还意犹未尽,最后说到了寺庙如何灵验上来。 “少林寺啊,那是武庙,里头供奉的菩萨那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别看你逢年过节的都上香火,要是不干好事,那菩萨可不保佑你。” 东方瑜跟管一恒对看一眼,笑嘻嘻地说:“您说得对。不是有副对子嘛——经忏可超生,难道阎王怕和尚?纸钱能续命,分明菩萨是赃官。菩萨要是连坏人都保佑,还叫什么菩萨呢。”这对联是明代徐文长所作,本意是嘲讽那些求神拜佛的信男信女的。天师对于佛道众圣自然是有敬信之心,但若是为恶之人,烧香拜佛也不会有用。 “嘿!”司机直接腾出一只手来拍了一下大腿,“小伙子说得好!这对子谁写的?说得太好了!少林寺那是什么地方,菩萨罗汉都是心明眼亮,谁好谁坏看得清清楚楚呢!” 管一恒觉得他话里有话:“您这是——看见什么报应了?” “就是报应!”司机的话匣子再次关不上了,“我眼睁睁看见的,就是我大伯家那个小子!那小子,从小就蔫坏的……” 司机数落了一通小时候的事儿,终于说到正题:“前几年村里拆迁,我爷爷那几间祖屋,按说就是我大伯和我爸平分,闹到最后,都叫他家霸了去,我家就给分了十万块钱。” 原来是争遗产没争过人家……管一恒顿觉无聊,随口敷衍:“这确实不公平。” “可不是嘛!”司机说得更起劲了,“那小子,不干点正事!原来弄了几辆车拉游客,后来嫌来钱慢,偷偷跑去挖煤了!造孽哟!那是要动嵩山的风水的!” 管一恒有点哭笑不得:“风水不是这样说的……嵩山煤矿那是国家开的。” 司机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他是自己偷偷挖的!” 管一恒顿时警觉起来:“私矿?” “对!”司机正说在兴头上,“这小子跟人合伙,偷偷跑山里挖煤去了。你说这山里,能让你随便挖吗?挖断了什么地脉,坏了风水怎么办?村子里老人说他,他也不听,说得多了,他就说他一直在寺里供着菩萨,没事。你说,干这种坏风水的事,菩萨能保佑他吗?你挖着菩萨脚底下的地,又叫菩萨保佑你?菩萨又不是傻的……” 他念念叨叨没个完,看来跟这位堂兄弟真是仇恨不浅,估计打小没少吃亏。东方瑜听得不耐烦,委婉地打断他:“那现在他的煤矿怎么样了?” “不敢挖喽!”司机颇有几分幸灾乐祸,“进医院了!” “塌方?” “不止呢。”司机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说是挖地惊动了龙脉!” “龙脉?”东方瑜也觉得哭笑不得了,“这话怎么说的?怎么就见得是龙脉呢?”龙脉的确有,嵩山的风水也确实好,但说到龙脉那就是无稽之谈了。 “出来了龙子啊!”司机一脸的理所当然,“那小子亲眼看见的,跟四脚蛇似的,还长着翅膀,呼地飞出去一条,当时就把他吓尿了。” 这下管一恒三人全都精神了:“他亲眼看见的?不是眼花了吧?” “不是不是。”观众这么捧场,司机的劲头也来了,“看见的可不只他一个,还有一块合伙的人,还有雇来挖煤的。这么算算,里头得有一窝子呢。那小子当时就吓病了,他那合伙的不信邪,还叫继续挖,结果又跑出来几条,那矿就塌了,砸伤了好几个,幸亏是没死人,不然就闹大了!那小子前天才刚出院,听说还神神叨叨的,快吓成神经病了,我大伯家正商量着要去拜菩萨捐香火呢。” “你大伯家在哪里?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啊?”司机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你们去看什么?你们是干什么的?” 管一恒摸出证件:“我是警察。” 司机手一抖,险些把车开路边上去:“警察同志,这,这没我什么事啊……我那弟弟也已经罚了款了……”堂弟倒了楣,到处宣扬一下,嘴上痛快痛快倒没什么,要是再惹出警察来,万一把人再抓了可就…… “我们不管开矿的事。”东方瑜赶紧安抚了一句,“我们是想问问那龙子的事。” “警察管这个?”司机心里安定了一下,忍不住又要多嘴了。 “因为有可能是伤人的怪兽,或者传播疾病怎么办?”东方瑜顺口就来,“而且你不是也说了,可能是动了风水不是?” “国家也管风水?”司机糊涂了,“不都说是封建迷信……” “大部分说风水的都是骗子。”东方瑜果断下了结论,“所以国家才不准说风水,因为怕老百姓受骗上当。事实上生态平衡也是风水的一部分,国家当然要管,可不能随便说出来,免得有人借着这个旗号招摇撞骗。” 司机相信了,颇有些敬畏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们三人:“对对对,现在骗子很多,我们村里就有叫人骗了的,说买什么墓地,花了——” 东方瑜再次果断地打断他:“你弟弟那件事……” “哦哦!”司机发现自己跑了题,连忙拉回来,“那没问题,我这就拉你们过去!对啊,我想起来了,他挖出龙子那会儿就是五月中,这马上就旱起来了,是不是就因为惊动了龙子?都说龙管降雨,那龙子跑了,雨可不就不下了吗?” 管一恒和东方瑜东方琳彼此对看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龙子肯定不是,哪有长翅膀的龙?但这所谓的龙子与河南的旱情,恐怕确实是有关系的。 司机这位堂弟的家就在登封近郊,说着话就到了。二层小楼盖得蛮漂亮,可惜家里愁云惨雾的。 一个中年妇女来开门,一看见司机脸就拉得跟黄瓜一样长:“有啥事?” 司机把脖子一梗:“这是几位警察同志,来问那龙子的事!” “什么,什么龙子……”中年妇女顿时露出惊慌的神色,“哪有什么龙子,你娃可别乱说话害我们!” 司机嗤了一声:“得了吧!我跟你们说,他动了龙脉,惊了龙子,这旱情搞不好都是他弄出来的!你赶紧请几位警察同志进去,把事调查清楚了赶紧解决,要不然出了大事,谁也抗不起!” “你胡说八道!”中年妇女急了,“这不下雨,关我家娃啥事!” 管一恒不耐烦再听他们斗嘴,直接把证件亮了出来:“我们不是来追究责任的,这个责任你们也确实背不起,如果配合我们调查,不会有事。”私开煤矿自然有法律制裁,一罪不多罚,即使是真放出了龙子,也不可能再处罚他了。 中年妇女听了这话才放心,战战兢兢地把他们带上了楼:“打从那回就病了,到现在还有点神智不清的……” 病人长得跟司机倒有点像,就是瘦得厉害,一条腿还没拆石膏,不过眼神看起来也还清明,并不是什么神智不清,大概只是吓得不轻,一听管一恒问起开矿的事,就面如白纸。 “你把看到的情况仔细讲一下,再把煤矿的位置告诉我们。”管一恒开门见山,“我们只是来调查旱情,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的。” “真,真没我娃什么事了?”中年妇女还不放心,“那事也不是他要干的,就是搭个伙,管事的已经都判了……再说赔钱我们也赔了,说是挖煤,也没挖出很多来……” “既然法院已经宣判,我们不会再追加处罚。”管一恒皱了皱眉,“不过你必须配合我们调查,否则——” 一听说不会追加处罚,不用管一恒说否则怎么样,病人就赶紧竹筒倒豆子一样讲了个清楚。 其实事情倒是很简单,就是几个人合伙在山里私开了个煤矿,大概开工一个来月,矿坑往下打了三四百米,就出事了。 当时病人是头一次下矿——他胆子小,只管出钱,自己并不下坑道,那天是因为合伙人都不在,矿工说底下挖到了石头,挖不下去了,他才下矿看了看。 “他们说得拿炸药炸,其实就炸了一下,用的炸药很少,突然那石头就崩了,一块石头砸在我腿上,然后我就看见一条龙从石头里头蹿出来,那段矿坑一下子就塌了。” 说起险些被埋在坑道里的经历,病人显然的心有余悸:“幸亏没全塌,他们把我拉出来了。然后我就想不干了的,是他们不让我退,又往别的地方挖,所以才塌了。我真的想退来着,他们不让!” 管一恒打断他的表白:“你看见那条龙长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坑道里头也不亮,我就看见长条的,有好多爪子,对了,还有翅膀,好像不止一对呢!” 第59章 肥遗 离开病人的家,司机又把他们送到附近一个旅馆里,这才离开。 一进旅馆房间,三人做的第一件事都是摸出手机,登陆协会的网站。 “龙哪儿会有翅膀呢?”东方琳很是怀疑,“不会是生翼的蛇吧?” “但他看见了爪子。”东方瑜摇头,“而且还是‘好多爪子’,那就不可能看错,这东西肯定是有爪子的。” “只找到一个……”东方琳搜了半天,开口念道,“错银双翼神兽,平山战国中山王墓出土。” 手机上跳出来的是一张图片,上头是一只错银青铜兽,其形象头似虎身似龙,背后还生有双翼。 “看着倒像,但这只是雕像,到现在都只叫‘双翼神兽’,连个正确的名字都没有,极可能只是雕塑,并不是真正的妖兽形象。”东方瑜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而且那人说了,翅膀不止一对。” “他是不是看错了啊?”东方琳再次质疑,“坑道里头黑乎乎的,就算有灯也不明亮,再说妖兽一下子掠过,看他吓都快吓死了,哪能看得那么清楚?” “陆机曾经说,他发现了鸟的痕迹。”管一恒忽然想了起来。 “酸与!”东方瑜脱口而出,“有鸟焉,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与,见则其邑有恐。” 这是《山海经北次二经》里的原文,说酸与这种鸟,身体像蛇,有四只翅膀,六只眼睛和三只脚,如果出现,该地就有大恐慌。 “其邑有恐……”管一恒皱皱眉,“这跟大旱……” “大旱也可以引起恐慌。”东方琳眨着眼睛想了半天,“要说是鸟,又像龙一样身体是长的,还有不只一对翅膀,那也只有酸与了。” 东方瑜点头:“酸与在十几年前曾出现过一次。我听爷爷说过,是九八年大洪水的时候,酸与出现在闽江一带,险些造成决堤。后来酸与突然消失,大堤最终保住了——对了,酸与究竟为什么突然消失,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当时协会已经派人去了,却没抓住。这过了十几年,又出现在这里了?” 东方琳睁大眼睛:“是被驱逐了吗?” 东方瑜摇摇头:“当时大雨不止,很难找到酸与的踪迹,去出任务的一位张家天师已经准备拼着折十年的寿也要用龟镇来镇堤了,结果酸与忽然消失。大堤本来眼看着要垮,最终还是保住了。反正几位天师都说自己对酸与没有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至于究竟是不是被天师们惊吓走的……不太好说。” 管一恒对酸与是为什么忽然消失的暂时没有兴趣研究:“九八年那是全国性的大洪水,并不是酸与招来的。如果按这种情况来说,酸与应该没有招来水旱灾祸的能力,只是在灾害之中火上浇油,制造更大的恐慌才对。” “那不是酸与还能是什么啊?”东方琳摊开手,“真的再搜不出来了。” “不管是什么吧,我们明天去矿坑看看再说。”东方瑜说着,又接到几条短信,“一鸣和张亮在平顶山,还有两个人在鹤壁,都在杀旱魃,不过还好,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旱魃,那两地出现旱魃也是凑巧有事,都有死者。一鸣和张亮已经解决了旱魃,后续那就是当地警方抓凶手的事了,他们正在当地搜索,看还有没有漏掉的——哟,董涵和费准也来了。” 东方琳现在对董涵一点好印象都没有:“他来干什么啊?” “费准今年的积分还不够呢。”东方瑜一针见血,“他又没法自己独立出任务,当然还要董涵带他来。嘿,比咱们到得还早好几天,现在就在唐庄!” 唐庄是登封市的下辖乡,在登封市东北面,离得不远。管一恒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实在是不怎么想见到董涵和费准。 东方琳做了个鬼脸:“也不知道瑛堂姐看中他哪一点?不就是姓费嘛,还是旁支的呢。” “别胡说。”东方瑜轻轻训斥了她一句,“他们是大学同学,当然是有感情了才订婚的。” 东方琳一句话出口,也发觉自己的话不大妥当,吐吐舌头低下了头。东方瑛跟费准已经订婚了,如果说其中没有半点联势的打算,那恐怕大家都不会相信,但说出口来就不合适,尤其是自家人,更不应该这么说。何况费准是费家旁支,东方瑛也一样是东方家的旁支,东方琳说费准,其实也就跟说东方瑛一样。 世家总归是世家,即使是旁支子弟,大家都是一个祖宗,对外便须和睦。虽然管一恒跟他们关系好,但也不合适在他面前说这些。 明天要入山跋涉,三人也不多说,吃过晚饭就早早睡下了。 管一恒却是辗转反复,难以入睡。贝壳还在胸口挂着,有种微微的凉意,在酷暑之中格外清晰。叶关辰现在在哪儿呢?这会儿管一恒倒真的希望这枚贝壳有定位器的功能了,如果是那样,叶关辰现在也应该到登封来了吧…… 第二天一早,三人六点就起身,直奔嵩山。 嵩山在登封市西北面,由太室山与少室山组成,总面积大概有450平方公里,东西绵延60多公里,合共72峰。这里原是道教主流全真派的圣地,又有著名的少林寺,盛夏时间山中清凉,来旅游的人络绎不绝。 不过七十二个峰头,并没有完全开发,总有游人罕至的地方,譬如说那个私人煤矿。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东方琳爬山爬得一头热汗,简直要佩服这些人了。 东方瑜抹了把汗,抬头看看四周,这是个小小山谷,四面峰峦如屏风一般,只能看见头顶一块天空:“估计可能是有人偶然发现的。”嵩山一带多有夹煤层的地形,附近已经开发了几处煤矿,这里离得虽然远,但地层大概是相同的。 小煤窑已经被回填了,但从地面上仍旧看得出来,像是大地的一块伤疤,十分难看。东方瑜一看就摇了摇头,回填之后破坏了现场,想要从煤窑里留下的痕迹分析出是什么怪物,已经不大可能了。 不过三人仍旧绕着煤窑周围走了一圈,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二百来米外的一棵树上发现了爪子抓过的痕迹。 “看起来的确是鸟爪。”东方瑜观察着树皮上留下的两处爪痕,细长而深,且前面有三道,后面还有一道浅些的,覆盖面积都有成人手掌那么大,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前三后一,这是典型的鸟爪,没有一种野兽的爪子会这么长。 管一恒却比划了一下这两处爪痕,表情有些奇怪:“这鸟——是在斜着跳吗?” 他这么一说,东方兄妹两个才觉察出不对劲来。两处爪痕几乎是并列在树干上,如果是一只双足鸟,那它这样抓住树干的时候,整个身体是与地面平行的。这个姿势当然不可能保持平衡,除非它只是蹬一下树干借力。 东方琳想像了一下一只鸟用与地面平行的姿势蹬树干,也觉得有点难以想像:“或许在跟什么搏斗?”正经的鸟要用飞的啊,这种飞行姿势可够——古怪的。 “没有搏斗痕迹。”东方瑜立刻否定了妹妹的猜测。 “而且酸与有三只脚,为什么只留下了两只的痕迹?”管一恒弯下腰,在树根和地面上细细找起来。 地面上生满了杂草,已经过了两个月,杂草生长起来,即使当初留下了什么痕迹,现在也找不到了。 “总之未必是酸与,我们仔细些。” 酸与虽然会给一地带来大恐慌,但本身算不得什么有杀伤力的妖兽,不要说跟九婴这种水火奇妖比,就是跟铮之类相比也差得太远,只是滑溜难缠些。但如果换了别的妖兽,可就未必容易对付,因此三人都警惕起来,各自暗做准备,顺着爪痕的方向向前走去。 进入树林之中,爪痕陆续又出现了几次,却是有大有小,可见妖兽并非一只。这些爪痕几乎都是在树干上发现的,偶尔会在石头上发现一两次。奇怪的是,每次发现的爪痕都是平行的,且在树干下部,如果这是鸟,总在膝盖以下的高度飞也太奇怪了,而且这么蹬来蹬去的助力,很难让人想像它的飞行姿势。 东方瑜比了比爪痕的大小:“按这种比例,翼展至少有二三十公分,这么飞肯定翅膀要蹭地,是展不开的。” “可惜好几个月了,不然地下大概还能找出痕迹来。”东方琳踢了踢那些茂盛的野草,叹了口气。 “但这鸟为什么不往高处飞?”管一恒皱着眉头,“酸与是能飞的。” 到了这个时候,基本可以肯定不是酸与了,但一时之间,谁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鸟类妖兽是这种样子。 “这里有烧过的痕迹!”东方瑜在前方忽然喊了一声,管一恒迅速走过去,便见一块空地上有一圈焦黑的颜色,在这个焦黑的圆圈中间有几块石头,其中最大的那块已经裂开。 管一恒脸色一变,迅速掏出手机,调出了云姨发给他的那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里拍的石头,跟眼前这块一模一样:“陆机来过这里!他就是在这里发现痕迹的!”不过之后就失去了联系。 “我们分开来找,东方你带着琳琳往那边,我往这边。”管一恒将七枚五铢钱紧紧握在手心,拔脚就往前走。 虽然干旱,但山中草木理应比外面更茂密,但从这里往前,管一恒却发觉地上的杂草稀疏了许多,有不少枯黄干死,连树也没精打采的,比刚才进山路上看见的地方似乎更为干旱。 山谷之中没有什么风,管一恒走得满头是汗,忽然间前方一阵微风吹来,却是一股热风。管一恒紧走两步,便见前面的树林忽然稀疏,中有一块空地,有风就是因为空旷,但这块空地却是黑色的,只有几棵被烧成了焦炭的树立在那里,焦黑的地面上还有一具尸骨,同样也烧成了黑炭。 “是十三处的人吗?”东方瑜赶了过来,看见尸骨也不由得眉毛一跳。 “都烧成灰了,但根据之前发回的照片,我觉得应该是陆机。”管一恒蹲在尸骨旁边,那里有一堆灰,可能本来是背包之类,但现在已经被风吹掉了一半,“这里很热。” 东方瑜一怔,静心感觉一下,眉毛顿时又是一跳:“是!火气残留许多,可见当时烧得有多厉害。” “如果火势猛烈厉害,就不会只烧掉这一圈,更不会不惊动人。”管一恒用手机拍下了尸骨,缓缓地说,“并不是烧得厉害,而是烧掉这里的火——不是凡火。”如果不是火势猛烈,就是这火厉害,其温度极高,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天,火气仍旧积聚未完全散去,寸草不生。 东方瑜神色更加严肃了:“绝不是酸与。”管一恒说得对,如果火势冲天,久久不散,早就会被人发现来救火了,这具尸骨也不可能留在这里。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火势一现即收,并未惊动人,却在短短时间之内烧成这样,普通的火是做不到的。 管一恒拍完照片,仍旧凝视着地上的尸骨。尸体是俯卧,手脚平伸,并没有挣扎的痕迹。骨头都已经烧成灰白之色,后脑部分甚至被风吹得稍有缺损,可见烧成了什么样子,恐怕一碰就要碎成粉末了。 东方瑜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来吧,总不能让他就留在这儿……”人死入土为安,虽然现在流行火葬,但尸骨这样摆着,无疑就是曝尸荒野。 管一恒慢慢点了点头,伸手轻轻去捧头颅。他一捧起来,颅骨外部便纷纷掉下白色骨灰,最后只剩下小半个颅骨还在手中。其余骨头也是一样,小的骨头一碰便粉碎,大的骨头倒还能残余半截。 管一恒把背包空出来,将能收的骨头都收了进去,地上就只剩下了一堆白灰,约略地画出一个人体的轮廓,在胸膛部位,白灰堆得最多,管一恒一眼看过去,忽然发现底下似乎盖着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扒,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什么?”东方琳看尸骨看得头皮发麻,直到管一恒收拾完了才敢走近,一眼看见他手里的东西,顿时奇怪,“砚台?好像玉的?” “是陆机的砚台。”管一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陆机以字做符,身上随时带着笔墨纸砚,这点跟朱岩倒很像。他的砚台如果放到古董市场上远没有朱岩的名贵,却是一块吸墨石,用完墨汁之后可以随便往衣兜里一揣,剩余的一点墨汁会被砚台自己吸尽,绝对不会染了衣服。 这块砚台因为十分奇妙,在十三处也颇有点名气,管一恒虽然没见过陆机,可听说过他这块砚台,其形状未经雕琢,天然近似鱼形,颜色深青,在鱼眼部位还有个黑色石眼,更显得栩栩如生。 现在管一恒拿出来的这块砚台,形状正是近似鱼形,颜色也是青色,光泽却比石头更甚,居然是一块上好的青玉砚! “用玉做砚台?”东方琳又是惊叹又是奇怪,“发墨——”想到是死者的遗物,她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管一恒冷笑了一下:“你说得没错,玉做砚台虽然好看,可并不宜于发墨,这块砚台本来也不是玉的,而是一块吸墨石。”好砚台讲究发墨而不损笔毫,就是石质要润,但砚底不能滑,过于光滑就不好研墨,过于粗糙又要磨损笔毫,因此玉做的砚台好看不实用。 不过,这本来就不应该是一块玉砚。这一刹那间,管一恒心里已经连续掠过了两件事:周建国死后的玉佛头;还有叶关辰所说的,朱岩死后,身下的几块玉石;再加上陆机的玉砚台,这都是同一个人做的! 如果说玉佛头可能是有人替换,那么陆机这块玉砚是绝不可能有人偷换的,因为只要有人一碰,尸骨立刻会散碎,不可能保持得如此完整。这分明是因为陆机面向下仆倒在地,杀死他的人没有发现这块砚台。 陆机的尸骨被烧成这个样子,他死时的痕迹自然也就被遮掩过去了,谁也没有这个本事,能从烧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上推断出他死时是不是全身鲜血失去,像周建国和朱岩一样变成干尸。但唯独这块玉砚,让凶手露出了马脚。 试玉要烧三日满。真玉不怕火烧,所以尸体皮肉都被烧成灰烬,这块玉砚仍旧保存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会把石头变成玉?”管一恒紧握着这块玉砚,沉声问。 东方瑜一时也想不出来:“回去仔细查查,一定能找出来的。我们先把骨殖送回去吧?” 管一恒沉默地站起来,背上了背包。余骨很轻,轻到简直不能让人相信,这曾经是个活力十足的年轻人。 正要往来路走,东方琳忽然咦了一声,指着远处一棵树顶上:“看!那是什么东西!” 树杈上确实挂着点东西,远看好像一块灰黑的破塑料布,风吹过就微微晃荡。如果不是干旱导致树叶稀疏,也很难发现。管一恒眼力最好,眯着眼睛看了看,忽然发现那破塑料布末端干缩起来,好像生有几只爪子。 东方瑜爬上树去,立刻就叫了起来:“是一张皮!挂在树杈上。” 确实是张皮,因为风干已经僵硬皱缩,但这张皮一摊在地上,管一恒三人就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肥遗!” “原来是肥遗!” “居然是这个东西,难怪大旱!” 这皮是张蛇皮,不只因为形状,还因为上面生着鳞片。皮是从腹部被撕开的,左右边缘上带着几只干干的鸡爪,背部则有四只翅膀,但也被扯得只剩下残根,一风干就更难分辨。 但这已经足够了。蛇而生四翼,并有六只鸡距的妖兽,只有太华山的肥遗一种。并且肥遗现则天下旱,再不会有错了。之前树干低处留下的痕迹也就得到了解释,肥遗有六只爪子,跑路的时候完全能腾出两侧的爪子蹬树借力,只是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迹被丛生的野草遮掩了。 “从煤窑里出来的就是这个东西,只不过那人眼花,看成了龙。似蛇而生爪,昏暗中看起来确实像龙。”东方瑜皱皱眉,“这下麻烦了,肥遗出现就是一窝,如果不能全部杀死,旱情仍旧解决不了。” 管一恒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肥遗的皮怎么会挂在树枝上?是什么鸟吃掉了肥遗?”他现在已经把陆机之前留下的话完全联系了起来,陆机说发现有鸟在撕扯什么的痕迹,其实被撕扯的就是肥遗。 颇有些鸟有这种进食的习惯,譬如说伯劳,如果逮到一只青蛙,就会飞到树上,先将青蛙戳在树刺上,然后再慢慢进食。如果逮得多了,甚至会把食物挂在那里储存起来。所以肥遗是食物,那么能吃掉肥遗的,又是什么鸟呢? “谁!”管一恒忽然听见背后的树林里有响动,迅速回身。 他才说了一个字,就听一声嘶哑的鸣叫,一道赤红的火焰从树林里喷出来,所过之处树木焦黑如炭,转眼之间就喷到了三人面前! 火焰未到,热气已经扑面而来,灼得皮肤几乎都要吱吱叫起来。管一恒三人齐齐变色,连躲都来不及。 管一恒和东方瑜双手齐动,三枚爻钱与七枚五铢钱一起飞出,但火本克金,十枚钱币只跟热气一触,还没碰到火焰就全部四面飞开,根本不堪一击。 如果有宵练剑在就好了——管一恒脑海里蓦然闪过这个念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火焰喷来,三人正要竭力闪避——虽然明知道闪也闪不开——陡然之间管一恒胸前贝壳震动,一声马嘶响起,一条白亮的水流从贝壳里喷出来,正正跟火焰撞在一起。 白水与红色火焰相触,立刻化成雾气四散,但终究是把那火焰挡了一挡,让管一恒三人及时闪了开去。但火焰前端被白水撞开,火球四散,所到之处草木皆燃,顿时黑烟滚滚,起了山火…… 第60章 求雨 管一恒和东方瑜兄妹被火墙隔在了两边。 这次的山火比之上次在怀柔引发的还要厉害,火焰熊熊,转瞬之间就逼得人汗如雨下。管一恒喊了一声东方瑜,立刻那火焰就如同有知觉一般向着他卷过来,浓浓的黑烟立刻就呛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转身就跑。 人是跑不过火的。遇到山火首先应该选择逆风的方向逃跑,必要的时候宁愿顶着火势冲进已经烧过的地方,也比顺着风跑在山火前面好。最好的办法是在身周清理出隔离带,让山火烧不到自己身边来。 但是这几种办法,管一恒现在根本都用不了。 风的确不是向他的方向吹的,但火却根本不依风势,而是紧追在他身后烧。火焰温度比怀柔山火更高,他如果敢冲到火里去,还没等跑到已经烧过的地方,恐怕就要烤成熟肉了。至于清理隔离带——火舌紧追在屁股后面,慢一步都要烧伤,哪里来得及去拔草砍树? 管一恒边跑边拽出胸前的贝壳。这会儿他才明白叶关辰为什么让他一定要随身带着这枚贝壳,其实重要的不是贝壳,而是贝壳里的马衔。刚才如果不是马衔喷水,他们三人恐怕当场就要被烧成重伤。但是这又有些奇怪了,叶关辰难道早就料到他们会遇到火焰攻击吗? 贝壳的颜色有些黯淡,不知道里面的马衔怎么样了,管一恒拍了两下,全无动静;他试着将灵力探进去,开始的时候毫无所觉,但随即就感觉到一团淡淡的波动,想必就是马衔了。 马衔的波动轻微到几乎不可查,管一恒很想让它再喷一次水,却不知要怎么操纵,试了几次全无头绪,只能放弃。 火舌紧追不放,不知疲倦。可管一恒却不能不知疲倦。爬山本来消耗体力,这火又格外的厉害,虽然还没烧到身上,已经让人唇焦舌燥,汗出如浆,奔跑起来更加吃力。 难道今天要葬身在这儿?管一恒脚下打了个踉跄,心里居然也生起了一丝绝望。这到底是什么火? 一声清亮的鸣叫在上空响起,管一恒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只大鸟从山峰上盘旋下落,鸟爪下面挂着个人。这鸟管一恒见过,正是叶关辰养的那只大鹊,鸟爪下面的人,当然除了叶关辰再没他人。 “关——”管一恒刚刚叫出口,山火中忽然腾起一条火舌,如长龙一般向大鹊扑过去。大鹊身上吊着个人,躲闪不便,尾巴立刻就燎焦了,吓得尖声鸣叫起来。 忽然间一道白影携着云雾平空出现,围绕在大鹊身下。那云雾被火龙一冲便烟消云散,露出其中一条白色的大蛇。叶关辰松手放开大鹊,纵身跳到腾蛇背上。大鹊连忙拍拍翅膀飞远,腾蛇却再度摇摆身体,幻化出一团雾气包住自己,向管一恒俯冲下来。 顿时火场如同被浇了油一般,火舌波浪般此起彼伏,腾蛇只不过从空中俯冲下来,便连续被几道火舌冲击,等降到地面,不但云雾散尽,连白色的鳞甲也有些灼焦,才将叶关辰放下地来,便低嘶一声,化为一道白烟扑回了叶关辰的手链里。 “跟我来!”叶关辰一把扯住管一恒,“往那边跑!那边有个水潭!” 山火就在身后,胸口被烟呛得生疼,管一恒却丝毫也不觉得了,全副精神似乎都放在叶关辰紧握着他的那只微凉的手上:“你怎么来了!” “我——”叶关辰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呛得咳嗽起来,吓得管一恒再也不敢问了。 开始是叶关辰拉着管一恒跑,没一会儿就变成管一恒拉着他跑了:“还有多远?”叶关辰这样子,明显是跑不动了。 叶关辰喘着气,举手向前面指了一下,两人顺着山径拐过一个弯,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水潭,地下水从山壁涌出来,在低洼处聚成一个深深的水潭。两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管一恒几乎是拖着叶关辰,一头扎进了水潭里。 背后的火舌像活龙似的跟着扑过来,似乎知道两人进了水潭就难以对付,居然在一瞬间加快了速度,火舌未到,潭水表面已经被蒸得升起一层水汽。 管一恒胸前的贝壳又是一震,马衔得水,呼地又喷出一条水龙来,硬碰硬地跟火龙对撞。潭水瞬间就浅了一层,但火龙也被撞得倒退几步,眼睁睁看着管一恒和叶关辰扑进了水潭里。 水潭很深,即使酷暑之中潭水也清凉透骨。管一恒一入水就忍不住要舒服得叹口气——被火舌烤得发烫似乎随时可以开裂的皮肤仿佛都在张大了嘴拼命地喝水。他抱着叶关辰往下沉去,头顶上,狂怒的火龙击退了马衔喷出的水龙,憋足了劲儿又冲过来,在水面上形成一层火盖,仿佛给碧绿的玉石上又嵌了一层红宝石似的。 只是这里乃是岩石开裂后形成的水潭,既深且大。背后是高峻的石壁,只在半腰里长着几棵斜伸出来的矮松;潭边四围皆石,杂草从石头缝里顽强地钻出来,但毕竟数量太少,刚才火舌一吐,已经全部烧光了。失去助燃的草树,火舌在水面上舔了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地退了回去。 管一恒抱着叶关辰哗地一声浮出水面,大口呼吸。两人背靠山壁,一边喘气一边警惕地看着水潭边的火舌。 “这里有块石头,先坐一下。”管一恒摸到水下一块突出的石头,将叶关辰推了上去。两人坐在石头上,潭水恰好淹到颈下,倘若火舌再来一次袭击,只要各自往两边一倒就能潜入水下。 夏天衣服单薄,又被水浸得透湿,简直如同无物。石头并不很大,两人坐在上面就挤成一团,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热。 管一恒觉得似乎又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他不大自在地想挪一挪身体,却又觉得这样未免太露痕迹,而且还有点舍不得,只得转头去看四周的火舌:“这次麻烦大了,只怕消防队来也扑不灭。” “很难。”叶关辰抬头看了看天空,“除非降雨,否则仅靠人工灭火是不成的。” “旱成这样,哪来的雨……”管一恒想起那窝子肥遗,忍不住在水面上打了一拳,“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放的火,竟然这么厉害!又正赶上大旱。”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之前在西安……” 叶关辰轻轻点了点头:“袭击电话亭的,就是这样的火龙。多亏睚眦替我挡了一下,才算逃出来。” “果然——你早就怀疑这放火的东西——或者是人会袭击我,所以才让我随身带着马衔?”今天如果不是马衔,他恐怕根本逃不到水潭这里来。 “我不确定。”叶关辰望着水潭边上仍旧耀武扬威的火舌,“只是有这个可能。你现在没有宵练剑在手,还是带上马衔更安全些。至于放火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还没有亲眼见过。” 管一恒下意识地往他手上看了看。编织手链的红绳浸在水中,却丝毫没有沾湿,中间那块骨头化石上更是半点水渍都没有。 “幽昌——也在这里?”管一恒犹豫片刻,还是问了。 “不在。”叶关辰回答得很快,“我没有捉到幽昌。铸着幽昌的铜鼎残片不知被谁取走了,我赶过去的时候只看见大火,倒是九婴在火场中跟一物斗了片刻,被烧伤了。但隔着大火,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实在看不清。” 管一恒轻轻吐了口气,只觉得心里莫名其妙就安定了一些,忍不住问:“你受伤了吗?” “没有。”叶关辰微微低头,眼角却闪过一丝柔软的笑意。 管一恒还想说话,却被那丝笑意在心里轻轻扯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自己下面要说什么了。 虎视眈眈的火舌突然又做了一次袭击,这次不是大片地压上,却是伸出一条蛇信般的火焰扫过来。管一恒眼明手快,抱着叶关辰往水里一倒,火信从他头顶扫过,发梢燎得卷了起来,却没有伤到人。 这一下有什么话也顾不上说了,管一恒瞪着岸边的火焰:“现在怎么办?” “等雨。”叶关辰镇定地回答,“没有一场大雨,这火灭不了。” “哪来的雨?”管一恒突然想起了睚眦,“……睚眦……能行雨吗?” 睚眦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像是一粒粒砂子,硌得唇齿生痛。叶关辰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和:“不能。睚——虽是龙子,其性在杀不在水,出行可随风随云,但还未到凭空行云布雨的程度,只能在有雨意时助势,能令雨量增倍而已。” 管一恒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空。烈日高挂,万里无云。 “可是现在连雨意都没有!” “会有的。”叶关辰仍旧很镇定,“肥遗多年来都被压在嵩山之下,不是无缘无故的。嵩山获封五岳之一,乃集佛道两家之圣气,绝不会束手无策。何况这个地方——难道不记得火烧葫芦谷?” 管一恒顿时精神一振。火烧葫芦谷简直是经典,诸葛亮明明已经将司马懿困死在葫芦谷中,却不想天降大雨浇灭火势,司马懿得以逃生。诸葛亮自己认为是司马懿命不该绝,但其实却是这场火自己召来了雨。 眼下这个山谷跟葫芦谷比起来倒没有那么绝,但地形也有相似之处,如果嵩山有灵,起风降雨并非不可能,只是肥遗作祟已经有两个多月,究竟能聚起多少雨量,实在是个问题。 黑烟腾腾,像一只只肆意的手往上伸展,几乎要把天空都撕破似的。炽白的太阳被这黑烟熏染着,似乎也在慢慢变得黯淡起来。 管一恒背靠石壁,抬头看着天空。叶关辰倚在他身边,注视着四周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色好像暗下来了……”管一恒忽然说。黑烟太浓,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是暗了。”叶关辰轻轻地说。 一股股浓烟上升,在嵩山上空渐渐结成一团团乌云。开始这云淡淡的,只像是什么人在蓝天上抹了一笔浅灰色。但渐渐的,灰色越来越深,越染越大,终于结成了一层乌云。 轰隆!隐隐的雷声在云层中响起。伴着一股旋风,将更多的黑烟卷上天空,加入乌云之中。四周的火舌似乎也被那雷声所惊,一起向上蹿了蹿。 叶关辰猛然抬头:“来了!”他抬起右手,左手五指结印压在那块骨头上,一道金光射出,睚眦出现在天空之中,张牙舞爪,往黑云里冲去。 轰隆!雷声大作,连绵不断。乌云四合,天空几乎是在几分钟内就黑暗了下来。潭水四周的火舌躁动起来,似乎又想往水潭里冲。然而管一恒胸前的贝壳透出紫光,潭水波动,水浪毫不畏惧地冲着火舌扑去,将它们牢牢挡在外头。 一滴雨落下来,紧接着,雨线绵绵,天地间犹如飘起了一层轻纱。 管一恒伸手去接雨水,心里却有些着急。雨点虽密,却实在太小,就这样下整整一天,大概才能把火势压下去。可肥遗作祟,嵩山真能下上一天雨? 叶关辰也仰脸看了一会儿雨势,长长叹了口气,忽然将左手食指放进嘴里重重一咬,渗出鲜血的指尖在空中迅速划了一个图形,最后一笔完成,一个鲜红的符咒立在绵绵雨雾之中。叶关辰右手向下一压,水潭里的水陡然倒卷而起,直冲天空。 手链中间的骨头骤然发亮,像是睁开了一只眼睛,直视天空。 咔嚓一声巨响,天空又黑了一层,白亮的闪电划破乌云,黄豆大小的雨点噼哩啪啦地砸下来,在水面上形成无数的跳珠。 叶关辰一头往潭水里栽了下去,管一恒连忙抱住他,发现他脸色惨白,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风雨交加,打得人脸生疼。水潭四面的火舌被这瓢泼般的大雨硬生生压了下去。先是伸到水边和岩石上的火舌迅速被打散,之后烧过的地方火焰也熄灭,露出了焦黑的地面。山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缩下去,过了一会儿,水潭四周已经不见火苗,只有雨水打在地面上,还在滋滋地冒着白气。 管一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睛四处看看,抱着叶关辰从水潭里爬了上来。 天地之间全是雨水,简直难以视物,他在附近石壁上找到一个凹陷进去的位置,勉强可以叫做山洞,抱着叶关辰挤了进去。 山洞小得可怜,想生火都不可能。管一恒只能用自己的后背和背包堵住洞口,尽量避免风雨吹打到叶关辰身上。 叶关辰脸色苍白,双手冰凉,额头却开始发烫。他手腕上的骨头化石已经变得黯淡,灰扑扑的好像蒙了一层灰。 管一恒握着他的手用力搓了一会儿,叶关辰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觉得怎么样?”管一恒觉得他的手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干脆撩起衣服把他的手塞了进去,“你发烧了。” 叶关辰发白的嘴唇微微弯了弯:“没什么,只是灵力有些透支。” “可你在发烧——” “受凉而已……”叶关辰才说了几个字,就咳嗽了起来。一阵冷风透进来,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毫无御寒的功能。管一恒想了想,摸出七枚五铢钱,手指弹动,七枚五铢钱悬在半空,结成一张无形的网,挡住了吹进来的风雨。每枚钱币中心的方孔闪着微微的红色,像是细小的火苗一般,雨水打到上头就嗤地化为白气,山洞里总算暖和了一点儿。 叶关辰看着那细微的红色,虚弱地笑了笑:“你又进益了。” 五铢钱之前在山火里吃了亏,现在管一恒却利用了其中残留的火气来挡风雨,这是他从前没有想过的办法:“是你教得好。” 叶关辰却摇了摇头,眼睛似乎有点不敢看着管一恒:“这本来就是管大先生符术的路数,我不过是——完璧归赵。” 管一恒身体微微一颤。管大先生,说的就是管松。叶关辰这轻轻一句话,似乎一下子就在两人之间又划出了一道鸿沟,撕破了原来的和睦。 管一恒僵直地坐着。山洞很小,他几乎是把叶关辰紧紧地抱在怀里,叶关辰的头就枕在他肩上,连呼吸都吹拂在他耳边,所以他也能感觉到,叶关辰的身体也渐渐地僵硬起来,似乎不敢再把重心放在他身上。 “为什么要养妖?”管一恒突然问。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这一刹那有点不像个才脱离少年的年轻人,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决心。 叶关辰没有立即回答,过了片刻才说:“其实我不姓叶。叶,是我母亲的姓氏,我父亲入赘叶家,才改了姓氏,他本姓关,我的名字,应该叫关辰。” “关龙逢?”管一恒脱口而出。 叶关辰微微点了点头,头发扫在管一恒耳边,有点痒痒:“关龙逢,原为豢龙逢,即以豢龙而得姓。养妖一族,起于董父,关龙逢是其后裔弟子,算是分支。” “董父为尧豢龙,初时不过娱君而已……”风雨声似乎都被隔绝在外了,管一恒耳朵里只有叶关辰微微沙哑的声音,“传及后世,就有人由豢龙而豢兽,驱其战斗,以为己之武力,传之后世,即为养妖一族。” “养妖就要饲人,是不是真的?”管一恒追问。 叶关辰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确实有养妖族人以人饲妖。妖兽多食人,如不饲以人,就要取各种灵物饲养,所以有些养妖族人……” “为了省事,就干脆让妖物食人了对吗?”管一恒冷笑。 叶关辰眼里闪过一丝悲哀:“每个族群,都有善有恶。养妖族正因有人为恶,所以才几乎被族灭,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 管一恒抿紧了嘴唇,半天才说:“那你呢?” “我和我父亲,从来没有以人饲妖过。” “那为什么又要养妖呢?” 这次叶关辰沉默得更久,过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说:“我曾说过,禹铸九鼎,锢天下妖,为何?” 这个问题管一恒想过很久,一直没有答案。如果说禹是不能杀灭妖物,那么天师们诛杀的妖物足以证明这个答案是错的。如果说禹是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就更有些可笑了。禹以武封圣,连盟会时来迟的防风氏都照杀不误,又岂会怜悯这些食人之妖? 叶关辰也没有要他的答案,望着山洞顶部,慢慢地说下去:“禹有九鼎,周亦有九鼎,此九鼎,极有可能就是彼之九鼎。周文王精于先天易数,他利用这九鼎增强周朝国运,保了周朝八百余年。” 这完全是猜测了,但管一恒仍旧竖起了耳朵细听,因为有的时候猜测的事难寻证据,却可能就是真相。 “秦昭王时,获周九鼎,可是在搬运过程之中,一鼎飞入泗水,遍寻不着。”叶关辰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我父亲觉得,秦昭王所获的九鼎中,只有飞入泗水的这一只是禹九鼎,其余的全是后仿之物。其余八鼎已经被周文王藏起,用来镇国了。” 管一恒有点听糊涂了:“你刚才还说周文王用的是九鼎镇国。” 叶关辰微微一笑:“九九之数,周而复始,绵延不绝,所以周文王想以九鼎镇国,又另仿了九只假鼎为周九鼎。但有人偷换了一鼎,以致真鼎八,假鼎一,周朝才只保了八百年。而这只真鼎,一直混在仿制的假鼎之中,直到秦昭王时,才因飞入泗水而显了神通。” 这个真叫做闻所未闻了。管一恒情不自禁地问:“为什么会混了一只假鼎?是谁换的?”肯定不是周文王了,否则岂不是自己坑自己。 “是养妖一族的人。”叶关辰淡淡地说,“他想要的当然不是一只鼎,而是鼎内封存的妖兽。只是取鼎不易,他虽然偷换了一只鼎出来,却没能取走。不过他的后代却成功地借秦昭王之手取了出来。” 第61章 就擒 山洞外的雨已经小了下来,风却仍旧在刮。天色已黑,七枚五铢钱上微微跃动的红光在山洞内越发的清楚。 叶关辰的声音在狭小的洞穴里轻轻响着:“还记得我们以前谈过,秦始皇于泗水取鼎的传说吗?” 管一恒当然记得,那是他们在去洛阳的火车上谈的:“那只鼎可能已经残破,无法再镇压其中的妖兽,所以始皇捞鼎之时,有蛟龙伸头咬断绳索,其实就是鼎中妖兽。” “嗯。”叶关辰轻轻点了点头,“鼎自飞入水只是传说,更大的可能,是当时的养妖族人将鼎弃于泗水的。” 他的发梢再次从管一恒耳边拂过,管一恒才发现说了这么半天,自己仍旧抱着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都有点磕磕绊绊起来:“那,那为什么,为什么会把鼎弃在水中呢?” “当然是因为,他已经取走了他想要的东西。”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说出来,却让人心惊肉跳。九鼎之内封存了天下妖兽,更有像睚眦这般的龙之子,九婴这样的水火之妖,但现在都流落在外,可见取鼎之人从中得到的妖兽,比这些更强! “会是什么?” 叶关辰摇了摇头:“我父亲追寻很久,还没有头绪。千百年来,曾有不少妖兽现世,可似乎都不符合。但我总觉得,或许与火有关。” 管一恒立刻想到了近来连续的几件事:“难道在电话亭袭击你的人也会是养妖族?” “为什么不可能?”叶关辰反问,“即使同为养妖一族,理念也并不相合,就如同天师内部,同样有派别不同、勾心斗角。否则,我也不会怀疑你的手机被人监听。” 管一恒皱了皱眉:“我已经把手机送去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是在滨海的时候让小成检查的。 叶关辰刚要说话就打了个喷嚏,有些难受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眉心。管一恒伸手摸摸他额头,烫得厉害:“你得去医院。” “出去就是敌暗我明。”叶关辰强打着精神,“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又封了洞口,他很难找到我们,不如等到天明再出去。消防队一时不会离开,明天天一亮,只要找到他们就没事了。” “你这样子能坚持到天明?”管一恒低吼了一声,“你在高烧!”刚才听他说话说出了神,现在才发现他整个人都滚烫了,抱在怀里跟抱了个火炉似的。 “对了!栾树!”管一恒忽然想起那一小束栾树枝条还在背包里。因为背包里有陆机的骨殖,所以他刚才即使跑得要脱力也没有丢掉。不过他伸手进去一摸,脸色顿时不大好看——背包被火燎焦了,栾树的干枝已经变得黑糊糊的,明显失去了生命力,想来药效肯定也剩不下什么了。 “不用了。”叶关辰闭着眼睛笑了笑,“栾树能治病,但治不了灵力消耗,我休息一下就好。” 管一恒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这个休息“一下”,恐怕至少要两三天,否则上次在长岛,又怎么会隔了几天才收到他寄来的栾树枝条。 “我们现在就下山。我也要去找东方和琳琳,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应该没事。”叶关辰喃喃地说,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他刚才说那么多话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话说完了,就觉得浑身像被人抽了骨头似的,半点力气也没有了,“我在空中看见,火焰多半是追着你来的,他们那边只是普通山火。不过风是往那边吹的,所以他们得逃很远……” 管一恒松了口气。虽然雨来得及时,他猜测东方兄妹应该没事,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现在听叶关辰这么一说,倒是放下了心事。他摸摸叶关辰身上,薄薄的衣服已经被叶关辰自己的体温烤干了。管一恒脱下自己的衣服,在他身上又裹了一层,撤去洞口的封印,背起叶关辰就往下山走去。 即使是夏季,入夜之后山中风也是凉的,更何况刚刚下过一场雨,凉意更足。叶关辰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冷战,伏在管一恒背上,搂紧他的脖子,枕在他肩上。 管一恒觉得他呼出的气息热得烫人,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四周都是一片焦黑,烧过的树木残干奇形怪状地立着,虫声全无,只有风声在嗖嗖地响,说不出的凄凉。管一恒背着叶关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感觉叶关辰的呼吸渐渐均匀,似乎是睡着了,忽然低声说:“十年之前,来我家的人——是你,还是你父亲?”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已经埋藏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的声音很低,如同自语,似乎根本不想让叶关辰听见。 但叶关辰的呼吸却停顿了一下,过了很久,他才同样低声回答:“我和父亲一起去的。” 管一恒脚下绊了一下,却仍然问:“那么放出睚眦的人是谁?” 这次叶关辰沉默得更久,直到管一恒觉得他大概不会回答了,才听见他的声音:“父亲并不是想放出睚眦,只是禁锢睚眦的令牌如果动了,管家就会知道,所以父亲想将睚眦收入这片烛龙鳞里,带出管家。可是——解禁失误,被睚眦冲了出来。” 如果换了别的时候,管一恒听见烛龙鳞三个字,大概会惊呼出来——叶关辰手链里编的那块看起来像骨头化石一样的东西,居然是烛龙的鳞片! 难怪董涵用酒根本试不出什么“龙骨”异象。烛龙虽有龙名,却不是普通龙族可比,只不过因为身长如龙,才冠了个龙字。 《山海经》中有记载,烛龙乃是钟山之神,又名烛九阴,人面蛇身,身长千里。其双眼睁则为昼,闭则为夜,呼气为夏,吹气为冬,可以不眠不食不息。这样的神物,就是真龙在其面前也要俯首称臣,又怎么是一壶酒能试得出来的? 烛龙身长千里,鳞片自然有得是,但千百年来,还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得到一片鳞片的,而叶关辰手里居然有,倘若被天师们听见,绝对要轰动。 可惜管一恒此时此刻完全没有任何心思去关心烛龙鳞,他只听见了叶关辰所说的“解禁失误”四个字。现在他明白了,之前何罗鱼在他的符阵里悄无声息地消失,就是叶关辰用了解禁之法,直接将何罗鱼收了去。 解禁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是像叶关辰这样根本不惊动画符者的解禁,需要对画符者的手法有相当的了解和分析。但叶关辰的父亲失败了,所以他放出了睚眦,而管松因此而死。无论他究竟是失误还是有意,事实都已经无法改变。 “所以在掬月轩的时候,你其实早就认出我了,才肯帮忙,对吗?”管一恒觉得自己的声音木木的,没有丝毫的高低起伏。 “是。”叶关辰的声音更低,“我认得宵练剑。父亲临终的时候,一直对你——很抱歉……” “他死了?”管一恒木然地问。他简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是遗憾人死了不能亲手报仇?还是庆幸自己不用亲手杀掉叶关辰的父亲?又或者是恨他居然死了,然后叶关辰就只能父债子偿。 “五年前过世。”叶关辰的声音也有些木然,“养妖如不食人,就要消耗灵力,所以养妖过多,多半不寿。” 管一恒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希望叶关辰的父亲死还是不希望他死,就从叶关辰的话里听出了端倪:“多半不寿?那——”你呢? 叶关辰仿佛没有听出他的意思,又仿佛累极了,趴在他背上不说话了。管一恒一句话在舌尖上滚了十几个来回,正下定决心要问出来,忽然前方树林里灯光闪动,有人大声喝问:“谁在那边?” 管一恒猛地打了个机灵,这声音是费准的。他正要躲闪,一道明亮的红光射来,将他和叶关辰一起照亮,紧接着费准的火蛟冲出树林,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一恒!”东方瑜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他和东方琳一起跑出来,两个人都是满脸烟灰,好像刚从灰堆里爬出来似的。东方瑜才跑了两步就脸色一变:“这是——” 叶关辰勉强抬起头,对东方瑜微微一笑:“东方先生,又见面了。” “是你!”东方瑜如临大敌,“一恒,这是怎么回事?” “先去医院。”管一恒简单地说,背着叶关辰继续往前走。叶关辰把头枕在他肩上,笑了笑。 “等等。”董涵和费准也走了出来,董涵手里拿着火齐镜,那道红光牢牢地罩着管一恒和叶关辰,“这位,仿佛就是叶先生吧?协会已经发了通缉令,小管你不会不知道。” 他手里的火齐镜正在掌心滴溜溜打转,红光一闪一闪。现在这只是照明之光,不过管一恒知道,董涵随时可以将它催动,爆发出来的能量未必比刚才的山火差多少。董涵本人除了炼器之外也并没什么特别出色之处,但就凭这一片火齐镜,就没人敢小觑他。 “我知道。”管一恒的脚步却仍旧不停,“但他现在病了,必须先去医院。” “这样人还送什么医院。”费准阴阳怪气地在一边敲着蛟骨剑,“我看倒是应该先问问叶先生,这场山火是怎么起的?” “山火与他无关。”管一恒冷冷看了他一眼,“倒是灭火的大雨是他出力。” 费准愣了一下:“真的?”他跟管一恒从在天师训练营的时候就不睦,但他也知道,管一恒从来不说谎。 东方瑜心里略微有些不舒服:“一恒,你确定吗?当时喷火袭击我们的那东西,你看清了?” “那个我没有看清,但之后降雨,是我亲眼所见。”管一恒觉得叶关辰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热,自己心里也烦躁起来,“我说了,先去医院!” 东方瑜默然。东方琳看看叶关辰的脸,在火齐镜光的映照下,更显得他脸烧得通红:“我看,还是先去医院吧,他烧成这样,也跑不掉的。再说一恒亲眼看见他降雨的,那——”也算有功劳吧。 费准不情愿地皱了下眉头:“山下有警车,走吧。不过,他要是跑了算谁的?” 管一恒冷冷地说:“你要不放心,跟着来就是。” “算了吧。”费准嗤了一声,“我没这时间浪费,还要找肥遗呢。还有引发山火的那东西,都得找出来。” 东方瑜轻咳了一声:“我和琳琳一起去,如果跑了,算我们东方家的。” 半面山都烧过了,大晚上的消防车和警车都停在山下,山上到处是人。东方瑜找了一辆警车,把他们往最近的医院送。 叶关辰烧得昏昏沉沉,喝了几口水就靠在管一恒身上发抖。管一恒把借来的警服全盖在他身上,又把人搂进怀里。 东方瑜在他旁边坐着,看着他这些动作,一言不发。管一恒把叶关辰挪动了一下,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才抬眼看东方瑜:“董涵和费准怎么来了?” “费准在唐庄发现了一条肥遗,打电话给董涵。董涵正在登封搜索,也听说了那煤矿挖出龙子的事,就顺藤摸瓜找过来了。”东方瑜轻轻哼了一声,“费准早就发现了肥遗,却一直没有上报,只通知了董涵。” 管一恒了然:“是想留着炼器吧?” 东方瑜轻咳了一声:“费准还有兄弟。”费准家这一支是费家旁支,得到的资源自然较嫡支为少,而且费家这几年也有些下滑的趋势,费准家如果想得到什么东西,还是得靠自己。 按照协会规定,捕捉到的妖兽应该上交协会,但费准如果能多捉到几只肥遗,自己留下一只还是可以协调的。何况他有董涵说话,现在周峻眼看要上位,协会有些规定也会多少做些改变,费准只要能捉到两只肥遗,自己大概就可以留下一只了。 “董涵这几天都在登封?”管一恒追问了一句,“他一个人活动?” “对。”东方瑜明白他在想什么,“旱灾范围广,人手少,他和费准就分开搜索了。”这是符合协会规定的,即使他们有所怀疑,也没有证据。 管一恒没有再说话。他总是想起叶关辰说过的话:养妖族起于为尧豢龙的董父。董父本来不姓董,是因为豢龙之后,由尧赐姓为董的。董父,董涵,仅仅是巧合吗?但是证据在哪里?还有那只吃掉肥遗的鸟又是什么妖兽,现在在哪里呢? 警车很快开到了医院,医生给叶关辰仔细做了检查,说是感冒引发高烧,立刻挂上了消炎点滴。东方瑜看了看管一恒:“你也休息一下吧。” 管一恒随手抹了抹脸:“算了,我在这里守着,你和琳琳才应该去洗洗。琳琳跑这一天,也该先回去休息。” 东方瑜看看自己的狼狈样儿,苦笑一下:“如果不是天降大雨,恐怕我和琳琳真的要糟糕了。风助火势,我们怎么也跑不过火。”他看了一眼病床上昏睡的叶关辰,心情有些复杂,“真是他求的雨?” “不完全是。”管一恒并不隐瞒,“但如果他不驱睚眦助阵,雨不会下大,他也不会病成这样。” “但——这次肯定是要把他押回总部了。”东方瑜犹豫一下,还是说,“你说的那些事,都查无实证,完全是听他的一面之词。” 管一恒点点头。叶关辰说的话他相信,但协会的人不会相信。而且别的不说,周峻首先就得让他交出九婴和狰来。当然,还有睚眦腾蛇土蝼何罗鱼,能挖的当然都要挖出来。但叶关辰肯定是不肯给的,那么结果…… 东方瑜叹了口气,起身先送东方琳回去了。管一恒在床边靠着坐下,看着叶关辰的脸出神。 窗外天色渐渐泛白,叶关辰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管一恒情不自禁地向前倾了倾身:“醒了?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叶关辰微微笑了一下,“你累了吧?” “没什么。”管一恒给他倒了杯水,“来喝点水。”这一夜换吊瓶都是他在忙,只是心里翻涌不定,倒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叶关辰就着他的手喝了杯水,看起来确实精神了不少:“他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管一恒紧闭着嘴唇没有说话。他能说什么呢? “当然是得先送叶先生回总部了。”门外传来董涵含笑的声音,他和费准一起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几名天师,其中包括管一鸣和张亮。大家都是一身一头的灰,神色里都透着疲惫。管一恒眼睛一扫,就认出这些人都是协会派来调查旱灾的,看来是都接到消息赶过来了。 费准的头发都被燎焦了半边,精神却很好,瞅了叶关辰一眼,哼了一声:“还好没把人放跑了。” “看你说的。”董涵含笑轻轻斥责了他一句,“小管怎么可能把他放跑了。这事关睚眦土蝼九婴等等一批妖兽,别说小管没有私心,就算是有,也知道轻重。” 管一鸣不客气地在旁边冷笑了一声:“得了董理事,别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了。我哥比某些人有数,至少不会因为总想着炼器,把妖兽都放跑了。” 费准顿时面红耳赤:“你说什么!”险些放跑跂踵那一次,真是他的毕生污点,虽然周峻把这事抹平了,没有因此给他什么处分,但能看到报告的可不只有周峻,高级天师几乎都有权限,虽然这些前辈们没说什么,费准也能想到他们会是什么态度。更不用说这事要是传开去,得有多少人笑话他了。 “好了,正事要紧。”董涵也收起了笑容,“小管,肥遗已经被全部擒获或诛杀,这次任务基本完成。但那只喷火的妖兽没有发现,可能被雨水驱到别处去了。这件事我们要尽快上报总部,免得留下更大的祸患。我们要回总部上交捕捉到的肥遗,还有叶先生,也一样要带回总部。” 管一恒没有说话。 “不过,鉴于叶先生才华过人,听说上次用了手铐都没能留住人——”董涵意味深长地看了管一恒一眼,“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封住叶先生的灵脉。” 叶关辰的眼皮猛然一跳,管一恒也变了脸色。 天师的天赋,皆来自灵脉。灵脉自丹田起,流转全身,灵脉宽而气足者天赋高灵力强,反之则差。所谓封灵脉,就是用法术封住上中下丹田所生发出来的主脉,轻者用符咒贴泥丸宫和膻中穴,重者——就像对付僵尸一样,用枣核钉钉入后背七处穴位,连行动都限制住。如此一来,被封者就不能再自如地动用灵力,除非本身能力胜过封印者太多,才可能冲破封印。 问题是,灵脉如同人的血脉。血脉长时间被封,对身体有损,同样的灵脉长期被封,对灵力也一样有损。轻者,撤封之后将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重的要连天赋都折损几分。 “用什么法子封?”费准打量着叶关辰。能操纵睚眦,可见天赋过人,董涵不长于符咒,在场的其余人也没有特别会封印的,如果封得不好,很可能被叶关辰冲破。 “我是不行。”董涵叹了口气,环视周围,“可惜朱家的人没有来。实在不行,我觉得还是用枣核钉吧。” “不行!”管一恒呼地站了起来。枣核钉钉入背脊,且不说封灵脉,单是身体就要伤损,那可是钉进脊椎!用来钉僵尸当然无所谓,但钉活人——如果手法用得不好,伤到了脊椎神经,人恐怕都要瘫了。 费准也觉得枣核钉似乎太狠了点儿,但管一恒一反对,他立刻就赞同:“我看这个法子好!要不然谁敢保证,能牢牢封住他的灵脉,不会让他跑了?” 管一恒眼睛都红了:“他如果不为降雨灭火,根本不会病成这副样子,早就跑了!那时候你们封谁去!” 费准无话可说了。从周边市县赶过来的几名天师彼此看看,也都没说话。他们没有亲眼看见叶关辰求雨,但登封干旱成这样,忽然有这么大的雨浇灭山火,要说全凭老天也不可能,可见叶关辰肯定是出了力的。既然是这样,也算立功赎罪,枣核钉太狠,似乎就不太合适了。 董涵并不生气,只是笑笑:“那么小管,你能保证他肯定不会跑吗?” “我保证!”管一恒沉声回答。 “好吧。”董涵又笑笑,“不过叶先生的能力太强,身上带的东西又太多,我看——叶先生是不是把那条手链取下来,交由我们保管呢?我想如果叶先生不动用这个,那我们应该是可以安全到达总部的。” 第62章 逃跑 董涵这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叶关辰的手腕上。 叶关辰抬起眼睛微微一笑:“董先生这是急什么呢?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这话说得实在尖刻,在场众人的目光就又落到了董涵身上。被众人这么看着,董涵也有些维持不住笑容了:“叶先生的意思是不想交出来了?那我还真有点担心呢,等叶先生病好了,忽然放出一条睚眦或者九婴来,我们这些人只怕拿不下来呢。” 叶关辰只是淡淡地笑:“这手链戴上了就摘不下来。” 费准沉着脸:“摘不下来就剪断!” 叶关辰晃了晃手腕:“剪断就会失控,到时候出来的可就不只是睚眦或者九婴了。” 一干人的脸色都变了。睚眦或九婴随便出来一个,在场这些人就不敢说能对付得了,更不用说出来一群。董涵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你这是在威胁我们?既然这些,就只能封你的灵脉了!小石,拿枣核钉来!” 管一恒横身一拦:“不能用枣核钉!” 费准拔高嗓门:“你想干什么?这是协会通缉的人!” “你们可以带他去北京,但不能用枣核钉!”管一恒的声音比他还大。 费准冷笑:“为什么不能用?” 管一恒也报以冷笑:“凭什么用枣核钉?枣核钉是来对付什么人的?” 费准把脖子一梗:“他是养妖族!” 管一恒针锋相对:“证据呢?”枣核钉对灵脉有损伤,而且用起来危险性大,稍为不慎就可能损伤神经,所以除非证据确凿的大恶之人,一般不允许使用这种方法。 费准硬生生噎了一下。他明明知道叶关辰就是养妖族,可要说有什么板上钉钉的铁证,一时还真拿不出来,毕竟从来没有人亲眼看见过叶关辰收走妖兽。不过他随即就冷笑了一声:“九婴和狰在他手里吧?睚眦和腾蛇也在吧?我还亲眼看见过土蝼!这还不是证据?” 管一恒冷冷地说:“邙山上,是他放出青耕啄死跂踵,避免疫病继续扩散。大雁塔北广场上,是他用睚眦和腾蛇驱走了八歧大蛇,保住了无辜群众的性命。在长岛海蚀洞里,是他拖延时间才救下孩子。昨天,还是他驱动睚眦助雨,灭掉了山火。纵然他是养妖族,没有作恶,你也无权审判!” 费准被顶得说不出话。管一恒列举的这些事,根本不容人反驳。虽然这些事他都没有亲眼看见,但反过来说,他所说的叶关辰的罪名,他也没有亲眼看过。 董涵轻咳了一声:“十年前,睚眦在管家造成三死一重伤,这件案子叶先生脱不了关系吧?这个证据,够不够确凿呢?要知道,睚眦这种等级的妖兽一旦出现,我们都无法控制,到时候会死多少人可说不准。这种已有前科而目前又有重大威胁的人,也属可使用非常手段控制的范围。” 管一恒沉默片刻,终于说:“当初他是想去偷睚眦,但并没想杀人。杀人的是睚眦,不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心里猛然像压上了一块什么东西,沉重得几乎负担不住,却又有种总算落到了实处的安心感,像是终于做出了抉择,此后纵然千难万险,却也是有了个方向。 费准一愣,简直难以置信:“你疯了吧?杀父之仇你也能就这么算了?” 所有的人都用古怪的眼光看着管一恒,连管一鸣都跳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管一恒嘴里说出来的。 董涵也怔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小管啊,你是——关心则乱了吧?想想清楚再说话。我知道你和叶先生之间——嗯,但是因私废公可是不行的。” 管一鸣立刻又把矛头对准了董涵:“什么因私废公!董理事说话之前最好也想想清楚。无凭无据的事不要拿出来,天师捉妖也不靠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他这么机关枪似的来了一通,费准不让了,两人眼看就要吵起来,管一恒却坚决地一摆手止住了管一鸣:“不用再说什么了。我不允许使用枣核钉封灵脉。” 费准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不允许?你现在——” 管一恒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十三处调查案件,无关人等不能插手。” 这下费准哑了。从天师协会这边来说,管一恒不过是个初级天师,现在还被暂时停止了执法资格,董涵一个常任理事足够压死他了。然而管一恒隶属十三处,十三处却是国安编制,尽管十三处经常要跟协会协商甚至妥协一些事情,但说到底,国家为大,管一恒拿出十三处的身份来,就是天师协会的会长来了,现在也不能插手。 还是董涵先回过神来,好脾气地笑了笑:“说得也对。不过协会有协助十三处的责任和义务,我们帮助看管一下叶先生也是应该的。这样,诸位,我们就跟小管一起回帝都怎么样?” 当然是没人反对。董涵当即就把几名天师分成三个小组,轮流在病房门外守着。这个管一恒当然也没有反对,分配完毕,第一组天师在走廊里坐下,其余人纷纷回住处去休整了。 管一鸣最后一个才走,皱着眉头看了堂兄一会儿,终于还是说:“你这是怎么了?董涵回去告你一状,你的执照至少一年别想再拿到手了。”他指了指床上又闭起眼睛的叶关辰,“十年前的事,你难道都忘了?你也不怕大伯在地下闭不了眼。” 这话问得实在太尖锐,管一恒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半天才说:“我有数。” 管一鸣拧着眉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有什么数呀!你……算了,我不管了。” 管一恒看他背后背着宵练剑,介于少年人与青年人之间的身材刚刚有了肌肉的轮廓,却还是个细高条儿,站在那里腰背笔挺,英气勃勃,一脸的桀骜劲儿,仿佛一头张牙舞爪的小豹子,既不知道什么叫畏惧,也不知道什么是烦恼。 管一恒恍惚觉得似乎是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除了报仇和捉妖之外没有别的念头,脚下的路走起来虽然不容易,却始终是一条大路往前方,只要坚决地走下去就绝不会错,甚至不用分心去想什么。 但现在不同了。自从认识了叶关辰,他脚下的路就分成了两条甚至更多条,他站在岔路口上思考了很久才做出选择。这条路究竟通向哪里,他只是隐约地有所觉察;这条路究竟有多难走,他也只是隐约地有所感觉。 成为正式天师也不过才一年,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变化很大,再也不能像管一鸣这样心无旁骜,闷着头只管往前冲了。 “你回去休息吧。对了,猎食肥遗的那只妖兽,协会打算怎么办?” 管一鸣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搜了半天也没找到,董涵说可能是被惊动,已经离开嵩山了。嵩山这么大,也不可能一峰峰地找过去,只能让河南分会多注意一些,如果有什么动静再说。” 管一恒点点头。管一鸣看看他,再看看病床上的叶关辰,叹口气转头走了。 东方瑜站在病房门外已经听了半天,这才推门进来,很不赞同地看着管一恒:“你这是要跟协会翻脸吗?” 管一恒替叶关辰掖了掖被子,头也不抬地说:“董涵能代表协会?我倒想知道,协会如果知道他滥用枣核钉伤人,究竟会怎么处理。” 东方瑜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协会现在不会处理他的。” “所以我就更不能让他用!”管一恒直起腰来,眼里带着愤怒,“他不是没有私心的人。说我因私废公,他是什么?他根本就是以权谋私!” 东方瑜也是这么想的。董涵索要叶关辰的手链,说是怕叶关辰逃走,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想得到手链里的妖兽罢了。即使没有妖兽,一串能容纳妖兽的手链,也是难得的法器至宝。如果真被董涵知道那上头串的是烛龙鳞,恐怕更不得了了。 “你要知道——”东方瑜沉默了一下,还是说,“即使你把他带回十三处,妖兽的处置最终还是要交回到协会的。十三处没有精力也没有设备去禁锢大批妖兽,这件事一直都是协会在做。如果十三处硬要揽过去,万一出什么问题,十三处承担不起。” 事情就是这样的。如果一件事一直都是某些人在做,即使出点问题也会被视做正常情况。但如果有人硬把这件事揽过去,那么一旦出错,必然面临更多的指责。十三处管的是各种危及百姓人身安全的案件,并不管保存禁锢妖兽,妖兽历来都是送到协会处理的。如果现在十三处强行改变程序,一旦出了问题,压力自然更大。 十三处当然也可以顶住这个压力,问题是,叶关辰——或者说管一恒,有没有这个必要让十三处来承受压力。云姨虽然护短,可管一恒毕竟只是刚刚进入十三处,他实在还没有这个份量让十三处为了他去改变什么。 “我知道。”管一恒平静地回答,“我有数。” 东方瑜真想像刚才管一鸣一样说一句:你有什么数啊!瞧瞧你做的这些事,哪像是有数的样啊。 不过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摇头叹了口气:“你一夜没睡,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我就在这儿靠一会就行。” “我看他没什么事了。”东方瑜往病床上看了一眼,“你没必要再守着他了。要是不放心董涵,我在这里守着就是。” 管一恒笑了笑:“不是怕董涵。总之你去休息吧,我没事的。” 东方瑜也只能出去了。病房里安静下来,叶关辰就睁开了眼睛,往床里边挪了挪:“上来躺一会吧。” 管一恒什么都没说就躺了上去。一张病床上挤着两个人,要想躺开不得不都侧着身,叶关辰看着管一恒近在咫尺的脸,低声说:“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他的烧还没退,呼出的气息有些发烫,吹拂在管一恒脸上。管一恒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盯着他。叶关辰皮肤白,现在因为高热而多了一层红晕,有些病态,却出奇地能吸引人的目光。 管一恒直直地盯着他,有冲动想把这个人拉过来搂在怀里,最好能揉到自己身体里去。可是他最终也没有动一下,只是问:“你的话还没有说完。禹铸鼎锢妖,究竟是为了什么?告诉我你的猜测。” 叶关辰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轻微地叹息了一声:“我父亲怀疑,是利用这些妖兽之力,来封印别的东西。” 管一恒顿时一凛。铜鼎内镇的这些妖兽已经足够强大了,而要利用它们的力量才能封印的,又会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 叶关辰叹了口气:“翻遍了典籍,没有找到。九只鼎,就至少封印了九个,即使《山海经》中也找不出这么多能对号入座的妖兽来。当初父亲本来怀疑是龙之九子,但自从得到睚眦之后,就知道不是了。” “这就是你们养妖的原因?”管一恒已经完全明白了,“你不让我诛杀妖兽,是怕将来再次封印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妖兽之力可用?” 叶关辰轻轻点了点头:“可是封印之事只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他自嘲地笑了笑,“养妖族名声在外,就更不会有人相信了。” 的确,换了别的人说养妖是为日后封印更强大的妖兽,或许还有人会相信几分,但这话从养妖族人嘴里说出来,恐怕十个人里有十个都要当面呸他一脸,说一句又要当那什么又要立牌坊了。 “我说完了。你把人都打发走了,是要说什么呢?”叶关辰一手枕在头下,看着管一恒。 管一恒避开他的目光,看了看他手腕上的烛龙鳞:“这些妖兽都不能送去协会。”现在周峻和董涵得势,想要法器的天师更不知有多少,手链里这些妖兽如果归了协会,没多久都会变成法器了。 “我也没打算给他们。”叶关辰轻轻一笑,“董涵,他也姓董。” 管一恒一抬眼睛:“你也这么想?” 叶关辰微微点头:“记得我曾问过你,费准的蛟骨剑是谁炼制的,怎么炼制的么?我很疑心,那蛟骨剑不像炼出来的法器,倒像是以骨豢蛟,唤出来的火蛟甚至还有自己的意志,实在有些古怪。除非这只火蛟生前有极强灵性,或者炼器人手段超凡,否则——不过,口说无凭,只有拿到蛟骨剑,我才敢确定究竟如何。” 管一恒点了点头:“如果你去了帝都,这手链不可能不交出来。” “所以呢?”叶关辰凝视着他。 “所以你赶快退烧,然后逃跑。”管一恒面无表情,仿佛说出来的是下一顿饭该吃什么这样的小事。 叶关辰虽然已经猜到一点,但管一恒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仍旧让他吃了一惊:“但——我要是逃了,你——” “不过是看守不力。”管一恒淡淡地说,“我只希望,你没有骗我。” 叶关辰低声说:“我现在说的,没有一个字是假话。但是你——” 管一恒却突然闭上了眼睛:“我睡一会儿。”显然是不想说话了。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管一恒闭着眼睛,似乎一下子就睡着了。叶关辰却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脸,过了很久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说起话来:“怀柔与嵩山两次大火,我怀疑都是同一妖物所为。只是嵩山这次火势更加猛烈,似乎妖力有所增长。这样的火势,马衔也抵挡不住,也许只有蚩吻吹浪成雨,才是对手。” 管一恒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叶关辰继续自言自语:“董涵说过的那个故事倒是真的,只不过龙骨后来又失盗,盗骨人已死,原本寄居在骨中的蚩吻却消失了。我父亲追踪过,最后的痕迹消失在滨海一带,蚩吻多半是从这里入海了。所以我年年都来滨海看看,一来让睚眦沾一沾海气,二来也是看看能不能找到蚩吻的下落。现在看来,寻找蚩吻可能要加紧一些,否则再遇上那样的火焰,就要吃大亏了。” 管一恒眼皮轻轻跳了一下。叶关辰仿佛没注意到,继续说道:“那贝壳是紫贝子,我父亲制的一件法器,能容一只妖兽。贝子与马衔都自海中来,彼此适应,不需要格外照顾。不过你不会驱动马衔,只靠马衔自己感觉到危险而喷水,总归有所欠缺,还是要学一学如何驭兽才好。” 他说着,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在管一恒的手背上轻轻地划起来。 管一恒紧闭着眼睛,只觉得眼皮在控制不住地乱跳。叶关辰手指微凉,划在他手背上却像点火一样,所过之处都热了起来。 驭兽符图案十分复杂,叶关辰反反复复画了六遍才停下,悠悠地说:“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管一恒的眉梢抑制不住地又跳了一下。这几句话出自《宋史岳飞传》,乃是岳飞对宗泽所说的话,意思是摆好阵势以后出战,这是打仗的常规,但运用的灵活巧妙,则全在于指挥者的善于思考。 叶关辰把这几句话放在这里说,意思就是告诉他,驭兽符是死的,但所驭妖兽却是活的,究竟如何运用,还需要他自己思索体会。 手背上灼热的感觉还在。管一恒闭着眼睛,手指点在自己手背上,按着叶关辰刚才画符的轨迹慢慢地描绘起来。 病房里静得落针可闻。门外走廊上留下来监视的两名天师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也有些疲倦了,刚刚在椅子上坐下来,就听门里猛然间一声大响,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两人一脚踢开病房门闯进去,就看见病床翻过去,输液架也倒了,药水流得满地都是,叶关辰正从窗户上一跃而下,管一恒却刚刚从地上站起来。 “抓住他!”一名天师才喝了一声,就见红光一闪,费准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就知道你想跑!” 叶关辰刚刚落到地上,火蛟已经直冲过来,半点没有顾忌,张口就咬。这倘若是被咬实,半边身体都会烧焦。叶关辰手腕一翻,一个羊头形黑影冲出来,火蛟吃过土蝼的亏,连忙扭头躲闪,叶关辰顺势就从它身边冲了出去。 董涵却从另一边踏了出来:“叶先生,留步。”火齐镜一翻,火红的光线对着他就扫了过来。 叶关辰就地一滚,红光落在地面上,将铺的石板整齐地切成两段,仿佛热刀切黄油一般干脆利索。 叶关辰人还没站起来,火蛟转头又扑了过来。眼看已经到了眼前,叶关辰却不躲不闪,忽然双手十指齐动,在空气中“点”出一个看不见的图形来。火蛟的前扑之势突然停顿,被叶关辰双手一带,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居然迎向了董涵的火齐镜。 费准脸涨得通红。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也被带着转了向,居然一时控制不住火蛟了。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事!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火蛟朝董涵冲了过去,自己与火蛟之间的联系却像风筝的线一样只有那么细细的一根,似乎随时可能绷断。 叶关辰一招得手,丝毫也不迟疑,翻身站起来就跑。董涵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手指微动,似乎想做什么。叶关辰却在这时候回头冲他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意味深长,董涵的手指轻轻一颤,还是收了回来,闪身躲过火蛟。 一股雾气突然从叶关辰身上弥漫开来,迅速将医院的半个院子都笼罩了,却唯独把董涵和费准留在外面。董涵目光闪动,手指紧捏着火齐镜追进雾气里。费准和刚从窗户里追着跳下来的两名天师也都追了进去。不过雾气很快消散,叶关辰也消失了。 东方瑜放心不下,并没有离开医院。但他万万没想到,叶关辰居然这么快就逃了,即使他猜测过管一恒可能会放水,却也没想到叶关辰居然逃得这么光明正大。 “你疯了!”东方瑜冲进病房,发现管一恒居然站在窗户前面,好像看戏一样背着双手,简直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董涵和周峻不会放过你的!” 管一恒向下俯视,看着费准愤怒地在跟董涵说着什么,半晌淡淡一笑:“我正想看看,他要怎么不放过我。” 第63章 闹大 管竹感觉自己是要疯了。有个不听话的儿子也就罢了,怎么向来懂事的侄子也突然不正常了呢?他刚刚回家,连椅子都还没坐热,就又跑了回来。 “这怎么回事?”管竹简直有点气急败坏了,一眼看见管一鸣,立刻劈头就问。 “谁知道哥是怎么回事。”管一鸣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是他放走了那个姓叶的,这事闹大了……”董涵当时就想封了管一恒的灵脉,不过被东方瑜制止了。 “他——”管竹听完管一鸣的叙述,真的要疯了,“他连你大伯的仇也……” “是啊。”管一鸣没好气地说,“他说杀人的是睚眦,姓叶的只是想去偷睚眦,并没有操纵睚眦杀人,所以不能算是他们杀人。我看哥是有点疯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他还说了姓叶的无数好话——不过,那好像也都是事实……” 管竹叹了口气:“就算是事实,他也不能私下把人放走……” 管一鸣翻了个白眼:“也未必就是哥放走的,说不定是姓叶的自己跑了呢。要说哥有错,也就是个看管不力,顶多再加一个不让封灵脉而已。”他看董涵和费准简直是一百个不顺眼,“董理事也够狠的,居然要用枣核钉封灵脉,这要是手一歪,把人钉废了都有可能。换了是我,我也不让他钉!” 管竹按着眉心,觉得头疼欲裂:“一恒这是怎么了?就为了这个姓叶的,这才多长时间,一次又一次……”他的声音忽然断了,若有所思。 “爸?”管一鸣听他忽然没了声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啊?”管竹醒过神来,有些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我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管一鸣的脸拉了下来。自从见了面,父亲一句都没问过他在河南的任务执行得怎么样,甚至连自己说话都没注意去听,“我去看书了。” “哦,好。”管竹满心都在想着别的事,并没注意儿子的神态。 管一鸣沉着脸走出去,张亮在外头等他,一看他这模样就笑:“又跟你爸吵架了?” “没有。”管一鸣自嘲地笑了一下,“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我哥,哪还顾得上跟我说话呢。” 张亮趴到他肩膀上,劝慰地说:“你哥这次事出得大,也难怪你爸担心。说起来,协会会怎么处理啊?会不会影响到你们家?” “不好说。”管一鸣的脸更阴了,“不过我看,这次我哥的天师执法资格是保不住了,上次只是暂停,这次说不定直接吊销执照了。” 张亮挠挠头:“我觉得你哥太傻了。就算要把人放了,至少也避个嫌,等到别人看守的时候再说嘛。现在倒好,病房里就他一个人,又是他不让封灵脉的,有点什么事岂不是都要算在他头上?” 管一鸣耸耸肩:“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张亮有些犹豫:“我怎么觉得你哥是想把事情闹大呢?” 管一鸣一怔:“闹大?你是说,他故意这样明摆着放人?” 张亮又挠起头来:“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不过我觉得吧,你哥跟那个姓叶的看起来关系很好,真不像跟你们家有仇的样子。其实我觉得他说得也对,他是为了偷睚眦,不是为了杀人,这个——算是误杀?” 管一鸣翻了个白眼:“误杀就不是杀啦?再说了,睚眦本就是凶兽,我大伯好不容易才把它禁锢起来,你再把它放出来,不就是让他来杀人的吗?这跟自己动手杀有啥两样?也就我哥,不知道扯了哪根筋,非要向着这个姓叶的。不说别人,你看这话去跟周家说,周家什么反应?” 管周两家的仇怨是个人都知道,周峻对长子身亡是个什么态度也是人尽皆知,张亮干笑两声:“我就是觉得,如果你哥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姓叶的也做过不少好事的。” 这一点管一鸣倒不反对:“我哥不撒谎。何况大雁塔那事儿有人看见的,海蚀洞更有人证,姓叶的肯定也是帮了他不少忙。不过这种话别人能说,我们家人不能说,说到底,他们要是不来偷睚眦,我大伯就不会死,这总是事实。” 张亮挠着头嘿嘿笑,一脸的八卦样,明显就是一副“我有话说你快点来问”的架式。管一鸣鄙视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就说吧,别把你憋死了。” 张亮实在忍不住,巴着他小声说:“你觉不觉得你哥和那个姓叶的挺……那个什么的?” 管一鸣莫名其妙:“哪个什么?” 张亮挤眉弄眼:“就是那个……你忘了?咱们在火车上,听两个女孩子说的,那个什么,搅基。” 管一鸣瞬间就变了脸:“胡说八道!张亮,你欠抽了就说话!” 张亮被他吓得立马一跳三尺远:“我就是开个玩笑……” 管一鸣瞪了他一会儿,才缓和神色:“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你这张嘴再这样,迟早挨揍。” 张亮暗暗心想你那张嘴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但他可打不过管一鸣,只能缩在一边嘟哝:“我就是觉得他们很亲近嘛……当时你哥背着姓叶的下山,你没看见?” 管一鸣的眼皮子跳了跳。他怎么没看见?当时管一恒的衣服都裹在叶关辰身上,自己赤着上身。夏天的衣服又是短袖,叶关辰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头还枕在他肩上,嘴唇就在管一恒耳朵旁边!这事要不多想也就那么过去了,要是稍稍一想,就是越想越暧昧。 “别胡说八道了。”管一鸣嘴上说着,心里却有点疑惑了,要不要跟父亲提提呢?这话不好说,他这位父亲可是把堂兄当个宝,搞不好又要说他胡说八道,没准还得抽他两巴掌。可万一真那个什么了没告诉他,将来父亲发现了还不得疯掉? 他在这里犹豫,却不知道管竹已经疑心上了,正跟东方瑜在说话。 “我也不知道一恒为什么忽然这么做。”东方瑜叹了口气,“叶关辰逃走之后,董涵就不让我再接触他了,这不,这次人带回来,连我爷爷也不能随便去见了。” “一恒这究竟是怎么了?”管竹直叹气,“不会真是被那个养妖族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吧?” 东方瑜苦笑一下:“不知道。我总觉得一恒这次是有意把事情闹大,我想,他是要惊动张会长,保住叶关辰。”叶关辰几次帮助管一恒,他都听说了,尤其在海蚀洞,又是亲眼看见小成抱着孩子先逃出来,然后叶关辰才跟管一恒一起跑出来,可见救孩子的说法不虚。更何况,如果没有叶关辰的镇水符,他们能不能捉到马衔还在两可之间呢。倘若叶关辰不是叶关辰,那么东方瑜觉得,他自己大概也愿意出面替叶关辰说话的。 “小瑜啊,你看一恒和那个叶关辰……”管竹真不知道怎么说了。 东方瑜露出一个苦笑,没有说话。管竹看在眼里,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小琳呢?没有受伤吧?” “没有。当时火往一恒那里烧得比较厉害,我们还稍好些,就是累了点。琳琳稍稍有点扭到脚腕,养两天就没事。”东方瑜轻咳一声,“不过,我妈来了,把琳琳拘着不许出来……”还骂了一顿呢。 说到简雯,那是连管竹都有些头疼的人物,也只有苦笑而已。天师行里都知道,东方家有位厉害主妇,而东方瑜兄妹的父亲,那也是典型的季常之癖。要说整个东方家,那真是只有东方长庚才能让简雯低低头。 “东方副会长呢?” 东方瑜脸色肃然了些:“跟周副会长他们在讨论,看到底要不要请张会长出来。” 张会长是龙虎山张家的上一代家主,年纪已经九十六,近年来身体不好,基本不再插手协会的日常事务。但他的威望仍在,如果真有大事,还是需要请他出面的,问题就在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才能请得动他。 “睚眦,腾蛇,九婴,土蝼——”东方瑜喃喃地说,“这些加起来应该够了,而且可能还有更多……” 会议室里争成一团的时候,管一恒正在隔离间里。巧得很,这正是上一次他呆的那个隔离间。窗外的景物还是那样,只不过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上一次他在这里,满心都是被欺骗和冤枉之后的愤怒委屈。这一次却平静了许多,只有心头重重地压着块东西,怎么也移不开。 门上的小窗打开,有人送饭来了。管一恒走过去接过来,从送饭人后面看见了东方瑜的脸。送饭人没有立刻关上小窗,反而走到走廊对面去点烟,显然是行个方便给管一恒和东方瑜说几句话。 “恐怕要惊动张会长了。”东方瑜迅速地说,看着管一恒,“这就是你的目的?你就认准了董涵有问题?” 管一恒微微一笑:“我们查不出来的事,张会长或许能。” 东方瑜叹了口气:“但你没有实证,这样指责一位常任理事,董涵固然要暂时停职,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周峻的意思,这次非把你开除出协会不可。如果真是开除,十三处你也不能回去了。”在两个部门任意一边犯大过被开除的人,另一部门按规定不能再接收。 “不算什么。”管一恒毫不在意,“我只想知道真相。” 送饭的人在对面抽了一口烟,又走了回来:“差不多了啊,我也不能耽误太久。” “让二叔别替我担心。”管一恒只说了这一句话,小窗就又关上了。东方瑜站在门外苦笑了一下:“那怎么可能?你二叔都快急疯了。” 张会长是三天之后过来的,管一恒被再次带到会议室的时候,中间的座位上已经坐上了一位老人,头发雪白,面有病容,目光却十分清亮,看向管一恒的时候甚至微微带了点儿笑意:“你就是管家的那个孩子?叫我过来,究竟想说什么呢?” 管一恒对他行了个礼才回答:“这次惊动您,实在很抱歉,但是有一件大事,我想我必须说出来。” 管一恒从禹铸九鼎开始,把叶关辰的猜想结合自己找到的铜鼎残片,一样样地讲了出来。开始大部分人都是一脸“姑且一听”的神气,但渐渐的,一部分人神态起了变化,听得更专注了。不过,另一部分人则越听越是觉得他胡说八道,比如说周峻。 “哦——”张会长听完管一恒的话,慢慢地问,“除了铜鼎残片之外,你还有别的证据吗?尤其是关于用妖兽封印妖兽的说法,有证据吗?” 管一恒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周峻冷笑了一声:“暂时还没有?这些都是那个养妖族说的吧?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难道你也是养妖族?” “睚眦自被盗后,十年都没有出现过吧?”管一恒冷静地看着他,“之前养妖族是驱妖食人,可是这十年中,从来没有睚眦食人的记录。足可证明叶关辰与以前那些被诛杀的养妖族不同。” 周峻冷冷地说:“焉知他们不是韬光养晦?” “周峻。”张会长把头转向他,温和地说,“心有恶念则视人皆恶,不可如此。”他的声音不高,甚至还有点中气不足,但一开口便蕴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周峻也立刻低下了头。不过他到底有些不服气,还是喃喃地小声说:“我只是怕被养妖族骗了……” 张会长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那句话。这时候又有人开口:“你说他不驱妖杀人,可是他杀了朱岩又怎么说?” 管一恒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朱家的家主,虽然不是副会长,也是高级理事。 “朱岩的死,不是叶关辰下的手。” “证据呢?”朱理事后边的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立刻就忍不住了,“他说不是就不是吗?难道朱岩是自己死的?” 管一恒猜想这大概是朱岩的父亲:“当时在树林里的,也并不止叶关辰一个人。” 东方长庚眉头微微跳了一下。东方瑜做为他的助手,得以旁听这场审讯,此刻一听管一恒说了这句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果然周峻已经变了脸色:“你是要诬陷董理事吗?” 一提起董涵的名字,底下倒有一半人看着管一恒都有些神色不虞了。这些多半都是大家族的旁支,或者是小家族,得不到那么多的资源,要供几个高级天师出来也不容易。董涵的炼器说在他们当中深得人心,虽然高级妖兽稀少,董涵名声在外的也就只是犀角号、狐尾幡和蛟骨剑三样,但听说私下里这些人也曾经抓过一些妖力平平的小精怪,由董涵为他们炼成法器,只不过没有实证罢了。 管一恒却摇了摇头:“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不想指证谁。我只是想说,除了叶关辰之外,还有另一个人时刻盯着我们。”他先是举出文溪酒店方皇的例子,“有迷兽香在手,方皇就是多此一举,可见控制方皇的人,必然不是叶关辰。” 周峻立刻怒声说:“那也不见得就是董理事!”他指着管一恒,怒极,“我知道你跟董理事不合,不管是理念还是什么,而且在出任务的时候有所冲突,但不管怎么样,你不能随意诬陷!拿出证据来,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管一恒略一犹豫,拿出了陆机身上的玉砚。这一下会议室里起了一阵轻微的议论声,周峻的脸由胀红而铁青,冷冷地说:“你是打算连我都指证了?”他通过董涵跟玉石公司搭上股份的事,天师协会里不少人都知道,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化石为玉,他真是第一个被怀疑的。 管一恒默然片刻,平静地说:“我只是拿出证据。至于最后究竟指向哪个人,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周峻怒极反笑:“好,那我问你,有什么办法是能化石为玉的?拿出证据来,我连这个副会长都可以立刻卸任!” “我还没有想到。”管一恒暗暗叹了口气,“我只是要把这件事揭出来,总会有人想到的。” “好了。”张会长抬手示意周峻坐下,“事情你都说明白了,但是,关于九鼎的秘密只是一种猜想,除非有一个完整的鼎放在面前,否则这始终都只是猜想,不能做为证据。而你所拿出来的这些证据,又缺乏指证的对象,因此不能确定做这件事的究竟是谁,甚至不能确定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化石为玉。” 管一恒点点头。他提出了两件事,但哪一件事都不完整,说到底,他所说的都只是猜测,而不能做出结论。不过他也不是要一个结论,他要的,就是整个天师协会动起来,一起去查这件事。 张会长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微微点了点头:“那么我们现在来说说你的问题吧。你知道你有什么错误吗?” “私放养妖族人。”管一恒对答如流,“尤其还是在通缉令上的。” “没错。”张会长惋惜地叹了口气,“你本来可以把人先带回来,然后再谈别的问题的,可是你没有这么做,反而把人放走了。” 管一恒淡淡地说:“我怕人回来之后,再说别的就晚了。” 张会长神色一整:“这不是你违反协会规定的理由。须知你所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有些甚至是从叶关辰那里提出的猜测,根本没有实证。如果人人都这么做,协会的规定将变成一纸空文。并且,十年前管家的那桩血案,却是事实。当时受害的,不只有你的父亲,还有别人,你这样私放人犯,把他们的权利置于何地?” 管一恒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协会有任何处罚,我都会接受。” 张会长转身看了看其他人:“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处罚?” 周峻嘴唇一动,“封灵脉”三个字险些就要出口,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只说:“开除!这样的人,不能再留在天师行里。” 东方长庚咳嗽了一声:“小管天师有错,但也有过功劳,这不能不考虑吧?” 周峻怒冲冲地说:“就是考虑了,我才只说开除!我知道,有些人说不定要议论我是在报复,不过我问心无愧!他这种做法,不但无视协会规定,而且等同于轻视已经去世的天师,根本不把他们的牺牲当回事!对了,还有,马衔呢?” 马衔还在管一恒脖子上的贝壳里呢,不过他没有回答。周峻就当他是默认了:“连妖兽都可以拱手送给养妖族,一旦他之前的判断都是错的,就等于把无数定时炸弹扔在了外面,社会治安要不要考虑?” 这句话说得大部分人都点头。妖兽可不是能随便放出去的东西,董涵的炼器法吸引了那么多天师追捧,为什么高级法器到现在都只有三件?就是因为妖兽的管制自有规定,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据为己有的。管一恒这个做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私放一个犯人还要危险。 东方长庚看了管一恒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张会长等众人的议论声音渐渐平息下去,才说:“那么,我同意开除,吊销正式天师执照。有人反对吗?” 没人反对。张会长又转向管一恒:“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管一恒反问他:“我刚才说的那几件事,协会会调查吗?” “当然。”张会长肃然,“如果禹九鼎确实是以妖兽镇妖兽,那么协会的管理办法必然要做出改变。还有化玉为石的事,也要调查。”他看了周峻一眼,“按照协会规定,董理事这段时间要配合一下调查,暂时就不要安排别的任务了吧?” 周峻只能憋着气应了下来。 管一恒没再说什么,只是拿出自己的工作证递了过去。张会长接过来,随手在上面抹了一下,工作证后面那个朱红色的符号就消失了。旁边的工作人员接过来,在“初级天师”四个字上盖了一个“作废”章。 管一恒默然接过自己的工作证看了看,弯腰给张会长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第64章 拒婚 “二叔,这是干什么?”管一恒莫名其妙地看着管竹。被开除出来,他还担心二叔接受不了,没想到管竹什么都没说,居然忙着替他买衣服,举动实在太奇怪了,不会是刺激太大了吧? 管竹把一套行头都堆到他眼前:“换衣服,去吃饭。” “吃饭?”管一恒更诧异了,“去哪儿吃饭?”二叔居然还有心思叫他去吃饭?真是刺激受太大了吧? “对!”管竹把侄子推进房间,“快换上,马上就走了,小鸣还在下头等着呢。” 管一恒莫名其妙地去换这套新行头,换完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也感觉精神了许多。管竹给他挑了件浅橙色的衬衫,把他小麦色的肤色衬托得健康明朗,下头深灰色裤子,干练精神。管一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有点出神——叶关辰也穿过这样的衣服。 那是在旅游山庄的时候,他们坐在旅馆的小房间里,窗外是一片浓荫,阳光照进来,满室浅碧。叶关辰就穿着一件这种颜色的衬衫,坐在那片浅碧里,给他端了一碗苦得死人的药来。 那时候,叶关辰还叫他小兄弟,他还只把叶关辰当成一个萍水相逢热心助人的医生,而现在…… 管一恒摇了摇头,甩掉那些乱糟糟的思绪,转身出了门。 饭店的洗手间里,东方瑜装着洗手,悄悄打量着旁边对镜补妆的简雯。简雯头都不转一下:“看你妈干什么?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妈——”东方瑜真对老妈这脾气没辙,“那个,今天晚上这顿饭……你看一恒刚出了事……” 简雯嗤了一声:“别拿些这个来搪塞你妈,什么刚出了事,是你又打鬼主意想撮合你妹妹和一恒吧?” 东方瑜简直惊悚了:“妈——” 简雯转过身,修得光洁圆润的指甲就戳到儿子脑门上:“你当你妈是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 东方瑜的头被她戳得直晃,干笑着小幅度地去躲:“妈,那你还答应啊?” 简雯收回手,闲闲地看着自己的指甲:“一恒不是被开除了吗?他要是不干天师这一行了,我倒可以考查一下。” 东方瑜简直要给自己的母亲大人跪下了:“妈,你要考查什么啊?” “当然是看他有没有本事撑起公司了。”简雯理所当然地回答,“难道考查他符画得怎么样吗?” 东方瑜苦笑:“妈,我看一恒是要继续干这一行的。” 简雯脸色一寒:“那就只当是两家人吃顿饭,替他祛祛刚刚被开除的晦气。” 东方瑜干张嘴说不出话来。简雯斜睨着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管家老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告诉你,我让琳琳来吃这顿饭,也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上,是看在你爸爸和管家老大的交情上。但说到别的,别说你了,就是你爷爷,也别想让我改主意!” “可是琳琳自己喜欢!”东方瑜有点急了,“再说爷爷也愿意。” 简雯淡淡地说:“早说过了,别拿你爷爷来压我。更何况,你爷爷做这个主了吗?” 东方瑜噎住了。他还记得,东方长庚曾经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不像是反对,可也似乎并不很热心。他还想说点什么,包间的门推开,东方琳扶着东方长庚走了进来,管竹带着儿子和侄子走在另一边。 简雯瞥了儿子一眼,满脸笑容地迎了过去:“怎么一块儿过来了?真巧。” 简雯只要愿意,完全可以做到四座春风,她一边招呼点菜,一边含笑打量管一恒:“一恒今天真帅,年轻人嘛,就该穿得鲜亮点儿。” 管一鸣的脸色就不由得黑了一点儿。管一恒穿着一身新衣服,而他穿的是旧衣服,一看就是来做陪衬的。 管一恒也很不自在。他是上了车才发现堂弟穿了一身旧衣服的,再要回去换已经来不及,管竹直接就把人拉过来了。现在跟管一鸣坐在一起,未免也太露痕迹,如果不是在座都是熟人,真要如坐针毡了。 简雯笑着把菜单递给他:“喏,今天是替你去晦气呢,看看喜欢吃什么,尽管点,简姨请客。说起来,现在打算怎么办?你还年轻,要不要去找份别的工作?要是愿意的话,到公司来简姨帮你找个位置?” 管一恒稍稍怔了一下,看了一眼管竹,笑一笑:“谢谢简姨。不过我想,还是先出去散散心。” 管竹一听他说散心,简直心惊肉跳。上次只是暂停执法资格,结果管一恒跑到滨海去散心,就散出个被天师协会开除来。这次还要去散心,又不知会散出什么事来。管竹干咳一声:“一恒,你这一年来伤伤病病的,还是回家好好休息一阵吧。” 简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不知要跟多少人打交道,一听管一恒的话就知道,他完全没有从商的意思,于是转过头去冲东方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说爱做菜的事,完全不提刚才的话题了。 管一恒对管竹笑了笑:“二叔,我的伤没事的,已经好了。” 如果不是在外面吃饭,管竹现在就要扯着管一恒开始念叨了,现在却只能干瞪眼:“那,你要去哪儿?” 管一恒略微犹豫了一下,含糊地说:“现在天气热,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就算避暑吧。” 东方瑜顿时黑了脸:“你不是还要去滨海吧?”那是有名的避暑好地方。 管一恒干咳了一声:“也不一定,不过是想去沿海城市走走。” 东方瑜险些气死,又不好说什么,眼角看见简雯嘴角的笑意,心塞得连气都出不来,只能闷着头狠狠吃菜。 管竹心里也急得要死,吃了一会儿饭,找个借口把管一恒叫了出去:“你这是干什么啊?” “二叔,怎么了?”管一恒以为他是不让自己出去,“我真的只是出去散散心。” 管竹急得不行,也不兜圈子了:“一恒,你该结婚了。” 管一恒完全没想到叔叔会突然切换到这个频道,一时跟不上了:“什么?” “小琳啊!”管竹很热切地看着侄子,“一恒啊,你爸妈去得都早,二叔就盼着你赶紧长大,成家立业,二叔回头到了地下,也好去见你爸妈。你和小琳那也是青梅竹马,那孩子性子也好,长得也漂亮,家世更不用说了。我跟东方副会长也透过这个意思,副会长也不反对——” “等等,二叔!”管一恒连忙打断了管竹,“我,我还年轻呢。” “二十四啦!”管竹语重心长,“过了年就二十五了,该考虑这事了。” “我,我觉得太早了……”管一恒下意识地推辞,“都说三十而立,我这现在……什么都没有……”而且还被开除了。 “话不能这么说。”管竹还以为他是因为开除的事不好意思,“这件事东方副会长都觉得你也不算有什么大错,如果关于九鼎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以后你再恢复资格完全没有问题……再说也不是让你们现在就结婚,可以先订婚嘛。” 管一恒下意识地低下头,脚尖在地上蹭了蹭。他和东方瑜兄妹从小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过家家还玩过假扮结婚的游戏呢。上大学的时候东方琳还来找过他玩,宿舍里都说那是他的女朋友,他虽然没承认,但心里未尝没有想过,如果将来跟东方琳结婚,其实也还行的。 但是,那都是遇到叶关辰之前了。那时候他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努力做一个出色的天师,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找女朋友,东方琳对他来说几乎是唯一的女性朋友,那么将来做女朋友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但是——叶关辰出现了。 最初,叶关辰就只是叶关辰而已。直到他知道叶关辰就是十年前那桩血案的过失人之一,直到他知道他们中间隔着仇恨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叶关辰已经不只是叶关辰了。正因为有了叶关辰,他才明白原来他以前所以为的女朋友,其实远远不是真正的女朋友。 “二叔——”管一恒终于抬起头,打断了管竹,“我觉得,不合适。” “啊?”管竹吃惊地看着侄子,“什么不合适?” “我和琳琳——不合适。”管一恒轻声然而坚决地说,“琳琳对我来说就是妹妹,我对她,不是您想的那样。” 管竹简直糊涂了:“不是——你和琳琳不是一直……” “以前也许是我弄错了。”管一恒万万没想到二叔今天叫他来吃饭居然是要说这个,顿时觉得根本没法回去面对东方琳了,“您,您没跟琳琳提这事吧?” “没有。我是跟小瑜和东方副会长透过这个意思……”管竹怎么好去跟年轻女孩子直接说这个,连忙否认。 “那就好。”管一恒松了口气,“您千万别再提这事了,我会去跟东方说。” “不是,怎么就突然会弄错了?”管竹有点急了,脱口而出,“一恒你不会真跟那个姓叶的有什么吧?” 管一恒觉得自己的脸都僵了,半天才僵硬地说:“二叔,我记得爸爸的死……” “那就好。”管竹大松了口气,“不过小琳……” “那是不可能的。”管一恒坚决地说,“您别再提这事,别到最后弄得琳琳下不来台。以前是我糊涂,现在才明白,她就是我妹妹,别的都不可能。现在咱们回去吧,免得大家起疑心。” 管竹沮丧地被侄子拉走了,两人都没发现,走廊拐弯处,东方琳正站在一棵盆景后面,紧紧咬着嘴唇,眼圈慢慢地红了。 “琳琳?”管一鸣从里头走出来,倒是一眼看见了她,“你怎么在这儿?” “没什么,出来站站。”东方琳胡乱敷衍了一句,却被管一鸣看见了她的眼圈:“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东方琳连忙抹了抹眼角:“被风迷了眼而已,哪有什么事。” 管一鸣仔细看了看她,最后还是不放心地说:“要是有什么事你告诉我,谁欺负你我去揍他!” 东方琳被他逗得嗤一声笑了:“别胡说。什么人你都能揍的啊?” “当然了。”管一鸣把脖子一梗,“不管谁欺负你,我照揍不误!” 东方琳抹着眼泪都忍不住笑:“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管一鸣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说起来,我们有两年没见了吧?” “有那么久了啊?”东方琳想了一下,有点惊讶,“好像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你去上大学之前……” “嗯。”管一鸣有点儿惆怅,“拿了录取通知书之后……” 东方琳也想了起来:“对了,那时候还说要给你庆祝一下的,后来也没庆祝成,直到你要走了才一起吃的饭……” 管一鸣低下头没说话。本来是要庆祝的,可是因为管一恒在训练营里受了伤,东方瑜兄妹连着管竹都跑去探望了,庆祝活动自然也就无疾而终。直到他要去学校报道之前,才匆匆吃了一顿饭就算完了。 东方琳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真是不巧……对了,你的腿伤好了吗?才烧伤不久就跑到河南去——你和一恒一样,也太不注意身体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当时就是烫到了一点,伤得很轻。” “对了,我听说你在鹤壁那边收拾了一个白僵旱魃?”东方琳不小心带出了管一恒的名字,心里立刻微微的一阵刺痛,连忙把话题转开,“爷爷还夸你来着,说你还不是正式天师就能除旱魃,一点都不比一恒差——”她突然发现自己又提到了管一恒,顿时更懊恼了。 管一鸣却高兴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东方爷爷太夸奖我了,其实我也就是因为拿了宵练剑而已……” 两人在这里说话的时候,管竹和管一恒已经回到了房间里,简雯和东方瑜也出去说话了,而东方长庚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这会儿才忽然对管一恒说:“会长已经下令调查那个玉石公司了,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派的是张家人去,我们两家都要避嫌。” 管一恒点点头:“我相信会长是公正的,只要仔细调查,我觉得会有线索的。” “那你呢?”东方长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真是要出去散心吗?” 管一恒微微低头,最后笑了笑:“我想,顺便去找九鼎的证据。” “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东方长庚凝视着他,“宵练剑你不能再用,甚至从理论上来说,你是任何非自然方法都不能用了。”吊销了天师执照,再用法术就属于非法了,“虽然十三处还给你保留了身份,但如果被人发现追究起来,十三处也不能再干涉。” 管一恒微微一笑:“您也说了,是理论上的。” 东方长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好,好极了。唉,你怎么就不是我孙子呢?” “看您说的。”管一恒有点不好意思了,“要是被东方听见,他要伤心了。” “他小子——”东方长庚嗤了一下,“就是太理智了,少股子冲劲儿。你,还有一鸣,在这点上都比他强得多!唉,可惜你不是我孙子,连我孙女婿也当不成喽。” “东方爷爷——”管一恒脸色不由得微微变了,连忙看看门口。 “不用看。”东方长庚摆摆手,“没人来。你别看我老了,我这眼睛,不见得比你们小年轻差,看什么都清楚着呢。协会需要理智,可要做成一件事,更需要那股子不回头的犟劲儿。说起来,周峻在这一点上,跟你倒是一样的。只不过到底谁的方向是对的,还需要最后的验证。” 他拍了拍管一恒的手背:“你啊,别记恨周峻。要是没有他这样的人,协会也是维持不下去的。”他拿过拐杖要把自己支起来,“来,虽然你不是我孙子,今天我得把你当孙子使唤一回,伺候爷爷去厕所!以后想要使唤你,恐怕还不容易了哩……” 不管怎么样,这顿饭表面上总算吃得宾主尽欢了,当然其中最满意的,说不定是简雯。至于最不满意的,当然非管竹莫属,一回到住处,他就马上跟着管一恒进了房间:“一恒啊,你看这事儿,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二叔……”管一恒简直是无可奈何了,“这事真的不能考虑了。” 管竹愁苦地看着他,管一恒只能硬着头皮装没看见,收拾自己的东西:“二叔,我想明天就走。你别替我担心,不管去哪儿,我隔几天就跟您联系一次好不好?对了,我可能要换个新手机,到时候给您打电话行吗?” 管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跟那个叶关辰——他有没有提到过十年之前的事?” 管一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略一犹豫之后点了点头:“谈过几句。” “他怎么说?”管竹追问,“有没有说过他们去偷睚眦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管一恒有些不解:“看见了什么?二叔你指的是——” 管竹胡乱摆了摆手:“也不是说什么,就是十年前的事——我其实也不怎么清楚,就想搞搞清楚……” 管一恒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他说,他们当时是误放了睚眦。本来只是想把睚眦从禁锢的令牌里偷出来放到烛龙鳞里,以免惊动人,可是手法失误,才把睚眦放了出来。” “手法失误……”管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又追问,“怎么个手法失误法?” “这——他没说。”管一恒有些疑惑,“二叔,你怎么问这个?”以前一提起叶关辰,二叔就怒气冲冲的,今天怎么有心思细问起来了? “就是想弄清楚——你不是说他们不是故意杀人吗?我就想确认一下这个事。” 管一恒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二叔,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他的父亲不是故意操纵或者放出睚眦杀人,但总归爸爸是因为他们而死的,我不会忘记……”所以他和叶关辰之间永远有一条横沟,无法逾越。 管竹似乎欲言又止,半天才拍了拍管一恒的肩膀:“二叔知道。你那个——唉,你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二叔只能说,你自己小心些,有什么事就给二叔打电话。协会的处理归协会的处理,家里总是你家,跟他们不一样。” 管一恒感激地看着管竹,重重点了点头。管竹却有些没精打采,帮着他收拾了一下行李,最后还是说:“一恒,如果你再见到那个养妖族,不如问一下十年前那件事的详情吧。”看见管一恒的目光,他连忙补了一句,“我是想,如果有证据能证明他们是失手放出了睚眦,将来你私自放人的事也就有个辩解的理由不是?” “行,我知道了。”管一恒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他不想问这件事,问了又能怎么样呢?正如他刚才跟管竹说的,即使是失手,也一样是杀人,问了,只能是再一次提醒他——叶关辰是他的杀父仇人的儿子! 送了管竹回自己的房间,管一恒站在窗前发呆。窗外灯光如同繁星一般,他出神地看着,只觉得其中仿佛渐渐幻化出两颗特别明亮的,看起来像一双眼睛一般。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按在玻璃上,只觉得手下不是玻璃,而是叶关辰光滑的肌肤。 那天在山洞里,他曾经把叶关辰抱得那么紧,他的身体烧得滚烫,肌肤上还沾着雨水,像一层光滑的水膜,几乎把两个人胶着在一起…… 管一恒猛地收回手,迅速关上灯,一头栽倒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底下。他想马上睡着,可一阵阵发热的身体完全拒绝入睡。越是睡不着,他就越忍不住要回想,最终,黑暗中响起了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麝香似的气味,轻轻弥漫开来…… 第65章 重逢 对于管一恒这么快就又回滨海,小成很是欢迎。马衔案结束之后,他最近也没什么事,来车站接了管一恒,一见面就开玩笑:“又来散心了?” 管一恒也报以一笑:“没错,不过这次散心时间说不定更久。” “怎么了?”小成一边开车一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马衔案子都结了,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管一恒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实话:“我被协会开除了。”小成是个难得的朋友,他也实在需要多说几句,不然自己也要憋死了。 “啥?”小成险些手抖,连忙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来,瞪着眼问,“又出了什么事?” 管一恒简单地把河南旱灾以及放走叶关辰的事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一点儿内容。小成听得直拍方向盘:“怎么会这样?我就说姓董的不是好东西,这绝对是有私心的!唉,我一直都觉得叶先生不是个坏人,怎么偏偏就是养妖族呢?” 管一恒苦笑一下:“造化弄人吧……”除此之外,他真的找不出别的话可以解释。 小成同情地点点头,瞅了管一恒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问:“那你现在想怎么办?我看你不是真来散心的吧?” 管一恒笑了:“是。我想来弄艘船去海上看看,找一找蚩吻的痕迹。另外,也想查查董涵联系的那家玉石公司。协会虽然已经在查,但我总是不放心。云姨会帮忙,但最近可能不太合适……” 他刚被开除,正在风口浪尖上呢。上次云姨就力挺了他一回,当面给了周峻一个没脸,这次如果再做得这么明显,实在就不合适了,毕竟他放走叶关辰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的,云姨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云姨,首先要对十三处负责。 小成想了想:“弄艘船呢,我可以帮忙,在滨海这也不难。至于那家玉石公司——可以让队长托税务上的朋友去查查往来帐目,不过那都是明面上的,私底下怎么回事就不好查了,毕竟不是本地的公司,我们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管一恒欣然道谢:“我现在也只想查查明面上的帐目,主要是看看他们所谓的发现矿脉是什么情况,大笔款项是怎么走账的。” “那这好办。”小成包拍胸脯,“都包在我身上。” 小成说干就干,没几天就租了一艘渔船。船老大姓李,从小就在海上讨生活,现在年纪大了才不干了,家里以养殖鲍鱼为业。李老大并不差钱,只是就喜欢呆在海上,听小成说管一恒是想雇船在近海到处游玩,简直跟他一拍即合,马上就同意了,连钱都没怎么多要,只要个油钱加饭钱。 于是每天一早,管一恒就跟李老大一起上船出海,在附近海区游荡,直到夕阳西下才归来。两人依次拜访周围的岛屿,时常还能钓回些鱼蟹来,看起来倒真是一副度假的模样,其乐融融。 李老大本来颇为健谈,自觉跟管一恒投契之后,说的话就更多了。他年轻时在这一带海面上到处跑,滨海附近大大小小的岛子全部去过,介绍起风光来头头是道。 两人今天上的是灵山岛,李老大先就把管一恒带到了海蚀崖壁那里:“怎么样?风景不错吧?你不是说你去长岛的九丈崖吗?看这儿怎么样?不比长岛差吧?” 管一恒忍不住微微一笑:“是挺壮观的。”李老大颇有几分地域主意,在他看来,滨海简直没一点不好的。天是滨海的蓝,云是滨海的白,水是滨海的清,就连这些石头崖,也是滨海的最好看。 不过灵山岛的海蚀崖壁确实不错。这里原是高山伸入海中的岩体,千百年来大海波涛冲击,将其断成两半,中间就出现了这道高数十米的陡峭崖壁,十分壮观。崖壁上有清楚的地质形成标记,千万层岩石边界清晰,每层都倾斜着指向高天,岩层间还有浆状物凝固而成的岩石,并有海蚀洞、五彩石和硅化木化石,论观赏价值绝不下于长岛的九丈崖。 管一恒站在崖壁边上向下望去,只见波涛拍击崖壁,溅起雪白的碎浪。李老大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地讲着灵山岛的风光,管一恒心里想的却是——这边有没有蚩吻的藏身之地? 蚩吻入海,假如已经进入深海,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但渤海湾一带海产丰富,连马衔都能在近海生活,蚩吻或许也可以。前几年的石油泄漏曾经把马衔逼到了海边,那么蚩吻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管一恒也知道他这不啻于大海捞针,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又不能弄艘军舰到远海去巡逻,何况这些年,十三处也并没有接到有军舰发现大型海怪的消息。另外,他总觉得在这里,似乎离叶关辰更近一些。 叶关辰的手机已经换了,管一恒自己来到滨海之后,也停用了原来的手机号,托小成给办了一个当地的新号码,两人其实已经等于失去了联系。但不知怎么的,管一恒总觉得只要来到了滨海,就总会再见到叶关辰,即使他并没有刻意去寻找。 “这岛不小。”管一恒转回身,打量着面前的岛屿。许多山峰林立,形态各异,有些颇肖动物,不过更多的像是翠绿的笋子,其中最高的一株仿佛被人折歪了笋尖似的,那就是岛上最高的歪头峰了。 “可不。这是滨海的第一高岛了,就是岛上人少,设备也不行,常住就不大好。不过来玩玩,钓个鱼啊看个景啊什么的,还是不错的。对了,这会儿正是吃海鲜的好时候,螃蟹啊,虾虎啊,扇贝啊,都很肥。要说螃蟹吧,外地人都说要吃梭子蟹,其实我觉得,石夹红才最好吃,别看个不大,那味特别鲜……” 李老大滔滔不绝,吸引得从旁边走过的七八个年轻人也都停下脚步仔细听起来,有个女孩子甚至笑着问他:“大叔,石夹红长什么样子?” 有听众捧场,李老大更起劲了,仔仔细细介绍了一番。这群年轻人看起来都是学生模样,有个男孩子听了半天忽然问:“大叔,那大公岛离这儿远吗?” “啊?”李老大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公岛——大公岛可不在这儿,离着挺远呢。你们问这个干吗?” “听说那边建了个生态保护区,可以去探险的?” 男孩子这么一问,几个女孩子就都激动起来:“对啊对啊,大叔,是真的吗?” 李老大皱了皱眉头:“是有个生态保护区,不过那边风浪大,不怎么好去。” 男孩子并没把他这句话听进去,而是追问:“那有船能过去吗?” 李老大更不高兴了,敷衍地回答了一句:“有吧,花钱雇船就行。”说完就拉着管一恒走了。 “大叔这是怎么了?”管一恒看出他不大痛快,笑着问。 李老大啧了一声,示意了一下身后那群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的学生:“一群学生仔,不知道个天高地厚!” 管一恒笑起来:“怎么了?大公岛很危险?” “倒也不是说怎么危险,”李老大又打开了话匣子,“其实那岛子很不错,四边上都是渔场,当初我就常往那边去打鱼。现在是建了个生态保护区,说是保护鸟的。从前没建的时候也不见有什么人去,自打建了这保护区,好多小年轻跑去搞什么野外探险——现在这些年轻人哪,就是好日子过太多了,就想自己找点苦头吃吃。那边风浪大,常听说有上了岛下不来的,还得叫人去救,真是……” 他看了看还在讨论的学生们,有些不满:“现在这些学生仔,大家都去的地方他们偏不去,非得捡人家不去的地方才觉得有意思。你要去也行,先好好寻思寻思,做个准备也行。不!就背个包就以为是去探险了!到时候出了事,迷了路,就打电话叫人去救。我可是知道,就崂山那边,每年就好几拨困在山里的,警察三更半夜的就得进山去找。我有个亲戚家的孩子就是干这个的,那年为了找人,自己跌断了腿……” 管一恒微微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有不少新闻,他也经常看见。年轻人总归是这样,过于冲动,做事不计后果,自己觉得很酷,却给别人带来许多麻烦。 灵山岛面积不小,如果要一处处地游玩过去,一天时间或许还不大够用。不过管一恒只是要探查岛屿附近的海面,干脆也就不上山,直接让李老大开着船在海边走了一圈,又跟当地的一些居民聊了几句,却并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缘分,他们在岛的另一边,又遇上了这群学生,正在跟一条船的船主在说话。女孩子们声音尖尖细细的,好像一群小鸟儿,管一恒的船才靠过去就听见一个女孩子笑嘻嘻地在说:“大哥,不能再便宜一点吗?我们好几个人呢,你每人少收一点,一船拉过去也赚钱的吧?” 船主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对女孩子的笑容攻势显然不怎么能抵挡,脸也微微有点红了,只是在海上风吹日晒得皮肤黝黑,不那么明显而已。他有点磕巴地说:“那,那也便宜不了多少——去一趟不光要油钱,那边风浪大,我还得找个人帮手呢。” 女孩子眼珠转了转:“能便宜多少就便宜多少呗。大哥你只要送我们过去,然后第二天来接我们就行了嘛,其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这女孩子长得十分漂亮,尤其一双眼睛水杏似的,看起人来好像会说话。小船主抵挡不住败下阵来,只得答应再便宜一点。 李老大撇了撇嘴,小声对管一恒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些小年轻,真是没事找事!大公岛那边风浪说来就来,上了岛下不来是常有的事。你看这船不比我的大,风浪大点,到时候真走不了。” 管一恒听见他屡次提起大公岛的风浪,心里却微微一动:“大叔,那边风浪很大?还说来就来?为什么啊?我看这附近海面上好像风浪都不大啊。” “那谁知道。”李老大抬手指了指天,“老天爷说了算的事呢。” 管一恒失笑:“大叔,现在还兴说老天爷啊?” “嘿,怎么不兴说呢?”李老大很有道理地说,“那不是天气预报都有不准的吗?这科学再发达,总有解决不了的事,那不说老天爷还说谁呢?” “大公岛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叔能给我讲讲吗?” “行啊。”李老大对那边情况还真是颇为了解,“那地方真是好渔场,就是风浪大,而且说来就来,讲不准的。尤其这几年更厉害,都说是啥全球什么气温上升啊,大气压改变什么的。也就是现在的船比从前又好了,要是最早时候那种小舢板,放到现在根本没法出海……” 管一恒越听越觉得有点意思,等李老大说完,他忽然说:“大叔,要不然咱们也去大公岛看看?” “啊?”李老大傻了眼,“小管啊,你,你也要去?”刚才批评了那群不知轻重的学生,怎么这会儿他也要去了? “我也挺想去看看的,正好两只船也能相互照顾一下。” “嘿,都是一样大小的船,谁能照顾谁哟。”李老大撇撇嘴,不过还是问,“你真想去?”毕竟管一恒是出钱的人,之前两人相处得又好,他也不好意思不同意。 “是,我想去看看。” 李老大叹了口气:“那让我准备准备。别看地方不远,咱们还是多准备点东西,万一给困在岛上两三天的也不怕。” 两人在灵山岛绕了一圈,又住了一夜,第二天回了滨海市区,李老大就去准备东西了,说好第二天早晨再出发。管一恒没什么事要做,想想去了派出所。 小成正在跟所里的女警说笑话,看见管一恒提着一兜海鲜过来,顿时笑眯了眼:“这是你钓的?” 管一恒失笑:“你当我真是来钓鱼的了?行了,不管是钓的还是买的,你拿着就是了。” 小成高高兴兴地接过去:“这虾虎够新鲜,哟,还挺肥的,晚上正好回家煮了它。李姐也拿点回去?” 中年女警笑骂他:“你朋友送你的,你倒转手就送别人,挺慷慨啊!赶紧拿回去吧,我可不能要。” 管一恒笑着又放下一兜水果:“这个大姐给大家分分吧,也是我一点小意思。” 中年女警分水果去了,小成带着管一恒回了自己办公室,关起门来问:“有线索了吗?” 管一恒摇摇头:“没有。我想明天去大公岛看看,听说那边风浪大,而且说起就起,可能有点意思。” “为什么?”小成有些不解。 “蚩吻是龙之子,能吹波成雨,风浪这样无缘无故地起来,或许是有什么妖物作祟,所以我想去看看。”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小成跃跃欲试,“枪有用吗?” 管一恒笑起来:“应该有点用吧。海中这些精怪多属木,金可克木,子弹对它们应该是有伤害的。我说,要不你再帮我搞两杆鱼枪吧?” “这没问题。”小成马上包拍胸脯,“一会儿我给朋友打个电话,保证弄两杆好的,比上回那个还好!” 他说着就要去打电话,自己的手机却先响了:“哎,队长?” 李元的声音从手机里隐隐地透出来:“……到鑫钱柜这边来……”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小成放下电话,神色严肃起来,“k吧死人了,我得马上过去,这个电话给你,是我那个朋友的手机,你跟他说是我拜托他的,保证给你弄两杆好鱼枪。” “行。”管一恒也不耽搁他的时间,“那谢谢你啦。” 小成匆匆跑了,连海鲜都只能送给了中年女警。管一恒给他的那个朋友打了电话,果然小伙子非常痛快,马上就让他去自己店里挑,并且连租金都不肯收。 管一恒当然不能随便占人便宜,这可是用的小成的人情,执意按标价付了租金,然后把鱼枪送到了李老大船上。 李老大的动作也很快,这会儿已经准备了不少东西,什么干粮罐头淡水打火机是不用说了,还有驱虫药止血药创可贴,甚至刀子斧头都备下了,一看管一恒扛了两杆鱼枪来,顿时乐了:“这东西好!一看小管你是有经验的。” 管一恒跟他开玩笑:“您可别这么说,一说我就害怕了。” 李老大哈哈大笑:“好了,这么一来东西就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明天一早出发。今天晚上你早点休息,这几天咱们运气不错,走到哪都风平浪静的,我看你也没什么晕船的样子。不过要是遇上风浪就两说,虽然我备了药,你还是休息好了最管用。” 此刻天色也已经黑了下来,管一恒跟他一起在附近的小饭店里吃了饭,就自己在夜色里走回旅馆去。 这边从前就是渔村,不过现在建了个海鲜城,夏季的晚上就格外热闹,到处灯火通明,来吃饭的人的欢声笑语,不停地从窗户里传出来。 这一片喧嚣之中,管一恒却觉得说不出的寂寞。四面的笑语声把他包围着,却又像隔着一层似的,有难以形容的距离感。他慢慢地走回自己住的小旅馆,才打开门,就突然站住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可是管一恒听见了一个轻微的呼吸声。他慢慢地推开门走进去,没有开灯,却直接把门关上了。 窗帘还拉着。这里的窗户对着海面,并没有什么特别明亮的灯光照进来,于是房间里就是一片黑暗。 管一恒慢吞吞地往前走了几步,就到了房间中央。对房间里的布局,他记得清清楚楚,现在他离着床只有两步远,而另一边的沙发也只有两步远,那个轻微而柔和的呼吸声,就是从沙发的方向传过来的,而当管一恒站住不动之后,这个呼吸声稍稍急促了一点。 管一恒拿不定主意自己该怎么办。他想现在躺到床上去,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现,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但他最终还是向沙发方向转过身去,两条腿不怎么听使唤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他的腿就跟另一个人的膝盖撞在了一起。 黑暗中只有急促的呼吸声。管一恒伸出手,抱住了那个一下子站起来的人。两人在黑暗中撞到了额头,不过谁也没在意,而是在下一秒就找到了对方的嘴唇。 轻微而暧昧的声音响了很久,然后变成了急促的喘息声,叶关辰低低地叫了一声:“一恒——” “别说话。”管一恒额头抵着他的,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手臂几乎要箍断叶关辰瘦窄的腰。因为贴得太紧,他的胸膛能感觉到叶关辰的胸膛在起伏,小腹上也能感觉到叶关辰的硬度…… “什么时候来的?”管一恒狠狠拧了自己一把,压抑下了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欲望。这里只是个小旅馆,并不合适。 “今天刚到。”叶关辰任由他用力地勒着自己的腰,轻声回答,“你出海去了?” “对。”管一恒也不问他怎么知道,“明天去大公岛。听说那地方的风浪说起就起,我想去看看。” “大公岛……”叶关辰怔了怔,喃喃地说,“我怎么没有想到……我,我可以一起去吗?” 管一恒沉重地呼吸了几下,忽然拦腰把叶关辰抱起来,直接压到了床上,伸手就去扯他腰间的皮带。叶关辰双手搂着他的肩头,并不反抗。管一恒已经解开了他的裤子,又突然收回手来,掀起叶关辰的上衣,双手在他胸膛上用力抚摸起来。 他手劲太大,叶关辰稍稍瑟缩了一下,但双手仍旧搂在管一恒脖子上,喃喃地叫了一声:“一恒……” 管一恒用一个吻封住了他的嘴唇,黑暗之中只剩下了喘息声…… 第66章 大公岛 一个深吻结束,管一恒喘息着,并没有抬头,反而顺着叶关辰的唇角一直往旁边亲下去,啃咬着他的耳垂和颈侧。 叶关辰的身体有些僵硬,但还是偏过头,任由管一恒为所欲为。 一路吮吻到锁骨上,管一恒才抬头透了口气。恰在这时,窗外有一辆摩托车驶过,车手似乎喝大了,一边嗷嗷地唱着不成调的歌,一边硬是开着车从海边那坎坷不平的石子步栈道上驶过去,于是那扭来扭去的车灯就从窗帘缝隙里漏进一线来,虽然只是一晃,却也让管一恒看清了叶关辰的脸——脸颊微微有些发红,眼角也有些湿润,甚至有星点般的水光。 叶关辰的眼神里有几分惶惑,那一瞬间,管一恒突然觉得他像只受惊的家犬,似乎已经知道自己要受到伤害,却又并不准备反抗。 车灯一晃而过,破锣嗓子的骑士已经远去,房间里又重新黑暗下来。管一恒僵硬了片刻,忽然低下头去,把脸埋在了叶关辰颈侧,紧紧地抱着他,却什么也没有做。 良久,叶关辰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轻轻又叫了一声:“一恒?” 管一恒伸出手,摸索着替他系好腰带,又拉下衣服,双手有些留恋地在那温热的肌肤上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收回来,哑着嗓子说:“睡吧。” 叶关辰没有动,半晌才慢慢地说:“如果你——” “没什么如果!”管一恒粗暴地打断了他,翻身躺到床边上去,扯起被子没头没脑地把自己捂住,半天,像泄愤似的迸出一句,“我知道你不愿意!否则就不会拒绝陆云了。我也用不着你用这个赎罪,我不稀罕!” 叶关辰半天没有声音,许久后才轻轻在床另一边躺下了。管一恒支楞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把被子甩过去一半,冷冷地说:“盖上!屋里有空调,明天还要出海,你别到了岛上再生起病来。” 旅馆的单人间,那张床才能有多宽?也就比病房的床宽些罢了。两个成年男人躺在上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没有接触。管一恒像根铅笔似的在床边上挺着,却仍旧感觉得到叶关辰的肩膀轻轻地靠着他,温热的肌肤隔着薄薄的衣服,像块火炭似的烫着他,让他想躲开,却有些舍不得。 “阿云——我一直把他当好兄弟……”直到管一恒以为叶关辰睡着了,才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就像当初他背着他下山的时候,轻声问他问题一样。 “我们两家是邻居。阿云的母亲是继母,对他并不好。阿云的父亲偏爱继妻,对儿子也多有误会,阿云性子又倔,小时候经常挨了打躲到我家来……”叶关辰的声音轻微得像呼吸一样,如果不注意去听,或许都听不清楚。 “后来阿云跟家里的关系更加恶化,大学他甚至都不想上,要跟着野外考察队出去,就遇上了方皇。那一次实在太危险,他差点就死掉,之后才收了心回来重新上学。那时候我父亲也去世了,他又不愿回家,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在西安这里努力打拼……” 管一恒忍不住问:“那你——你喜欢他吗?” “我说了,他是我的好兄弟。”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一起开公司,从无到有,什么都是我们两个人一点点赚来的,其中的辛苦,也唯有我们两个人知道。阿云——其实五年前他就隐晦地向我表示过,那时候我觉得他大概是搞错了,只不过是他被家里人伤透了心,所以把全部的感情都放到我身上来而已……” “可是你们还住在一起……”管一恒脱口而出,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计较什么了。 “是啊。”叶关辰微微苦笑,“那房子是我们一起买的,当初我还没有明白……等到房子买好,阿云就向我表白了。” “你为什么不答应呢?”管一恒觉得喉咙里好像堵了点什么,很想咳嗽两声。 “只是兄弟,让我答应什么呢?” “那为什么不拒绝?” “他不会结婚了,我也不会。”叶关辰自己似乎也有几分迷茫,“阿云说只要我还在他身边就可以了,其余的,他也不会再要求。而我……谁知道什么时候死呢?又何必非要连这一点安慰都不给他。” “胡说八道!”管一恒听见死字,顿时觉得心口一股闷气往上冲,顾不得自己正在装铅笔,立刻就翻身向内。但这床不够宽,他这一翻身,就跟叶关辰挤在了一起,呼吸相闻。 “别胡说八道……”既然已经翻过来了,总不好再翻回去,管一恒只能尴尬地保持着这个位置,“你才三十岁就说什么死!” 叶关辰似乎是轻轻地笑了一声:“妖为阴物,人与妖久处,或阴剥阳,或阳烁阴。即使是养妖一族,有种种法器盛放妖物,也免不了受到影响。倘若养妖太多,则阴胜阳,必然折损阳气,消耗寿数。自古至今,概莫能外。” 管一恒觉得自己心都揪起来了:“胡说!倘若养妖要养得自己短寿,谁还会养妖!” 叶关辰没说话,管一恒略略一想,突然明白:如果不肯折损自己的阳气,就必然驱妖食人,以别人的性命血肉阳气来养妖。叶关辰不肯这么做,就只好来损耗自己。难怪他的父亲早亡,难怪他自己身体也不太好,难怪他会在火车上偷偷喝药……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管一恒忍不住伸开手臂紧紧抱住了叶关辰。在生与死面前,很多东西都不再那么重要了,人之将死,又何以矫情? 叶关辰在他的怀抱里笑了一下,这次不是苦笑了,而是带了一点儿真正的愉悦,轻轻拍了拍管一恒的手臂:“有啊。只要能将它们重新封回鼎中,我不必再养妖,当然也就没事了。这么多年,我和我父亲,不是一直在努力吗?”虽然父亲没有成功,但毕竟,目标就在那里,只要走下去,总有成功的可能。 管一恒紧紧抱着他,额头抵着叶关辰的额头,低声说:“我会帮你。” “我不用你为了心里愧疚就做什么!”管一恒觉得自己的嗓子哑得要命,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我也不是只为了你,我是不想再让这么多妖物现世!我——” “我知道。”叶关辰的身体不像刚才被压倒时那么僵硬,伸出手臂搂着管一恒的肩头,喃喃地说,“我都知道。你是为了你的信念,而不是忘记了不该忘记的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隐隐的伤感,像一个悲哀的预言,在黑暗之中轻轻地弥漫开去。管一恒紧紧地抱着他,试图把脸全部埋在他颈侧,似乎这样就能堵住耳朵封闭心灵,好听不见这个残酷的事实——他们之间,始终都隔着一层仇恨。 清晨,天气极好。 太阳已经跳出海面,在碧蓝的水上铺了一道彩霞的路。李老大掌着舵,就把船顺着这道彩霞路行驶过去。 管一恒站在船头上,觉得脖子后面火辣辣的,头都不敢回。 叶关辰就站在船尾,穿着一件黑色t恤。这是管一恒的衣服,他自己的衬衣昨天已经被管一恒揉得像干咸菜一样,还扯掉了一颗扣子。因为比管一恒矮一点儿,这件t恤他穿起来略有些大,越发显得皮肤白皙,身材修长。管一恒总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时不时地扫过自己的后背,害得他一直死死地挺着腰背,简直整个人都要僵硬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僵硬个什么劲儿。严格说来,昨天晚上他们只不过抱着睡了一夜而已,根本什么都没做。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在黑暗之中能坦然面对的事儿,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忽然就叫人脸红起来。 李老大可不知道他的纠结,笑嘻嘻地跟他说:“你这个朋友长得可真不错,结婚了没?” 管一恒不由自主地又悄悄看了叶关辰一眼:“没有吧……” “那有女朋友吗?” “不太清楚……”管一恒本能地觉得这个话题可能不太愉快,“大叔问这个干什么?” 李老大也回头看看叶关辰,笑着说:“我有个侄女,今年二十八了,在上海工作。个子一米六五,长得也不错,工资也不低。我看叶先生——年纪也差不多吧?不知道在哪儿工作?” 敢情这是要介绍对象呢……管一恒觉得自己额头上肯定要垂下几条黑线了,他不怎么痛快地敷衍李老大:“我也不太清楚。其实我们认识时间也不长,就是搭个伴来玩,他家里什么情况我也没问。” “哦——”李老大又看了叶关辰一眼,有点遗憾。其实这两个年轻人都很不错,但自己那个侄女儿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儿,管一恒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要是这个叶关辰经济条件过得去,倒是非常合适。 他并不相信管一恒不知道叶关辰的情况。这两人之间虽然不怎么说话,可就透着那么股子亲密劲儿,要说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鬼才相信哩。既然知道却不肯说,那么要么叶关辰经济条件实在不好,要么就是条件太好了自己侄女高攀不上,反正不管哪一个,还是算了吧。 叶关辰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李老大的眼,他站在船尾,看着发动机后面拖出的长长白浪出神。有几点浪花溅到他身上,他似乎也没有感觉到。管一恒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随手把一件外衣递过去:“海上风大,穿上吧。” 叶关辰顺从地把衣服穿上:“今天天气很好。” “嗯。”管一恒伸手想替他把窝进去的衣领扯出来,却忽然看见他颈侧几个浅红的印子,那是昨天他留下的,一路从那里延伸进衣领里面。他像被烫着似的猛地把手缩了回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昨夜的悲哀和伤感,在这样美好的晨光之中似乎烟消云散了,于是留下的就是对于昨夜躁动的尴尬和脸红,甚至还有一点儿回味的激动——管一恒现在就觉得,他的手指上似乎又感觉到了叶关辰光滑的肌肤,还有一些不太好意思去回想的感觉…… 叶关辰一转头就看见管一恒微微发红的脸,于是很体贴地装做若无其事地把目光又转了开去:“这样的速度,中午能到大公岛吧?” “应该吧……”管一恒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根本不敢去看叶关辰,谁知眼角余光轻轻一瞥,却发现叶关辰的耳根也有一抹淡淡的红色,顿时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背后沐浴着初升的阳光,吹拂着清凉的海风,虽然不说话,却有种难以形容的和谐,似乎能这么一直站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似的。 可惜天荒地老什么的并不怎么靠谱,两个小时之后,盛夏的日光就把两人赶回了船篷底下。李老大手搭凉棚往前看了看:“再有一会儿就该到了。今儿这天气真不错,估计不能把咱们困岛上了。” 管一恒和叶关辰对看了一眼。如果一直是风平浪静,对他们可没什么意义。 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前方果然出现了一座岛屿,再驶近一些,李老大就“哟”了一声:“有人已经到喽。” 果然,岛屿岸边停着一艘船,船上的人他们还见过,正是当初在灵山岛被那群学生雇佣的年轻船主,看来那群学生比他们早到一点儿。 年轻船主显然是不认识他们,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也是来游玩的,于是笑着点了点头,一边继续从船上往下搬东西。 岸上传来一阵喧哗声,那群学生说笑着回来了,他们倒还认得李老大和管一恒,当即就有几个人扬起手来打招呼:“大叔,帅哥,你们也来了?” 管一恒看看他们的打扮,顿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来野外探险么?一个个穿得跟花蝴蝶似的。衣服倒都是正经的冲锋衣,但脚上的鞋子就很不专业了,真要走到湿滑的地方恐怕不行。而且几个女孩子居然还都化了妆,真是……这真是来度假的吧? 几个女孩子小声说了一会儿话,之前曾跟年轻船主讨价还价的漂亮女孩儿就笑嘻嘻地走到了管一恒他们的船边,很熟稔地搭起话来:“你们也是来探险的吧?大家一起好不好?我们晚上还要开篝火晚会呢,不来参加吗?”不管怎么样,多两个养眼的帅哥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管一恒不是很情愿,叶关辰却微笑了一下:“好啊。” 跟从前的许多次一样,女孩子颇有几分自得地笑了笑,很满意自己的魅力:“我们已经找到宿营的地方了,你们有什么东西也一起搬过去吧?我们带了很多东西呢。” 于是几分钟之后,管一恒就明白了,他们两个首先是来当搬运工的。这群学生带的东西确实很多,什么新鲜腌好的鸡翅啊羊肉啊,什么袋装的牛肉粒话梅糖啊,什么便携式小煤油炉啊,甚至还有木炭,总之跟吃有关的东西带了无数,以至于他们三人加入之后,仍旧是搬了好几趟。 “你们就带这种吃的啊……”女孩子——她自我介绍叫林洁,有点儿嫌弃地看了看他们携带的干粮,“这都不好吃啊……” 管一恒一向不知道该怎么跟这种女孩子打交道,索性不吭声,只管去搬东西,叶关辰就微微笑了一下:“携带比较方便,能量也足够了。” 林洁皱了皱鼻子,随即又笑了:“没关系,吃我们的就行。哎,那个是什么?是鱼枪吗?你们难道还打算下水捕鱼吗?” “如果有鱼的话,可以试试。”叶关辰温和地回答。 林洁顿时来了兴趣,旁的女孩子们也凑了过来:“这个怎么用啊?要潜下水吗?这里有多大的鱼啊?会有鲨鱼吗?” 无数的问题都抛了过来,叶关辰一一回答,脸上始终带着点笑意,搞得女孩子们越发激动起来。 管一恒背着东西走在后面,不经意地一转头,看见几个男学生看着叶关辰的眼神都有些不太高兴,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管一恒记得林洁介绍说他是他们的班长,叫做唐明的,看叶关辰的眼神颇有几分敌意。 一群人说着话,走到了学生们选的宿营地。那里已经支起了几个颜色鲜艳的帐篷,不过以管一恒的眼光来看,就有些华而不实了,而且没有用绳子固定在地面上,万一晚上起大风,说不定直接就掀掉。 好在他们选的地方还算不错,正在一处小山包底下凹进去的地方,侧对大海,如果有风来也可以挡一挡。 帐篷前面的空地上已经堆起了些树枝和干草,显然是准备天色一黑就开始篝火晚会了。管一恒把他们的帐篷选了个地方固定好之后,就爬上小山包四处瞭望。 大公岛的面积大概只有灵山岛的一半,草木茂盛,鸟类繁多。现在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片悬崖,许多海鸟在飞上飞下,看来崖洞里就是它们的巢穴,叽叽喳喳的声音老远就听得见。 管一恒看了一会儿,从山包上下来,找到李老大和叶关辰:“趁着天还早,我们在岛四边上绕一圈吧。”与其在这里陪这些鸟儿一样的女学生,不如趁着没有风浪的时候先观察一下四周的地形。 第67章 蹊跷 两艘船一前一后,环绕海岛缓缓行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阳光不再那么强烈,加上拂面的海风带来凉意,时时还有溅起的浪花在脸上扑一下,如果不是耳朵边上吵得不行,管一恒会觉得这实在算是一次惬意的旅行。 “叶大哥,这是在测量什么呀?”林洁的声音从旁边的船上清脆地传来。女孩子把半边身子都探出了船舷,冲着叶关辰笑。 管一恒唇角忍不住抽了抽。现在拿着绳子测量水深的人是他,叶关辰不过是在边上观察石壁,林洁偏偏要问叶关辰,这心思简直是——太司马昭了! 叶关辰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石壁,听见林洁的声音也没有转头,只是温和地回答:“只是测量一下水深。” 林洁却仍趴在船舷上:“测量这个干什么?叶大哥,难道你们是测量员吗?” 叶关辰不得不看了她一眼:“是替学校来做个调查,补充一点资料。”应付了这女孩子很久,他也有点不太愉快了。 管一恒把绳子提上来,一边观看坠锤上沾的痕迹,一边在嗓子里嘀咕了一句:“有完没完了……”本来他们是要自己来的,偏偏这些女学生们听了,也非要来绕岛一周不可,现在搞得他简直都没法专心测量了,耳朵里头充满了她们的叽叽喳喳,比鸟叫还烦人。 叶关辰微微笑了一下,低头帮他的忙,也小声说:“年轻小姑娘,性子自信活泼一点儿也是有的。” 管一恒连忙干咳了一声,以掩饰涌上喉头的笑意。叶关辰这个“自信”用得颇为意味深长,很显然那个林洁因为自己的长相,在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中是无往不胜的,她从来没有挫败过,当然也就相应地会失去一点儿谨慎和自觉,以至于并不能意识到,她现在其实已经打扰别人了。 “都怪你太吸引人了。”管一恒眼角余光看见唐明的脸色,忍不住好笑,“你看那边,有人已经脸色不好看了。” 叶关辰看了唐明一眼,也微微皱了皱眉,抬头对林洁笑了笑:“我们还要在这里多测量一会儿,不如你们的船先走吧。” 唐明巴不得这一声,马上就让年轻船主开船。林洁很不情愿,但看叶关辰说了那句话之后,真的一心一意跟管一恒在测量,还不时小声商议,对她的话也不回答,也只好悻悻地跟着船走了。 李老大年纪大,什么事儿没经过,看着叶关辰直笑。叶关辰被他笑得有点下不来台,无奈地说:“大叔,别笑了。” 李老大感叹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哟,小丫头都这么厉害……”他都跟管一恒混了好几天了,当然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在为学校补充资料,可怜两个男人,居然被一群女孩子逼得要当面撒谎了。 叶关辰无奈地笑着,向海面上眺望了几眼:“大叔,这岛四周哪里水最深?” 李老大也四处看了看:“大概也就是这一带了。哎,现在这鱼可不如以前多喽。”他从船边拉起之前放下的小拖网,里头只有三条鱼,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小,他一边把鱼丢进桶里,一边摇头,“记得那时候,就这样的小网放下去,至少拉个三四十斤鱼上来,连那些学生一起都吃不完。这可好,半天了就这么三条,还不够咱们吃的呢。” 管一恒顺口附和:“现在的船比从前也不一样了,打鱼的能力强,鱼自然也就少了。” 李老大把最后一条鱼扔进桶里,摇着头说:“这种鱼可不是用大船捞的,它们就在岛边上石头缝里长着,除了用这种小拖网,都是用钓的。大概是现在来这个岛的人也多了,鱼都钓没了吧?”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悬崖:“怎么好像这鸟都不如以前多了?这边说是保护鸟的,前年我侄子来过一趟,说这边鸟可多了,比没建保护区之前多了多少多少,都是有统计的,怎么这会儿我看着,不像他说的那么多呢?” 管一恒和叶关辰也跟着抬头看去。这里就是之前管一恒在小山包上看见的悬崖,远远的就能看见海鸟起起落落,现在把船开到近前,看得更加清楚。悬崖上有许多细小的石洞,里头都居住着海鸟,有些甚至只是在石头的凹陷处铺些沙子就算做窝了,粗粗一扫,也有数千只之多。 李老大却拿手比划着:“我侄子说,当时他来的时候,那鸟飞起来简直都铺天盖地,而且还不怎么怕人,直往他们船上落,有些甚至还敢来他们手里抢东西吃呢。我侄子拍了几张照片给我看,嘿,真是乌泱泱一大片……” 管一恒和叶关辰看着悬崖上那些海鸟扑翅鸣叫,虽然说不上铺天盖地,但也实在不少了。所以他们对李老大所说的鸟少了实在没有什么体会,只是听听罢了。 把整个岛子转了一圈,天已经黑了下来,回到宿营的地点,管一恒远远就看见了岸上的火光,还有悠扬的音乐声——有几个学生在串那些腌好的肉,唐明已经吹起口琴,林洁和另一个男学生唱起了歌来。 篝火上煮着鱼汤,旁边一堆木炭上架起了烤肉的铁丝网,林洁看见管一恒三人回来,便笑嘻嘻地招手:“叶大哥,大叔,你们回来啦?正好我们要烤肉了,来一起吃呀。” 管一恒实在没什么兴趣加入他们,但既然宿营地都选在了一起,也不好把关系弄僵。叶关辰拎着李老大打上来的几条鱼走过去:“我们没准备什么东西,只好把这几条鱼烤一烤,勉强算我们的入伙费吧。” 他这话说得风趣,女孩子们都笑起来,林洁顺势要求:“只有烤鱼可不行,叶大哥得唱个歌儿。” “对,对!叶大哥唱一个!”女孩子们纷纷附和起来,笑闹着让叶关辰唱歌。 唐明甩了甩口琴,也走到篝火旁边坐下:“对啊,叶大哥唱一首呗,你说话声音这么好听,唱歌肯定更好听了,来唱一个,也让我们听听呀。” 管一恒眉头微微一皱。唐明听起来是在附和林洁,其实语气中不无挑衅。说什么说话声音好听唱歌就好听,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必然联系,音色出众而偏偏五音不全的人多了去了,唐明这显然是想让叶关辰出丑呢。 叶关辰倒是并不在意,只笑着摇了摇头:“这可难为我了,我不会唱歌。不过我烤肉的手艺很不错,一会儿我来负责烤肉怎么样?” 女孩子们有些遗憾,但叶关辰负责烤肉她们也挺高兴的,正要说好,唐明已经笑了一声:“叶大哥真是太客气了,是不好意思吧?那这样,我先唱一首,抛砖引玉怎么样?”说完,他也不等叶关辰答应,就把口琴扔给刚才唱歌的男学生,“帮我伴奏,《青春》。” 那个男学生看来跟他的关系特别好,马上接过口琴就吹起了前奏,唐明放开嗓子就唱了起来。他的歌唱得倒真是不错,《青春》又正是校园民谣,被他唱得声情并茂,有几个女孩子都用崇拜爱慕的眼光看着他。 叶关辰含笑听完,跟着女孩子们一起鼓掌。唐明抬了抬下巴,有几分得意几分倨傲地看着叶关辰:“轮到叶大哥了。” “我确实不会唱歌——”叶关辰的话还没说完,几个男学生就彼此挤眉弄眼起来。这半天叶关辰吸引了女孩子们太多的注意力,几个男学生心里都对他不满,这会儿逮着了机会,就趁机挤兑起叶关辰来。 管一恒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大步走了过去,站到叶关辰身旁,有意无意地稍稍向前,把叶关辰挡在了后面:“要唱歌吗?我替他唱就是了。” 管一恒也是个阳光型帅哥,女孩子们虽然喜欢叶关辰这样温文尔雅的成熟男人,但对管一恒也颇有好感,如果不是他一直很少说话,关系还会更好一些。不过就算这样,也足够有几个女孩子给他捧场了:“好好,帅哥代唱也行!” 管一恒居高临下地看了唐明一眼,放开嗓子唱起了《精忠报国》。他的声音清朗高亢,跟原唱大有不同,但里头的昂扬意气却是蓬勃而出。他唱完一段之后,轻轻的口哨声响起来,是叶关辰在替他伴奏。 唐明的脸色更阴沉了。管一恒唱得不比他差,虽然技巧上差一点,没有像他一样刻意弄出来的装饰音,但感情充沛,音色嘹亮,入耳动心。与他正好相反,叶关辰的口哨却频繁地加上装饰音,衬托得管一恒的歌声更加气势磅礴,配合真是极其巧妙。 一首歌唱完,女孩子们静了几秒钟,才纷纷鼓起掌来。林洁更是两眼发亮:“歌唱得好,叶大哥的口哨吹得更好,能不能教教我们啊?” 叶关辰笑笑:“女孩子吹口哨不太合适,会把脸颊吹变形的,到时候就不漂亮了。来来,我给大家烤肉吧?忙了一天了,你们都不饿吗?”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饥肠辘辘起来,女孩子们首先笑着把肉都往他眼前塞,男学生们也暂时放下了心思,都说笑着烤起肉来。 “这鸡翅真好吃。”林洁吃着一串烤鸡翅,边吃边夸,“别说,咱们买的那种调料还真不错呢,可惜买少了。” “也不少了。”另一个女孩子笑着说,“我是按每个人两串准备的,足够了,还有别的肉呢。” 她这么一说,一个瘦瘦的女孩子就抬起头来:“每个人两串吗?我串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么多呀。”她很确定地说,“我串了十八串,最后还剩下一个呢。” 每个鸡翅串上有两个鸡翅,所以不管串多少串,最后既然剩下一个,就证明这些鸡翅是单数。但刚才说话的女孩子也叫了起来:“我买的时候是挑了四十个呀,不会少的!” 一个说挑了四十个,一个说串的时候肯定是单数,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忽然一起转头看向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孩子:“小童,怎么回事啊?” 小童长得瘦瘦小小,因为架了一副厚厚的黑框眼睛,显得有点儿木讷。刚才大家都上船去游岛,只有他被留下来看守东西,可见在这群学生里一直是干苦力的角色。这会儿两个女孩子都看着他,看得他满脸通红,拼命摆手:“没有,我可没有偷吃!” 这下大家都笑起来。买鸡翅的女孩子笑着说:“没人说你偷吃啊。这连火都没点呢,你难道还能生吃吗?我是说,会不会搬东西的时候掉了?” 小童抓了抓头发:“没有啊……都是放在饭盒里,盖子盖得牢牢的……” “那就奇怪了……灵灵,别是你买的时候数错了吧?” “说不定在旅馆腌的时候丢了几个……” 女孩子们纷纷猜测,不过谁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叶关辰听了一会儿,却忽然问小童:“我们开船出去之后,你一直在营地吗?有没有走开?” 小童老老实实地回答:“有啊。我到那边去捡了点树枝和草回来好点火。” “叶大哥,你是说有人偷东西吗?”林洁马上问,“这岛上还有人吗?” “我只是问问。”叶关辰温和地笑笑,“大家不如检查一下别的东西有没有少的?” 女孩子们马上都跑回自己的帐篷去检查了,但过了一会儿纷纷回来,说并没有丢什么东西。本来她们带的东西也不多,贵重物品又是贴身带着,帐篷里不过有几件衣服和洗漱杂物之类,实在也没有偷的价值。 唐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眼看了看叶关辰:“叶大哥也太疑心了吧?是不是怕小童偷你们东西啊?” 管一恒把脸一沉:“现在是你们说买的东西少了,关我们什么事?”这个唐明简直没完没了,心眼恐怕也就只有针鼻大小。 叶关辰却一直看着女孩子们装腌肉的那堆饭盒出神,这会儿听见管一恒跟唐明起了冲突,便起身拉了一下管一恒:“这火堆边上太热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吹吹风吧。” 管一恒冷冷地瞪了唐明一眼,转身跟叶关辰走了。那些肉他才烤了一半,唐明哼了一声,接过来继续烤。但烤肉也得算是个技术活,他烤的肉虽然也熟了,边边角角却有不少烤煳的地方,几个女孩子都有些抱怨:“这个煳了……” “烤煳的肉不能吃呀……” “没有刚才烤的好吃,这个太硬了……” 唐明的脸越拉越长,简直想把手里的肉串都摔了,但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又不能这么干。他不由自主地往叶关辰和管一恒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发现两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时候,管一恒和叶关辰已经绕了个圈儿,走到了海边一块礁石下面,在阴影里坐了下来。管一恒还有些不悦:“明天不要跟这群学生混在一起了。” 叶关辰笑笑:“一群孩子罢了,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管一恒的脸拉得长长的:“我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是个孩子?” 叶关辰转头看着他,失笑出声:“你怎么——现在倒真像个孩子了。” 管一恒的脸拉得更长,即使在阴影里都能看得见他脸色跟锅底似的。叶关辰忍不住转过脸去笑了好一会儿,才收起笑容把目光转回来:“你怎么会跟他们一样——一群没有见识过生活艰难世间险恶的孩子,怎么可能跟你相比?”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蒙,仿佛在看着管一恒,又仿佛透过管一恒看见了更多的东西:“你有你的路,这条路上艰难险阻你都知道,可仍旧一心一意往前走。一恒,你虽然年轻,可已经不是孩子了,你是个男人,将来还会更出色。” 管一恒心口一热,随即脸上也发起热来。一半是因为叶关辰的夸赞,另一半却是忽然发觉自己刚才赌气的模样,确实有点孩子气。 从父亲身亡的那一年,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就一起结束了,管竹总夸他比堂弟管一鸣更懂事更刻苦,其实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格,肩膀上的仇恨和压力在一夜之间把他的孩子心性全部压制住了。像现在这样随意地发脾气,在这十年里简直屈指可数。难道是因为在叶关辰面前,反而不需要再做什么掩饰和自我控制吗? 叶关辰似乎看出管一恒的脸有点红,微微一笑把头转开了。他嘴角的笑容温和,可是眼睛里却带着一点儿调皮,眼尾轻轻一弯,管一恒就觉得他眼睛里像是有星辰轻轻一闪,让人忍不住想再多看看。不过下一刻,叶关辰的话就让他严肃了起来。 “你觉得,那三个鸡翅是哪里去了?” “怎么?”管一恒的眉毛微微一扬,“你觉得不是偶然丢了?” 叶关辰缓缓地说:“如果不是这两个女孩说起话来,谁会注意到少了三个鸡翅?鸡翅还是有数的,那些切成小块的羊肉猪肉呢?如果少了一点,谁会发现?” 管一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有人把每种肉都拿了一点儿?”如果是这样,几乎不会被人发现,如果不是买鸡翅的那个女孩子当时是数着数买的,谁都不会注意到鸡翅究竟少了几个。 “这岛上还有别人!”管一恒转头打量身后的岛屿,夜色之中,大公岛看起来也像一只趴伏沉睡的巨兽,在黑影之中不知藏着什么。 叶关辰并没有回头去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记得今天李大叔说,觉得这里的鱼也少了,鸟也少了吗?” “对。”管一恒迅速把这几件事都在心里串了起来,“所以你怀疑有人躲在大公岛上,捕食鱼和鸟?但如果有鱼有鸟,他为什么又要偷食物呢?” “也许鱼和鸟并不是给人吃的。”叶关辰淡淡地说,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忽然问,“寺川健的下落,你们找到了吗?” “你怀疑是寺川健?”管一恒对他的意思领悟得极快,“鱼和鸟是八歧大蛇所食,而今天来偷东西的是寺川健本人?的确,自从他逃离长岛,确实没有找到他的踪迹!”而大公岛人迹罕至,只有些来玩野外探险的人,要在这个岛上藏起一个人并不难。 “我们现在去岛上找?”管一恒想到八歧大蛇那巨大狰狞的模样,神色便越发肃然警惕,“这里还有这些学生,应该让他们尽快离开才好。” 叶关辰同意地点点头:“所以我们先不要着急,看他们这样子,顶多明天再玩一天也就回去了。”一群女孩子,探什么险,不过就是来野餐罢了,“不过我们要防备,不知道今天寺川健有没有看见我们。” “我觉得没有。”管一恒仔细想了想,“如果真的看见我们两人,他未必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来偷食物。” 叶关辰正要说话,礁石另一边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两人下意识地都闭了嘴,静静往阴影里又缩了缩。 过来的正是唐明和林洁,唐明的声音是一股子怨气:“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姓叶的就是个陌生人,你怎么对他那么亲热?” 林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也说是陌生人了,不过是大家一起玩玩,我怎么亲热了?” 唐明冷笑:“你还不亲热?都恨不得贴到人身上去了吧?不过真可惜,人家看不上你!” 最后这句话有点刺激到了林洁:“哟,你又知道了?” “我怎么不知道!”唐明嗤笑,“人家那两个明显是一对儿,你算老几啊?真觉得自己脸长得顺眼点,就全天下男人都得喜欢你了?”他捏着鼻子学了一句,“叶大哥——哎哟,恶心死了,没看姓叶的最后都懒得理你了?” 唐明手里拿着瓶啤酒,边说边喝,看来已经是有几分醉意了。不过他这话说得太难听,林洁平常总是被人捧着,怎么能听这个,立刻就翻了脸:“你管得着吗?自己在这儿发酒疯吧,我可没时间陪你!对了,最好把唱歌再练练,听听人家唱的,再听听你的,以后别说自己会唱歌,我都替你丢脸!” 林洁说完,转身就走。唐明想去拉她,被她用力推了一把,踉跄一下险些摔倒。他从小也是一帆风顺的,在学校里又是班长,自尊和自傲都不容许他再去向林洁低头,索性转过身去,面对着大海把半瓶子啤酒全灌了下去,然后对着海面嗷嗷地吆喝了几声,还是觉得不解气,索性把啤酒瓶子狠狠扔了出去。 啤酒瓶映着月光划出一道银线,扑通一声落进了海水中。唐明似乎扔上了瘾,索性把身上的烟卷、打火机什么的全部摸出来,统统扔进了海里。 “他发什么疯!”管一恒越看越反感,“怎么什么东西都往海里扔!”啤酒瓶子也就罢了,烟卷和打火机扔进海里就是污染。 叶关辰皱眉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间一阵风刮起来,吹得岸边沙子乱飞。管一恒连忙转过身,把叶关辰挡在礁石的凹陷里。但这阵风丝毫没有减小,反而在持续加大,没一会儿,海上浪涛滚滚,岸边已经有点站不住人了。 第68章 死人 风起得太快,海岸上砂石乱飞,打得人睁不开眼。唐明愣了几秒钟,连忙举手护着脸往后跑了。管一恒眉头一皱,手遮着眼往海面上看。这风起得未免太古怪,不能不让人怀疑。 但夜色之中本来视野有限,何况这风一起,立刻阴云四合,连月亮都被遮住了,海面上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波涛拍岸,声音越来越大,过了片刻,便有细小的水滴落到脸上。 管一恒只好护着叶关辰回了宿营地,入眼却是一片混乱。 篝火已经被大风掀了,有几根还带着火苗的柴碳在地上乱滚,还有空下来的塑料饭盒,叮叮当当滚成一片。 不过学生们已经顾不得去拾东西了。他们支起的帐篷都没有仔细用绳子固定在地面上,这会儿大风一起,几乎个个都翻了,有一个甚至直接被刮跑了。学生们手忙脚乱地在固定帐篷,但没了火光照亮,更是焦头烂额。 管一恒和叶关辰的帐篷在小山包底下的凹陷处,视野不够宽阔,却最挡风。而且管一恒用绳子把帐篷四角都牢牢固定了,所以尽管风大,那个看起来灰扑扑的帐篷仍旧稳稳地趴在原地。 雨点比刚才落得更急,管一恒直接就把叶关辰推进了帐篷里:“你先进去。” 那边林洁已经看见了管一恒和叶关辰回来,急得连忙叫起来:“叶大哥,快来帮帮忙啊!”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帐篷固定得结实,就是唐明等几个男学生也根本没有经验。 管一恒从帐篷里摸出手电打开,往几个学生的帐篷处扫了扫,走过去把手电塞给一个女孩子:“照着!女生都退开,把绳子拿过来。”根本不能帮忙,完全是添乱。 雨点开始像黄豆一般啪啦啦地落下来,管一恒把几个位置还不错的帐篷固定住,另外几个直接挪到了自己的帐篷旁边,借着自己的帐篷将它们拴住,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搞定了。 这几个挪过来的帐篷多半都是女生的,买的时候只图颜色鲜艳样式好看,并不问它结不结实,有两个帐篷就是在沙滩上摆着换换衣服用的那种,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有地方被撕破了。 雨更大了,几个女孩子都淋湿了,连忙钻进帐篷里。管一恒也被淋得够呛,回身进了帐篷。叶关辰早拿出了干衣服让他换上,一面拿了块干毛巾替他擦头发,一面侧耳听着外头的风雨声:“好像风刮得更厉害了。” 管一恒回手摸了摸他的手:“气温也降了,你冷吗?再加件衣服吧。” 叶关辰微微一笑,顺手把他脸上的雨珠也擦去:“我又没淋雨,怎么会冷。倒是——我想去海边看看。” 管一恒皱皱眉:“我也想去,但恐怕这会也看不见什么,还是等一等吧。” 叶关辰摇摇头:“如果风止雨歇了,恐怕一样是看不见什么了,你别担心我,不过是点风雨,我又不是没经历过。” 这话说得也是。管一恒想想也不由得有些自嘲,叶关辰比他大八岁,自幼就跟着父亲养妖收妖,恐怕他还在母亲膝下当个孩子的时候,叶关辰已经经历过许多风雨了。 李老大准备的东西十分齐全,还有两件油布雨衣,虽说是船上用的有些笨重,但挡风雨却是最好的。管一恒和叶关辰套上这两件雨衣,还提了一把鱼枪,悄悄从帐篷里摸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缩在帐篷里,拼命压着帐篷的四角,外头连一点光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风灌得人简直喘不过气来。管一恒拉着叶关辰的手,在风雨里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他们刚才坐着的礁石后面,才能借着礁石的遮掩喘了口气。 “再往前走走。”叶关辰趴在管一恒耳边说,“这里看不见。” 风太大,他几乎要把嘴唇贴到管一恒的耳朵上,呼出的气息吹在管一恒耳朵里,痒得管一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也热了起来,头都不敢转,只拉着叶关辰的手捏了捏,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弯着腰,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到地上,往岸边摸过去。 这里的海岸很高,风也就刮得更大,管一恒和叶关辰趴在岸边,伸头出去仔细往下看,却只能看见黑色的海浪拍击着礁石,至于水里有什么,却是看不清楚。两人又侧耳听了半天,也是只有风雨和海浪之声,听不出别的来。 两人在海岸边上趴了半天,仍旧是一无所获,倒是风雨好像渐渐地小了,厚厚的云层散开了一点,透下极其微弱的月光,至少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了。两人赶紧又往海上看了一会儿,却只见海面上微微泛着点光,并不见有别的什么。 管一恒叹了口气,搓了搓叶关辰的手:“回去吧。冷吗?” 叶关辰却凝神静听:“你听——” “什么?”管一恒有些疑惑。 “仿佛在另一个方向的海浪声更大些……” 管一恒急忙也竖起耳朵,果然在残风余雨之中,从海岛另一边隐隐传来的海浪声比他们这边更响亮。 “走,去看看!” 从这里最近的距离仍旧是穿过宿营地,此时已经有了一点儿微光,两人走得更快。才到宿营地附近,管一恒忽然看见黑暗之中一个影子从他和叶关辰的帐篷里摸出来,立刻一把拉住叶关辰,闪到阴影里:“有人!” 黑暗之中看不清楚那人影的面目,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手里拿着些东西,悄悄顺着小山包离开了宿营地,往小岛另一边去了。 “跟上他!”管一恒一拉叶关辰,追了上去。 风雨已经小了许多,但黑暗之中追踪仍旧很困难。管一恒和叶关辰全神贯注在前面,谁也没注意到学生们的帐篷里又有个人探出头来,恰好看见他们两人离开,于是也跟了上来。 前面那个黑影对海岛的地形似乎非常熟悉,专捡有树木和山石阴影的地方走,管一恒和叶关辰追了半天,忽然发现失去了目标。 这里已经是海岛中部,四面全是草木,要找个人实在不容易。叶关辰想了想,轻轻动了一下手腕,淡淡的微光一亮,小天狗幼幼出现在他肩头上。 不知是不是在烛龙鳞里呆得太久,幼幼一出来就很亲热地舔叶关辰的脸,而且它还记得管一恒,舔完了叶关辰,又跳到管一恒肩上去舔他。 叶关辰很无奈地把幼幼捉下来,小声说:“不要闹。快来帮我们找个人。” 幼幼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忽然转过头去对着后面榴榴地轻叫了一声。 有人在后面?管一恒心里一惊,将叶关辰往身后一挡,迅速转身,手腕一抖,三枚五铢钱嗖地飞了出去,带出一串明亮的火光。 “啊!”树影里有人惊呼一声,管一恒立刻听了出来:“唐明?” 唐明跌跌撞撞地从黑影里闪出来,惊恐地盯着管一恒和叶关辰两人:“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管一恒眉头一皱:“不要喊!” 他上前一步正要解释,唐明已经呼地举起手来,把手里的东西对准了他:“你别过来!不然我就,我就——” 唐明手里拿的正是之前管一恒他们船上准备的另一把鱼枪,刚才都是放在他们帐篷里的,看来,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偷偷摸进帐篷的还真不只一个人。 此刻风雨基本停歇,月亮也露出了脸,能让唐明更清楚地看见叶关辰抱在手里的幼幼,还有重新飞回管一恒手里的铜钱。唐明咽了口唾沫,把鱼枪端得更高:“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那猫是哪里变出来的?你们,你们是,是式神使吗?那个不会是猫又吧?你们跟着我们到海岛上来,究竟想干什么?” 管一恒愕然,实在没想到唐明会把幼幼当成猫又,再一想不由得哭笑不得,恐怕唐明对天师的所有知识不过都来自什么日漫,在他的脑子里,猫形的妖怪也就只有猫又了。 “我们不是什么式神使。”叶关辰已经开口,“这也不是猫又,不过是我养的宠物。这岛上可能还有别的人,你不要在外面走,赶紧回宿营地去,明天天一亮立刻离开这里。” “鬼,鬼才会信你们的话!”唐明色厉内荏,嘴上说得强硬,脚下却不由得退了几步。 管一恒没心情跟他废话,冷冷地说:“我们是来这岛上找东西的,你不要妨碍我们,赶紧回去。”他话音未落,就听见远处的海岸突然传来响亮的浪涛拍击之声,当即顾不上再理唐明,一拉叶关辰,转身就走。 唐明眼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这才相信这两人真的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长吁口气放下了鱼枪,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冷汗,转身往宿营地走,边走边想:这两人行踪实在太奇怪,不管怎么样,还是离他们远一点为好,回去就跟林洁等人说说,明天天一亮立刻离开。 他边想边走,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头顶上渐渐出现了一片黑暗,那黑暗仿佛一只眼睛慢慢张开,连周围树林和草丛里的虫鸟都没了丝毫声音。而后,裂缝里忽然间伸出一个巨大的头颅来,带起了周围的空气像风一般吹动。 唐明感觉到头顶的风,这才漫不经心地抬头。他的眼睛突然睁大,手里的鱼枪还没举起来,就被那个巨大的头颅咬住了上半身,拖进了黑暗中。唐明的惨叫声被闷在那张血盆大口里,他的双腿无力地蹬了两下就不动了,裂缝合拢,地上只留下一杆鱼枪和他的一只鞋子。 管一恒和叶关辰丝毫也不知道这边的动静,他们翻过山坡赶到另一边海岸边上,却只看见一片空荡荡的海岸,海浪还是很高,但拍击的声音却并不如刚才听见的响亮,两人忙活了一晚上,等于是一无所获。 幼幼在海岸边上来回地嗅了一遍,很抱歉地转头冲叶关辰呦呦叫了几声,表示自己也没能闻出什么来。 叶关辰把它抱起来,叹了口气:“幼幼没有找到线索。” 管一恒看看天边已经透出了一丝鱼肚白,雨也不下了,索性把雨衣扯了下来:“那就先回去吧,先打发那些学生离开再说。” 等他们回到宿营地,天已经大亮了,只是天空中还有阴云,阳光落下来也黯黯的。 学生们都已经从帐篷里出来,又点起了火,正围着火堆煮方便面,一见管一恒和叶关辰回来,林洁抢先问:“唐明呢?” 管一恒一怔,反问:“他没回来?” “没有呀!”林洁顿时有点急了,“你们三人都不在,我们还以为你们是一起出去的。” 管一恒微微皱了皱眉,按时间算,唐明早就该返回宿营地了才对:“走,去找找他!” 留下女生们和年轻船主在宿营地,男生们统统跟着去找唐明,然而他们一直走到管一恒之前遇到唐明的地方,也只找到了一杆鱼枪和一只鞋,而且那只鞋上,还沾着血迹。 第69章 夹击 旧码头当初修起来的还算结实,虽然已经被弃置了几年,但时常有上岛来做野外探险的人使用,因此里面居然还不是太脏。不过,经过管一恒这些人拖泥带水地进来踩了一会儿,地面上也脏兮兮的没法看了。 但这时候谁也顾不上什么脏啊干净的了,就连最注重外表的林洁也完全忘记了这件事,跟几个女生一起挤在一个角落里,其余几个男生站在她们前面一点,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地上的那具尸体。 蹲在尸体前面的,除了管一恒和叶关辰之外,就只有李老大了,刚才,也是他们三个人把尸体从水里捞起来,并且带到码头里来的。 李老大多年在海上,死人也是见过的,并没有那些学生那么脆弱,但面对着这具尸体,也有些心惊胆战:“这是——”在海上淹死的、泡肿胀的尸体他见过,被鱼撕咬得残缺不全的也见过,但这一具…… 管一恒沉默地看了片刻,低声向叶关辰说:“八歧……” 这具尸体其实已经很难辨认身份了,因为不但身外的衣物都消失,连大部分皮肉也都仿佛被什么腐蚀了,尤其是头面部,已经露出了白骨,只残存着些许组织,也难怪那些学生连一眼都不敢看。 不过管一恒却是见过类似的尸体的,虽然那时候尸体已经是干干净净的白骨,连点皮肉都没有剩下,但原理其实是差不多的,那就是——都是被胃液消化过的。只不过那时候白骨是被腾蛇吐出来的,那么依此类推,吐出这具尸体的,多半也是蛇类。 叶关辰也轻轻点了点头。蛇类的牙齿向内钩,只要咬住了猎物,只有往下吞没有往外吐的,所以猎物只有被吞入胃中之后才能再吐出来,因此造成了全身的腐蚀。除非在这个岛上还有另一条妖蛇,否则,几乎可以肯定寺川健就躲在这里。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吐出来?”这根本就没有消化完毕。而且以八歧大蛇的体积,小小一具白骨根本不必吐出来,应该是全部都会埋在肚子里才是。 两人对看一眼,同时想到了眼前的疾风暴雨——八歧大蛇一定是受到了惊扰,才不得不把尸体吐出来的! 管一恒一把抓起了鱼枪:“走!” 叶关辰抓起另一把鱼枪递给李老大,同时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个金属圆筒,打开来,里头是四根黑色的短箭。他将两支箭交给李老大,低声说:“大叔,这里交给你了,大家不要随便出去,但如果看见有陌生人来,立刻想办法撤离藏起来。这个装在鱼枪里,如果看见什么怪物,可以用来射击。” 李老大心里也紧张得很,尤其是听见怪物两个字。但他毕竟是闯过海的人,知道有的时候害怕根本没用,因此定定神点头,接过鱼枪和短箭,又忍不住问了一句:“是,是什么怪物?” 叶关辰沉吟了一下,低声说:“不是人的……” 李老大后背上唰地就起了一层冷汗。叶关辰这话说得低而从容,但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话,才更让人头皮直炸,因为这更能说明,叶关辰说的怪物,并不是拿来吓唬人的,而是确有其事。也就是说,他们真的可能要面对一个怪物…… 饶是李老大向来以胆大见识广而自傲,一时也是心脏扑通乱跳,等醒过神来,管一恒和叶关辰已经消失在风雨里了。李老大双手微有些发抖,低头去看手里的鱼枪——真要有怪物,这鱼枪能对付得了? 他心里忐忑,手上抓得就重,忽然觉得叶关辰交给他的短箭上头坑坑洼洼的并不光滑。 屋外还是风狂雨骤的,天光黯淡,只有窗口勉强还有点光线。李老大拿着短箭走到窗口照了照,在黯淡的光线里,那乌黑的短箭上却突然泛起星星点点的金光来。 李老大吓了一跳,再看时金光却又消失了,仿佛他刚才看错眼了似的。不过他从前就有海鹞子的绰号,说的就是他眼力好,现在虽然年纪已经不小,视力却半点没有衰退,自信绝对不会看花眼,再仔细瞧瞧,就发现短箭表面并不是陈旧的坑洼或腐蚀,而是刻了许多古怪的花纹,刚才那星星点点的金光,就是从这些花纹里透出来的。 李老大毕竟见识得多,虽然认不出来这些花纹是什么,但隐隐约约的已经猜到这短箭上头有点古怪。只是他念头刚刚动了一下,就想到这短箭倘若真的有玄机,正说明那“怪物”也是真实存在的,顿时又起了一身冷汗,再也顾不得想别的,连忙去琢磨码头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了。 管一恒和叶关辰并不知道李老大这一番心思的变化——即使知道也顾不上了。码头建的地方在避风处,离开了码头,风雨更加凶猛,打在脸上连眼睛都要睁不开。 管一恒辨别了一下方向,抬手指了指,侧头看了叶关辰一眼。这种大风大雨之中,要说话都要破着嗓子吆喝,还未必听得清楚。 不过叶关辰显然是用不着他放大喉咙喊叫的,只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就点了点头,拔脚就走。虽然四面都是风雨,但倘若仔细观察,会发觉管一恒所指的方向风雨最大,也就是说,如果有什么问题,多半就在那里。 大公岛整体来说并不很大,虽然风雨交加,但管一恒和叶关辰两人都是训练有素,很快就翻过了山头,靠近了海岛另一边。 越往前走,风雨越大,海涛拍岸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震耳欲聋。管一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起眼睛向前看去——天地已经因为风雨变成了灰白色,眼前仿佛挂了一重重的帘幕,但隐隐约约仍旧能够看见,前方铁灰色的海面上,如山的巨浪之间有个庞然大物在翻腾。 那个东西,如果换了别人大概一时还看不出来是什么,但对管一恒和叶关辰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八歧大蛇! 此刻,八歧大蛇已经将所有的八颗头都露了出来,小山一般的身体在海面上翻滚,所到之处海水下陷,十几米高的海浪拍在上面都丝毫不动。 轰!八歧大蛇有三颗头同时扬起,口中喷出三股水柱,对着前方的海浪射去。仿佛一只巨手般拍过来的大浪与水柱相撞,轰然巨响中双双崩塌,溅起的水沫有半天高。 叶关辰猛地拉了一下管一恒:“看!” 海浪崩塌,青灰色的海水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抹金色来。开始只是一线,随即便越升越高,竟是一条大鱼的脊背。 赤金色的脊背不停地上升,仿佛从海面上浮出的潜艇一般,转眼就升到了三米多高,这才露出了头部——那不是鱼头的模样,隆起的鼻子,生着利齿的嘴,还有两根长须,分明是一只龙头,只是额上未曾生角。 大鱼的尾部也同时露出来,那倒确实是一条鱼尾,只是大如半片礁岩,轻轻一摆动就是一阵大浪。 八歧大蛇共有八个脑袋,三个脑袋喷过了水,还有五个脑袋蓄势待发虎视眈眈,一见大鱼露出头部,立刻张开大口,五道水柱直喷过去。 大鱼张口长啸,啸声居然雄浑悠长,传出很远,即使在风雨之中也听得清清楚楚。随着这声长啸,风雨更急,海面上猛地升起一道浪墙,将八歧大蛇喷来的水柱又挡了回去。 管一恒眯着眼睛,心跳有些加快。龙头鱼身,嘘气成雨,鼓鬣生浪,这正是蚩吻! 各种怪物他也不知见过了多少,有图册上看过的,也有自己亲眼目睹的,但蚩吻乃是龙之子,比起其余妖物来自是不同,就算早闻大名,从图册上看过,现在猛然出现在眼前,也让人不由得激动。 八歧大蛇从块头上来说比蚩吻要大许多,但海却是蚩吻的地盘。八歧大蛇想用巨大的身躯去威压,海水却先隔绝了一部分力量;要喷水去冲,蚩吻同样能扬风鼓浪,反而制造出巨大的漩涡,要将八歧大蛇拉入水中。 八歧大蛇代表的同样是水的力量,但终究是陆上之水,真到了海中,它能游泳,也能闭气许久,可如果真被拖入深水,终究还是会死。只不过这是在岛屿附近,与真正的深海还是大有区别,所以蚩吻一时也奈何不了八歧大蛇,双方缠斗不止,拼的就是谁先耗尽力气。 妖兽之间的战斗,常人极难插手,除非道行高到出手就能镇慑双方,否则被卷进去自己都要粉身碎骨。管一恒握了握手掌,没有宵练剑,他也没有把握对付得了八歧大蛇。 手被拉了一下,叶关辰修长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划起来:寺川健。管一恒瞬间恍然——擒贼先擒王,对付式神,当然是先对付式神使了。 这里是一处峭壁,壁间本来居住着许多海鸟,但现在风雨交加,海鸟们似乎都被吓住了,全部缩在巢穴里连头都不露。 这样的恶劣天气,说起来对找人是很不利的。四周都是灰蒙蒙的,要找到一个不知隐藏在哪里的人,实在太过困难,就连小天狗幼幼都难以凭着气味来辨别痕迹。 不过,也许正因为天气恶劣,又或者以为唐明的尸体足够吓住那群学生不敢出来乱跑,也或者是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所以寺川健也有几分大意了起来。他虽然把自己隐藏在一处礁石裂隙之中,但从崖顶往下看却很容易发现,尤其是他的右手处,隐隐闪着一团金光。 “是金翅大鹏。”叶关辰几乎是贴在管一恒的耳朵上说话,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风雨里格外明显。 虽然知道情势紧迫,但管一恒还是觉得从耳朵到心里都像有根线扯着似的痒了一下,他赶紧压了压心神,眯起眼睛看过去,果然发现那团金光看起来像个鸟头,还不时地轻轻动一下,仿佛随时准备出击。 “金翅大鹏——”管一恒沉吟着,手指下意识地在地面上划了几下。从这里,叶关辰可以随便放出一只妖兽去攻击寺川健,但无论睚眦还是腾蛇,对金翅大鹏都多有忌惮;如果换了可以克制金翅大鹏的幼幼,又不能对寺川健造成太大伤害。何况金翅大鹏能飞,如果惊动了寺川健,借着金翅大鹏逃走,那么下次再找到他,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寺川健应该是想用金翅大鹏去对付蚩吻。”叶关辰看明白了管一恒划的攻击路线图,低声说。 仅靠八歧大蛇自己,只能跟蚩吻打个平手,但如果金翅大鹏在适当的时机配合出击,便稳占上风了。金翅大鹏不但是龙蛇的克星,对鱼类也有天然的克制,蚩吻既是龙之子,又有鱼形,即使寺川健召唤出的金翅大鹏并非本体,不可能发挥百分百的威力,但伺机一击,蚩吻也必定要吃大亏的。 “他野心倒确实不小——”管一恒冷笑了一下,“没能捉到九婴,又来打蚩吻的主意了。”这次,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风雨呼啸,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八歧大蛇似乎渐渐疲倦,小山一样庞大的身体在海中的翻滚慢了下来,掀起的海浪越来越低,隐隐约约的还有些退却的意思。蚩吻却兴奋起来,更加用力地摆动尾巴,咆哮嘶吼掀起了冲天的巨浪,打得八歧大蛇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沉下去。 八歧大蛇的八个脑袋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模糊直至消失,显然是打算逃跑回黑暗之中。蚩吻怎么肯放过它,巨大的身体终于从海浪中不断地升起,直到整条赤金色鱼身都露在了海面上,前端的龙头张开大口,喷出一道螺旋形的水柱,向着八歧大蛇缠了过去。 就在这水柱喷出的瞬间,一道金光闪起,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蚩吻上方。两扇巨大的翅膀凭空张开,将半边昏暗的天幕都映成了淡金色,金翅大鹏嘴爪齐出,两只巨大的鹰爪抓住蚩吻的鱼身,宛如垂天之云般的翅膀用力扇动,就要将蚩吻硬生生地提出水面,那精钢般坚硬的弯喙,则闪电般啄向蚩吻的一只眼睛。 鹰类天生便是蛇类鱼类的天敌,金翅大鹏虽然不是本体,但这突然袭击也稳占了上风,一刹那间,蚩吻的大半个身体都被提出了海面,只剩下尾巴在海水里搅动着,掀起拍天的巨浪。 寺川健身体下意识地往前一探,双手紧握,呼吸也粗重了些。蚩吻张开大口,喷出一股股水柱,让金翅大鹏不得不偏头躲避,不能立刻啄到它的眼睛。但旁边八歧大蛇已经重新探出八颗脑袋,以水压水,使蚩吻左支右绌,明显不敌了。 “好,很好!”寺川健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一手紧握胸前的蛇骨,另一手握着召唤金翅大鹏的符咒,竭尽全力控制两只妖兽。这符咒只有最后这一次使用机会了,如果这样还拿不下蚩吻,那就再也没有办法了。不过,胜利已经在眼前,金翅大鹏已经将蚩吻的身体完全提出了海面…… 嗖!一声轻微的响声让寺川健猛地一惊。 蚩吻在半空中疯狂地挣扎着,令风雨更加狂暴,也掩盖了其它的声音,以至于这响声到了身边,寺川健才发现。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但身处石缝之中,移动距离也是有限,才动了一下,一道金光已经飞到了眼前。 金光忽然一分为七,叮叮当当连环互撞的声音里,溅出数点火星,正好落在召唤金翅大鹏的符咒上。符咒是写在薄绵纸上的,几乎是见火就着,几点火星一溅上去,立刻出现了几个焦洞,火苗噌地窜了起来,即使雨水都没能打灭。 “不!”寺川健大惊失色,连忙去扑打火苗。但这符咒又轻又薄,用力大了可能直接扯碎掉,他只有双手合拢,手掌上冒出一层淡淡的水雾,笼住了符咒。之前在狂风暴雨里都没能熄灭的火苗被他这么一握,竟然就化为了一缕白烟消失了。 寺川健在遇袭的瞬间,就已经召唤八歧大蛇回到身边守护。金翅大鹏已经稳占上风,八歧大蛇在不在旁边都已经不要紧了,还是回来保护自己要紧。但就在他双手去扑握火苗的时候,他的手就离开了悬挂在胸前的蛇骨。 这一瞬间,一条深棕色的小影子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跳就跳到了寺川健肩上,小脑袋轻巧地一伸,将那块蛇骨咬在了嘴里。 八歧大蛇的骨头中曾经孕育过天丛云剑,其坚硬可想而知。寺川健这块遗骨又是取自蛇头,就是用电锯来切割都不易切断,可是这个小影子只是轻轻一咬,坚硬无比的蛇骨就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随之呼应的,就是八歧大蛇的一声嚎叫…… 第70章 崩溃 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小影子,当然就是小天狗幼幼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要是让幼幼直接去咬人,它的小尖牙也许只能带来一只普通小猫一般的伤害程度,但咬起妖兽来可就另说了。八歧大蛇的蛇骨虽然坚硬,但在幼幼的小牙之下,也清脆地咔嚓一声,就被咬出了一个洞。 蛇骨是用特制的丝绳串起挂在寺川健胸前,这个却是幼幼扯不断的,因此它一击得手,立刻四爪一蹬,从寺川健肩头跃起,几下就蹬着石头缝儿跳开了。寺川健来不及抓它,连忙低头去看胸前的蛇骨,只见白玉般的蛇骨中间被咬出三个小眼儿,一道道裂缝从这三个小眼周围伸展开去,整块蛇骨看起来随时都可能碎裂。 八歧大蛇在刚才的召唤中已经闪现到了悬崖底下,但蛇骨被咬裂,八歧大蛇如同身受,小山般的身体上都出现了暗黑色的裂纹,八个脑袋一起发出了痛苦而愤怒的号叫。 寺川健连忙又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蛇骨。如果蛇骨碎裂,八歧大蛇受创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将失去去八歧大蛇灵体的控制权,到时候八歧大蛇由于痛苦而发起疯来,说不定连他都会攻击。 一边迅速念动咒语,想要修复一下裂开的蛇骨,寺川健一边抬头往山崖顶上看去。他已经认出了幼幼,而能指挥这只小天狗的,当然就只有叶关辰。 这一抬头,寺川健就发现了悬崖顶上的两个人,顿时心里一紧,险些就要破口大骂起来。他真是想不到,怎么会在这里又碰到了管一恒和叶关辰,还偏偏是在捕捉蚩吻的关键时刻!之前他明明在这岛上藏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有被人发现,没想到还是没有摆脱这两个人。 放弃吗?寺川健迟疑了一下。理智上来说,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召回金翅大鹏,再加上八歧大蛇,一只妖兽挡住管一恒和叶关辰,另一只妖兽就可以带着自己逃跑。但金翅大鹏已经擒住了蚩吻,如果再拖延几分钟,就可以将蚩吻控制住,那时候…… 这一闪而过的贪念让寺川健握住蛇骨的手势变了变。他本来打算边修复蛇骨,边让八歧大蛇带着他逃走,但现在却换了个攻击的手势,八歧大蛇顿时昂起八个脑袋,齐齐喷出水柱,顿时八条水龙猛地向悬崖顶部扑去,这样的力道,就是一块石头也能被打成两截。 叶关辰长身而起,对扑面而来的水龙视如不见,只是在手腕上轻轻一抹,顿时一道淡金光芒冲出,睚眦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八条水龙就像泄了气一样,顿时软了脑袋,并没有冲到管一恒和叶关辰面前,就垂了下去,打得悬崖上一片噼啪之声。 睚眦长啸,头顶那灰色的雨云陡然向中间汇聚,颜色深黑,只听一声轰鸣,一道闪电从云层中直劈下来,正劈在八歧大蛇喷出的水柱上,再顺着水柱,击中了八歧大蛇。 这样一道闪电,还不足以给八歧大蛇致命的打击,但被电击的滋味却实在不好受,八歧大蛇顿时翻腾起来,掀起了更高的波浪,砰然拍击上了悬崖。 这可不像是从蛇口里喷出的水柱那样方向明确,波浪可是不认人的,寺川健在低处,可算是首当其冲,迎面就被海水重重拍上,险些闭过气去。他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挡在面前,却忘记了手里还捏着一张符咒。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是一呼一吸的时间,刚才飞开去的七枚古钱,在悬崖上突起的石块间叮当撞了几下,居然全部又弹了回来。恰好是一个浪峰过去,这七枚古钱再次连环相撞,又撞出数点火星,全溅在了寺川健手中的符咒上。就在寺川健满脸海水,连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的时候,绵纸制成的符咒已经冒起火苗,焦了一半。 刚才这张符咒已经被燎出了几个焦洞,因为都在符纸的外缘,金翅大鹏尚且没有受到太多波及,现在这一下子却是焦了半边,远远空中的金翅大鹏羽毛上竟也随之燎起了一层火苗。 这下子真是突如其来,金翅大鹏正专心致志对付蚩吻,哪里想到自己身上会突然起火?这火又不比直接打在它身上的,倘若是那样,金翅大鹏是光明之鸟,并不畏火,纵然是九天雷火,它也有一身钢羽能抵挡。可这火烧的却是召唤它的符咒,符咒烧焦,便如身受,乃是从内向外烧来,金翅大鹏一声痛唳,双爪一松,蚩吻扑通一声落回海中,溅起了小山一般的巨浪。 寺川健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金翅大鹏的叫声,心里知道不好,顾不得眼睛被海水刺得发痛,强行睁眼一瞧,就见自己手里的符咒已经焦了一半,显然是不能用了。 寺川健心里顿时就是一凉,头脑却异常地清醒。这张符咒只能用三次,这次即使不被烧毁,他也不可能再召唤出金翅大鹏了,因此要说可惜,其实也没有多可惜。不过如此一来,蚩吻是根本不可能捕捉到了,那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逃命——没了金翅大鹏,只靠八歧大蛇,他可没信心能抵挡得住叶关辰那些层出不穷的妖兽! 当机立断,寺川健立刻就爬出石缝,一边竭力控制着金翅大鹏返回,一边就往下跳。蚩吻虽然已经脱离了金翅大鹏的双爪,但也受了伤,何况并未被叶关辰等人收伏,也还不能为其所用,暂时不足为惧。 金翅大鹏回守,叶关辰只能放出天狗抵御。但天狗御凶,不分彼此,睚眦腾蛇之类也是凶物,要用天狗,就不能用它们。只要八歧大蛇能带着他迅速潜入水底,还是可以像上次一样逃脱的,毕竟八歧大蛇也是水之妖兽,水遁并不难。 如果他这个主意早那么几分钟定下来,或许真的就奏效了。可惜就是那么一刹那的贪念,让他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八歧大蛇虽然被雷电击中,但其鳞甲如同土石一般坚厚,虽然痛苦却还能够抵受,因此在寺川健的控制之下,最中间的一个脑袋便竖起脖子迎上来,张开大口便要将寺川健含进嘴里。而金翅大鹏则在寺川健最后孤注一掷的控制之中,带着半身火苗向悬崖顶部的叶关辰和管一恒扑过来。 然而出乎寺川健意料之外,叶关辰并没有放出小天狗幼幼,倒是管一恒陡然起身,手里托着一件东西,对准了金翅大鹏。 金翅大鹏呼啸而来。这已经是符咒最后一次有效了,寺川健索性全力催动,毫无顾忌,故而声势更是惊人,尚未到眼前,已经带得悬崖上飞砂走石,连蜷缩在石洞里的海鸟都惊恐地哀叫起来,有些甚至被风卷了出来,往悬崖下摔去。 管一恒却站得稳稳当当。扑面而来的疾风吹得他衣襟乱飞,他只微眯着眼睛,双手平平端着那件黑乎乎的东西,直到金翅大鹏已经扑到眼前,才陡然手指一动。 一道乌光直射金翅大鹏,明明是乌涂涂的一件东西,在半空中却忽然星星点点地亮起了金光。金翅大鹏开始并没有将这东西放在眼里,随意就用爪子去抓。在它看来,这东西毫不起眼,虽然发射速度还不算太慢,但凡铁又能耐它何? 只是没料到,这东西才抓到爪子里,那星星金光便陡然爆了开来,宛如四面飞出的一把把小刀子,在半空中隐约现出一只狸猫模样,正是天狗之相! 这就是叶关辰为鱼枪制做的几柄特殊钢叉,这一柄里借的却是小天狗幼幼的灵相。自从知道寺川健手中有金翅大鹏,叶关辰就琢磨过如何对付。虽然之前他也没想到会在大公岛碰上寺川健,然而有备无患总是好的,所以就带上了。 借灵之物,自然没有幼幼真身的效果好,然而却有一样好处——不会影响到己方的睚眦和腾蛇。金翅大鹏一爪抓住了钢叉,金光幻化的天狗灵相就一口咬了上去,正好咬在那只坚逾金铁的爪子上。明明不见什么伤口,金翅大鹏却发出一声吃痛的长鸣,顾不上去攻击管一恒,连忙伸嘴去啄那半空中的灵相。 寺川健人在半空,已经看见了幻化出来的天狗灵相,顿时暗叫不好,索性双手一揉,整张符咒都在他手中爆开,半空中的金翅大鹏一声长鸣,身周羽毛陡然炸开,仿佛变大了一圈儿,幼幼的灵相都被推了开去。金翅大鹏一双鹰眼变得血红,居然连灵相都不管了,疯狂地冲着管一恒就扑了过来。 虽然事出突然,但叶关辰早有准备,睚眦还盘旋在上空,虽然不敢正面迎战,但一见金翅大鹏发疯,立刻一摆尾巴,平空一道紫电就劈在金翅大鹏身上。同时幼幼的灵相翻身扑上,张口就咬。 两下夹击,金翅大鹏乃是符咒所召,刚才符咒还烧了一半,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易,只听一声轰响,金翅大鹏炸成一团耀眼的金光,将半空中幼幼的灵相都炸了个粉碎。空气中灼热如火,睚眦已经受不了,一头扎进叶关辰手腕上的龙鳞之中,再也不肯出来了。 管一恒和叶关辰也下意识地闭眼闪躲,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寺川健已经被八歧大蛇接住,含在了一个脑袋的大口之中,正往海中沉下去。 寺川健站在蛇口之中,一手扶着一根蛇牙,冷冷地看着悬崖上的两个人。这次中国之行算得上大败而归,妹妹死了,式神也折了不少,全都拜这两人所赐!这次让他安然归去,总有一天他会卷土重来,报了今天这仇! 海面下陷,八歧大蛇巨大的身体已经有大半沉进了水中,只剩下几个脑袋还在水面上。距离悬崖很远,就算叶关辰叫出腾蛇,也来不及赶过来了。何况腾蛇虽然能入水,却不是水生之妖,真要入了海,也不是八歧大蛇的对手。而蚩吻尚在远处,身上被金翅大鹏的铁爪抓出几个洞,正在疗伤——没有人再能拦住他了。 寺川健还没想完呢,忽然哗啦一声巨响,一条长龙挺出水面,顿时四周海水波动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开始撕扯八歧大蛇的身体。 什么东西!寺川健骇然转头,正听到一声马嘶般的长鸣——马衔!这东西什么时候出来的! 马衔当初在长岛附近筑巢产卵,曾经被八歧大蛇攻击过。虽然它的卵已经受了石油污染,实际上是孵不出来的,但马衔自己并不知晓,对妨碍它产卵的八歧大蛇可是一直记恨在心,这时候被管一恒放出来,面对八歧大蛇可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全力攻击起来。 马衔虽则生了龙身,但比起八歧大蛇来还是小得太多,倘若撕咬起来其实并不能给八歧大蛇造成什么伤害。然而马衔是海中精怪,操纵海水得心应手,此刻绕着八歧大蛇不停游动,带起的海波如同无数只手撕扯着八歧大蛇的身体,带着它往水下直坠。 寺川健开始吓了一跳,觉出马衔的意图之后倒松了口气。本来八歧大蛇也要潜入海中逃走的,有马衔在,蚩吻一时无法插手,反倒是好事。马衔再能操纵海水,毕竟体型比起八歧大蛇来小得太多,不足为惧。 大公岛离得越来越远,八歧大蛇已经完全沉入水下,含着寺川健的蛇口闭合,寺川健最后往外看了一眼,满意地笑了笑。虽然他已经看不见管一恒和叶关辰了,但想也想得到,这两人必然是一脸的愤怒遗憾却又无可奈何。不过有点儿奇怪,为什么他们派出的是马衔而不是睚眦?就算睚眦被金翅大鹏伤到了,不是还有九婴吗?论杀伤力,九婴比马衔那是要强多了。莫非这两人真糊涂了?可惜啊,这么一点糊涂,便是满盘皆输,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寺川健心中微喜,不过还没等他多喜上几秒钟,就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碎裂之声。说起来,这声音几乎不是响在他耳朵里的,而是由于式神使与式神之间的联系,而令式神的任何一点变化都会响在他心里——那是蛇骨碎裂的声音。 寺川健觉得自己的颈椎似乎僵硬得难以转动,连低头去看看胸前都有些困难。怎么会?不过是被那只小天狗咬了一口而已,刚才明明还没有碎裂的…… 细微的声音再次响起,寺川健死死盯着胸前的蛇骨,那上头一条条细细的裂纹从幼幼的牙洞处延伸开去,已经布满了整块蛇骨。 寺川健哆嗦着手握住蛇骨,却不敢用力。就这么握着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蛇骨在不停地开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挤压着蛇骨,马上就要将它压成碎片。 有什么力量在挤压蛇骨?寺川健茫然四望。他身处蛇口之中,并无外力攻击,蛇骨怎么会自动碎裂? 八歧大蛇忽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嘶叫,蛇口张开一条缝,海水立刻涌进来,扑了寺川健一头。冰凉的海水一扑,寺川健突然明白了——的确没有外力在挤压蛇骨,可是却有外力在挤压八歧大蛇的本体——海水! 八歧大蛇是由蛇骨召唤而来,因此它与蛇骨乃是两位一体,攻击蛇骨可以伤到八歧大蛇的本体,同样的,攻击八歧大蛇的本体也能伤及蛇骨。此刻马衔掀起的巨大漩涡,正在绞压着八歧大蛇,也就同样挤压着蛇骨。 如果换了从前,坚硬无比的蛇骨怎么会惧怕这点压力?可是现在,蛇骨已经被幼幼咬裂,八歧大蛇又反复遭受攻击,此时再施加以外力,等于是给骆驼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马衔的攻击放在平时可能无足轻重,但现在…… “不……”寺川健只觉得眼前发黑,连忙握紧蛇骨,催动八歧大蛇上浮。现在他也顾不得管一恒和叶关辰了,甚至顾不得在海面上让马衔看见他会怎么样,他只知道现在如果八歧大蛇不上浮,他就会葬身海底! 八歧大蛇沉闷地嘶吼着,声音在海水中传出去很远。它竭力想上浮,但越是要上浮,就越是要与漩涡对抗。那些海水撕扯的力量在它身体内部引发了崩塌,开始只是一点点,好像堤坝上滚落一些砂砾;然后滚下的砂砾越来越多,接着是一些碎石,堤坝开始慢慢松散;最后大块的石头崩落,堤坝摇晃着,开始崩塌…… 寺川健惊骇地看着八歧大蛇的口腔布满了裂纹,并一块块地虚化,像一间牢固的房间出现了无数个洞口,海水从那些洞口里涌进来,更加速了崩解。 “不……”寺川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然后在他手中,蛇骨轻轻一震,化成了一把灰尘。 随着蛇骨化灰,八歧大蛇的本体也被海水搅得粉碎,寺川健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被巨大的漩涡卷了进去,拉向海底…… 第71章 捕捉 从悬崖上看过去,远远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下陷的大坑,仿佛水底下藏了一台巨大的洗衣机一样,除了马衔还在漩涡边上得意地游动,没有什么东西能从漩涡里逃出来。 管一恒仍旧紧握着鱼枪,并未因此就放松警惕:“死了?” “等我看看。”叶关辰手指在贝壳上轻轻划动,马衔一头扎进了漩涡里。随着它下潜,叶关辰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蓝色的薄雾,如果细看,还会发现他的瞳孔散开,似乎映出海水的波纹和水底的礁石,人也微微晃动,仿佛在水中浮动似的,有些站不稳脚跟。 管一恒一只手紧握鱼枪,另一只手揽着叶关辰的腰。刚才指挥马衔的当然是叶关辰,他虽然能捕捉马衔,但还远不到能操纵妖兽的程度。 不过用来指挥马衔的媒介就是那枚贝壳了。现在这贝壳还用一根皮绳挂在他脖子上,所以叶关辰的手握着贝壳,就等于是贴在他胸膛上。随着叶关辰手指在贝壳上划动,也就不可避免地会摩擦到他的皮肤。 叶关辰的手有些凉。他手背保养得很好,手掌和指腹却有薄茧,偶尔划过的时候有些粗糙……管一恒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觉得胸口痒痒的,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小火苗要烧起来。 “死了。”叶关辰忽然吐出一口气,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层蓝翳已经消失,但瞳孔仍旧散着,一时无法聚焦。借用妖兽的眼睛,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怎么样?”管一恒连忙收敛那些意马心猿,另一只手也环过来扶住叶关辰的肩头,“头晕吗?” “没事。”叶关辰眼前的视野是一片灰白色,但他脑海里还保存着刚才在海底通过马衔双眼看见的情景——寺川健被水流卷进了两块礁石之间的缝隙,卡在了那里。从他的表情和姿态都能看出,他曾经竭力挣扎过,但徒劳无功。没有了式神,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既挣不脱汹涌的漩涡,也打不碎坚硬的礁石,更不可能长时间不呼吸。他只能在海底无声无息地死去,最后被鱼虾分食干净。 “把马衔收回来,我们去追蚩吻。”叶关辰闭上眼睛,摸索着管一恒胸前的贝壳。对马衔来说,管一恒也是仇人之一,刚才有八歧大蛇在拉仇恨,它还能听从叶关辰的操纵,现在八歧大蛇没了,倘若被它闻到管一恒的气味,指定要反戈一击。毕竟没有经过长期驯化,叶关辰可不能保证像控制睚眦一样控制好马衔。 马衔长长的身体浮上海面,被一缕紫光网住。它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就是这股味道的主人,在它的巢穴里干扰过它产卵!不过没容它挣扎,紫光便已经收紧,马衔不甘地嘶叫了一声,被拉回了贝壳之中。 “你的眼睛——”管一恒遥望海面。蚩吻旁观了八歧大蛇的消亡,现在已经向深海游去。它金光灿烂的背脊浮在海面上,对大公岛似乎还有些恋栈。 蚩吻喜欢海面上的阳光,从前它最喜欢的就是躺在宁静的水面上,让阳光将巨大的身体照耀得如同真金一般璀璨。只可惜如今已经没有它这样悠闲晒太阳的地方了,这样巨大的异兽如果出现在水面上,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类越来越发达的探测手段发觉,从而引来追踪和捕捉。 它一度曾经逃进深海,但深海的水是那样冷,阳光透不进深深的海底,四周那些鱼类都长得奇形怪状,并不是它从前所熟悉的。浅海的阳光和温暖的海水吸引着它,最终来到了大公岛。 大公岛周围虽然是上好的渔场,免不了有无数的渔船日夜出没,但岛屿周围地形复杂,大公岛又被列入自然保护区,因此岛屿周边反而相对安静,也有丰富的食物,对蚩吻来说简直如同桃源。只可惜这个美好的地方,如今已经被打破了宁静…… “追!不能让它逃进深海,否则我们就没有机会了。”叶关辰用力眨着眼睛,“我的眼睛过一会儿就能恢复,现在万万不能让它逃了!” 此刻海上的风雨已经停息,只剩下浪涛依旧很大,将李老大这只游玩用的铁皮小船抛上抛下,仿佛在耍弄玩具一般。 蚩吻对这么一条小船并不在意,一边向深海游去,一边还有些眷恋地不时回望大公岛,每次一回头,就掀起数米高的巨浪。 叶关辰被晃得站都有些站不稳。他的视线还是散的,再被这么一晃,一阵阵的头晕恶心:“这样不成,得把镇水珠抛下去。” 收伏蚩吻与收伏马衔在原理上是一样的,同样要用镇水之物将其困住,然后施以符咒。可是蚩吻体积之大,比马衔何止大了数倍,要想在它身周安下镇水珠,单是绕它一周就得花不少时间,更不必说蚩吻还在游动,这边镇水珠才安下几颗,那边蚩吻已经游出几十米开外了,这如何布得了符阵,困得住蚩吻? 管一恒紧皱眉头,将航速提到最大,勉强算是跟上了蚩吻,但若想在短时间内绕着它转一周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船速太快,船便不稳,几次都被海浪打偏,还有一次转弯过快,险些翻了过去。 “有什么能拖延一下蚩吻?”管一恒看着蚩吻再次回头瞧了一眼大公岛,那巨大的脑袋升出水面,仅头顶一对龙角之间的空处,就有一张桌子那么宽,若是一个人踩上去,简直绰绰有余。 叶关辰摸了摸手腕上的烛龙鳞:“腾蛇还可以,九婴在海中只怕施展不开。” 管一恒目光锐利闪亮:“只要腾蛇能缠住蚩吻一会儿就行!把镇水珠都给我!” 蚩吻体积庞大,叶关辰准备的镇水珠足有二十七颗,每三颗用细铜链相联,如果细看,那铜链的每一环都扭成特殊的形状,连在一起便是一串符纹。二十七颗镇水珠,足足有十几斤重,装起来也是一大包。叶关辰把包递给管一恒:“你想怎么做?” “到蚩吻身上去。”管一恒将包缠在腰上,紧了紧腰带,“从蚩吻头上向四面抛出镇水珠,要比绕着蚩吻安放更快。” 叶关辰吓了一跳:“这太危险!”就是老虎头上拍苍蝇都险而又险,更不必说蚩吻这样的上古妖兽了。即使蚩吻什么都不做,只要往水里一沉,管一恒就得被它带下去活活淹死。 “这是最好的办法。”管一恒握紧手里的鱼枪,“把腾蛇召出来吧,即使不能成功,你总有办法把我救回来的不是吗?” 叶关辰可没那么大的把握。关键时候他是能强催妖兽,但有时生死只在一瞬间,谁也不敢说就一定能来得及。但管一恒所说的却是唯一的办法,否则他们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蚩吻逃走。 “实在不行……”叶关辰觉得自己想退缩了,从前他十五岁就跟着父亲出生入死,那时候仿佛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今日却有些胆怯了,“没有蚩吻,还有别的妖兽……”如果管一恒遇险而他救援不及,那等于是要看着管一恒死在他眼前。 “别担心。”管一恒用力握了一下叶关辰的手,“我们一定能行!”蚩吻这样的上古龙子,哪里是普通妖兽能顶替得了的,再说又到哪里找那么多妖兽来顶替?真当妖兽是大白菜一棵又一棵吗。 叶关辰用力眨着眼睛,还有些模糊的视野里映出管一恒的脸。这些日子天天顶着太阳在海上跑,管一恒又晒黑了一层,越发显得眼睛黑白分明,亮如星辰。虽然脚底下的船板晃得厉害,管一恒却站得稳稳的,仿佛一座山峰一般稳当可靠。叶关辰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轻轻应了一声,在烛龙鳞上轻轻一抹,唤出了腾蛇。 腾蛇对蚩吻倒不如对睚眦那么忌惮,一被唤出来,就伸展身躯想要缠绕到蚩吻身上去。 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蚩吻也吃了一惊,立刻猛烈地拍打着尾巴挣扎起来。蚩吻身躯庞大,即使以腾蛇的长度也不过勉强绕个一圈半,并不容易发力绞缠,因此两物在海水里一时僵持不下。 腾蛇一边缠绕着蚩吻,一边将长长的尾巴向小船这边伸过来,这条尾巴也有电线杆粗细,往船舷上轻轻一搭,就把船压歪了半边。 管一恒毫不迟疑地攀着船舷一跃就跳到了腾蛇尾巴上,腾蛇将尾巴一抽,管一恒顺势再一纵身,落在蚩吻尾部。 蚩吻全身鳞片坚如铁皮,但每片鳞片上都生有细小如珠的突触,这突触极其敏感,用来感觉周边的变化。因此管一恒才跳上蚩吻尾部,虽然他的体重比起蚩吻来简直好比麻雀落在牛身上,蚩吻仍旧感觉到了,立刻一掀尾巴,就要将他抛起来。 以蚩吻的力量,这一下足能把管一恒抛起十几米高。从那样的高度落下来,水面跟石头地面也没什么大区别了,只要一下就能拍得骨断筋折。偏偏蚩吻的尾巴是最灵活的地方,腾蛇即使想阻拦都阻拦不住。 叶关辰这一瞬间心都提到了喉咙口,正准备不顾自己的损耗再放一只妖兽出来,就见管一恒反手一下,将鱼枪里的钢矛插进了蚩吻的尾巴。 这根钢矛上刻的却是几行地藏经。地藏王菩萨有“安忍不动犹如大地”之称,这根钢矛一插进蚩吻尾部,疼痛倒是微乎其微,却有一股大力猛地压在了蚩吻的尾部,竟然让它的尾巴一时根本抬不起来。 管一恒将钢矛一插进蚩吻鳞片之下,立刻放手,趁着蚩吻被镇压的这片刻,摸出九颗镇水珠就往外一甩。 擅用符咒的天师世家子弟,对于甩出符咒的手法都是精心训练过的,真正的好手一把能甩出十五张以上的符咒,且张张都能落在恰好的位置,绝不歪掉半点。管家并不以符咒见长,但该教的也都教过;后来训练营里也有专门的课程。何况管一恒自小就用宵练剑,手腕手指的力量和灵巧都有,一把镇水珠往外一甩,三颗一组,半空中打着旋儿飞出去,各归其位,扑通几声,沉入了海水里。 镇水珠飞出去,管一恒看都不看,顺着蚩吻的脊背就往前飞奔。蚩吻乃是鱼身,身体虽大,脊背上那一溜去窄,还有背鳍挡着。且蚩吻的鳞片水淋淋的,许多地方甚至生了青苔,踩上去滑不留足,叶关辰在船上远远看着,简直是惊心动魄。 腾蛇拼命地缠绕着蚩吻,让它不能自由活动将管一恒甩飞下去,也不能马上沉入水底。管一恒趁机一路飞奔,每到一处便取出九枚镇水珠抛出去。转眼间符阵已经布下一半,虽然结阵未成,但四周那滔天的波浪已经隐隐有了被压下去的趋势。 蚩吻上古灵物,自然也感觉到了周围海水中传来的异动,一面竭力要挣脱腾蛇,一面张口一嘘,顿时天空中阴云四合,疾风骤起,夹着黄豆大的雨点就抽打了下来。 船几乎要被风浪掀翻过去,叶关辰不得不摸出一张符纸往甲板上一拍,才让船平稳了些。他这么一分神,蚩吻就从腾蛇的缠绕中挣出半段身体,狠命将尾巴一甩,甩得插在尾部的钢矛斜飞出去,带着几滴金红色的鲜血落入了远处的海水中。 钢矛一去,蚩吻顿时如同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浑身都是劲儿,全身鳞片一乍,将腾蛇又撑开几分,立刻抖动了一下身体。 如此庞大像小山一般的东西轻轻一抖,就是地震一样,管一恒刚刚甩出两组镇水珠去,蚩吻身上又没有什么可抓握的东西,立刻被震得飞上去三米多高。 叶关辰一口血吐在烛龙鳞上,腾蛇银白的身体立刻如同泛起了一层血光,力量陡涨,全力收缩之下硬是把蚩吻又缠了个动弹不得,同时将尾巴梢一伸,在半空中接了管一恒一下。 管一恒却并没跳到腾蛇身上,而是在腾蛇尾梢上一踩,如同踏了跳板一般向蚩吻头部纵身扑去。蚩吻实在太大,他这么一路跑过来也耗了许久,现在借了这个机会倒是缩短了许多路程,直接扑到了蚩吻头顶。 蚩吻头顶有圆桌大小的一块平地,千万年来生了厚厚的青苔,倒活似一个减震垫。管一恒身体滑出去,立刻反手一抓抠住一块鳞片,半边身体都被扑过来的力量甩了出去,只靠这一只手将身体挂住。 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管一恒的动作,他一只手死死抠着蚩吻头顶,另一只手已经摸出最后一组镇水珠,甩手抛了出去。 最后三颗镇水珠被细细的铜链的联系着,在半空中像风车一样旋转着飞出去,空气穿过铜链间的空隙,带出奇异的声响,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随着这一组镇水珠入水,一股奇异的波动从水下传出来,一线线细如丝线般的金光从镇水珠里延伸出来,彼此交织。 腾蛇在最后一组镇水珠抛出来的时候就听从叶关辰的命令放开蚩吻,一跃升空,同时伸下尾巴来勾管一恒。 蚩吻感觉到了四周的异动,一摆脱了腾蛇的缠绕,就猛地仰起头来,张口就对腾蛇垂下的尾巴咬去。它这一昂头,管一恒整个身体都飞了起来,左手五指指甲翻起,再也抠不住鳞片,被甩上了半空。 腾蛇再怎么听从叶关辰的操纵,也不可能硬把尾巴送到蚩吻嘴里咬一下,连忙将尾尖缩了上去。这下子,管一恒人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等着他的就是蚩吻的大口了。 忽然间一声鸟鸣,一只大鹊半空中掠过,爪子一把抓住管一恒的腰带就往旁边带。蚩吻的嘴太大,大鹊爪子上增加了一个人的体重,在风雨中斜着直往下滑,越飞越低。 蚩吻的大口张开仿佛一个小山谷,只要它稍稍往上探一探头,管一恒和大鹊也只能落进他口中。但此刻,从镇水珠里伸出来的最后两道金光在蚩吻头部交汇,符阵完成,纤细的金光猛地明亮起来,交织成一张大网,笼罩着蚩吻全身。 叶关辰站在小船的甲板之上,脸色煞白,结印的双手却毫无一丝颤抖。金光大网看起来细得像蛛丝一样,却牢固无比,任由蚩吻冲撞,虽然颤动不止,却始终没有断裂,反而越收越紧,并渐渐向上升起,将巨大的蚩吻一分一寸地从海水里提了起来。 管一恒扯着大鹊的爪子,几乎要落进海水中的时候被腾蛇用尾巴捞了起来。他跨坐在腾蛇身上,看着蚩吻仿佛一座会飞的小山一般升到空中,巨大的阴影将底下的小船牢牢笼罩,而后金光猛然间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就在他一眨眼的时候,蚩吻凭空消失,甲板上的叶关辰也一个踉跄,扶着船舷剧烈地咳嗽起来。 “下去!”管一恒急忙拍了拍腾蛇,顺着它的尾巴落到船上,一把抱住叶关辰:“怎么样?” 叶关辰疲惫地笑了笑,靠在他肩头闭上了眼睛,无力地举了举左手。在他手腕上,那块黄白色的烛龙鳞上,隐隐约约地浮出一小块淡金色,仿佛一个鱼形…… 第72章 狗咬 大公岛上常有探险的背包客被困,但死人的事倒是极少发生,尤其是像唐明这样的死法。 管一恒他们的两艘船还没上岸,当地警方的人已经到了。说实在的,即使看过了管一恒的警察证,几个男学生仍旧在心里把他们当成了杀害唐明的嫌疑犯,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弄得几个警察拿着管一恒的证件也犯起嘀咕来,一时拿不定主意。看了半天,还是为首的一个警察走了过来,干咳了一声:“我说,这位管同志,你这个证件——我们得先核实一下。” 叶关辰要了碘酒和药棉,正在一点点给管一恒清理伤口。他身上跌撞出的淤青就不说了,看起来最可怕的就是左手五指的指甲全掀了起来,血肉模糊。 俗话说十指连心,等伤口消毒包扎完了,管一恒也是一头一脸的冷汗。叶关辰出的汗比他还多,听见有人来质疑管一恒的身份,脾气也没那么好了:“怎么,证件是假的吗?” 证件当然不是假的。假证件警察见多了,差不多的一眼都能分辨出来,问题是证件是真的,可唐明的死,当时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管一恒和叶关辰两个人,警察想不怀疑他们都不行啊。 叶关辰从口袋里摸出个银质烟盒,从里头拿出一片栾树叶子递给管一恒:“慢慢嚼。” 熟悉的清苦味扑面而来,管一恒情不自禁地咧了咧嘴,这才把树叶塞进嘴里。药是好药,可这味儿也真是叫人受不了。 叶关辰盯着他把栾树叶子嚼碎,这才回头对警察报了个电话号码:“麻烦跟刑警队的李队长核实我们的身份。” 李元在滨海的警察当中算得上大名鼎鼎,叶关辰一报出他的手机号,几个警察态度就明显缓和,转头去打电话了。不过等两人回转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凝重:“一会儿有人来接你们。”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头,刑警队那边一听,连笔录都不用他们做了,直接把这件案子接手了。 叶关辰察觉了他们脸色的变化:“出什么事了吗?” “李队长——”其中一个警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受伤了,在医院。” 能让警察脸色这么凝重,那肯定不是伤皮动肉的小事,只是几个警察也不知道具体情形,管一恒和叶关辰也只能等着了。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小成驾车来到,只匆匆跟几个警察说了几句话,就把管一恒和叶关辰拽上了车:“叶先生你在就太好了,快跟我去医院看看队长。”虽然他已经知道叶关辰是养妖族,但在他心里,总觉得叶关辰不会是个坏人,更何况叶关辰还会治病,手里还有灵药。 “李队怎么了?” 小成很困难地试图组织一下语言,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医生说是狂犬病,但明明已经打过疫苗了!而且那条狗我连影子都没见到,队长有枪,还被咬着了,我总怀疑那狗是不是哪里不对……叶先生,你那个药还有没有了,能不能给我们队长也用一点?拜托你了,医生说再这么下去我们队长拖不了几天了。” 叶关辰连忙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别激动,慢慢说。药还有,如果有效我也一定会帮忙的,你别着急。” 小成是知道栾树树叶的奇效的,得了叶关辰的保证,心情才安定了一些,想了一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慢慢地说了一遍。 事情的起因当然就是鑫钱柜的死人事件,死者陆铭因为升职,跟朋友一起来k歌庆祝,半途他出去上厕所半天都没回来,他的朋友去厕所找他,发现他已经死在厕所里,整个头颅都不见了。 “我们始终没有找到死者的头颅。”小成说到这里,呼吸也有几分急促,“法医鉴定,死者的头颅不是被什么锋利的凶器割掉,而是被撕掉的。根据颈动脉的血液喷溅痕迹可以确定,死者当时站在小便池前面,突然被撕掉头颅,尸体跌倒,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现场非常干净。” 这个干净说的不是卫生,而是说现场找不到任何可疑痕迹。 “撕掉?”管一恒皱起了眉。 人头长在脖子上,可不像水果长在树枝上一样,一扯就掉。肌肉、筋腱,还有骨头,哪一样都不是脆弱的东西,否则脑袋哪里还安全?可是陆铭的头颅却是被硬生生撕掉的,这得用多大的力气?至少普通人是绝对做不到的,更不必说现场非常“干净”,那意味着头颅撕掉只是极短的时间,否则必然留下打斗挣扎的痕迹。 “对。”小成点点头,“法医出鉴定结果的时候,大家都很难相信。k吧是有监控的,我们调出所有录像,并没有发现有人携带什么工具进入厕所,至于说徒手撕掉人头……” 管一恒下意识地握了一下自己的手。以他的臂力,扭断一个人的脖子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把整个人头撕下来可没这把握,更不用说还要撕得干净利落。 “所以你怀疑这不是有‘人’作案?”叶关辰一直静静听着,这时候才开口问。 “我们排查了当时所有在k吧里的人,倒是有一个人比较有嫌疑。”小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的这人叫许虎,人称虎哥。听这称呼,就知道此人跟黑道少不了有点关系。陆铭和朋友刚进k吧的时候,有几分酒意,在门口跟他起了一点小冲突,但他们当中有几个女同事没有喝酒,看出许虎一行人不好惹,立刻就把人劝开了。 “你们怀疑许虎?” “从监控录像上看,许虎和他的人去厕所的时间跟陆铭并没有重叠,但毕竟他们是当天唯一跟陆铭有过冲突的,而且许虎这人,不是个好东西——”小成简单地把许虎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 此人很可能是贩毒起家的,但是因为没有实证,现在又已经收手不沾毒品,所以警方一直拿他也没办法。现在他名义上开着几家夜总会和饭店什么的,其实暗中也做些不法勾当,警方盯上他也有些日子了,但就是没拿着证据不好动手。 “这次也算是个机会,我们就把他各处产业都查了查。这人喜欢养狗,在郊外有个狗场,里头养了四十多条狗,全是大型犬。”小成恨恨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我们就是去狗场查的时候,队长被咬伤了。” “什么狗咬的?”管一恒眉头皱得更紧。李元身为刑警队长,手里还有枪,居然被一条狗咬伤,怎么都听着不对劲儿。 “不知道。”小成焦躁地说,“当时我和队长分开了,不知道队长看见了什么追过去,然后我就听见队长喊了一声,还开了枪。等我过去的时候,队长已经倒在地上,左臂被咬掉一大块肉,昏迷不醒。你知道李队那块表吗?那块全钢表都被咬碎了!” “等一下——”叶关辰轻声打断他,“你是说李队当时就昏迷了?有别的伤吗?” “没有。所以说我才觉得很不对劲。我把队长送到医院,医生检查之后说是狂犬病发作!说是队长以前被咬过,当时没打疫苗,病毒潜伏,现在突然发病了。可是这不可能的,队长两年前确实曾经被狗牙划伤过,当时就打了疫苗了,除非那疫苗没有用!所以肯定是许虎家的狗有病毒,要是队长有个三长两短,我非亲手毙了许虎不可!” 小成说着又激动起来,他虽然嘴上说不相信是狂犬病毒,可心里也有些发虚,毕竟医生言之凿凿。而且狂犬病一旦发病,预后极差,病死率接近百分之百,几乎就是必死了。虽然医生也是极力抢救,但这几天李元的情况却是越来越差,他也跟着几天没有睡觉,整个人都像绷紧的弓弦一样,马上就要崩断了。 叶关辰连忙在他后背上不同的位置又重重拍了几下:“冷静一点。李队长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 小成深吸口气,压下了心里的烦躁和恐惧:“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陪着队长,越陪心里就越觉得没底……”他说着,眼圈不由得红了,“队长一天天的昏迷不醒,我前天给你们打过电话,又没有信号……”他抬起胳膊用手背抹了一下脸,指了指前面,“医院到了。” 车停下,小成第一个跳下车,叶关辰看着他的身影,低声对管一恒说:“他的情绪不太对劲。” 管一恒会意地点点头。身为一名警察,只有拘捕的权力,没有杀人的权力。小成就算再激动,也不该说亲手枪毙许虎的话。先不要说伤到李元的究竟是不是许虎养的狗,即使是,狗伤人和许虎亲手杀李元也有天壤之别。退一万步说,即使是许虎杀了李元,小成也只能把他抓起来,至于判刑和枪毙,那就不是小成能做的事。 对于小成这个人,管一恒也算是比较了解。小成性子直爽,脾气也略微有些急躁,但身为一个警察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却是非常清楚的,即使李元真的因为此事去世,他也只该说要亲手“抓住”许虎,而不是“枪毙”,就算情绪再暴躁,也不会失态到这种程度。 刑警队长因伤入院,院方当然很重视,指定的主治医师姓陈,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既有经验,又精力充沛。但现在,这位主治医师也是眉头紧皱,脸色很不好看。 “狂犬病一般来说,分为两种。”陈医师小声向管一恒和叶关辰介绍着情况,他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看小成那么急切地拽着这两个人来,也不敢怠慢,“一种是狂躁型,一种是麻痹型。据成警官所说的情况,李队长没有兴奋期,没有恐水症状等表现,明显属于麻痹型,这一型在国内是很少见的,在印度和泰国比较常见一些。” 管一恒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说这种病毒可能是那边传进来的?” 陈医师摆摆手:“从哪边传进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两种不同的狂犬病,它们的病变位置不同,所以治疗起来也略有不同。前者的病变位置主要在脑干、颈神经或者更高部位的中枢神经;后者则局限于脊髓和延髓。但是现在——情况确实有点不太对劲,李队长基本上全身的神经都出现了问题。” 叶关辰忽然问:“那么您认为,这到底是不是狂犬病呢?” 陈医师停顿了一下,还是坦白地说:“根据当时的情况分析,我们只能诊断为狂犬病,但必须承认,李队长的发病情况与狂犬病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尤其最为奇怪的是,李队长根本没有前驱期和兴奋期,直接就进入了第三期昏迷期,这实在是不正常。当然,有一种狂犬病是由吸血蝙蝠啮咬而引起的,这一种很可能不出现兴奋期,但主要表现为上行性瘫痪,跟李队长的病情仍旧有所区别。所以我个人其实也有些怀疑,目前正一边按照狂犬病进行治疗,一边力图分析病毒毒株。” 他又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很怀疑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病毒,但狂犬病一旦发作预后极差,治疗抢救是不能耽搁一点的,所以在未曾分析出病毒毒株之前,我们只能按照狂犬病继续治疗。” 这算是非常坦白地“交底”了,陈医师也有自己的苦处:“本来这件事应该跟刑警队方面先沟通一下,但那位小成警官的脾气——实在是有点……当时我刚提到可能是一种新的病毒,他就大发脾气。要不是旁边有位警察拉得快,我可能就挨他一拳了。” 叶关辰和管一恒对视了一眼。小成的脾气再暴,也不可能抬手就要殴打无辜医生,更不用说这是李元的主治医师,这里头肯定是不对劲了。 跟陈医师说了几句好话,管一恒和叶关辰立刻去了李元的病房。 病房里静得像个坟墓,李元笔直地躺在床上,要不是旁边测量血压和心跳的仪器还有显示,简直就跟个死人无异。 小成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床边打转,一见叶关辰进来连忙拉住他:“叶先生,那个药……” “别急。”叶关辰安慰着他,“先去打点开水来。” 管一恒仔细地观察着李元。李元的脸色是一种沉沉的灰色,一般所说的死灰大概就是这个颜色了,而呼吸已经细微到几不可察,乍看真像个死人。他左臂被纱布包着,据陈医师说,左前臂一块肉被撕去,伤口几近露骨,其痕迹确实是野兽咬的。另外,在他下巴上还有一道伤痕,看起来并不深,只是被什么浅浅地划了一道,微微有些红肿,并不太显眼。 “你看这个。”管一恒伸手指了指李元的下巴,然后抬起自己的左臂比了个姿势。 叶关辰立刻就明白了:“你是说那东西本来要咬李队的脖子——”但是李元到底是受过训练的,及时抬起手臂护住了自己,但那东西扑过来的力气太大,不知是牙齿还是爪子仍旧在李元下巴上划了一道。 管一恒点了点头:“李队那块表是他的结婚纪念物,一直都戴在左手腕上的。式样是老了一些,但质量非常过硬,用锤子砸都未必能砸碎。要是没有这块表,恐怕——”恐怕这条手臂就保不住了。 叶关辰目光微微一闪:“陆铭?” 管一恒对他点了点头。 陆铭在k吧里受到的攻击同样是在头颈部位,同样是力量非常大,以至于脖子轻松就被撕断。而攻击李元的这个东西,其咬合力轻松能干掉一块全钢表,如果当时李元反应慢一些,可能现在就跟陆铭一样了。 “所以这肯定不是狗了。”管一恒低头看着李元的脸,“那么李队也不是得了狂犬病。栾树叶能治好他吗?” “难。”叶关辰坦白地说,“你知道栾树枝叶主要是治愈外伤的,但是李队现在这种情况,明显是有妖力侵入了体内,也包括小成警官。所以栾树叶能暂时保住李队的生命,但必须把那东西捉住,我才能对症下药,彻底治好他。” 小成提着一壶开水跑了进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跟老子抢水,当老子不敢揍你?” 管一恒看着他眉宇之间掩藏不住的暴躁和戾气,眉头越皱越紧:“一会儿带我们去李队受伤的地方看看。” “好好。”小成眼巴巴地看着叶关辰,“叶先生,那药……” 叶关辰取出一小段栾树枝叶,碾成粉末,用开水浸泡了一会儿,给李元灌了下去。药水下肚,李元脸上那层死灰色消退了一些,呼吸也略微明显,但仍旧昏迷不醒。小成咬牙看了他一会儿,一拳砸在墙上:“走,我带你们去狗场!” 第73章 恶犬 许虎这个狗场在市郊颇为偏僻之处,规模不算很大,但所饲养的犬只却相当惊人。什么德牧、金毛、哈士奇这类国内常见犬种就不提了,如藏獒、大白熊这类赶时髦的犬种当然也包括在内,甚至还有好几种专门的斗犬,管一恒一眼就认出了斗牛犬和卡斯罗犬。 “那是日本土佐犬,那个是意大利纽波利顿犬,那个是巴西獒,全都是数一数二的斗犬。”叶关辰低声对管一恒指点着铁栏杆里头其余那些身材高大的狗,“还有那个是西班牙加纳利犬,很多国家都是禁养的,很容易攻击人!” 但是,这些大狗却仿佛根本不打算维护自己职业斗犬的名声,一眼看过去,个个都趴在地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有几条身材略小一些的狗甚至连尾巴都夹了起来,嘴巴埋在前肢底下,看起来就差瑟瑟发抖了。 许虎正在狗场,听见有警察来,才从后头走了出来。此人看起来也像条斗犬,身材高大,五官虽然端正,眉宇之间却有股子凶气。不过,也正跟他的那些斗犬一样,这会儿他看起来居然也有点精神萎靡,看见小成,居然还挤出来一声干笑:“成警官又来了?” 就连小成,憋着一肚子戾气过来的,也对许虎的态度颇为诧异:“你小子今天居然有个人样了?”上次他们来搜查狗场的时候,许虎可是态度十分差劲,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狗咬了李元,心里发虚了? “上次咬人的狗查出来没有?”李元受伤立刻陷入昏迷,小成急着送他去医院,并没有当场查一下到底是哪条狗咬人。 许虎脸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陪着笑回手指了指:“成警官,真不是我敷衍。您看,上次我们全都查过了,铁栏杆都是整整齐齐的,没有哪个地方缺损,而且几条特别有攻击性的都用铁链子拴着,绝对没有跑出来的。咬伤李队长的……真,真不是我的狗啊。” 小成的脸唰地就黑了:“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李队咬就白咬了?” 管一恒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如许虎这样的人,假如性情真是这么软弱,在这条道上也混不下去。何况现在小成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这个狗场里的狗咬人,许虎不应该态度这么好才对。他正暗暗观察着许虎的表情,叶关辰已经开口问道:“这些狗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很没有精神?” 管一恒清楚地看到,在叶关辰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许虎脸颊上的肌肉又抽动了一下。这是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反应,联系到刚才小成的问题,足可以证明,这狗场里的狗确实是有问题的,而且许虎也很清楚它们有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却恐怕并不是狗咬了李元。 许虎勉强对着叶关辰笑了一下:“这位——这位警官,这几天天热,这些狗可能不大舒服,也可能得了传染病什么的,我们正在找兽医来治呢。” “哦,我对这些也懂一点,让我进去看看行吗?” “啊?这个不用——”许虎两手乱摇,“这怎么能麻烦警官呢……” 小成很不耐烦地打断他:“少废话!赶紧把门打开!” 许虎脸上的肌肉第三次抽动了一下,终于露出点凶悍来了:“既然这位警官说要看,你们把门打开,让这位警官进去。不过这些狗脾气都不好,我是怕它们咬了这位警官,到时候我没法交待。” 小成直接拔出枪来:“咬人的狗打死就是了!” 许虎眼睛里猛地凶光一闪。小成说得轻巧,可这些狗都很值钱,打死了经济损失不说,有些狗还很难弄到,真打死了,再搞一条来可就不容易了。不过他最后还是咽下了这口气,只示意两个饲养员拿来麻醉枪,跟着叶关辰进了围栏。 斗犬本性就凶悍,除了认定的主人,就是饲养员跟它们接触都要小心再小心,假如有陌生人进入围栏,恐怕立刻就要被敌视。可是叶关辰进了围栏,这些狗仍旧都在原地没动,只有几条最凶悍的稍稍抬了抬头,似乎想站起来的样子,其中那条西班牙加纳利犬反应最大,前肢已经按在地面上,随时都可以发力起身。 两个饲养员的脚步都不由得慢了一慢,叶关辰却丝毫不以为意,漫步就走了过去,右手似乎很是随意地摸了一下左手腕,那条加纳利犬喉咙里猛地发出低声的咆哮,不过只咆哮了两声就变了调,前肢力量一松又卧倒在地,干脆地把尾巴夹了起来。 几个饲养员面面相觑,连许虎都愣了。他当然不敢让狗真的咬伤叶关辰,但也指望把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却偏偏这么多事的人吓一跳,最好能吓得屁滚尿流才算出气,谁知道险些被吓得屁滚尿流居然是自己的狗…… 管一恒轻轻咳嗽了一声,用拳头按按嘴角,掩饰住一点笑意。小成却是半点不客气,直接大笑了起来:“真是好狗!”许虎太阳穴上顿时蹿起一条青筋,勉强又按捺了下去。 叶关辰在围栏里转了一圈,所到之处,没有一条狗敢抬抬头,由着他检查了一遍,这才退出围栏,看了看许虎:“许先生这狗场好像有四十七条狗?” 许虎脸颊上的肌肉顿时又抽动了一下,勉强地说:“原来是四十七条,昨天病死了一条松狮。” 叶关辰立刻追问:“昨天病死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许虎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才说:“烧了。” “这个不对吧。”叶关辰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可不那么温和,“宠物尸体处理也是有规定的,许先生这里有合格的焚烧设备吗?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尸体可不是随便就能烧的,一般的焚烧方法根本不能完全烧光,宠物尸体也需要特殊的焚烧炉才行,尤其松狮那么大的块头。 许虎只能承认:“倒是没有设备,就是烧了一下……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还是带我们去看看吧。”叶关辰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替他做了决定,“许先生这些狗都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很有可能是传染病,如果随便处理了尸体,万一疫情爆发就不好了。” 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些狗像是被吓坏了,但偏偏许虎自己刚才还说狗病了,现在也没立场来反驳叶关辰,只能带着他们去看尸体。 所谓的处理尸体,其实就是挖个坑泼点汽油烧了一下,然后弄点土埋了起来,一扒开来就闻到难以形容的焦臭味道,中人欲呕。 这种烧法,皮毛血肉是都烧焦了,但骨头仍旧完整。管一恒拿根棍子拨了一下,立刻就发现了问题:“为什么身体和头是分开的?”松狮硕大的脑袋只是搁在尸体上的,这一拨拉就滚到了一边,明显是身首分离的模样。 许虎大概没想到管一恒上来就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支吾了一会才说:“当时这狗病起来发了疯,我怕伤了人,叫他们砍死的……” 管一恒嗤笑了一声,用棍子捅了捅松狮残余的脖腔:“这不是刀砍的伤口。”许虎这里是颇为专业的养狗场,不可能不配备麻醉枪,就算没有枪,用棍子打也行啊,没听说过怕狗咬人,还要凑上前去用刀砍的,更不必说不是一通乱砍,而是专砍脖子。你以为砍狗脖子容易吗? 许虎顿时没话说了,还是旁边他一个手下替他掩饰:“用刀砍了几下,后来是用铁链子拽的,把脑袋拽掉了……” “真笑话了!”管一恒毫不客气地鄙视了这个拙劣的谎言,“没听过哪家杀狗这么费劲的,还把脑袋拽下来,是怕这狗乍尸吗?” “没有没有。”许虎赶紧摆手,干笑了两声,“两位真会开玩笑,呵呵。不过这狗发病咬了人,被咬的兄弟心里不痛快,下手重了点……” 他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又往坑里的狗尸上看了看,随即又转到旁边一个手下脸上。那手下本来就有点心神不定,被许虎这么一看就更紧张,目光也在狗尸上转来转去离不开。 这些都没有逃过管一恒的眼睛,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狗尸,忽然用棍子猛地将整具尸骨都翻了过来。 许虎和那个手下的脸色同时微微一变,管一恒立刻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用棍子对着尸骨下面的松土用力戳了进去,立刻感觉到下头有个硬硬的东西。他用棍子左右一拨拉,一个埋得并不很深的球状物就从土里被扒了出来。小成第一个变了脸色:“人头!” 这的确是个人头,虽然跟狗尸一样已经被烧掉了皮肉,但凭着骨头也能很轻易地辨别出来。小成唰地拔出了枪:“许虎!这是谁的头!” 许虎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略微有些中气不足地说:“这倒奇怪了,这人头哪来的?几位警官,我可没见过。” 旁边立刻有人帮腔:“是啊,这人头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只是刨个坑埋狗而已,谁知道底下还有个人头呢?这荒郊野外的,谁知道是谁埋的啊……” 小成暴跳如雷:“放你妈的p!这人头跟狗尸一样都是烧过的,明明是你们一起烧的!” 许虎哼了一声:“现在汽油还不是到处都有?先烧了再埋,有什么难的!怎么就能证明是我们烧的?” 叶关辰按住要暴跳的小成,很温和地说:“这个很简单,只要法医分析一下就可以了。如果人头是跟狗尸一起焚烧,那么狗尸上应该也粘有人头的组织;如果是有人先烧了并把人头埋在这里,那么狗尸就不可能跟人头有任何关联。” 这下许虎的脸色真变了。小成冷笑起来:“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行,我这就叫法医过来!” 许虎脸色难看,目光闪烁,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双方正在僵持,忽然手机声响,刚才帮腔的手下接起电话,脸色顿时变了,看看管一恒几人,到底还是凑到许虎耳朵边上小声说了几句话。 许虎的脸色顿时跟西瓜皮似的变成了青绿色,刚才鼓起来的那股子横劲儿顿时像被戳破的皮球一样又瘪了下去,再看向管一恒等人的时候,目光里就含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甚至还有点儿求助的意思。 叶关辰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轻轻咳嗽了一声:“许先生,是出了什么事吗?其实有什么事可以报警的,是你做的事不要想着能抵赖过去,但如果不是你做的,警察也不会冤枉你。” 不知道是他温和的态度起了作用,还是哪句话戳中了许虎的痛点,许虎嘴唇动了动,半天居然挤出一句话:“那人头——陆铭真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小成正要说话,叶关辰已经打断了他:“这么说,这个人头是陆铭了?” “是——”许虎的脸色极其难看,“我知道你们不信,但,但这事真不是我干的!” 小成明摆着一脸不相信,但被管一恒瞪了一眼,只能闭上了嘴。管一恒和叶关辰交换了一个眼神,才问:“既然不是你干的,陆铭的人头是怎么到你手里的?还有,刚才打来的电话究竟说了些什么,让你肯对警方说实话了?”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许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半天才能说出话来:“那什么,我家里——忽然又多了个人头……” 如果不是新多出来一个人头,恐怕许虎还没这么容易吐口,但事情都是这样,最后一根稻草足以压死一头骆驼,一旦开了个口,后面的话倒也容易说出来了。 新的人头是在许虎海边的别墅里发现的。管一恒等人先打发了莫名暴躁的小成回医院守着李元,然后跟着许虎去了别墅。 虽然天气炎热,但海边的别墅倒是凉风习习,何况出门就是一片碧海,看了就让人心旷神怡。但别墅里留守的人却半点没有心旷神怡的意思,一见许虎回来就白着脸报告:“大哥,那人头,那人头在你床上……” 宽敞的主卧室里,阳光从落地玻璃窗照进来,照着精致的红木家具,也照着西式大床上那颗新鲜的人头——巧克力色的床单染上血渍倒是不大明显,但却更衬得那人头肤色青白,即使是大白天的,也让人后背直冒凉气。 “……就,就保姆来打扫卫生看见的……保姆吓晕了,还在楼下……”看守别墅的人也是语无伦次,“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管一恒听他说的话没什么价值,果断摆手叫他闭嘴,转头问许虎:“这人你认识?” 许虎现在已经完全没了精神,有问必答:“姓汤,之前我跟他争过一块地皮,前天在洗浴城遇上,还吵了两句……”他一边回答,一边目光不由自主地向着四周看,仿佛害怕这卧室里藏了什么东西似的。 叶关辰在旁边轻轻问了一句:“你看什么?” 许虎猛地打了个哆嗦,嘴唇动了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干笑一声:“没什么。” 叶关辰也不着急,环顾卧室一周,故意压低了声音对管一恒说:“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似的?” 说是压低声音,其实卧室里静得落针可闻,许虎恰好可以隐隐约约地听见他的话。 管一恒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确实,总觉得后背上有点冷飕飕的。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这东西白天都能出来,恐怕不好对付……杀起人来太容易了,普通人根本不是对手。” “已经死了两个……李队也差点……确实不好对付。幸好看起来这东西似乎一直跟着姓许的,几个死者都是跟他有过接触……” “需要派人手保护吗?” “不用。”管一恒一脸的漫不经心,低声嗤笑了一下,“我看人家也用不着。何况死的这几个不都是跟他有仇的吗?” “可是——”叶关辰犹豫地看了许虎一眼,“这东西紧跟着他——野兽终究是野兽,养条狗还有可能咬了主人,更何况这东西……很难说什么时候就会反咬一口。” “那也是他自找的。”管一恒把卧室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就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式,“咱们只要想办法破了案子就行,也没那么多人手,他们不说,咱们也省事,反正他手也不是没有人……” “这倒也是……”叶关辰仿佛还有几分犹豫,“但恐怕也防不住……这东西,总在背后下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 许虎断断续续地听见他们的对话,只觉得后脖梗子直发凉,仿佛真有只野兽已经在自己背后,盯着自己的脖子龇出了牙。眼看管一恒和叶关辰拔脚就要走人,他终于忍不住了:“两位警官,等等!” 事情正像管一恒猜测的一样,直到现在,死的人都是跟他有过冲突的,但谁知道那东西会不会哪天反过来咬他?这些神出鬼没的死人脑袋已经让他的神经绷得太紧了,就连李元那样的刑警都险些被当场咬死,万一这东西要来咬他…… 许虎目光忍不住再次环视四周,仿佛在玻璃窗外头看见了一对绿莹莹的眼睛。再看眼前这两个警察好像真的打算不管他的死活,终于没勇气再硬挺下去了:“其实这个,这个是第三个死者了……” 第一个被咬掉脑袋的并不是陆铭,而是许虎的一个手下。那小子想要自立门户却被许虎发现,本来关起来预备着第二天从楼上扔下去,结果当夜,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悄没声地摆在了许虎床头上。直到他跑去关押的地方看的时候,门外看守的人还懵然不知。 “你看见是什么东西了吗?” “是,是一条狗。”许虎咽了口唾沫,艰涩地说,“一条大狗。我醒来的时候它就在卧室窗口,然后一下子就不见了。” 第74章 混沌 窗外的阳光非常好,但讲述的许虎却觉得后背上阵阵发凉。 这条狗——其实许虎自己也不是很肯定这究竟是不是条狗。他的卧室在三楼,窗外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如果说是猫爬上来倒也正常,可是狗——谁见过会爬树的狗呢? 但他看见的又确实是狗,青灰色的长毛,嘴巴咧开,露着森森白牙,仿佛在笑。可是这笑容完全不像萨摩亚犬那么可爱,反而是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再加上那颗摆在床头上几乎近在咫尺的人头,吓得许虎当即就放开嗓门嚎了一声。 他这里一喊,那狗脸立刻消失了,等他冲过去推开窗户,窗外空空如也,发动了手下在整个别墅里都搜了一遍,也没找到半根狗毛。如果不是那颗人头,一切都仿佛只是他做了个梦。 “后来我把尸体处理了,没敢惊动人……”许虎抱着头,“一直都没找到那狗,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道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一开卧室门,床上又一颗人头……” 那是陆铭的人头,当时许虎还没认出来,直到第二天在报纸上看见新闻,才想起来原来当天晚上曾经在k吧起过冲突。 “我当时吓得不轻,”许虎喃喃地说,“这别墅是不敢再住了,就搬去了狗场。”那边养的全是凶犬,过去住也能壮壮胆。 管一恒轻轻哼了一声:“那条松狮也是被它咬死的吧?”几条狗就能挡得住吗? 许虎苦着脸:“是。” 那天到了狗场,看见一群凶悍的大型犬,许虎心里多少是松了口气的。这些狗随便哪条放出去都不好对付,有它们在,怎么也能吓住点什么吧? 结果刚到晚上,他就知道自己打错算盘了。 说起来这些狗里头,许虎还是比较偏爱那条松狮的。他虽然是狗场的老板,但平常也不能天天呆在狗场,更不可能亲手喂养这些狗,所以名义上他是这些狗的主人,但实际上也不是条条狗都跟他亲热的。 跟他最亲热的,当然就是那条松狮。这狗刚买回来的时候他在市内养过几个月,后来个头大了才送到狗场来,因此这狗真是视他为主人,比其余的狗更安全些。 那天晚上他到了狗场,就带着这条松狮去溜达了,没溜达几步,就看见了一个青灰色的影子,就站在几步开外,都不知道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当时许虎吓了一跳,本能地把手里的狗链往前一扯,让松狮挡着自己。松狮这狗智商不算高,但被主人这么一拽那还是能领会精神的,冲着前面那条陌生的狗就狂吠起来。 不过也就只叫了两声,松狮就再也叫不出声了——青灰色的影子一闪,许虎眼睁睁地看着那条狗像鬼影一样跳上松狮的背部,只一甩头,松狮硕大的脑袋就被它活生生扯了下来,鲜血四溅,有几滴落在他的脚背上,像火星一般烫人。 许虎简直不知道自己当时都干了些什么,等到手下听到他的喊声跑过来,地上只剩下一具头身分离的狗尸,那条青灰色的狗跟来时一样,悄没声息地又消失了。 “我……后来才想起来……”许虎拼命按着跳痛的太阳穴,“以前狗场里如果有狗叫起来,其余的狗也会有反应,但那天……”那天松狮狂吠的时候,其余的四十几条狗都像哑巴了一样,趴在自己的窝里一声不出,只有那条傻松狮,愣愣地就对着敌人吠叫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智商太低感觉不到恐怖,还是因为主人就在身后,虽然害怕也不能后退…… 也就是松狮的死,让许虎对那条青灰色的“狗”恐惧起来。之前这条狗杀死的两个人都是跟他有冲突的,但现在杀掉的却是他养的狗,那么有没有一天它会对他扑上来呢? 虽然心里害怕,可是李元等人来调查的时候,许虎还是没敢说实话。怎么说?说陆铭的脑袋是一条狗叼来的?现在狗呢?不见啦!鬼才会信啊!他能做的,就是叫人悄悄把陆铭的头颅和松狮的尸身一起烧埋了,然后把人都聚在自己身边壮胆。 谁知道李元连整个狗场都没有搜完,就被咬了。许虎当时一过去,就猜到肯定是那条“狗”干的。可惜他心里丝毫没有高兴轻松的意思,只觉得恐怖。更让他恐怖的是,虽然他找不到那条“狗”的踪影,可是整个狗场那些大型犬全部夹紧了尾巴的模样,就让他明白,那条“狗”就在狗场,就在他身边。 这种无处讲述的恐怖最折磨人。有时候许虎都有点后悔当时没跟李元说实话了。现在发现管一恒和叶关辰似乎发现了什么,终于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 “两位警官——”憋了一个来月的心事全倒出来,许虎倒觉得轻松了一点,“这个,这个东西,你们能抓住吗?” 叶关辰从窗口向外观望,笑了笑:“听起来这东西对许先生还是挺维护的嘛。” 许虎擦了一把头的冷汗:“叶警官别开玩笑了,这,这动不动就弄个脑袋来,谁也受不了啊……”这年头人是能随便死的吗?三天两头的警察上门,就算不是他杀的人,这日子也没法过了。 叶关辰笑了一声,没说什么。许虎眼巴巴地看着他,发现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终于忍不住追问:“叶警官,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怎么办?” “先放着吧。”叶关辰轻描淡写,“看起来它一时也不会攻击许先生,再说许先生也没法给我们提供更多的线索,我想还是先去看看死亡现场,或许能找到点线索。” 许虎顿时有些傻眼:“两位警官,你们,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如果说之前他还有一口气硬挺着,那么现在该说的都说了,这口气也泄到了底,这俩人居然就打算一走了之,让他怎么办啊? 叶关辰矜持地瞥了他一眼:“许先生怕什么?该怕的是我们这些办案的才对。李队长现在还躺在医院呢,警察也是人,也害怕啊。” 许虎心里发凉,赶着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叶关辰才很勉强地摸了一张符给他:“贴身带着,至少一个月之内能保证你平安无事。看见那东西也不必过于害怕,仔细注意一下它出现的规律,你能多提供一点线索,我们就能早点想出办法来。” 离开狗场,管一恒刚上车就转头看叶关辰:“怎么了?你给他的那符不是清心符吗?” 没错,叶关辰给许虎的所谓“保命符”,其实就是一张简单的清心符。这东西高级一点的,说是能令心智不迷,叶关辰给的这张简单版的,其实就相当于一个薄荷糖的作用,给你提提神冷静一下罢了。 给这么一张符,足以证明许虎现在并不危险,但叶关辰的眼神却是与此完全不相符合的凝重,许虎看不出来,但管一恒看得出来。 “是清心符。”叶关辰点点头,打开手机径直搜索天师协会的内部网站,“许虎那里不必担心,他不会有事。” 但他的神色却完全不像是没事那么轻松。管一恒一眼看见他熟练地用一个陌生的用户名登上了网站,不由得眉毛一扬:“你知道那是什么了?”其实刚才听了许虎的描述,他也在脑海里把所有与此相符的妖兽资料全部过了一遍,但一时怎么也找不出正确的答案来,可是叶关辰显然是已经心里有谱了。这可真是——人比人要气死人的。 叶关辰苦笑了一下:“我倒但愿是错了。记得浑沌么?” 管一恒的文化课学得很好,叶关辰一提他就知道,但是不大对呀? “浑沌状如黄囊,浑敦无面目,这个——”对不上号呀。 浑沌此物,在《庄子》和《左传》中都出现过,而《山海经》中另有一神名为“天山之神帝江”,从外貌描述上来说跟《庄子》里的中央之帝浑沌颇为相似,一般被认为就是庄子所说的浑沌原形。但是无论从哪一条来说,都跟许虎的描述完全不同。 叶关辰缓缓地说:“《神异经西荒经》。”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管一恒立刻就记起来了:“长毛四足,如犬,有腹无五脏?但,一般都认为这里的浑沌不过是融合了古神话后再造出来的异闻,并不可信。” 就是古书里记的东西,也是不能全盘相信的。妖兽本来就是诡异难言的东西,再加上口口相传,过程中免不了添油加醋,甚至是胡说八道,长久下来,不但有些东西与原形相去甚远,甚至还有穿凿附会乃至自己臆造的。《神异经》里头所说的这种浑沌,就被认为是附会出来的假货之一。 叶关辰却摇了摇头:“《神异经》里还说,此物‘人有德行而往抵触之,有凶德而往依凭之’。”也就是说,这个浑沌是个恶物,特别喜欢坏人,而厌恨好人。 “所以它依附于许虎,而残杀那些与许虎作对的人?”虽然叶关辰的观点与教材里头讲的矛盾,但管一恒丝毫没有纠结,迅速就选择了相信他。 叶关辰搜索到“浑沌”的词条,虽然已经认定《神异经》的记载乃是假的,但其内容作为历史仍旧登在里面,不过是注明了“穿凿而来”。叶关辰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看来这一条也要改一改了。” 管一恒暂时没有考虑那个:“既然它依附于许虎,那么诱捕起来倒也不难了。” 叶关辰点点头:“也说不定它现在已经盯上了你我或者小成。” 这话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倒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管一恒不由得把油门又踩下去一点:“那得赶紧去医院!”他们两个不怕什么,小成恐怕要吃亏。 叶关辰头也不抬:“我在成警官身上放了一张驱兽符,现在又是午时,阳气正盛,不要紧。” 管一恒看他仍旧眉头紧皱,问道:“这浑沌很难对付?” “不。”叶关辰关掉手机,抬起头来,眼神带着一丝忧虑,“浑沌再强,总也有办法对付,我怕的是——它并不在毁坏的那只鼎上。” 管一恒一愣:“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叶关辰低声而清晰地说,“恐怕还有别的鼎也开始损坏了。” “你确定?”管一恒的目光猛然锐利起来。一只鼎上的妖兽现世就已经造成了这样的麻烦和混乱,如果再来一只鼎——不过,叶关辰是怎么能确定的呢? “有八成的把握。”叶关辰沉吟了一下,“现在要说也说不太清楚,等这件事结束,你——愿意跟我回我家一趟吗?” “去西安?”管一恒微微皱了皱眉头。老实说,一想起那个家是叶关辰和陆云共有的,他就有点儿抵触心理。 叶关辰摇了摇头:“我是说,我和我父亲最早的家。不在西安,在四川。” “四川?”管一恒颇为惊讶,“你在四川还有个家?” 叶关辰微微笑了笑:“是啊,在巫山脚下。那边钟灵毓秀,是种药草的好地方。栾树和玉红草都是在那里才种活的。而且那里临水,还能养些异兽饲喂睚眦。后来到了秦岭,虽然地气也厚,但毕竟风土不同,有些东西就养不成了。” “既然巫山好,为什么后来又搬到西安了呢?”管一恒还是有点儿耿耿于怀,要是不搬去西安,说不准就不认识陆云了。 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武王姬发定都正在西安,我们曾经猜想,九鼎会不会就藏在秦岭之中。可惜找了十几年,仍旧一无所获,反而是父亲——” 说到这里,他把后半句话咽了,转开头看着窗外,另起了个话题:“我们搜索到的妖兽,大部分都在那边,你过去看见了就明白。” 他既然不想再说,管一恒也不会追问,点了点头:“捉到混沌,我就跟你回家。” 叶关辰眼睛里有一丝笑意一掠而过:“好。” 管一恒说了跟你回家四个字,又觉得仿佛是哪里有点儿不对劲似的,脸上微微有点发热起来,连忙干咳了一声,问道:“那李队现在怎么办?” “既然知道了原因,也就好办了。”叶关辰不假思索地回答,“混沌本身便是恶气所化,因此噬善人喜恶人,用来伤人的也是一腔恶气。驱恶则莫过于压胜,用一枚汉代的压胜钱足矣。我身上虽然没有,但能借来。” 压胜钱,其实就是民俗中所说的压岁钱。这东西最早其实不是真钱,而是一种装饰品,做成钱币形状,正面铸吉祥用语,背面铸瑞兽祥鸟的图案,佩戴身上以求镇恶驱邪。 此物起于汉代,当时叫做压胜钱或大压胜钱;到了宋元时节就变成春节时分长辈给孩子的一些铜钱,让他们把玩,以求平安吉祥;明清时才被正式叫做了压岁钱。 倘若是普通恶气,一枚普通压岁钱也就足够用了,然而遇上混沌这样的上古恶兽,还真得货真价实的压胜钱出马不可。这东西虽然不算太常见,但收藏古钱的玩家手里总归有几枚的。叶关辰在滨海的古玩圈子里混了这么久,借一枚压胜钱来用用并不很难。 叶关辰找的是古玩街上一家篆刻店的店主。老人姓顾,已经七十多岁,一头雪白的头发,脸颊却十分红润,见了叶关辰就笑:“叶先生,一向少见了。” 叶关辰介绍了一下管一恒,就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顾老先生也很痛快:“不过是借用而已,叶先生开口,那还有什么说的。”直接就从身上摸出来一串三枚铜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家里人身上还有几枚。” 叶关辰一笑,从里头捡出来一枚桃形钱币:“这一枚就够了,不过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奉还了。” 顾老先生连忙把铜钱从红绳上解下来:“不着急不着急。唉,现在肯戴这个的人不多了,我家里那几个孙子,没一个肯戴的,还说我是老封建……” 叶关辰笑着把铜钱收起来:“现在的年轻人都在城市里生活,轻易也不去野外,碰不到什么,自然不肯相信。不过您也不用担心,总在城市之中,其实也用不大着的。” “咳!”顾老先生无奈地摇摇头,“你说他们老实,其实也不老实!那不,我那个小孙子,今年一放暑假,还没在家里呆几天呢,就跟着几个同学跑到神农架去玩了。我给了他一枚辟毒驱邪的压胜钱,死活不要,说什么有驱蚊水就行了。这些毛孩子根本不知道厉害——最后我给他偷偷缝到背包里头去了,反正得让他带上。” 叶关辰也摇了摇头一笑:“做长辈的,总是这样……”晚辈再不领情,长辈还是操心个没完。 李元还躺在医院,所以叶关辰跟顾老先生说了几句话也就告辞了。上了车,管一恒才问:“这么痛快就借了?” 好收藏的人,心爱的藏品连外人碰一碰都不愿意,像顾老先生这样随身携带的爱物,居然说借就借一个月,未免也太大方了。 叶关辰微微一笑,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得意:“我替顾老先生的夫人治过病,他总是记得。” 管一恒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翘起大拇指:“厉害!”叶关辰虽然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但能让顾老先生这么大方,这病肯定不是什么伤风感冒。 叶关辰倒被他这么直白的赞美搞得有点脸上发热,生硬地把话题转开:“顾老先生一辈子喜欢收藏古钱,他手里这几枚压胜钱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又是长期戴在身上,养足了人气。等到了医院,先泡一杯水给小成警官洒一洒,祛祛他身上的戾气,然后让李队长贴身佩戴一个月,也就没事了。只可惜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信这个,若不然去野外,尤其是一些深山密林的旅游区,带上它有益无害。” 管一恒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他微微有些泛红的耳根,跟着笑了一下:“现在的旅游区应该也没什么事,只要他们不乱往深山里跑就行了。” “也是。”叶关辰并不执着,把压胜钱又揣了起来,“现在李队长不要紧了,我们得琢磨一下怎么抓混沌了。” 第75章 难缠 病房里静悄悄的,李元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个小护士在旁边调整点滴,小成却不见了踪影。 “那位警官一早就去打水了。”小护士有点儿不太高兴,“嫌水不开……脾气也太大了……”看谁都瞪着一双眼睛,本来不大的眼睛被那张黑脸儿一衬,太吓人了。小护士工作时间还不很长,这么凶的陪床还真没怎么见过。 医院里的热水,因为打水的病人太多,所以也很难等到完全烧开,大家都明白的,偏偏小成不肯凑合。 “应该是去后院锅炉房了吧,那边没人打水。”那地方是小护士特地指点给小成的,一来那边确实没有病人去打水,只是锅炉房职工自己烧水喝,应该能打到开水;二来锅炉房离得很远,也是叫小成在太阳底下多走几步。 叶关辰一边听,一边把那枚压胜钱掏了出来。这枚钱币铸成桃形,正面有“趋吉避凶”四个字,反面则是一棵桃树的模样,四周有带钩纹。因为在顾老先生身上戴得久了,表面被摩挲得光滑明亮,隐隐有一层宝光似的。 几乎是这枚压胜钱一拿出来,管一恒就觉得病房里的空气似乎起了点变化似的。原本在消毒水味道里混杂的一种隐约的臭味似乎淡了很多。不过管一恒不长于分辨气味,所以也不敢肯定自己的感觉对不对。 叶关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红绳来,就在病房里编了起来,惹得小护士很稀奇地看了他好几眼,才离开了病房。 “小成怎么还没回来?”叶关辰十指飞舞,很快那红绳就变成了一串小巧的花结,编到末尾要把压胜钱串上的时候,小成还是踪影全无,叶关辰也只好停下了手。 压胜钱挂到李元身上就不好再拿下来,当然是要先浸了水给小成祛了戾气,但现在小成连个人影都没有,打个水这是打到哪里去了? “不会是跟锅炉房的人闹起来了吧?”管一恒突然想到这种可能,立刻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以小成现在的状态,真要是跟人一语不合,马上就动起手来也是有可能的。混沌虽然没有直接咬伤他,但他紧跟着李元,难免沾染了恶气,现在正是看谁都不顺眼的时候,随时都可能炸毛失控。 叶关辰将尚未串上红绳的压胜钱塞进李元胸口的衣服里,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医院的锅炉房离病房楼很远。那里原来是一片厂房,后来各工厂从市区向外迁,厂房就空置下来,被医院买下,准备扩建几处新的病房楼。 买厂房不过是今年年初的事儿,仿佛是因为资金问题,到现在厂房还没全拆掉,只是周边一圈已经挖开,看起来越发的显得破烂不堪。 正是午后一点左右,阳光最炽烈的时候。滨海素有秋老虎的威名,这时候的太阳不比盛夏更弱,直上直下地落在身上,没一会儿就晒得人全身发烫。 不过现在管一恒和叶关辰却都顾不上这炽热的阳光了,两人绕过一排大树站到厂房边上,脸色都有几分凝重。 这一排大树都是原来工厂里种的,算来都有五六十年的树龄,棵棵都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树几乎都是松柏,中间夹杂了几棵银杏,远远望去就像一片小树林似的。 据说当初种这些树就是为了将两处工厂分隔开来,所以间距不远,长到今天几乎是一棵挨着一棵,若是离得稍远一点儿,都看不清树后的厂房,必得穿过来之后,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不过在管一恒和叶关辰眼里,这一片厂房却完全不能给他们豁然开朗的感觉,而且正相反,明明头顶是一轮烈日,这厂房给他们的感觉却是凉飕飕的,从那些破败的门窗里,似乎正在吹出一股股凉风来,倒像个天然大空调似的。 “这地方……”管一恒皱起了眉头,“怎么阴气森森的?” “仿佛是块旧坟地,也许曾经是乱葬岗。”叶关辰环视四周,“从前人气重压得住,现在——应该赶紧拆了厂房好好晒晒。也幸好有这些松柏,暂时还闹不出什么乱子。” 古来墓地上皆种松柏,这是有讲究的。一来可以防备一种喜欢在地下潜行并偷食人脑的怪兽,二来也是镇邪驱魅。 这旧厂房的地下,百十年前大约是一片乱坟岗子,虽则多年消磨,终究还有阴气。当初建了厂房之后,因为人来人往阳气旺盛,也就显不出什么来,现在人都迁走两三年了,阳气消散,阴气也就渐渐反了上来,倘若不是这些松柏在四周镇着,怕就要扩散开去了。 不过有一利亦有一弊。如果没有这些松柏,这几年阴气四散,自会被周围的人气销铄,固然会出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但也能将阴气耗尽。现在这些松柏将阴气尽锁于厂房之内,周边是不受影响了,却在废墟之上积压了起来,以至于此刻这一片废弃的厂房,已经充满了从地下散逸出来的阴气。 医院里的当然没有人会发现这一点,把锅炉房设在这里,不过是为了从外头运煤方便,不至于打扰前面的门诊和病房楼里的病人,不过锅炉房的职工却觉得很好,因为这里凉快。大概就是因为太凉快了,管一恒和叶关辰进去的时候,里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几个职工全部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仿佛睡着了。 “只是中恶。”叶关辰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判断,“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小成呢?”管一恒脸色冷了下来。混沌居然在白天就出现了,还是在正午时分阳气最足的时候,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应该是把混沌引开了。”叶关辰抬眼看着后面那一片厂房,“只有往那边跑,混沌才肯跟了去。”午时是一天之内阳气正气最充足的时候,混沌这样的恶兽,纵然再有道行,也是本能地畏惧和厌恶阳气。如果不是这里阴气弥漫,混沌是万万不敢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管一恒忽然发现他脸色有些发白:“怎么了?” “阴气太重……”叶关辰握住手腕上的烛龙鳞,眉头微皱。 不等他说完,管一恒已经感觉到胸口的贝壳里,马衔也有几分蠢蠢欲动。这里的阴气虽然还没有浓厚到出现什么有形的恶鬼恶灵,却让妖兽们觉得异常地兴奋。 “你控制不住睚眦?”管一恒瞬间就明白了。 睚眦身为上古龙子,其妖力绝非普通妖兽可比。何况睚眦生性好杀,被阴气一激,杀性顿起,在烛龙鳞里头便游弋起来,吓得土蝼和腾蛇紧紧缩在一个小角上动都不敢动,只有幼幼凭借着天生御凶的能力,还能勉强把睚眦压一压。 但是这么一来,睚眦是万万不能放出来对付混沌了,否则只怕混沌还没干掉,睚眦自己已经凶性大发脱离控制,反过来攻击管一恒和叶关辰了。 不能驱动妖兽,就等于失了一大助力。管一恒想不到会有这一桩变故,正在沉吟,忽然听见前面一声枪响,顿时变了脸色:“小成!” 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仔细考虑如何对付混沌了,小成动枪,显然是已经到紧急时刻,管一恒和叶关辰没有丝毫犹豫,循着枪声就冲进了厂房区里。 这些厂房当初都建得十分宽大,一间连着一间,跟迷宫似的。现在里头的车床之类都已经撤走,只剩下些残桩钉子之类,风从破败的窗户里吹进来,呜呜地响着竟如同鬼哭。如此一来,那声枪响便引起了隐隐的回音,很难确定位置。 废置已久的车间里仍旧有股机油味儿,还掺着隐隐的霉味儿,实在说不上好闻。管一恒竖起耳朵静听,叶关辰却深深吸了口气,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有野兽的臭味。” 话音未落,又是急促的两声枪响,正是从他所指的方向传过来的。管一恒一手摸出符咒,一手扣住了七枚五铢钱,连门也不走,一脚踹开窗户就翻了出去。 两间厂房之间有条长长的夹道,明明是白天,这条夹道却有些暗,似乎阳光被什么东西蒙住了似的。管一恒刚沿着夹道跑了一半,就听前方哗啦一声,小成撞破玻璃,狼狈不堪地从里头滚了出来,后背上警服被撕破一大块,整个上身都露了出来。 他带着一身玻璃渣冲出来的时候,还反手往背后又开了一枪。只见窗户里里一条暗青色的影子一闪,几乎已经追到了他的背后,又因为这一枪往后缩了一下。否则,恐怕他还没有翻出窗户,后颈就已经落到那东西的爪下了。 “趴下!”管一恒厉声喊了一声,甩手就是一张符咒飞出去。 薄薄的一张黄纸,飞旋出去却像刀片一样。小成往下一扑,符咒就紧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正好打在紧追出窗户的混沌身上。 一声狼嚎般的吼叫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笼罩在混沌身体四周的灰雾猛地炸开,使它清晰地呈现在管一恒眼前:乍看倒很像一头超大型的哈士奇犬,但青灰色的毛发更长,肚腹也比一般的犬只更大。硕大的头颅两侧,一对暗黄色的眼睛里闪着阴沉的凶光,看着人的时候甚至比龇出唇外的利齿更让人惊心。 符咒击中了混沌,但它全身长毛炸起,将符咒弹飞出去,在半空中爆成了一团纸屑。混沌的毛发上出现一大片焦黑,不过显然并没有怎么伤到它的身体。它只在窗台上停了半秒钟,就一蹬后腿向着管一恒扑了过来。 混沌的速度比盘起的蛇出击更快,几乎化成了一条青灰色的光影,管一恒眼前甚至花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把精力放在看清混沌的动作上,而是甩手就掷出了四枚五铢钱,把另外三枚握在手心里准备随后攻击。 四枚五铢钱在半空中折射着淡金色光芒,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青灰色的影子一头撞了上来,噗地一声闷响,四枚五铢钱飞了出去,混沌也被倒弹出去,哗啦一声撞碎了一面窗户。它身前出现四块拳头大小的焦痕,仿佛被火烫过,焦痕正中清晰地显出五铢钱的图案。 小成趁机从地上爬起来,躲到管一恒身后,飞快地换了个弹夹:“这就是咬伤队长的那东西?”他刚才几乎是死里逃生,却没半点害怕,反而格外地兴奋,眼睛都亮得像两轮小太阳似的。管一恒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瞳孔已经有点发黄,看起来跟混沌居然有点相似了。 混沌蹲在窗台上,对着小成又嚎叫了一声。它的声音像犬吠又像狼嚎,嘶哑含糊,还带着奇怪的回音,好像肚子里空空的,变成了一个大共鸣器似的。它嚎叫了一声,就转头跳进了窗户里去,只余下那低沉的叫声还在夹道里回荡。 “追!不能让它跑了!”管一恒连弹出去的五铢钱都来不及捡,翻身也跟着跳进了窗户里。 这处厂房里还有些废弃的机器和车床,高高低低地遮挡视线,正好有利于混沌的躲藏。管一恒只看见一条青灰色的尾巴一甩,混沌就消失在了车床后面,等他一步蹿过去,混沌已经不见影了。 低头向车床下面扫了一眼,那里空无一物。管一恒刚要直起身来,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好像微微一凉,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他连头都没回,直接就往车床底下一扑。只听身后喀嚓一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咬上了车床的边缘。 从车床对面滚出来,管一恒就看见混沌正从车床上跳开,再次消失在一台机器后面,而车床生锈的金属边缘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牙痕。 虽然早有准备,但管一恒还是微微吸了口凉气。混沌在书中的记载只说吃人,并没具体形容过它的本事,就连天师内部网站的资料里,也因为认定其只是神话衍变后人附会出来的东西,并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因此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混沌居然速度如此之快,牙口也是十二分的锋利。就这个袭击速度,李元只是被咬伤手臂真是要算走运了。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心里一闪而过,还没有想完,管一恒已经再次听到身后有极细微的动静。这次他没有一味躲闪,而是在闪身的同时甩手掷了一张符咒出去。 五雷符出手便一分为五,像扇面一样铺开,只要其中一张被外物触动就会炸响,并引发其它四张,可算是大面积杀伤武器。 混沌反应极快,一见几张闪着金光的东西飞来,立刻扭身跳开。然而五张雷符铺开,无论它如何敏捷,还是被一张雷符擦过后背,顿时只听轰地一声,一团红火就炸了开来。接着其余四张雷符一起炸响,一连串的闷响连混沌的嚎叫声都压了下去。 小成已经跟着追了上来,看着眼前陷在一片火光中的混沌,举枪就射。距离如此之近,混沌立刻挨了两枪,嚎叫着带着身上的火苗跳了开去。 混沌本来是青灰色的粗糙皮毛,现下已经被烧成了焦黑色,两颗子弹全打在它腹部,撕开两个小洞,却并没有鲜血流出,里头反倒是黑洞洞的,好像腹腔里空空的,并没有内脏之类。 混沌跳出雷符的轰炸范围,立刻就想从窗户边逃走,但一头撞上那只剩半边玻璃的破窗户,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砰地一声闷响居然被弹了回来。管一恒抬头一瞧,只见那一排窗户上不知什么时候都被贴上了黄色的符纸,叶关辰正站在窗外,手里还拈着一张符,啪地一下贴上了最后一扇窗户。 管一恒百忙之中冲窗外的人一挑大拇指,然后一步蹿到门口,堵住了厂房的大门,形成了一个瓮中捉鳖之势。除非混沌会穿墙,否则就休想逃掉! 混沌被窗上的符弹了回来,就地打了个滚,一蹿跳上了一台机床,恶狠狠地环视了一圈,大约是发现自己逃不出去,突然仰起头,像狼一样长声嚎叫起来。 这声嚎叫出奇地低沉浑厚,在厂房里居然引起了隐隐的回声。随着叫声,连地面仿佛都有些轻微的震动,管一恒目光一扫,就见布满灰尘的深灰色水泥地面颜色越变越深,最后完全变成了黑色。再仔细瞧瞧,就能发现那黑色并不是地面的颜色,而是从地面里升起了丝丝缕缕的黑气,彼此扭绞盘旋,将地面完全遮住,仿佛铺了一块黑色的地毯一般。 这些黑气不但从地面,而且还从厂房的水泥墙壁里细细地冒出来,甚至爬到玻璃上,又被叶关辰贴上的符咒挡住,仿佛贴了一层黑纸。一时之间,整间厂房都暗了下来,连温度都似乎又低了几度。 “阴气!”叶关辰在窗外脱口说了一句,上前一步想要翻窗进来,随即却又后退了一步,伸手握住了左腕上的手链,“一恒,小心!” 其实不用他说,管一恒自己已经感觉到了,这些黑气弥漫在厂房里,虽然还没有缠到他身上,但贝壳里的马衔却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竟然左冲右突起来,似乎马上就要破壁而出了。 管一恒这里分心控制马衔的时候,混沌已经从机床上跳下来,在地上的黑气中打起滚来。黑气像被什么吸引似的向它青灰色的皮毛里渗透进去。混沌的皮毛颜色迅速变深,腹部两个弹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混沌似乎极是舒服,猛然将身子一抖,整个身体都膨大了一圈,昂头又发出一声嚎叫。这一声跟刚才又不大一样,短促高亢,仿佛一个命令一般。管一恒眉头刚刚一皱,眼角余光就忽然看见一个人影向他扑了过来…… 第76章 收伏 扑过来的人赫然就是小成! 刚才管一恒堵住门口的时候,小成已经闪到墙角一台机床后面,举枪瞄着混沌。然而就在管一恒分心去注意混沌召唤出来的阴气之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到了管一恒旁边,这会儿就直接扑了上来。 他扑上来的姿势极其怪异,是从地面扑跃,乍看居然与狼或狗有些相似。手里的枪也不知什么时候扔了,双手十指箕张,从侧面猛地搭上管一恒的肩膀,偏头张嘴,就向他脖颈咬了上来。 混沌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了。小成两手一抓住管一恒的肩头,它就跟着扑了上来,就算管一恒能甩开小成,也完全没有时间再躲开混沌了。 叶关辰脱口惊呼,抬手一拳砸碎了玻璃,不管不顾就要驱动妖兽对混沌发起攻击。却见管一恒仿佛早有准备,猛然间弯腰展臂,一手扣住小成右肘,另一手勒在他后颈处,双臂发力,一个过肩摔,把小成整个人都掀了起来,当成沙袋一样对着混沌砸了过去。 混沌已经扑了过来,这厂房虽然宽大,可是有废弃的机床在,也并没有多少腾挪转移的地方,至少小成一米八的个头挡在前头,混沌的体积也跟小牛犊似的,是怎么也不可能绕过小成再去咬管一恒了。 叶关辰眼睁睁看着,先是一喜,随即又变了脸色。原来混沌居然不避不让,张嘴就势往小成脖子上咬去。看来是并不在乎这个已经被阴气迷失心智的帮手,而是咬死一个算一个了。 到底是妖兽,怎么可能还像人一般考虑周全,知道顾忌自己的帮手。何况小成虽然先被混沌的戾气侵蚀,现在又被阴气刺激发狂,但总归是人类,与妖兽并非一族,即使暂时能听混沌指挥,在混沌眼中也根本不算什么,只怕是能用则用,不能用咬死也不可惜。 一刹那间,这些念头在叶关辰脑海中一闪而过,但这时候想什么也是白搭了。本来就是变生肘腋之间,何况小成被摔出去,等于自己向混沌迎了过去,叶关辰只不过心念一动,混沌的利齿已经触到了小成的脖颈。 叶关辰猛地握住手链,准备先驱动睚眦放出龙威,只要混沌一下没有咬断小成的脖子,或许医院还能抢救过来。 然而睚眦的龙威尚未释放,便听到仿佛金铁相击的声音,混沌的利齿间骤然迸出火花来,不像咬到了皮肉,倒像是咬在铁板上,嗷地一声猛然往后蹿去。小成摔在地上,虽然跌得结实,脖子上却并没有叶关辰所想象的那般鲜血直溅,倒是混沌跳到了车床上四脚乱蹦,仿佛嘴里含了团吐不出来的火炭一般,嗷嗷呜呜个没完。 管一恒冷笑了一下,弯腰从小成脖子后头摸出三枚铜钱来。原来他刚才借着扳住小成脖子往外摔的时候,顺手将余下的三枚五铢钱按了上去,结了一个三角符阵。 自然,三枚五铢钱结出的符阵也并没有太大威力,可谁叫混沌别的地方不咬,偏偏就要咬小成的脖子呢?这一口等于是结结实实咬在符阵上,险些连四颗最长的犬牙都崩断不说,符阵溅出的火花溅到嘴里,那是正经的三昧火,对阴邪之物最为克制,沾皮蚀骨,直往肉里钻,可不是要烫得混沌乱跳乱叫? 混沌这一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终于看出来管一恒实在不好对付,一个转身,冲着那扇被叶关辰砸破的窗户就纵身一跃。窗户被叶关辰自己砸破,上头贴的符纸自然也就失了效用,居然是这间厂房唯一的逃生出口了。 可惜叶关辰眼看管一恒已经无虞,反而占了上风,刚才那一丝慌乱和紧张已经全部消失,重新控制住了手链里的妖兽。眼看混沌冲上来,而管一恒紧跟在后,双手已经各结了一个手印,叶关辰灵光一闪,已经明白了管一恒的意思,右手在手链上轻轻一拍,睚眦的头颅突然浮现出来,冲着混沌张口低吼了一声。 睚眦虽非真龙,却是真龙之子,一声吼叫,也有龙威四射。何况睚眦性主杀戮,这一声吼叫之中,威严或有不足,杀气却是十成的。混沌虽然也是凶兽,但乍遇龙威,也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 这一下迟疑,管一恒已经冲到了混沌背后,两手一合拽住了混沌的尾巴,吐气开声,把混沌整个抡了起来。 此刻车间里四处都有一丝丝的阴气冒出来,好像一条条黑色的小蛇,扭曲着结成一团,铺成一片。混沌刚才虽然被铜钱迸出的真火烧伤,可是就在车床上站了几秒钟的工夫,就有黑气钻进口腔里,扑灭了那几点火星,看起来又完好无损了。 难怪混沌敢在这里攻击小成,这地方简直就是它的主场,随身自带血瓶回血呢。这么打下去,恐怕就成了个“打不死”,活像相声里说的——看着打倒了,晃晃悠悠它又站起来了,谁能耗得过? 发现了这一点,管一恒在电光火石之间就确定了对付混沌的办法。叶关辰和他心意相通,立刻放出睚眦龙威把混沌阻拦了一下,就让管一恒乘机而入,抓住了混沌。 混沌的体重大概只比一只同等体型的狗略重一些,并没有重逾千斤。然而那条尾巴看起来跟普通狗尾差不多,一抓上去却像抓在了满是钢针的冰块上,尖锐的寒气刺皮入肉,钻骨袭髓,倘若不是管一恒抓上去的时候已经先结了手印,恐怕这一下子两只手都要被冻成冰块。 混沌身在半空,还想扭头回来撕咬管一恒。这么一挣扎,那些尾毛更是根根直立,管一恒只觉得十根手指似乎都在一瞬间被钢针刺穿了,险些没有抓牢,居然就让混沌扭回了身来。 “小心!”叶关辰一眼看见混沌的利齿已经到了管一恒面前,手里尚未画完的符纸随便一捏就掷了出来,正好打在混沌后颈上。 虽然只是一张没有画完的符纸,但小小一个纸团落在混沌后颈上,却好像一团火炭一般。混沌不由自主地一缩脖子,管一恒趁势向后一撤步,混沌的两排利齿就在他面前咔嚓一声,咬了个空。 管一恒躲过了这一下,怎么还会给混沌第二次机会?强忍着双手钻心的疼痛,双臂叫力,把混沌抡得像风车一样,转得混沌头晕眼花,再也扭不回身来咬人。它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嘶叫,随着这沙哑的声音,地面上黑气蒸腾,一直爬满了墙壁和车窗。只可惜混沌整个身体都在半空中,无论如何也挨不着这些黑气。管一恒顺势一面抡着它转圈,一面向厂房门口走去。 “嗷——”混沌眼看自己离厂房门口越来越近,叫声顿时变了调。四面窗户都被叶关辰贴了符咒之后,厂房外头倒显得格外明亮起来,只要被拖出去,就将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下。 随着混沌变调的嚎叫声,厂房地面和墙壁上冒出来的黑气仿佛找到了目标,滚动着向管一恒涌过来,水草一般缠绕着他的双脚,还企图顺着往上爬。管一恒越是往外走,这些黑气就汇聚得越紧,一波波的海浪一般,似乎想要将他直接埋起来。 砰地一声炸响,叶关辰从窗户里扔了一团符纸进来,管一恒面前的黑气顿时被炸开一个缺口,露出底下灰色的水泥地面,恰好容得下一只脚站立。 管一恒一脚踏过去,第二团符纸又扔进来,在他前面再炸开一个缺口。两人一个扔一个走,任由混沌像离水的鱼一样翻腾,终究还是被拖出了厂房。 厂房门外是一个极小的院子,屋檐下还种着两棵槐树,虽然长得不高,树荫却遮没了大半个院子。槐是阴木,管一恒只能一路走到树荫外头,这才狠狠地把混沌掼在了地上,自己跟着扑上去,掐住混沌的后颈,将它按在地上。 混沌被摔在地上,撞了个七荤八素,正午的阳光落下来,仿佛千万根钢针直刺进皮毛里。一缕缕黑烟从毛发中升起,仿佛要四散逃命似的,却都被阳光毫不留情地全部焚烧殆尽。 混沌痛苦地嚎叫着,发了狠地挣扎,青灰色的毛发像钢针一样全部乍开,让它的身体陡然又变大了一圈。然而管一恒也发了狠,尽管指甲缝里已经开始渗血,却毫不放松。他双手结印,压在混沌身上就是重逾千斤,几乎把混沌的脸都按到泥土里去。 在阳光下照耀了半天的泥土里也充满阳气,地下的阴气都不敢随便出头。混沌的毛发渐渐从青灰褪为灰白,乍开的长毛也渐渐没了力气。叶关辰抓紧时机,啪地一张符纸贴在了它双眼之间。 这张轻飘飘的符纸一贴上,混沌的头顿时向下一沉,仿佛脑门上压的不是纸,而是一座山似的。叶关辰低喝一声,符纸上用朱砂画的线条蓦然间像活了似的亮起来。混沌不停地嚎叫,身体却不能控制地越缩越小,最后化作一道黑气,像条蛇一般在空中扭动两下,钻进了符纸之中。 叶关辰迅速将符纸折成方胜,又摸出四枚五铢钱,两上两下地将方胜夹在中间,用红线迅速缠住,这才吁了口气:“好了。” 管一恒只觉得浑身都有些脱力似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也跟着长吁了口气:“收了?怎么没收进烛龙鳞里去?”这四枚五铢钱就是刚才他在厂房外面用来击打混沌的,当时连收都没来得及收,倒是叶关辰给捡了回来,此时用来镇压混沌,倒也合适。 叶关辰也觉得一身的疲倦,勉强伸手去拉他:“这里阴气重,我本来就有些压不住了,混沌又是恶气十足。真要收进了烛龙鳞里去,就怕引得睚眦杀性发作,闹出什么事来。再者混沌这种东西,乃是天地间恶浊之气所化,说不上有什么灵智,也难以驱使,不如直接镇了,将来封进鼎里去就是了,我也用不着它。先出去吧,马上就要过了午时,阳光也不足了。” 管一恒抬手让他拉,两人的手一握,管一恒就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叶关辰吓了一跳,捞起他的手,就见指甲里全是淤血,十片指甲都成了紫黑色,轻轻一碰,就从指甲缝里往外渗黑血,煞是骇人。 “没什么,就是有点疼。”十指连心,管一恒额头上直冒冷汗,却不愿意让叶关辰担心,“我也没想到混沌的恶气这么厉害。倒是小成不知道怎么样,得先把他弄出来。”说着就要爬起来。 叶关辰一把按住了他:“我去拖人。”一边说,一边摸出几根红绳,十指翻飞,把红绳缠在管一恒手指根部。 这些红绳都是用朱砂水浸泡过的,一缠上去,管一恒指甲缝里就有淡淡的黑气冒出来。眼看着指甲上的紫黑色也慢慢褪去,叶关辰这才放心,连忙进厂房里去,把还晕着的小成拖了出来,也摆在阳光底下暴晒。 小成两眼紧闭,牙却不时地磨一下,好像在昏迷中还想咬谁似的。更可怕的是他脸色发青,露在外面的两只手上都有一层淡淡的青毛长了出来,指甲虽然还没有变长,但十指屈曲,看起来也有些像兽爪了。 正忙活着,就听外头有人大声在问:“谁在里头?是小管吗?”声音有些中气不足,但管一恒立刻就分辨了出来:“李队?” 李元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厂房的另一个入口处,一手紧握着枪,受伤的手臂吊在胸前,指缝里露出串着压胜钱的红穗:“这是怎么了?”他脸色还苍白,走路也不稳当,但已经完全不是刚才躺在床上那面如死灰的模样了。 “这压胜钱果然有用。”管一恒略有几分兴奋地打量李元,“你觉得怎么样?” “小成怎么了?”李元顾不上回答管一恒,有些踉跄地走到小成身边,紧张地看着他,“我醒过来听见枪声,估摸着在这个位置就摸过来了。他这是——还有你这手——这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管一恒摆了摆手,这会儿他的指甲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虽然看着还是吓人,可比刚才强太多了,“小成是被混沌的戾气侵体,引发了暴躁易怒,又被这里的阴气一激失了神智,并不要紧。” “混沌?”李元想了一下,“就是咬我的那条怪狗?是不是用这个能行?”说着,张开手露出掌心里的压胜钱,“这些天我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身上冷得像躺在冰块里似的,想动也动不了。不过你们来看我我都知道,说话我也隐隐约约听得见。刚才你们来了,把这个东西放在我胸口上,就觉得像放了个火炉似的,一会儿就暖和过来了。我坐起来的时候,把护士吓了一跳,尖叫着就跑出去找医生了。我急着过来,也没管她,不知道这会儿病房乱成什么样了。” 叶关辰已经用几条红绳分别绕在了小成的手腕脚腕和脖子上,这会儿走过来仔细看了看李元,微微一笑:“李队长确实是一身正气,换了别人不要说好得这么快,能不能保住命都说不准了。” 李元晒得黝黑的脸红了一下,有些尴尬:“叶先生——这话说的……我这就是干些该干的事……都是你们拿来的这东西好用,那,给小成用了也能好吧?” 叶关辰笑着摆摆手:“成警官不像你是直接被混沌咬伤的,一会儿回了病房,用水把这钱泡一泡,给他喷一喷祛祛邪气就行了。他也是有正气护身的,只是脾气太急了,容易失控,所以才被混沌给迷了神智,要说受伤什么的,倒是没有。这枚压胜钱还是李队长戴着,你是实实在在被咬伤了,别看这会儿醒了,那是一股正气护着心头的一点真火,但身上应该还重得很吧?仍旧觉得手脚麻木冰凉是不是?” 李元这会儿确实还是手脚冷得像泡在冰水里,只有握在受伤的左手里的压胜钱源源不断地传递出一股暖气,才能支持着他一口气走到这里来,现在听说小成没事,这口气一泄,就有点摇摇欲倒了,苦笑着说:“我这跑出来,倒给你们添麻烦了。那个,那个混沌呢?抓住了吗?” 叶关辰将红线缠好的一叠铜钱对他晃了晃,笑着说:“在这里呢。” 李元仔细看过去,只见四枚铜钱中间夹了一小块黄纸,正在莫名其妙,忽然觉得铜钱的方孔里似乎映到了阳光,闪过一道淡金色的光芒,这光芒里有道青灰色的影子,好像还在龇牙咧嘴地咆哮。 虽然只是光芒这么一闪,李元却觉得自己看得清清楚楚,那道影子正是当时在狗场突然跳出来袭击自己的那条怪犬,他耳朵里甚至好像还听见了一声低哑的嚎叫。虽说他经过腾蛇事件,已经知道管一恒和叶关辰他们经手的都不是能以常理衡量的事儿,但毕竟并没有亲眼见识过,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里头?” 叶关辰含笑点头:“暂时镇在里面,等回去再处理。” “不会再被它逃出来吧?”李元有些不放心。就这么四枚铜钱夹着一张黄纸就行了? “别跑——”地上的小成忽然发出一声含糊的声音,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就这一会儿,他手背上的青毛已经消失了,手指虽然还有些伸展不开,但也不再像兽爪一样,只是看模样还有点不大清醒。叶关辰把他也检查了一下,笑了笑:“得,比我想的要好,虽然脾气坏了点,但正气足,没事了。” 第77章 传染病 虽然叶关辰说小成没事了,但这意思不过是说小成没有性命之忧,也不会再被混沌的戾气所控制,但已经侵入体内的戾气和阴气,却不仅仅是几根红绳就能驱得尽的。小成虽然醒了过来,可头脑还有些昏沉,手脚也跟李元一样,有些麻木冰凉,并不能活动自如。 这下可累了叶关辰。管一恒倒是没事,但两手的淤血未散,一不小心碰到仍旧如同针扎一样。叶关辰当然不肯让他去扶小成或李元,于是自己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拖拖拉拉,终于回到了病房。 病房里正乱成一团。已经报了病危的患者突然间自己醒了,护士激动得连忙跑去找医生,结果等医生赶过来,患者不见了!大家正恨不得上天入地去找,患者又自己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带回一个病人来——刚才那位眼睛瞪得像铜铃的小警察,居然也一副半身不遂的模样被架了回来! 医生简直不知该做什么了。是先治疗这位新增患者,还是先检查一下那位被认为必死无疑却又偏偏活过来了的病人,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奇迹? 可惜李元并没给医生这个机会。既然已经知道有压胜钱就行了,那他当然不会再住院了,要知道刑警队的财政也是很吃紧的,多住一天院,这钱报销都是个麻烦呢。 于是医生只能万般遗憾地看着眼前的“医学奇迹”叫来一名警察办出院手续,自己上了车一溜烟走了,根本没给他机会研究“如何让垂危狂犬病患者立刻康复”的课题。 李元的情况比叶关辰想像的更好,小成也只需要用泡压胜钱的水沐浴几次就行,不会再出什么变故,叶关辰就不想再在滨海耽搁时间了。管一恒也同意:“既然这样,我们再去见见顾老先生,一是道谢,二是也要跟他说明一下,我们有事先走,过几天李队康复,会把压胜钱送过去。另外,这枚压胜钱要是不能再用了,我会想办法找一枚来赔给他。” 顾老先生倒很豁达,听了管一恒的话直摆手:“见外了,这可就见外了啊。一枚古钱而已,要是真能帮上忙救了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要赔我?赔给我做什么?放在抽屉里发霉吗?那岂不太浪费了?” 老先生说罢,放声大笑,倒弄得管一恒不好再说什么,否则就有点太假,也辜负了老先生的好意。于是管一恒也不再说客气话,站起来给顾老先生郑重鞠了一躬:“我代表十三处感谢您的帮助。” “可别可别……”顾老先生双手连摇,“太客气了,太客气……”话没说完,电话响了,只能歉意地向管叶两人示意一下,转身去接电话了。 管一恒悄悄对叶关辰说:“该走了吧?也别总打扰老先生。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叶关辰忍不住想笑,刚点了点头,就听顾老先生那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小志,怎么啦?好了好了,别着急,慢慢说啊……” 别人家里有事,就更不好多坐了,管一恒和叶关辰都站起身来,准备等顾老先生的电话打完就告辞。 然而顾老先生这个电话居然很长,只听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什么传染病啊……你也被传染了?” 大约是老先生有些耳背的缘故,电话的音量调得很大,管一恒和叶关辰都是耳聪目明的人,隐隐约约都能听见电话那端的人的声音:“……我没病,可是他们说要隔离……爷爷,怎么办啊……” “别怕别怕……”顾老先生安慰着孙子,“不是没病吗?隔离就是一种措施,过一段时间他们确定你没被传染,自然就会放出来了。别怕啊,我叫你爸爸妈妈过去守着你,不用怕。” 电话里传来年轻男孩子带点哭腔的声音:“爷爷,医生说这种病从来没见过……我们就在湖边上宿营了一夜,第二天他们就都病了,只有我一个人没事。警察来调查,我觉得他们好像怀疑我干了什么似的,我没有啊……” “好好,爷爷知道,当然不是你,这都是意外,都是意外……”顾老先生心疼地安慰孙子,恨不得自己能化成一缕电波顺着电话传送到孙子身边去,“警察也就是问问话,既然医生都说了是传染病,当然就没你的事了。你安心隔离,爷爷这就叫你爸爸妈妈过去,啊,好孩子,别怕别怕……” 好容易放下电话,顾老先生带点歉意地走出来:“真是不好意思,一个电话,让你们等这么久。孩子到底是年轻,遇点事就沉不住气了,吓得不轻。”说完,想到自己孙子其实也比管一恒小不了几岁,不由得有些叹息,“还是经的事少啊,欠了磨练,看看你们……唉……” 管一恒倒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给叶关辰使了个眼色,示意应该告辞了。但叶关辰却微微皱着眉头,并没有走的意思,反而问道:“刚才我好像听见,说是有什么传染病?” “是啊。”顾老先生想起叶关辰也是医生,连忙说,“小亮说,他们在湖边上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很多人就觉得头晕头痛,全身乏力,之后就发起低烧……唉,这些孩子也真是太无法无天了,明明景区有指定的旅游路线,偏偏嫌人多,非要往偏僻的地方跑!那可是神农架,不是什么公园的树林子!” “低烧之后呢?还有什么症状?”叶关辰眉头皱得更紧,“这听起来像是着凉了。”可如果仅仅是着凉,当地医院又何必隔离呢。 “听小亮说,他们本来还想继续玩的,但才到中午,一个女孩子就突然呼吸急促像哮喘一样,等他们回到景区,人就没了……唉,好好的一个丫头……送到医院开始还说是病毒性心肌炎,后来那几个孩子接二连三的都开始呼吸困难心律不齐,当地医院就怕是什么异样的细菌病毒什么的,把人都隔离了。现在除了小亮,都在病房里救着呢。” 顾老先生连连叹息,既有些庆幸自己的孙子没事,又替其余的孩子着急:“这帮孩子……家里要知道了不得急死吗……” 管一恒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如今驴友流行,出门旅行长见识自然是件好事,无奈有些年轻人就是喜欢不走寻常路,偏偏要走一些别人没走过的地方。最糟糕的是这些人并没有做足野外生存的功课,最终反而是陷自己于险地。 神农架是一片原始森林,面积足有三千二百多平方公里,虽然经过多年的开发,现在有大片的林场矿场和旅游区,但更多的地方仍旧没有探索明白,就连正经的科考队进入都要认真做好准备,何况是这么几个年轻学生。只是说到传染病倒是很奇怪,毕竟他们进入的地方还在景区的边缘,如果真有感染力这么强的未知病毒或细菌,好像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顾老先生心里惦记着孙子,已经没什么心思再聊天了,叶关辰也不好多问,随即向老先生告辞,两人离开了顾家。 按照计划,他们要直奔机场,先坐飞机到重庆,然后前往巫山。小成和李元身体都还没有复元,不能送他们了,派了队里一个警察开车送他们去机场。直到上了飞机,叶关辰都一直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管一恒把行李安置好,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想什么呢?” “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叶关辰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管一恒,“把安全带系上。” 管一恒不怎么喜欢系安全带。不知是不是职业习惯,很多经常出外执行任务的天师都不喜欢身上拦这么个东西,任何会束缚身体妨碍动作的东西他们都本能地反感。 “等一下再系,飞机还没开……”管一恒话还没说完,叶关辰已经侧身过来,替他扣上了安全带,他也只好摸摸鼻子,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改问道,“你是说那个新型的传染病?” 叶关辰眉头仍旧习惯性地微微皱着,点了点头:“如果真是传染病,为什么偏偏顾亮没有被传染?他们不是一起露营的吗。” “也许他抵抗力强……”管一恒随口回答了一句,忽然扬起了眉,“你是说……压胜钱?” 当时去向顾老先生借压胜钱的时候,顾老先生曾经随口说起过,孙子出门去玩,他把一枚压胜钱给孙子悄悄装在了背包里。这个孙子,显然指的就是顾亮了。 “你的意思是说,顾亮之所以没有病倒,是因为他身上带的压胜钱替他挡了邪气?”管一恒不由自主地向叶关辰倾身过去,目光锐利起来,“所以他们在神农架遇到的,其实并不是传染病?” 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我确实很担心。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混沌恐怕并不在已知的那只鼎中,极有可能是有其它的鼎封印出现了松动。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可能有更多的妖兽……” 管一恒当然记得叶关辰说过的话,但那时候毕竟只有一个混沌跑出来乱晃,而且叶关辰自己也没有十分确定,所以他只是听了一下,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追捕混沌上。然而现在叶关辰旧事重提,还疑似又出现了一种妖兽,这事情就严重了。 “你能确定混沌是另外一只鼎里封印的妖兽?” “有八成的把握。”叶关辰脸色不太好看,“当然还要回去才能确定,否则我也想去看看顾亮的。” 管一恒沉吟了一下。叶关辰性情谨慎,他说有八成的把握,那基本上就是十成的确定了。 “这件事,我想先向十三处汇报一下,如果有出外人员方便,可以让他们先去顾亮那里了解一下情况。另外,我也想通知东方一声。” 按说这种事如果上报十三处,也应该同时给天师协会一个通知,但管一恒现在跟天师协会的关系实在是……尤其他还没有亲自确认有第二只鼎出现了封印松动,这样汇报上去,天师协会少不得有人说他虚张声势,万一有人根本不重视,把这个通知扔在了一边,那恐怕会耽搁了大事。倒不如通知东方瑜,即使并无根据,东方家也不会忽视此事。 叶关辰犹豫了一下。如果要告知东方瑜,也就等于把关家的秘密不可避免地宣扬了出去。轻轻叹了口气,叶关辰还是点了点头:“你通知吧。” 管一恒先给云姨打了个电话,表示会尽快提交一份报告详细讲述混沌的事,之后又拨通了东方瑜的电话。 东方瑜那边的通讯信号相当不好,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管一恒说了几句,眼看飞机就要起飞,广播已经要求关闭手机,这才结束了对话:“东方他们去了云南,正在查董涵那个玉石公司的事。” 这件事实在是件得罪人的事,尤其是在周峻几乎肯定会接任天师协会会长的情况下,大概也只有东方家会比较热心来调查了。就这还是东方老爷子一力坚持的,当然这与东方家素来长于卜筮之术,对于妖兽炼制成的法器需求不大也有关系。譬如说最善于捉妖的张家,因为对法器的需求也十分迫切,所以这次调查虽然是由张会长下达的命令,但也不过是只派出了一个中级天师前往罢了。 “查出什么了吗?”叶关辰对这件事十分关心。 管一恒摇了摇头:“东方没有细说,但目前来看恐怕没什么进展。那个玉石公司最近开采的一条矿脉已经将近枯竭,他们现在就在矿山里查看,可也没有发现什么。” “已经将近枯竭……”叶关辰沉吟着,“这条矿脉开采了多久?” “是一条小矿脉,价值大概在五六千万。具体到底值多少钱,东方他们也只能从账面上看一看。”毕竟天师们并不是矿业专家,对于古玉他们有精准的判断眼光,可是对于开采的玉石究竟值到多少钱,可就没多少人答得出来了。 “这么说,现在并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叶关辰皱着眉头问。 管一恒只能承认这个事实:“东方在想办法找人查那个玉石公司的账,但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无缘无故就要查一家合法公司的来往账目哪有那么容易,天师协会可不是税务局。 飞机发出轰隆的声音,从跑道尽头腾空而起,叶关辰靠在座椅靠背上,眉头仍旧紧紧皱着:“如果能亲眼看看他们开采过的矿脉就好了……” “东方他们也正打算这么干,连已经开采空的废弃矿山也会去勘查一下。”管一恒安慰着叶关辰,“如果有什么不对,他会告诉我。你别再想这事了,休息一下吧。”烛龙鳞是好东西,然而在其中禁锢圈养太多妖兽,是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偏偏在这点上管一恒是根本帮不上忙的。 叶关辰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但仍然问了一句:“那么有没有人现在可以去看看顾亮?” “暂时可能还没有。”管一恒也皱起了眉头,“云姨说最近频发山火,有人还说发现了球形闪电,所以处里日常值班的人刚刚派出去,暂时没有人在湖北执行任务。东方那边也不行……” “球形闪电?”叶关辰头痛地睁开眼睛,“是真是假?” 管一恒苦笑着耸了耸肩:“不知道……” 如果换了从前,发现球形闪电这种说法怎么也用不到十三处派人去调查,然而近年来妖兽出现的频率确实是大大提高,以至于十三处不敢对任何可疑事件掉以轻心,也就造成了人手的紧张,真是捉襟见肘,根本忙不过来。 “算了。”叶关辰默默计算了一下巫山到神农架的距离,“还是我们回家之后再去看顾亮更快一些。” 管一恒点点头:“你先休息吧,等我们下了飞机再定这事也不迟。” 叶关辰闭上了眼睛。在机舱的灯光照映下,他的睫毛在下眼睑拖出一条长长的阴影,但仍旧遮不住那淡淡的青黑色。 管一恒也靠在椅背上,默默地看着他。从在海边那个小旅店里短暂又克制地爆发过一次情感之后,两人先是面对蚩吻和八歧大蛇,刚踏上海岸又追捕混沌,简直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这倒也正合了管一恒的意,事实上,他并不愿意有什么空闲时间。要空闲时间来做什么呢?来思考他和叶关辰之间的关系?还是要回忆从前的仇恨?或者是想一想他们接下来要走的路? 真是好笑,他和叶关辰还有什么路可以一起往前走吗?他们之间永远都横着一条越不过去的障碍,不管他们并肩走了多远,这条障碍永远都在,即便他们的手在此刻握得再紧,也会轻易被分开…… 管一恒用力闭了闭眼睛,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他脑子里说着好笑的时候,心口却是说不出的憋闷,好像有块胶泥塞在那里,连气都透不过来。 他凝视着叶关辰。 叶关辰呼吸渐渐均匀,似乎睡着了,只是眉头仍旧微微皱着,嘴唇也抿得很紧,仿佛在睡梦中也有放不开的忧郁和烦恼。机舱里不甚明亮的光线让他的轮廓柔和,眉眼朦胧,似乎半点锋芒都没有,完全不像传说中血腥残忍的养妖族。管一恒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直到眼睛酸得想流泪,他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叶关辰,生怕眼皮轻轻一动,就会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流下来…… 第78章 回家 唐人有诗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管一恒其实对诗呀词的并不怎么感兴趣,然而现在坐着一条小船顺着水流在山峡间行驶的时候,也忍不住想起了这两句诗。 这是长江的一条支流,管一恒和叶关辰在重庆乘轮船到了巫山县,然后又换乘了这条小船,七拐八拐的越走越深。正值秋高气爽,天空一望碧蓝,然而山峡之间仍旧笼罩着朦胧的云雾,随着山风不时变化着形态。 小船在一个简陋的青石码头停靠了下来。说是码头,其实不过是把高低不平的江岸砌上了几块青石,石头末端悬了几个破旧的轮胎,权做缓冲。 不过小小的码头打扫得倒是很干净,青石倒映着午后的阳光,温润如玉。再往上是一条泥土的小路,虽然还算平整,却十分狭窄,一直盘盘旋旋的,通向远处的树林。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码头上,车门都已经有些关不紧了,但擦得很干净。司机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儿,用一口川普兴高采烈地迎接叶关辰:“叶哥,好容易回来一趟,这次一定要在我家吃饭,我爷爷把腊肉都已经蒸上了!还有新做的凉粉,还有风干栗子,都给你准备好了。我跟你说啊叶哥,你一定要来。今年这腊肉选的都是猪身上最好的肉,用纯果木熏的,全按你的口味调的。” “是吗?”叶关辰笑了起来,“说得我都馋了。既然有腊肉和凉粉,那我只好去吃了。” 男孩摸摸头,高兴地笑了起来。西斜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很纯粹的年轻清爽。管一恒不知怎么的看他有点不顺眼,压低声音问叶关辰:“很熟的朋友?” “叶哥是我们家恩人呢。”男孩子耳朵很尖地听见了这句话,“那年我爸爸从山上摔下来,要不是遇上叶哥,恐怕现在……” 叶关辰含笑摆了摆手:“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现在大叔健康得很,别总说那些晦气的话。” 男孩子果然不再提这事,转而说起闲话来,都是些东家娶媳,西家嫁女,北家的孩子去上学之类。 管一恒对这些人全然不知,自然是听不明白的。然而天气正晴朗,气温正合适,窗外的风景正怡人,而叶关辰和年轻男孩的声音一个清朗一个柔和,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安宁适意,催人入眠…… 面包车晃荡了一下,像老牛似的吐出一口气,停了下来。管一恒倏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车上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已经滑到了座位上,头枕着叶关辰的腿,两条长腿很委屈地垂在座位下面。 这个姿势其实很不舒服,再加上面包车一路上颠簸个不停,绝不是睡觉的好地方。但管一恒居然就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香,仿佛来到了叶关辰的家乡,就让他觉得格外舒坦似的。 年轻男孩家里姓赵,父母看上去就是老实巴交的人。赵父当年上山捡栗子摔了腿,正好被路过的叶关辰救了,自然全家都对他感激不尽。加上如今夫妻两个都在替叶关辰照顾草药园和茶园,既是恩人又是上司,见了面可不更是亲近,端茶倒水,还有山上采下来的野果子晒干了,一排七八样摆开,红的红黄的黄,配上碧绿的茶水,倒是色香味俱全。 赵家老爷子头发已经雪白,弄了个灶头正在焖饭。灶里烧的是正经的木柴,大铁锅里飘出一种混合着米饭的甜香与腊肉的油香的气息,顿时引得管一恒肚子里咕噜噜叫个没完。 老爷子年纪虽不小,但脸色红润动作利索,真称得上童颜鹤发。听见管一恒肚子里唱空城计,哈哈直笑,连声说:“再等等,再等等,饭马上就好。这腊肉,要焖透了,油都浸到米饭里才好吃。” 管一恒颇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一则到了陌生人家里露出一副饿死鬼模样实在丢脸,二则让这么大年纪的老人给自己做饭,自己也坐不住,索性到灶下帮着赵老爷子烧火,顺便聊起天来。 赵老爷子口齿清楚,且比儿子儿媳都要健谈,管一恒只问一句,老爷子就能滔滔不绝地说上半天,只是口音比较重,管一恒得仔细听着,有时候还要连猜带蒙才能搞明白。 赵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巫山之中,村子本来不大,后来山下城市日渐发达,交通便利起来,就有越来越多的人都下了山。现在村子里只有几十户人家,基本上还都是老人了。 就以赵家来说,一个孙子当然是在城里念大学,将来毕业之后肯定也要在城里找工作,那是绝对不会再回到村子里来了。就是赵家父母两个,如果不是因为赵父摔了腿,后来又替叶关辰看茶园,肯定现在也是在城里打工呢。倒是村子里,有五六户人家都在替叶关辰打工。 “都是看茶园?”管一恒一边问,一边不由得看了叶关辰一眼,倒真看不出来,叶关辰还真蛮有钱的。 “是啊。”赵老爷子把灶里的火弄得小小的,掀开沉重的木头锅盖看了一眼,“饭快好了。这边本来就出好茶,以前家家户户的也都自己伺候几棵,都是会做的。就是地方实在偏,没人爱来,自己做了茶去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小叶这茶园一开,好几家不用下山,都能挣钱了。” “您老年纪这么大了,也还满山走?”管一恒颇觉佩服。 赵老爷子顿时自豪地挺起胸膛:“那可不是!”抬手往窗外山上指了指,“小叶还有个草药园子,比茶园还得往山上走,都是我照看!” “您可真行!”管一恒由衷地说,“我要到您这么大年纪还能腿脚这么利索,那就有福了。” 赵老爷子最爱听这话,笑得见牙不见眼,吃饭的时候特地亲自给管一恒盛了一大碗饭,饭上盖满了腊肉,一片片红润透明跟软玉似的,喷香。 除了腊肉,桌上也不过是几样青菜,再有一碗炒鸡蛋,另有一碗当地自制的凉粉。说不上多么丰盛,但东西新鲜,管一恒足足的又添了一碗饭。赵老爷子看他吃得香,乐得眉毛都要飞到头顶上去,直唠叨着已经准备了几十斤腊肉,叫他走的时候带上。 在赵家吃这一顿饭的时候,那几家在茶园里做事的,也都陆陆续续过来,带着各样的土产,最多的当然还是腊肉了。于是等吃完饭要走的时候,小赵那辆破面包车上已经堆了半车的东西。 叶关辰的住处就在草药园里,处在半山腰上。山路狭窄,面包车开出去一段就实在走不动了,这一大堆土产当然只能扛上山去。于是管一恒肩上背上全是包,仿佛一头骆驼般跟小赵告别,开始往山上爬。 时已傍晚,太阳在山尖上浅浅的只露着一线,映得满山满谷的浓云薄雾都抹了一层胭脂似的,衬着此时仍旧绿如碧玉的山峰,当真是风景如画。 不过管一恒看的却不是风景。他肩上背上压着几大包的腊肉和栗子,胳膊上挂了两串腊肠,胸前还悬着一包茶叶,简直连抬头都有点困难。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从左往右,又从右往左看了半天,皱皱眉头说:“双龙汇?”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山势迤逦,背载斜阳,如同一条金龙垂头向下;而江水蜿蜒,披云笼雾,犹如一条银龙昂首向前,交汇于山谷之处。 叶关辰微微一笑,点点头:“当初把地点选在这里,就是看上这里的地势,借来压一压妖兽的凶气。我们出门在外的时候,即便符阵有些松动,也不致让妖兽肆意横行。” “难怪你敢让赵老爷子帮你照看草药园呢。”否则万一有个把妖兽跑出来,别说赵老爷子那么大年纪了,就是这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绑一块儿,恐怕都不够妖兽吃的。 叶关辰失笑:“你别小看老爷子,那可是难得的八字,虽轻,却轻得恰到好处……没有大福可享,一生清苦,却是寿终之相。这样的八字,进出我的草药园,既不会被阴气所扰,也不会因自身阳气过重惊动妖兽。我可是很难得才能找到这么个人帮我打理草药园呢。” 管一恒想起赵老爷子,不由得点了点头。老爷子一辈子布衣蔬食,吃个腊肉就是无上美味了,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奢侈享受,老爷子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然而却也有儿有孙,百病不生,快七十岁的人仍旧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看起来能活到一百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天色渐晚,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后头,一轮明月在东边露出了头。 路已经走到半山处,下头的江流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极其细微的水流声隐隐传来,让人恍惚觉得不像水声,倒像是月光倾泻下来的声音。 这一片山上原先大多都是野生茶树,现在茶园也依着野茶树的分布建成一个个小块,中间有些高大的乔木或竹林分隔开来,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原有的林木分布,看起来十分自然,也将草药园遮掩在了后面。 管一恒跟着叶关辰穿过一处处茶园,又在一片毛竹林里走了一会儿,才看见了竹林后面的草药园。 前面的茶园不过是把一片片的野茶树中的杂树杂草清除一下,就算个茶园了,连个篱笆都没有,这个草药园四周却用竹篱围了一圈儿。每根竹子都有手腕粗细,底下种着金银花,这会儿还有黄白二色的花朵留在上头。 这篱笆搭得不高,看起来并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上头又是藤缠蔓绕,因此大部分人也不过是晃一眼就作罢,没有注意到每根竹子上其实用小刀细致地刻画着花纹,纹路里还沁着朱砂色。 不过在管一恒眼里,这圈篱笆此刻在月光下却泛着丝丝的银光。这银光从每一根竹子上升起来,细如蛛丝,一直延伸到半空,在草药园上空密密交织。远远望去,整个草药园上头仿佛扣了一张银色的大网……这一圈篱笆,就是一个巨大的符阵。 这圈篱笆对人来说却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东西,好在这山上本来人少,因此干脆连门都没上,只在正面留了一个缺口出来,上头用竹子扎了个月亮拱,任由金银花藤攀爬上去,再垂拂下来,倒是十分雅致。 晚风一吹,迎面带来金银花的香气,令人心神为之一清。管一恒随口便说:“这些花倒种得好,这是不是就叫垂花门?” 一句话说得叶关辰险些笑岔了气,手里提的几斤果干都差点扔地上去:“垂……花……门……哈哈哈哈……你,你的知古课是怎么学的?” 知古课是天师行里必学的一门课程。且不说妖鬼之物多有来历,就说天师们降妖捉鬼所用的物件儿,许多都是古物。譬如古钱做成的金钱剑,古玉雕成的石敢当,传下来的百年桃木把件儿,若是搞错了,到时候拿着个膺品去捉妖,简直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美国玩笑了。 因着这个,天师们往往都是鉴古的好手以及半个历史学家,像管一恒这样把垂下花叶的拱门就叫垂花门的,简直就是贻笑大方。 管一恒的知古课确实学得一般。主要是他从前专修宵练剑,不大用什么辅助的法器,所以鉴古对他而言用处有限。人的精力总不是无穷的,专注了这边,那边就难免轻忽,所以他这一门成绩平平。尤其在古建筑上,更是没花什么心思,什么垂花门月亮门的,听老师讲完也就罢了。 这会儿看叶关辰笑得前仰后合的,管一恒脸上也有点发热,咳嗽了一声,想掩饰地摸摸鼻子,双手都拎满了东西腾不出来,只好又把手放下,含糊地说:“那个……我成绩不太好……” 他一边说一边细看那拱门,只见是用几根小指粗细的竹子编起来的,中间还夹着几条褐色的东西,并不引人注目,却是百年的桃根,竹子上刻画的符纹也更复杂一些。毕竟这里是赵老爷子天天出入的地方,既要能让人进出无碍,又不能破坏符阵的完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管一恒从前对符咒也没有十分精研,除了基本的几十种之外,就是管家自创的一些符咒较为熟悉。不过连他都能看出来,眼前这个巨大的符阵其实大部分都是常用符纹,只是彼此之间交织结合极其巧妙,其威力远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管一恒正打算再好好琢磨琢磨这个符阵……之前他有宵练剑的时候,符咒用得少,现在宵练剑已经上交,以后恐怕还得靠符咒吃饭。眼前这个符阵大部分用的都是基本符咒,只是联结方法巧妙,简直就是个上好的范本,正好合适他现在学习……忽然间篱笆里头扑楞楞几下拍动翅膀的声音,一个脑袋横里探了出来,似乎打算伸头来啄管一恒的鞋子:“凫徯……” 今天正是阴历十六。俗话说得好,月是十六圆,一轮滚圆的明月虽然还没有升到中天,但月光倾泻下来,也把草药园照得上下澄明,因此这脑袋伸出来,又近在眼前,管一恒简直看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一张人脸,然而却偏偏长在个鸡脖子上! 黑夜,野山,一只长着人脸的鸡。这要是换个普通人来,大概立刻就会吓出心脏病,管一恒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略微有些惊讶:“凫徯?这是……跑出来了?” 脑袋往前又探了探,凫徯露出了整个身体,这是一只人面雄鸡,只是比普通雄鸡要高大不少,尾羽高挑,五色具备,如果不看脸,还真是一只十分雄壮的鸡呢。它伸着头想要来啄管一恒,但长喙才碰到银色符阵,便如同啄在钢板上一样,叮一声火星四溅,凫徯被弹了回去。如是者三,凫徯发现自己根本啄不到人,只得踱着方步走开了。 叶关辰这时候才笑了笑:“跑不出来。” 管一恒更加惊讶:“散养在园子里?不怕吓着赵老爷子?”就算老爷子心脏再好,看见一只鸡长着人脸也受不了吧。 叶关辰笑着摇头,指了指凫徯颈上:“老爷子只会当成一只普通的鸡。” 管一恒这才发现凫徯的颈毛里挂着个什么东西,走动中也闪着微微的银光,想来是一道幻形符,遮掩住了凫徯的人面,在普通人眼中,这不过就是一只特别大的鸡罢了。 不过,即使赵老爷子眼里看起来只是一只鸡,凫徯也终究是只妖兽,就这么放着在园子里自由活动? 管一恒这话还没问出口,叶关辰已经轻轻叹了口气,迈进了园门:“其实不少妖兽都并不为害。譬如凫徯,《山海经》所载不过是说‘见则有兵’,仿佛凫徯出现便会带来刀兵之祸。其实,凫徯不过是其性属金,易被同属之物吸引,因此有刀兵之处,凫徯也会跟着出现。前人不察,才会认为是凫徯带来的灾祸。” “见则有兵”与“有兵则见”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灾祸制造机,后者不过是个报丧的。而且古籍之中,此类记载多不胜数,什么“见则其国有恐”啊,什么“见则有大旱”啊,什么“见则大雨”啊,简直扳着指头都数不过来。 “这么说,其实这里头有不少误解?”管一恒一瞬间就在脑子里把这些能引发各种灾祸的妖兽过了一遍。 “是。”叶关辰很干脆地说,“前人记载多有混淆。譬如同样是‘见则有兵’,凫徯无害,犭也狼就有害。” 犭也狼长得像狐狸,白尾长耳,《山海经》中记载同样是见则国内有兵,听起来跟凫徯极其相似,想不到其中区别却是本质性的。 管一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忽然问:“所以养妖一族……”他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思叶关辰已经很明白了。妖兽并不是全部有害,所以养妖其实应该是个中性词才对,只有豢养食人的妖兽才有违道德,而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要听到养妖两个字,就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必定要杀之而后快。 叶关辰轻轻把跟在脚边的凫徯踢开,淡淡地说:“进去再说吧。” 第79章 残鼎 草药园地方实在不小。 从生满金银花的拱门进去,四面全是药田,种满了党参、天麻、灵芝之类的贵重药材,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跟叶关辰身上的味道很像。 药田中间有一条尺把宽的小路,蜿蜒着通向一座房子。房子前面有个水池,白石砌边,装有六个探出的龙头,各自吐出一条细细的水流,沿着挖好的沟渠流入药田之中。 水池看起来不大,但里面却是个泉眼,清澈的泉水不时冒出一串泡泡。管一恒走过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就听啪啦一声水花翻动,一条鱼从水里跳到了池子边上,好奇地看了他几眼,翻身又跳回去了。 这个跳可不是鲤鱼打挺的跳,而是真的用脚跳。这鱼肚子下面长着两只鸡脚,在池子里游动的时候还帮着扒拉。 池子里的鱼还不只这一种,管一恒草草扫了一眼,就看见了四五个不同的品种:有的身体两侧生满了小翅膀,少说也有四五对,乱七八糟地摆动着;有的看起来像被切掉了一半,游起来歪歪倒倒;还有的发着红光,活像一个小灯笼。而且水池其实很深,更深的地方还有几个黑影,只是夜色之中实在看不清楚。 “这么多?”饶是管一恒想到了这个草药园就是叶关辰豢养妖兽的地方,但也没想到一个水池里就集中了丹鱼、巢鱼、王馀鱼等这么多稀罕品种,水底下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都是些无害的东西,有时候还能拿来治病。”叶关辰把手伸进水池里去,立刻有几条丹鱼游过来好奇地嗫嗫他的手指,发现不是什么好吃的,又摆着尾巴游开去了。 “其实大部分妖兽,都并不似传说中那般可怕。”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弹了弹手上的水珠,迈步往房子门口走去,淡淡地说,“只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管一恒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对妖兽来说,被错划归到“有害”一类自然是悲剧,但对人类来说,相对却是安全的。 水池后面是一座小巧的单层别墅,通体洁白,近似欧风,使得门口走廊挂起的八盏红色灯笼略有几分不伦不类。 灯笼看起来已经悬挂了很久,连红纸都褪得微黄,只余上头的墨色仍旧鲜亮如同刚写上去的。每盏灯笼上都有八面,每面上有个篆体字,分别写着:乾、坤、巽、震、坎、离、艮、兑。 山里的夜风一阵阵的,不时吹得树叶唰啦啦地摆动。然而无论风怎么吹,廊下那八盏灯笼却完全不受影响,全部按着相同的速度向着不同的方向缓慢旋转,于是八个字的排列组合就缓慢而微妙地变化着,仿佛一组已经编好的程序似的。 管一恒正仰头细看,叶关辰已经推开大门走了进去,随手按下开关,别墅里忽然亮了起来。明亮的灯光丝毫没有掩盖灯笼的光线,反而令那八团红光看起来更加显眼,给山中秋夜平添了一笔艳色。 别墅不大,内部陈设雅致,只是大约由于门窗多日没有敞开,空气不太新鲜。叶关辰放下手里拎的两个小袋子,转身去推开窗户:“把东西放下吧。辛苦了,我去收拾一下房间,一会儿烧水洗个澡。” 管一恒终于可以卸下满身的包袱,打量着别墅:“这是……”这里的陈设风格与叶关辰在西安的那处住宅大相径庭,尤其是一些边角的小饰品,透着一股子女性的柔媚。 “这是我祖父给我母亲盖的别墅。”叶关辰打开窗子,转回身来,带着几分怀念环视屋子,“祖父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对她非常宠爱。我母亲身体不好,祖父就在这里购买地皮建了药田和别墅,让她休养。从前这里种的全是她需要的药材,现在药田已经改变了,但这里的陈设没有丝毫变动。” “你祖父?”管一恒觉得这称呼有点别扭。 叶关辰一笑:“是的。我说过的吧,我父亲是入赘叶家的。成婚之后一直就住在这里。我母亲去世之后,”他的神情有些怅然。幼幼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爬到他肩膀上,用小脑袋蹭着他的脸,呦呦地小声叫着。叶关辰摸了摸它热乎乎的小身子,轻声说:“我母亲很喜欢猫狗之类的小动物,但是她有哮喘病,医生严禁她接触会掉毛的东西。所以我父亲让幼幼来陪她,因为幼幼是不会掉毛的。但是祖父不知道,所以在祖父面前母亲是不敢跟幼幼亲近的,不过祖父一转身,她就会偷偷地抱抱幼幼。直到我六岁的时候,母亲还经常做这种事,不过后来祖父去世,母亲送殡的时候着了凉,身体很快就坏了下去,最后几年一直躺在床上,连屋门都不能出,喝的药把幼幼身上都熏出了药味。父亲为了治她的病,想方设法种出了栾树,但是不知是不是没有黑鲤胆的缘故,栾树并没有治好她的病……也,没有治好父亲……” 声音越来越低,管一恒沉默地走过去,展开双臂抱住了叶关辰。他想说几句话安慰一下叶关辰,但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看着亲人躺在病榻之上缠绵不起的绝望,他也经历过。父亲管松过世之后,母亲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中也迅速衰弱并故去,那时候管家的房间里也同样弥漫着浓厚的药味,苦涩而绝望。 他们本来该是同病相怜的,然而管家的悲剧,却正是叶关辰的父亲造成的……管一恒有千言万语,最终却也只能抱紧了叶关辰,说不出一句话来。幼幼在他们中间小声地叫着,一会儿蹭蹭这个,一会儿蹭蹭那个。 两人默然地拥抱了一会儿,叶关辰从管一恒肩上抬起头来,勉强笑了一下:“虽然是几十年前建的别墅,但用了很多心思,这些年又改进过,水电都方便。你去洗个澡吧,我去收拾一下房间。” “先看看鼎吧。”管一恒握着叶关辰的手没放。不知是不是山里冷的缘故,他觉得叶关辰的手掌凉凉的,让他有点不放心。 “好吧。”叶关辰也没有反对,“鼎在地下室。” 从别墅里一间不起眼的小房间走下去,是一圈螺旋形的铁梯,虽然有些生锈,但居然十分宽敞,足够管一恒和叶关辰两人并肩而行还有宽裕。 “当初这里放的是发电机,供应整个别墅用电。”叶关辰轻声说,熟练地在黑暗中摸到开关,按了下去。 啪地一声,天花板上亮起了星辰一般的彩光。数百个乒乓球大小的灯泡星罗棋布,分成青红黑白黄五色,几乎要闪得人眼花缭乱。在灯光下面,一只将近一人高的三足鼎立在朱砂绘制的符阵中央,泛着暗青色的微光。 管一恒谨慎地停住了脚。在普通人看来,这个面积几乎相当于别墅一半的巨大地下室照明设计得很不怎么样,这些彩色灯泡更应该用在迪厅里而不是住宅,虽然它们不闪烁,但看久了也容易让眼睛疲劳,更不用说其实在照明方面效果真不怎么样。然而在内行人眼里,头顶的灯泡跟脚下的朱砂花纹一样,都是一种符阵。青红黑白黄五色,就是木火水金土五行,当然这跟真正的五行之力相比还要差些,但以电力催动,开启关闭都要比朱砂绘制的符阵更灵活方便。 “这也是你父亲自创的?”管一恒仔细看着那些灯泡。地面上朱砂绘制的是个巨大加强版的困兽符阵,而天花板上这个略有不同,在加强束缚的同时还有安抚的效果。 “对。有新的妖兽封印入鼎的时候就要打开这个符阵。跟我走,别踩到地上的符纹。”叶关辰往前走了几步,带着管一恒从朱砂符阵的空白处小心地走了进去。 这鼎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看,因为各个部分的颜色不怎么一致。大体上来说都是铜锈的青绿色,但也有些地方很明显是补上去的,还有铜的黄色,看上去好像打了几块补丁。 鼎的左右两耳都泛着崭新的黄色,表面光滑,看上去像最普通的铜器。不过管一恒曾经见过这一对原装的鼎耳,那上面应该分别是腾蛇与九婴。 叶关辰抬起左腕,露出编在红绳中的烛龙鳞片,右手食指在鳞片侧面一抹,看上去粗糙的鳞片立刻把他的食指划出了一道伤口,鲜血渗了出来。 被烛龙鳞片划开的伤口看起来并不深,血也并不是泉眼一样咕嘟咕嘟往外涌,然而直到叶关辰在一边鼎耳上完成了一个复杂的导灵阵,他用来绘制符阵的指血都没有止住。 “去!”叶关辰带血的食指在烛龙鳞上一点,随即一弹,一道黑影从鳞片中应手而起,随着他从伤口里弹出的一滴血珠,投入了符阵之中。顿时,光滑的黄铜鼎耳面上浮起无数细小的黑色符文,将血珠中的黑气拉入了鼎耳之中。 鼎耳表面像软泥一样蠕动起来,浮凸出水波与火焰的图案,水火之间,一条蛇的形象也显现出来。九颗头虽小,但人面却栩栩如生,十八只眼睛睁开来看了看,最终都渐渐闭合,定格在一个仿佛睡去的画面上。随即原本黄亮的表面生满铜锈,变成了与四周相同的青绿色。如果不是有人在一旁看着,现在已经完全分辨不出这曾经是一块“补丁”了。 叶关辰动作很快,但将九婴封印入鼎似乎耗费了他许多精力,即使在彩色灯光照耀下,管一恒也发现他脸色苍白了许多:“怎么了?” “没事。”叶关辰捏住还在流血的食指,“封印是要消耗一些精血,不过九婴封入鼎中,也就不必再用阳气喂养,其实是减轻了很大的负担。” 管一恒眉头一皱:“你教我怎么封印。” 叶关辰咳嗽了两声,笑了起来:“可以。不过这个封印比较麻烦,而且事关重大,你得多多练习才行。其实封印耗费的精力与妖兽本身也有关,九婴凶悍,如果是封印土蝼,就比这个省力多了。你别担心,封印了九婴,其余的就不急了。” 管一恒看着他的手指:“怎么还在流血?栾树叶呢?” “口袋里……”叶关辰有些困难地想伸手去掏,管一恒却抢先一步从他裤兜里摸出了那半片栾树叶,塞进自己嘴里嚼碎,敷在了伤口上。栾树叶比黄连还苦,熬成药汤还好,放在嘴里嚼真是苦得人胃都要翻过来。 “其实我吃了就行……”叶关辰有些无奈地看着管一恒扭成了一团的脸。 管一恒低头看着他的手指很快止了血,闷声说:“不就是有点苦,我受得了。别的事帮不上,这点事我总能做吧。” “其实你帮了我很多……”沉默片刻,叶关辰才轻声说,“倒是我,从开始的时候就在隐瞒……” “别说这个。”管一恒立刻打断了他,“以后都不要再提了。不是说来看鼎吗?你说过怀疑混沌出自另一只鼎,为什么?” “你看。”叶关辰轻轻地叹了口气,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指了指铜鼎,“这是关家几代以来收集的妖兽,到现在,鼎虽不全,但也拼得差不多了。” 管一恒小心地绕着铜鼎转了一圈。鼎身上布满异兽图案,有六足四翼的肥遗,豹身五尾的狰,一首十身的何罗鱼,这是他见过的;另有六目三足的酸与,蛇身人足的人蛇,牛身蛇尾的蜚兽,形如孔雀的大风,长喙圆尾的焦明,不一而足,几乎将整个鼎身都布满了。 “这里是腾蛇的位置。”叶关辰指着另一只空白的鼎耳,转手又点了点另一边的大片空白,“这里是睚眦的位置,这里该是土蝼的位置,倒是这里是一片空白,我想怕是要用马衔填上了。” 管一恒立刻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用马衔填上?你是说,马衔原本不在鼎中?” “当初大禹治水,足迹遍布九州,倒是四海只是水灾平定之后走过一周,所以那些隐居海中,并没有到陆地上兴风作浪的妖兽,其实大多并未被封印入鼎。毕竟海域极大,能容万物,妖兽只要不出来作恶,也难以捕捉。所以如蚩吻,马衔,椒图,赑屃之类,虽是上古妖兽威名赫赫,却也未曾入鼎。” “那么这里为什么就不会是混沌的位置呢?”管一恒手指在鼎上虚点了点,“而且我觉得,这里还有不少空白之处呢。” “不,你没有仔细看。”叶关辰摇摇头,“再细看看,这么多妖兽,并不是随便就可以塞到一个鼎里的。妖兽虽然都属阴物,却也有五行之分,强弱之别。譬如腾蛇属水,九婴却是水火二属,与腾蛇难以相容,因此要各分一耳,遥遥相对。而睚眦与混沌虽五行并不相克,但一者嗜杀一者极恶,如果二者相临,可能恶而助杀,杀反造恶,就连鼎中的法阵都难以控制,因此睚眦之旁,不该有混沌的位置。” 管一恒沉吟地点了点头:“睚眦属金,火克金,金克木,它旁边的妖兽或者属木,或者属火?” “是。”叶关辰微微一笑,“所以马衔其实也并不合适,毕竟金生水,马衔属水,两者相邻,对马衔有利。不过好在马衔其实并非什么特别强横的妖兽,睚眦又是龙子,威压众妖,所以马衔即使在这里,也会被龙威所压,并不敢肆虐。至于说那些空白之处,应该都是些弱小妖兽,做个填补罢了。” “所以说,这鼎里并没有混沌的位置?”管一恒的眉毛拧了起来,把鼎上上下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发现鼎底居然是破的,“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鼎显然原本已经碎成了许多块,关家数代搜寻,有些碎块可能是原装货,有些却是后来用铜重新铸造了补上去的,即使还没有封印妖兽的空白处,也都已经补好,唯有这鼎底,却缺少了圆圆的一块,破着一个大洞。 叶关辰轻轻点了点头:“我想让你来看的就是这里。鼎底,补不上。我父亲试过很多次,没有什么金属能补上那块空缺,所以,这是一只残鼎。我父亲研究了很久,觉得鼎底封印的妖兽,才是这鼎最重要的封印对象。” 第80章 猜想 管一恒原先以为,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是又一只鼎甚至更多的鼎封印出现松动,会有更多的妖兽陆陆续续冒出来,无论十三处还是天师协会都要忙起来,甚至来个疲于奔命。然而现在叶关辰却对他说了一个可能更麻烦的猜想……铜鼎里封印的这些妖兽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鼎底中心位置里的那个大家伙,而这个大家伙现在消失不见,还不能用别的妖兽代替! 往好里想,那个大家伙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被消灭掉了,那么麻烦来了,鼎底补不上,鼎内的封印法阵就不能自行运转,这只鼎将永远需要用外力来维持封印。 这还是好的,因为毕竟还是有外力可以来维持的,只是麻烦并且要一直损耗各种法器而已。可是往坏处想,这只鼎主要的用处恐怕就是为了来封印那个大家伙的,如果连睚眦这样的龙之子都只是捎带货,那么正主儿得有多可怕?难道会是一条真龙吗? “若是真龙,其实也许倒没什么可怕了。”叶关辰苦笑一下,“其实睚眦虽只是龙之子,但不过是貌不肖龙而已,若论妖力,不要说那些由蛇身鱼身修炼而来的龙无法相比,就算是当初育出这龙九子的真龙,也未必就比它们更强。而且从这鼎中法阵来看,这鼎底封印的也不是龙。” 铜鼎表面生满了青锈,但在五色灯光的映照下,从某个合适的角度看过去,会发现铜锈的表面有细小的黑色符纹一闪即逝,表明这不是一只单纯的鼎,而是一个以鼎的形式出现的组合符阵,那些铸成鼎的金属,不过是“骨”,真正令这鼎活起来的“血”和“肉”,其实是这些不停运转的符纹。 “从我祖父那时……我是说叶氏的祖父,就已经将鼎的大致拼凑了起来,只是缺着几个部分。那时候叶氏祖父就发现鼎中有这符阵,然而因为残缺,并不能自如运转。”叶关辰轻轻摸着还是黄铜色的那几个部分,“我父亲补上了几处,也就对这符阵有了更深的了解,发现符阵中心正在鼎底。且符阵不单是封印了妖兽,还将所有妖兽之力引向鼎底,那里,应该是阵眼。” “将妖力引向鼎底?”管一恒对符咒的研究虽然不够透彻,但也明白最基本的封印原则:或者将妖兽镇压,令其妖力不能外放;或者将妖力不断外引吸收,令妖兽不能聚集足够的力量冲破封印,就是没听说过将所有妖力引向阵眼的。 “如此一来,如果所有妖兽一起发力,岂不是很有可能冲破阵眼?” 所谓阵眼,即是一个符阵的总控制中枢,这里是最坚实的地方,但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必有重重防护,然而倘若被破,整个符阵也就完了。如果铜鼎将所有妖力引向阵眼,或许是想用妖力来护住阵眼,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却也是给了妖兽攻击阵眼的极好机会,这实在太冒险了。要知道这一只铜鼎里封印的是数十种妖兽,且一封就是千年万年,那是一点乱子都不能出的。 “所以,我们推测,这个符阵主要不是用来封印这些妖兽的,而是要利用聚集的妖力,封印鼎底的那只……生物。” “有什么东西,还需要借用这许多妖兽之力来封印?”管一恒简直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转念想想,却又觉得这实在是最合理的一种推测了。 叶关辰细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鼎的下部:“此鼎曾经碎成数十块,碎裂处并不规则,可只有鼎底这一处缺口,却是正圆的,裂口处光滑,可见此处与鼎身其余处不同,一定是铸鼎时特别处理过的。” “嗯。但那会是什么东西?”管一恒皱眉苦思,“不会是……人吧?据传大禹治水,瑶姬曾派遣天将前来相助,该不会是……”鸟尽弓藏,妖兽灭光,天将封印? “不不不。”叶关辰有些哭笑不得,“数目不对。大禹身边天将为七人,而鼎却有九只。” “鼎有九只,或许是因当时分为九州的缘故。” 叶关辰摇摇手:“我想不至于此。关于这七名天将,传说其结果有两种:一位名叫繇余的,接受了尧帝的封赏,在某地做了一名诸侯,死后掌管阴司;另外六位却是回归瑶姬身边,得道成仙。倘若七人被封印了,不可能有两种结局的传说。若是只封印了六个,又没有足够的理由。” “另外,大禹治平洪水之后,曾经将九州重新分割,面积过大者分为两州或三州,偏僻荒凉之地则合二为一。如果是要封印七人,他完全可以将九州变为七州。既然鼎是九只,我还是倾向于他要封印之物数目是九。否则多出来的那几只,符阵又要重新改换,铸造方法自然也就不同了。” “嗯。”管一恒不知不觉地点着头,完全赞同了叶关辰的猜测,“九,九,这是什么东西呢?就连龙九子都不够资格,那到底会是什么……” “我也想了很久,但一直没有答案……”叶关辰说着,忽然咳嗽了两声。 管一恒立刻把九什么玩艺从脑袋里扔了出去,“这里冷,既然今天不再封印妖兽,我们出去吧。有什么问题,出去再想。” 别墅最近的一次装修也是五年前了,而且因为要最大限度地保持原貌,许多现代化的设施也没法安装,因此管一恒洗澡的浴室颇为简陋,只装了个笨重的大理石浴缸。然而这东西笨归笨,泡个热水澡却是很舒服的,管一恒这一向洗战斗澡的,今天也多泡了半个小时。等他洗好出来,叶关辰已经给他收拾好房间了。 “这里是我的卧室,这边没有合适的客房,你就先睡这里吧。被褥都是前几天赵老爷子晒过的。不过山里有点冷……电褥子好像坏掉了,只好多盖一床被子了。” 管一恒并不觉得有什么冷。以前在训练营的时候军事化管理,他们还在野外露宿过,现在有床有被的算什么冷,更何况这还没到冬天呢:“不要紧,我有被子就行。你快把头发擦干。” 叶关辰也洗了澡,头发还湿着,穿着一身浅蓝色睡衣,脸上也明显地露出了疲惫之色:“那就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被褥晒过,蓬松而柔软,还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暖的气息。管一恒却有点睡不着,不自觉地竖着耳朵在听叶关辰的动静。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叶关辰还在外面客厅里,虽然他的脚步放得很轻,但客厅是大理石地面,他穿的又是一双塑胶底的鞋,无论如何也没法做到悄无声息,仍旧被管一恒听到了。 侧耳听了半天,管一恒确定叶关辰仍旧没有回房间,忍不住起身推门出去,眼睛一扫就发现沙发上多出来一团:“你怎么睡在这里?” “啊?”叶关辰不防他又出来了,连忙坐起身,“怎么了,有事么?” “我说你呢,为什么睡在沙发上!”管一恒皱着眉绕过沙发,“我占了你的卧室,再没有房间了?” 叶关辰有点尴尬:“不……是……”别墅里房间当然有,但是……适合睡觉的被褥没有了。 说起来这得怪叶关辰自己。他长年在外奔波,别墅这里一年也住不了几个月,都是托赵老爷子照顾的。但因为地下室里摆着那么一口鼎,为了赵老爷子着想,叶关辰也不用他天天来打扫别墅,只要求每个月开窗通风即可。如果他要回来住,就提前几天给老爷子打电话,把被褥拿出来晒晒。 这些年别墅这里都只有叶关辰一人居住,父母的卧室他是不想让外人进去的,基本就是封存状态;其余的房间从前也有给佣人住的,也有客房,但这些年也都改做了它用。所以这次叶关辰忘记告诉赵老爷子带了朋友回来,老爷子就想当然地只晾晒了他房间里的被褥,于是现在,他连一条多余的、没有潮气的被褥也找不出来了。 山里的潮湿之气不是闹着玩的。被子还可以勉强盖盖,睡在潮湿的褥子上不单是不舒服,还易得病。叶关辰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贴身养着这些妖兽,他可不敢睡潮褥子。 好在客厅里的沙发是货真价实的真皮沙发,别看老式,质量过硬,并不怕潮湿。叶关辰翻了条潮得不那么厉害的被子,决定就在沙发上凑合一夜了。好在身上还有一套棉布睡衣,而现在离天亮也没有几个小时了。 管一恒却不听他的解释:“你去卧室,我睡沙发。” “这不行,沙发太短……”他睡已经很勉强,管一恒比他还要高半头,会蜷得很难受。 管一恒没再说话,只是弯下腰摸了摸他露在被子外的脚。脚掌连着小腿都是冰凉的,管一恒直接掀了那床发潮的被子,一手拦过后背,一手搂着膝弯,在叶关辰的惊呼中把人横抱了起来。 “一恒……”叶关辰有些无奈,还想尽力挽回一下,“我只是忘记让老爷子多晒一床褥子,现在到天亮也没多久了,我在沙发上歇一会儿就行……” 管一恒一言不发,径直把人抱进卧室,塞进了已经被他睡得温热的被窝:“那我去歇一会好了。” “一恒……”叶关辰无计可施地拉住了他,“别,被子太潮……” 管一恒站着没动:“嗯?” 叶关辰苦笑着还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喉咙一阵痒,又咳嗽了两声。管一恒沉默了一下,把他往床里一推,自己也钻进了被子。 其实这张床还是挺宽大的,虽然不是双人床,但两个男人躺上去也足够了,倒是被子就窄了一点儿,盖着这边那边就露了风。管一恒觉得叶关辰一直悉悉索索的在动,不停地试图把被子推到他这边来。他推了两回都被叶关辰推回来,一阵不耐烦,索性翻身搂住了人。 这个动作有些不经大脑,管一恒抱住人的时候自己也有点僵硬,然而他随即摸到了叶关辰的手,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凉冰冰的。顿时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伸手把叶关辰的手拉过来拢在怀里,又伸手去摸他的脚:“怎么还这么凉!” 叶关辰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我一向是这样……”自从养妖之后他越发畏寒畏湿,这也是为什么一年里大多数时间不在这里居住的原因之一。 管一恒有些恼怒地把叶关辰冰凉的脚夹在自己腿间,手干脆揣到自己怀里去了。他身上穿的是叶关辰的一套睡衣。两人身材有些差异,管一恒看着并不是什么膀大腰圆的块头,但肩背处颇有些肌肉,叶关辰的睡衣看起来只是略短一点,实际穿上之后紧巴巴的,扣子都只能系最下面的几粒。现在折腾了这半天,干脆全部开了,于是叶关辰的双手就等于都贴在他胸膛上。 管一恒的体温比常人还要略高一点,二十几岁的年纪,用老话说就是火力正壮,跟他睡在一起,就如同抱了个小暖炉。叶关辰今天封印九婴已经耗了精血,虽然洗个热水澡暖和了一点,可刚才在沙发上已经把那点暖和气又跑光了。现在被管一恒抱在怀里,开始还有些僵硬,但管一恒的体温透过睡衣熏得他暖洋洋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管一恒把人紧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掖了掖叶关辰背后的被子,随手焐了焐他微凉的脸:“冷成这样怎么不说?” 叶关辰听他话音里有几分火气,干咳了两声:“疏忽了……没想到电褥子也会捡这时候坏……” “我说你刚才为什么不说!”管一恒提高了点声音。 叶关辰偷换话题的企图被识破,只能埋下头去继续装咳。他被管一恒紧紧搂着,稍一低头就埋到了管一恒胸前。还湿着的头发凉冰冰地擦过管一恒的下巴,管一恒更恼火了:“不是让你把头发擦干吗!” “一恒……”叶关辰眼看把柄越来越多,只得转换话题,“现在鼎也看过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看看顾亮?” 管一恒在黑暗中瞪着他的头顶,最后也只能扯过枕巾胡乱把他的头发包了包,闷声说:“还有几只妖兽,不封印进鼎里去?” “混沌是不能封进这个鼎里的,不过有五铢钱与符纸封镇,并不消耗我的精力。至于土蝼,只算是个小东西,虽说也食人为害,不过养在烛龙鳞里也不费什么力气。”叶关辰沉吟了一下,才说,“至于腾蛇,其实只要不是饥饿难耐,性情比其它妖兽还算温顺,我想,先带着它。” “那马衔和蚩吻呢?”管一恒问,“你不是说睚眦的位置旁边还空着?放哪一个进去?” “马衔和蚩吻……我都想带着。” “都带着?”管一恒惊讶地问,“马衔也就罢了,蚩吻养起来难道不费力?再说你已有了睚眦和腾蛇,为什么还要带着蚩吻?” 叶关辰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在嵩山遇到的大火吗?” “当然。”他和叶关辰几乎葬身火海,怎么可能不记得。 “在那之前,你们曾经在怀柔遇了大火。” 管一恒已经猜测到了他想说什么:“还有在西安的时候,你也曾被火球袭击过。你留着蚩吻马衔腾蛇这些能用水的妖兽,是为了想对付……火?” “对。”叶关辰在他怀里动了动,“嵩山和怀柔的大火你是亲眼见到的,在西安那次,如果不是睚眦替我硬挡了一下,恐怕我也会被烧成飞灰了。虽然几次起火都有致旱的妖兽作祟,但那火势实在太大,必定有一只驭火的妖兽在场;且其驭火之能,远在费准的火蛟之上。” “会是什么妖兽那么厉害?”管一恒灵机一动,“会不会就是鼎底封印的那只妖兽?” “我也曾猜想过,只是没有任何证据,而且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妖兽。” “或许是毕方?”管一恒首先就想到了这只善用火的妖兽。 “不。”叶关辰断然否定了这个推测,“以前我曾经怀疑过是毕方,但自从嵩山大火之后,我就觉得不是毕方了。” “这话怎么说?” “在嵩山上,我发现了被啄食过的肥遗的尸身,我怀疑捕食肥遗的就是那只妖兽,但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这妖兽有两只鸟足。” 毕方此鸟,见则有火,然而其形状却类似一只独足鹤,有两只鸟足的,那一定不是毕方了。 管一恒沉吟着:“可是你又怎么断定捕食肥遗的就是那只妖兽呢?” “因为在怀柔,也失踪了一只幽昌。我很怀疑这只妖兽两次出现,其实就是为了捕食火系妖兽。幽昌与肥遗都能致旱,显然属于火系,这只妖兽很可能通过吞食它们,增强自己的妖力。” “妖兽还能这样?” “能。”叶关辰很肯定地回答,“这也是饲养妖兽的一种方法,尤其是妖兽受伤体弱的时候,吞食同系的妖兽,能够令其恢复妖力。” “也就是说,这只妖兽很可能是被人饲养的?”管一恒惊讶地问。 叶关辰轻轻笑了一声:“为什么不可能呢?毕竟养妖一族,也并不是只有我关家一支。” “董涵?”管一恒敏锐地问了出来,“你怀疑他在养妖?” 第81章 噩梦 到了这个时候,叶关辰也不再隐瞒了:“我一直都怀疑,费准那柄蛟炼剑,不像炼器,倒像养妖。将火蛟生抽脊骨,再以骨为容器温养妖魂。此种养妖之法与我关家不同,但确确实实是养妖而非炼器。否则,火蛟不会有不肯听从费准命令,临阵退缩的表现。” 法器,不过是一件无生命的工具,只有起不起作用,没有听不听话的说法。只有本身还保存着生命的东西,才会有害怕退缩这种情绪。 “比起豢养完整的妖兽,妖魂因为是被从身体里生抽出来,会丧失大部分记忆,只保留本能。且因为必须存身于自己的骨器之中,便更易于控制,当然,相对的妖力也会打些折扣。然而即使只有本能,也仍旧会有恐惧,有恐惧,便不会完全听从指挥。” “居然还有这种方法……”管一恒沉吟着,“这跟炼器的效果其实差不多吧?那何不干脆就炼成法器呢,还省得养了吧?” “这可比炼器要容易。”叶关辰肯定地说,“虽说要抽魂,但毕竟魂仍旧是生魂。而炼器却是要将活的妖魂化为死器,还要保证其妖力仍能使用。由生而死,这里头的功夫可不是说说这么简单。就说东方瑜用的爻钱吧,不知要经过多少代人卜筮之用,渐渐沾染天地灵气及占卜人之精气,这才能做法器使用。这十数代人的占卜其实就是炼器的过程。而董涵炼一柄蛟骨剑花了多少时候?” “听说是三个月。”管一恒恍然大悟,“要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时间压缩至几个月……”这里头没有大功夫怎么成? 叶关辰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炼器之法据说已然失传了,有史可载的便是上古的几位铸剑师,如干将莫邪,如欧冶子,然而他们炼成一剑,往往也要数年之久。董涵三个月炼成一件法器……我不敢说这世上绝对无人能做到,然而……” “然而董涵几乎不可能做到。”管一恒替他说完了后头的话,“董涵总共炼了三件法器。虽然狐尾幡已经毁了,但犀角号还在。”如果让叶关辰看看犀角号,也许能发现什么。只是犀角号是天师协会的防御重器,他现在已经被开除出了天师协会,恐怕是办不到了。 “是。”叶关辰叹了口气,“我曾经想去偷看犀角号,可惜未能成功。不过,正是狐尾幡的毁坏,让我有了更深的怀疑……董涵所炼的狐尾幡里也许根本就没有獙獙的精魂,只是封存了一部分妖力而已。所以狐尾幡根本不是毁坏,而是用尽了其中的妖力,就只是一条狐尾了。” “那真正的獙獙呢?”管一恒迅速捕捉到了叶关辰真正的意思,“獙獙能致旱,也是火行妖兽!” 獙獙,幽昌,肥遗,三种能致旱的妖兽,全部失踪了。肥遗乃是成群居住,谁也不知道数目,如果不是他们发现过被啄食殆尽的肥遗残尸,八成还发现不了。至于獙獙,到现在众人还以为狐尾幡是在打斗中被毁坏,当然更不会疑心。只有幽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的,但是因为有叶关辰这个养妖族在,一口大黑锅自然是由他来背了。算来算去,谁都不会算到董涵身上。就是管一恒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跟叶关辰交往至今,恐怕也万万不会怀疑董涵的。 “这么说,董涵极可能私下里是豢养着一只妖兽,并且捕捉同系的妖兽来饲喂。然而幽昌位属五凤之一,已然是极凶悍的妖兽,能让他舍得用幽昌来做饲料的,又该有多强大?” 叶关辰沉默着没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吓人。过了很久,叶关辰才缓缓地说:“如果董涵豢养的就是原本该封印在鼎底的那只妖兽,那么,的确非常强大。”需要引鼎中其它妖兽之力帮助封印,那得有多厉害可想而知。 “不过”叶关辰随即又补充了几句,“不管那只妖兽有多强大,至少现在它必定是没有恢复的。否则董涵也不需要想方设法弄妖兽来饲喂了。我想,那东西八成就养在他的火齐镜里,也就是说,那东西现在的能力,与他火齐镜发出的火焰实力差不多。在邙山的时候,他的火齐镜威力还不算强大,不过现在又吞食过幽昌和肥遗,实力必然还会有提高。” 管一恒猛然想起来:“东方他们还在调查董涵那个玉石公司,我得通知他一声,千万小心董涵!” “是要通知,不过要等明天了吧。现在这个时间……” 管一恒不用看表也知道,现在应该是凌晨一两点钟了,东方家注重养生,这时候如果没什么事,东方瑜应该正睡得香呢。他也只能把伸出去抓手机的胳膊再收回来:“说了这么多,你也该休息了。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叶关辰是真的累了,没几分钟呼吸就变得均匀悠长,倒是管一恒,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如果董涵真的是养妖一族的分支,那么他豢养着那么一只强大的妖兽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如果这只妖兽就是鼎底的那只,那么想要把鼎补全重新封印,就得要董涵交出那只妖兽。 且不说董涵肯不肯,单说要怎么证明董涵是在养妖就是个问题。以他协会理事的身份,又有许多急需法器的天师追捧,没有铁证是根本动不得的;就是十三处,没有证据也不能随便乱抓人。再说这妖兽是不是鼎底的那只也还不能确定,如果是还好,如果不是,又要到哪里去找鼎底的那只妖兽?那又会是只什么妖兽呢? 只有找到了鼎底的妖兽,补全铜鼎重新封印,叶关辰才不必再为养妖耗损元气。无论如何,一定得找到那只妖兽。目前董涵算是唯一的线索,绝对不能放过。如果暂时找不到证据,那么就只能去硬夺董涵的火齐镜。毕竟叶关辰的身体,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他父亲可是不到五十岁就去了…… 然而找到了之后呢?封印了所有的妖兽之后呢?是不是又要提起父亲的仇,刀剑相向?真到了那个时候,难道他真能对叶关辰下杀手? 管一恒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引得叶关辰在他怀里不太舒服地动了一下,却没有挣扎,只是额头抵着他胸膛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管一恒想摸一下他的脸,但最后还是没有动。他满脑子乱糟糟的,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里头嗡嗡,嗡得他头昏脑胀。迷迷糊糊中,他忽然发觉怀里的叶关辰不见了,窗外漆黑的天空却染了一层火红色,远处隐隐传来低沉的闷响,仿佛有什么在爆炸。 “关辰!”管一恒直跳起来,几下就套上衣服鞋子,直接从窗口翻了出去。只见草药园上空的符阵已经消失,不远处滚动着一个巨大的红色火球,离得老远都觉得热烘烘的。 火球上方,睚眦与腾蛇上下翻飞地攻击。腾蛇展开重重云雾裹在睚眦身上,睚眦披着这层雾甲一次次扑下去,从火球上撕拽下大团的火焰。 “关辰!”管一恒伸手去拽脖子上系着的贝壳,“马衔出来!” 可惜他的控兽术大概是新学的,到了这种时候竟然来了个时灵时不灵,虽然能感觉到贝壳里的马衔,但马衔明显是对这火球心生恐惧,管一恒的能力还不足以让它克服恐惧冲出来作战。 火球里突然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管一恒的心猛地一揪,随即听出来这并不是叶关辰的声音,倒像是……董涵! 随着这声嚎叫,火球从内部炸开了,缩小了一半的蚩吻浑身带火地冲出来,一团鸟形的火焰紧随其后。眼看那赤红色的喙就要追及蚩吻的尾巴,睚眦裹着团团云雾冲了下来,长长的龙身像锁链一般紧绞上了那火鸟的颈背,重重一收。 火鸟嘶声尖叫,睚眦身上的雾甲四分五裂,金色的龙身眨眼就焦糊了一层。睚眦发出痛苦的吼叫,松开了身体。 不过就在睚眦扑下来的这短短一瞬,蚩吻已经转回身来,一团白亮的水球从它口中冲出来,撞进了火鸟张开的鸟喙之中。这一团水是蚩吻所控的水之精华,看起来只有拳头大小,然而一冲进火鸟口中,就轰然一声炸开了满天水花。 堡垒总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火鸟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能焚烧一切,又是一层可以再生的盔甲,就是睚眦锋利的爪牙也撕不尽抓不穿,然而从内部炸开的水精却像一支支水箭,冲破火焰,将火鸟撕成了许多碎块,碎块之间,飘起了一颗红色的珠子。 蚩吻头顶上的火焰呼地分开,管一恒这才发现叶关辰居然一直伏在那里。他身上包着一层薄薄的水膜,驱使着蚩吻直冲进炸裂的火焰中,伸手捞住了那颗红色的珠子。 就在他抓住珠子的同时,炸裂成碎块的火鸟突然发出了低沉的啸声,所有的碎块同时炸开,暴涨的火焰吞没了蚩吻,蚩吻痛苦地嚎叫着,一扭身体把叶关辰甩了出来。 “关辰!”管一恒扑过去接住了叶关辰,但他身上已经被烧得一片焦黑,如同一根无生命的木头一般落在他怀里,还带着火焰的残温。 “关辰……”管一恒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什么也跟着炸开了,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痛苦。他双手止不住地发着抖,根本不敢去用力碰触叶关辰那烧焦的身体。 “一恒……”叶关辰的脸奇迹般地没有被烧伤,火焰的红光映照之下,他的眼睛越发黝黑深沉,“这个,补鼎……”他抬起被烧得失去了五指的焦黑手掌,掌心里一颗火红的珠子闪着微光。 “关辰……”管一恒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他抬手想去抓叶关辰的手,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处,“为什么,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叶关辰的唇角微微向上扬了一下,眼尾也轻轻弯了起来:“一恒,别难过,我觉得这样很好……” “好什么,好什么!”管一恒大口喘着气,胸口却像被什么牢牢堵住了,“为什么不叫我,为什么自己来,为什么要去抢这东西!” “鼎总要补全的,那时候,我也只能离开。”叶关辰的唇角渐渐流下一条血线,笑容却仍旧温柔,“现在,就在你怀里离开,你会永远记得我,可是等到鼎全之后,你却会恨我。我,不想那样……” “不会,不会!”管一恒眼眶酸胀得厉害,从胸口冲不出来的那股子热气,从眼睛里冲了出来,“那是上一代的仇恨,与你无关!”如果是他不孝,那么就让老天来惩罚他好了,天道轮回报应好还,只是不要用这种方式,不要伤到叶关辰! “关辰,我,我不恨你,我……”如果说恨,他恨的是当年的错误为什么会发生,再自私一点,他恨当年的错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父亲的身上。但是无论怎么样的恨,他对叶关辰的爱已经不能自欺欺人,可是他还没有说出来,就已经要失去叶关辰了。 “拿着这个,把鼎重新封印……”叶关辰明亮的双眼渐渐黯淡下去,嘴唇失了血色,整个人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淡化…… 管一恒握住他托着珠子的手,混乱成一团的脑海里模糊地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看着叶关辰如同燃烧后的灰烬一般在自己怀里渐渐消散,窒息让他顾不上去思索别的,只能徒劳地收紧手臂,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痛喊:“关辰,关辰!” “一恒,一恒,你醒醒!”有人抓着他的肩膀摇晃,让管一恒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恒,你怎么了?” 天色已经放亮,但窗外雷声隆隆,黄豆大的雨点打得窗户噼啪乱响,只有黯淡的光线照进来,勉强照亮了房间。但是这点光线已经足够管一恒看得清清楚楚,他还在别墅的房间里,还躺在床上,根本就没有跑到外面去。 而抓着他肩膀摇晃的人正是叶关辰,他好端端在他怀里,紧挨着他的肌肤温暖而光滑,并没有被烧成一团焦炭。大概是被子里有些热,他的脸颊是淡淡的粉色,嘴唇血色充足,并没有余烬般的惨白,当然也没有从唇角挂下的血线。 “关辰……”管一恒胸口窒息般的感觉还在,他下意识地把已经箍紧的双臂又收紧了些,几乎要把叶关辰揉进自己胸膛里,“你,你没事……” 叶关辰睡得很香。也许是因为身边有了个暖炉的缘故,连窗外的雷雨都没有惊醒他,而是被腰上的手臂勒醒的。抱着他的人像疯了一样把他往怀里搂,连肋骨和腰骨都开始抗议,他是好不容易才把胳膊挣脱出来,抓住了管一恒的肩头用力摇晃。看着管一恒紧闭双眼表情痛苦地喊着他的名字,脸上毫无血色,真把他吓了个够呛。 “我没事啊,我什么事都没有!”而且还睡得格外酣畅,“你做梦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管一恒呆呆地看着那两片张张合合的唇,突然低头就吻了下去。这只是个梦,叶关辰并没有死,他并没有失去他,至少现在还没有! “一恒……唔……”叶关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了下去,他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后面的声音就被吞没了。与他难得温暖的嘴唇相反,管一恒的嘴唇却是冰凉的。 他在害怕?叶关辰敏锐地察觉到了管一恒的情绪,他搂在他腰间的双臂极其用力,可是手却在不易察觉地发抖。一醒过来就问自己有没有事,管一恒究竟做的是什么梦,叶关辰觉得自己已经能猜到一点了。 然而这不是动脑筋的时候。管一恒的嘴唇很快就由冰凉变得灼热,他几乎像要把叶关辰肺里的空气都抽光一样吮吸着,叶关辰觉得头脑已经因为缺氧有些混乱,等到管一恒放开他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圈着管一恒的脖子,正在难以自控地回应着。 “一恒……”叶关辰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恢复,顿时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热,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不管管一恒刚才做了什么,很明显他是梦魇之后举动失常,而他自己却是清醒的,实在不该这样失态。 “别动。”叶关辰刚刚一动,管一恒的双臂就又一紧,一条腿已经压到了他身上,“什么都别说,有什么事我都能担,但不能失去你!” 叶关辰一动也不敢动了。清晨是男人容易冲动的时候,尤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管一恒一条腿跨在他身上,腿间的硬物已经顶在他的小腹处,感觉清晰无比。这感觉跟他说出来的话对叶关辰一样有冲击力,叶关辰觉得自己的思维又有些混乱了:“一恒,一恒你在说什么?你,你只是做梦而已,现在没事了……”你现在只是因为梦魇而冲动地做出决定,那么等你平静下来,会不会后悔呢?求不得是痛苦,然而得而复失,是更大的痛苦。 管一恒的回答是再次落下来的吻,他一只手搂着叶关辰,一只手伸下去一扯,叶关辰睡衣上的扣子就全部迸飞出去,衣襟散开,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到了一起…… 第82章 欢悦 窗外雷声隆隆,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带来刺眼的白光。 叶关辰觉得这道闪电似乎就劈在自己脑海里,眼前一片灿烂,他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瘫软下来的都不知道,还是身后小心探进来的手指唤回了神智:“一恒……” 管一恒低头堵上了他的嘴:“别说,什么都别说……”他现在不想听拒绝的话。 叶关辰好不容易挣扎着透了口气:“我是说……”自从把烛龙鳞从父亲那里接过来之后,他晚上的睡眠总是带着些凉意,尤其冬天,没有暖气或者电褥子简直没法过。这还是头一回,他居然觉得被窝里热得喘不过气来,“床头抽屉里……有……护手霜……”他是第一次,如果就用自己刚才射的那点东西润滑,那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管一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看叶关辰红润微肿的嘴唇,心里顿时一热:“关辰……” 叶关辰的眼睛不敢跟他对视,稍稍偏过头去,从耳根处漫起一抹红来,不怎么自在地动了动:“到底……做不做?要是不……”他动作的幅度实在不大,主要是刚刚才那个过,身上还软软的没什么劲儿。但管一恒就压在他身上,还有个很有精神的地方正顶着他,所以叶关辰虽然只是稍稍动了动,但…… 哗啦一声,抽屉几乎被全拉了出来,幸好因为不常住的缘故,抽屉里面没装什么杂物,只有叶关辰惯用的香橙味护手霜和驱蚊水,所以倒还不至于出现一地鸡毛的事故。 叶关辰噗地笑出了声,烫得几乎要烧起来的脸颊倒稍微降了点温,甚至敢于转头去看管一恒的脸了。 这次换管一恒的脸唰地红了:“看,看什么!”他说归说,脸红归脸红,还是拧开护手霜的盖子挤了一大堆在手心里。 香橙清新的气味散发开来,叶关辰觉得有些过热的空气稍稍清凉了一些,刚才沸腾得要冒泡的神智似乎也恢复了点正常。看着管一恒急促却有点笨拙的动作,他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融化了,软得一塌糊涂。 稍微挣扎了一下,叶关辰把头侧向一边,低声说:“还是让我翻过去吧,这样……方便……”也可以让他不用对着管一恒的脸,否则他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之前脸就会烧起来。 应该说叶关辰这个选择十分明智,毕竟这个姿势还是比较……方便和容易的,尤其是在……大家都是新手的情况下…… 被子已经团成一团和枕头一起塞在身下了,但因为身后紧贴着另一个人的胸膛,所以叶关辰居然也不觉得冷。或者说,这会儿他也顾不上什么冷不冷的了,因为……他正在忍着疼。 管一恒有理论知识,然而不很丰富,至于实践经验那是根本没有的。不幸的是叶关辰也没有,所以前戏做得不够,于是现在两个人真是……兵荒马乱。 管一恒一头的汗,连动都不敢动,还怕叶关辰趴得不舒服,一只手捞着他的腰:“疼吗?”刚才他进去的时候,清楚地听见叶关辰倒抽了口冷气,那肯定是伤到了。而且他现在被卡得也是生疼,想退出来,一动叶关辰就抓紧了他的手臂,简直是进退两难。 “等……等,让我,让我……等一下……”叶关辰的手指掐进管一恒手臂,抽着气断断续续地回答。真的是很疼,理论上来说他是知道第一次总免不了要疼,但没想到会这么疼。而且这种疼痛不像别的伤口可以硬忍,那里的疼你越忍就没法放松,越没法放松就……越疼。 管一恒简直手足无措:“你忍一下,我这就出来,不,不做了……”就算他刚才有什么无法抑制的冲动,现在也要被吓回去了。叶关辰的身体绷得像根弹簧,还在不停地打颤,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一样。 “别动……”叶关辰把脸埋进手臂里,“都会疼的,你先别动……”他能听出来管一恒声音都有些变了,显然吓着了。 不过吓着了也有点好处,至少没有刚才那么硬,叶关辰大喘了几口气,终于把身体放松了一些:“一恒……” “我在,怎么做?”管一恒急忙贴到他耳边,“好点了吗?我能退出来了吗?” “别退……”叶关辰觉得脸上刚下去点的温度又上来了,也幸好他现在是背对着管一恒,否则他也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张开嘴说这些话,“我好多了,你,你进来吧,慢一点。” “啊?”管一恒以为是外头雷雨之声太大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叶关辰恨不得床上有个洞让他钻进去:“我说,能进来了……” “你,你不疼了?”到底是年轻人,叶关辰只说了这一句,管一恒就觉得自己又有点兴奋了,但是他总觉得似乎闻到了点血腥气,心里实在不踏实。 叶关辰深呼吸了几下,低声说:“总归是要疼的,你进来就是了……” 他声音略有些沙哑,管一恒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个小钩子似的勾得人直痒痒,却又顾忌叶关辰受罪,犹豫着说:“真的行?” 叶关辰实在不觉得自己有脸再邀请第四次,好在管一恒的脸就贴在他的脸旁边,他索性转过头,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咬住了管一恒的耳朵:“嗯。” 这一口咬下去,叶关辰立刻有点后悔,因为在他身后进了一半的东西比刚才又大了点,然而这时候再说不要也不行了,管一恒的呼吸猛地粗重起来,搂着他腰的手臂往后一拉,开始缓慢却毫不停止地向他身体里挤了进来。 “慢,慢点……”叶关辰大口喘着气,极力地放松自己的身体。耳边管一恒的呼吸又急又重,紧贴着他后背的胸膛又热又烫,就跟进入他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一样。叶关辰几乎能感觉到,那个胸膛里跳动的心脏,跟体内那个东西的脉动,节奏都是一样的。 “关辰……”管一恒嘶哑地叫了一声,脸颊紧贴着叶关辰颈侧,像头小狗似的乱拱乱蹭。他已经完全挤进了叶关辰体内,陷在了那湿热温软之中,如果不是他还惦记着叶关辰是不是会疼,现在应该已经忍不住要开始冲撞了。而被压抑住的冲动无处发泄,他也只能在叶关辰身上蹭了。 叶关辰被他蹭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虽然还有些不舒服,也勉强动了动身体:“……好了……唔……”突如其来的冲撞把他下面的话全逼了回去,化成一声闷哼,真的……还是疼啊…… 不过这疼也没疼多久,管一恒搂着他的腰冲撞了十几下,叶关辰就觉得腰间的手臂一紧,管一恒的喘息声猛地加重,体内的东西渐渐软了下来。几秒钟后,管一恒闷闷地在他耳边叫了一声:“关辰……”带着歉意,还有点羞愧。 叶关辰知道他羞愧什么……新手很容易犯的毛病……有点快。一时之间,叶关辰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只是放松身体侧躺了下去,他跪得腿都有点累了啊。 “关辰……”管一恒从身后搂紧了他,脸还在他颈后闷闷地蹭来蹭去,“我……”真是没脸说,他是爽了,虽然来得太快,但感觉实在很好,然而叶关辰显然是根本没有享受到的。 叶关辰觉得自己现在无论有什么反应,都不该是好笑。瞧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被人上了,而且还……没有得到什么快感,应该是还受了点伤。此情此景,他更应该哭上一哭比较合适吧? 然而他现在确确实实的正在笑,虽然还没有笑出声,但嘴角就是不受控制地要往上扬。于是他反手回去摸了摸管一恒的脸,低声笑道:“没事的,我听说新手都是这样……” 管一恒的脸已经烫得可以煎鸡蛋了,他在叶关辰的手心里蹭了蹭,羞愧地说:“但是你都没有……” 叶关辰觉得背后的人好像一头小狗,耳朵都在沮丧地耷拉着,让他心里又热又软,忍不住撒了个小谎:“其实也有的……”管一恒最后顶的那几下,好像是碰对了地方,只是在疼痛之中的快感还不明显,他就缴械了,所以叶关辰也不是很肯定。 “没有……”管一恒伸手到他腿间,握住了那个没精打采的地方。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尤其男人,根本就做不得假,爽没爽,一摸就知道。 叶关辰被戳破了谎言也不在意,摸着他滚烫的耳朵低笑了一声:“那你帮我?”老实说他现在身体是不太舒服,可心情却是轻飘飘的似乎能把人都浮起来。管一恒已经做出了选择,还在发疼的身体告诉他这不是梦境,是真的。 叶关辰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讶,原来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在管一恒身上倾注了这么多的情感。之前他以为自己只是不想看到管一恒的挣扎痛苦,只是因为他的压抑而觉得心情沉重。现在他才发现,其实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不只是管一恒,还有他自己。 现在管一恒做出了选择,他愿意承担一切,只求拥有叶关辰。这仿佛移走了叶关辰身上的一块巨石,在管一恒刚刚表白的时候他还患得患失,很怕管一恒日后顶不住压力反悔,会让他比得不到更要痛苦。然而在那么一场说不上欢悦的“交欢”之后,叶关辰觉得自己仿佛是大彻大悟了,与其担忧未来,不如享受眼前。就好比……他刚才是没有享受到,但可以要求管一恒替他再服务一次。 “嗯……”管一恒手上还有残余的护肤霜,倒正方便了动作。他一边替叶关辰服务,一边迷恋地吻着他的颈后、耳垂、脸颊。其实他的技术算不上多好,而且虎口和掌心的茧子摸上去也并不很舒服,但他投入的热情和迷恋却让叶关辰沉沦,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来迎上他的嘴唇,一面伸手去拉他的手,引着他让自己更舒服些…… 窗外的雷声已经停了,只有稀疏的雨滴还时不时地打着窗户。雨后的空气有些凉,然而屋子里却是热烘烘的,至少叶关辰是这么觉得。他躺在管一恒怀里,呼吸还有些急促,身体已经从愉悦的顶峰放松了下来。管一恒把缠成一团的被子拉过来盖住了他,小声问:“舒服吗?” “嗯……”叶关辰懒洋洋地发出了一声鼻音,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管一恒,像只睡足的猫一样。他听到管一恒明显地松了口气,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很舒服。” 叶关辰的声音原本就带着点微微的沙哑,现在带着几分慵懒和怜爱地说出这句话来,管一恒只觉得心里一动,小腹那团还没完全熄灭的火焰呼地一下又烧了起来。 “哎……”因为两个人贴得太紧,即便刚才换了个姿势由跪而躺,管一恒也没完全退出叶关辰的身体,所以现在叶关辰很清楚地感觉到,他体内的那个东西,又兴奋起来了。 管一恒搂着他,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关辰,再来一次好不好?这次我一定小心……” 于是叶关辰刚在身上盖了没多久的被子,又被团一团塞到身下去了。倒好,因为管一恒刚才没有退出去,所以倒是省了再进来的疼痛。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第一次总是比较容易缴械,不过也正因为年轻,他们很容易再来一次,而且这一次一般就……坚持的时间比较长一些了。 管一恒其实是个好学生,无论是学捉妖还是学妖精打架都很快,尤其是当他用心想要取悦一个人的时候,那还是……见效甚快的。 “啊!一恒,一恒,慢,慢一点……”叶关辰情不自禁地往后仰头,手指再次陷进了管一恒手臂的肌肉里。不过这次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爽了。 管一恒在他背后喘息着,不但没有放慢速度,反而把他的腰又往后拉了拉,重重地冲撞了几下。这几下目标明确落点精准,叶关辰已经变调的呻吟陡然变成了失声的叫喊,随着管一恒最后的一轮冲刺拔了个高,又无力地坠落下来。 管一恒大口喘着气,紧抱着叶关辰倒在了床上。他还没忘记伸手去摸叶关辰身前,那儿已经硬了起来,虽然还没射,但随着管一恒抚弄了几下,叶关辰的身体也猛然绷紧,急喘着软了下来。 这不是同步的高潮,但两个人已经都享受到了。管一恒把被子重新拖出来,胡乱地盖在两人身上,就搂着叶关辰不想动了。 雨已经完全停了,一线阳光透过云层,照进屋子里,落在叶关辰露在外面的肩头上,那里落了好几个红色的印子,都是管一恒亲出来的,有些已经开始有发青的兆头。 “疼吗?”管一恒用嘴唇轻轻蹭着那些印子,小声问,有些惴惴不安。 “不疼……”叶关辰可没他那么好精神,本来昨天晚上睡得就晚,大清早的连着两次高潮,舒服是很舒服,累也是真的累,懒懒的靠着他,一个字都不想说了。而且肩上这些印子算什么,真正不舒服的是后面,愉悦之后现在就有些火辣辣的疼。管一恒没经验,全都射在里面了,应该去洗洗才对。然而实在懒得动,叶关辰迷迷糊糊地把管一恒的手臂拉过来抱住:“再睡一会儿……” 几乎是说完这句话,叶关辰就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觉得头有点疼,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管一恒紧张的脸,张嘴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嗓子也沙沙地不舒服:“一恒?” “你在发烧。”管一恒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叶关辰抱着他的手臂睡了,他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他,于是跟着也迷糊了过去。结果两个小时之后他醒过来,就发现叶关辰身上的温度不正常了。 “你先喝杯水,家里有退烧药吗?” “发烧了?”叶关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并不觉得很热,只是身上酸疼,半点力气也没有,“我知道了,先得洗一下,吃点栾树叶就好了。”说起来后面疼得并不厉害,应该也没有伤得多么重,只不过他的身体确实不太好,又加上昨天晚上才耗费心血封印了九婴,几件事凑在一起,这才发起烧来。 “栾树叶管用吗?”管一恒紧张地问,“而且你在发烧,能洗澡吗?” 叶关辰哭笑不得:“我总得把……那个弄出来。而且不过是一点外伤,栾树叶当然管用。”栾树叶对于外伤的治疗效果最好,就连管一恒的骨折也是靠着它,何况是一点点裂伤呢。 “哦,那我去放水。”管一恒喂着他喝了杯水,立刻跳下床去了浴室,十分钟之后,叶关辰已经被他抱着进了浴缸,满脸飞红地在清洁身体了。 第83章 探病 “别看了……”虽然最亲密的事已经做过了,但那毕竟是背对着,现在被管一恒这么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叶关辰真是别扭得不行,死活不好意思把手指伸进自己身体里去,“你出去等着,我自己会洗。” “可是……”管一恒伸手虚扶着叶关辰,一脸的不放心。 “你去做饭吧,我饿了。”叶关辰想了想,指挥管一恒,“厨房里有米,煮点粥。昨天老爷子给装了家里做的米糕,还有蒸好的腊肉切一碟,用蒸锅热一热。那个小罐子是腌的酱菜,可以拌粥吃。” 他说一句,管一恒就答应一声,走到浴室门口又不放心地转回头来:“我马上回来,你洗完了先别起来,等我回来扶你。” 叶关辰绷着唇角答应了,等管一恒走了,才露出笑意来。别看管一恒平日里看起来少年老成,一举一动都有与年龄不符的稳重沉着,然而到底是年轻人,到了自己没有经验的地方,也会一样的手忙脚乱了。到现在他上衣没穿,随随便便套了条裤子,连裤链都忘记了拉,幸而别墅里没有第三个人,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丢脸就丢到大街上去了。唔,当然到时候丢的也不全是脸,还有……春光…… 叶关辰伤得不算厉害,然而管一恒进得有点深,尽量给自己清理了一下,最里面的地方够不到也只好不管它,吃了半片栾树叶子了事。 浴缸虽然老式,放满了热水泡起来还是很舒服的。叶关辰放松了躺在热水里,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迷糊中听到管一恒走了进来,轻声叫他:“关辰,关辰,别在这里睡,会着凉……” “我没睡。”叶关辰睁开眼睛,扶着浴缸边要起来。其实他是挺想睡的,然而肚子饿了,睡也睡不踏实。 管一恒拿过旁边的浴巾包住他,直接把人抱了出来:“粥煮上了,马上就好。” 叶关辰靠着他打了个呵欠:“先随便吃点,让我再休息一下,晚上多做几个菜。”粥啊米糕啊什么的,他是能当饭吃,然而管一恒正年轻,这些东西垫垫肚子还行,根本吃不饱的。别墅里长久不住人,现成的饭菜一点都没有,幸好管一恒皱眉:“这怎么行?你得休息……”他话还没说完,肚子里就咕噜一声,响得叶关辰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管一恒脸红到了耳朵根,结巴了一下,终于颓败地说:“要不然我去赵家,请他们做几个菜吧……”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管家的男人都是君子远庖厨的,就算天师训练营里有野外生存训练,次数也不多,能把肉啊蘑菇什么的烤熟也就足够应付了,至于说到炒菜做饭,那也就是个西红柿炒蛋的水平,而且还不见得好吃。 管一恒这会儿真有点后悔,早怎么没跟家里厨子学一手呢,但凡他现在有一两个菜能拿得手,也不必让叶关辰累成这样还得做饭。 叶关辰伸开手让他把睡衣给自己穿上,好笑地说:“不用。做个菜而已,哪还用去赵家。”十好几里山路呢,吃个饭跑那么远,菜拎回来都要凉了,“哎,一恒,你……” 管一恒替他穿好衣服,弯腰又把他抱了起来:“去吃饭啊,粥该好了。” “不是。”叶关辰哭笑不得,“我自己能走。”洗澡都是抱进抱出,现在他衣服都穿好了,管一恒居然还打算抱他去吃饭吗? “你还伤着。”管一恒坚持,犹豫了一下又问,“应该先上药吧?” 叶关辰的脸呼一下也红了一层:“我已经吃过栾树叶了,你放我下来吧,没事了。” 管一恒犹豫着没放手:“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大好。”虽然热水泡出了一点血色,但看叶关辰眉梢眼角都是疲态,很显然不是什么精神十足的样子,“算了,还是我抱你过去吧,总共也就这几步路。” 叶关辰又是无奈又是窝心,索性也不拒绝了,抬手搂着管一恒的脖子靠在他肩上。绒布睡衣还是有点薄,管一恒又没穿上衣,热烘烘的体温透过睡衣的布料,熏得人暖暖的舒服。从卧室到厨房没几步路,叶关辰又觉得有点昏昏欲睡了。 老实说,管一恒这粥也煮得不怎么样,米放多了,水放少了,煮的时间还不太够,虽不至于夹生,但米吃在嘴里也发硬。管一恒自己扒了一口……没错,就是扒,这粥煮得快要跟干饭差不多了……脸色就尴尬起来:“这个……我再去煮一锅吧。”上次他养伤的时候,叶关辰天天换着花样给他做饭,这次轮到他了,就给伤员喝这个? 叶关辰尝了一口,笑了起来:“不用了,这个也还可以的。” 管一恒觉得脸上更臊得慌了:“下次我会多放点水……” 叶关辰强忍着笑点了点头。 虽然粥熬成了干饭,但两人都饿了。叶关辰精神还不太好,吃了半碗“粥”,两块米糕,两片腊肉,就歪到沙发上去养神了。管一恒把剩下的饭菜一扫而空,摸出手机给东方瑜打电话。 山里的信号实在是很糟糕,如果不是事情实在重要,管一恒就要受不了这种断断续续每讲一分钟就要花30秒重新拨通一次的通话方式了。好在他是在跟东方瑜通话,尽管不能详细地举列出所有的证据……照这个掉线频率得讲得明天早晨去……但他仍然能对东方瑜说:“总之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小心董涵!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随便就听信了谁,这些事等见面了可以再细细讨论,但你现在必须小心,尤其要注意他的火齐镜!” “我知道了。”东方瑜在电话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现在已经猜到管一恒是和谁在一起,更知道他这些话的由来,然而能让管一恒专门打电话来叮嘱,且郑重其事,那是宁可信其有了。他跟管一恒这么多年的交情,纵然不信叶关辰,也不能不信管一恒。更何况他现在就在董涵的地盘上,提高警惕,有益无害。 “你还在云南?”听东方瑜答得也郑重,管一恒稍稍放心。 “对。这边的账查不出什么大问题,我打算这几天去他们的矿场看看。”东方瑜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你现在在哪儿?” “在巫山。”管一恒也很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有个朋友的孙子在这边遇上点怪事,这几天我们就去看看。” 这句“我们”让东方瑜默然了,在电话又滋啦滋啦响了一会并且自动挂断之后,他再没有拨过来。 管一恒拿着电话出了会儿神,转头跟叶关辰说:“云南那边还没查出什么不对来。” 叶关辰虽然闭着眼睛,但一直在听他说话,点点头说:“账面上多半是看不出什么的,董涵也不是要洗钱,还是得看看他们的矿石才行。回头我们也去云南一趟吧。” 管一恒略微有些犹豫。他虽然已经被吊销了天师执照,但有东方家和管家的支持,非正式地操旧业,只要别太嚣张,大家也会睁一眼闭一眼。然而叶关辰就不同了,他现在在天师协会还挂着通辑令呢,如果出现在东方瑜等人面前,就算东方瑜不动手,也有的是人动手:“不太……安全吧……” “我们悄悄的去?”叶关辰含着笑,睁开眼看着他,带几分顽皮地歪了歪头,“当然,先去看看顾亮。” 管一恒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坐到他身边:“先休息几天,你……” “我已经吃了栾树叶,明天就没事了。”叶关辰再次强调,“栾树叶的功效,你也知道的。”根本用不着把他像易碎的玻璃制品似的看管着。 管一恒眉毛拧得紧紧的:“那也得休息几天,我听说……” 叶关辰看他猛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耳根子又泛了红,心里居然痒痒的,故意问了一句:“听说什么?” 管一恒满脸通红。这年头有网络,各种知识的获取不要太方便,就算管一恒从前对这些事不怎么上心,那多少也知道一点的。男人和女人不一样,说到底男人……嗯,那个地方生来也不是为了那什么的,所以更容易受伤。而且今天早晨他做的显然是不怎么高明,否则叶关辰怎么会发起烧来。 叶关辰看他红着脸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真的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管一恒把他的手压在自己脸上,像蚊子似的说了一句:“我,我做的不好……” 叶关辰直接笑出了声,双手捧着他的脸,额头抵上他的额头,低声笑:“其实很好了。”管一恒做出的选择,对他来说已经很好了。 虽然叶关辰说自己没事,甚至为了证明当天晚上就做了四个菜,但管一恒还是坚持又休息了一天,两人才动身往顾亮那边去了。 顾亮还住在当地的传染病医院里,不过医院已经基本断定他并没有被传染,只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要让他隔离满一个月。他的父母都过来了,听说他没事之后,顾父回了滨海,顾母留下来陪他。管一恒和叶关辰去的时候,亮了一下证件,医院也就允许他们去探望了。 顾母是曾经见过叶关辰的,知道他是顾老先生的朋友,又听他们说是顾老先生拜托来看看的,顿时很是热情,又是倒水又是削水果。她也很健谈,没等叶关辰多问,就讲了她来医院之后看到的事“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唉,都是年纪轻轻的,家里人哭得不行……”她说着,抬手就给了旁边的顾亮一巴掌,声音里带了点后怕的哭腔,“叫你们别乱跑,从来不听话!看看你那几个同学,这要是你也……妈也没法活了!” 顾亮以前也不是个听话的孩子,说起来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大部分都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对家长的话用不着言听计从,要不然也不会一群人非得跑去探什么险了。不过经了这一次,他乖得跟小白兔似的,听了老妈教训,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叶关辰素来很善于跟中年妇女打交道,几句话就说得顾母仿又抹泪又点头的,只差拉着他的手叫一声知音了。叶关辰一说想问顾亮几句话,顾母就立刻转向顾亮:“小亮你好好跟叶先生讲讲,知道什么就说详细点啊。我再去买点水果,你们谈,你们谈。” 顾亮经了这一次,是真的老实了,管一恒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让他反复回想细节,他也一点没有不耐烦:“……当时实在没有感觉有什么问题,那个湖很小,但是风景很好,我们就在湖边上过了一夜。其实大家都带着驱蚊水什么的,根本连虫子都没咬我们,我们也没乱吃东西,真是不知道究竟怎么感染上的。要不是,要不是爷爷给我的那个铜钱变了颜色,我本来以为是在旅游区吃了什么东西才病的……”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点恐惧:“爷爷跟我说我没事,这个……这个,真的有那种,那种脏东西吗?”他本来是不信的,总觉得爷爷是封建迷信,但这次他是亲眼看见自己的铜钱由黄亮变成灰黑,真是不信也不行了。 叶关辰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问:“能让我们看看那枚压胜钱吗?” 顾亮马上从脖子上扯出一条红绳:“我不敢拿下来……”这东西是他去上大学的时候顾老先生掖在他行李里的,他随手就拿来当了个手机链。在湖边过了一夜之后,他就发现这枚不用擦拭都一直金黄铮亮的铜钱,忽然变成了灰黑色。开始他还没在意,直到其余的同学莫名其妙开始发烧之后,他才觉得有点不对,赶紧把铜钱系到了脖子上。等进了医院,陆续死了几个人之后,这铜钱他就根本不敢离身了。 叶关辰和管一恒就着他手里看了一下。这枚压胜钱有杏子大小,是简单的圆形,但是中间的图案却颇为复杂,是一根桃枝上立着一只很像鸡的鸟。铜钱表面是灰黑色,但这颜色不像是铜钱本身变了色,倒像是上头蒙了一层灰似的,只有那个图案还泛着点黄亮的颜色。 “重明鸟”叶关辰扫了一眼,“驱魅。桃枝,辟邪。戴着这个,还真是邪祟不侵。” 顾亮打了个哆嗦,抬起眼睛来看着叶关辰:“叶大哥,真是,真是这个钱帮我挡了邪吗?可是我用它碰过我的同学,没用啊。”他渐渐开始发抖,抖得跟片风里的杨树叶子似的,“是不是应该给她戴上?要是她戴了是不是就会好了?我,我没敢摘下来,要是当时我摘下来,我会死吗?”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双手捂住了脸。这次出游,他害怕的不只是出了这样的怪事,他还害怕自己。那个女孩子是他喜欢的,虽然还没有正式表白过,但他总以为自己肯为她做任何事……事实上平常他也确实给那女孩子做过很多事……但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怕死,就连把铜钱摘下来给别人戴上都不敢,哪怕他觉得自己是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女孩子的。 刚到医院的时候,他还陷在恐惧之中一时想不到,现在被感染的危险基本消除,对灵魂的拷问声音就渐渐响亮起来,让他吃不香睡不稳。母亲和医生都以为他是吓得太厉害了,却不知道他害怕的是看见了自己灵魂里见不得光的一面。他几乎是每天都在不停地问自己:如果当时摘下来,会死吗?如果不会死,那么要是他当时就把铜钱给女孩子戴上,能救她吗? 叶关辰看了这个瑟缩的大男孩一眼,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那枚压胜钱,才平缓地说:“从现在你说的情况来看,问题就出在你们露营的那个地方。我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不过我觉得……只要离开那个地方你就安全了,如果出来之后你摘下这枚压胜钱,也不会有事。” 顾亮猛地把身体弓得又厉害了些。叶关辰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过,既然你的同学已经在湖边出了事,即使你再把压胜钱给她戴上,也未必会有用。谁都怕死,或许你应该多学一点东西,那么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你至少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既能保住自己,又能想办法去救你的同学。” 从病房里出来,管一恒和叶关辰还能听到顾亮低低的呜咽声。管一恒看了叶关辰一眼,低声说:“压胜钱驱不了其他人身上的邪气吗?” “这个反应比较奇怪,不像鬼物阴邪,也不像瘟毒瘴气。”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具体的,还得再去看看那几个得病的学生才知道。如果真是病,病入肌体,压胜钱也未必有什么作用。再者,不过是个大孩子,生死关前,又何必太苛求……” 第84章 射影 虽然名义上都叫隔离区,但几个得病的学生住的地方跟顾亮完全无法相比,真是戒备森严。管一恒和叶关辰包得跟粽子一样,才被允许走进病房近距离接触病人。 病床上总共躺着四个学生,两男两女,全是面色青黑枯槁,两眼紧闭,几乎看不出呼吸。主治医师顶着两个黑眼圈,看起来跟床上的病人已经颇有些相似,一脸阴郁地跟他们说:“目前这几位病人病情还算稳定,我们正在会诊,争取尽快研究出一个有效的方案……” 也就是说,目前根本没办法。 不过管一恒和叶关辰倒是很能理解医生。即使是看惯了生死,即使病人本来素不相识,也没有医生愿意看着一条活生生的命在自己面前渐渐消失的,有办法他们怎么会不愿意去想呢?何况看这里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的脸色,就知道他们这些日子也是劳心劳力。 叶关辰把主治医师请到一边,拿出管一恒的证件给他看过:“我们是来调查这件事的,其实我们很怀疑这不是什么传染病,所以想向您咨询一下,希望能够得到一点线索。” 医生把管一恒的证件仔细看了半天,有些犹豫:“这个……国安十三处……你们是管什么的?” 叶关辰微笑:“就是专门管一些别的部门解决不了的,或者找不到原因的事情。至于具体的责任,希望您能理解,我们有保密制度。” 医生还是没完全搞明白叶关辰的意思,不过他至少明白了叶关辰不是来问责的,于是谨慎地说:“说起来这种传染病真是很奇怪,我们现在暂时还没有找到引起传染的病毒或细菌……”他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叶关辰和管一恒的表情,发现这两人居然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色,心里就又放心了一点,“其实我们也怀疑这可能不是传染病,做过几次动物试验,并不感染……” “那您觉得这几位病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呢?” 医生想了想,仍旧很谨慎地说:“这几个病人入院的时候都已经不同程度地头痛昏迷并发低烧。开始我们曾怀疑是心肌炎,但使用对症药物无效。尽管我们进行输液,尽量给他们补充营养,但是吸收很困难。已经死亡的三位病人都死于心脏衰竭,其余人开始的时候情况稍好些,心脏衰竭速度也慢,但糟糕的是现在各器官都跟着在衰竭下去……如果情况一直得不到改善,恐怕所有的人都会死于营养不良……我们试过了各种药物,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一点都没有。唯一起作用的其实是营养液,但随着身体的衰竭,营养吸收速度下降,补充跟不上损耗,所以……” 这话说得还是比较含蓄的,并没有确切地说这不是传染病什么的,但对叶关辰和管一恒来说已经足够了。 走出医院,管一恒张开手掌,露出手心里捏成一团的符纸:“擦过了,没有反应,果然不是鬼祟阴邪了。”叶关辰跟医生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悄悄拿符纸把几个学生的手都擦过了。 “也不是瘴气邪毒之类。”叶关辰若有所思,“否则医生总能找到一点端倪的。” “有什么妖物是能令人发热昏迷,五内衰竭的吗?” “发热昏迷是有的,然而如果是被妖物所迷,多半有诞语。”叶关辰沉吟着,“但妖物千千万,也未必我们就都知晓,看来,还是要去那个湖看看。” 根据顾亮的描述,管一恒和叶关辰到底还是找到了那个小湖。当然这实在不容易,因为当时顾亮这一群熊孩子们“不走寻常路”,在山里乱钻一通,后来居然没有迷路,也算他们很有福气了。 “应该就是这里了……”绕过两棵并生的大树,前方便出现了一片平缓的草坡。有条小河从高处山坡的树林中钻出来,蜿蜒向下,因为这片草坡坡度平缓,河水就在这里积聚成了一个小湖。 湖并不很深,但湖底长满水草,水面上还浮着睡莲叶片,几朵晚开的浅黄色睡莲像玉石雕出来的一样,衬着绿色叶片,的确是美景。如果今天不是阴天,夕阳金红色的阳光照下来肯定会更加漂亮。 不过管一恒和叶关辰可没有欣赏风景的意思,两人在岸边草地上找到了顾亮等人宿营留下的痕迹,就开始按着顾亮的描述还原起当时的场景来。 “顾亮他们就是从这里走过来的,在这里安了帐篷。”叶关辰站在安设帐篷的痕迹上,左右环视,“几个男学生去捡树枝点火,女孩子留在原地收拾东西。顾亮回来的时候,看见于珍先去了湖边。” 于珍就是第一个死去的女孩子,也就是病症最重的那个。因为她长得漂亮,因此有意无意总有点儿搞特殊的意思。在别的女孩子都还在布置帐篷和营地的时候,她先跑到湖边去看睡莲了。 管一恒一把搂住了叶关辰的腰:“你干什么?” “去湖边看看啊。”叶关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先去。”管一恒把他往身后一拉,右手捏着三枚五铢钱,左手握着叶关辰用桃木片赶雕出来的仿制压胜钱,举步往湖边走过去。 走到近前,才发现湖水的确非常清澈,如果不是湖底长满水草,肯定一眼就能看到底。一般来说,这么清澈的活水里,很难有什么积存的邪气恶瘴之类。而湖如此清浅,也就不大可能淹出个水鬼来。 管一恒在水边上站了好一会儿,左手里那枚仿制压胜钱也毫无动静:“好像没事……”这压胜钱虽然是叶关辰赶制出来的,比不上顾老先生那些流传已久的东西好,但胜在材料是百年桃木,论辟邪效果也不差,现在毫无反应,那十有八九是没什么事。 “不过你还是别走太近。”管一恒伸手把叶关辰拦在身后,“以防万一。” “其实也不用这么草木皆兵……”叶关辰有些无奈,“虽说是仿制品,但我也有几分自信,既然毫无动静,至少现在应该是没什么事。”管一恒的手很坚定地拦着,他也只能从他身后探头往湖里看。虽然他觉得管一恒有点小心太过,但……谁不喜欢被爱人关心呢? 管一恒摇摇头:“虽然压胜钱没有反应,但这个湖还是不对劲……我不是说你做的压胜钱有问题……是这个湖,太干净了。” “没错。”叶关辰也皱起了眉。他看了这一会儿也发现了,湖里没鱼也就算了,连一般喜欢在水中生活的虫子都没有,实在是干净得很诡异。 “我想下去看看。”管一恒蹲下来往湖水里看,“今天这光线不行。”可能是要下雨,天空一直阴云密布,尤其现在已经是黄昏,光线更加黯淡,水草之间有没有东西就看不清楚了。 叶关辰一把拉住他:“不行!什么都还没弄清楚,你不能贸然下水。要下水也等明天,出了太阳再说。”阳光是天然的驱邪抑恶小帮手,不管对付什么东西,有阳光就比没阳光好。 管一恒现在手里没有宵练剑,也不敢太过冒险,而且眼看着天色更阴,雨马上就要落下来,两人就在树林边上安下帐篷,点起火来煮方便面。 叶关辰还带了蒸好切片的腊肉,放到面汤里一烫,扔上一大包压缩蔬菜,还有赵家送的最后几块米糕,算得上一顿丰富的晚餐了。 两人才煮好面条,雨就落了下来,并不大,却凉冰冰的,带着寒意往骨头里钻。两人只好灭掉火,捧着面条钻进了帐篷里。 “冷吗?”管一恒把一条小毛巾被披在叶关辰身上。虽然帐篷底是防水的,还铺了一层毯子,但地上的凉意是挡不住的。他倒不觉得,叶关辰却是畏寒的。 “没事。”方便面的调料包是香辣的,为了驱寒,叶关辰把调料全放进去了,连面汤都喝了下去,辣得嘴唇殷红,一边说话一边吸气,转头找水,“给我瓶水。” “不能喝凉水。”管一恒把矿泉水往旁边一推,离开他的手,“那锅里有热的。” “辣呀……”叶关辰直吸气,“热水怎么喝得下去。”那不是越喝越辣吗? 他嘴唇上现在还沾着点辣油,亮亮的,管一恒看了一会儿,伸手搂着他的腰就吻了上去,含含糊糊地说:“我帮你……” 两个人的嘴唇分开的时候,叶关辰已经躺到毯子上去了,管一恒俯在他身上,亲着他的嘴角,小声问:“还辣吗?” “你也是辣的,当然还辣。”叶关辰也小声回答,一边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在这不行吧……”管一恒耳根子顿时红了起来,“要着凉……再说你那个,能行吗?” “谁说是我要……”叶关辰脸也红了,“我只是帮帮你……”他已经感觉到管一恒顶着他的那个部位了。 管一恒的脸更红了。到底是年轻人,所谓食髓知味,更何况上次尝过甜头之后,这几天都没有做过,这会儿稍微一擦枪,他就想走火了。 然而这个地方实在不怎么合适。虽说外头风雨里头云雨也只差一个字,但凉气袭人,而且连护手霜都没有呢,管一恒一想到叶关辰发烧的模样,就觉得心有余悸。 叶关辰解开他的腰带,顺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把灯关了。” 灯一关,外面的细雨声好像更清晰了。管一恒稍微抬身让叶关辰把他的腰带抽开,小声说:“上次也是下着雨……” 叶关辰在他胸口笑了一声:“你怎么还记这个……” 其实管一恒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啥。叶关辰的手一伸进他衣服里面,他就有点语无伦次了。虽然觉得实在太窘迫,可是要拒绝又舍不得,紧张之下只好胡言乱语了。 “下雨比较有情调?”叶关辰到底是比他大几岁的,而且现在局面显然掌握在他手里,所以也从容得多,一面手上动作,一面低声笑着调戏人。 管一恒呼吸急促,搂在叶关辰腰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把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顺着他的衣服就摸了进去。 “你这样我都没法活动了……”叶关辰感觉着管一恒带着薄茧的手掌在腰背上抚摸,呼吸也重了起来。 “我也想帮你……”管一恒胡乱扯着他的腰带。 黑暗之中,两人的裤子都褪了下去,管一恒虽然说帮,但实际操作的是叶关辰。他的手掌微凉而柔软,保养仔细的手指灵活地把两人握在一起,每一下滑动都引发低沉粗重的喘息…… 良久,帐篷里的呼吸声才平静下来,管一恒的手还落在叶关辰臀上,意犹未尽地揉捏着。叶关辰头抵着他胸膛放松了身体,回手打了他一下:“先擦干净……”虽说是一起做的,但两人出来的时间却不一样,一边高潮一边还得继续手工劳动很辛苦的好吗?享受的那个家伙却一点不帮忙,还在那儿捏来捏去…… 管一恒摸来一包餐巾纸,摸索着先胡乱抹了抹自己,再给叶关辰仔细擦拭了,忍不住把那个已经放松下来的东西握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引得叶关辰又给了他一巴掌:“干什么!” “就摸一下……”管一恒把毛巾被拉过来给两人盖上,也不提裤子,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懒洋洋的家伙,“有点凉……” 叶关辰无奈地戳了戳他的胸口:“你……睡觉吧。”管一恒对他的身体总有极大的兴趣,摸一下就摸一下吧。 高潮之后,睡眠似乎格外酣美,叶关辰的睡眠本来不是太好,却也很快就睡着了……虽然裤子还没提上,某个部位还跟人蹭在一处呢。 不过没多久他就醒了,因为管一恒坐了起来。 “怎么了?”叶关辰有些迷糊地伸手摸了摸。 “去解个手……”管一恒连忙给他掖被子,“吵醒你了?” “我也去吧。”晚上喝了太多面汤,不醒也就算了,一醒过来就觉得非去卸载一下不可了。 雨已经停了,帐篷门一拉开,居然透进来一片明亮的月光……大半轮明月高挂中天,照得四下皆白,简直比今天白天还明亮。 雨后的空气透着凉意,在树林边上放完水,叶关辰也没睡意了:“今天晚上月色真不错,有点酒就好了。”对月饮酒,何等惬意,可惜现在他们是在荒郊野外,只有一小瓶医用酒精,喝起来味道实在不佳。 “等去你的草药园再喝。”管一恒搂着他的肩膀把人圈在怀里,“冷吗?回帐篷里吧,别着凉了。” “嘘……你听。”叶关辰突然抓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 四野皆静,只有草丛里最后几只秋虫发出软弱无力的调子,无端地带出些凄凉,倒越发显得这里安静。不过在这寂静之中,断断续续的有噗噗的声音,很轻,好像有什么人在吹气。这声音东一声西一声的,然而传过来的方向,正是那个小湖。 管一恒和叶关辰同时把手抄进裤袋,左手压胜钱,右手符咒,对看一眼,弯下身体向湖边摸了过去。 湖水浅处长着几丛香蒲,虽然叶片已经发黄,但还顽强地立在那里。管一恒就借着这几丛香蒲的遮掩摸到湖边,然而借着月光可以看见,湖面上安安静静,除了已经闭合花瓣的睡莲,什么都没有。 月光如银,一直照到了水面之下,能看见那些水草的上半部分因为水流而轻轻摇晃着。管一恒眯起眼睛仔细看,那吹气的声音却不再响了,一切都很正常,好像他们刚才听错了似的。 管一恒试探着往前探了探身,他仿佛看见水草底部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投了短短的一段在湖面上。湖水极其平静,那影子也就很稳定地呆在那里,只是因为水流,边缘有点波动。 “噗……”一声轻微的声音响起,就在湖水里,离管一恒不远。 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训练出来的反应让管一恒下意识地往下一伏,他的影子也跟着往下一缩,不知从哪儿落下个什么东西,像是一粒砂子,就落在他的影子刚刚投射的那一小块水面上,漾开一个小而浅的涟漪。 “一恒,快退!”叶关辰猛地在他后面拉了一下,扬手扔出一个东西,打碎了他在水面上的影子。 影子破碎的同时,平静的湖面上噗噗声群起,一朵朵极小的水花绽开,从水花里射出一颗颗砂粒,像下雨似的对管一恒的影子落下来。 管一恒就地一滚,从湖岸边滚开。因为打滚,他的影子紧紧地缩在身下,跟着他骨碌碌后退。那些砂粒也紧跟着喷过来,追着他的影子唰啦啦地落下,直到管一恒滚出十几米远,才滚出了砂粒的射程。从湖面上,东一个西一个的,浮起了一些小小的黑影。 第85章 蜮 月光明亮,照着那些小小的黑影,呈半球形浮凸在水面上,像是一只只乌龟,慢吞吞地向湖岸移动。 “什么东西?”管一恒单膝跪地,压低身体,五铢钱在手指间叮当作响,随时都准备掷出去。 叶关辰在后面继续拉他:“别站在这里,这些东西太多了,再退再退,退到树影里去。” 管一恒一面后退,一面还是甩手掷了一枚五铢钱过去。这些黑影行动并不迅速,五铢钱划过一道金光,准确地击中了一只刚把身体潜下去一半的黑影,叮地一声好像撞上了石头,甚至还迸出点火花来,黑影半球形的背壳啪地一声碎了一块,五铢钱也被弹了回来。 谨慎起见,管一恒用符咒垫手接住了这枚五铢钱,出乎意料之外,五铢钱上干干净净,符咒也干干净净,并没有沾染变色,就好像刚才它真的只是击中了一块石头而已。而那个被击中的倒霉蛋,看起来也只是背壳碎了一块,仍旧还浮在水面上游动,显然并没有受到致命伤害。 这倒让管一恒当真吃了一惊。五铢钱轻且薄,掷出去绝对不像子弹一样打哪碎哪,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其中的法力击碎了对方的阴气或妖力或别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倘若对付的是普通生物,它也就相当于弹弓打出去的一颗石子儿,打破皮是有的,打断骨头是不可能的。 但是现在被击中的那个东西实在太古怪了。说它是什么邪物吧,五铢钱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沾染;说它不是邪物吧,五铢钱又能击伤它,而且看起来不止是蹭破皮那么简单。说玄妙一点,这东西似乎介于正邪之间,又似活物而非活物,好生奇怪。 “果然难消灭。”叶关辰拉着他一直退后,直退到树影里,“要是我没弄错的话,这个是蜮。” 管一恒一时想不起来:“什么玉?” “是蜮,就是短狐。顾亮他们就是遇上了这些东西,被含沙射影了。” “短狐!”管一恒猛然记了起来。 《搜神记》中曾有记载,江淮间有物,其名曰蜮,一曰短狐,能含沙射人,所中者则身体筋急、头痛、发热,剧者至死。这种东西既不会咬人也不会抓人,但能口含沙粒喷射,射中人体会生毒疮,若射中人的影子也能令人致病,后世含沙射影这个成语,就是由此而生。 “这就是蜮?”管一恒眼看那些黑影爬上了湖岸,其实颜色是青灰色的,看起来像一只大号的甲虫,又像一只只小鳖,笨拙地迈动着短腿,向他们爬过来。 “嗯,我也只是听父亲说过,并没有亲眼所见。”叶关辰拉着管一恒爬上了一棵大树,那些蜮在树底下来回打转,但既不会爬树,口中喷出的砂粒也射不到这么高,重重树影掩盖之下又找不到两人的影子,也只能干瞪眼而已。 “看来它们爬不上来。”叶关辰舒了口气,“等到天亮就好。这些东西天亮就该回到水里去了。只是,蜮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呢?” 管一恒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东西背甲这么坚硬,五铢钱居然只能打碎一块?”刚才被击中的那只蜮也跟着爬了上来,背甲虽然碎裂,但伤口里黑沉沉的,看不到血肉,行动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妨碍,至少并不比它的同类爬得更慢。 “这东西很是奇怪。说是妖兽,可它本身无害,既不像混沌就是一团戾气,也不像蜚兽浑身带毒,碰一碰就是死。但说它无害,喷出的沙粒中人即病,究竟奥妙何在,至今也没有人弄得明白。”叶关辰回忆着父亲当年的讲述,“听父亲说,我曾祖父曾经遇到过一只,只要封了它的嘴让它不能吐沙,甚至可以随便拿在手中把玩,就像无害的龟鳖一般。不过此物五行属木,你的五铢钱属金,能击碎它的背甲大概还是因着金克木的原因吧。” 管一恒实在没想到蜮这东西竟然这么古怪:“这么说只要不被它吐沙击中,可以下手就抓?” “理论上来说是的。”叶关辰指了指树下黑压压的一片,“但是这么多,你能保证自己能躲开所有的砂粒吗?”这可不是身体躲开就行了的,连影子也不能被击中啊。 “压胜钱……”管一恒想起了顾亮。 “不成!”叶关辰断然否定,“顾亮他们来的时候还是白天,蜮都潜在水中,大概也就只有靠岸边近些的三五只吐沙射影,所以顾亮的压胜钱能挡上一挡。最先到水边来的那个女学生站得最久,影子肯定是被多次射中,所以发病最早,也最严重。现在还活着的那几个学生,影子被射中的次数更少,因此病情缓慢。由此看来,一枚压胜钱未必挡得住几次射影,你不能冒险!” 管一恒低头看看树下面那些缓慢动来动去的“鳖”,也觉得头皮有点发毛。这里大概有五六十只,如果一起喷起沙来,凭他的身手,保证自己身体不沾砂粒还可以,但是影子……有谁会时时注意自己的影子,更何况影子这东西并不完全听你指挥,它还要听光线的指挥,这难度就是呈平方立方式地增长了。 “如果它们都回到湖中,将其困住倒是不难……”无非是绕着湖绘一个巨大的困兽符咒,这个只是时间问题吧。但是之后呢?难道就要一直困着它们?符阵也是有使用时限的,难道要派人每年来加固符阵?就算能做到,也不能保证再没有像顾亮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跑来自找麻烦呀。 “要是宵练剑还在,或许我可以一试。” “试什么呀。”叶关辰瞪了他一眼,“你要把它们都消灭光?那用什么填进鼎里去?” “鼎……你是说,这也是从鼎中逃出来的妖兽?”管一恒一拍脑门,他还是习惯性思维,见妖兽就灭,一时还真没想到封印。 “有一只混沌,就可能有第二只,或者说,第二批……” “所以还要活捉……”管一恒皱起眉头,“这么多,难道用网装起来拖走?” “嗯?”叶关辰眉毛却微微一扬,“并无不可啊。不过,应该用箱子装。”蜮这东西,除了含沙射影的本事令人防不胜防之外,其实并没什么大能耐,完全可以像运螃蟹一样装箱搬运,当然,要弄个结实一点的箱子。 “还是弄个水箱吧。”管一恒随口说,“这东西不是白天就要潜回水中去么,肯定不能缺水。问题是要怎么把它们装箱。”他说着,摸了摸叶关辰的脸,拉开外衣把他搂进怀里,“冷不冷?”树梢上小风嗖嗖的,实在不怎么暖和,叶关辰的脸很快就被吹得冰凉了。 “没事,离天亮也没有多久了。”叶关辰往他怀里靠了靠,不怎么在意地说,“弄个水箱倒不错。这么说的话,其实可以安装抽水机连水一起抽起来,然后装网过滤,最后装箱。” “这主意不错。”管一恒马上应和,一面握着叶关辰的手替他取暖,“先用困兽符困住,别让它们顺河逃了,之后就抽水……不过这得运台大口径的抽水机来吧,要不然堵了管子怎么办……” 他正在东拉西扯,叶关辰却忽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不对,这些蜮是不能缺水的,那它们很有可能就是顺着这条河迁移到这个湖里来的。” “那肯定是啊。”管一恒觉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既然离不开水,当然是顺流而下最方便……你是说……这条河的上游可能就是……”可能就是藏鼎之处? “至少,也是一条线索。”叶关辰目光闪亮,“或者会离藏鼎之处很近也说不定。” 管一恒略微一想就打定了主意:“明天先用符阵困住这些蜮,然后我们逆流而上去找一找。” 经过昨天一场夜雨,今天的天气十分之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那些蜮在启明星刚刚升起的时候就退回了湖水里,像一块块石头一样沉了下去,隐没入水草中不见了,地面上只留下星星点点银白色的砂子,然而阳光一出就如晨露一般消失了。 为了让自己的影子不落到水面上,管一恒绕着湖边画符咒的时候真是十分辛苦,有时候甚至只能匍匐前进,等他画完最后一笔,已经在雨后的草地上滚了一身泥。 符阵合龙,细细的金光闪起,仿佛把阳光拧成了线织就一张金网,从四周向湖中心包了过去。 平静的水面浮起无数水泡,一只只蜮从水草中钻出来,在阳光下不敢露出水面,胡乱地往外喷吐着砂粒,一时间只听见噗噗乱响,连成一片。 可惜这些砂粒对细如发丝的金线毫无作用,金网越压越低,一直压进水中,将所有的蜮都压了下去。有几只比较聪明的,扑腾着试图从小湖的出水口逃出去,却被金网弹了回来,重新消失在水草里。 管一恒吁出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这个符阵能将所有的蜮都困在这小湖里,如果他们真能顺着小河找到八鼎的线索,随时可以回来提起这张金网,把所有的蜮来个一网打尽。当然,等拖出水来之后怎么处理,还要考虑一下。 往森林里走,可不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绘完了符阵,确定这些蜮暂时不能出来作祟之后,管一恒和叶关辰回到旅游区,又补充了一些东西,再次进了山。 那条河水流不大,越往上游走越是像蛇一样往密林里钻。幸而已经是秋天,气候高爽,树叶摇落,路不难走,叮咬人的蚊虫也少了许多。加上叶关辰有特制的驱虫丸,塞一丸在身上,那些在秋风里苟延残喘的蚊虫也只能离得远远的了。 “这河道慢慢窄起来了,估计离源头不太远了。”黄昏时分,在山坡上找了一块树木稀疏的地方生火宿营,管一恒把一段水道来回走了两遍,逮了两条鱼回来,“一路上都没再发现蜮的活动踪迹,估计都在那个湖里了。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是散得到处都是,这深山老林的,找都找不着。” 叶关辰把鱼剖开洗净,洒上盐和胡椒粉,一边在火上翻烤一边招呼他:“先把裤子脱下来烤烤,别傻愣愣的就穿着湿裤子。山里的水凉,刚下去不觉得,呆得久了凉气能钻骨头,你也少下水。有压缩饼干和牛肉干呢,出门在外凑合一点,要想吃鱼,等回去了我天天做给你吃,偏捡这时候……” 管一恒吐了吐舌头,干脆利索地扒了裤子晾在火边,光着两条腿就坐到叶关辰身边去了。其实他并不一定要吃鱼,但这次为防在山里要跋涉很久,背包里背的都是压缩饼干风干牛肉之类能填饱肚子却口味不佳的食品。昨天他就看叶关辰就着方便蔬菜汤往下咽压缩饼干咽得十分辛苦,所以今天才下水捞了两条鱼来给他换换口味。 叶关辰好气又好笑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找东西盖上点呀,这么光溜溜的像什么样子,也不怕着凉!”不知是不是下定决心之后反而放下了心里的负担,管一恒到现在才渐渐露出了点与年龄相符的孩子气,当然也只是在他面前。 管一恒随手拉了件外衣把腿盖了盖,就伸手搂住叶关辰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上看他烤鱼:“走了两天了,你累不累?” 叶关辰从鱼背上撕下一小条肉,回手就塞到他嘴里:“味道怎么样?其实这两天走得不算快,我以前跟父亲也进过山,不算什么。” 管一恒眉头拧了拧,没说话。叶关辰说的从前自然是他二十出头的时候,可那时候烛龙鳞还没戴在他手上,他的身体当然也比现在好。不过他没提这事,吸溜着凉气吃了那条滚烫的鱼肉,就从叶关辰手里接过烤鱼,撕开了吹一吹往他嘴里喂:“味道真好,你吃。” 两人腻腻歪歪地吃了两条鱼,管一恒的裤子也烤干了,叶关辰把裤子抖了抖:“快点穿上,别以为在火堆边上就不怕凉,小心被虫子咬了。” 管一恒一脸耍赖的模样,靠着他蹭来蹭去,就是不老老实实配合:“不想穿……” 叶关辰好不容易给他把裤腿套上,提到膝盖上,已经出了一头汗,简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停下来问:“你想干吗?” 管一恒脸上微微红了红,到底不好意思,伸手自己去提裤子:“没想干吗……”其实他真的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跟叶关辰腻一腻而已。毕竟白天钻林爬山的,叶关辰已经够累了,虽然他有这个体力,但舍不得叶关辰太辛苦。 叶关辰干咳了一声,按住管一恒的手,抬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引得管一恒转头来追逐他的嘴唇,下面就把手伸进了管一恒的内裤里。 管一恒不由自主地打个了哆嗦,搂着叶关辰往自己怀里揉。叶关辰贴着他的嘴唇,小声说:“你得有点节制,不然对身体不好,别觉得年轻就不当回事。”年轻人,免不了热衷一些,但次数太多就怕伤身了。管一恒其实已经有所克制,但是现在整天翻山越岭的,白天累晚上再忙,殊非养身之道。 管一恒被他说得脸上能摊鸡蛋了,一头栽在叶关辰颈侧,粗重地喘息着,感受他的手灵活地打着圈儿揉弄。管家当然也是讲究养生的,对年轻子弟的管教很严,纵欲伤身是肯定不许的。在遇到叶关辰之前,管一恒虽然算不上清心寡欲,但也不大跟自己的手打交道,可是如今在叶关辰身边,他时时都有种想跟这个人亲近再亲近的感觉。可以说,他把从父亲死后就积攒了十年的情绪,都用在这个人身上了。 火焰轻快地跳动,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声掩盖了管一恒陡然放松下来的急喘。叶关辰替他把腰带系好,刚想去洗手就被拉住了,耳畔有滚热的呼吸,伴随着微带嘶哑的声音:“我就是想……跟你再近点……”近到肌肤相贴,近到一直把你搂在怀里,再确定一下……你是我的。 第86章 遇虎 走到第四天,小河已经变成了涓涓细流的溪水,大约是到了枯水季节,时断时续,有些地方甚至是从堆积的落叶底下钻过去的。 噗地一声,叶关辰一只脚又陷到落叶里去了,抬起脚已经灌了满鞋子的泥水。落叶堆平了一切,从上面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干燥的地面,哪里又是尚未完全干涸的河床。 “时候也不早了,不然今天就先停下来吧。”管一恒皱着眉头看了看前方仿佛连绵无尽的树木。这里乔木参天,枝叶蔽日,即使是树叶零落的秋天,林中也比外头天黑得更早。 叶关辰也跟着向远处看了看:“还是再走几步,看看能不能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宿营。” 管一恒硬把他的背包接过来扛到自己肩上:“明天再走一天,如果还是没有线索,我们就先回去吧。”他们带的食品和饮水虽然尽量节约,也已经消耗一大半了。溪流蜿蜒曲折,循水而行多绕了许多路,再加上在密林中行进,消耗要比他们预想的更大,硬走下去显然很不明智,要知道,即使找到了线索,他们还得往回走呢。 “行。”叶关辰并不反对,“不过水流已经这么细小,源头也快该到了。” 循着落叶下细微的水声,他们又往前走了一个小时,终于在天完全黑透之前,找到了一个土洞。这是两棵挤在一处的风倒木,树干下正好形成了一个能容纳两三人的空间,一边被新长出来的灌木遮挡,看上去倒像个天然树洞。 管一恒抢着在洞前面清扫出一小块空地来点上火煮汤,顺手把在路上捡到的一小堆板栗埋进热灰里,转头看见叶关辰脱了湿透的鞋袜,忙招呼他:“快过来暖暖脚。” 叶关辰把浸透了水的鞋子搁在火边,在管一恒身边坐下,随手把干粮也取出来放在火上烤,一面有几分忧心地说:“今天晚上咱们还是轮流守夜吧。” 从小湖边溯流直上的第二天,他们两个人就是轮流守夜的,晚上的火也不敢熄灭。已经离开了旅游区,难保没有伤人的野兽,一个野外帐篷可抵不住猛兽一扑,当然不敢两人一起都睡死过去。 管一恒伸长腿,让叶关辰把光脚踩在他脚上,看了他一眼:“怎么?”本来就是轮流守夜,现在叶关辰还要再说一遍,这就肯定有点什么事了。 “不好说……”叶关辰像怕冷似的抱了抱自己肩头,“你没发觉从今天中午开始,我们走过的树林里就没见什么野兽吗?” 神农架森林里有一千多种动物,虽然这几天他们并没碰到华南虎金钱豹之类的大型猛兽,但地下跑的兔子野鼠,草里钻的蜥蜴游蛇,树梢顶的猴子飞鸟,时不时的就会打身边经过,即使你看不见它们,却也能听见声音。 “倒是觉得这一段路挺安静的,多半会有老虎。不过我们点着火,问题应该不会太大。”管一恒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过沿路并没看见老虎的脚印或粪便,他也就没很放在心上。 叶关辰摇了摇头:“恐怕不是老虎。大型猛兽是要进食的,它的势力范围之内必须有足够的动物供它捕猎,如果所到之处一无所有,岂不要饿死吗?” 管一恒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论在野外的经验,他还是比不上叶关辰,毕竟他也就是十八岁之后在天师训练营里有过几次野外拉练,那时候教官当然不会真的选择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后来做实习天师,最远也就是城市或乡村附近的山野,而且还是跟着正式天师,很多事都是他们在操心。这么算起来,上次去扎龙自然保护区,已经是他走得最“远”的一次了,然而那次还有保护区的向导带路呢。 “会是……”如果蜮真是从这里来的,那么这附近极有可能出现妖兽。 叶关辰还是摇摇头:“说不准。总之我们今天晚上要小心。” 有了这番谈话,两个人都不可能安心休息了。吃过简单的晚饭,管一恒就把火堆熄灭,只留下几块红炭埋在灰烬里,需要把火再烧起来的时候只要扒开灰堆往上加柴就行。再把帐篷铺在风倒木下面,自己坐在边缘处守夜。 叶关辰裹着毯子躺在里面,怀里抱着一把烤好的栗子,像小老鼠似的发出喀喀的声音剥壳。他的鞋子还没完全干,管一恒把他的光脚拉过来揣在自己肚子上,静静坐着,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一只手伸过来,给他嘴里塞了两颗还温热的栗子。 “怎么还不睡。”管一恒拉着那只手捏了捏,“别剥了,快睡。” 叶关辰把剥出来的栗子包好揣在怀里,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远处隐隐传来了动静,越走越近,还有星星点点的亮光。管一恒迅速起身,循着声音摸了过去。叶关辰把东西收拾起来,打好背包,正在穿鞋子,管一恒又悄悄摸了回来,低声说:“有不少人,看方向似乎也是往这边来的。” “是干什么的?”叶关辰稍稍松口气。 管一恒皱着眉头,半天才说:“我看,像是来偷猎的。一共十来个人,几乎人人都带着枪。” 神农架森林里有六十多种国家重点保护动物,华南虎,金丝猴之类尤其珍贵,也就尤其容易引来盗猎者。 “怎么办?”叶关辰也皱起眉头,“跟着他们看看?” 管一恒犹豫着没说话。对方有十几个人,手持枪械,远不是他们这两个良民能对付得了的。如果这里离有人居住的地方近,他们还可以尽快报警,现在却是根本不可能的。更何况,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算了。”叶关辰自己推翻了自己的决定,“我们躲起来吧。”盗猎者多半都是些亡命之徒,又在这种远离人烟无法无天的地方,他们两人不但不应该靠近,为安全计还应该离得远远的才对。 管一恒把炭火彻底踩灭,又铺上些枯叶,再把风倒木下收拾干净,清除了两人留下的足迹,便跟叶关辰背起背包,捡了不远处一棵大树爬了上去。 这棵树得有百多年的树龄,枝叶伸开如同屋顶一般,黑夜之中藏住两个人简直易如反掌。管一恒和叶关辰在树杈上坐稳了没一会儿,就看见点点的光亮走了近来,总共是十二个人,全是壮年男人,排成两行,头尾各有两人拿着军用手电照明,走在中间的两人看起来像个首领,边走还边在交谈。 这些人大约根本没有想到森林里还会有别人,也就根本没有注意到风倒木附近有什么痕迹,毫不在意地走了过去。队尾的一个被斜伸出来的一条树根绊了一下,险些栽倒,顿时引来几声压低的哄笑:“棍子,跟你老婆干多了吧,腿软得连路都走不了啦?” “放屁!”棍子站稳脚跟就呸了一口,“老子都多久没抱上老婆了。这趟干完了,老子就回家过年去。” “都小声点!”中间的人回头喝斥了一句,“别给我把老虎惊跑了。要是能再逮只老虎,保你们都有钱回家过个肥年。” 另一人笑呵呵地说:“其实没这老虎也够了,这趟运气不错了,二十多张猴皮,还有一张豹皮呢。” “嗯。”首领心情似乎也很好,“这趟大家干得都不错,再加把劲,弄到这头老虎,虎皮虎骨给大家伙平分!” 这话鼓起了干劲,一群人都兴奋了起来,棍子随口说:“就是这老虎太能藏了,也不知道那陷阱管不管用……” 他话音刚落,远处陡然响起了一声长啸,带着痛苦和愤怒,在山林之中引起了阵阵回响。 “成了!”棍子一拍大腿,第一个叫了出来,“肯定是踩夹子了!” “走!”首领沉声命令,“不准乱开枪,皮子要是打坏了就卖不了好价钱。独眼准备好了,到时候你来开枪,给我看准了再打!” 一群人乱哄哄地冲着虎啸声处就过去了,大树上管一恒吐了口气,咬牙骂了一句:“混蛋!” 叶关辰无声地拍了拍他的手。现在他们对此毫无办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了。 管一恒静静坐了片刻,恨恨地说:“现在咱们是离开,还是等天亮?” “离开吧。万一这些人到天亮还没走,反而容易发现我们。不如趁这个时候往前走,好在咱们和他们的方向不一样,走远一点就没事了。估计他们得手之后肯定是要出去了。” 天黑之前他们就看好了溪水上游的方向,是现在这群盗猎者路线的西北方,两人从树上悄没声地滑下来,向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低沉而短促的虎啸声隐隐传来,管一恒和叶关辰才走出几十米,就听见了砰的一声枪响。枪响过后,传来的却是一声更高亢的啸叫,紧接着又是砰砰两声。 “到底是把皮子打坏了?”管一恒讥讽地说了一句,后半句话却被一声惨号打断了。虎啸传来的方向乱成一团,砰砰的枪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瞬间把山间的夜搅了个乱七八糟。 “怎么回事?”管一恒脚步一停,随即又迈开了步子,“我们走。” 显然,这些人设下的陷阱并没有能陷住老虎,现在他们大概倒成了老虎的猎物了。虽然说听任老虎咬死人似乎有点冷酷,但这也算是咎由自取,何况就算他们肯过去帮忙,这些人领不领情还不一定呢。说不定这头得救,那头就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杀人灭口了。 叶关辰却猛地一拉他的手:“你听!” 管一恒侧耳细听,枪声和惨叫声正在往他们这边靠近,混乱的叫喊声中,隐约能分辨出断续的几个字:“怪物呀……快开枪……打不进去……” 不约而同地,管一恒和叶关辰同时迈开了脚步,循着声音飞奔过去。如果是老虎在反猎这些盗猎者,他们可以不管,但如果是怪物…… 从对面奔跑过来的盗猎者已经折掉了将近一半,独眼已经不见了,剩下的人一个个慌慌张张,有人身上还带着血,边跑边往后开枪。首领跑在最前头,一边跑还一边喊:“开枪,开枪啊,拦住它!” 棍子拖着一条已经不灵活的腿跑在最后,嘴里叼着手电,两手紧握着枪不停回头射击。忽然间他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手电的白光一下子随着他的跌倒射向天空,照见了扑击到他上方的一头野兽的腹部。 “啊……”棍子疯狂地大叫,手电掉下去滚到一边。他举起枪对着空中扣动扳机,子弹却什么都没打中。一条极其灵活的影子在半空中一扭就躲开了他的枪口,轻盈地落在他身侧,一只爪子往下一划,棍子的头就歪到一边,瞪大了双眼。他脖子上像泉水似的涌出鲜血,痉挛的手指还在扳动着枪机。 跑在他前头的两个人恐惧地大叫,一起举枪上肩。然而他们的枪才举起来,那野兽已经嗖地跳进黑暗之中,消失了踪影。 这两人在队伍里的时候都不负责照明,现在就只剩下了滚在棍子身边的手电还在发亮,其余地方全是黑的。黑暗让两人更加恐惧,下意识地转身就跑。然而他们刚一转身,那个黑影就又跳到了他们背后,速度之快仿佛它原本就在那里似的。 一个人只叫出半声,脖子就被重重一击打断,一头栽倒在草丛里。另一个神经质地号叫着要转身,迎来的却是一张血盆大口。他的叫声陡然变成了拉风箱一样的声音,脖子上破开的大洞漏着气。他歪歪地倒下去,后背还没有触到地面,黑影已经从他头上跃过去,追向了前面的几个人。 夜色中的原始森林连条路都没有,地面上满是树根和野草,好像无数根绊马索,就算管一恒和叶关辰身手再好,一路上也跌绊了几次,等他们冲过去的时候,十二个盗猎者只剩下了三个人,正背靠背站成一个三角形。一只手电握在首领手中,慌乱地向周围的黑暗中乱照。 “谁!”手电光扫到了管一恒,首领尖锐地叫起来,随即发现那是个人,马上大叫,“是谁,快救救我们!” “嗷……”高亢的虎啸声从黑暗中响起来,首领猛地把手电转向那里,白色光圈里,一个影子慢慢踱了出来。 第一眼看过去,这黑影的轮廓像极了一头较小的老虎,身上也是黄底黑道的皮毛。然而当这东西的全身都出现在手电光下之时,首领倒抽一口气,牙齿打战:“这,这是什么东西……” 露在光圈里的脑袋上生的却是一张人面,不过乍看上去很难确定这张脸是人是鬼,因为像人一样的双眼下面生的不是人类的口鼻,却是一个突出的猪鼻子,下面接着一张带獠牙的嘴。 一时间只能听见几个盗猎者的牙齿相互撞击的声音,一股臊气弥漫开来,已经有两个人尿了裤子。 “鬼,鬼……妖怪……”首领并不比自己的手下强,哆嗦着语无伦次,猛然转向管一恒和叶关辰这边拔腿就跑,同时嘶声大叫,“救命!” 不过他一动,那怪兽也动了。它比真正的老虎还要强健,只轻轻一跳就跳到了首领身后,整个庞大的身躯猛地压到首领身上,顿时把他压倒在地,胸腔中的空气噗一声被挤出来,叫喊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嗬嗬的喘息声。 “梼杌。”管一恒和叶关辰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神异经·西荒经》载: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犬毛,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搅乱荒中,名为梼杌。 梼杌此兽,在某些方面跟混沌相似,皆是天地恶气所钟。这群盗猎者以为自己发现的是老虎的踪迹,其实遇到的却是梼杌。 首领被压得眼珠子都要暴出来,剩下的两个人下意识地扣动扳机,然而梼杌嗖地一下跳开,一颗子弹击中它的后腿,却被弹了开去;另一颗子弹则打中了首领的后背,首领弹了一下就不动了。 梼杌根本无所谓地蹬了一下后腿,被子弹击中的地方连血都不见。它并没把后面出现的这两个人放在眼里,大模大样地转向余下的两个盗猎者,恶意地张开那张像猪的嘴,打了个呵欠,露出里面完全不是猪可能长的锋利牙齿。 一个盗猎者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另一个已经控制不住地哭得涕泪水满面,边哭边胡乱扣动着扳机,把所有的子弹都打了出去。 梼杌像猫戏鼠一般左跳右跳,子弹全部落了空。枪膛空了,盗猎者手忙脚乱去摸弹夹,梼杌就在这时一跃而起,拖着死神的阴影扑了过去。 两个盗猎者同时发出一声尖叫,一个抱住头,另一个疯狂地四肢并用往后退。不过梼杌并没有扑到它们身上,噗地一声闷响,空气中漫起一股焦糊的气味,梼杌在半空中一声怒叫,身体一歪,斜斜地落到一边。 它猛地转过身体,怒视着一直在黑暗中站着的那两个人。那两人从开始就站着没动,它还以为是吓呆了,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偷袭它。它发力起跳的后腿上被一团灼热的东西击中,连子弹都打不进去的皮毛被燎掉了一块,形成一个碗口大的伤口,血肉焦糊。 第87章 双妖   梼杌抬起受伤的后腿,想舔一舔。但是那个位置实在别扭,它够不到。   伤口持续不断地疼痛,仿佛里头有无数虫子在钻咬一般。当然梼杌还从来没有被虫子咬过,做不出这个比喻,只是本能地觉得伤口里仍旧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它,说不出的难受,也说不出的危险。   这两个人……它仔细审视……看起来跟刚才它杀掉的那些完全不同,他们站在那里,看见它既没有欣喜若狂地呼叫,也没有徒劳地胡乱攻击,更没有崩溃地大叫大吼。   梼杌有点摸不透情况,然而天性中的恶让它很快就不考虑这些,低沉地吼叫一声,它拿出最快的速度,纵身扑了过去,扬起爪子,向着右边那个人脑袋拍去。它看得清楚,刚才击伤自己的那个东西,是左边的人扔出来的。欺软怕硬是所有生物的劣天性,它当然也懂得的。   这一下疾扑快如闪电,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它的爪子已经要拍到那个人头顶了。这一下只要拍实,立刻就能打碎他的头顶;即使他能躲一下,脸上的皮肉也会被全抓下来。梼杌下意识地龇出獠牙,空气中的血腥气让它兴奋,已经多久没有嗅到过这种美妙的气味了?它沉睡得太久了。   一团黑气猛地跟梼杌撞在了一起,黑气被打得倒飞出去,梼杌的前爪却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直接穿透了,它发出一声嚎叫,刚落在地上,就有三点金光穿透黑暗冲了过来。   梼杌现在只有三条腿能站住,一条后腿还在作痛。这三点金光来的时机太好,正是它刚刚落地还来不及发力跳起的时候,站在那里像个靶子。   金光看着并不起眼,像三只飞得太快的萤火虫而已,但是梼杌敏锐地从上面嗅到了一种气味,就像是后腿伤口处的味道。这一刻妖兽超越普通野兽的本能发挥了作用,它就地一滚,扬起受伤的前爪,迎向三点金光。   轰地一声,三点金光被梼杌像拍蚊子一样拍灭了,可是梼杌的前爪与金光接触的地方猛地炸开,整只爪子都像烂棉花一样软软地垂了下来。梼杌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那声音已经不像虎啸而像杀猪了……用三条腿猛地发力,几乎变成了一团黑光,直冲向掷出金光的人。   即使有土蝼正面硬抗了梼杌的冲击,但因为离得太近,叶关辰还是被梼杌带起的风刮得往旁边踉跄了一步,站稳脚跟的时候就看见梼杌拍开管一恒的三枚五铢钱,拖着已经废掉的一只前爪发起的攻击。   这一扑比刚才更快,管一恒抬手扔出三张五雷符,自己就地一滚,闪到树后。轰轰轰五雷符在空中连环炸响,然而梼杌速度太快,五雷符只炸掉了它半截尾巴。咔嚓一声,两人合抱的大树被梼杌从中撞断,那只完好的前爪伸了出去,狠狠地抓向树后的管一恒。   “榴榴!”清脆的叫声突然在近前响了起来。比起梼杌能震得人耳朵发疼的嚎叫,天狗的音量跟只普通小狗没什么太大区别,然而这是天生能够御凶的灵兽,即便梼杌这样的上古凶兽,乍一听这声音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伸出去的爪子迟疑了那么一瞬,管一恒已经翻身闪开了。   “榴榴!”天狗幼幼大声叫着,扑上去要咬。别看大小悬殊,一物降一物,幼幼是丝毫不怕梼杌的。   然而梼杌毕竟是上古凶兽,幼幼虽然不怕它,却没有它跑得快,加上短腿短脚,才扑上去,梼杌已经哗啦一声撞倒一片灌木,撒腿就跑。尽管只有三条腿可用,动作却仍旧快如闪电,一跃就在黑暗中消失了。   幼幼扑了个空,险些撞上树,连忙在空中急刹车,一屁股坐倒,转头看着叶关辰,惭愧地低下了小脑袋。   “伤到没有?”叶关辰飞奔过来拉起管一恒,伸手去摸他胸口。森林里树木太多,睚眦这样的庞然大物放出来反而束手束脚不够灵活;土蝼速度又不够快,所以他才把幼幼放了出来。虽然已经考虑周全,但眼看着刚才梼杌那一下实在太快,倘若不忌惮幼幼,管一恒现在已经被开膛破腹了。   “没事。幼幼来得真及时。”管一恒抬手把小天狗捞过来摸了摸毛,幼幼开心地跳到他肩上蹭了蹭脸。   两个幸存的盗猎者到现在才回过神来,惊骇地看着凭空出现的幼幼,哆嗦着声音求救:“那,那是什么东西?求求你们,送我们出山……”   管一恒头都不转,径自问叶关辰:“怎么办?”   “追。”叶关辰抛了抛从地上捡起来的五铢钱,在手电光照下,五铢钱上头隐约缠着一丝黑气,那是刚才在梼杌身上沾染的恶气,“有这个,幼幼就能找着它,跑不了。梼杌在这里出现,说不定我们真是找对了地方。”   两个盗猎者眼看着救命稻草根本正眼都没看他们就离开了,简直目瞪口呆:“别走,我们给钱,我们给钱!”   手电光迅速远去,消失在密林里,周围只剩下了同伴身体被撕裂而弥漫出来的血腥气。两人腿都软得跟面条似的,勉强相互支持着才能站起来:“怎,怎么办?”   “走啊。”另一个环视四周,眼里露出些贪婪,“这样也好,东西就是咱们两个分了。”虽说没打着老虎,可有那二十多张金丝猴皮,还有一张小豹皮,两个人分,简直是赚大了。   “对对。”另一个恍然大悟,一时间也忘记了害怕,“走走走,别等那两人回来,万一是警察怎么办?”   两人从地上把装满毛皮的背包捡起来,看也不看首领已经被压扁的尸体,拔腿往来路走,生怕刚才离开的那两个人再回来。   他们在这附近已经转了十几天,地形基本上已经摸熟,即使密林中根本没有路,两人还是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这次真是发了……”其中一个颠了颠背上沉重的分量,只觉得无数粉红色的钞票在眼前飞舞,“干一票顶一年!”   “就是,咱们命……”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喉咙里,变成漏气的嗬嗬声,前头的人悚然回头,只看见同伴的脑袋歪下来,一头母豹正从他后背上跳开,落在路边,一对在黑暗中绿光莹莹的眼睛已经盯住了他。   “什么……”这人后退一步,惊慌地举起枪,“滚远点,跟着我干什……”他忽然想起了背包里那张小金钱豹的皮,连忙把背包扯下来扔在地上,“还给你,还给你,别追我了,你的小崽子不是我打死的,是独眼!”   母豹低头闻了闻背包,忽然用爪子飞快地扒起来。背包被扯破,露出一张剥下来不久的豹皮,上头甚至还连着一个脑袋。母豹低头去拱那扁平的皮和冰冷的脑袋,当发现毫无回应的时候,它发出了一声粗哑的低号。   豹子的声音远不如狮虎那么宏亮,因此听起来更像是在哭号。它最后舔了一下那个搁在地上的小脑袋,就抬起头来,把绿幽幽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刚才背着它孩子的皮的人。   最后一个盗猎者这才想起来自己手中的枪,连忙端起来就扣动扳机。他手抖得厉害,第一枪擦着母豹的脖子打空,再扣第二下的时候却只听见撞针撞击的空音……子弹已经在对付梼杌的时候差不多用完了。   盗猎者抖着手去衣兜里摸子弹,母豹却再没给他机会,扑上来用力撞倒他。这人倒在地上,用枪挡住母豹的脑袋,破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刚才他唯恐管一恒和叶关辰回来,现在却后悔死了自己跑得太快,离他们太远。   密林中回荡着野兽呜呜的咆哮和人变了调的号叫,还有翻滚着压倒灌木和野草的声音,大约十分钟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一头母豹从树丛里钻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背包边上,再次舔了舔那张豹皮……   管一恒和叶关辰隐约也听见了后面的声音,尤其是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很有穿透力,因此猛然断绝的时候也十分明显。但是两人谁都没有回头,跟着前面带路的幼幼奔跑。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于那两个盗猎者,落得什么下场也是报应。   晨曦在天边抹上了一笔鱼肚白,树林里的光线已经能让眼睛勉强看见东西了。幼幼猛地停了下来,对着前方大声叫着,猫一样的尾巴竖了起来,炸得像个刷子一样。   “不只是梼杌。”叶关辰也停下了脚步,右手按住左腕上的手链,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那里是一面山崖,爬满了藤蔓和野草,如果不是一线清泉挂下来,在模糊的天光下几乎难以发现崖壁上那道狭窄的缝隙。   幼幼像激怒的猫一样弓起了后背,对着那条缝隙低声咆哮。石缝里露出梼杌半截烧焦的尾巴,像挑衅一样晃了晃。在缝隙上方,一个看起来很像猴子的脑袋探了出来,似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下方。   “那是……雍和?”管一恒有些诧异,“幼幼怕雍和?”这东西外形类猴,的确有令人惊恐的夺魄之能,但以幼幼御凶的天性,也不至于这样吧?   叶关辰盯着那条石缝,摇了摇头:“不。幼幼并不怕雍和。幼幼怕的,是那条石缝里的东西。一恒,我们很可能找对地方了。”   说是石缝,其实就是个狭窄的山洞入口,否则梼杌块头不小,也根本钻不进去。然而有梼杌那么一堵,那个入口就再容不下什么了,就连雍和都是从上头探出身体来的,抓住了洞口的藤蔓晃来晃去。   管一恒眯起眼睛。雍和看起来像只大马猴,褐黄色的皮毛并不怎么起眼,只有脸上那一双赤红的眼睛,显示出与普通猴子完全不同的诡异。   这双眼睛里仿佛是一片血海,管一恒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仿佛也没淹没在一片鲜红之中,四周除了这鲜红看不到任何东西,不由得心里隐隐有些发寒,连忙把目光移开了。连他这样受过训练的天师都要忍不住心生恐惧,难怪这东西一旦出现,能够引得举国生恐,果然是诡异之妖。   雍和发现管一恒居然若无其事地把目光移开了,而没有像它从前遇到过的那些人一样,被自己注视片刻就崩溃哭号,甚至是自己杀死自己,顿时也觉得奇怪起来,嗖地一下从石缝里蹿了出来,悬挂在藤蔓上盯着管一恒看。   叶关辰皱了皱眉,低声说:“小心这东西的爪子,看起来十分锋利,恐怕不逊于梼杌。”雍和的爪子乌黑,爪尖反着微光,可见其锋锐。而且这东西的速度也不逊于梼杌,更能拽着藤蔓高来高去,绝对不比梼杌好对付。   “我们现在怎么办?”管一恒解下背包抛在地上,活动了一下手臂准备战斗,“要不要试试对付那条日本狗的方法?”   对付日本狗,指的是在西安大雁塔北广场上,管一恒在战斗中划出符阵,将犬鬼困在其中的办法。梼杌已经吃过了他们两人的亏,雍和既然外形似猴,其智商也类似灵长类,比一般妖兽更为机警,如果他们先布好符阵再来引敌,恐怕这两只妖兽都不会上当的。   “太危险了。”叶关辰缓缓摇了摇头,“这两只妖兽随便哪只都不是犬鬼能比的,而我如果不放出睚眦,根本只会拖累你,可是如果放出睚眦,这符阵……”符阵可不分家养妖兽和野生妖兽,只要在符阵范围之内的,统统拿下。   所以当时在大雁塔前时,叶关辰只放出睚眦和腾蛇到高空之中对付八歧大蛇,却没有用别的妖兽来近距离对付犬鬼跟寺川绫。虽然这里头有他怕泄漏身份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顾忌到符阵的威力。到时候把自家妖兽也困进去了,这是帮忙还是捣乱呢?   管一恒眉毛一竖:“你不要动手,让幼幼帮帮我的忙,能牵制住一个就行。”叶关辰单论打架确实要差一些,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让他再耗损精力操纵妖兽。   叶关辰摇头:“不行,太危险,不能这样。”他望着那条石缝,“你能看清那个入口里面是不是一样狭窄吗?”   管一恒刚才已经仔细观察过了,虽然光线不太够,但离得不远,他勉强能看见那道缝隙仿佛是在巨大的山石里硬劈了一刀,既深且窄。或许是某次地震,造成了整座山崖的开裂,裂隙一直通到崖顶,应该是所谓的一线天地形。既然这样,至少从入口进去的一段路,地形不大可能豁然开朗。   “把它们都逼进入口里去。”叶关辰断然说,“地形狭窄,就抹杀了它们行动迅速的优势,用符网捕捉。”他一边说,一边从背包里取出一束红绳来。   这红绳很细,但每一根上都打着些结子,每根绳上的结子大小和距离都不同;总共十六根,一端巧妙地编在一起,形成一个指肚大小的八卦图,另一端散着,如果抖开来,会比较像多了八条腿的蜘蛛。   管一恒惊讶地看了看这束红绳。用浸过朱砂的红绳缚妖,由来已久,然而一根红绳的力量终究有限,如果要缚住大型妖兽,往往需要多人协力,就好像在西安的时候,几名天师联手捆缚九婴一样。   然而叶关辰拿出来的这束红绳,却是用极其巧妙的办法将红绳组成了符阵,红绳上打的结子看着很杂乱,但全部抖开的时候就会彼此呼应。除非实在是超大型的妖兽,否则被这红绳罩上,十有八九跑不掉。   “我用睚眦逼它们进石缝里去,其它的事就靠你了。”叶关辰说完,又犹豫了一下,“如果里面地势不利,你立刻退出来,不要勉强。”   要用这符网捕捉梼杌和雍和,就要近距离战斗,万一地形判断失误,里面有足够的空间让两只妖兽腾挪,那管一恒就危险了。叶关辰虽然提出了最有效的战斗方案,可是红绳递出去,他又有些犹豫地不想松手:“不然,我们再设陷阱……”那会耗很多时间,但是更安全一些。   管一恒从他手里抽走了那束红绳,顺便一搂他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放心,我会小心。”想设陷阱来坑梼杌和雍和,还不知要花多少时间,他们携带的物资根本就不够。就算够吧,万一梼杌和雍和跑了呢?偌大的原始森林,这两只妖兽就像鱼游大海,一辈子找不到都有可能。   金光一闪,睚眦冲天而起,身在半空,掀起的风已经吹得雍和在藤蔓上滴溜溜打转。龙子的威势铺天盖地地冲击过去,雍和唧地一声,转身攀着藤蔓就往山崖顶上爬。   叶关辰倒没想到这家伙第一反应并不是缩进石缝里去。不过他操纵睚眦多年,用起来得心应手,手指微动,睚眦便一尾巴扇了过去。尾巴还没到,疾风先到,雍和立脚不住,只得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腾跃。   这东西跳起来比真的猴子还要灵活百倍,在山崖上如履平地。下头梼杌也感觉到了危险,但凶性发作,不但不退,反而用三条腿冲出石缝,一跃向睚眦咬了过去。   睚眦居于空中,进退都更灵活,扭身摆尾避开梼杌的大口,甩尾抽向梼杌脑袋。噗地一声,梼杌只剩下大半截的尾巴也甩过来。一条龙尾与一条虎尾相撞,睚眦在半空中不好借力,被撞得退出去十几米远,梼杌则重重撞在山崖上,爪子抓着石头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才算没有滚下去。   雍和借机就逃,不过一转头就见眼前一片云雾弥漫,一条银白色的蛇身从云中蜿蜒而出,瞬间就到了眼前。蛇身之长,将去路完全堵住,雍和毕竟不会飞行,腾蛇盘据半边山崖,它也只能掉转头去,换个方向再逃。   如果是在森林里,梼杌有能力与睚眦一战,至少也能逃跑。然而现在在陡峭的山崖上,睚眦占了飞行之利,梼杌就落了下风。雍和则更不是腾蛇的对手,几次险些被腾蛇缠住,虽然锋利的爪子也在腾蛇身上抓出了几道伤口,但放在腾蛇庞大的身体上也根本算不了什么重伤。   眼看睚眦和腾蛇有合围之势,雍和唧地一声尖叫,两只妖兽不约而同掉转头去,一起钻进了石缝之中。 第88章 擒妖   石缝狭窄,仅容一人,梼杌与雍和一起往里挤,虽然是一上一下,但一时也有点卡住了。   管一恒在四只妖兽捉对大战的时候,已经悄悄掩近了石缝,藏身在一块石头后面。短短一段路,他用了二十多分钟才爬上来。一来山崖陡峭,二来几只妖兽打得飞砂走石疾风扑面,身手略差的恐怕早就要被掀下去了。也就是他从小以宵练剑为主,做过更多的身体训练,如果换了那些以占卜写符为主的后勤型天师,根本别想爬上这山崖来。   梼杌和雍和在进洞的一刹那发现了管一恒,但管一恒已经一跃而出,甩手把红绳符网投了出去。   十六根红绳撒开,罩向洞口,梼杌和雍和同时发出一声惊叫,用力向里挤。到底还是雍和身体较小,抢先一步钻进石缝,梼杌慢了一步,红绳落在了它后半个身体上。   梼杌大声嚎叫,用力一扑挤进了石缝,管一恒无暇多想,右手摸出桃木笔,左手扳着洞口用力一拉,也跟着蹿了进去。   里面果然是一条狭长的石洞,仅上方有一线微弱的天光,石壁潮湿阴冷,有水从上方哗啦啦地淌下来,聚集到洞底又流出去。   管一恒从外面进来,眼前光线骤然暗淡,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他迅速团身,先甩了一张符咒出去。黄色符纸瞬间化成一只小鸟在他头顶一旋,周围的空气里便有肉眼无法觉察的轻微变化,仿佛往平静的水面投了一块小石头,激起一圈浅浅的涟漪一般。   也亏得他先做了自我保护,几乎是符纸刚刚出手,一只爪子就无声无息地抓到了他的头顶。雍和先进了石洞,居然没有往里面逃跑,而是隐身在石洞上方,就等着偷袭。   扑的一声,小黄鸟已经被雍和的爪子抓了个粉碎,雍和的爪子也被小黄鸟嘴尖啄中,弹了开去。那锋利爪尖从管一恒头顶划过,一路削断了十几根头发。倘若管一恒刚才没有先团身再甩符,雍和这一下子就能给他头上开了天窗。   虽说对危险早有心理准备,管一恒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往旁边一闪,背靠石洞壁,手指一晃,又夹出两张符咒来。   雍和一击不中,已经攀援到山洞上方,对着下头龇牙裂嘴地叫着。它的叫声不高,却是异常的刺耳,在石洞中引起诡异的回音,仿佛山洞深处有无数鬼魂在嚎叫,随时都会冲出来似的,听得人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梼杌已经被红绳符网完全包裹起来了。十六根红绳犹如章鱼的腕足一般,一触到梼杌的身体就自动伸展,一根根深深勒进梼杌的皮毛之中。   红绳收成一束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全部捆在梼杌身体上,就能看出端倪了。因为打着奇怪的结子,红绳并不是滑顺的直线,而是弯弯曲曲,如同符咒上的笔画;再配上那些结子,就是一个精简版的困兽符阵。十六根红绳顶端编织的八卦图微微发亮,那微光沿着红绳传递到每个结子上,如同有生命一般。   管一恒心里暗暗佩服制做这符网的人。符咒可以精简,甚至可以依照各人的能力与习惯进行各种变形,然而这必须在对符咒有深度了解的情况之下才能做到。符咒中的哪几笔作用不大可以省去,哪几笔虽然起到重要作用但可以用别的笔画代替,这些改变不是吃透了符咒学的人绝对做不出来。而眼前这张符网,简直可以拿来做完美的教科书典范了。   这绳网看着细细的,似乎一用力就能扯断,但梼杌只是翻滚咆哮,却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来。那些结子深深陷进皮毛下面,仿佛吸血的蚊虫一般在不断吸取它的妖力。梼杌越是挣扎,妖力流失就越快,随着妖力流失,它的身体也渐渐缩小,绳网于是就收得更紧……   雍和眼看梼杌被红绳包成了一团,知道来者不善。它可没忘记外面还有一条银白的大蛇,一条连梼杌都能压制的怪龙,还有一只虽然个头小却气势逼人的狸猫。想要往外逃是不可能了,如果往里逃……它用一对赤红的眼睛往山洞深处看了看,蓦地转回身来对管一恒嘶声尖叫起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它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去。   尖叫声刺得管一恒两耳发麻。随着雍和的尖叫,山洞里仿佛起了一阵冷风,吹得人毛骨悚然。风中似乎混杂着许多声音,有恐惧的喘息,有痛苦的哭号,还有歇斯底里的尖叫。一时之间狭窄的山洞好像成了地狱,把世人各种各样的恐惧都呈现在你的眼前。   管一恒闭了闭眼。即便心智坚强如他,眼前也出现了幻觉。不是地狱的刀山血海,而是一条空旷的走廊。   他站在走廊中间,往左看:一个男人躺在那里,从胸口到小腹是长长的伤口,内脏都翻了出来。那是他的父亲管松。   走廊的另一端站着个女人,她是活着的,但脸色苍白,倚着墙壁,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那是他的母亲,一个身体不太好的女人,丈夫过世之后她就迅速地垮了下来,每天都在不停地吃药吃药。   管一恒不知道他最害怕的究竟是哪一样。是父亲的骤然离世,还是眼看着母亲衰弱下去而不能挽救。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身边传来,管一恒一转头,就看见叶关辰站在那里,他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管松的尸体,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随即他的身体就渐渐淡去,像一个幻影一般消散了。 “关辰!”管一恒猛地发出一声大叫,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拉。父亲已逝,母亲已逝,纵然他再痛苦再惶然,这一切也已经发生过了,他改变不了过去。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留住叶关辰。 “嘟……”低沉的鸣声响在耳边,如同晨钟暮鼓,警人魂魄。   管一恒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呆立在那里,双手垂下,原本握在手中的符咒和桃木笔都落在地上。随即他就听见头顶噼啪一声炸响,一抬头,雍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潜到他上方,两只爪子一起对着他头顶恶狠狠抓了下来。这声炸响却是一张符纸化成的黄鸟挡在上方,被雍和抓了个粉碎的声音。   耳边还回荡着那低沉的声音,仿佛牛角吹出的号声,在山洞里滚动回响,顽强地抵抗着雍和那鬼哭般的叫声。   雍和一抓不中,接着发现管一恒已经清醒,立刻一转身就往洞顶攀援。   管一恒此刻神智清明,知道自己刚才被雍和的叫声迷智夺魄,险些就被开了瓢,一股怒气直从胸口撞了上来……最珍视的亲人和爱人,却被雍和拿来作祟。眼看雍和要跑,他突然一脚蹬上洞壁,借力一跃,拼着自己肩膀撞在高处的石头上,一把揪住了雍和的短尾巴,狠狠往下一拽。   砰地一声,雍和从高处摔下来,尾巴几乎被活生生扯掉。接着管一恒落下来,狠狠砸在它身上。   雍和一声尖叫还没出口,就被管一恒一膝盖顶回了肚子里,如果不是身为妖兽,估计这一下子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管一恒不等它抡起爪子,就一手一边攥住两只前爪,狠狠把雍和压在地上。雍和唧唧叫着想咬他,无奈脖子短,够不着。   山洞狭窄,雍和想把管一恒掀翻,但管一恒用肩膀牢牢撑着旁边的洞壁,坚决不让雍和翻身。桃木笔就落在旁边,管一恒用一只脚一勾,将桃木笔勾得插进地下石缝中,斜着竖了起来。随即他猛推雍和,将雍和的身体推得撞上了桃木笔尖。   雍和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到石头上也没见受伤,这看起来并不锋利的桃木笔却毫无阻碍地刺进了它的皮肉。一股黑气从伤口冒出来,雍和尖声叫唤着,半边身体明显地萎缩,失去了力气。管一恒乘机摸出一条红绳,三下两下缠住了雍和的脖子。   这条红绳是管一恒自己的,属于天师必备工具之一。由三股红线编织,朱砂水浸过,再在正午阳光下晒干。既能捆妖缚鬼,实在没有法器的时候还能当鞭子抵挡一时。   真正讲究的红绳要九浸九晒,编织的手法也有奥妙。管一恒这条属于普通制品,只经过三浸三晒,编的也是一般的缚妖结。不过雍和被桃木笔戳伤,红绳又缠在要害处,却是挣脱不开。管一恒随即又一张符咒拍在它头顶,雍和不甘心地嘶叫着,渐渐缩小,变成了一只普通猕猴大小,脖子上被一条红绳牢牢系住。   管一恒松一口气,这才觉得肩膀上撞伤的地方隐隐作痛,身上也没了力气。他用另一只手撑着石壁站起来,一回身看见叶关辰站在洞口,脸色煞白地看着他,手里捏着个半寸长短的白色东西。 “你怎么样?”目光一对,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操纵腾蛇和睚眦太费心力了?”还是管一恒抢了先,几步走到叶关辰身边,伸手去摸他的脸。   叶关辰一巴掌把他的手打了下来:“你刚才在做什么!被雍和迷了心魄了?醒过来怎么不退,怎么竟然去扯雍和的尾巴!”   他脸色发白根本不是因为操纵妖兽费力,完全是被管一恒吓的。才进山洞他就看见管一恒跟个固定靶子似的站在那儿,雍和的爪子已经要掏到他头顶了。急切之中他一边飞符一边示警,结果管一恒清醒过来居然不是后退躲避,而是跳起来把雍和拽了下来!   要知道雍和动作灵活爪子锋利,近身肉搏简直太占优势,管一恒身手再好,当时却是赤手空拳,怎么能跟雍和的爪牙相比?偏偏山洞如此狭窄,妖兽放不出来;他自己身手平平,过去了也只是给管一恒添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跟雍和扭成一团,这颗心在胸口狂跳,跳得气都上不来。   管一恒一愣,听叶关辰的声音都有些发抖,连忙解释:“我没事,没受伤。” “这次没受伤,下次呢?”叶关辰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手都在抖,“你太冒险了!人跟妖兽能比吗,一个不当心命就没了!你是天师,不是街头混混来打架!”   管一恒摸摸头,没话说了。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当时确实有点冲动,最妥当的办法应该是先后退。毕竟梼杌已经被干翻了,再拿下雍和只是时间问题,无非是多费一番手脚罢了。   但那一刻他是真的怒火中烧,只想着绝不能让雍和跑了,不假思索地就出了手,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太过托大,万一哪一下动作失误,那么近的距离,雍和立刻就能把他的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再犯了。”管一恒老老实实低头认错。从前在天师训练营教官就说他有冲动犯险的毛病,这好几年了还是没有能全部改掉。 “真的没受伤?”叶关辰训了他一顿,狂跳的心总算归回了原位,转而心疼起来,“我看你肩膀在石头上撞了一下来着。”   管一恒不敢隐瞒:“是撞了一下,现在有点疼,胳膊好像有点抬不起来。” “我看看。”叶关辰忙忙地去扒他的衣服,“你看看,皮都擦掉了一大块!你就不知道疼吗?”虽然有衣服垫着,但伤处依然有些渗血,周围更隐隐青紫,可想而知撞得够狠。   管一恒傻笑了几声,无话可说。谁能不知道疼啊,又不是木头人,可是当时那是真顾不上了。不过这话说出来也还是会挨训,所以他索性不说了。   幸好并不是皮肉直接蹭在石头上,伤口还是干净的,只需要用水冲洗一下就可以上药。然而水都扔在下面的背包里,叶关辰正要回去捡,管一恒自己扭头看了看:“其实舔舔就行了。”   他真是顺口就说出来的。这伤主要是撞在石头上造成的软组织挫伤,擦破的地方不多,只渗了点血丝出来。以前他训练或者出差的时候,手上经常有这样的擦伤划伤,累极了的时候连药都懒得上,干脆舔舔就完。毕竟唾液天然的有杀菌作用,处理小伤口很是方便。   叶关辰伸手就拧了他腰一把:“怎么那么不讲究!”嘴里说着,他却低头凑了过去。 “哎……”管一恒后知后觉地叫了半声就没动静了。叶关辰温软的舌尖从他伤口上滑过去,说不出是痛是麻是痒,触电般的感觉从肩膀上放射开去,半边身子都软了,偏偏有个部位反而精神起来。   叶关辰把他的伤口真的反复舔了两遍,才拿出一片栾树叶子,一半塞进管一恒嘴里,一半自己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再用纱布缠了一圈。做这些的时候他一直不抬头,缠完了纱布才闷声说:“我去看看梼杌,你自己把衣服扣上。”   管一恒从背后看见他泛红的耳根,心里顿时一热,亦步亦趋地跟过去:“梼杌捆得牢着呢,这符网是谁做的?太厉害了。”   叶关辰现在脸都滚烫,心里暗骂自己是不是鬼迷心窍了。有栾树叶在,这样的皮肉伤根本不用处理,直接把树叶碎片敷上就行了,而他居然真的就舔了,这不是脱裤子那个……多此一举吗?简直,简直就是瞬间脑抽了啊。   脸上滚烫,心里发慌,说的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是困兽符与吸灵符合二为一再简化的。这两种符在基本结构上十分相似,细节也有些可以相互代替。其实如果把所有的符咒都仔细分解,能分解出三十多种基本结构,区别只不过在于组合的方式以及某些特殊细节……”   叶关辰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总算发现自己根本是答非所问,顿时脸更红了,头都不敢抬地把已经被压缩成一团黄黑气体的梼杌提起来,勉强镇定地说:“梼杌捆得还算结实,雍和怎么样?别被它跑了。”   管一恒心里跟揣了个兔子似的,很想把叶关辰转过来好好亲一口,但看着叶关辰已经通红的耳朵,还是压制住了,指着他手里的东西转换了话题:“这是什么,一个哨子?”   说到这个,叶关辰就自然了许多,随手递给他看:“这是一段雷兽骨,偶然在古玩市场上得到的,卖主以为是化石。拿来之后做了个哨子,吹起来可以警人心神,就带在身上了。”   管一恒微微吃了一惊:“雷兽骨?难怪可以惊醒我。”   雷兽,又名雷神,当初骨头是被黄帝拿来做鼓棰的。夔牛皮鼓,雷兽骨棰,一击声传五百里。黄帝与蚩尤战,蚩尤纵大风雨,又召唤无数精魅来迷惑黄帝将士,黄帝便制了此鼓,三通鼓响,精魅消散,将士清明。这哨子虽然只是雷兽一根趾骨,但用来警醒管一恒这样本来就心智坚定的人,已经足够了。 “你到底当时是怎么了?”叶关辰觉得脸上的温度下去了,才转过身来问。   管一恒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回头再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叶关辰点点头,没有追问,转头向石洞深处看了看:“我们进去看看。如果我没猜错,也许我们要找的目标,已经不远了。” 第89章 藏鼎   石洞狭长,越往前走就越能看得出来,这的确就是在整座山崖之中裂开的一条巨大缝隙,完全天然形成,非人力所能及。   路十分难走,两边石壁始终往下淌着水,汇集在脚下,每一步都踩得噗噗作响。且那缝隙有的地方一直裂到极深的下方,黑黝黝的看不到底,虽然其宽度还不至于能让人掉下去,总归有些危险。   管一恒在前开道,叶关辰一手拎着梼杌一手牵着雍和跟在后面,越往里走就越黑暗,一只手电根本照不透这黑暗,隐隐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   不知走了多久,管一恒觉得已经深入了山腹之时,迎面吹来的风忽然变大了些,预示着前方的山洞多半是开阔了些。管一恒立刻关掉了手电,片刻后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得出前方隐隐有了一丝光亮。 “小心。”叶关辰压低声音,唤出了幼幼蹲在自己肩膀上,“先看清楚,不要莽撞。”   管一恒答应一声,轻手轻脚摸了过去。叶关辰与他保持距离,以免他在突如其来的战斗中没有腾挪闪躲的空间。   再走几步,前方愈发明亮了,已经能看清楚通道逐渐变宽,地面上堆着些碎石,清澈的水从中间流过。   再走几步,前方的管一恒忽然反手做了个手势,叶关辰立刻停步,管一恒则放轻脚步上前……裂缝已经到了出口,明亮的白光照进来,难道前面已经是露天的了?   管一恒的身影消失在出口,片刻之后,叶关辰听到他抽了口气:“关辰,快来!”   裂缝之外是一个巨大的山洞,白光并非是露天的日光,而是来自山洞四壁镶嵌的八颗明珠……每颗都有人头大小,按八卦方位排列,照亮了整个山洞,以及山洞内摆设的九只大鼎。 “禹九鼎,果然在这里……”叶关辰喃喃地说,眼睛已经不知道该看哪里了。   这山洞呈半球形,四壁都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应当是利用了原有的山洞扩大而成。洞顶不知哪里哗哗地流下水来,管一恒用手电照了照,但洞顶有的缝隙实在太深,看不清楚水来自哪里,但想来是地面上的泉水或河水,从哪条缝隙里漏了下来。   水流到地上,沿着人工挖凿出的浅槽,弯弯曲曲地流淌,形成一个类似回字的图形。这水本来应该汇聚到山洞中央的一个小池里,但也许是地震或者别的什么变化,在山洞壁上劈出了一条巨大裂缝,通向了山壁之外,就是管一恒和叶关辰走进来的那条通道。   而地面上的水流也因此半途改道,顺着裂缝流了出去,再加上从头顶漏下的水,就汇成了那条送出了蜮的水流。 “这是聚灵阵。”叶关辰仔细看着水流构成的图案,“还有些变化。九只鼎,九九之数,绵绵不绝。”他抬头环视四周,“夜明之珠,鲸鱼之目,这样的大手笔,就是普通一国之君也难以做到。”   《述异记》有记载:南海有明珠,即鲸鱼目瞳,谓之夜光。   管一恒当然读过《述异记》,但这么多年他还真没见过真正的夜光珠,市面上所谓的夜明珠,都是萤石类,放出的一般也是绿色的荧光。而山洞里这八颗明珠,放出的却是柔和而明亮的白光,仿佛八盏巨大的灯,足够照亮整个山洞。这样的手笔,的确是惊世骇俗。 “周文王?”管一恒也喃喃地说。 “应该是了。”叶关辰指着八颗明珠旁边刻出的符文,再指指地上的水流,“世传伏羲氏创先天易,神农氏创连山易,轩辕氏创归藏易,周文王合诸易而造《周易》。如今连山易与归藏易都已失传,唯遗周易。这里的符文和水流符阵,便有连山易与归藏易的手法,与后世所演的周易有所不同,却又糅和得极好,非周文王不可。”   管一恒环视四周:“他哪里来的这些珍宝?”八颗夜明珠旁边还各有五色石镶嵌成的八卦图,红的是玛瑙,白的是砗磲,绿的是碧玉,黄的是水晶,黑的是黑矅石,在当时都算得珍宝了。   叶关辰淡淡地说:“纣建鹿台,聚天下珍宝,周灭纣,纣王于鹿台衣宝玉自焚。不过这些珍宝并非火能烧得尽的,扑灭了火,珍宝自然归周。周文王不宝珠玉,大约是都拿来建了这里。”   他这时候才转头望向山洞中间的九鼎,轻声说:“他要用这九只鼎来布阵,保周家气脉万万年。九九是无尽之数,九宫八卦,调转天地,如果不是这九鼎中有一只是假的,也许周朝就真能绵延不绝了。”   九只鼎看起来是一般大小,其形制都跟叶关辰家地下室里那一只完全相同,只是每只鼎上所铸的妖兽形象不同。每只鼎都被弯曲的水流环绕相联,形成一个整体。在鲸目明珠的照耀下,这些鼎上的图形栩栩如生,似乎呼之欲出。千百妖兽齐聚,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威压,就连天生御凶的幼幼,到了这里都似乎有些畏缩,把小身子用力地偎在叶关辰颈间,像个毛围脖似的。   不过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其中有一只鼎颜色特别黯淡,上头生的铜锈格外厚重,厚到连鼎上的图案都完全看不清楚了,完全没有其余八鼎那种无形的威压。 “这只是假的。”叶关辰走过去,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左边的鼎耳。   这只鼎耳上铸的应该是腾蛇,蛇头攀在鼎耳顶端,还伸出一根蛇信在口外。然而现在蛇信已经不见了,鼎耳上堆满厚厚的绿锈,叶关辰拿手一戳,半截鼎耳居然就掉了下来。 “这里潮湿阴暗,又有阵法消耗,非金铁之英不能维持。”叶关辰讥讽地笑了笑,“这些凡铜怎么顶得住?八只真鼎,保了周朝八百年,并非姜子牙之功啊。”   管一恒站在裂缝附近的那只鼎旁边,“这只的封印已经松动了。”那鼎上有几块地方虽然也布着薄薄的铜锈,但铸印的图案已经消失,变成了光滑的空白。裂缝正是穿过了这只鼎的脚下,破坏了环绕着它的水流,将水引向了山外。 “蜮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叶关辰弯下腰,摸了摸一只鼎足。鼎有三足,其余两足上一只铸着一个小孩模样的精怪,双手抱着鼎足;另一只上则是条虫子,却生着一张人面;唯有这只足是光滑的,想来原本就该封印着蜮才是。   环绕九鼎的水流本来都不曾接触到鼎足,只是从它的腹下及鼎足旁边流过去,然而这条新生的裂缝恰巧在这只鼎足下面,于是鼎稍稍有些欹斜,鼎足陷在了水中,蜮就是沿着这条水流逃走的。 “这里应该是梼杌的位置。”叶关辰点了点鼎腹处的一处空白。刚才他只戳了一下那假鼎,就沾了一手的绿锈,而这真鼎上的铜锈却仿佛用颜色染上去的,随便他怎么摸都不沾手,不像是锈蚀,倒像是某种保护层了。   管一恒看了看:“因为旁边这只妖兽是……商羊?”   叶关辰笑了:“孺子可教也。”   空白旁边铸的是一只怪鸟,只长着一只脚,舒展着翅膀仿佛在跳。这些鼎上所有的图案都是浮铸的,在珠光照耀下栩栩如生。但这只鼎上的妖兽却是特别的生动,尤其是这只商羊,仿佛随时都会从鼎里挣出来似的。管一恒正在仔细观察,突然间看见商羊的眼睛竟然动了一下。 “它在动!”管一恒下意识地已经摸出了符咒,险些抬手就糊商羊一脸。任是谁在这种地方突然发现鼎上的图案是活的,都会吓一大跳吧。   叶关辰倒是很随意地嗯了一声:“春秋时期,商羊曾至齐,齐侯大怪,召孔子问之。孔子答此为商羊,见之则急告民整治沟渠,预防大雨。可见商羊虽然也为灾,但若能识其警报,也能预防灾祸。这与梼杌全然为恶又有所不同,所以将两兽放在一起,也能起到一点克制的作用。现在梼杌跑了,商羊失去了克制,当然也要渐渐开始挣脱封印了。其实你如果去仔细看看咱们地下室里那只鼎,凡空白处旁边的妖兽,有时候也会眨眨眼睛动动翅膀,就是因为封印不完全的原因。” “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管一恒警惕地盯着商羊,“我刚刚才想到,其实梼杌可以放在这里,同理,混沌也可以啊。为什么你不说这是混沌的位置?”   叶关辰失笑:“刚刚还夸你孺子可教呢……你好好看看,其余几个空白的地方,哪里该是混沌的位置?”   管一恒脸上一热,绕着鼎仔细看了一圈,才略有些犹豫地点了一个位置:“这里?” “理由呢?”叶关辰含笑问,并不先回答他是对是错。   管一恒抓了抓头发,莫名地觉得有点像上学的时候回答老师的问题,既觉得能答对,又害怕万一答错:“因为这旁边的是狴犴。狴犴为龙九子,好讼,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断。而混沌颠倒善恶,食善人护恶人,所以要把狴犴安排在它旁边,以便制衡。”   叶关辰这才真的笑了:“嗯,这答得好。”   狴犴形似虎,又名宪章,常装饰在狱门或公堂上,算是比较常见的纹饰。叶关辰看着这只端坐的狴犴,轻轻叹了口气:“龙之九子中,除了了睚眦好杀之外,其余并无恶行,狴犴更是明公之兽,然而现在也被封印在这鼎里……”为了制衡混沌,牺牲了狴犴的自由。   管一恒沉默着没有说话。许多天师都认为,妖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有错放,没有错杀的,然而仔细想想,有多少妖兽真的是恶不可恕呢?   如狴犴这种,虽然有威,但如果没有人先去激怒它,它一般是不会伤人的。更不必说性好音乐的囚牛,或者只爱负重的赑屃,其实都与人无大害。更甚者有些妖兽还可入药,更是有益无害了。可是就因为它们是妖兽,所以被杀被灭,都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   叶关辰默默地站了片刻,自己摇了摇头:“毕竟时代已经不同了,养妖一族原本是想要以妖制妖,并与一些无大害的妖兽和平相处。然而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妖兽的容身之处,养妖也毕竟是不合时宜的事了。”   科技的发达,城市的扩张,连普通野兽的生活空间都被挤压,何况本应该生活在深山大泽这些人迹不至之处的妖兽呢?而时代已经不再需要养妖,也许把它们封印起来,反倒是最好的结局。 “补全九鼎,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关家最后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把梼杌拖过来,又从口袋里掏出镇压着混沌的五铢钱,开始施法将它们重新封印回鼎中去。   梼杌和混沌化成两线乌光归于鼎中,空白的部分重新浮现出图案,原本似乎马上就要挣破鼎面飞出来的商羊垂下一点翅膀,又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图案。   鼎上还有最后一处空白,那是雍和的位置。旁边铸的图案是个无头鬼,张着手臂乱抓乱舞。叶关辰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却噗地笑出了声:“无头便不知恐惧,这倒也想得好。” “你还能坚持吗?”管一恒一直在旁边仔细观察着他封印的手法,“要不然我来,你在旁边指点我?”   叶关辰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跟雍和交过手,应该有所了解。封印的手法基本是固定的,但也可以因妖而异,略加变动。你先想想,可以用什么办法?”   管一恒已经发觉他三次封印妖物用的手法的确有细微的不同,但现在叶关辰这么一说,才觉得恍然大悟:“譬如封印九婴,既要止水,又要治火。土克水,而水克火,所以五行之中用土之法,最为有效?”   叶关辰含笑点头。管一恒得到肯定,下面的话就更流利了:“雍和制恐,而旁有无头鬼,无头即无智,无智即不知恐惧。所以封印雍和,应特别封印其灵识。” “很好。”叶关辰赞赏地点头,“你学得很快。那来试试吧,没关系,如果一遍封印不好,还可以取下来再封印。” “还能取下来?”管一恒大为惊讶。他一直到这时候才敢自告奋勇,就是怕封印不好导致整个鼎的符阵都出现破绽,没想到居然还能再拿下来的?   叶关辰微微一笑:“原本封印的那些不敢动,你封印上去的,我还是有办法拿下来的。”   管一恒嘴角往下垮了垮:“就是说我手法太差……”   叶关辰笑出声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是。一来我仔细研究过你们管家惯用的手法,二来你当着我的面封印,难道我还不会照葫芦画瓢反推过来吗?”他略有几分傲气地说,“别说你并不以封印画符见长,就算是朱家的画符手法,我看过一次也能拆解个七八分。” “我要五体投地了……”管一恒感叹。   叶关辰眼睛微弯:“养妖也要多用符咒,这是我的看家本领,自然拿手。你以前学的重点不是这个,当然就差一点。不过你学得很快的,过不了多久就不比我差什么了。”   管一恒握住他的手在自己脸上又蹭了蹭,诚心诚意地说:“还是比不上你。”这说的是实话,叶关辰于符咒之学有特别的灵气,所谓天才,指的就是这种人。一流的天师可以通过严苛的训练教育出来,但超一流的不能。   叶关辰眼睛更弯了,显然对爱人的赞美颇有几分得意,手指在他脸上划了划,才把手抽回来:“好了,不要扯东扯西的,认真一点,封印吧。”   第一次封印,虽然叶关辰说封不好还可以取下来,但管一恒仍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哪个男人也不愿意示弱,尤其是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总希望做到最好。他先琢磨了一会儿,又在地上画了个草图,然后才咬破食指,在鼎身上用血画出符印,将雍和重新封进了鼎中。   眼看着平滑的鼎面上渐渐浮起雍和的身影,保持着一个跳跃的姿势,眼睛却是空洞无神的,管一恒微微吁了口气。不用叶关辰说,他也知道这是成功了。   叶关辰一直在旁边注视着,随时准备出手查缺补漏。虽然他刚才那么安慰管一恒,但其实这鼎本身就是个极复杂的符阵,真要是封印进去再拿出来,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他虽能做到,却要耗费许多心血精力,到时候管一恒肯定会因为心疼而内疚的,他可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好在管一恒做得十分圆满,叶关辰也悄悄松了口气,眉眼弯弯地说:“很好啊,一次成功,值得表扬。”   管一恒回手搂住他的腰,脸贴到他颊侧:“光表扬不行吧,是不是应该有奖励?” “奖励你个栗子吃。”叶关辰抬手在他头顶凿了个爆栗,“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看看,这鼎底究竟封印的是什么了。” 第90章 金乌   鼎很大,鼎底离地不到半米高,然而两人弯腰下去,却发现鼎底是一个光滑的平面,仿佛一轮满月,什么图案都没有。 “没有妖兽?”管一恒索性爬了进去,用手电仔细地照了又照,摸了又摸。然而那层薄薄的铜锈下面确实是空白的,别说没有浮凸的图案,就连描画上去的都没有。 “这不可能!”叶关辰也爬了进去,“这上面有相同的符文,不可能没有封印妖兽!”手电光照射下,铜锈表面不时有细小的黑色符文闪动浮现,跟鼎身其它部分的符文显然同出一脉,可见也是用来封印妖兽的。   两人并肩躺在鼎底下,面面相觑。如果没有妖兽,为什么叶家别墅里的那只鼎,底下破了个圆洞还补不上?管一恒不信邪地又挨个鼎下面都爬了一遍,然而所有的鼎都是一个样子:四周铸满妖兽,鼎底却有一块圆圆的空白。 “这怎么回事?”管一恒爬得一身一脸的灰,随手在地上的水渠里掬点水抹了抹脸,“难道我们猜错了?”大禹真的只是要封印这些妖兽,并没有九个大Boss需要对付? “绝不可能。”叶关辰斩钉截铁,“这鼎上的符文我和父亲研究了很久,鼎底一定有东西,否则整个符阵都不稳定,就像没有压舱物的船,风浪一大就会翻掉。”   他心情有些烦躁……找了这么久的八鼎终于出现,却是推翻了他之前的设想,就等于把前面所做的努力一下子抹杀了一大半。家里那只鼎要怎么才能补全?这股子烦闷无处发泄,转头瞪了管一恒一眼:“那么凉的水,别拿来就洗脸!一点不注意身体。”   管一恒无端挨了骂,不敢反驳,连忙撩起衣角把脸擦干,随口说:“也许他不是用来封印什么,而是拿来炼化呢?” “你还不如说是直接拿来煮熟。”叶关辰又瞪了他一眼,“这不是炼化的符阵,难道你连这个也分辨不出?”   管一恒又挨骂,只得咧了咧嘴:“其实煮也说不……哎?”   叶关辰被他突然跳起来吓了一跳:“怎么了?水不对吗?” “不是,你等一下。”管一恒来不及多说,扳着鼎口一个翻身,就爬到鼎上面去了。他把手电往鼎里一照,立刻回头叫叶关辰:“快来,在这里!”   叶关辰跟着他爬上去,两人坐在鼎口上往下看,只见鼎内壁光滑如镜,鼎底却有一个浮凸出来的圆形,圆形中浮铸着一个图案,看起来像一只乌鸦。 “三足乌!”叶关辰脱口而出,恍然大悟,“九鼎,封印的是九乌,是当初羿射九日,射下来的日之精!”   鼎底的妖兽看起来很像普通的乌鸦,只是仔细看看,会发现在尾部多了一只足,只是这只足只有另外两只足的一半长短,并不落地,而是翘在后面,看起来并不起支撑身体的作用。   鼎外壁布满了绿色的铜锈,但鼎内壁却仍旧保持着铜质的黄亮,尤其是底部的三足乌图案,摆在这山洞里已经过了数千年,却既无锈蚀,又无积尘。手电光一耀,看起来竟像是一轮太阳落在了鼎底,太阳之中还有一只三足乌。 “居然是……三足金乌……”管一恒喃喃,抬头看了叶关辰一眼,后者也正怔怔地看着他,“居然是这个……”   尧之时,十日并出,为天下大灾。羿炼神箭,仰天射日,落其九,消弭了这场大祸。   按神话所说,羿射落的这九个太阳,落入了东海,化成了无数的礁石。然而有点常识的现代人都知道,太阳的体积比地球不知大了多少,别说落下来九个,就是落下一个来,也足够把地球砸个粉碎。   因此,这所谓的十日并出,并不是真的有了十个太阳,而是九只妖兽与太阳同时出现,造成了极其罕见的大旱灾。这九只妖兽就是所谓的日中金乌,因有三足而被称为三足乌,又称日之精。所以,羿射下的也不是九个太阳,正是这九只妖兽。 “也就是说,羿的神箭并没能将三足乌射死?”管一恒疑惑地问,“三足乌有这么厉害?”   叶关辰缓缓地摇摇头:“三足乌,可不是普通妖兽能比……”现出妖身之时能与太阳争辉,九只妖兽齐出,天下旱至沟渠皆干,死伤以百万计,以当时的人口推算,实在是旷世之灾祸。由此可见,三足乌的威力,乃是龙九子这等上古凶兽都无法比拟的。 “三足乌被称为日之精,这称号可不是随便能叫的。你知道风生兽吧?” “知道。”管一恒略一思索就记起来了,“见载于《抱朴子》,似貂青色,大如狸,火烧不死,以锤锻其头数千下乃死;死而张其口向风,须臾便活。”   叶关辰点点头:“此物又被称为风母,只要有风,就有可能复活。那么三足乌乃日之精,恐怕有日光在,其精魂就不死。所以羿虽然将其射了下来,但只伤未死,也找不到杀死的方法,最后只能封在了这里。”   管一恒皱起眉头:“封印三足乌,为什么还要弄这些妖兽?”   叶关辰叹了口气:“这我倒能想到一点儿。三足乌既然不死,那么对其封印就要尽量稳妥,且是外力难以损坏的。比起符纸、玉镇、桃符这些东西,当然是金铁之物最为牢固了。然而三足乌属火,火克金,金铁虽然牢固,用来封镇三足乌却是不行,因此要在鼎中加入其它妖兽,用它们的阴气来镇压三足物的阳气,以免过不了多久,这鼎就自己熔融了。这也只是我自己的一点猜想,不知究竟对不对,或许禹有别的想法也未可知。”   管一恒摇摇头:“我觉得你猜的多半是对的。妖兽毕竟属阴物,纵然是那些火行妖兽,也终归是阴气所结。只有三足乌居然是日之精,必然无阴纯阳,实在是妖兽中的异数,难怪要用这许多妖兽来牵制镇压了。” “是啊。”叶关辰也有些感叹,“如果不是这样,三足乌也不会让禹如此棘手,以至于最后只能封在鼎中而不能消灭。”   管一恒抬头看了看山洞顶:“难怪姬昌要把九鼎摆在这里,又引来水布阵,而不是用那些玉石珍宝列符阵……”不见天日,以水克火,才能给九鼎再加上一层保险。 “只可惜这里只有八鼎。”叶关辰叹了口气,“周文王机关算尽,却也被别人算计,偷换了一鼎,导致周朝气数只维系了八百年。”   管一恒不以为然:“世上哪有不败的朝代,就算这九鼎都是真的,也不可能保周朝千年万年长的。不过这山洞怎么会突然裂了呢?当初修建这里的时候,必然是完好的。而且这山壁这么厚,没有大地震,怎么会开裂呢?”   叶关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管一恒看出他是想到了什么,追问:“你是怎么想的?”   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三足乌是日之精,太阳有了变化,三足乌自然也会有变化。” “太阳?”管一恒莫名其妙,虽然知道身在山洞之中,还是忍不住抬头往上看了看,“太阳有什么变化?” “没有吗?”叶关辰反问他,“这么多年……尤其是近些年来,太阳没有变化吗?太阳本身就算没有变化,它对地球的影响没有变化吗?或者说,地球本身对于太阳的接受方式,没有变化吗?”   管一恒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试探着说:“臭氧黑洞,气温升高?”   叶关辰又叹了口气:“我也只是想想而已。这条裂缝显然出现并不很久,否则到现在不会只逃了蜮、梼杌和雍和三个。至于这几年为什么会出现这条裂缝,我只能想到这个。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地壳运动,把山壁挤出了裂缝,也未可知。”   管一恒不说话了。两人默然地站了一会儿,管一恒指了指地下的水流:“这个怎么办?” “这不难,把裂缝堵上,让水流回归原位即可。这阵法虽然因为九鼎八真一假,不可能如周文王所设想维持什么气运,但禁锢九鼎倒是十分有效。将来我们把那只鼎补全之后也送过来,再将这里的符阵稍加变动就行了。九鼎放在这样的地方,算是最合适的了。” “可是逃走的那只三足乌……”管一恒转头看着叶关辰,“会是在董涵手里?”能养在火齐镜中,捕捉火系妖兽饲养,听起来,各个方面都符合。不过,三足乌会吸人血吗?   叶关辰显然也想到了当初腾蛇案件中死法诡异的周建国,也皱起了眉头:“也许不是同一只妖兽……如果那只方皇是董涵所养,那么他可以养一只妖兽,当然也可以养两只三只。而且我记得当初朱岩曾说过,那佛头上的气息非鬼非生物,很是奇怪,并不像是一般妖兽。”   说到朱岩,管一恒不由得沉默了,半晌才说:“不管是什么玩艺儿,我总要把它揪出来,替朱岩报仇。”   既然已经见到了三足乌的真容,两人也不再多停留,用沙石堵住裂缝,让水流归位,之后就从来路退了出去。 “水流归位,鼎内的其它妖兽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异动。”叶关辰在石缝出口处连设了三重符阵,一面说,“我们现在回去想办法把蜮弄出来?” “这件事可以交给十三处办。”管一恒替他打下手,“要弄设备,十三处更方便一些。我倒想,尽快赶去云南那边,我实在不放心董涵。” “这也好。”叶关辰画完最后一笔,符阵合龙,三重银光在石缝两边一闪,仿佛三张蜘蛛网,将石缝牢牢封住,随即消失在了布满石壁的藤蔓野草之中,“那我们就走吧。”   来的时候为了寻路,走了四天多,回去就快多了。在路上,两人看见了散落一路的盗猎队的尸体。 “聚起来先用树枝盖一盖吧,出去了报警,让警察来查身份吧。”管一恒拎了拎那两个装金丝猴皮的背包,“算了,这个也放在这里,都等警察来看吧,我们带两张出去,报警的时候做个证据就是了。”   十二具尸体全部残缺不全,尤其是最开始被梼杌攻击的那几具,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独眼的身体甚至被从中撕成了两半,内脏流了一地,惨不忍睹。还保有全尸的几具,也被小野兽啃咬,皮肉残缺不全。倒是背包里的金丝猴皮还保存得很完整,颇令人觉得有几分讽刺。   管一恒在一具尸体上找到一个钱夹,里头有张小孩子的照片,是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儿,笑得十分天真可爱。看看照片,再看看那张小豹皮,还有猴皮里极小的那两张,管一恒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自己也有孩子……” “他们怎么会想到这个呢。”叶关辰把砍下的荆棘盖在尸体上,四边压上几块石头,轻轻地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眼里已经没有别的生命了。”   背包里多两张猴皮并没有增加多少份量,两天之后的黄昏,两人走出了森林,进入了旅游区。叶关辰去报警,管一恒就给云姨打了个电话。 “找到了禹九鼎?”云姨的声音也失去了平日的镇定,“好小子,你真行啊!蜮的事?放心,我立刻就调人过去,你在那边等着……怎么,要去云南?” “嗯。”管一恒简单把叶关辰的推测说了说,“我还是得去看看。” “那你去吧。”云姨拍板,“这边的事不用你管了,我会调人先把蜮收起来,封印的事,可以等你们办完了云南的事再说。云南那边现在也有两个人,到了那边你可以联系他们帮忙……”   管一恒结束了跟云姨的电话,看叶关辰还在那边做笔录,索性再给东方瑜打个电话,然而拨了几次,电话里传出的都是呆板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怎么了?”叶关辰做完笔录过来,见管一恒眉头紧皱,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手机总是拨不通。”管一恒想了想,正准备去拨东方琳的电话,手机忽然响了,一看上面的名字,恰巧就是东方琳,“小琳……” “一恒,你在哪儿?”东方琳的声音里微微带了点哭腔。   管一恒心里顿时一紧:“怎么了?是不是你哥出了什么事?” “哥失踪了,一鸣也受伤了。”东方琳一下子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已经给爷爷打了电话,可是爷爷身体不好也不能现在过来……呜呜,一恒,怎么办?”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管一恒连忙安慰她,“别哭,我现在在湖北,马上就去买机票过去。你们现在在哪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东方琳哭着断断续续说了一会儿,管一恒才知道东方瑜四天以前去废弃的矿场探查,现在人影不见,也联系不上。而管一鸣是因为接了一个樟柳神的任务去了昆明,东方琳原本无事,跟着他去看看热闹。   两人在昆明解决了樟柳神,却听说附近连起了几次火灾。因为有嵩山大火和怀柔山火在前,管一鸣对火灾格外警惕,立刻就去查了。这一查就跑到了瑞丽附近,却被突如其来的山火围住烧伤。因为知道东方瑜正在瑞丽查董涵的玉石公司,东方琳连忙就给哥哥打了电话,得到的消息却是东方瑜失联。现在她就在医院里,守着昏迷的管一鸣,惦记着失踪的哥哥,自接触天师行以来从没出过这么大的事,心里真是害怕极了。 “当时一鸣自己出去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被火围住了……”东方琳哭得更厉害了,“我应该跟他一起去……”但是那天她觉得有点累,就偷了懒,而且一连几天都没打听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和管一鸣都有些放松了警惕,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出了事呢?   管一恒耐着性子问:“先别哭,一鸣的伤势怎么样?医生是怎么说的?” “医生说他吸进了很多烟所以才昏迷,烧伤还不是很厉害,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可是他现在还没醒……呜呜呜……” “那么医生说该什么时候醒过来?” “医生说再等等……”   管一恒微微松了口气。医生既然这么说,看来管一鸣的情况还不是太糟糕,只是东方琳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又赶上东方瑜也一起失踪,所以心里害怕才乱了方寸。 “好了,不要这么害怕,医生既然这样说了,一鸣应该会很快醒过来。你哥哥的事……当时应该还有别的人一起过去,他们在找吗?” “都在找,协会还派了人过来,当地警察也来帮忙,可是一点踪迹都没有……”东方琳抽泣着说,“一恒,你能快点来吗?” “我这就去买飞机票。你别慌,我立刻就去……” 第91章 寻找   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管一恒和叶关辰到了昆明。   管一鸣就在昆明市的医院里,管一恒到的时候,他已经醒了过来,趴在床上,一见管一恒就叫了一声哥,神色有几分惭愧:“是我太大意了……”查了几天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心里就放松了警惕,否则也不至于此。   管一恒没心思批评他:“伤到了哪里?”听管一鸣的声音都是嘶哑的。   管一鸣醒过来,东方琳也就镇定了很多,替他回答:“烧伤了好几处,医生说都不是很厉害,主要是吸入浓烟伤到了呼吸道,现在肺都有些感染,幸好控制住了,但是还要观察一周,怕出现那个什么呼吸功能衰竭。”   管一鸣连忙说:“没那么严重,要不是有烧伤,现在都可以出院了。”   “你快别说话了,听嗓子哑成什么样了。”东方琳红着眼圈阻拦他,“医生都说了,呼吸衰竭有可能在受伤三五天之后才出现体征,很危险的。而且你背上烧伤那么一大块,医生都说要植皮了,你还不当回事呢……”说着就抹眼泪。   管一鸣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哑着嗓子说:“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快别哭了。”   “不说了还在说!”东方琳气得想打他,又无处下手,“不许再说了!”   叶关辰在旁边看着,微微笑了笑,转身倒了杯热水,取出一片栾树叶子撕碎泡进去,过了一会儿,端给东方琳一杯绿色的液体:“给他喝了吧。”   “这是什么?”杯子里的液体散发着苦涩的药味,东方琳有些疑惑,“医生已经给他用药了,他现在不能乱吃东西……”   管一恒一闻那个味道就知道是栾树叶子:“喝吧,是好东西。”   东方琳半信半疑地端过去喂了管一鸣一口,药水一入口,管一鸣就咳呛起来,吓得她连忙收手:“这是什么啊?”   管一恒悠哉游哉地抱着手看:“继续喂,他就是怕苦而已。”栾树叶子那个苦味儿,他可是领教过的。以前他还是半片半片的用,现在整整一片叶子泡水,够管一鸣喝一壶的。   叶关辰失笑:“你们兄弟两个倒真是像……”都这么怕吃药。   管一恒耳根微微一红,干咳了一声:“我们打小身体都不错,很少吃药……”偶尔得病,兄弟两个都是死活不肯吃药,硬抗的。为此,小时候还被打过屁股,不过这话就不用说出来了。   管一鸣虽然也怕吃药,但栾树叶水入口之后,原本灼热发疼的喉咙就觉得一阵微微的清凉。之前说话呼吸都会疼痛,如果咳呛更是撕裂一般,现在连咳了几声,却并没那么痛苦。他立刻就知道这的确是好东西,二话不说,从东方琳手里接过水杯,捏着鼻子就灌了下去。   一杯药水下肚,管一鸣只觉得舌头根都麻了,要不是还有人在眼前,真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晾一晾。不过药水喝下去,一线清凉也顺着喉头一路冲到了胸腹,接着转为温热,从胸口慢慢发散开来,十分舒服。   东方琳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看他闭上了眼睛,连忙问:“怎么了?”   “舒服多了。”管一鸣睁开眼睛,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嘶哑,“这是什么药?”   管一恒咳嗽了一声:“这个你先别管,总之是好东西,你的伤很快就会好。行了,要是能说话,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被烧伤的吧。听完了,我得赶紧去找东方。”   管一鸣的讲述并不复杂,再加上东方琳的补充,很快就把整件事情说了个明白。在昆明,他们听说附近郊区连续发生了几次火灾,于是一路追查到了瑞丽,却正好赶上当地警方逮住了纵火犯——这是个刚放出来的,纵火纯粹是报复社会,于是又被抓进去了。   “我就是去最后一处纵火地点看看。”这人在最后一次纵火的时候被当地护林队抓了个正着,火头还没起来就被扑灭了。既然已经证实是人为放火而不是出现了什么妖兽,管一鸣提起来的那股劲也松了,决定去看一眼就收拾东西回协会交任务,谁知道就是这走过场的一趟,就让他受了伤。   “点火的地方已经被扑灭了,我去的时候护林队正要下山,我想随便看看,确定一下没事就算了。谁知道我才到那里,就发现远处也在冒烟,本以为是那人可能设了两个起火点,护林队没有发现,谁知我赶过去的时候,只见草地上焦黑一片却并不见火。我觉得奇怪,正要再转转,四面的树林忽然一下子就起了火,把我围住了……”幸而护林队没有走远,看见烟也赶了过来。   “他们说赶上来的时候,火已经快熄灭了,只有一鸣在,差点把一鸣当成纵火的。”东方琳愤愤地说,“幸好我们带着证件,又让协会给当地警察局打了电话。”   “也就是说,你并没看见什么,然而火势是突然烧起来,又是突然熄灭的?”叶关辰在旁边问了一句。   “应该是这么说。”管一鸣认真地回答,“火势起得很快,我大概十几分钟就被呛晕了,在我晕倒之前的时间里,绝对没有人来救火,但是护林队赶上来的时候,火已经快要熄灭,这之间相隔也只有十分钟左右。不要说他们没有看见救火的人,就算有,十分钟也很难把这样的火扑灭。”   很好,这下虽然没有妖兽,但也肯定是有蹊跷了。   “协会派了几个人过来,现在有一个正在查山火的事,其余的人都去找我哥哥了。”现在管一鸣已经没有大碍,东方琳又想起了哥哥,眼泪汪汪地说,“我也想去找哥哥。”   管一鸣心疼地看着她:“你想去就去吧,现在我也没什么事了,有医生看着呢。”   管一恒皱起眉头:“东方还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你还是不要去了吧。”东方琳虽然有天赋,但毕竟不是正式天师,还没有出过什么任务呢。单看这次管一鸣受伤,她就慌手慌脚,真遇上什么事恐怕连自保的能力都不足,更别指望帮什么忙了。   叶关辰却低声说:“还是让东方小姐一起去吧。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协会的人,如果没有人从中联系,即使他们有什么线索也不会跟你说的。只不过东方小姐即使去了,最好也不要以身试险,如果有了线索,我和一恒会尽力去寻找的。”   这话提醒了管一恒。别说董涵那些人了,就是协会里其他人,现在见了他恐怕也跟陌生人一样,除非东方琳说找了他们帮忙,否则谁会给他提供线索:“你说得对。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吧。既然有人在查,失火的事就暂时先放一放,找东方要紧。”   瑞丽是西南边境上的一个口岸城市,毗邻缅甸的口岸城市木姐,是通向东南亚和南亚的金大门。这里还是古代南方丝路的重要通道,中缅两国贸易的中转站,还是“中缅”、“中印”公路的交汇点,十分热闹繁华。   因为属于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瑞丽街头走动的人有一大半穿着艳丽的民族服装,戴着特色饰物,能让第一次来的人看得眼花缭乱。   不过管一恒等人却没有这个心思。他们一到瑞丽,就直奔董涵入股的那个玉石公司。   因为瑞丽是重要的珠宝集散地,本地的珠宝玉石公司很多,管一恒等人绕了一圈,才在一处街道上找到了那个毫无特色的五色玉石公司门面。   别看外头不起眼,一进去却是珠光宝气,迎面的柜面上摆着缅甸出产的红蓝宝石和翡翠,两边则是充满少数民族风情的金银首饰,满满当当摆了一屋子。   柜面后面坐的女孩子穿着傣族服饰,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东方琳说明了身份,她就立刻打了个电话,没有多久,费准和一个中年男人就一起走了进来。   东方琳一见那个中年男人就跑了过去:“八叔,哥哥有消息了吗?”   东方八叔虽然是本支,但天赋平平,到现在也才是个实习天师。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水准,虽然还保持着东方家子弟日常功课的习惯,但本人已经不再参加天师任务,转而去经营家族产业了。   在这方面他倒是个能干的好手,目前在广西经营水果生意,东方瑜出事,东方老爷子就近把他调了过来,还带了手下几个人,一起来瑞丽帮忙。   见东方琳问,他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消息,琳琳你不要着急。”   “都五天了……”东方琳怎么能不着急,简直是要急死了,“那个矿场在哪里?我要去看看!”   “都已经去找过好几次了。”东方八叔叹了口气。东方瑜就是要去矿场才失踪的,那地方当然被列为第一搜寻地点,就差把整个矿场翻过来了。然而东方瑜好像人间蒸发,半点消息都没有。   “八叔你带我去看看!”东方琳灵光一闪,“我去那里占卜一下!”她和东方瑜是亲兄妹,利用亲人之间的血脉联系,或许能有所发现。   “那好。”东方八叔也觉得这是个办法。之前当然已经有人在矿场做过占卜和搜灵了,但一无所获。不过东方琳毕竟与东方瑜血缘最近,效果可能不同,“咱们现在就去。”   “等一下。”费准一直没说话,现在看管一恒和叶关辰跟着东方琳要走,这才开口,“这谁啊?这两位是谁啊?”   他阴阳怪气的,手却已经摸到了蛟骨剑上:“这位先生好像不是协会的人吧?还有这位,怎么看着像协会通缉令上的人啊?”   东方八叔愣了一下:“琳琳?这是——”他现在不怎么关心天师行的事了,管一恒他是认识的,却不知道他被协会开除的事,至于叶关辰那就更不用说了。   东方琳涨红了脸:“他们是我请来帮忙找哥哥的。费准,这种时候你不要找麻烦!”   费准眉毛一挑:“麻烦?我看是麻烦找上门来了。我说东方大小姐,协会的通缉令不会没看过吧?”他看这些嫡支子弟是最不顺眼的。他自己是费家的旁支,女朋友东方瑛是东方家的旁支,打小就要付出比嫡支子弟更多的努力,所以心理上难免有些不平衡。   而且东方琳天赋很不错,却不是那么努力,父兄对她也不做什么严格要求,直到现在还只是个实习天师,连出任务的资格都不大够。费准最恨这种有天赋有资源却不努力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东方瑛也姓东方,还要在家族里寻求庇护和帮助,他对东方琳说话就更要不客气了。   东方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将来就算不打算以天师为职业,但挂着天师的名头就要受协会的管束,通缉令她可以消极对待,但不能阻拦别人执行命令。   “你是怕我们查出什么对董先生不利的真相吗?”叶关辰在旁边淡淡地问了一句。   费准嗤地笑了一声:“真相?什么真相?真相不是你趁乱收走了腾蛇吗?真相不是你大闹农家乐偷走了九婴和狰吗?真相不是你当年不但从管家弄走睚眦,还搞死了好几条人命吗?这还用查?”   管一恒眉梢一跳,冷冷地说:“你好像忘记了,周建国是怎么死的,朱岩是怎么死的,现在东方瑜又是为什么失踪的?”   “这种事不是应该问叶先生吗?”费准嗤笑,“哦,还得加上幽昌是怎么不见的吧?说起来管一恒我还真是佩服你,杀父之仇都可以不当一回事,厉害厉害!”   管一恒眉毛直竖了起来,费准这一刀可真是捅中了位置。叶关辰连忙拉了他一下,淡淡地说:“费先生不用夹枪带棒,真要是这样斗嘴,斗到明天也不会有结果的。譬如说费先生这么维护董先生,是因为在本家得不到支持,所以另投明主吗?费先生自己也知道,这里头对不上的细节有不少,是准备为了自己的利益掩耳盗铃?据我看费先生似乎也还不是这样的人。”   叶关辰这一番话,真是连拉带打,句句都说在费准心上。他跟着董涵,当然是因为董涵给他炼制了一把蛟骨剑,就这一件法器,比他在费家这些年得到的资源都贵重。然而他也不是仅仅为了能得到法器,更多的是认可董涵炼器的观念,佩服他的本事,而不是为了利益连天师的原则都放弃了。   “好,我可以带你们去。”费准咬了咬牙。叶关辰先还了他一刀,捅得他憋屈得要死,之后又恰到好处地捧了他一句,把他捧到高台上下不来了。他的脾气是最受不得有人泼脏水,要是不查个水落石出,他就总觉得别人都会认为他是有私心了:“不过如果这次你们还拿不出证据来,别怪我要动手了。”   叶关辰神色如常:“天师协会不是已经下发通缉令了吗?到时候不只费先生,别的天师也都会动手,我还能跑到哪儿去?”   “不用别人,我也能抓住你!”费准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沉着脸转身往外走。他知道叶关辰用的是激将法,可惜他就是不能不吃这一套,反正他是做不到任人讥谤不定如山的。   一辆车把一行人拉到了瑞丽市下属的弄岛镇,五色玉石公司在这里有一个仓库,之前东方瑜也是从这里开始探查的。此刻,一群天师都聚集在这里,一见管一恒和叶关辰,脸上都或多或少露出些古怪神色来。   管一恒一眼就看见了之前合作过的朱文,便径直走了过去:“还没有找到人吗?”   朱文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管一恒,没有多说什么,只回答道:“没有。正准备扩大搜索范围,有可能要往边境上走。”之前在长岛捕捉马衔的时候,他得了叶关辰九张镇水珠的符文图样,对他的观感有些改变,因此现在还能比较心平气和地说话。   但朱文沉得住气,别人沉不住气,那边已经有几个天师皱起了眉头,看着费准:“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琳往前站了一步:“这两位是我请来帮我寻找我哥哥的,有什么事情,也等找到我哥哥再说好吗?”   来的这几个天师虽然都比她年长,但出身不显,东方琳搬出了东方家来,再有费准说话,他们虽然心里不悦,倒也不好说什么。谁都知道管一恒很得东方老爷子喜爱,就跟另一个孙子似的,没必要为了一个叶关辰得罪东方家。至于董涵这边,那不是有费准做主么?就算真有什么事也是他担着。   这些人里,朱文是跟东方瑜一起来查五色玉石公司的。朱岩的死一直是朱家极其重视的事,虽然许多证据都指向叶关辰,但不可否认,与朱岩死状完全相同的周建国,他死亡的时候董涵也在现场。而且两次死人都出现了玉石,朱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派出朱文来一起查账,已经隐晦地表明了他们的态度——半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无论是谁。   管一恒也是因为这个,才开口就选择跟朱文说话:“朱先生跟东方一起来的,能不能跟我们说说详细情况?”   第92章 矿场   朱文能提供的情况其实也并没有很多。   关于账目这一方面,就像之前东方瑜在电话里跟管一恒说过的,没查出什么问题。避税当然是免不了的,然而还属于合法的,何况他们也不是税务局,本来目的也不是这个。   不过东方瑜还是理出了一点思路:这个公司在最近十年连续发现了四条玉石矿脉,其中两条是在新疆发现的,两条是三年前他们搬迁到云南来之后发现的。这四条矿脉两西两南离着十万八千里,但每条的产量却都基本相同,这实在是有点奇怪。东方瑜对地质问题不内行,但矿脉离得如此之远,产量却如此相似,怎么都觉得太过凑巧了,因此在账面还没有查完的时候,他就提出要去废弃的矿场走走。   去第一个矿场的时候朱文是一起的,地方并不远,但积水严重,两人并没发现什么不对。去第二个矿场时,董涵忽然要去缅甸的木姐市一趟,东方瑜不放心就让朱文跟着去……其实也是个监视的意思……他则独自去了矿场。等朱文从木姐回来,才发现东方瑜失去了联系。 “董涵去木姐干什么?” “是他的公司买了一批翡翠原石,让他去掌掌眼。”   管一恒眉毛一扬:“他们公司自己有矿脉,怎么还去缅甸买原石?”   朱文回答:“他们最后一条矿脉在今年年初就开挖完了,现在已经初步断定绝产。说起来他们发现的这四条矿脉,基本都是挖掘一年左右就完了,但是董涵不是答应了协会给一笔赞助么,现在资金有点紧张,一时又没有新的矿脉发现,他们就去缅甸弄了一批赌石。”   赌石是翡翠行业里常见的活动,指的是购买原石,成交后自己切割。   翡翠原石外面包裹着一层风化的外皮,隔着外皮很难判断里面究竟有没有翡翠,成色又如何。虽然许多人研究翡翠多年,提出了什么蟒带松花之类的特征,但准确率仍然很不稳定,好了一夜暴富,不好倾家荡产。因此这种行为被称为“赌”,谓其风险就跟赌博一样,甚至可能比那还大些。 “这时候去赌石?”管一恒疑惑起来。赌石这种事实在是没准的,一夜暴富的固然有,连内裤都赔光的更多,一个正经做生意的公司,实在不应该去干这种事。   叶关辰忽然问:“赌涨了吗?”赌涨,指的是原石切割开后有翡翠,其价值远远高过买价。   朱文看了他一眼,还是回答了:“不知道。这批石头买回来还没有切,估计是没时间吧?”   叶关辰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买了多少石头?” “一大堆。”朱文想了想,“听说花了两三千万。我看董涵的意思,这批石头很不错,切开之后能值很多钱。”   叶关辰微微挑了挑眉:“是吗?石头的品相很好?”   朱文坦白地说:“我不懂这个,看不出来。但董涵看起来特别高兴的样子,我听他跟去的那个人说,这一批石头肯定大涨。” “那批石头放在哪儿了?” “好像是瑞丽的仓库吧,我们在瑞丽跟运货的人分的手。”   东方琳看他们忽然讨论起了赌石,已经等着发急了:“我们先去矿场,石头的事回头再说不行吗?”   叶关辰跟着往外走,又问了一句:“董先生呢?”   跟着他们往外走的费准凉凉地回答:“带着一队人在外头找人呢,这几天大家都忙。要不是你们突然过来,我现在也在外头找人。”   五色玉石公司这两个矿场都在南姑河上游。这里是边境上的宝玉石矿带,主要出产红、蓝宝石,近百年来先后办过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宝石场,但因为宝石分散,开采费用太高,缺乏投资价值,所以慢慢的都关闭了。倒是不少宝石被山水冲到河里,沉积在河床泥沙之中,如果去淘,时常都有收获,渐渐的在这一段形成了一个淘宝场,颇负盛名。   东方瑜失踪的那个矿场要沿着南姑河一直往上走,直走到将它分支出来的南畹河边。   南畹河附近也分布着不少矿场,大大小小把地面挖得跟麻子脸似的,不过真正找到值得开采的矿脉的,这一带也只有五色玉石公司的这条翡翠矿脉了。   矿场的形状看起来像个水盆,大体呈圆形,越往下越窄,旁边堆着开采出来的废石,路颇为难走。 “我们已经把这里全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跟着他们来的一个当地警察对东方琳说,“有没有可能当事人是自己离开的?目前我们已经扩大了搜索范围,但是仍旧没有进展。”   因为此地几乎就在中缅边境线上,除了偷渡客和走私者之外,还有贩毒分子,所以当地警方对任何失踪案件都倍加重视。然而他们大多信仰佛教,对天师这个行当并无了解,也没什么好感。报案说是失踪,可现场毫无挣扎打斗的痕迹,可见人是自己离开的,会不会已经钻进密林企图出境,又或者根本没有这个失踪者,只是干扰当地警方?   有了这些怀疑,当地派出所就派了个年轻警察跟着他们过来,说是陪同并向失踪者家属解释一下搜索进度,其实也有点监视和观察的意思。   矿坑很深,底部全是积水,足有两米深,东方琳原本想下到矿坑底,现在也只能在矿坑中部的一处平台上点起了三炷香。   这是东方家特制的通神香,香炷细如线,点燃之后差不多只要三分钟就会燃尽。但在这三分钟内,据说能将占卜者的准确率提高一成。   这香的原料配方是东方家的不传之秘,而且据说制做者本身还有种种的限制,因此每年成品不过五十根,东方琳一次就拿出三根来,能将自己的占卜准确率提高三成,也算是大手笔了。   通神香点燃,香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三股淡白的烟气不是直升,而是横着蜿蜒开来,蟠龙一般缭绕在东方琳身周,将她笼了进去。   东方琳用的是扶乩法,外出无沙盘,她用的是特制的钢笔,笔中灌着朱砂水,立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就可以作法了。   烟气缭绕,东方琳盘膝闭目,只用一根食指轻轻按着笔头,让笔直竖起来,左手结了个印,嘴里低低念诵。渐渐的,那笔开始在石头上自己滑动了起来。   旁边的警察是傣族人,自小就是虔诚的佛教徒,看东方琳这样子忍不住摇头,退到一边双手合什,也小声诵起经文来。   叶关辰就在旁边,一听见他念诵经文,立刻转过身去:“同志,麻烦你暂停一下。”   年轻警察一愣,有些不悦地停下:“什么事?”   他没有看见,但其他人都发现了……在他念诵佛教经文的时候,通神香那三股烟气忽然有一部分向他飘过去,蟠龙之形顿时乱了,连东方琳的手都抖了一下,顺畅滑动的笔也停了下来。   东方琳的眼皮一动,忍不住要睁开眼睛,叶关辰看得清清楚楚,立刻说:“不要分心,继续!”   然而东方琳到底是年轻,虽然强行忍住没有睁眼,但手指按着的朱砂笔却胡乱打起转来。   通神香眼看已经燃到了底,东方琳勉强镇定着,扶着笔划出一个字,三缕烟气便四散开来,笔啪地一声倒在石头上,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东方琳呼地站起来,冲着那年轻警察大喊:“谁让你这时候诵经的!你捣什么乱!”   年轻警察想回驳两句,但见东方琳喊着眼圈就红了,激动得浑身打颤,旁边一群人都是脸色阴沉地看向自己,才觉得自己大概是闯祸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干咳一声说:“我只是念念经文,也没做什么。” “你还要做什么!”东方琳气得双手发抖,“谁让你念经文的,要念经文你去寺庙里念,在这儿念什么念!谁请你来念了!”   叶关辰推了管一恒一下,管一恒走过去抓着东方琳的肩头轻轻晃了晃:“琳琳,别激动,先看看乩上说了什么。”   叶关辰转头问那年轻警察:“你刚才念的是什么经文?”   年轻警察自觉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更没有打扰东方琳“装神弄鬼”,于是脸色也不大好看,硬梆梆地回答:“金刚经!”   叶关辰点了点头。《金刚经》又名《金刚般若多罗蜜经》,“般若”是梵语,意为大智慧,“金刚”则是喻指,是说这智慧如同金刚一般锋利无比,能破除世间一切烦恼与偏见。“波罗蜜”则是指超越了生死而达到解脱的彼岸。经题的全义便是说以金刚一样无坚不摧的大智慧,破除一切烦恼执着,超越生死而达到永恒安乐的归宿。   既然金刚经指的是用大智慧破除一切烦恼执着,其实也就是破除迷雾寻到真相,而扶乩则是在重重迷雾中寻找指点,说起来倒是不谋而合。所以这年轻警察念诵金刚经,对扶乩本身还有点助益。然而毕竟佛道两家,其法大相径庭,只有真正的智慧圆融之人才能将之并行,互为助益,东方琳却远远没有达到这种境界。而且《金刚经》太过刚猛,扶乩请的却是鬼仙,气场本就不合,因此反而被干扰了。   东方琳被管一恒安抚了几句,情绪平静了些,回头去看自己扶乩的结果。只见发白的石头面上,朱砂线画得乱七八糟,几乎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急得她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别急别急。”管一恒心里也着急。通神香珍贵稀少,东方琳这是为了哥哥把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了,如果这次失败,这会儿到哪再去找通神香?东方瑜已经失踪了五天,时间再拖延一分钟,他的生命危险就多一分。 “这好像……是个玉字。”朱文仔细地看了半天,他善画符咒,对线条和图案最为敏感,在一团乱七八糟中终于分辨出了一个字。   朱文这么一说,其余人也就看得比较明白了。朱砂笔画出了一大团线条,然而都比较纤细,只有构成玉字的那几笔较粗一些。乍看好像搅成一团的乱毛线,但仔细去看,玉字就渐渐浮现出来,十分清楚了。 “玉?”东方琳拼命地想,“玉字做何解?哥哥确实是因为玉的事才来的,这里以前也是玉矿,但,但……”这对东方瑜现在的去向却是毫无启发啊。   叶关辰沉吟了一下,问:“你刚才扶乩时,问的是什么?”   东方琳想了想:“开始是问哥哥的去向,但,但后来觉得烟气变化,我一害怕,就想哥哥会不会是已经出事了,香烟示警。最后来,我心里乱糟糟的……”   这话说得旁边几个也会扶乩的天师暗暗摇头。请乩的问题是要一个一个的问,有问才有答,像东方琳这样,自己心里都乱七八糟不知问的什么,要乩仙如何作答呢?难怪扶乩出来这么一团乱麻,这基本上等于是失败了。   东方琳的眼泪一下子止不住了,捂着脸几乎要崩溃地哭出来。叶关辰却微微摇了摇头:“未必。你先不要着急。也就是说,你既问了你哥哥的去向,又问了他是否安好?” “应该是……”东方琳勉强忍着啜泣,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他,“这个,这个玉字是对的么?我没失败吗?”   叶关辰低头仔细看着石头上的痕迹。费准很想讽刺两句……养妖的居然也懂扶乩吗?然而看东方琳那模样,好像叶关辰就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倘若现在否定叶关辰,无疑是先把东方琳打垮了。于是话都到了嘴边,费准还是给咽下去了,只说:“你看仔细一点啊,别瞎解,反而耽误了找人。” “你哥哥现在应该还活着。”叶关辰并没在意费准的话,“虽然乱成一团,但这个玉字是连贯完整的,并无破碎之感。朱先生觉得是不是这样?”   朱文点了点头:“是完整的。”   一个字写出来,虽然是由各自独立的笔画构成,但其结构应该是完整的,倘若结构散掉,这个字就算是碎了。画符也是如此,符咒由许多细部组成,有人画出来便是完整的,有人画得不好,中间的灵气就无法贯通,这个符便不成为符,只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图案罢了。   朱家长于画符,对于字也好符也好甚至是画也好,究竟是完整还是散碎,自然格外敏感。 “你问了你哥哥是否安好,乩复“未曾玉碎”,那就是人还平安,至少现在还活着。”叶关辰轻轻敲了敲石面,肯定地说。 “真的?”东方琳顿时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这,这是不是太简单了……”   旁边一个也会扶乩的天师低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目前来说,如果这次扶乩是成功的,那么如此解释并无不妥。” “但人现在在哪儿呢?”费准忍不住问。 “应该也在这个玉字里。”叶关辰沉吟着,“为玉而来,自然也是因玉失踪,还是要在玉上下功夫。”   费准翻了个白眼:“这跟没说一样好吧?现在哪儿有玉?”他说到这里,忽然恍悟,“你不会是想去看那批赌石吧?”现在五色玉石公司手里的玉,可不就剩下那一大批赌石了吗? “还是你要说,玉石公司名字里也带个‘玉’字,所以东方瑜失踪,还是要找玉石公司?”费准冷笑,“哎,我倒忘记了啊,东方瑜自己的名字里不也有玉吗,那是他自己把自己搞丢了呗?哦哦,就连东方小姐的名字也是玉的意思,是不是还应该问问东方小姐,是不是她把自己哥哥弄没了?” “你……”东方琳怒目而视。 “说这些没用。”叶关辰对他的讽刺不为所动,“既然乩复给出了玉的线索,当然都要查一查。” “查吧查吧。”费准冷笑,“最好你们能在那堆赌石里把东方瑜给找出来,否则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同行的另外几位天师都沉默着。他们当然没忘记叶关辰的名字还挂在通缉令上,也不是非常赞同叶关辰的分析,然而他们也不能否认,目前这也是唯一的线索了。如果说不查,万一叶关辰是对的,却因为他们的阻挠导致东方瑜有什么危险,这责任他们可也担不起。 “既然这样,就去看一下吧,反正看一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最后还是朱文出来说了话,“反正到时候小费你也在旁边,我们大家都一起,不会有什么人做手脚的。”   费准冷笑了一声:“行啊,那就准备准备,再回瑞丽吧。不过这么跑来跑去的,要是耽误了时间,可不是我们负责任。”    第93章 点石成玉   费准憋了一肚子火,走路都带风,开个车门摔摔打打,无时无刻不在表示他心情很不好。可惜管一恒和叶关辰都不吃他这一套,只管和东方琳凑在一起说话。 “十三处能不能想办法逼着五色公司切开这批石头?” “怎么了?”管一恒敏锐地问,“你觉得这批石头本身有问题?” “玉从石中出。”叶关辰的手指在膝上轻轻划着这个字,“有通神香在,东方小姐跟东方天师又是亲兄妹,乩复是不会错的。但我现在想来想去,只有这一批赌石,恰好是在东方天师失踪那几天运来的。而且赌石这种事,三分靠功夫,七分靠运气。有道是神仙难断寸玉,切垮还是切涨,就是再有经验的人也难免走眼,董涵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把握,居然敢把公司剩余的流动资金全部拿去赌?如果石头里不出翠,五色公司岂不完了?”   东方琳听得有些糊涂:“赌石我是听说过一点,都说一刀穷一刀富,确实很难把握。不过,这都是他们公司自己的事,跟我哥有什么关系呢?”   管一恒却扬起了眉毛:“点石成玉?”   叶关辰微微点了点头。   管一恒脑海里瞬间转过了几幅画面:周建国干瘪的尸体,旁边箱子里的石佛头变成了玉佛头;还有朱岩尸体下面发现的几颗石子大小的玉料。一个念头从他心里浮上来:“你是说,董涵无所谓买到的石头里究竟出不出翠……”   叶关辰轻声更正:“或者他运来的根本不是赌石,也根本没有花多少钱。”运来的就算是纯粹的石头又怎么样,他有办法把这些石头全部变成玉,又何必要去赌呢?   管一恒皱起眉头:“究竟里面是什么,总得切开看看……十三处管不到一家公司的内部事务……不然,我们自己想想办法?”偷偷去弄一块石头切一下应该还做得到。   叶关辰摇头:“听说这一次运了一大批石头来,一块两块的,未必就有用。”董涵也是个精明人,做戏还是会的,把所有石头都变成玉,这赌中率太惊世骇俗,他大概不会做。   东方八叔在一边听着,这时候压低声音说:“也许有办法。”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看董涵和费准离得都远,才接着往下说,“老爷子派我过来的时候说了,小瑜在失踪前给他打过电话,说要逼一逼董涵。他答应的赞助还有一笔没到位,别人不好催他,周副会长却可以催的。”   管一恒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八叔说得没错。”周峻对会长的位置盯得紧,这几笔赞助是他的杀手锏,东方长庚那边拿会长选举的事吊一吊他,周峻就肯定会打电话来催董涵。董涵就指靠着周峻给他撑腰,怎么能不尽快筹办?可是现在五色玉石公司账面上已经没有大笔的流动资金,不开这批赌石,除非他们会印钞。   东方八叔笑了笑,转身打电话去了。东方琳满心担忧,问叶关辰:“叶先生,这批石头里真能找到我哥失踪的线索?他真的没事吗?”她不是很关心董涵能不能点石成玉,只担忧东方瑜。   她善扶乩,却并不善于解乩,这次又被人干扰,心里简直七上八下根本静不下来,只能再向叶关辰求证,也顾不得他是什么养妖族了。 “至少现在还没有生命危险。”叶关辰温和地安慰她,“这点我可以肯定。” “可是已经五天了……”东方琳喃喃,“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说不定没水也没吃的……”如果是这样,就算现在没有生命危险,过几天也会有了。   叶关辰没说话,只是跟管一恒对看了一眼。他们两个心里都明白,即便能揭穿董涵点石成玉的把戏,这也跟找到东方瑜没关系,但东方瑜的失踪,董涵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有戳破董涵的身份,把他抓起来,才能逼问出东方瑜的线索。   费准开车,一路上专捡坑坑洼洼的地方走,把大家都颠得骨头要散的时候,总算回到了弄岛镇的办公点。   不过下车他就高兴了,因为办公点门前好几个人,他一眼就看见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孩背影:“阿瑛!你们也回来了。”   东方瑛转过头来,随即看见了东方八叔和东方琳,“八叔,琳琳,你们也来了。” “十二姐。”东方琳不怎么热络地招呼了一声,“原来你也来了,我都不知道。”   东方瑛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我也是才知道……之前因为有个朋友托我来查件事的,走到了这边来,听说十弟失踪,我就来帮忙,好歹多一个人多个帮手……”她是旁支,见了东方瑜东方琳这些嫡支的子弟,向来是有些拘谨的。而且她说是在找东方瑜,顺手还能找找她要找的人,有点儿假公济私的意思,底气就略有不足。 “那有什么线索吗?”东方琳抱着点希望地问。她并不怎么关心东方瑛的事,所以没有听出来,只是问东方瑜的下落。   东方瑛摇了摇头:“我跟着张伯父走了一趟东边,董理事带人走了北边,都还没有找到人。”   东方琳失望地点了点头,下车去跟张家来的那位打招呼去了。   查五色玉石公司的事,是由张家人领头的,为的是显示公平。东方瑜这也是后来才过来的,还是搭了朱文的道儿,否则就凭他跟管一恒的关系,就要避嫌。   张家这位是嫡支子弟,外人都叫张七。按五大家族的关系,东方琳要叫他一声七伯。   张七今年将近五十岁,论行内的天赋不算太高,但处事素来公正,因此涉及到协会内部冲突的事件,一贯交由他来主持,总能做到不偏不倚,让大家都没话说。就好比当年管家睚眦伤人那件事,也是当时才三十几岁的张七做了最后处置的。周峻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暗暗地恨着管家。   管一恒也过去打了个招呼:“七先生。”管家虽然也算是传承久远,但比张家这样的大家族还差得太多,虽然他跟东方瑜东方琳从小一起长大,也见过张七几次,但东方兄妹可以叫七伯,他可不能跟着叫这么热乎。   张七有一张国字脸,本身就生得威严,再加上永远面色肃然,有调皮的年轻天师背后偷偷管他叫活判官,其实是十分贴切的。   现在这位活判官看见管一恒,两道浓眉就皱了皱:“你怎么在这里?”   管一恒早有准备:“东方天师失踪,于私我是他的朋友,于公,十三处对这件事很关心。” “你该避嫌。”张七简单地说。 “我已经被协会开除,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协会的决定,无所谓避嫌。”管一恒也很快地回答。   张七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解释。也就是说管一恒可以留下来,但是无论他说什么,张七都不一定会听。然后他抬抬下巴,点了点叶关辰:“那是谁?”   管一恒镇定地回答:“十三处暂定的证人,叶关辰,现在协助调查。” “证人?”费准刚跟东方瑛说了几句话,走过来就听见管一恒的话,险些要跳起来:“什么证人?你是怕七先生抓他,瞎扯的吧?”   管一恒给了他淡淡的一眼:“我早就知道七先生在这里,难道要到现在才想起来关辰的身份?”   费准被他这一眼看得直想暴跳。其实管一恒并没有露出什么讥讽的神色,事实上他少年老成,自从父母都过世之后,脸上表情就不多,也就是现在对着叶关辰才丰富一些。然而费准就觉得不舒服,仿佛自己被人当成了傻子似的,当即就变了脸:“说他是证人,你也有点证据!还协助调查,调查什么?别告诉我十三处也开始调查别人的帐目了。” “当然不是。”管一恒早就想好了对策,尤其是现在已经找到了九鼎,这还真不是假话,“这是十三处的秘密案件。” “哈!”费准怪笑一声,“还秘密案件了?你还有什么秘密的,不是都告诉人了吗?”   他说的人当然是指叶关辰,张七也看着管一恒,虽然没说话,显然也同意费准的看法。管一恒为什么被开除出天师协会,他也是非常清楚的。   管一恒面无表情地拿出十三处的证件对费准亮了亮,没说话。十三处隶属国安,国家安全部门在办秘密案件的时候,难道还要广而告之?天师协会与十三处算是合作关系,但是一个属民间组织,一个是国家部门,真要有什么冲突的时候就是那句话了:公民有义务配合,明白吗?   这一套当然不好直接对张七摆出来,毕竟张七的身份在那里,这是给十三处拉仇恨,不利于合作。然而对费准亮一亮却毫无压力,旁边的张七也就明白意思了。这说不上杀鸡儆猴,但其作用也差不多,既表示了对张七的尊重,又给了他压力。   张七皱起眉头,但没有说话。他当然不像费准那么毛燥,而且叶关辰虽然在天师协会的通缉令上,但张七比一般天师知道的内情更多,譬如说这次来查董涵入股的这家玉石公司,不就是因为管一恒曾经提出过的问题吗?而管一恒那次的发言,要说没有受到叶关辰这个通缉犯的影响,鬼才相信。   于是这事就有点微妙了。叶关辰是通缉犯;他导致了一名优秀年轻天师……管一恒被吊销执照,开除出协会;然而正是管一恒被开除之前的一番发言,使得协会决定调查董涵。呵呵呵,您说现在协会的天平在向谁倾斜呢,是董涵吗?   当然不是。真是向董涵倾斜的话,会因为一名被开除的天师发言,就调查一位常任理事?   张七处事向来令人信服,绝不只是因为他正直。公平这个东西很奇妙,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相对公平。而相对公平涉及的方面就太多了,一个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是根本找不到这东西的。而张七显然不是。 “十三处暂定的证人,协助调查?”张七沉声重复了一遍。 “对。”管一恒镇定地点头。即便张七现在就去十三处问,云姨也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张七点了点头:“协会有义务配合政府部门,但是,你已经被吊销了天师执照,而他还在通缉令上,十三处也没有正式文件让协会取消通缉令。”   管一恒马上点头:“我明白。”张七的意思就是在说,管一恒不许使用法术,而叶关辰最好少说话,更不要想借着十三处来对五色公司的事指手划脚。但是反过来说,叶关辰如果用法术,天师协会管不着,而管一恒是十三处的正式工作人员,是可以对天师协会提出一定要求的,只要不是干涉协会内部的决定就行。   也就是说,管一恒不能让张七判定董涵有问题,但他可以要求看看协会的调查成果,或者要求协会调查哪一方面。这已经是给了管一恒极大的权力了。   费准还没有反应过来,董涵却从旁边走了过来:“原来是小管来了。哦,还有叶先生啊,真是稀客。”   他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被查就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未语先笑的模样,不过眼神却是冷森森的。刚才张七的话他已经听见了,比起还有点嫩的费准,他可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张七的弦外之音。   管一恒对他当然是十分反感,冷淡地说:“我们是来找东方的。” “哦,听说你们去了矿场,找到什么线索了吗?”董涵仍旧笑眯眯的,丝毫不以管一恒的态度为忤,反而露出一副关切的神色。 “东方小姐扶乩,给了一个玉字,所以这位叶先生想要看看公司的那批赌石。”费准阴阳怪气地说。 “看那批石头?”董涵扬了扬眉毛,一脸惊讶,“难道说东方瑜会在那批石头里?”   费准嗤地冷笑了一声。叶关辰却只是笑了笑:“既然扶乩得出这个玉字,那么与玉有关的线索都不能放过不是吗?董理事一定也想尽快找到人吧。” “当然当然。”董涵好脾气地点头,“如果能帮上忙,我们当然是很愿意的。” “那就太感谢董理事如此通情达理了。”叶关辰温和地说,“说起来,赌石可是一门功夫。这次有董理事掌眼,这批石头想必是大涨了吧?”   董涵笑着摇摇头:“现在还没有切开,我也不敢夸这个口呢。” “还没有切开?”叶关辰微一挑眉,“石头已经拉回来好几天了吧?” “叶先生博闻广识,不过在这上头大概就不了解了。赌石这种事呢,三分也得求老天保佑。所以切石可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切的,这得选了黄道吉日,先焚香供奉,才敢下刀。”   管一恒看他装模作样的就不舒服,冷笑一声:“居然还有这样的讲究?石头买回来,里头有没有玉不是已经定了?难道烧烧香,没玉的也会生出玉来?” “话不能这么说么。”董涵笑眯眯地回答,“玉这东西,可不是普通物件。从前进山采玉,都要用白鸡白狗白盐祭山神,山神高兴了,你才能采到宝。这切玉也是一样,总要神明欢喜,才能保佑开石见宝。这也是这一行里的规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马虎不得。”   管一恒和叶关辰对看了一眼:果然,董涵不肯当着他们的面切石,这石头要是没鬼就怪了。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看看这批石头?”管一恒直截了当地问,“这总用不到黄道吉日了吧?” “我去打个电话。”董涵仍旧笑眯眯的,“石头锁在地下室,要拿到钥匙才能开门。不如我们先回市里住下,这样也不耽搁时间。”   张七带头,东方琳,东方家八叔和朱文都跟着,其余几名天师却都以继续寻找东方瑜为由,没有回去瑞丽市。他们都是出身平平,既不敢得罪东方家,也不愿意得罪会炼器的董涵,还是躲开的好,省得不小心当了炮灰。   董涵当然是带着费准,那么东方瑛也跟着,不过她倒不是为了看石头,主要是为了自己手头的任务。 “我有个朋友,她认识的一个网友,六年前在和田旅游的时候走失了,一直没有找到。”东方瑛略有些惴惴地向东方八叔解释,“上个月我去那边出差,顺便替她占了一卦,线索指向云南,我就过来看看……”   东方琳心不在焉地听着,东方瑛瞧了瞧她的脸色,补充说:“我这几天也给十弟占了一卦,觉得十弟现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人究竟在哪里,实在找不到线索。” “你占到哪一卦?”东方琳一听这个,顿时精神起来。   东方瑛用的也是易卜:“既济,六二。” “妇丧其茀,勿逐,七日得?”东方琳眼睛亮了一下。这一卦的意思很明白,是说丢了就丢了,不要刻意去找,也能找得回来。 “嗯。”东方瑛有些含糊地答了一声。其实她占这一卦的时候心思也有些乱,一面想着东方瑜,一面还想着自己在找的那个人,所以占出的卦来究竟是对应了东方瑜还是那个失踪者,她也不太敢肯定。 “太好了!”东方琳其实也不见得就对东方瑛的占卜结果这么信任,但现在有好消息她总是高兴的,而且这一卦跟他们现在的做法也有相通之处:查的是赌石,看起来跟东方瑜似乎没有直接关系,但说不定就误打误撞正中了目标。   于是一辆车,载着一群天师,还有东方琳的希望,又开向了瑞丽市。 第94章 圈套   车到瑞丽市内,天已经快黑了,五色公司的老板果然不在。 “董顾问,老板出去了,地下室的钥匙我们没有,是打不开的。”看店面的换了个小伙子,一脸为难。   董涵回过身来,冲管一恒等人摊了摊手:“这可没办法了。我虽然在公司里有股份,可是只分红,没有实权。现在钥匙不在,实在是打不开门。我看,这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休息一下,我打个电话,老板最晚明天也就回来了。”   既然五色公司口径一致地表示老板不在,就算明知道他们是拖延时间,那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把人家地下室的门砸开硬进吧?   东方琳急得头上冒火,要不是有叶关辰说东方瑜没事的话在前头,她当场就得炸起来。   五色公司的小伙子姓郑,很是殷勤,先去马路对面的旅馆里订了房间,又在附近一家本地风味的餐厅里订了包间,笑嘻嘻说是老板赶不回来,特地让他代为招待诸位“董顾问的朋友”,尝尝本地特色。   饭总归是要吃的,东方琳虽然不痛快,还是被东方八叔拉着一起去了。   这餐厅以傣族菜肴为主,什么牛撒苤、酱烧田螺、凉拌鱼生、酸扒菜,风味独特,都是在别的地方很难吃到的。还有饵丝米线,各种粑粑,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董涵满面春风,指着菜肴一盘盘介绍。费准极其捧场,不但自己吃,还给东方瑛夹,真是大快朵颐,满座就数他吃得欢,一边吃一边还用眼角瞥着管一恒几人。   东方瑛有些尴尬,转头向东方八叔和东方琳笑着说:“八叔,琳琳,先吃饭吧。琳琳,这个菜味道都不错的,你喜欢吃哪个?”   东方琳沉着脸不说话。费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给东方瑛夹了一筷子鱼生:“阿瑛,吃。你这次过来是查什么人?小郑是本地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东方瑛因为是旁支,见了嫡支子弟难免要趋奉一二,但毕竟也是年轻人,自尊心强。她这样陪着笑脸,东方琳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心里也不舒服起来,索性转头去跟费准说话了:“那太好了,我正发愁呢。这边的人讲话我有些听不懂,挺难办的。” “这边傣族人多,讲汉话没那么好,正常的。你到底找什么人?”   东方瑛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给他看:“就是这个人。我那个朋友……你也知道的,就是苏姐。” “是苏玉吗?”费准想了想,“就是你那回说,在外地丢了钱包,她借你钱买车票的那个瘸……那个坐轮椅的?这男的是她什么人?” “对,就是她。”东方瑛有些伤感,“这个说是网友,其实是苏姐男朋友,要不是当时失踪了,他们可能早就结婚了。这些年苏姐都没忘记他,听说我要去和田,特地托我给他在当地寺庙上炷香。其实这几年她自己在家里不知上过多少次香了,但她腿那样,和田是去不了的。” “嗯,然后呢?” “然后我怕他是在野外出事,成了孤魂野鬼,就占了一卦,谁知道卦象不在本地,却指到这边来了。难道说是人没死?毕竟当初也只说是失踪,警方并没找到尸体。” “哦……”费准其实对别人的男朋友并不怎么很关心,他关心的是东方瑛,既然东方瑛承过苏玉的情,那他也该帮忙,“你把照片传给我,我明天给小郑看,问问他能不能帮帮忙。”   东方瑛把照片传给他,还补充:“他叫秦宇。”   包间里气氛并不热烈,张七素来的不大说话,东方琳根本没有说话的心情,管一恒和叶关辰则是不宜开口,于是除了东方八叔和朱文还对董涵的话礼貌性回应几句之外,也就听见他和东方瑛说话了。   听见秦宇这个名字,董涵的眉梢不易察觉地一跳。他就坐在费准旁边,状似无意地侧头看了看:“挺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啊。” “就是。”费准也看了看,“怎么在新疆失踪,卦象能指到云南来,别是遇上人贩子了吧,不过人贩子都是拐卖妇女儿童,拐个男人也没用啊……”   他叨叨逼逼,惹得东方瑛轻轻掐了他一下:“别瞎说,这是苏姐男朋友呢……”   费准连忙陪笑:“我就随便说说。你放心,我明天就找小郑,一定盯着他找人帮忙。”   董涵若有所思地问:“小瑛啊,你在和田占的那一卦是怎么说的?”   东方瑛答道:“恒卦九四,田无禽。秦宇的魂魄根本不在当地。之后连得蹇卦和解卦,都是利西南,我就过来了。在路上打听到一点消息,有人曾经在火车上见过秦宇,那趟车的终点站就是瑞丽。”   董涵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之后他的话显然少了些,大家不怎么热络地坐了一会儿,便回了旅馆。   为了避嫌,董涵跟他们一样住在旅馆里。总共九个人,董涵以尊重为名,给张七订了个单人间,其余八个人则订了四个双人间,不过都在同一层楼上,彼此相邻。 “哪位愿意跟我住一个房间啊?”董涵笑眯眯地开口。 “当然我了。”费准翻了个白眼。东方瑛和东方琳两个女人自然要住一间,他心里不怎么情愿。   东方八叔左右看了看,笑嘻嘻地说:“还是我跟董理事住一间房吧。说起来,我对董理事的炼器之术一直很是钦佩,总想请教请教,只是没有机会。”   这当然是托辞。东方八叔年轻的时候倒确实是会制作法器,但不过是桃符、灵牌、石敢当之类,而且早就转去东方家的企业里主事了,现在又想请教炼器,显然是信口一说。且不论董涵这独门秘术肯不肯教,就算教了,以他的资质也未必学得来。   费准撇了撇嘴,不过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董涵身正不怕影子斜,别说东方八叔,就算张七跟他住一个房间,又能怎么样呢?   董涵仍旧是笑容满面地答应了,临走拍了拍费准的肩膀,小声说:“别老拉着个脸,对小瑛不好。你要是不愿意她住那个房间,晚上叫她出来,另开个房间就是了。”说完挤挤眼睛,跟东方八叔一起回房间了。   既然有东方八叔监视着董涵,其余人也都回了自己房间。   管一恒进屋先检查了一下,确定没装什么监控器,才从背后搂住了叶关辰:“东方真的没事?”其实他跟东方琳一样,心里都有些不踏实,毕竟扶乩出的那个玉字也太简单了,可表达的意思很模糊。   叶关辰正打开背包往外拿洗漱用具,感觉管一恒的脸贴在自己脸颊上,知道他心里不安,反手摸了摸他的脸:“至少现在没事。”   管一恒吁了口气,在他脸上蹭了蹭:“那我就放心了。你今天晚上怎么都不说话?”其实是在回瑞丽的路上叶关辰也基本上没怎么说话。当然有张七等人同车,说话不太方便,但叶关辰跟他甚至没什么交流,这就不大对劲了。   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那个玉字,一定还有别的解释,只是一时没有头绪。”   一般扶乩出来的批复都较为复杂,像东方琳这次这样只批出一个字来的极其少见,等于从扶乩变成了测字,虽然批出的这个字十分正确,却又多了一道解字的手续。   测字之术,以解为要。随手所写或所拈之字,虽冥冥中暗合运数,却是要解得妥当方能窥破天机。然而这个玉字太简单太直接,反而难以解释。虽然大家都知道,东方瑜正是因着查玉才会失踪,可是他具体会在哪里,却是实在解不出来。   管一恒抱着他轻轻晃了晃:“算了,先休息,你也不要硬想了。”解字讲究灵机一动,那才是真实,勉强硬凑上去的解释,多半都离题万里。 “恐怕也休息不好啊。”叶关辰又叹了口气,“去洗漱吧,晚上都要睁着一只眼睛,明天就要开地下室让我们看那些石头,我猜董涵今天晚上一定要动手脚,八叔未必盯得住他。”   管一恒恨恨地说:“应该让七先生跟他一个房间才对。” “也不一定。”叶关辰又摇摇头,“七先生处事公正,铁腕无情,但在道术上却也未必就强过董涵。董涵……极可能一向是深藏不露的。” “得了,我不睡了。”管一恒一边进浴室一边说,“我就瞪大了眼睛盯着隔壁,有点动静我踢门就进去。”   叶关辰被他逗笑了,手里拿着个玻璃杯也跟着进来:“也不用那么紧张,我在五色公司那个走廊里留了个东西,如果半夜有人摸到那儿去……”他接了满满一杯水,把手里的一张符扔进水中。   那张符纸是薄薄的米白色,半透明,上头用朱砂画着个图案。落入水中,米白色的纸居然融化了,只留下朱砂色的图案漂在水面上。灯光之下,水面渐渐变成了镜面一般的银白色,朱砂色图案仿佛嵌在其中,稍稍高出杯口,却没有丝毫水滴溢出来。 “圆光术?”管一恒已经脱了衣服准备洗澡,又被吸引着跟他走了出来,“不大像……” “是改造过的,与传讯术结合。”叶关辰解释,“从这边不能像圆光术一般观察到那边,但那边如有动静,这水面就会炸开。哎,脱得光溜溜的出来做什么,快去洗澡!”   管一恒抱着他不撒手:“让我抱抱,不冷。”   叶关辰在他腰上拧了一下:“小心走火。好了好了,快去洗澡,洗完再抱。”   所谓的洗完再抱,不是指妖精打架。既然防着夜里有事,自然都得养精蓄锐,两人洗完澡出来,把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并肩躺在床上说话。   屋里只开着地灯,水杯在灯光里闪着淡红的光,好像一盏小灯。管一恒搂着叶关辰挤在一张床上,忽然想起来那张融化的纸:“那符纸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能化在水里?”   叶关辰头枕在他肩上,低声笑起来:“那个啊,那个是糯米纸。圆光术本是不用符纸的,传讯术却非用符纸不可。可是符纸浸在水里,又会影响圆光术,我就用糯米纸写符,入水就化掉了。”   圆光术是用镜子来观察远处情景的道术,或者使用水、冰之类近似镜面的物质也可,但要求内里澄明清透,如果有杂质,就会影响圆光术的观察质量,因此并不用符纸。 “糯米纸……”管一恒握着他的手摆弄他修长的手指,低声闷笑,“亏你想得出来……”   叶关辰用另一只手点点他的额头:“道法天地,无物不可为符咒,无物不可成法器,只要善于运用。你既然要学符咒,就得多动脑筋,不能一味倚仗那些灵物。” “谢老师教导。”管一恒去蹭怀里人的脸,“老师再教导教导?”   叶关辰忍不住笑出声来,去推他的脑袋:“教导什么?别胡闹。”   两人挨挨蹭蹭的腻歪了一会儿,叶关辰有几分倦意地打了个呵欠,管一恒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你睡会儿,我盯着,再说还有你的符呢。”   叶关辰这几天奔波不停,又劳心又劳力,他身体比不上管一恒,确实累了,眼睛一闭,一会儿呼吸就均匀悠长起来。   管一恒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他,觉得他的脸色又苍白了一点,嘴唇只有一层淡淡的血色,心里就觉得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如今烛龙鳞里还养着睚眦、腾蛇和土蝼,马衔虽然是住在贝壳里,过段时间也得安抚一二,都要耗费叶关辰的精力,以至于他身手虽然好,耐力却是不足,稍微累到脸色就难看。这样下去,也不知能坚持多久。必须早些把九鼎补全,尽快送去那山洞里封印,才能永绝后患。   砰!   管一恒正在胡思乱想,桌上的水杯突然一晃,水中镶嵌的朱砂图案突然炸开,水泼了一地。   叶关辰猛然惊醒,两人夺门而出,管一恒一脚踹在隔壁房间的门上,门应声而开,居然是虚掩的。屋里两张床空着一张,东方八叔在这么大的动静里还睡着不醒,显然是中了招,而董涵已经不在屋里了。 “走!”管一恒只看了一眼就转头冲下了楼。小旅馆就在五色公司对面,现在店门关着,侧面却开了一扇窗。这窗不高,管一恒连助跑都用不着就翻了进去,叶关辰紧随其后,扔出一张明光符,照亮了走廊:“有血!”   的确有血,而且淋淋漓漓,一直通往地下室的方向。血色鲜明,尚未干涸,可见时间不久。   走廊里连灯都没有,全靠明光符照亮。但能看得清楚,地下室的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锁上。管一恒猛地把门推开,叶关辰配合默契地扔进了一张高效明光符,在黑暗中顿时亮起了一轮小太阳似的。如果里面有生物,不管是人是兽,都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得短暂失明。而管一恒戴上墨镜,紧跟着冲了进去。   叶关辰扔进符之后,就唤出了幼幼,紧贴在门外预备随时援手。但门里并没传出打斗的动静,倒是管一恒倒抽了口气:“关辰,不好!快拿药来。” “怎么?”叶关辰心里一紧,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一步跨进门去,他的眼睛顿时被血色刺痛了。   明光符的光亮已经转为柔和,但并不能掩住那四溅的鲜血对人的刺激。几十块石头就没有一块是干净的,最大的那块石头尤其像被泼了一桶似的,血泊中有个人仰躺在那里,胸前几道伤口一直划到小腹,皮肉翻卷,内脏流出。   血也溅到了那人脸上,凌乱的黑发被血粘在颈侧,那张脸两人都认识,正是东方瑛。她手里还捏着七星剑,无力地垂在一滩鲜血之中。 “还有气!”管一恒已经把东方瑛的头托了起来,手指按在她颈侧的大动脉上。   叶关辰急忙摸出一个小盒子,取了两片栾树叶子,揉碎了就往东方瑛嘴里塞。只是这么一动,东方瑛嘴里就吐出血来,树叶随着鲜血流出来,根本喂不下去。 “……”东方瑛嘴唇动了动,握着七星剑的右手抬了抬,又垂了下去。她似乎很想睁开眼睛,但抬手的这个动作消耗了她全部的力气,于是她的眼睛终究是没有睁开。 “是谁杀了她?”管一恒环视四周。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并没有第四个人。只有幼幼像只小狗似的,凑到东方瑛手边上,在七星剑上抽着鼻子嗅来嗅去。 “不好!”叶关辰突然一把拉起管一恒,“我们快走,这是个圈套!我们上当了。”   管一恒也猛然醒悟过来:“是董……”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走廊里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地下室连个窗户都没有,管一恒只好跟叶关辰夺门而出。才一出门就有一束手电光照过来,费准在前,张七等人在后,都顺着走廊冲了进来。 第95章 其义自现 “你们……”费准的眼睛第一下就落到了管一恒身上,“你身上的血哪来的!”   管一恒刚刚抱起过东方瑛,胸前沾染了血迹。没等他回答,费准已经看到了他身后地下室里的一地鲜红:“阿瑛!” “我们赶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这样了。”深吸口气,管一恒面对张七,“关辰想给她喂药,但喂不进去,血就是那时候沾上的。我们出来的时候踢开过203房间,八叔在昏睡,董涵不在。” “董涵在。”张七缓缓地说,“我们听见动静出来的时候,董涵和东方定都在房间里昏睡。”   管一恒瞳孔一缩。董涵这个圈套布得着实不错,也许他踢门而入的时候,董涵根本就在房间里,只是刻意装出不在的样子,引着他们往地下室而来。他正想再说什么,叶关辰突然将他往旁边一推,反手挥出,土蝼裹着一团黑气,撞上了从背后冲过来的火蛟,各自倒飞三尺。   费准像疯了似的冲出来,挥舞蛟骨剑冲着叶关辰就来了:“把你的睚眦放出来,冲我来!你杀个女人算什么!” “不是……”管一恒还想解释,叶关辰却突然沉声喝道:“走!”   一瞬间,睚眦和腾蛇同时冲了出来。   狭窄的走廊里根本容不下这两头庞然大物,腾蛇头尾一摆,走廊上的几扇窗户就全都飞了出去。 “站住!”张七大喝,一甩手,一条鞭子像灵蛇一般蹿出来,啪地一声抽在腾蛇尾巴上,抽得腾蛇咝咝一声,银白的鳞甲爆开一条血线。   这一鞭如果抽在腾蛇的七寸处,就不是皮开肉绽这么简单了。腾蛇吃痛,本能地缩起身体,露出了叶关辰。张七再一甩手,呼啸的皮鞭直卷叶关辰腰间。土蝼再次冲出来,但刚才硬撞火蛟已经消耗了许多,这一下只减缓了皮鞭的速度,就一头钻回了烛龙鳞里。   眼看叶关辰才翻到窗台上,鞭梢已经到了他后背。突然旁边一只手伸过来,管一恒紧握一张符,猛地一挡。符纸爆开金光,被张七一鞭抽得粉碎,但管一恒已经护着叶关辰越窗而出,冲进了夜色里。   主人走了,睚眦一爪子拍翻火蛟,跟腾蛇一起化作一金一银两道流光,也冲出了窗外。费准跟疯了一样要追出去,被张七拦住了:“我们拦不住两大妖兽。”尤其是睚眦,实在太凶悍,他们这些人里只有费准算是战斗型,朱文是后勤类,张七虽然能打,身手却也不算上佳,贸然追出去只能是送死,“我会发加急通缉令,通缉他们两个,并要求十三处开除管一恒,配合通缉。”   费准眼珠子都是红的,根本不听张七说什么,拎着蛟骨剑就要冲出去。   朱文帮着张七从后头架住了他:“小费!看看你的火蛟!”   费准瞥了一眼,只见火蛟刚才被睚眦拍了一爪子,现在正缩在走廊角上,半条尾巴都几乎被撕了下来,显然暂时不宜再战斗了。   朱文看他冷静了一点,放开了手,抬脚往地下室走:“先,先安顿一下东方天师吧。”   费准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流着泪转身回去,用外衣裹起了东方瑛血肉模糊的身体,呜咽出声:“我不该跟她分开追的,我应该跟她在一起……”   朱文在旁边看着,忽然问:“你们追什么?”   费准呆呆地看着东方瑛的脸,用手去理她凌乱的头发,颠三倒四地说:“我们在大堂里说话,看见有一道光从门外过去,是四爪,龙形,是睚眦,一定是睚眦!我们追出门,睚眦往左边跑了,还有个人影往右边跑,我们就分开追,我追睚眦,她追人……我不该离开她的,这是调虎离山!我就不该去追……管一恒,叶关辰,我跟你们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他一边跟疯了一样念叨,一边把人抱起来就往外走。这时候东方琳才跑了过来,一见这血淋淋的场面,脸都白了:“十二姐怎么了?”   费准一肚子愤怒和伤心,霎时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冲着她声嘶力竭地大喊:“怎么了?你眼瞎看不见吗?现在小瑛死了,你高兴了吗?”   东方琳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冲得后退了一步:“死,死了?十二姐怎么死的?”她对东方瑛态度的确不好,但那不过是嫡支和旁支子弟之间的矛盾疏远罢了,再怎么说都姓东方,自己的堂姐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现在就已经死了,这冲击实在太大。 “你还有脸问!”费准仿佛被点着的爆竹,死瞪着她,“就是你带来的那两个混蛋!姓管的和姓叶的!你是跟他们串通好了的吧?小瑛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让你带人来杀自己堂姐!”他吼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嘶哑,眼泪模糊了眼睛,他用肩膀狠狠顶了东方琳一下,把她顶到一边,抱着东方瑛大步走出去了。   东方琳被他撞到走廊墙上,木然地站了一会儿,有些茫然地问张七:“张七伯,这是怎么回事?”   张七沉着脸看着她,半天才问:“小琳,你知道管一恒和叶关辰在做什么吗?”   东方琳一脸茫然:“什么?” “他们刚刚放出妖兽,从这儿冲出去。”张七沉声说,“我们赶过来的时候,亲眼看见他们两个刚从地下室出来,而东方瑛的尸体,就在地下室里。”   东方琳仿佛头上被人打了一棍子,本能地反驳:“不可能!他们是来帮忙找我哥哥的,杀十二姐干什么?”   张七看着她:“你和东方瑛住一间房间,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来的吗?” “不知道。十二姐跟费准一起出去了,根本就没回房间。”东方琳绝对不相信人是管一恒和叶关辰杀的。   张七沉吟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地下室:“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管一恒和叶关辰要来地下室,本想调开费准和东方瑛,但被东方瑛追上,所以杀害了她。”   东方琳也快疯了:“不!可!能!”   朱文在旁边听了半天,这时候才伸出了一只手,手上托着一块抹了些血渍的手绢:“东方瑛嘴边有些粉末,还有一些顺着血流到了地上,有一股药味。”   张七眉头微皱,接过来闻了闻:“这是什么药?”   朱文摇头:“分辨不出,但是闻了之后觉得头脑清醒,可以肯定不是会令人神智昏迷的东西。”   张七看着他:“你的意思……” “如果这药末不是用来迷昏东方瑛的,那就有可能是救人的。”朱文简单地说。 “救人?”东方琳喃喃地说,忽然眼睛一亮,“会不会是叶关辰的药?我听哥哥说过,他有种药能治外伤,非常灵验!会不会,会不会是他们想救十二姐……”   张七沉吟着:“但也不能排除他们失手伤到东方瑛,之后想要挽救……”   朱文没说话。他只是把自己观察到的事说出来,至于情况到底如何,他不想现在下结论。他现在既不相信董涵,但也不能相信管一恒和叶关辰。毕竟杀人和救人,这之间相差太远,一句话就是从天到地的距离。在没有切实证据之前,他不会多说。   东方琳还想说什么,张七摆了摆手:“先找到他们再说,发通缉令。”   东方琳几乎要跳起来:“我哥哥还没找到!”东方瑜还没找回来,又要通缉管一恒了?   张七沉声说:“但东方瑛的尸体伤痕,确实是伤在睚眦爪下。”   这话连东方琳也无可反驳,半天才勉强说:“有爪子的妖兽也不只睚眦一只……” “但此地还有别的妖兽吗?”张七微有几分怒色,“小琳,人非草木,不能无情,然而不能因为亲疏之别,就罔顾人命颠倒黑白!”   东方琳涨红了脸:“七伯,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和我哥哥跟一恒都是一起长大的,他的为人我们最清楚。我绝不相信他会杀我十二姐,这里头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张七神色和缓了一点:“管家那孩子不会动手,但还有一个养妖族呢。如果不是他杀人,为什么要逃?”   东方琳哑了,望着窗外的夜色,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找到管一恒,问一问他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留下来解释清楚!   这个问题,管一恒现在正在问叶关辰。   瑞丽市的夜生活并不丰富,很多条街道现在已经连灯光都没有,黑洞洞的空无一人。他们两个就站在一条小巷里,前方是空荡荡的马路,后面是一堵不高的墙。   腾蛇伸展开身体,把还在渗血的尾巴伸到管一恒身前,硕大的蛇头搁在他肩上,撒娇似的磨蹭着。   叶关辰正把一片栾树叶子撕碎往伤口上敷,听了管一恒的问话笑了一下:“解释?你看费准的样子,会听我们解释吗?说不清的。”   管一恒皱紧眉头:“我可以制得住费准。七先生为人公正,我们仔细解释一下,他会听的。”   叶关辰替腾蛇敷完伤,哄小孩一样拍了拍蛇头,将它收回烛龙鳞中,转向管一恒:“他听是会听的,但是……第一,董涵设的这个圈套不算天衣无缝,可针对我们却是恰到好处。不说东方瑛死了,费准会发疯,对我们恨之入骨,就说东方瑛的死因,我和睚眦怎么能摆脱嫌疑?还有,东方瑛死在地下室里,总是想看那批赌石的不是我们吗?”   管一恒张了张嘴,眉头皱得更紧:“东方瑛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只看伤痕,确实……” “所以,我是脱不了嫌疑的。”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我们用那批赌石把董涵逼得退无可退,他就来了个反戈一击。现在想想,我当时留下那张符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发现了,然后将计就计……好手法。”   管一恒恨恨地往墙上捶了一拳:“也怪我当时太心急,看见董涵不在床上就立刻离开了,应该把七先生和朱文都叫起来,那董涵就无可遁形了。” “这事得怪我们两个。”叶关辰心疼地把他的手拉过来揉了揉,“眼看胜利在望,就大意了。董涵就是抓住我们这个破绽才成功。” “可是他也不是没有破绽。”管一恒还是有些不太服气,“我们如果不走,总能找到他的破绽……”   叶关辰笑了笑:“我们走了,也仍旧有人找他的破绽。” “你说八叔?”管一恒摇摇头,“八叔未必能知道自己是怎么着了道的……” “不是东方八叔。”叶关辰意味深长,“我说的是朱先生。” “朱文?”管一恒怔了一下,“他能找到什么破绽?” “朱先生一直对董涵并不相信,如果有破绽,他肯定能找到。譬如说,我们给东方瑛喂过的药。这事我们自己来说,董涵不知有多少话在等着我们,但是如果由朱文来说,七先生就要多考虑几分。” “不错,只要有疑心,很多线索都会慢慢浮现出来,由别人找到,比我们找出来更有说服力。”管一恒眼睛一亮,随即又叹了口气,“但东方瑛尸体上的伤痕……想不到最后害了她。董涵也够狠,东方瑛那是费准的女朋友,费准对他真算是忠心耿耿了,他就算要陷害我们,难道不能找个别人?”   叶关辰目光微闪:“就是因为尸体的伤痕对我们太过不利,所以我们才不能留下来。不过死者是东方瑛……这个人选,恐怕不是董涵随便找的。” “当然。”管一恒恨恨地说,“她死了,费准就恨透我们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关辰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总觉得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还能因为什么?”管一恒有几分烦躁地抓抓头发,“一团乱麻!” “不完全是乱麻。”叶关辰思索着,“隐隐约约的有头绪在,只是现在抓不住。”一阵凉风吹过来,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   管一恒连忙搂住他:“冷吗?”两人从旅馆里出来得太急,外套都没来得及穿。瑞丽地处南边,即使深秋也并不冷。管一恒是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但叶关辰刚才同时操纵了腾蛇和睚眦,显然又有些精力损耗才会畏凉。 “我们先另找个旅馆住下。”管一恒摸着他的手发凉,连忙打断他的思索,“有什么也先找地方住下再说,别在这里吹着风想。”   叶关辰一边跟着他往小巷外走,一边仍在思索,随口说:“灵机稍纵即逝,现在抓不住,下一分钟说不定就想不起来了。你以为是读书吗?还能读书百遍,其义自现?” “怎么了?”管一恒发现他突然站住了脚,不由得疑惑。 “其义自现,其义自现,现……”叶关辰站着一动不动,喃喃重复了几遍,突然一把抓住管一恒,“我知道东方瑜在哪里了!” “在哪里?”管一恒连忙问。 “就在那个矿场里!”叶关辰拉着他拔腿就跑,“快,我们找车去矿场!玉在石中,我早该想到的。快去,否则东方瑜可能要坚持不住了!”   半夜三更,好不容易他们才拦住一辆正准备收工回家的出租车。司机一听他们居然是要去矿场,顿时大摇其头:“半夜三更的往弄岛那边跑,还要进山?不行不行,我这破车进山非颠散了架不可。而且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现在往那边跑得整夜开车,而且半夜跑来说要进山……司机瞥了瞥管一恒和叶关辰,如果不是这两人长得太好,他真有点怀疑是不是什么在逃的毒贩子之类了。   叶关辰摸出钱包,直接抽了一迭粉红票子给他:“这是两千五。等这一趟跑完,我取了钱再给你这个数。”   跑一趟车挣五千,司机眼睛一亮,同意了。   坐上了车,管一恒才缓过气来问叶关辰:“为什么说东方在那里?就因为玉在石中?瑜也是玉没错,但石头到处都有……” “不只是为这个。”叶关辰低声解释,“你还记得吧,东方小姐说她当时被打扰,心思纷乱,既问了哥哥的安危,又想知道哥哥的下落?” “当然。”这是扶乩之忌,管一恒当然记得清楚,“难道说,乩复将这两个问题都回答了?”   叶关辰笑了笑:“东方家的通神香难道是白点的吗?玉而未碎,说的是东方瑜安然无恙;而玉字可见,便是个‘现’字,说的是东方瑜就在现场!” “现……”管一恒喃喃地说,“现场是石头,所以,玉在石中?” “没错,而且就在我们脚下。”叶关辰肯定地说,“矿坑底部有一人多深的积水,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水面附近的石壁上没有一点青苔,如果是雨后或地下上来的积水,时间久了总会生些青苔的。所以这水要么是最近几天才有的,要么从前没有这样深,生着青苔的位置比这要低得多,被水淹没了。” “这水是要掩盖住东方留下的痕迹!”管一恒拳头在手心里一击,“所以东方是在矿坑底下?那他还能活着吗?” “至少当时他还活着。”叶关辰望了望车窗外已经微微透出点鱼肚白的天色,“我们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第96章 玉之精   有五千块这根大胡萝卜吊在眼前,出租车司机果然跟驴一样苦干,吭吃吭吃开了一夜车,在天明的时候赶到了矿场附近。   他这辆车真是破得不像样,虽然外表擦得很干净,但按年数来说已经应该报废了,要让这么辆车顺着坑坑洼洼的山路开进去,铁定是有去无回。于是叶关辰让他把车停在山下,摘下手表抵押给了司机:“我们可能要一天时间才能下来,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下。”要是这辆车走了,附近可再没出租车好叫。   司机拿着那块表看了看,拿不准价值,但摸摸兜里已经揣着的两千五百块,还是答应了。于是管一恒和叶关辰背着从加油站买来的橙汁和饼干,往矿场跑去。   一离了司机的眼,叶关辰就放出了腾蛇,翻身跳上蛇背:“上来!”从这里到矿场还有很长一段路,上次来的时候光开车就开了两小时,现在要靠两条腿跑岂不要累死,更不用说矿场那里可能还有一场大战等着他们呢……能困住东方瑜达六七天之久的岂是什么好对付的货色?尤其是,东方瑜现在性命可能危在旦夕,时间能节约一点是一点吧。   管一恒当然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虽然心疼叶关辰又要耗费精力,也没有阻拦,跟着也跳上腾蛇后背,坐在叶关辰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腾蛇在山路上飞快地滑行,路边的草被它唰唰地压倒一片。在崎岖颠簸的地方,这速度比开车也不差,只是为了避免擦到腿脚,叶关辰和管一恒必须把腿抬起来,不能跟骑马一样坐得那么自在。   叶关辰是盘膝坐在蛇背上的,尽管蛇身不停随着地势起伏,他仍旧跟坐莲台似的稳稳当当,连晃都不晃。管一恒没他这功夫,只能跟着腾蛇前俯后仰,下巴不时地磕在叶关辰肩上,说话都要担心咬到舌头:“你觉得会是什么困住了……呃……东方?会是……噢……符阵吗?”   叶关辰有些无奈地侧过身去,一手环过他后背,尽量扶一扶他:“如果是符阵,我倒觉得未必能困得住东方瑜。毕竟董涵看来也并不是擅长符咒布阵的。但如果说是妖兽……在矿场我又没感觉到任何灵力波动,也不像有什么活物。” “不像活物?”管一恒念叨了一遍,忽然灵机一动,“你知道吗,关于那个玉佛头,朱岩当时曾经说过一番话,他说,玉佛头上留下的气息,不像活物。”   叶关辰倏然回头:“朱岩说的?” “对。”管一恒将朱岩对玉佛头的一番分析复述了一遍,“他对玉石是内行,又有自己独创的符咒,总之按他的意思,那玉不像是任何已知的玉类,上头的气息也不是活物所留。” “不像已知的玉类……”叶关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让我想想,好像,是有这种东西……”   管一恒疑惑地问:“有这样的妖兽?我查过资料,似乎并没有。而且朱岩说了,那不是活物。妖兽无论如何,总算是活物吧。” “妖兽是没有,但点石成玉的,或许真的有……”叶关辰思索着说,“等我们到了那里看一下,大约答案就可以出来了。不过,倘若真是那东西,恐怕现有的符咒不太好用……要是宵练剑在就好了。”   管一恒眉毛一扬:“究竟是什么?”居然连符咒都不好用? “很可能,是岱委。” “岱委?”管一恒脱口而出,“玉之精,岱委?”   叶关辰已经把身上的符咒都摸了出来,飞快地翻了翻:“不错。玉之精名岱委,形如美女,凡有美玉处,便有可能形成此物。我也只是在古书中看过,从来没有亲眼见到。如果真是玉之精华,自然就不是活物了。”   管一恒回忆着学过的知识:“的确,《地镜图》中说,二月山中草木发光下垂之地有玉,玉之精如美女,名岱委。不过,却没有说过岱委能够点石成玉。” “的确没有说过。但是,你读过《述异记》吧,里头有银井的故事,说桂阳郡本有银井,后村人见三白衣皓发老叟离开,银井便不再生银。这白衣老叟也属银之精,既然银精离开便不再生银,那么反过来说,银精定居何处,何处便能生银了。”   管一恒眼睛一亮:“所以玉之精应该也能如此?不过,要是这么说,董涵……”   叶关辰点了点头:“所以五色玉石公司所谓的发现矿脉,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天然形成的矿脉。” “难道全是岱委所为?”管一恒惊讶地说,“但既然岱委能形成玉石矿脉,为什么不索性造一个大的,怎么四条矿脉都是开采一年左右就绝产?这样岂不是很麻烦,还从新疆迁移到云南来?” “从新疆迁移到云南来……”叶关辰忽然想起,“你记得朱天师说他们是什么时候把公司迁过来的吗?是说三年前?” “对。”管一恒肯定地说,“朱文是这么说的。”其实两人记忆力都很好,叶关辰这么一问也不过是想再肯定一下罢了。 “三年……”叶关辰刚想说话,矿场已经近在眼前,“这件事先等一下,找到东方瑜再说不迟。”   矿坑底部仍旧是深深的积水,但腾蛇只在上头盘旋了两圈,将近两米深的积水就化为云雾,环绕腾蛇周身,被带飞了起来,露出了坑底的石头。 “果然有玉!”管一恒第一个下到坑底,立刻就发现了蹊跷之处。   坑底的石头是白色与浅褐色,紧靠底部生有一圈十几厘米宽的青苔,石头也被渍成了暗绿色,显示出那一圈才是原本应有的积水。而现在,就在底部附近,白褐色的坑壁上出现了一个碧绿色不太规则的圆形,直径一米五左右。 “这是……”叶关辰震惊地伸手触摸了一下那一片绿色,“是翡翠?不,不太像……” “应该是玉佛头的材质。”管一恒缓缓地说,“这块玉石,全都是与玉佛头相同的材质,或者至少是很相似。我对玉石的了解当然比不上朱岩,但把已经看过的玉石摆在眼前做个比较,我还勉强能做得到。”   没错,呈现在坑壁上的绿色圆形,就是一块巨大的玉石,在阳光照耀之下显得碧绿澄澈,竟是一块质地颜色都极好的玉石。这块巨大的玉石嵌入坑壁,不知往里延伸了多远。如果被经营玉石的人发现,只怕会惊喜得马上得脑溢血。 “东方会在这里面?他是被这些玉石困住了?”管一恒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是发现了什么?快把土蝼叫出来,把这些玉石凿开。”   叶关辰一按烛龙鳞,土蝼裹着一团黑气冒了出来,他随手摸出一张符,啪地在土蝼头顶一按,土蝼便化作了符纸上一个羊一般的图形。叶关辰将符纸递给管一恒:“你来控制土蝼,我要准备点东西。” “我来?”管一恒倒愣了一下。 “对啊。”叶关辰已经摸出了一卷红线,“你来控制土蝼,这对理解符咒也有好处。岱委既然不是活物,我们手头的符咒就都不太合用,之前用来捕捉梼杌的符网也不能用,我得重编一条出来。”   管一恒自收伏马衔到现在,多少也掌握了一点控制妖兽的方法,只是没有仔细研究。在别墅时叶关辰倒是教了他一些,却又没有实践过,现在拿着这张符咒,一时有几分手忙脚乱起来。好在现在控制土蝼是要凿碎这些玉石,即使不那么精准也无所谓,正好练手。   土蝼的四只角无坚不摧,偶尔撞在旁边的石头上便是轰一声一个大洞,然而凿上那块玉石时却只飞溅出一块块碎石,显然这玉石比普通石头坚硬得多,甚至比一般称为“硬玉”的翡翠更硬一些。   叶关辰在旁边,十指翻飞地将一卷红线搓成红绳,一边还时不时提点管一恒几句。土蝼像根钉子一般,渐渐凿入这块价值连城的玉石之中,硬生生地开出了一条能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隧道。   好在隧道并不很深,管一恒和叶关辰一前一后钻进去,走了十几米,就见前方已经不是玉石,而变回了普通的石壁。幼幼从烛龙鳞里钻出来,凑在石壁上嗅了嗅,冲着一个地方呦呦地叫了两声。 “就在这后面。”叶关辰拍拍石壁,里头果然发出空空的声音,“轻一些,别伤到东方瑜。”   土蝼只把最长的两只角往石壁上一划,碎石就哗啦啦地落下来,露出了里面一个狭窄的石室。石室上方有一道狭窄的裂缝,透进一道黯淡的光线,照亮了裂缝下方坐着的一个人。这人盘膝而坐,后背倚着石壁,头垂在一边,已经失去了知觉,正是东方瑜。 “东方!”管一恒一阵狂喜,猛地向前一步,就觉得撞上了什么粘稠的东西,居然举步维艰。而在他前头的土蝼,撞碎了石壁之后当然也就撞在这层看不见的东西上,只听噗地一声,空气中有微微的红光闪现,土蝼竟然被弹飞了出去。 “是他设下的屏障。”叶关辰一把拉住管一恒,指了指东方瑜身前。东方瑜面前的地面上,有一圈奇异的符文,颜色深褐,竟然是用血画出来的。   叶关辰注目那圈符文,沉声说:“他就是用这个挡住岱委的,不然岱委早已让玉石生满了这个石室。”到时候东方瑜就会被封在玉石里头,好像被封在琥珀里的小虫子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也咬破手指,在空气中画起来。随着他的划动,空气里渐渐浮现出一堵半透明的“墙壁”,里头镶嵌着深红色的纹路,跟东方瑜用血画出的符文一模一样。 “破!”叶关辰在这“墙壁”上画完另一组符纹,随手招过土蝼往上一撞,“墙壁”应声而散。   管一恒在旁边看着,发现叶关辰画的符纹很像是东方瑜那组符文的反向描画。虽然说还需要借助土蝼的外力,但这短短时间之内不过是看了看东方瑜的符纹,就能反向破解,实在是常人所不及。   他蓦然想到叶关辰曾经说过的话……难怪他有如此的自信,果然在符咒上有独特的造诣。不过,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在破解封印睚眦的灵牌时会出错,将睚眦放了出来呢?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墙壁”已经被打破,管一恒一步就跨进去,直奔东方瑜:“东方!”   东方瑜脸色如土,脸颊凹陷,嘴唇干裂,凝固着血块,管一恒才碰到他的肩膀,他就顺着石壁倒了下去。 “先喂他喝点。”叶关辰掏出橙汁递过去,拉起东方瑜的手腕,细细给他把脉,“还好,这是因为几天没有进食饮水,又失血,身体太过虚弱,不过还没有生命危险。”   管一恒放平东方瑜的头,小心地往他嘴里灌了几口橙汁,眼看他嘴唇终于动了动,将橙汁咽了下去,不由松了口气:“没有生命危险就好。”   叶关辰从地上捡起几粒果核:“被困的时候他身上还带了个木瓜,谢天谢地。”   瑞丽一带随处可见卖芒果、木瓜、甘蔗一类水果的小摊,都切成小块,用竹签串起来或者用保鲜膜裹好,方便立即食用。东方瑜显然是来矿场之前顺便在路边买了一块木瓜带在身上,被困在石室里的时候,他就靠这块木瓜熬到了现在。否则在失血之后又有五六天没有滴水入口,他恐怕早就不行了。 “嗯……”东方瑜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头动了一动,嘴唇下意识地咂了咂,似乎是尝出了嘴里橙汁的味道。 “东方,东方!”管一恒连忙把他的头再抬高一点,又灌了两口橙汁进去。这次东方瑜自己开始大口吞咽,喝了半瓶橙汁,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东方?”管一恒惊喜地低下头去,“是我,你能认得出来吗?”   石室里只有通道口透进的光线,东方瑜虚弱地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一恒,你,终于来了……” “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管一恒连忙把饼干掏出来,“你能吃点东西吗?”   东方瑜急迫地抬起手想去抓饼干,然而手抬到一半,他又改了方向,指指自己身后:“先,先打开,里面有,一具尸体。” “尸体?”管一恒疑惑地抬头,晃了晃符纸,土蝼再次飞了出来。 “这是什么?”因为光线黯淡,东方瑜到现在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人,“这不是叶……一恒,你,你这是,养妖?”   叶关辰平静地从管一恒手里接过符纸:“我来吧。”随即控制着土蝼往石壁上轻轻一划,用四角划出一个圆圈。在他手里,土蝼的动作更加精确,既没有碎石飞溅,也没有泥沙簌落,一块圆形石板干净利落地斜倒了下来,露出后面绿色的玉石,玉石里面,隐约可见一具干瘪的尸体。 “东方,你就是发现了这个?”管一恒摸出一张明光符,晃亮了凑到玉石前面。不管玉石如何澄澈无杂质,总不可能像玻璃一样透明,所以即使有光照,也只能看见一个大概模样。然而这已经够了,里面那具尸体干瘪的模样,跟当初的周建国一模一样!   东方瑜盯着叶关辰看了几秒钟,虚弱地回答:“我在矿坑底部发现有烧过符纸的痕迹,结果挖出了这条通道,在里面发现了这具尸体。本来我要把他挖出来带回去,谁知道……”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管一恒瞳孔微微一缩,正要回身,叶关辰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说:“不要回头。”   管一恒觉得手里多了一团柔软的东西,轻轻一捻,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就是叶关辰刚才在通道外面搓好的红绳。   叶关辰控制着土蝼,开始挖掘玉石里的尸体,一面若无其事地问:“只有这个矿场有尸体?”   东方瑜眯起眼睛,用眼角余光看向通道的入口处,淡淡地回答:“现在想来,在那个矿场应该也有。但那个矿坑积水比较严重,我当时没有发现。这个矿坑渗水性好,积水很浅,才被我发现了痕迹。” “但我们来的时候,外面的矿坑里积水有将近两米深。”叶关辰随口回答。 “那应该是把我封在这里之后,又把地下水引了上来淹没了洞口。”东方瑜也平静地回答。   两人一问一答,似乎都没有注意到,通道的入口透进的光线渐渐黯淡直到消失,只剩下手电的亮光。已经被凿开的通道四壁无声无息地又长出绿色的玉石,像一张正在合拢的嘴巴一般,慢慢地闭上了嘴唇…… 第97章 反击   石室里,管一恒面对着石室后壁,双手执着红绳,借着身体的遮挡缓缓展开。   手电筒的光并不明亮,照着这面石壁,就照不到其余的地方。黑暗之中,绿色的玉石从通道口延伸进来,如果现在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玉石仿佛新生的血肉一般,不易觉察地蠕动着生长。   这绿玉先是堵住了通道,然后从东方瑜先前守住的那面石壁延伸进来,悄没声儿地往上蔓延到石室顶端,再像什么粘稠的液体一样从顶上向下流淌。   土蝼跟老鼠嗑东西似的凿着那玉里的尸体,玉壁越凿越薄,里面的尸体也越看越清楚,管一恒三人似乎都被逐渐清晰起来的人脸吸引了,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玉壁。   突然之间,就在阻挡在尸体脸前面的最后一块玉石被凿下来的时候,叶关辰猛地把手一翻,手电的光柱翻向上方,照亮了头顶的石壁。   那里已经变成了绿色,事实上,整个石室几乎就变成了一个玉质的空心球,他们三人就好像关在鱼缸里的鱼,除了石室角上那道裂缝,几乎再也没有缝隙可逃。   从这绿色的玉层之中,已经浮出一个人形。这人形生着一张美丽的脸,修长的颈项,匀称的双肩,圆润的双臂,丰胸,细腰,如果不是整体都呈现着跟玉层一样的绿色,简直就算得上是个绝代佳人。   这个上半身都从玉石层里探出来的美人,在手电光柱的照射下冒着幽幽的绿光,两条藕一般的手臂已经探到了管一恒的脖子旁边,显然是打算勒住了脖子把人提上去。   光柱猛然打在脸上,美人的眼睛反射着无机质的微光,居然像个活人一样眨了眨眼睛,嗖地就向玉石层里缩进去。不过管一恒比它的动作更快,手里的红绳瞬间就在那两条手臂上绕了一圈,紧紧勒住。   美人张开的手掌像融化的黄油一样软化下来,十根纤长的手指融化成一团,变成了一根圆溜溜的玉石柱子。然而这根红绳却随着它的软化而收紧,硬是勒进了玉石柱子里,并没有滑脱。   玉石美人迅速往玉层里缩,腰、胸、肩、颈,短短几秒钟就消失在了玉层之中;最后,头和手臂也缩了进去。叶关辰扔出一张明光符,强光照射之下,玉壁显得更加澄澈,依稀能看见一个人形正在玉石之中向后移动,然而已经变成两根柱子的手臂,仍旧被红绳束在一起。   红绳的一部分已经被拉进了玉石里,管一恒被拉得双脚悬空,向上升去。岱委远离石室的速度不慢,他的一只手已经被拉进了玉石层里,好像伸进水里似的,没有遇到丝毫阻力。   叶关辰扑上去想拉住管一恒,管一恒却在半空中身子一长,双脚钩住了刚才土蝼开凿尸体时挖出来的那个洞,吐气开声,狠狠往下一拽。   他用的这根红绳看起来很细,又是叶关辰匆忙之中搓出来的,只有普通棉绳粗细,应该很容易崩断才是。可偏偏这根绳子居然牢固无比,管一恒这狠狠一扯,绕在自己手上的一段已经深深勒进了皮肉里,却硬是把自己的手从玉石里拔了出来。就连正向上移动的岱委也被他扯出了半个身子。   管一恒反应极快,一脚在洞壁上一蹬,左臂箍住岱委的头,右手就把多余出来的一段红绳绕到了岱委脖子上。   岱委发出一声仿佛石块摩擦的声音,张开嘴扭头就往管一恒胳膊上咬。光照之下,那两片原本轮廓美丽如花瓣一般的嘴唇一张,居然一直咧到了耳根,露出来的牙齿像石头的茬口一样尖锐。   叶关辰手指一动,土蝼猛冲上去,撞在岱委的脸上。玉雕美人般的半边脸当即被撞出了一个凹洞,上好的玉石碎片飞溅,岱委的头也被撞歪,管一恒趁机将红绳连绕两圈,纵身往下一跳,借着身体的重量狠狠一坠,将岱委硬生生地从玉石层里扯了出来。   岱委的身体完全脱出玉层,看起来就如一个赤裸的美女,身材凸凹有致,如果不是遍体绿色,的确很能引人遐思。可惜石室里三个男人都没有这等旖旎心思,岱委才被拽出来,管一恒就飞扑上去,将岱委猛地一掀,面朝下按在了地上。   岱委虽然被按住,脑袋却诡异地转了三百六十度,丝毫没有阻碍地张口再咬。不过这次不等它张嘴,叶关辰已经抢过来,把一团红线塞进了它嘴里。管一恒配合默契地将红绳再在岱委嘴上一绕,用力勒紧,岱委顿时好像戴上了笼头的狗,干叫唤咬不到人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东方瑜之前被困的时候,只看见了绿色的玉石层,岱委却是被他的符文“墙壁”逼在了外面,并没能窥其全貌。 “玉之精,岱委。”叶关辰简单地回答。 “居然是这玩艺儿……”东方瑜看着岱委像离水的鱼一样打挺,忍不住皱眉,“现在怎么办?”   叶关辰低头看着这东西,沉默片刻,微微一笑:“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管一恒收紧红绳,岱委被勒得乱扑棱,身体不甘愿地缩小,最后凝成一尊拳头大小的玉石人像,在光照下澄明透澈,仿佛一块玻璃种的极品翡翠。管一恒随手把红绳打了个死结,这才敢放手,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这东西够硬的。”   叶关辰卷起他的裤腿看了看,只见露出来的半截小腿上一块块青紫,全是被岱委在挣扎中磕碰出来的。别看这东西能如人一般活动就觉得是柔软的,其实全身都比石头还要坚硬,管一恒等于是把自己往石头上撞,不磕一身青紫才怪。 “等回去买药油给你揉一揉。”叶关辰心疼地轻轻按了按他小腿迎面骨上一块最大的磕伤,幸好还没有破皮渗血。   管一恒自己倒不是很在意,磕伤当时疼,过后就好得多,他稍微活动了一下就觉得没大碍了,转头去看从石壁里凿出来的那具干尸:“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叶关辰放下他的裤腿,站起身来:“是秦宇。” “秦宇?”管一恒连忙用手电照着又仔细看了看。尸体的面部皮肤干瘪下陷,要仔细端详才能看出一点相似之处来,“是东方瑛要找的那个人?” “没错。”叶关辰淡淡地说,“颅骨形状符合,就是他。五色玉石公司所谓找到的矿脉,应该都是岱委食人之后生长出来的。三年前他们离开新疆转战云南,大概就是因为在新疆杀人时引起了关注,所以才离开。至于秦宇……一个在新疆失踪的游客,恐怕也很少有人会想到他居然被带到了云南,做了第三条矿脉的祭品。难怪五色公司找到的每条矿脉产量都差不多,想来岱委吃掉一个人的产量,大概就是这么多了。”   他看了一眼东方瑜,没有再说什么。但东方瑜已经非常明白,如果他死在这里,五色玉石公司大概过不多久就会宣布在这个矿坑里又发现了新矿脉了。 “所以董涵杀东方瑛并不是随便找了个目标,而是怕她继续查秦宇的事!”管一恒一拳捶在石壁上,“他已经杀了多少人了!” “十二妹?”刚才斗岱委时强撑的那股劲已经过去,东方瑜躺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但听见东方瑛被杀,还是惊讶地张口问。   管一恒替他撕开饼干包装,递到嘴边,简单地把东方瑛之死说了一遍:“……董涵这个圈套倒真是一石二鸟,现在东方瑛死了,费准恨不得把我们扒了皮,估计琳琳现在也尴尬了。”   东方瑜吃了几片饼干,稍微恢复了一点,沉吟着说:“可是十二妹的伤口……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伤的?岱委完全不是这样。”岱委是吸食血肉,周建国秦宇等人的干尸就是铁证。   叶关辰正指挥着土蝼再次凿开通道,闻言淡淡地说:“能造成那种伤痕的不是兽爪就是鸟爪,模仿起来并不难。”他没说出口的一句话是,也没有几个人真正看过睚眦造成的伤口,毕竟当年管松出事的时候,这些人都不曾亲睹。不过这话说出来难免又勾起两人之间的仇怨,自然以不提为宜。 “兽爪?鸟爪?”东方瑜还有些迷惑。   管一恒已经明白了:“三足乌!这么说,三足乌就在董涵手里!” “是极有可能。”叶关辰纠正他,“没有亲眼见到之间,还不能下结论。不过,八九不离十了。” “三足乌又是怎么回事?”东方瑜饼干放在嘴边都忘记了吃,“你们这是……”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一样。   管一恒于是又给他大体讲了讲发现藏鼎之处的事。这次东方瑜真是惊讶万分了:“原来,原来都是真的……”他心情复杂地看向叶关辰,原来一直以来这个养妖族人的猜测都是真的,他收集妖兽竟然真的不是为了害人或利己,而是为了重新修补禹鼎,将三足乌永久封印!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并没有害过人,甚至连十几年前在管家偷走睚眦,似乎也是情有可原了。那么,他和管一恒之间的仇恨,似乎也就不是那么牢不可破了,难怪刚才看他们两个的举动,就是格外亲近的模样。   东方瑜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目光在叶关辰和管一恒之间转来转去,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半天才问:“那现在怎么办?”   石室里光线昏暗,管一恒并没有发现他的注视,看着他吃了半包饼干,说话的声音也不再那么一丝两气,便起身走过去接替叶关辰操纵土蝼,随口回答:“当然是回去!现在你没事,咱们当然是回去揭穿董涵了。” “是要揭穿董涵,可不能就这样回去。”叶关辰倚着石壁站着,淡淡地说,“虽然捉到了岱委,但谁能证明岱委是由董涵指挥的呢?毕竟东方天师被困在这里的时候,从头到尾也没有见过董涵。”   东方瑜苦笑了一下:“即使见过,也是口说无凭。董涵身后还有周峻,单凭我说话是不行的。” “对……”管一恒皱起眉头,“要揭穿董涵,就要一举成功,否则被他狡辩一番,以后再想抓住他的狐狸尾巴就更难了。”   叶关辰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想找东方天师,董涵却是最希望我们找不到人,如果他知道东方天师还活着,会怎么样呢?”   管一恒猜得没错,现在东方琳的情况确实是十分尴尬。一群来寻找东方瑜的天师都齐聚瑞丽。东方瑜失踪已经有七天,到了这时候,如果他的确是被困在什么地方,那么生还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而偏偏这个时候,东方瑛又惨死,局面简直是一团乱。张七只得把众人召集起来,先讨论一下这件事。   费准就坐在东方琳对面。如果不是董涵醒了过来拦住他,他现在大概已经疯狂地冲出去寻找管一恒和叶关辰了。现在他正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东方琳。 “……当时我听见一点动静,才睁开眼睛就看见一道五彩流光,之后就人事不省了。直到七先生把我叫醒,我才知道发生了那么多事……”董涵做完陈述,对东方八叔示意了一下,就坐下了。   东方八叔的话很简单:“我也是看见一道五彩光之后昏睡过去的,那时候应该是十一点左右。我记得窗户是打开的,但遮着窗帘,可是我并没听到窗帘被掀动的声音。” “所以说你觉得那道彩光不是从窗外飞进来的?”张七沉吟地问。   费准呼地站了起来:“那你的意思是说这彩光是屋子里的人放出来的,跟管一恒和那个养妖族无关了?阿瑛好歹也姓东方,你们也太不拿她当人看了吧!她一条命都没了,就为了帮你们找东方瑜!现在她被人害了,你们是打算颠倒黑白,还是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根本不想替她报仇!”   他连礼貌都不管了,手几乎要点到东方八叔脸上去。董涵连忙起身拦着他:“小费,小费你冷静点,我想东方天师不是这个意思。再说,还有七先生在呢。”   东方琳嘴唇颤抖,眼睛也瞪圆了,正想要站起来反驳,东方八叔却一手压住了她,冷静地说:“既然七先生问我,我就该把当时听到看到的事都说出来,至于究竟这代表了什么,自然有七先生判断。你刚才也说了,东方瑛是东方家的子弟,如果是要说嫡支旁支的事,我觉得就不用拿来在这里讨论了吧。”   张七皱着眉头看了看费准,抬手压了压:“小费,先坐下。我已经向协会通报,发了通缉令,如果他们真是凶手,肯定是逃不过的。”   费准两眼赤红地坐下了,董涵正要跟着坐下,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向张七歉意地做了个手势,退出了房间。 “什么事……谁,谁找到了?” “顾问,好像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姓东方的。”电话里的人兴奋地说,“刚才第二医院那边来了个电话,说弄岛镇医院转来一个病人,身份证上写的名字就是东方瑜。”   董涵的手微微一颤,沉声问:“你确定?那病人现在什么样?” “医院说这个病人脱水,营养不良,正在昏迷。据说这人是昏倒在路上,被看见的人送到弄岛镇医院的。但是那边医院治疗条件不行,所以才把人又转到这边医院来。” “他现在还昏迷?”董涵声音微微提高,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压低了声音,“那他能醒过来吗?” “医院说虽然营养不良很严重,还有失血,但是没有生命危险,应该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上午就能醒吧。”   董涵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是吗?那太好了。他在哪个病房?”   听完了对面的回答,他敷衍地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紧紧地握起手指,在走廊里踱了两步,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回了房间,含着笑容又坐下了。   他进去之后,东方八叔的手机也收到一条短信,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但随即控制住自己,把手机塞回口袋,依然坐着没动。   其实这讨论会也讨论不出什么来。人人都听得出来,东方八叔的说法还是有意为管一恒开脱,但东方瑛尸体上的伤口却是无可辩驳的铁证,不管他说什么,都洗脱不了叶关辰的嫌疑。所以最后的结果也就是确定了对管一恒和叶关辰发通缉令,先把人抓到再说。至于东方瑜,虽然仍旧要找,但说实在的,找了这么多天都毫无踪迹,大家心里对于东方瑜是否还活着,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   讨论结束,众人纷纷起身离开,东方八叔看着董涵搂着费准的肩膀一边安慰一边走出去,这才起身拦住了张七:“七先生,有件事,我想跟您说一下。” 第98章 揭穿   瑞丽第二医院医疗条件不错,但规模并不大,病房楼不过是一座二层的小楼,晚上把大门一锁,保安也只在院子里巡视一下,一切都很安静。   今天晚上的月亮只是一弯月牙,还时不时被飘来的云彩遮住,于是院子里便一阵微亮,一阵又漆黑。   两个保安聊着天从院子里走过,在他们背后,一个人影从树荫里闪出来,借着黑暗潜行到了小楼下面,爬上一楼的窗台。   第二医院的病房较为宽敞,层高有四米左右,即使站在一楼的窗台上,也够不到二楼的窗台。人影手缩在袖子里似乎动了动,一条赤红色的蛇形物从他袖口里溜出来,贴在墙壁上,成了一个踏脚处。人影就踩着这个蛇形物,略有些吃力地翻上了二楼窗台。   因为瑞丽天气温暖,病房的窗户并没有关,人影轻手轻脚地蹲在窗台上,向房间里仔细看了一会儿,才悄悄翻了进去。   病房里总共两个人。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歪着头打瞌睡;病床上则有个人静静躺着,手臂打着点滴,一堆测血压心跳的仪器在床头柜上不时发出滴滴嘟嘟的响声,越发显得房间里十分安静。   走廊上的灯光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照进来,虽然不太清楚,却也能看清人的轮廓。人影先确认了椅子上坐着的确实是个年轻小护士,而病房里也没有第三个人,这才慢慢向病床边走去。   病床上的人瘦得皮包骨头,但借着微弱的光线仍旧能辨认出来,确实是东方瑜。人影低头看了片刻,缓缓抬起手掌,掌心里红光微微一闪,一只鸟爪猛然伸出来,抓向东方瑜的胸口。   鸟爪已将触到东方瑜胸前,床上的东方瑜突然睁开了眼睛,噗地从嘴里吐出一枚贝壳来。   这枚贝壳看起来小巧玲珑,跟沿海城市那种十块钱买三个的所谓特产贝壳没什么两样,然而才被东方瑜吐出来,就紫光一闪,无端喷出一条水流,冲向那鸟爪。与此同时,病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张明光符扔进来,将整个病房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那个悄悄潜进来的人影。   水流与鸟爪相触,只听嗤地一声,鸟爪上突然燃起一层红色火焰,将水流蒸发成一片白气。鸟爪去势未尽,只顿了一顿,又继续向东方瑜抓去。   不过这一抓终究没有抓得下去,因为门被踢开的时候,一条鞭子也如灵蛇般卷进来,啪地一声抽在鸟爪上。皮鞭上顿时焦黑了一块,但鸟爪也被抽得缩了回去。张七第一个从门外进来,目光冰冷:“董理事,你这是想干什么?”   对东方瑜下手的人穿一身黑色武服,在明光符的光亮照耀之下无可遁形,被人看得清清楚楚……正是董涵。   东方瑜从床上撑起身体,抖了抖盖在身上的棉被,削瘦的脸上浮起一个讥讽的笑:“董理事在矿场没能把我活活饿死渴死,现在亲自来下手了?”那棉被已经被鸟爪抓开四条长长的口子,里头薄薄的棉絮都露了出来。   董涵二话不说,目光一扫从门口冲进来的几个天师,把手一扬,一道五彩流光从他袖子里冲出来,他本人则转头就往窗口退。   五彩流光一出现,连张七都觉得脑袋轰地一声,眼前景物扭曲混乱。好在他有所准备,身上已经携带了朱文画的清心符,因此只是短暂地神智昏乱了几秒钟就清醒了过来,一鞭子冲着这道五彩流光抽过去。   他这条鞭子可不是什么牛皮马皮编制的,而是用的犼皮。   犼是一种看起来像兔子似的异兽,两耳尖长,身长不过尺许,却是狮虎皆畏。在《偃曝馀谈》上甚至记载说犼能搏龙,胜利之后就以龙为食,可见神异。   这条犼皮做的鞭子,长足有八尺,颜色墨黑乌亮,由六根细皮条编制而成。看着不起眼,可是之前抽在腾蛇身上,都能将那坚硬的鳞甲抽得爆裂开来,可见不是凡物。   五色流光速度飞快,张七这一鞭子下去只扫到了一点尾巴。不过这已经够了,只听啪地一声轻响,流光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又弹落地面。这时候才能看清楚,这东西其实是条尺把长的蛇形物,身上有五色鳞甲,微微发光,难怪飞起来仿佛一道五彩流光。只是这东西没有尾巴,反而是两端各长了一颗头,看上去仿佛还生成人脸的模样,十分诡异。 “方皇!”张七脱口而出,眉毛陡然竖了起来。如果说刚才董涵手中突然出现一只鸟爪,还说明不了什么问题,那么现在方皇全须全尾地出现,就足以证明了董涵的身份……他,用的也是养妖之法!   不过这里耽搁了几秒钟,董涵已经从窗户上翻了下去,方皇唧唧叫了两声,正要飞起来追出去,呼地一声一条火蛟已经冲过去按住了它,嘴边一个火球要吐未吐,吓得方皇不敢乱动了。 “小费……”张七话音没落,费准已经从他身边冲过去,跟着从窗户跳出去了。   董涵发力狂奔,冲向医院后门小巷里停着的车,一边跑,他还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刚才他蹲在病房窗台上观察的时候,其实已经潜心感觉了一下屋内是否有布下符阵法器的动静,直到确定并没有,这才进入病房。事实上,他的感觉也并没有错,坐在屋里的那个小护士是个真的护士,而躺在床上的东方瑜,手里没有任何能抵挡攻击的符咒,身周也没有布下防护符阵。正因如此,他才觉得东方瑜确实在昏睡,敢于放心大胆地下了杀手。   万没想到,东方瑜居然是在嘴里含了一颗贝壳,而且贝壳里养了一只妖兽。   董涵简直有十成十的把握,那贝壳和妖兽绝对是叶关辰给东方瑜的!能掩盖住妖兽的妖力波动,又不会封印妖兽的行动,除了同为养妖一族的叶关辰,别人没这么好的手法。所以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董涵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他用东方瑛给管一恒和叶关辰下了个周密的圈套,现在人家也同样回敬了他一次。   虽然一时还想不出来,叶关辰和管一恒究竟是怎么找到东方瑜的,但已经确定管叶二人跟东方瑜有联系,董涵自然知道,这两人肯定就在附近。   果然,才出医院后门不远,董涵就看见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车旁边,正是管一恒。   脚步一顿,董涵一转头,就看见叶关辰从另一边踱出来,两人成犄角之势,把他夹在了中间。   索性站住脚,董涵微微一笑:“两位,又见面了。” “董涵!”后面传来费准一声大吼,他第一个从医院里追了出来,倒提着蛟骨剑,一步步地向董涵走过来,“是你杀了阿瑛?”   费准声音嘶哑,带着点颤抖。事实摆在眼前,有东方瑜身上那条棉被被撕破的痕迹为证,东方瑛的死已经在睚眦之外有了另一个答案。   可是他又实在并不愿意相信。毕竟董涵对他一直不错,给他炼制了蛟骨剑,带着他出任务,指点他的道术。费准是费家旁支,父母早亡,跟着天赋平平的叔叔过日子,家境说个窘迫并不为过。即便他在天师一道上展现出了些天赋,家族的资源也没有向他倾斜多少。   相比之下,董涵对他可算亦师亦父,真要计较起来,甚至比他那个没有多少记忆的父亲还要亲近一些。在费准心里,董涵对他既照顾,又有炼器的本事,还颇为热心天师协会的事情,如果说他心里有个父亲的形象,那么多半也就是董涵这样差不多了。   正因如此,费准一直牢牢地跟着董涵。并不像费家有些眼红的人说的酸话那般,就只是看中了董涵炼器的本事,更多的倒是将他立为了自己的榜样。所以董涵说的话,他言听计从深信不疑,董涵做的事,他豁出自己也要支持。   然而,到了今天,他心里眼里一直以来的偶像,已经碎裂崩塌了。这么多年他除了董涵之外,就只爱一个东方瑛。他觉得他和东方瑛同病相怜,又是志趣相投,已经打定了主意等自己成了正式天师,最好能在协会里得到一个职位,就向东方瑛求婚。   结果,他这头才跟东方瑛说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东方瑛一个温柔中带着害羞的微笑,一同憧憬了一下未来的生活,譬如在什么地方租间房子,怎么攒够了首付之后就贷款买一处小的房产,够两个人住就行……几分钟后,东方瑛就死在了他的面前,甚至在他去抱她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是柔软温暖的。   现在,杀害东方瑛的凶手就站在他面前,却是他一直视为师甚至视为父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是从心窝里一丝丝扯出来的血肉:“是你吗?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阿瑛?” “因为东方瑛在查找秦宇的下落,而秦宇正是他带到云南来的,并且已经祭了玉石矿。”叶关辰无声地叹了口气,回答费准。   张七等人这时候也追了上来,东方八叔冷冷地说:“董涵,你是束手就擒呢,还是让大家动手?”   董涵这时候才转过身去,他并不看费准,却对张七笑了笑:“七先生,你们都出来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张七微微一怔,叶关辰却突然变了脸色:“东方瑜!”   董涵哈哈大笑,突然把手一张,掌心里一面小镜子滴溜溜一转,一道红光向着费准射了过去。费准下意识地横起蛟骨剑一挡,只听咔嚓一声,蛟骨剑应声断为两截,从医院里顿时发出一声高亢的啸叫之声。 “他要操纵火蛟!”叶关辰大喊,手指一动,土蝼已经向董涵冲了过去。   董涵突然咬破舌尖,对着手里的火齐镜喷了一口,只听轰地一声,一团火焰腾空而起,吓得土蝼冲到半途又绕个圈退了回来。   那火焰向两边一张,探出两扇翅膀,腾空而起。董涵一伸手,不知他手上戴了什么东西,居然伸进火焰里,似乎抓住了什么,也跟着离地飞起。另一只手向着医院的方向一指,又一声啸叫,病房楼二楼窗口突然蹿出火苗,整个小楼霎时就烈焰腾腾,要化为火海。   董涵一动,张七就一鞭子抽了过来,但他的犼皮鞭接触到那团火焰,居然嗤地一声被烧断了一截。那火焰看起来像只鸟,只比普通乌鸦略大一些,但带着董涵这么个大活人,居然丝毫不费力气,冲天而起,迅速向着远处飞去。   费准大吼一声,使尽浑身力气把半截蛟骨剑向董涵掷了过去。只是无论他如何催动,蛟骨剑都再也不会冒出火焰,虽然划过费准腰间,但只是划出一道伤口,简直就像一把普通的菜刀,可能还没菜刀锋利。 “董涵!”费准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恨不得自己也能长出翅膀追上去。董涵人在半空,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那火焰鸟一转头,一个火球砰地击路边一座小楼,顿时又是黑烟滚滚。   这下也没有人顾得上去追董涵了。张七大喊:“快打119!”东方八叔已经转头就往医院里跑去。为了不引起董涵警惕,今天来医院的天师并不多,现在救火都要来不及,哪里还能腾得出人手去抓董涵?   医院里已经乱了套,火警铃声到处都在响,病人和医生的叫喊声求救声此起彼伏。火蛟像疯了一般,从这个窗户蹿出来,又从那个窗户蹿进去,带着浑身的火焰四处点火。方皇跟着它,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而被火球击中的那座小楼,情况比医院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幸而火球打中的是顶楼,虽然被击中的那户人家轰一声就成了火海,但其余的住户却还有路可逃,乱纷纷都在往楼下跑。   叶关辰目光一冷,咬破右手食指,按上了左腕的烛龙鳞。顿时金光一闪,直蹿天空,一条巨大的鱼形异兽在夜空中展开身体,仰头喷出一口气,几秒钟后,天空毫无预兆地落下了黄豆大小的雨点。   蚩吻舒展身体,摆了摆尾巴,一股风便冲着医院小楼吹过去,卷着急雨从窗户里扑了进去。叶关辰一面指挥蚩吻,一面冲管一恒喊了一声:“马衔!”   管一恒在他出声之前就已经拔腿往医院跑去了。小楼里黑烟滚滚,他用外套捂着口鼻冲进东方瑜的病房,只见马衔在东方瑜身周盘旋,病房里到处都是它喷出的水,倒是半点火也烧不起来了。 “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灭火。”管一恒从东方瑜手里拿过贝壳,匆匆交待了一句,就冲出了病房。   走廊里烟雾腾腾,已经目不能视物,倒正好方便了管一恒。不必怕被普通人看见什么,他一拍贝壳,马衔便伸出头来,像个高压水龙一般,冲着走廊吐出了一股水柱。   之前在矿场操纵土蝼凿石时,管一恒还没有这么清楚地感觉到灵力的流失,现在指挥的是体积大了许多的马衔,感觉就完全不同了。而蚩吻的体积又是马衔的数倍之大,可想而知现在叶关辰有多费力,他得尽快捉到火蛟,才能去帮叶关辰。   走廊里咳嗽声叫喊声乱成一片,管一恒看见一抹五色流光在烟雾里一闪,知道是方皇肆虐,只是无暇分心去捉。   住院的病人多数行动不便,有些半夜还要输液,更甚者还有如东方瑜这般挂着无数仪器的。这会儿要往外跑,丁铃当啷不知带倒了多少东西,还有从病床上摔下来摔伤了哪里,以及根本下不来只能喊救命的。   管一恒一脚踢开一间病房的门,冲里头喷出一股水,将才烧起来的床单打湿,喊道:“别害怕,消防队已经来救火了,没事!”   其实火蛟真正点燃的房间并不算多,大部分只是它带着火蹿进蹿出,烧焦了窗帘床单,只要镇定一点,自己也能扑灭。有一些房间甚至火蛟根本没有经过,只是走廊上的火焰烧着了房门。然而烟雾腾腾,病人心里自然害怕,再加上方皇到处乱窜制造混乱,把医生护士也都弄得昏乱惊慌,才搞成眼下这个局面。   管一恒操纵着马衔在走廊里不停地喷水,火势很快就控制住了,只有烟雾一时消不去,还是妨碍视线。管一恒索性把走廊上的窗户踹碎,让吹进来的风形成对流,好尽快把烟雾吹散。   他正在烟雾中向前推进,忽然一个中年男子架着个老太太踉踉跄跄地出现在烟雾中,正挡在他前面。   马衔喷出的水能媲美高压水龙,即使减小了力量,也能把人冲个仰八叉。中年男子一只手还撑着拐杖,老太太吓得不轻手脚都哆嗦,倘若被马衔喷水一冲,躺在地上简直是一定的。   管一恒下意识地将手一握,制止了马衔喷水。恰在此时,旁边一间病房的房门轰然炸飞,火蛟从里头冲了出来。 第99章 医院大战   管一恒猛地往前一扑,横起手臂一挥,将那扇马上就要砸到老太太头上的门板打飞了出去。在这一刹那,他露在衣袖外的手臂皮肤上忽然闪烁起一片淡淡的银光,仿佛生出一层鳞甲一般,门板被打得裂成两半,他的手却毫发未损。   火蛟咆哮着,张嘴冲管一恒喷出一条火舌,火焰未到面前,已经觉得热气袭人,皮肤似乎都会被烤焦。   管一恒稳稳站着没动。刚才挥拳硬抗门板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在长岛时叶关辰徒手挣断手铐的情景。   叶关辰当然没有那种臂力,他当时露在外面的皮肤泛起金光,其实是把睚眦浮在自己体表,暂时得其助力,才硬生生地挣断了碳钢手铐。这是对妖兽的又一种操纵方法,比直接指挥妖兽冲出去厮杀省力,但控制精度却要求更高。   管一恒就是在那一瞬间突然领悟到了这一点,将马衔浮在自己手臂上,一拳把门板打成了两半。现在,他迎着火蛟扑过来的身影,不但不退,反而迎头一拳打了上去。他从头到脚都包裹上了一层水膜,火蛟喷出的热焰让水膜不断地蒸发,但随即就有更多的水补充进来,始终维持着一层完整的水膜。   这层水膜最大的问题是阻碍呼吸,不过几十秒钟内倒还不成问题。管一恒屏住气,腰腿发力,一拳精准地击中了火蛟的鼻子。   火蛟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顶着它喷的火焰冲过来,才一晃神,就被重重击中。对任何兽类而言,鼻子都是个脆弱的部位,妖兽虽然凶悍,却也摆脱不了身为兽类的限制。这一拳挨得结结实实,登时打得火蛟嗷地一声嚎叫,倒退几米,连喷了一半的火都吞了回去,胡乱地摆着脑袋,试图缓解从鼻子一直扩散到脊梁上的酸痛之感。   管一恒趁着火蛟后退的机会,撤掉水膜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在身周再裹了一层水膜,猛扑了上去。   火蛟正在甩着脑袋,刚刚挨过那阵酸疼,就觉得背上一重,管一恒已经一跃而起,直接骑上了蛟背,两腿紧夹蛟身,展开一条红绳,就往火蛟脖子上勒去。   蛇有七寸,击之必死。蛟龙其实也有这么个位置,虽然不像蛇那么致命,但被人重重夹着也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火蛟长嚎一声,扭动脖子想转回头去冲骑着自己的那人喷火。但管一恒的位置极好,正在火蛟颈后略靠下一点的地方,火蛟再怎么扭头,也不可能直接把火喷到他身上。   不过即使如此,已经疯狂的火蛟周身都有一层火焰,管一恒不得不全力维持那层水膜,否则立刻就会被烤成焦炭。既要维持水膜,就不能呼吸,他现在就靠着骑上来之前深呼吸的那一口氧气,竭尽全力夹住火蛟,把红绳从它颌下绕了过去,狠狠一勒。   火蛟被勒得呼吸不畅,索性落下地来,在走廊里翻腾打滚,想要把管一恒甩下来。管一恒背上腿上头上都被撞了几下,憋在肺里的那口气渐渐消耗完毕,眼前开始因缺氧而发黑。   然而到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一旦松手,火蛟立刻就能喷火反击,更不用说旁边还有母子两个一瘸一拐的没逃远。管一恒在渐渐有些昏沉的神智里分出一缕清明,调动马衔的银鳞浮现在自己双腿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夹,只听喀啦一声,火蛟翻腾的身体一下瘫软了下来。   管一恒乘机用红绳飞快地缠绕捆绑,最后一个结打完,火蛟周身火焰退去,缩小成了半尺长短。管一恒摸出一张符拍上去,红光一闪,火蛟化为符纸上一个红色的图案,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管一恒这才能撤掉水膜,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火蛟被收伏,病房走廊里的烟雾一时却散不掉,到处仍旧是尖叫和奔跑的人,甚至能听到有人直接从二楼的窗户里跳了出去。如果不是因为病房楼不高,恐怕这一下子就要摔死好几个。   管一恒喘着气,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被人踩了两脚,一个大概是来陪床的大胖子呼哧带喘地从他身边过去,一脚就踩在他小腿上。要不是马衔的鳞片还浮在腿上没有消失,管一恒这条腿都要被他踩断。   刚才走廊里的火苗堵住了一部分人不能出来,现在火熄了,乱跑的人反而多了起来。管一恒几次看见方皇从烟雾里蹿过,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实在难以抓住。张七等人也赶了过来,可是对着这么多疯跑的医生护士病人家属,即使天师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被推得东倒西歪。张七也想出手捕捉方皇,然而四周都是人,他怕鞭子伤人,也是投鼠忌器。 “呜--”一阵低沉的牛角号般的声音忽然在一片混乱中响了起来。这声音听着低而哑,在一片尖叫嘶喊声中本该被淹没才是,但偏偏这声音虽然不响亮,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耳朵里,像一片温暖的羽毛一般从心上拂过,瞬间就能抚平人心中的恐惧和慌乱,让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管一恒从地上扶起一个扭了脚的年轻女人,把她推到墙边免得被人踩踏,抬头看去,叶关辰淋得透湿,脸色苍白地从病房楼大门走进来,嘴里含着那枚雷兽骨哨,几乎是使尽最后的力气在吹。   雷兽骨哨的响声终于驱散了方皇带来的混乱,医生护士最先清醒过来,连忙去救护病人。绝大多数人都记不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因为起火而逃跑出来。只有少数人在方皇出现之前先看到了火蛟,现在清醒过来,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怎么回事,我好像看见一条龙,带着火--”   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走过来在他肩膀上一拍,随即一张黄色的纸片在眼前晃了晃:“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啊?”那人愣了一下,忽然想不起自己刚才在说什么了,“我说起火来着,好像看见了,看见什么来着?” “看见突然蹿出来的火苗了吧?”来人接口,“我也看见了,真跟火龙一样,呼一下着起来,真是吓人。”他一边说,一边抬手似乎不经意地在这人眉心抹了一下。 “对啊对啊。”那人仿佛找到了知音,连连点头,“就是,是不是煤气管道爆炸了,蹿出来的火太吓人了……”   这样的谈话在人群中有过两三次,关于这次起火的口径就统一为管道爆炸了,至于那蹿出来的火苗有多长多吓人,有些甚至是从病房门口蹿进来,又从窗户蹿出去,也就随便人去说了。   管一恒顾不上管这些,抢过去先扶住叶关辰:“那边火扑灭了?”要不然叶关辰也不能收了蚩吻过来。   叶关辰疲倦地点点头:“三足乌喷吐的火球格外难以浇灭,总算是好了。方皇呢?” “还没捉到。”管一恒皱眉,“烟雾到现在还没全散,几次看见方皇,都没捉到。” “不能让它跑了--”叶关辰直起腰,却觉得头有些晕。他和管一恒半夜爬起来捉董涵不成,租车直奔矿场,又跟岱委斗了一场。之后再马不停蹄安排下针对董涵的陷阱,接着就是操纵蚩吻下这一场大雨,这整整两天,几乎是连口气都没放松喘一下。管一恒身体好,连番恶斗倒没觉得什么,他就有些支持不住了。 “你别管了,我去找。”管一恒不由分说将他扶到墙边,找了块还算干燥的地方让他坐下,从他嘴里把雷兽骨哨拿出来,衔进自己嘴里,“你在这里等。” “等等。”叶关辰勉强抬了抬手,“幼幼给你用。方皇长年跟着董涵,应该也带了些董涵的气味。幼幼见过董涵,能帮上忙。”   幼幼积极地从叶关辰肩上跳进管一恒怀里,先蹭了蹭他,之后就跳上他肩头,昂首挺胸地像只小狗般蹲坐,抽动着小鼻子嗅起来。   尽管眼前狼藉,管一恒还是忍不住被幼幼逗得笑了一笑,握了一下叶关辰的手,转头带着幼幼向二楼跑了过去。   现在楼道里的烟雾已经散了一些,医生和病人都已经到了一楼,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几扇被踹坏撞坏的门在轻轻晃悠。   幼幼不停地抽动小鼻子,小脑袋转来转去,冲着走廊两边的病房左嗅一下右嗅一下,忽然从管一恒肩头一跃跳下去,直冲向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那正是东方瑜住的病房,所有的病人都张张皇皇地逃下了楼,连一些腿脚不便的老人都被陪床的儿女连背带抱地弄了下去,只有东方瑜听了管一恒的话,仍旧在病房里没动弹。这会儿他当然既没有摔到也没有磕碰着哪里,然而情况也并不很轻松--管一恒一脚踢开门冲进去的时候,他正双手各捏一张符咒,紧闭眼睛靠在床头,方皇在病房里一圈圈地翻飞,几次冲击,都被东方瑜手里的符咒拦了下来。   门一开,东方瑜下意识就睁开了眼睛,却正对上方皇双头上的四只小眼睛,顿时眼前一花,恍惚觉得从门口扑进来的是一只巨大的鸟爪,下意识地双手一扬,两张符咒就都冲着管一恒飞了过去。   符咒看着轻飘飘的,才掷出来,就在半空中划了两道半圆的弧线,合在了一处,顿时管一恒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八卦阵,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转动不休,将管一恒挡在了门外。   方皇四颗绿豆般的黑眼珠子一转,嗖地就往窗外飞。幼幼榴地叫了一声,纵身一跳要去扑咬,却从惊门冲了进去,不知怎么的脚下一软,一头栽了个筋斗下去。幸而管一恒反应得快,伸手揪住它的尾巴,将它扯了回来,才没有困在阵中。   管一恒其实在东方瑜眼睛一睁的时候就知道不好,立刻用力吹响了雷兽骨哨,只是符咒眨眼间便合二为一,雷兽骨哨吹出的声音似乎也被八卦阵阻隔,竟然传不到病房里去。   眼见方皇就要飞出窗外,管一恒突然退出病房,往相邻的病房里冲进去。这里当然没有什么阻拦,管一恒纵身上了窗台,正好看见方皇从旁边窗户里飞出来,已经打算扬长而去。 “呜--”雷兽骨哨低沉的声音瞬间鸣响,方皇首尾两端同时一颤,在半空中顿了一顿。这一刹那,管一恒已经踩着窗台全力一跃。在衣服遮挡之下,他全身都隐隐泛出银鳞,这一跃将近十二米,如同一支疾射的箭,在半空中一把抓住了方皇。   方皇被雷兽骨哨吹出的声音干扰了一下,才回过神就发现已经被攥住,立刻嘶的一声,两个头一起转过来,同时咬在管一恒手上。它口中长有两排尖牙,虽然细碎却十分锐利,足够咬破厚厚的牛皮来吸血,然而这会儿咬在管一恒手上,却好像咬在了石头上,险些把自己牙崩了。   砰地一声,管一恒扯着方皇一起摔在地上。虽然体表都由马衔的鳞片保护着,但他的身体还是人的身体,顿时震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五脏都有点移位的感觉。方皇还在他手里拼命挣扎,管一恒憋着口气摸出张符咒啪地将它夹在中间,化为纸片上一个红色虫形图案,再将符咒折好,这才长长吐出口气,往地上一躺,一点也不想动了。   四肢百骸都像散了架一样酸痛不堪,但最难受的是胸口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一样。管一恒知道,这是因为连续操纵马衔,灵力耗损太过的原因。说起来他操纵马衔到现在也不过一两个小时,体内的灵力就已经被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天恢复不过来。那么叶关辰长年累月地养着睚眦这样的庞然大物,现在又加上腾蛇、蚩吻,只有比他消耗更多……   不过,虽然疲劳难受,但管一恒却觉得心头通明。这一场战斗虽然消耗得厉害,但对他也是帮助良多--现在他已经参悟到更细致地操纵妖兽的方法,而且一通百通,在旁的方面也有了进益。毕竟不管是操纵妖兽,还是使用符咒,究其本原都是靠灵力的运转,所谓触类旁通,也就是如此了。 “一恒!”东方琳喊着,第一个朝他跑过来,“你怎么样?” “没事。”管一恒勉强撑着从地上坐起来,冲她笑了一下,“你哥怎么样?” “哥没事了。”东方琳擦了一把眼泪,“七伯给他用了清心咒,他已经清醒了。你们,你们都吓死我了。”   管一恒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为了怕东方琳太年轻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只把陷阱的安排告诉了东方八叔,东方琳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因此她看见瘦得皮包骨头的东方瑜时真是吓了一大跳。之后这场恶战就不用说了,就在刚才她从一楼走廊的窗户亲眼看见管一恒从空中摔下来,因为有衣服遮挡,看不到管一恒身上的异常,真把小姑娘吓得不轻。   张七等人跟着过来,管一恒虽然说自己并没有摔伤,但张七等人仍旧坚持他必须要做个检查。鉴于第二医院现在已经鸡飞狗跳,原有的病人都要考虑转到别的医院去治疗,所以管一恒就直接被送到了管一鸣所在的医院,经过一通超声检查确定并没有内脏出血之后,就被硬塞进了管一鸣的病房。 “哥?”管一鸣并不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见管一恒也被送进来,惊讶地就想坐起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几天他在床上躺得几乎要长毛了,打电话给东方琳,东方琳怕他听说了管一恒的事情硬要出院,只说东方瑜还没有找到,一切都瞒着他。 “我什么事也没有。”管一恒苦笑着摊摊手,“七先生硬要我也来住院。” “我看你脸色不好。”管一鸣不相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管一恒叹气:“只是体力透支而已,让小琳给你讲吧。”他说着,眼睛就往病房门口看去。这一路兵荒马乱的,他被人按着检查了这个又检查那个,一群天师都挤在眼前,反而把叶关辰不知挤到哪里去了。 “唉,出了好多事……”东方琳才说了一句,就看见了扶着墙走进来的东方瑜,“哥,你怎么不好好躺着,出来干吗!”东方瑜当然也被转到了这个医院,现在应该是在继续输液才对。   东方瑜对一脸惊讶的管一鸣点了点头,目光就转向了管一恒:“一恒……真是,对不起……”如果他当时没睁开眼睛,没被方皇迷惑神智,没有掷出符咒,管一恒在病房里大约就能解决方皇,也不必从那么高的地方硬摔下来。   管一恒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有什么。我也没事不是吗?倒是你,现在应该还要继续治疗吧?” “不过是输液而已。”东方瑜微微一笑,“其实我自己能进饮食,输不输液都无关紧要了。” “那也还是该听医生的。”管一恒一边说一边已经有点心不在焉,看张七等人都不在,翻身就坐了起来要下床,“关辰呢?”   东方瑜沉默了一下:“刚才看见他在跟费准说话。” 第100章 验火 “跟费准说什么!”管一恒噌地跳了起来。万一费准发起疯来伤了叶关辰怎么办? “没说什么。”叶关辰从门口走了进来,微微含笑,“我只是告诉他,幼幼从东方瑛天师的剑尖上嗅到了三足乌的血。”   幼幼蹲在他肩上,一看见管一恒就跳了下来,几步蹿到他怀里,一脸委屈地哼唧起来。管一恒伸手摸摸它的头:“这是怎么了?”   叶关辰含笑看了东方瑜一眼:“没什么。幼幼觉得居然没能咬住方皇,很没面子。”   他这么一说,幼幼更委屈了,一边拿脑袋在管一恒手心里蹭,一边冲着东方瑜榴榴叫了两声,仿佛表示这全怪东方瑜。管一恒失笑:“这也不怪你呀,好了好了,知道你很努力了。没事,没事……”   东方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微微低了低头:“既然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的病房在隔壁,先回去了。” “你回去好好休息。”管一恒并没注意到他的变化,笑着对东方琳说,“快扶扶你哥,看他这样还硬撑呢。”   他一边说,一边自己下床拉住了叶关辰:“你跟费准说什么呢?其实你才该好好休息,快坐下。”   东方瑜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沉默地转头出去了。管一鸣瞪大眼,半天才说:“哥,这位是--”看见幼幼,他已经猜到叶关辰的身份,但万没想到堂哥居然就公然跟这个养妖族如此亲热,难道说真已经把伯父的大仇都抛到脑后了?   管一恒咳了一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他叙事的口才平平,因此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也被说得味同嚼蜡。不过管一鸣身为天师,自然能从其中听出该听的东西,忍不住越听眉毛皱得越紧:“这么说,果然是董涵那个家伙处处捣鬼?”   管一恒点点头:“不过现在已经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也算值得了。接下来抓捕就是了。”   叶关辰微微摇了摇头:“我听见七先生已经打电话回协会,对董涵执行特级通缉。不过,中国地方这么大,董涵手里又握着三足乌,恐怕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管一鸣立刻从病床上跳了起来:“那就去抓啊!现在他应该还没逃出云南,再拖下去岂不是更难抓?走走,别耽误时间了!”   东方琳把东方瑜送回病房,刚刚回来就听见管一鸣在叫唤着要出院,顿时竖起眉毛,怒气冲冲地进来,抬手就掐了管一鸣一把:“受伤了就老老实实躺着行不行?你还想干吗?这几天我都快疯了,你受伤,我哥失踪,一恒他们又被冤枉,现在总算真相大白了,你让我喘口气不行吗?折腾什么!”   管一鸣顿时怂了:“没想干吗,我这几天不是都很老实嘛……” “那是我没告诉你!”东方琳嗤之以鼻,“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肯定早就偷偷出院了。”   管一鸣蔫蔫地说:“其实我的伤已经好了,上次哥给我喝的那个苦药特别管用,当天晚上伤口就开始收口了。我本来想这几天就办出院手续然后去帮你们--”他在东方琳的怒目之下越说声音越低,“是真的……” “医生说了你能出院了吗?”东方琳瞪着他。   管一鸣苦笑:“这我怎么跟医生说……”伤口的这种恢复速度完全是不正常的,说出来医生不得把他当怪物看吗?   管一恒看着东方琳教训管一鸣,笑了笑没插口,转向叶关辰低声问:“费准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脸色也不好,要不然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估计七先生跟协会报告完这件事就会过来,到时候我跟他说不用住院,我们就能走了。”   有了今天这一出,张七等人对上叶关辰就颇有几分尴尬。管一恒的通缉令自然是马上就取消了,但叶关辰虽然洗脱了杀害朱岩的罪名,却还有偷盗九婴和狰的事实;可是细究起来,他又帮助过天师协会不少,不说别的,就是刚才扑灭大火,不还是他唤出蚩吻降的雨吗?于是这通缉令到底是取消好呢还是不取消呢?   这么一来,几位天师都不知道该跟叶关辰说什么,既不能捉他,又不好亲近,只好视而不见,把他当透明人了。管一恒当然不愿意叶关辰在这里别扭地呆着,而且他身上也没有什么重伤,所以并不打算住院。如果不是因为管一鸣在这里,而东方瑜也必须治疗,他刚才做完超声检查就准备走了。   叶关辰一直摸着幼幼的背毛,含笑听着东方琳说话,这时候才摆了摆手,清清嗓子说:“不忙,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小管天师。”   这自然指的是管一鸣。管一鸣不大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叶先生有什么事?”刚才管一恒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叶关辰一直在帮助他,这次更是操纵蚩吻灭火,救了许多人,如果现在摆出仇人的姿态,似乎也实在不大合适。 “我想让小管天师感觉一下这个。”叶关辰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符纸,“这里头的火是我从三足乌喷出的火球里截取下来的,跟你遇到的山火感觉一样吗?” “这--”管一鸣目瞪口呆,“这也能感觉出来吗?”其实他还想问,这火也是能用符纸截下来的吗?   到底是兄弟,管一恒居然看懂了堂弟脸上纠结的神情:“雷火符难道不是蕴含了雷火之精吗?” “那,那不一样啊……”管一鸣喃喃地说。雷火符乃是符文本身生雷火,符纸不过是个载体,其实画在哪里都一样管用。但叶关辰这个,是将外来的火焰吸入符纸,原理完全不同啊。   叶关辰微微一笑,看一眼管一恒,仿佛在课堂上提问的老师,点了一个优秀学生起来回答问题似的。   管一恒想了想,答道:“困兽符可困妖兽,当然也包括吐火喷水之妖,所以这符纸应以吸灵、困兽符为基础,加以变化……”   叶关辰笑着点了点头,低声说:“举一而反三,可复也。”   管一恒也笑了起来。举一反三典出《论语》,其原句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叶关辰现在反过来用,是夸奖他学得好。“那你什么时候再教我点?”   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往叶关辰身边靠了靠,几乎是贴在叶关辰耳边说话了。东方琳默然看着他们,轻轻咬了咬嘴唇,把目光移开了。   管一鸣倒没注意到堂哥这太过亲密的举动,他正在继续目瞪口呆中。以某符文为基础,加以变化,形成新的符文,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个符文,你若不是将其完全吃透,明白这一笔一划都有什么作用,又何谈修改变化?否则朱岩一个只会画符的天师,哪来那么重要的地位?更不必说,叶关辰这是在两个符文的基础上进行组合变化了。   而且堂哥又是怎么能答出这个问题的?管家从来不以画符见长,只有大伯父管松在封印符咒上颇有造诣,管一恒则一直是使用宵练剑的。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堂哥在符咒上就这般精通了? “小管天师?”叶关辰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张符纸,“这个维持时间不能太久--” “哦哦,那我试试吧。”管一鸣收回如同脱缰野马般乱跑的思绪,打起全副精神正襟危坐。管一恒刚才提到困妖,他倒有了点触类旁通的想法,似乎知道如何感受这火焰是否不同了。   叶关辰用两根手指将那符纸小心展开,符纸完全展开的一刹那,一片火苗猛扑了出来,热气腾腾,扑面欲焦。火苗一起,符纸顿时化为飞灰。按说可燃的纸都没有了,火苗也该熄灭才是,可这团火苗不但不灭,反而更是熊熊燃烧起来,看这样子,只要让它接触到什么东西,一定立刻就会将其烧成灰烬。   火苗晃晃悠悠从空中下落,眼看就要接触到地面时,叶关辰掌心忽然喷出一股水流,将火苗包裹其中。咝咝之声不绝于耳,白雾蒸腾,火苗慢慢缩小,终于完全熄灭。   管一鸣坐在床上,皱眉苦思。叶关辰看他一眼,慢悠悠地说:“这是凭感觉的事,不用多想。一想就错。” “这个……”管一鸣犹豫地说,“感觉--是有点不一样。那山火很大,但感觉上似乎没有这种火焰更……怎么说呢,这个感觉更危险,可是,似乎不太像火……”   叶关辰笑了:“不是不太像火,是不太像普通的火吧?一恒,你弟弟感觉也很敏锐,天赋过人。”   管一恒抬了抬下巴:“当然了,不看是谁弟弟。”   管一鸣略有几分惊讶地看了看堂哥。小时候兄弟两个还是挺亲近的,就是自从管一恒的父母过世之后,他的性情就渐渐沉默,难以亲近。再加上管竹总是拿他来跟管一鸣比较,每次比完了就少不了要骂管一鸣一顿,久而久之,本来亲近的堂哥就成了最讨厌的“别人家的孩子”。兄弟两个自然是日渐疏远,而管一鸣也早就习惯了在家里永远得不到一句赞美的情况。   这会儿管一恒一脸得意地说着这句话,这种场景,在管一鸣记忆里已经很久都找不到了。他还记得,上次在帝都天师协会总部,管一恒被开除出协会,吊销天师资格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沉默,冷峻,眉头总是展不开的。可这才过了几个月而已,他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眉眼都似乎活了起来,似乎又像他小时候记忆里那个活泼要强,却对他颇为护短的堂哥了。   这些变化,难道是那个养妖族带来的?管一鸣不自觉地悄悄打量了一下含笑的叶关辰。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他又不是与世隔绝,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多少都知道一点儿。管一恒和叶关辰看起来,真的不像仅仅是朋友或者合作伙伴什么的,难道说他们…… “既然小管天师也觉得这两种火并不一样,那么我想,我们得去火场那一带看看了。”叶关辰敏锐地注意到了管一鸣的目光,对他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三足乌,那么就应该是另一只火系妖兽。”   管一鸣问道:“要收妖?” “对。火系妖兽尤其要收,不能让它落到董涵手里。” “董涵?”东方琳连忙问,“他不是已经跑了,难道说,他还敢留下来收妖吗?” “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叶关辰点点头,“今天我们在第二医院突然动手,董涵为什么会逃跑?”   东方琳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这些阴谋都被我们发现了,不跑还等什么呢?”   管一恒却捕捉到了重点:“关辰你的意思是说,他的三足乌没有恢复,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不能把我们全部灭口,所以才逃跑的?” “全部灭口?”东方琳悚然,“他,他敢这样?” “也对--”管一鸣接口,“他要是能把人都灭口,谁还知道这些事都是他干的?他当然还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协会去,继续当他的常任理事啊。”   叶关辰含笑点头:“当初九只三足乌齐出,如同十日经天,可见三足乌威势。如果不是羿以全副精血炼神箭,还射不下三足乌。即使这样,也不过是伤而不死。禹取九州之金,封天下妖兽共镇之,可见禹也没有手段将三足乌杀死。这样的妖兽,倘若不是伤势未愈,恐怕我们今天联手也不是它的对手。”   管一鸣还有些不解:“这跟收火系妖兽有什么关系?” “据我推断,董涵应该是用火系妖兽来饲喂三足乌,为其养伤。”叶关辰温和地回答,“之前他企图偷盗九婴,还从怀柔山火中收走幽昌,以及突然失效的狐尾幡,这都可以做为佐证。当然,我也不能保证我所推测的全部正确,但这种事,不能大意。” “我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管一鸣顿时精神起来,“那就赶紧动身吧?这事赶早不赶晚,万一董涵真的胆大包天,没有逃走,还留在本地寻找那只妖兽,咱们岂不是一举两得?” “你怎么能去!”东方琳板着脸,“你在住院。” “哎呀我真的早就好了!”管一鸣急了,索性背过身去扒自己的衣服,“你看看,真的全都好了!”   东方琳还没制止,管一鸣已经把后背的衣服撩起来了。年轻人的后背还有些单薄,脊梁骨像一串珠子似的看得清楚,但辛勤的训练让他已经有了肌肉的轮廓,紧致的皮肤被太阳晒成了蜂蜜色,显得上头几大块粉红色的新生皮肤格外明显。   东方琳还没亲眼看见过他的伤口,只听医生说伤得严重,现在才发现伤处面积比她想的还大,忍不住心里一酸:“你都没说你伤得这么重。”在她面前还一直笑嘻嘻的,弄得她都以为其实没受什么重伤。 “这有什么,都好了。”管一鸣一时冲动把自己衣服扒了,随即醒悟过来,讪讪地把衣服再套上,“这样我可以出院了吧?”   叶关辰来回观察着这两个年轻人,这时候笑了笑:“要是东方小姐还担心,那可以再吃一次药。” “别!”管一鸣想起那苦得连舌头都要掉了的药汤子,顿时扭曲了脸,“这么好的药,不能浪费。”   东方琳板起脸:“你都多大了还怕吃药!” “我哪怕了,那药是难得的……”管一鸣死要面子地硬撑。   管一恒偷偷笑了一下,拉着叶关辰说去办出院手续,抱着幼幼走出了病房:“刚才你跟费准到底说什么啊?他有没有给你气受?” “他还能给我什么气受……”叶关辰失笑,“他只是想问问我,董涵这是为什么。看得出来,他虽然脾气差,但他的信念其实跟董涵是完全不同的。东方瑛的死,对他不单是失去了心爱的人,也是一种觉得偶像崩溃的感觉。” “双重打击,我明白。”管一恒低声说。其实当初在朱岩尸体旁边看见叶关辰的时候,他也跟费准现在一样,只不过他终究比费准要幸运得多了。 “所以我们一定要抓住董涵!”管一恒紧紧握起拳头,“他害死了那么多人。” “一恒,”叶关辰忽然说,略微有些犹豫的样子,但还是问了,“十年前那次--当时在你们家里的,都有些什么人?有董涵吗?” “应该没有。”管一恒想了想,“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费准把他的蛟骨剑给我看了,虽然已经断成了两截,但其中所用的符阵却还有迹可循……”叶关辰若有所思,“现在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这手法似曾相识。但如果董涵那天并不在你家,有可能是我想错了。” 第101章 追踪   瑞丽这一场大乱,留下的麻烦多得不计其数。   天师协会也好,十三处也好,因为处理的都是违背常识以外的事情,为避免引起恐慌和传言,所以行事都要低调再低调,非到万不得已,不允许在普通人面前展露道术,即使逼不得已露了痕迹,事后也要做各种处理。   可是这一次,董涵在众目睽睽之下指挥火蛟和方皇作乱,又操纵三足乌喷吐火球,引发两处火灾,造成极大的惶恐和损失。烧毁的房屋和财务不算,单单是在混乱中被踩伤踏伤摔伤的人就不少,尤其是医院里那些病人,简直是二次伤害,甚至有个因心脏病住院的老人,第二天就因惊吓去世了。   唯一可慰的是,三足乌喷吐火球后立即飞走,黑夜之中并没什么人看见,只有一个出租车司机给电视台打电话说发现了ufo,被电视台无视了。而火蛟虽然在医院里大肆折腾,却因为烟雾腾腾,加上方皇令众人心智混乱,绝大多数人都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少数几个看见了火蛟的,也被一干天师当场模糊了记忆,只以为自己看见的是蹿出的火舌。   不过即使如此,张七处理这些事也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往总部立刻汇报,即使有几名天师帮忙,还是千头万绪料理个没完。   东方瑛的尸体不能久留在瑞丽,很快由东方八叔护送返回家中,东方瑜这次受损太多,也跟着回去了。   费准却没跟着尸体回去,他发誓要抓住董涵,牢牢地跟上了管一恒和叶关辰。而朱文既然确认了董涵就是杀害朱岩的凶手,当然也不会罢休,一边向朱家传话说明情况,调动朱家的信息渠道搜索董涵,一边也决定跟管一恒和叶关辰一起去查山火事件。   东方琳既担心哥哥,又不放心干劲十足的管一鸣,左右为难。不过最后,她还是被管一恒劝着,跟东方瑜一起走了。她天赋是有的,然而实践经验不足,更重要的是没有外勤天师应有的坚韧和勇毅,即使将来成为正式天师,应该也是像朱岩那样做后勤供应的。   于是管一恒兄弟、叶关辰、费准、朱文,再加上十三处临时从附近抽调过来的一个外勤人员叫韩峰的,六个人组成一队,往之前管一鸣被烧的地方去了。   韩峰不是天师,他是特种兵出身,二十七岁上才转到十三处。天生一双特殊的阴阳眼,不单能视鬼,还能看见妖物留下的阴气痕迹,根本不需要任何符咒帮助。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比大部分天师都强。但是他不能使用符咒,因此对于妖鬼没有什么防身能力。十三处给他配了特殊的枪和子弹,进行远距离支援是最合适的。   发生山火的地方在风景秀丽的大盈江畔。黑秃秃的一片,好像碧玉上的黑斑,很不协调。   韩峰用眼睛看了一圈,就指出几个地方:“这里有痕迹。”   他指的都是烧焦的树桩或草地,乌涂涂一片,根本看不出什么。朱文颇为好奇地问:“是什么痕迹?” “一种微微发红的颜色,这里一点那里一点,不太清楚。”韩峰笑笑,“我不能分辨究竟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只能看出来它跟草地烧焦的颜色很不相同。” “有意思……”朱文手里捏着符纸,按韩峰说的地方把符纸铺开按一按,再拿起来的时候,符纸上果然拓印出一个前尖后圆的痕迹,然而是黑色的,并不是红色,“在我们看来,妖也好鬼也好,因为都是阴物,所以留下的痕迹拓在符纸上都是黑色的,你居然能看出是红色的?”   韩峰点点头:“在我看来,各种痕迹的颜色不同。根据我在十三处做的培训知识,留下这种痕迹的如果是鬼,就是带血厉鬼;如果是妖,大概属于火系。不过我在十三处服役只有两年,见过的妖鬼类型不多,也不能百分百正确。” “差不多。”朱文仔细端详着符纸上的痕迹,“跟我们之前的推测基本相符,很可能是火系妖兽。”他连拓了四张符纸,有三张都是这种前尖后圆的痕迹,另有一张在树枝上的,是轻轻的一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树枝上擦了一下似的。 “也许是鸟?”韩峰谨慎地提出意见。论在野外辨别鸟兽留下的痕迹,他当然比这几位天师都强,但现在他们搜索的不是什么普通动物,所以他说话的时候也是慎之又慎,很注意不要误导这些人的判断,“高处留下的痕迹像是羽毛擦过的,而地上的痕迹有点像鸟趾。”   朱文皱皱眉:“只有一根脚趾?” “未必是一根。”叶关辰把每张符纸都仔细看过,“也许只是趾尖点了一下,所以只有最长的一根脚趾留下了痕迹。韩先生,能不能判断它向哪里去了?”   韩峰略有些为难:“叶天师叫我小韩就行了。我能看见留下的痕迹,但只是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所以搜索的范围有限。现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在三个方向上都有,所以我一时很难判断,除非找到更多的痕迹。那就要扩大搜索范围。”   费准闷声问:“能用望远镜吗?”他从在医院跟叶关辰的交谈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到现在才说了第一句话。   韩峰摇摇头:“这必须是在我的自然视力之内。如果通过望远镜或瞄准镜,我只能看到实体,却看不见留下的阴气痕迹。”   管一恒眉毛一扬:“就是说,你如果通过瞄准镜,就看不见鬼了?” “对。”韩峰笑笑,“否则我可能早就发现自己眼睛特殊了。”他在部队里就是狙击手,但是直到有一次出任务,他的瞄准镜被打坏,只靠一双眼睛进行狙击的时候,才发现窜逃的敌人中居然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水鬼,是敌人中一个头目曾经的情妇,被活活按在水桶里淹死,鬼魂一直跟随着这个头目想要报仇。   那次行动之后,他差点被基地的军医当成出现了心理问题,后来十三处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把他调去工作,他才开始接触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如果是火系妖兽,我们是否应该往远离江水的地方搜索?”云姨抽调韩峰的时候,已经跟他提过叶关辰,说他是个极其出色的天师,提点韩峰可以多请教。   叶关辰微微一笑:“这个却未必。以五行阴阳而言,既相克,却又相生。譬如说人为阳,鬼为阴,阴阳原该两隔,可是鬼却也喜依人而居,以阴剥阳。” “再譬如说五行之中,水火原为相克,然而水生木,木即生火,两者之间其实也并非天渊之别。” “如果以妖兽而言,虽然是妖,也是兽类,免不了要饮水。这个,你肯定比我更明白。”   韩峰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在培训的时候也学过,但是……”老师并没有将相生和相克这样地结合起来讲述。难怪云姨要他多向叶关辰请教。   叶关辰笑笑:“这个应该是与你的工作性质有关系。远程支援的话主要是歼灭,知道相克就比懂得相生更有用处,也更利于迅速做出判断。”   费准等得有些不耐烦:“那现在往哪边找?要不然大家散开搜索?” “不能太分散。”管一恒立刻否定他的提议,“如果董涵也在附近,一对一太危险。至少两到三人一组。” “三人一组吧。”叶关辰看了看,“一鸣,朱先生和小韩一组,沿江往上游看。我们往下游走。一旦确定方向,立刻传讯。”   费准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他不是很愿意跟管一恒和叶关辰一组,毕竟之前都是针锋相对,现在未免有些尴尬。然而他也很明白,现在他没了蛟炼剑,在六个人中恐怕实力要算最弱的,叶关辰让他跟他们两人一组,其实是一种保护。   如果换了是从前,他一定要跳起来反对,宁可自己一组,遇上危险吃大亏,也不肯在管一恒面前低这个头。然而现在,他反驳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默默低下了头。   大盈江两岸山峦起伏,绿树成荫,本地常见的大青树尤其郁郁葱葱,如伞如盖,人走在下头,可能好久都晒不到阳光。这样的丛林之中,游玩起来当然只觉得心旷神怡,然而要找一只妖兽的痕迹,那就苦不堪言了。   韩峰那一组,靠的当然是韩峰的天赋。管一恒这一组,靠的却是小天狗幼幼。   闻过了拓印下妖兽趾痕的符纸之后,幼幼就像只警犬一样在前面带路了。论准确性,它当然是不如韩峰,然而妖兽在空气中飞过或跃过,或许留不下痕迹,却总能留下点妖力的波动,这就是幼幼的强项了。   亚热带森林,竹木夹杂,藤蔓横生,管一恒一行人没有挥刀开路,只在草丛里跋涉,也就更为辛苦。更烦人是没完没了的蚊虫,即使喷了驱蚊水也赶不绝,绕着人飞来飞去,连幼幼都免不了受到骚扰。   叶关辰抬手拍死了一只蚊子,微微皱眉:“疏忽了,我应该做几个驱虫的香包给大家带着。” “哪有时间。”管一恒手指一捻,捏死一只从树叶上掉下来的蜘蛛。他们最后两个驱虫香包在神农架森林里用掉了,自打来了瑞丽就没一刻停歇过,叶关辰哪有时间去买药做什么驱虫香包。 “哈啾!”幼幼正在东嗅西嗅,冷不防吸进了一只蚊子,顿时连连打起喷嚏来。虽然是生来就驱邪的异兽,然而对上嗜血的蚊虫也有些狼狈。蚊子并不敢当真落到它身上吸血,却也围着它转来转去不肯放松。 “呦呦。”幼幼委屈地往地上坐,仰头看着叶关辰不肯走了。 “休息一下吧。”叶关辰弯腰把小东西捞起来放到肩膀上,“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驱虫的药,你们在这里生堆火赶赶蚊虫,我们吃过东西再走。”   所谓天生万物,一物克一物,就比如有毒蛇出没的地方,必有能解此种蛇毒的药物,有蚊虫肆虐之处,也会有令蚊虫避之不及的东西。   管一恒想跟他一起去,却被叶关辰使了个眼色,只能留下来跟费准一起,点起了火。   其实重要的并不是火,而是想用烟熏走蚊虫,所以两人只用些半湿半干的落叶枯枝,一会儿就腾起了烟雾,果然把蚊虫逼得飞远了些,总算暂时得到了安宁。 “你现在,也养妖了?”费准用树枝挑着那些落叶,让烟气腾起来,闷闷地问。 “对,跟关辰学了一点,不过还不算精通。”说起来也就是马衔,一来性情较为温顺,二来也许因为是他自己亲手收伏的,好像特别容易摸到窍门似的,控制起来才更容易一些。如果换了是土蝼,精度上就要差一些,可想而知倘若换了睚眦或蚩吻这样的龙子,恐怕就更难了。   费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出口,然而憋了一会儿,他还是说了:“不知道叶先生,还肯不肯收徒?”   管一恒惊讶地看着他:“你想学养妖?”费准不可能是替别人问的,那只能是为他自己了。很明显,他现在没有了趁手的法器,实力大减,想要找董涵报仇谈何容易?只是管一恒没想到,为了东方瑛,他居然连拜师的话也能说出来。   师者,自古而起就是极尊崇的地位。天地君亲师,师仅排于亲长之下。费准所说的拜师,不同于如今以教师为职业的师,而是尊古礼的师父。   从师父这个词儿上就能看出来,师者,如父也。古语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见师徒间的关系。养妖之术属于血脉相传,外人想学,只能正式拜师。费准现在竟然说出这个话来,想来心里的仇恨是根本压不住的,甚至可以让他抛弃自尊,向人屈膝。   费准这话说出来,仿佛把最后一点障碍也抛开了,两眼紧紧盯着管一恒:“行吗?”   管一恒沉吟了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我想,关辰不会教你养妖。”   费准的目光陡然黯淡下来:“我知道我--”   管一恒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不是为了这个。关辰本身也并不喜欢养妖,虽然这是家传的法术,但他养妖,只是为了收伏足够的妖兽,重新补全九鼎。如果我所料不错,等九鼎补全,三足乌重新被封印,关辰自己也不会养妖了。” “不养妖了?”费准略微有些怀疑。养妖之术是不传之秘,一旦能豢养一只厉害的妖兽,简直就等于神兵在手,不说横行天下,至少非超一流的天师不能胜之。而神兵这东西太少,妖兽相对却更多一些。养妖族为什么这么为天师所忌,与他们的法术太过厉害很有关系。叶关辰真舍得就不养妖了?   管一恒却很肯定:“养妖如不食人,就要耗损饲主本身的精血阳气。不要说关辰自己并不想养妖,等九鼎补全,我也不让他再养了。” “但是现在不是还……”费准倒并不怀疑管一恒的话。叶关辰身体不好,这不难看出来,管一恒也没有什么必要骗他。只是目前既然还没有捉到董涵和三足乌,如果他能学到养妖之术,至少能增强自己的能力。 “其实养妖也好,炼器也好,用符咒也好,本源上来说,道理都是相同的。”叶关辰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他肩上蹲着幼幼,手里拿着几根草绳走了过来,显然听见了费准的话。   费准抬头看着他:“有法器,就能更有效地使用灵力。” “难道符咒就不能吗?”叶关辰反问,“法器与符咒,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吗?《老子》说,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你该好好想想这里头的道理。如今天师门里所用的大部分法术均是道法,既然用道,《老子》不可不读啊。”   费准怔了一会儿,低头没说话。他在费家是旁支,没有接受过家族的系统教育,也是展现了天赋之后一半长辈传授,一半在天师训练营学习,所以《老子》他还真的没有通读过,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叶关辰把手里的草绳分给他们:“这是驱蚊的香草,系在手腕脚踝上,多少能驱驱虫蚁。”   费准接过去,低声道了谢,把草绳系上了。管一恒却在出神。他也没细读过《老子》,虽然也知道那几句话,但此刻听叶关辰这么一说,却仿佛触动了什么灵机,连叶关辰递给他东西都没感觉到。   叶关辰看他这模样,微微一笑,径自拉过他的手,把细细编好的草绳先给他系在手腕上,又蹲下去往他脚踝上系。他刚系好,管一恒突然兴奋地一拍手:“关辰,我懂了!大成若缺,其用不敝,我懂了!”   叶关辰仰起脸来看着他微笑,刚要答话,幼幼忽然在他肩膀上一下子抬起两只前爪立起来,脑袋上的两只小耳朵也倏地立了起来,抽动着小鼻子转向一边,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小声叫了起来:“榴榴。” 第102章 毕方   幼幼这么一叫,火堆边上的三个人都跳了起来。   管一恒几脚踩灭了火堆,然而火虽然灭了,烟一时却散不去。幸而火点起时间不久,烟气尚未升得太高,叶关辰手指在烛龙鳞上一抹,一股风吹出来,将烟雾横着吹散在林间,只要不走到近前,就几乎看不出来了。   幼幼已经跳到地上,跟个滚动的小毛球一样轻巧地向一个方向跑去,费准紧追在后,管一恒和叶关辰用几根树枝遮掩了生火的痕迹,也跟着奔跑起来。   幼幼身小体轻,在草树间跑起来毫无障碍,管一恒三人可就不行了。许多地方幼幼嗖地就钻了过去,他们却还得绕路而行,幸好幼幼跑跑停停,三人才没有追丢。   不过跑了一段路之后,不用幼幼指引,三人也已经听见了前面的声音,再跑几步,幼幼猛地就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片略为敞亮的空地,树木比之旁边要稀疏一些,不过高大的乔木上依旧爬满了攀援植物,在上空勾肩搭背,组成了一张大网。   网上此刻正有一根藤蔓似的东西在慢吞吞地滑动,因为身披着与众多攀援植物相似的棕绿色外皮,所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这是一条蟒蛇。 “就是这个?”费准贴着一棵树站着,一脸丧气。还当幼幼发现了董涵的踪迹,原来只是带他们来看一条蟒蛇?云南这地方别的不多,蛇却不少见,这条蟒蛇只得小孩子手腕粗细,不到两米长,根本算不了什么。   刚才的警惕劲儿一下子没了,费准正打算从藏身的树后面出来,却被叶关辰一个手势制止了。 “看蛇头……”叶关辰用口形示意。   费准有几分疑惑地抬头再看。初时没有看见什么,这条蟒蛇懒洋洋地附在一条人臂粗的藤蔓上,整个身体几乎跟藤蔓合二为一,什么也看不出来。然而足足过了十分钟,这条蛇终于动了一下,将脑袋昂了起来。这一瞬间,费准在它浅色的下颌上看见了一点红色的东西,似乎是一道红色的纹路,从蟒蛇的下巴一直延伸下去,只是因为蛇类总是肚皮贴着地面或树干游动,无法看清全貌罢了。   幼幼似乎很明白不要惊动猎物的道理,已经不叫了,却一个劲把小脑袋往上抬,显然带大家来就是为了看这条蟒蛇的。   如此一来,这蟒蛇肚皮上的红色纹路,就很可疑了。   费准看了一会儿,就转头也用口形询问叶关辰,要不要他上去把这条蛇捉下来。蛇攀在高处自然难捉,但费准自忖这样一条一米多长的小蟒蛇,他还能对付得了。   叶关辰却轻轻摇了摇头,拉着管一恒,悄无声息地跟费准会合,注视着那条蛇爬远,才低声说:“我们跟上它。蛇腹上画的,如果我没想错,应该是一种传讯符。” “传讯符?”费准和管一恒一起想了想,都没想到哪种传讯符符合蛇下颌上露出来的那一部分纹路。 “……是养妖族特有的传讯符。”叶关辰缓缓地说,“下在所豢养的妖兽身上,如有异动,即可向饲主传讯。”他看了费准一眼,“之前,董涵在火蛟身上,其实也下过类似的符咒,不过那种更高级一些,必要时候还可以刺激乃至反制妖兽。” “所以--”费准眼睛猛地一亮,“这条蛇是董涵养的妖兽?不过,这看起来……”就是一条普通的蟒蛇啊。   叶关辰点点头,把声音压得极低,眼睛还注视着那条慢慢溜走的蛇:“这的确是条普通的蟒蛇,但腹上的传讯符,十之八-九就是董涵所绘。这不是为了豢养这条蛇,只是为了随时知道它的动静。蛇就像钩上的饵,而传讯符就是那条鱼线。” “饵?”管一恒眉毛一扬,“董涵是想钓什么鱼?”   两人对看一眼,心里都已经明白了。费准虽然有些迷糊,但几秒钟之后也反应了过来:“董涵果然是想捉到那只火系妖兽?”   叶关辰点头:“不过我想,费准放出来的诱饵恐怕并不只这一条蛇,只是这一条被我们遇上了。幼幼应该是嗅出了蛇身上董涵的气味。” “这也能闻得出来?”费准难以置信,“天狗的嗅觉这么强?”就算受过最系统训练的优秀警犬,恐怕也难从一条密林中的蛇身上嗅出它主人留下的一点气味,更何况刚才幼幼发现的时候,他们离这条蛇还有一段距离呢。   叶关辰微微一笑,示意他们可以起身跟上那条蟒蛇:“幼幼所嗅的气味,不是指人的体味,而是指董涵特有的灵力波动。这就好比熟悉董涵绘制符咒手法的人,能够从一个符咒上找到董涵留下的痕迹一样。不过幼幼天生就是可辟邪的灵兽,对灵力的探测范围要比我们更远,感觉也比我们更加敏锐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折了一张传讯符,对着符纸低声说了找到这条蛇的事,并要管一鸣等人如未找到有价值的踪迹就尽快赶过来。说完,他把折成纸鹤形状的传讯符一抖,符纸便化为一只黄色山雀模样的小鸟,拍拍翅膀飞了。   费准若有所思。管一恒却忽然因为叶关辰这番话想起了另一件事:“费准,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董涵的?” “啊?”费准怔了一下才回答,“有将近十年吧。” “将近十年了?”管一恒立刻追问,“那你对他常来往的朋友熟悉吗?” “知道一些。”费准还在思索叶关辰刚才所说的话,心不在焉地回答,“他交游广泛,几乎人人都能说得上话,有来有往的朋友也多得很,我也只知道这几年来往比较密切的那些,算算也有四五十人。”他虽然认识董涵比较早,但也只是从天师训练营毕业后这三四年才紧跟在董涵身边,之前的事情当然不会很熟悉。   叶关辰现在已经知道管一恒要问什么了。果然管一恒继续问道:“十年前我家那件事你也知道,当时在我家的那几位天师,跟董涵有没有什么交情,你知道吗?”   费准的思路被连续打断,只好把刚刚冒头的想法按下,仔细考虑起管一恒问的问题来。十年前的睚眦伤人事件牵连着养妖族,死伤的人里又有几个极有天赋的年轻天师,所以闹得很大,余波绵延数年,所以费准当然也清楚。 “说起来,那当然就是周渊关系最亲近了吧?”费准把当时涉事的几个年轻天师逐一想过,不是十分肯定地说,“这几个人,家里跟他都有点交情,我刚才不是说了,他交游广泛,又--有点真本事,好为人师,像张家钟家那样的名门子弟也就罢了,一般没有什么门户的天师,或者像我这样不受关注的旁支,有不少都受过他的指点,关系当然会好。不过真要说最交好的,还是周渊。”   费准并没有很明白管一恒的询问有什么含意,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说下去:“他跟周副会长的关系你们肯定也知道。据我所知,他们认识很早。周副会长本人极有天赋,而且很--热心于协会的事……”   这是一种婉转的说法了,费准心里还是尊重周峻的,所以不愿直说周峻热衷仕途:“一个人精力总是有限,周副会长的父母早逝,夫人又是个普通人,尽管周渊天赋过人,也需要有人指导。周副会长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董涵应该是教导过周渊很多。”   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董涵有一次夸奖过我,说我在某些方面不比周渊逊色,还说了几件周渊小时候的往事,所以我想,他们应该是十分亲近的。”   叶关辰目光微微一闪:“董涵教导过周渊?” “没错。”费准很肯定地说,“这点我可以肯定。有时候周副会长跟董涵说话,偶尔也会提起周渊,听周副会长的话,确实是这样。”   叶关辰眼睛微微闪亮,轻声问:“都教导过什么,你知道吗?”   费准摇头:“具体到教导过什么,我可就不清楚了。”这毕竟是太细节的事情,周峻跟董涵就算偶尔回忆从前,也不会细说,毕竟对周峻而言,周渊是心里永远拔不出来的一根刺,细谈他从前的事,就等于不停地触动这根刺,当然是不愿意多提的。 “那,董涵都教过你什么?”叶关辰略一沉吟,换了个方向发问,“炼器?” “这倒没有。”费准冷笑了一声,现在已经知道董涵所谓的炼器根本就是个骗局,当初董涵的所作所为,现在想起来就全是造作了,“他说我功夫还不到,至少要扎扎实实学上五六年,才能接手。就是他自己,也是三十岁之后才对炼器略窥门径的。” “不过--”嘲讽过后,费准还是说了几句实在话,“在别的方面,他确实对我有过诸多指点。”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对董涵推崇至此,“从前没有蛟骨剑的时候,我用的几件法器,如桃木剑、石敢当之类,都是他送我的,还教我用符。比训练营的教官教得还要通透些。”   叶关辰追问:“他教你的用符方法,有什么特点吗?” “这……”费准却说不出来了。实在以他的水准,还没有到能清楚分辨各人绘符特点的地步,而且有了蛟骨剑之后,他对符咒的修学就有几分懈怠了。 “这么说吧,董涵有留给你的绘好的符咒吗?” “这个应该还有几张。”费准想了想,“他当初教授我基本符咒的时候,给我绘制过一整套。后来有些我自己绘不好的,出任务的时候用掉了,还有几张,保存在家里。你要这个?我可以打电话回去,让家里人找出来寄过来。”他虽然不知道叶关辰为什么要董涵绘好的符咒,但答应得很痛快。 “那就太好了。”叶关辰对他点点头,“多谢费心了。”   费准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嘟囔了一句:“这算什么费心,说起来以前我误会了你们……”他自尊心还是太强,道歉的话说到一半又低了下去。   叶关辰微微一笑,指了指前面滑游的蟒蛇:“我们快点跟上去吧,别让它跑了。”   在森林里跟踪一条蟒蛇,又不惊动它,可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这条蟒蛇看起来懒洋洋的,行动并不迅速,又有幼幼这个追踪好手在,他们才一直远远地缀着,没有丢失目标。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在森林之中,黑夜来得更快一些。然而森林并不因为黑夜的来临而宁静,反而是更活跃了起来,到处都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夜行的动物出动了。   黑夜之中,蟒蛇的行动也加快了,跟踪起来也就更困难。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足足走了半夜,蟒蛇在枝头上不知缠住了一只什么鸟,缓慢地吞食起来。 “它倒吃得香……”费准拿起水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凉水,看着树梢上盘起身体慢慢向下吞咽的蛇影,喃喃地说了一句。   管一恒忍不住笑了一声,摸出水壶拧开盖子递给叶关辰:“喝点水。吃块饼干还是肉脯?”   叶关辰有些疲乏:“不怎么饿……” “这还有一小盒腌酸笋,吃一块开开胃?”管一恒摸索了一条树根坐下,搂着他坐在自己腿上,“这蛇至少要吃一小时,吃完了估计也不会立刻跑,要不然你把鞋子脱了,我给你按摩一下?”   虽然在黑暗之中,叶关辰也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不用。”他察觉管一恒的手已经摸到他的鞋子上,连忙把脚缩了缩,“到处都是虫子,不好脱鞋。” “这倒也是。”管一恒把肉脯和酸笋都塞到他手里,弯腰在他膝盖到小腿之间揉捏起来,“也不知道我们运气怎么样……”如果是别的钩上了鱼,他们可就赶不上了。 “即使不是这一条,相隔也不会太远。”叶关辰觉得酸胀的小腿松快了许多,轻轻吁了口气,靠在管一恒肩上吃了一块酸笋,果然觉得有了食欲,“董涵如果把饵放得太多太分散,即使有三足乌代步,他自己也会有赶不上的可能,所以如果有动静,也应该就在这一带。”   两人低声说了这番话,就安静了下来,默默地吃起东西。大约四十分钟手,树梢上的蛇已经将整只大鸟吞了下去,蛇腹中部明显地鼓起一段,在树枝上盘了起来,似乎准备要休息了。   蛇休息,人当然也只能休息。管一恒正在想如何能让叶关辰歇得舒服一些,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随即树林之间忽然亮了一些。   在树下坐得昏昏欲睡的三人立刻都抬起头来,便见茂密的枝叶间仿佛有一团光亮的东西正向这边移动,与此同时,树梢上休息的蟒蛇也昂起了头,然后迅速沿着树枝向前滑行,竟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急着逃命一般。   蟒蛇看着笨重,可是全力游动起来速度也着实不慢,只听见一阵细碎的声音,蟒蛇已经逃出了很远。而这种细碎的声音还不止响在树梢上,从那光亮传过来的方向,还有类似的声音,正在从后面赶上来,很快就到了他们身边。   叶关辰一翻手掌,一张明光符从他指缝里透出几线微光,在脚边的草丛里照了一下:“也是蛇!”一条有鲜艳花纹的蛇正从他鞋面上蹿了过去。   片刻之间,三人脚下和头顶都响起了这种声音,黑夜之中看不清楚,然而可想而知,那都是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蛇。即使三人并不怕蛇,但也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竟不敢放开明光符去照亮四周。   不过也用不着明光符了,从后面飞过来的光团很快就到了三人头顶,从树枝的缝隙里,三人同时看清了--那是一只看起来像鹤的鸟,羽毛深青,却有一个赤红的头顶,乍看像只染了色的丹顶鹤。 “这是--”费准不知不觉出了声音。   正在此时,这只鸟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倏地向下一落,伸出长长的腿,一爪就将树枝上的一条大蛇抓了起来。在这一瞬间,三人都看清楚了,这只鸟只有一条腿。 “毕方!”管一恒脱口而出,“火之精,毕方!”这一定就是当时烧伤管一鸣的那只火系妖兽,也就是董涵正在搜索的目标。 “我倒不知道,毕方吃蛇……”费准目瞪口呆地看着毕方在半空中喙爪并用,将那条大蛇扯成几截就吞了下去。那条蛇也有一米长短,但在毕方爪下却是轻而易举就被撕裂,完全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管一恒也从没听说过:“只知道毕方食火……”书上也是这么说的。   叶关辰微微一笑:“如果毕方食火,那所到之处又怎么会致火呢?倒是毕方似鹤,食爬行类从属性上来说也正常。”   毕方吞完一条蛇,立刻又向前追去。它并不理睬那些小蛇,只捡着大的抓。管一恒三人连忙跟随上去,只见毕方顷刻之间又吞掉了一条大蛇,再接下来,它就盯上了那条腹部画着符文的蟒蛇--在这逃命的蛇群之中,它算是目前最大的一条了。 第103章 黄雀在后   大大小小的蛇都在逃命,因为毕方从上方飞翔而来,许多原本爬在树上的蛇都顺着树干游了下来,拼命往草丛和灌木丛中钻,有些甚至往石缝或鼠洞里躲,可那条腹有符文的蟒蛇不知道为什么,仍旧在树梢上滑行,遇到两树之间实在没有攀援植物相连,甚至会弹跃过去。也就是这样的亚热带森林,树木茂密,挨挨挤挤,才能让它始终在树上游动。   费准手握符咒,跃跃欲试:“毕方飞得太高了,要不然我爬到树上去?”如果站到树枝上,或许掷出的符咒能够能够击中毕方。 “不要着急。”叶关辰一边跟着跑,一边不疾不徐地说,“这蟒蛇有古怪,看看再说。再者我们捕捉毕方,也是为了对付董涵,如果毕方不攻击这条蟒蛇,董涵未必会来。”   费准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螳螂捕蝉……”   叶关辰笑了一笑:“黄雀在后。”毕方是蝉,董涵是螳螂,那么他们就要做黄雀。   毕方早就盯上了那条蟒蛇,既然这傻东西还一直在树梢上跑,对它自然是件好事,捕捉起来就更容易了。   一振发着微光的羽毛,毕方直冲而下,宽大的翅膀轻轻一扇,就让它的身体轻而易举地停在空中,伸出独足,将刚刚昂起头的蟒蛇一把抓住。   这个位置抓得极其巧妙,正在蟒蛇颈下七寸处,令得蛇头不能转过来噬咬。不过蟒蛇不是毒蛇,并非靠毒牙取胜,而是善于盘缠敌手。毕方才抓住蛇颈,粗大的蛇身已经翻卷上来,顺着它的长腿往上盘去。   毕方似鹤,腿既瘦且长,一条不到两米长的蟒蛇还不够将它连身带腿都缠起来,因此并不在乎,只是拍动翅膀往上一飞,想要把蟒蛇提起来。一旦提到空中,蟒蛇向上盘卷的力量会因自身体重而减弱,更好对付。   然而它刚发力一提,将蛇头提离树枝,露出绘在浅色腹部的全部符文之时,朱红色的符文突然微微放光,无数缕红线从蛇腹处钻出,一部分牢牢缠住了树枝,另一部分则缠住了毕方的爪子,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向下拉扯毕方。 “噼噼!”毕方发出低微的叫声,听起来仿佛木头在火焰中燃烧的裂响,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发力再提。   咔嚓一声,整根粗大的树枝都被折断,却卡在了其余的树枝里。除非毕方能把一整棵树都拔起来,否则恐怕是提不起这条蟒蛇的。   毕方此刻已经感觉到了危险,趾爪松开蟒蛇,想要放弃猎物飞走。然而那一缕缕的红线牢牢地缠住它的爪子,甚至还顺着腿往上延伸。而蟒蛇已经从它的爪下脱出来,盘卷上了它的身体。   管一恒三人在树下仰头看着,都有些惊讶。这条蟒蛇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太像条蛇了,红线从它的腹部钻出来,将腹部的鳞甲都掀了开来,血淋淋的已经能看见里面的肉。然而它却像完全不知自己受伤一样,硬是卷住毕方的身体,强力收缩。 “居然是傀儡术……”叶关辰喃喃地说。   森林之中黑暗一片,即使有些星月之光从枝叶缝隙里漏进来,也根本不足以照明。只是毕方的羽毛如同笼着一层微焰般发光,才能让人勉强看清楚,那条蟒蛇身周也有一根根的红线,一端似乎扎根于它的鳞甲血肉之中,另一端则向外伸出,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样看起来,的确是很像舞台上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为人所操纵。 “傀儡术,不是只能对无生命之物使用吗?”管一恒低声问。这一门起始于工家,最初是控制木偶,后来逐渐演化到能控制尸首。细算起来,所谓的湘西赶尸,乃至炼制尸傀之类,均出此源。不过,却是只能控制无生命之物,才能得心应手,而眼前这条蟒蛇,却肯定是活着的。 “这是利用了蛇遇袭后的天性反应。”叶关辰盯着拼命卷缠的蟒蛇,不无遗憾地说,“论起来,董涵也算得天赋过人胸有沟壑,居然能想到这一点。可惜,他运用道术倒知道顺其自然,做人却不是如此了。”   毕方扎开两扇翅膀,拼命反抗。然而它天生只有一足,且鹤足前三趾长而后一趾既高且短,如果立在树枝上,后趾不能配合前三趾握住树枝,这么一扑腾,顿时从树枝上掉了下来。偏偏那些红线又将它的爪子与树枝缠在一起,不能脱开,就变成了头下脚上,倒吊空中。   这么一来,越发失去了着力点,毕方胡乱扑腾着,蟒蛇却借机向下一滑,缠上了它的长颈。 “噼噼!”毕方周身深青色的羽毛忽然明亮起来,颜色渐淡,一层红黄色的火焰从羽毛上冒了出来,包裹住蛇身,顿时腾起一股类似烤肉的味道。   蟒蛇的鳞甲迅速发黑,接着碳化开裂,烤肉的香味很快转为焚烧血肉的焦臭味,一条蛇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血肉销蚀,最后只剩下一副白骨。   然而那些红线却并不因毕方的火焰而全部消失,虽然也有许多被烧断,但仍有一些留存。于是已经变成了骨架的蛇,仍旧死死地勒着毕方不放。   不过很快,白生生的骨头也开始焦化,终于在毕方一挣之下,崩成了一块块的碎片,红线也全部烧断。毕方的爪子终于得到自由,向下落去。   它落下的时候仍旧是头下脚上,于是一边下落一边拍着被勒掉了几根羽毛的翅膀,想要把身体倒转过来。然而树枝横斜,毕方身体又大,两翅展开有两米多宽,在树枝的空隙里根本施展不开,反而有被卡住的危险。   眼看毕方扑腾着已经要把身体转过来了,费准有些着急地转眼去看叶关辰,突然躲在叶关辰怀里的幼幼猛地把小脑袋探了出来,叶关辰立刻打个手势,捻灭手中的明光符,三人同时往草丛里伏了下去。   毕方的羽毛发着光,仿佛一盏仙鹤灯似的,然而在它身周光照不到的黑暗中,突然又有无数根红线像蛇一样蹿出来,瞬间就搭上它的身体,将它缠了起来。   毕方还没有完全翻转过来,正在狼狈地挣扎,冷不防遭到这样的袭击,顿时噼噼地叫唤起来,周身再次腾起火焰。然而这些红线跟烧不尽一样,断了一根又生一根,没完没了。毕方大声叫唤着,突然张开嘴,冲着黑暗之中吐出了一团火焰。   火焰落处,呼地就烧着一片。火光腾腾,照亮了黑暗之中的一个人影--董涵躲在一棵树后,双手十指张张合合,一道道红线从他指间射-出来,层层缠上毕方的身体。   轰!毕方喷出更大的火球,董涵身前的那棵三人合抱的大树顿时化成了焦炭,隔着几步几外的草木都噼啪地响着,自己烧了起来。然而董涵却站着一动不动,仿佛扑面而来的热火对他毫无影响。   管一恒眯眼一看,轻轻戳了一下叶关辰。董涵胸前用一根红绳挂着火齐镜,此刻镜面已经被火光染成红色,跳动的火焰映在巴掌大的镜子里,仿佛整个镜面都在流动,如同水中漩涡般,将四周的火焰热气都向里吸去。在漩涡的中心,隐隐约约浮现一个黑影,似乎是一只鸟的模样。   叶关辰皱了皱眉,忽然抬头向上看去:“你弟弟他们来了。”一只小黄雀才飞过来,便被热焰烤焦,化为一只纸折的鸟,跌落了下来。 “太好了!”管一恒一把接住纸鸟,脑海里已经拟定了一个计划,“叫一鸣带着剑过来,韩峰远处支援,东方的八卦符由朱文掌握,听我命令动手。”   如果换了别的时候,传讯符的动静未必瞒得过董涵,然而此刻他全心都在对付毕方上,并无精力分心去注意四周。且从傀儡蟒遭到毕方攻击时起,一直没有外力打扰,因此他着实没想到,还有人一直追踪,却能忍得住没有动手收伏毕方的。   毕方是火之精,自出现在天地之间,还真是少有受到今夜这般的挫折。几次都挣不脱那些附骨之疽般的红线,终于发起凶性来,长长地唳叫一声,身周红光大盛,亮度逐渐提升,直至其中隐隐夹了些蓝白之色,方才一张嘴,喷出了长长的一条烈焰。   这条烈焰却不是红色,而是金黄之色了。火焰的颜色与温度密切相关,这样金黄之火,已经能达到摄氏一千三百度左右,才一喷出来,附近的草木枝叶就全部无风自动,卷曲焦化,所向披靡。   毕方与董涵之间的空气因为高热而扭曲波动起来,董涵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胸前的火齐镜突然放出一道白光,一只鸟从镜子里冲出来,展开翅膀挡在他身前。   这鸟只有普通乌鸦大小,羽毛看起来像是黑色,却又镀着一层金光。鸟身虽小,金光伸展开去却像一柄大伞,遮住了董涵。饶是如此,董涵额前的几根头发也被高热灼得弯曲起来。   三足乌之前已经在火齐镜中吸收了毕方喷出的火焰,此刻一冲出来,就张口一吸,那条金黄的烈焰尚未完全铺开,就已经被它吸入了腹中。只听一声痛快的啼鸣,三足乌羽毛上的金光立刻更明亮了一些。   毕方喷出这条火焰,董涵操纵的那些红线已经禁受不住,全部从中烧断,倒卷回了董涵手中。毕方终于挣得自由,双翅猛拍,无数羽毛像火箭般冲着三足乌疾射,每一片上都微微闪着金白色光芒。   此刻周围的树木都已经直接被炭化了,稍稍一碰就像灰烬般垮成一堆,倒是腾出了足够的空间。三足乌上下飞舞,毕方那一片片高热的羽毛一接触到它的体表就被吸收了进去,化成了身周的金光。三足乌虽然被这雨点一样的羽箭攻击打得连连后退,却像是越来越精神了。   毕方终于发现自己的攻击似乎适得其反,立刻独足在地上用力一蹬,两扇翅膀一拍,腾空而起,转身就逃。现在它头顶上已经空出了一大片,逃起来方便无比。   然而三足乌的速度更快,只见它身周的金光一收,整只鸟化为一道金箭,一闪就到了毕方上空,冲着它头顶的丹顶就啄。那姿态,像极了海东青捕天鹅,竟有鹰隼一般的犀利。   毕方头上这枚丹顶虽小,却是它全身精华所在,一旦被三足乌啄去,那偌大的身躯便将化为飞灰,毫无意义。因此一觉危险,便竭力将长颈弯下去,藏到一扇翅膀之下。   只听一声低哑的噼噼鸣叫,其中带着难以形容的凄厉,空中瞬间迸出无数火星,颜色深红,仿佛鲜血一般落下来。毕方的一扇翅膀已经被三足乌硬生生地撕下来,化为一团火焰被它吞了下去。   毕方嘶叫着,从翅膀断裂处又燃起一团火焰,重新化为一扇翅膀。只是这只翅膀比旧翅明显小了一圈,而它的身体也缩小了一些,掉转头来,就向树林深处钻去。   三足乌却更加精神抖擞起来,在半空中打个盘旋,追着又啄。眼看这一啄毕方躲避不及,即使不被啄中丹顶,也会被啄断头颈,万万无可避免,远处的董涵已经双眼发亮,似乎预备庆祝胜利了。   突然之间一道水龙从树后蹿了出来,迎头击中了三足乌。强劲的水流落在三足乌的羽毛上,瞬间白雾蒸腾,方圆十数米都被笼罩在水雾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董涵一惊,立刻伸手去摸胸前的火齐镜,要将三足乌召唤回来。但他刚一伸手,忽然一缕风声从背后袭来,他顾不上召唤三足乌,就地一转转到旁边的树后,就听噗地一声,半截蛟骨剑钉在树干上,还在微微颤动。   就在董涵遇袭的同时,三足乌已经腾空而起,脱出了雾气的笼罩。喷射而来的水流虽然强劲,但不到身前就被它的火焰蒸发,对它并没造成多大伤害。不过它才飞起来,迎头一道淡淡的银光就到了眼前。   这道光柔和如同天上的月光坠落,但在三足乌的感觉中,却是一道彻骨的寒气。它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嘎地鸣叫一声,喷出一团火球,自己猛搧翅膀往后一闪。然而火球被银光从中剖为两半,速度竟然丝毫不减,三足乌连连后退,足足退出将近三十米,银光来势才衰竭,显露出它的原形--居然是一把看起来如同透明的剑,握在一个年轻男人手中。   三足乌毫不犹豫地搧动翅膀,要飞回董涵那边。刚才它虽然退得快,也有几片羽毛被剑气削落,化成几团小火球坠落在地。它感觉到危险,已经顾不上再捕捉毕方了。只是它才向上飞起一米高,就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吸力从下方传来,将它硬生生地拉了下去。一个中年男人从另一棵树后走出来,两手各执一张符纸,在黑暗中泛起淡金色的光芒。 “董涵!”费准从黑暗中一步步走出来,手里紧握着东方瑛的七星剑,“你总算来了。”   董涵什么也没说,抬手结印就按在火齐镜上,然而刚一按上去,他的脸色就是一变--他还能感觉得到与三足乌的联系,却无法将它召唤回来了。 “在干吗呢?”管一鸣从另一边走出来,手里却拿着根甩棍--是从韩峰那里借来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手心,“召唤你的三脚乌鸦啊?来呀来呀。”   董涵再退一步,后背已经抵上了一棵大树,顿时心里微微一凉。刚才三足乌和毕方搏斗时腾起来的火焰让他一退再退,没想到居然退到了一个难以腾挪的地方,现在费准和管一鸣一左一右,已经成犄角之势将他夹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向三足乌的方向望去,此刻那蒸腾的水雾已经消散大半,能够看得清楚了。三足乌离他其实也就是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正在离地两米左右的位置扑腾着翅膀左冲右突,却往往飞出几米就莫名其妙地自己拐了个弯,三绕两绕又回到原地了。   夜色之中,董涵看得清清楚楚,三足乌身周有一个巨大的八卦阵,正环绕着它缓缓转动。三足乌不识得阵法,每每从其中一个缺口冲出去,却因为所进的并非生门,所以绕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被困在阵中。   这个八卦阵董涵也认得,分明是东方家的一件著名法器--八卦符。这符据说是东方家一位精研八卦的祖先所绘,用的不是普通符纸,而是一种火光兽的毛所织的布,绘图的颜料则混入龙涎,因而水火无损。   东方家虽是大家族,但这样的法器也并不很多,东方瑜因是这一代子弟中的佼佼者,又出身嫡系本支,才能拿到。没想到他人已经回了东方家,符却留了下来。说起来这种符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偏偏朱家本身就是符咒见长,别人一时学不会使用的符,对他们来说却不难。   辨认出是八卦阵,董涵倒放心了。这八卦符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早通过在东方家认识的朋友得到了一些资料的。三足乌不识阵法,自然冲不出来,但有他指挥,要出阵却不难。   不过他刚刚握紧火齐镜,费准已经第一个冲了上来:“董涵!你是怎么杀了阿瑛的,就怎么偿命吧!” 第104章 突变   火场之中,一时兵荒马乱。   第一个醒悟过来的是毕方。眼看三足乌不知怎么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只管兜着圈子乱飞,毕方果断地扭头就逃,大小不一的两扇翅膀一通乱搧,飞出了一道波浪线。   不过也就才飞了十几米,猛听空中“榴榴”一声叫,一个小影子倏地扑了下来,正落在毕方背上。毕方从未听过这样的叫声,然而本能地觉得畏惧,狠狠打了个机灵,竟然不敢向外喷吐火球,只上下乱飞,想把背上的小东西抖下来。   幼幼到底还是太小了些,尽管拿爪子狠抓着毕方的羽毛,仍旧立足不稳,到底滑了下来,带下几片青色的羽毛,一落地就化成了火。   毕方背上一轻,连忙振翅高飞,才一上冲,就有一张网自上而下兜头罩了过来,一根根的网绳比刚才的傀儡蟒还要灵活,才沾上一点就像活的一般伸展开来,瞬间就将毕方捆成了个粽子。   今晚简直是毕方有生以来最受挫折打击的一天。被困在网中越捆越紧的毕方又发出“噼噼”的叫声,全身冒起了金白色的火焰,这已经是它拼尽全力的一搏了。   束缚着毕方的绳网瞬间就被火焰吞没,然而此时一股冰凉的水兜头浇了下来,哗地一声,雾气蒸腾。   毕方乃火之精,然而这浇下来的水却是蚩吻体内所蕴的北海玄阴之水,其凉如冰。一水一火,一极冷一极热,两下一激,火遇水而灭,水遇火而消,一时形成了胶着状态。   然而毕方终究吃亏在已经被符网束住,此消彼长,水火相抗,火焰便渐渐矮了下去,水却是源源不断,终于嗤地一声火焰熄灭,一股凉水兜头就把毕方浇成了落汤鸡。   叶关辰一拍烛龙鳞,止住蚩吻喷水,一手拉住符网的纲绳,趁着毕方被水浇得蔫蔫的时候,猛力一抽。毕方拍着湿透的羽毛还想挣扎,却终于无力回天,化作一道红光投进烛龙鳞中,在黄白色的龙鳞表面印上了一个淡淡的鸟形暗影。   这边收伏了毕方,那边费准和管一鸣处却是异变陡生。   费准惯用蛟骨剑,自然是走搏击路线的;管一鸣与管一恒相似,身手当然也是不错。相形之下,董涵年纪略长,论打,还真抵挡不住这两个年轻人的联手进击,几下就被逼到了绝处。   管一鸣或许还惦记着抓个活的,费准可没有这种心思,见董涵后背已经贴到树上,退无可退,毫不犹豫前冲一步,七星剑对着董涵胸口就刺了下去。   董涵似乎是实在无路可退了,竟然伸出一只手向费准的剑锋迎了过来。   东方瑛这把七星剑是黄铜打造,为防误伤人,连刃都没有开。然而到底是金属之器,手劲大的人用力捅下去,一样能捅死人。何况剑柄雕刻北斗七星图,引北斗之精入剑,乃是一件法器。   《北斗治法武威经》中云:第一天枢,字司命;第二天任,字司禄;第三天柱,字禄存;第四天心,字延寿;第五三禽,字益算;第六天辅,字度厄;第七天冲,字上生……各有职掌。因此七星剑引入北斗七星之精,无论人鬼精妖,被其所伤即可损其禄、其命、其寿、其智。   董涵伸出手来挡在胸前,费准索性就把七星剑对准董涵掌心刺了过去,反正即使不捅在要害,只要见了血,一样要精元大伤。   眼看剑尖已经到了董涵手掌,费准突然听到叶关辰一声大喊:“小心他的手!”随即自己手上就传来阻力,七星剑竟被董涵的手挡住,根本刺不下去。   火光照耀中,董涵的右手泛着淡淡的银光,仿佛皮肤上贴着一层极薄的什么东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然而就是这薄薄的一层东西,竟然挡住了七星剑。董涵嘴角陡然弯起一个狞笑,死死握住七星剑剑身,噗地一口血水喷了出来。   随着血水喷出,董涵身前猛地出现了一头犀牛的虚影。这虚影只有真犀牛的一半大小,皮色青如海水,头顶一只犀角却通透如水晶一般。才一出现,就将头一低,冲着费准抵了过来。 “辟尘犀!”管一恒一眼看见,顿时变了脸色。这就是董涵当年炼制的第一件法器犀角号所用的辟尘犀!果然与蛟骨剑一样,他根本没有将妖兽真的炼成法器,而是豢养在了妖兽自身的骨角之中。   也许是炼制方法不,又或者因为犀角号远在天师协会总部,董涵并不能隔着千万里不惊动任何人地将其召唤过来,他此刻召出来的不是活的辟尘犀,而是犀魂。   费准很想后退,但他已经与董涵贴得太近,而辟尘犀身长一米半,几乎是在出现的同时,犀角就已经抵到了费准的胸腹。   一咬牙,费准不但不退,反而左手一扬,并起剑指,狠狠朝董涵脸上插去。董涵一偏头,费准的两指就插-进了他的右眼。   噗地一声轻响,董涵狂吼一声,左眼鲜血飞溅。而费准身子一抖,犀魂已经透体而过,仿佛根本不曾遇到什么障碍似的。   犀魂并无实体,然而这一抵之后,头顶那根水晶般透明的犀角中,便有一条红线自角尖延伸下来,直通到角底。费准身体晃了晃,仰面慢慢倒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董涵一手捂着眼睛,抛了七星剑就要转身,却只听风声疾响,连忙往旁边一歪头,金属棍身擦过耳朵,狠狠落在他肩上,发出咔嚓一声,明显是骨头被打裂的声音。   董涵闷哼一声,反手听风辨位,一把又抓住了管一鸣挥过来的甩棍,口中低啸,犀魂便调转头来,冲着管一鸣又低头冲过来。   费准是出其不意,管一鸣却是早有防备,知道树木石头怕也挡不住这无形之物,一转就贴到董涵身后,抽不出甩棍,就提起膝盖照着董涵后腰就顶。   董涵左眼被费准插了个稀烂,残破的眼球已经脱落出来,稍稍一动就牵扯得疼痛钻心。左肩锁骨也被打裂,整条左臂都动弹不得。然而这伤痛却让他越发狠了起来,摸出一张符纸啪地一下贴在眼眶上,将眼珠塞了回去,自己右手握着夺来的甩棍,反捅管一鸣,将他逼退几步,随即一跃,闪到了犀魂背后。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费准倒下,董涵受伤,管一恒脚步一动,就想往这边过来。然而董涵借着犀魂庇护,已经操纵着三足乌从生门冲进,三拐两绕,冲出了八卦阵。朱文虽然竭力催动阵法,然而他到底用八卦符并不熟练,三足乌又是极强的妖兽,单是抵挡这日中之火便要耗费精力,一心二用之下,究竟是让三足乌脱出了符阵。   三足乌在阵中被绕得昏头昏脑,才一脱身出来,顿时大发凶性,一张口就是一道白色火焰直冲出来,竟如同阳光一般炽烈。   这是真正的日中之火,马衔在贝壳之中都感觉到危险,不待管一恒催动就喷出一条水龙来。只是这条水龙还没碰上那白色火焰就已经化为乌有,连点雾气都没蒸腾出来。   突然出现的辟尘犀扭转了战局。三足乌这上古妖兽,一道日中真火喷出来,朱文身周的辟火符呼地一声化为灰烬,如果不是他退得快,恐怕自己也要化为飞灰了。   管一恒躬身低头,双手紧握宵练剑竖于身前,将扑面而来的高热分为两半。热浪左右铺开,所到之处草化飞灰,树化焦炭。宵练剑嗡嗡作响,似乎马上就要抵挡不住,随时都会折断一般。   蓦然间一股冰冷的暗蓝色水流从上方瀑布般倾泻而下,如同一海的水都倾泻下来似的,硬生生把白色火龙的势头往下压了一压。   银光一闪,管一恒居然就在这一瞬间,跨步绕开火龙头部,狠狠一剑斩了下去。银光如闪电一般,从水流中穿过,斩入三足乌身畔的金光中。   夜色昏暗,三足乌的火焰过于明亮,逼得人不敢直视,因此即使离得近的朱文也没有看清,宵练剑的银光穿过水流之后,竟然被染上了一抹蓝得发黑的颜色。这道暗色的光看起来不如银光那么显眼,却是引了海水的玄阴之气,竟然无声无息地斩开了那圈金光,落在三足乌的后背上。 “嘎--”一声嘶哑的鸣叫震得人耳膜像被沙子摩擦一般难受,白色火龙如同无根之木,轰然崩溃,三足乌冲天而起,管一恒则被震得倒飞了出去。   这样的混乱之中,谁也没注意到,董涵胸前悬挂的火齐镜啪地一声,碎为了一大一小两半。管一恒这一剑妙到极处,引着玄阴之水的精粹冲开三足乌身周的大日之光,正正斩中了三足乌。如果不是董涵以火齐镜为三足乌做了一层防护,现在被斩下一段来的,就是三足乌了。   饶是如此,三足乌身周的金光也黯淡了一些。不过已经脱出符阵,也就没有什么再能限制得住它,半空中一个折回,就朝董涵那边冲了过去。 “一鸣闪开!”管一恒人还在半空,已经放声大喊,奋力将宵练剑向三足乌掷了过去。   董涵满面披血,一只独眼里全是戾气,双手结印一合,就要指挥辟尘犀与三足乌夹攻管一鸣。他有把握,距离如此之近,两只妖兽只要三秒钟就能结果管一鸣,之后逃走,时间足够!   砰地一声枪响,遥遥传来。已经蓄势前冲的辟尘犀水晶般的独角上突然多了个小洞,一枚白色金属弹丸从中穿过,消失在空气中。   犀魂明明是无形之物,子弹穿过它本应该与穿过空气一样,该击中它身后的东西才对。然而这枚子弹穿过辟尘犀之后却消失了,而辟尘犀的角却从那个小洞开始,出现了一道裂纹。   裂纹迅速向下伸展,分出更多的枝岔,不过一秒钟的时间,水晶般的独角已经布满裂纹,紧接着哗啦一声,碎成了一堆发光的尘埃。辟尘犀青色的身躯随之一抖,也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管一鸣抓住这个空隙,向前一扑冲出包围圈,夺命狂奔。   辟尘犀魂就在眼前被击散,董涵独眼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很想操纵三足乌从背后给管一鸣来一下,但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纵身一跃,用那只泛着银光的右手抓住三足乌的爪子,凌空而起。   三足乌在空中转头,狠狠喷了一团火球下来。一道火墙轰然树起,将管一恒等人隔离在了火墙这一边。   管一恒被震飞出去,然而还没有撞到树上,就觉得后背一暖,有个东西承着他向后飞了十几米,卸去了冲势,让他轻轻滑到了地上,虽然胸口气血翻涌,却并没有摔到哪里。回头一瞧,却是一只大鹊,冲他嘎地叫了一声,盘旋一下,一头扎进了叶关辰腕上的烛龙鳞里。   三足乌已远去,虽然喷出的火球烧起了冲天大火,但有蚩吻和马衔在,灭火也不需多少时间,更不会让火势再蔓延开去。不过要想灭火之后再去追董涵,却也不可能了。   管一鸣和朱文已经围到了费准身边。   费准身上看起来没有任何伤痕,连衣服都是完完整整毫无破损的,然而从他口鼻之中却一起流出暗红的血,在脸侧的地上积了一滩。   朱文脸色冷得能刮下一层霜来,小心地解开他的衣服,就见从胸到腹,有一条长长的暗青色瘀痕,青痕中间又透出暗红色,好像被一刀剖开身体,露出了内脏一般。 “董……”费准嘴唇微微一动,就又有大股的血涌出来,全是暗红色的,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机。 “我们一定会抓住他!”管一鸣狠狠地说。 “逃……”费准已经黯淡的眼睛忽然又亮了起来,显然有这一件心事,让他吊着这口气不肯死。   管一恒脚一落地就去摸身上的栾树叶,手腕却被人轻轻握住了。他一回头,就看见叶关辰对他摇了摇头。 “没办法了。”叶关辰的声音有些沙哑,脸色因为屡次操纵蚩吻而有些苍白,“辟尘犀属木。”木有生,这一击伤的不是骨肉脏腑,而是生机……   栾树叶能治的是外伤,即使费准现在被砍掉了半个身体,栾树叶都能止血生肌,至少吊住他的命,争取到医院抢救治疗的时间。然而辟尘犀直接穿过他的五脏,伤的却是他的生命根本,如今生机都从脏腑之中流失,那是除非有传说中起死回生的神药返魂香,否则都救不了的。   叶关辰虽然种活了许多珍异药物,却终究还没有本事配出返魂香。那味药的原料返魂木,只生在传说中的仙境西海聚窟洲,并非人力所能取得。   管一恒沉默片刻,走到费准身边,单膝跪了下去:“你戳瞎了董涵一只眼睛,他现在手里的底牌大概也只剩下了三足乌。”他低头看着费准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对天起誓,一定会亲手斩杀董涵,灭他三魂七魄,永不入轮回!”   费准看了他一会儿,仿佛思维已经迟钝,一时不能明白似的。过了几秒钟,他眼睛里有了一点笑意,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一声谢谢。然而声音还没有发出来,最后一丝生机就从他眼睛里散去。他安静地躺在地上,瞳孔渐渐放大,却始终睁着眼睛,没有合上。   管一恒伸出手想把他的眼皮抹下来,想了想,又收回了手:“你就看着吧,等到董涵伏法的那天,你再安心闭眼。”   朱文转过头去,用力咳嗽了一声,沉声说:“董涵受了伤,总归要医治的,我现在就通知警方,在各个医院排查。”   管一恒点了点头,心里却明白,失去一只眼睛不是什么致命伤,董涵未必会急着去瑞丽附近的医院医治。而中国如此之大,像北京上海这样的超级城市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因为类似的伤去医院就诊,如果让警方一个个去排查,全国的警察都出动也不够。朱文这样做,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管一鸣借着去捡宵练剑的功夫调整好了表情,转回来问:“董涵那只手是怎么回事?看着好像戴了什么东西,不是金刚符之类。”如果不是他的手突然连七星剑都能抓住,局面不会变化到这种地步。   叶关辰叹了口气:“我应该早点想到的。三足乌周身浴火,董涵居然能用手直接抓住鸟足,他这只手上必定有蹊跷。只是那时候疏忽了,如果早点提醒……”或许费准有所准备,就不会冲得离董涵那么近,以至于根本没有避开辟尘犀的空间。 “这与你无关,我们都没想到!”管一恒沉声打断叶关辰的自责,“不过那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员峤山冰蚕吐丝做的手套。”   冰蚕产自海外员峤山,据说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用霜雪覆盖才会结茧,茧长一尺,有五彩颜色。缫出丝来织成锦,入水不濡,入火不烧。 “董涵怎么会有这个?”员峤山与聚窟洲一样,都是凡人可望不可即的仙境,如今已经根本没有机会能去了。 “唐尧之时,海人曾献冰蚕茧,尧以为黼黻。”叶关辰缓缓地说,“董涵祖上就是为尧养龙的董父,能得到一点冰蚕丝也有可能。”   管一恒默然听了,半晌才说:“不管他手里还有什么东西,我都会亲手砍了他。现在,我们先把费准送回去吧。” 第105章 当年   天师协会总部,凡是有颜色的摆设都收了起来,到处都透着肃穆悲伤。   叶关辰站在总部的大门前,静静看着那两扇大门。钢化玻璃门四角雕饰的雪花图案已经被涂黑,还贴了小小的白色纸花,一白一黑,仿佛透着难言的哀伤。   管一恒站在他身边,默默等了一会儿,轻声问:“不想进去?”他被吊销的执照已经归还,然而叶关辰的身份却还是有点尴尬的。 “不是。”叶关辰微微笑了一下,目光中却有几分怅惘,“其实关家几代都觉得,养妖的,也是天师。”只是从来不得天师行认同罢了。   管一鸣年纪虽轻,对于这种求认同而不可得的心思却很能深刻体会,嗤了一声说:“是不是的,也不用别人说。”就譬如他,究竟成不成材,也不用老爹来判断。   叶关辰不禁笑了一下:“一鸣说得对。那就进去吧。”   管一恒也觉得堂弟说得对,只是身为协会的注册天师,站在总部大门前说这种话,实在也不是很合适,只好警告地看了管一鸣一眼,推门走了进去。   总部今天来的人相当多,除了一部分在外执行任务的天师,能过来的都过来了。管一恒一进去,就看见东方长庚身边带着东方瑜和东方琳,在大厅里坐着跟人说话。看见他们,东方琳先跳起来迎了过来:“一恒,一鸣!叶先生……”   看见她,管一鸣就不觉露出了笑脸:“瑜哥身体好点了?” “好多了。”东方琳上下打量他,“我听说你差点被辟尘犀和三足乌伤着?” “没有。”管一鸣伸伸胳膊示意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囫囵的、能动的,“辟尘犀被十三处的韩大哥一枪打散了,三足乌也没来得及伤我。” “那就好。”东方琳指了指另一边,“听说那天犀角号突然开裂,虽然没变成两半,但裂缝从角尖到角根,基本上不能用了。”   她跟管一鸣嘀嘀咕咕,第一次忘记了先去问管一恒的安危。东方瑜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慢慢走了过来:“一恒,听说你也受伤了?” “也不算受伤,就是当时震了一下,关辰接住了我,根本就没摔到。”管一恒笑着打量他,“看你的气色好多了,我就放心了。”   东方瑜张了张嘴,竟不知道再该说什么好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可惜也没能帮上你们的忙。要是我不回来就好了……”由他来操纵八卦符,三足乌即使有董涵操纵,也未必能从八卦阵中突围。   管一恒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说的什么话。要是这样,我们六个人都没拿下董涵,更该惶恐了。”他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是冰冷的,“放心,董涵跑不了,早晚有一天--”后面的话管一恒没有说出来,只是又重重地拍了拍东方瑜,就拉着叶关辰往东方长庚那边走过去了。 “一恒回来了?”东方长庚年纪虽大,眼睛不花,早就看见了管一恒,就等着着他过来,“这位就是叶先生了?” “您叫他关辰就好。”管一恒毫不见外地把叶关辰推到东方长庚面前,“要不是关辰,我没那么快能找到东方。您知道的,我在拆字上不怎么开窍。”   之前跟东方长庚聊天的几个人都是年近五十的中高级天师,虽然不是名门大族,可也是各家的家长,这才能到协会副会长面前来说家常。现在看管家这个孩子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一个养妖族推过来到东方长庚面前表功,忍不住都有些嘴角抽搐。   东方长庚倒是丝毫不以为意。他年纪长,这一辈子出得人群入得荒山,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世事看得通透,就没有什么能让人大惊小怪了,温和地对叶关辰一笑:“老头子倚老卖老,就不客气了。说起来,小瑜一回来就跟我说了,要不是关辰,他现在已经在石头里化成枯骨了。这趟既然来了,好歹也得抽个空去家里坐坐,听说你是懂茶的,来陪老头子喝杯茶。如今这些年轻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好这一口了,好茶给他们喝了,也是糟塌。”说着,瞪了管一恒一眼。   管一恒只是笑。叶关辰也微笑:“您不嫌弃,我自然求之不得。现在真正的好茶难得,我听一恒说您这里多有珍品,托您的福,我也就有口福了。” “果然你懂行。”东方长庚更高兴了,“我有几两真正的野茶,不给这些外行糟塌,咱们捡个好天气,慢慢地品。” “爷爷找着对饮的人,已经不打算要孙子们了吧……”东方瑜已经调整好了表情,笑着走过来凑趣。 “当然。”东方长庚故意拿嫌弃的目光打量孙子,“不然难道让你们这些只知道牛嚼牡丹的家伙糟塌我的好茶?”   东方瑜喊冤:“爷爷,您是不是忘了,您那收藏里头还有些是我给您带回来的呢……” “是吗?”东方长庚举眼望天,“我怎么不记得了……”   几人说笑了几句,东方长庚才放严肃了脸上的表情:“一会儿,就要开会了。”   这次的会议内容很多。头一项,就是朱文、东方瑛和费准的追悼会。   朱文去世虽然早,但那时候凶手未明,朱家坚持要先弄清真相,所以人一直没有下葬。现在董涵的真面目已经揭开,协会方面便决定一并举行追悼会。   东方瑛和费准都是世家子弟,朱文在协会里又素来受人尊重,因此大部分天师这次都是冲着他们的追悼会来的,毕竟后面的会议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的,中低级天师基本上不可能与会。   追悼会上同时会宣布对董涵的一级通缉令,并公布董涵已知的恶行,以及他手中现在有一只超级妖兽的情况,让所有人都提高警惕。   追悼会之后,就是高级天师才能参加的会议了,管一恒要在会议上做一次关于九鼎的报告,因为内容太过重要,所以不能、也没有必要把这件事传播给所有人知道。甚至能听取报告的高级天师,也要守口如瓶。等九鼎被重新封印之后,连会议资料也会加密保存,无权限者不能调阅。 “报告我都准备好了。”管一恒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从头到尾他对九鼎的事情简直再清楚不过,一桩一件都在心里,做报告甚至不用打草稿。   而且现在九鼎事件其实已经到了尾声,在回来的路上管一恒接到了云姨的电话,她已经组织人手,租借设备去那个小湖把所有的蜮都打捞了上来,现在就养在十三处,只等着叶关辰重新把它们封印到鼎里去。   九鼎所在的山洞,当然也已经由十三处看守了起来。在这件事上,天师协会主要协助缉拿董涵,对九鼎不会插手,甚至连九鼎具体被封印的位置都不需要知道。 “协会对关辰的事怎么说?”叶关辰的名字现在还在通缉令上挂着呢。   东方长庚花白的眉毛也微微皱了皱:“一恒啊,毕竟还有十年前那件事……”睚眦事件死伤数名天师,无论如何也是抹不平的。何况,周峻也绝对不会让儿子的死就这么被抹过去。事实上叶关辰今天出现在这里,周峻都是非常恼火的,只是因为他在董涵的事里牵涉太深,现在还在例行调查中,所以不好态度太强硬。   叶关辰一直含笑听着管一恒说话,这时候在后面轻轻拉了管一恒一下,管一恒便换了话题:“周副会长呢?” “他在布置灵堂。”东方长庚以为他是要去找周峻说这件事,连忙劝阻,“这是张会长的意思……” “您放心,我不是要说这件事。”管一恒摆摆手,“您先坐,我和关辰另有件事要问他,正好这会儿人少,先找他谈谈。”   总部的灵堂并不大,但布置得整洁肃穆,是为出任务时牺牲的天师专门建的。自从总部建立以来,在这个灵堂里已经送走了上百位天师,无论级别高低,只要是在任务中牺牲的,都会在这里召开追悼会。   灵堂墙上并排悬挂着朱文、东方瑛和费准的黑白相片。朱文的相片上挂着白花,东方瑛和费准的相片则紧紧挨着,用红绸装饰--之前两家的父母已经决定,虽然不会正式举办阴婚,但在两家人心目中,已经都同意他们是夫妻了,这次的追悼会,其实也是让行内人都来见证一下他们的关系,说是追悼亦可,说是贺喜--亦可。   布置灵堂这种事,总部自然有实习天师来做,根本用不着周峻。但现在灵堂里只有周峻一个人,已经摆好了供果香炉,又拿着抹布在擦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其实那里已经很干净了,他却拿着布擦了又擦,似乎一刻都不想闲着。 “周副会长。”管一恒对他虽然还有些厌烦,但看他现在这样子,也觉得有些可怜。周峻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虽然有些太过于热衷仕途,但也没有用过什么令人不齿的阴私手段。现在倒是被董涵带累得,恐怕在众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之前跟他竞争副会长的那几位,想必是不会放过他的。   周峻回头看见是他,眉毛习惯性地就皱了起来,及至看到叶关辰,眉毛干脆直接竖了起来:“管天师,你把谁带来了?这是总部!”看他的模样,如果不是管一恒挡在前头,估计他现在就要动手了。 “九鼎事件,关辰是有功之臣。”管一恒直截了当地说。   周峻险些没被他噎死,却又无可反驳。天师协会这些年来,以他和董涵为首的一系主张以妖炼器,另有些人虽然没他们这么激进,但也觉得妖物“非我族类”,“人人得而诛之”,没有一个想过妖兽还是有用处的,更不要提想过九鼎的存在了。因此九鼎事件,天师协会是半点功劳没有。这么重大的一件事,八成功劳都要归叶关辰,天师协会却出了个潜藏的大反派董涵,真是叫他这个副会长,在叶关辰面前也觉得脸上无光。 “是我有件事想问一下周副会长。”叶关辰温和地解释,“这个问题得到答案之后,我不会在这里久留。” “什么事?”周峻想到死在睚眦爪下的儿子,就觉得很难控制自己。 “听说董涵也曾经指导过周渊天师,我想问一下,他是否教过周渊天师如何解符?”   周渊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周峻的眉头就止不住地跳,勉强压制着冷冷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董涵当初指点过很多人--” “我没有意思评论董涵到底跟谁更亲近一些,”叶关辰摆摆手,“我只是想知道,董涵是否教过周渊天师解符?”   周峻很不愿意提起早亡的儿子,更何况是在杀儿子的凶手面前。但叶关辰因九鼎事件正是得意的时候,他也只能咬牙忍了,沉声说:“大约是教过。那又怎样?”   管一恒也看着叶关辰。这件事,叶关辰一直没有跟他细说,他也很想知道,周渊是否跟董涵学过解符,究竟有什么意义。   叶关辰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地说:“当时我和先父潜入管家,因怕惊动管家众人,没有直接拿走封印睚眦的桃符,而是想解开封印,将睚眦偷出来。”   这件事天师协会无人不知,周峻不耐烦地听着。 “先父曾经仔细研究过管大先生的绘符手法,原是应该能够顺利解开的,可是--却失了手,竟然没能将睚眦直接引渡到烛龙鳞中,却被它自桃符中逃了出来。事后先父仔细回忆,才发现那道封印已经被人动过。确切地说,已经有人解过那道封印了,虽然没能完全解开,却也将三重封锁中解开了一重,所以先父才失了手。”   这就跟抡锤子砸墙一样,原想着砸掉一半就行,谁知道隔壁已经砸掉了一半,于是一锤子下去就全部哗啦了。   周峻开始不耐烦,听到这会儿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叶先生不会是说,那封印是犬子解过的吧?”   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当时先父并不知道是谁解过的。不过我细细研究过董涵所谓‘炼制’的蛟骨剑。那蛟骨剑,其实就是封印火蛟的一件法器,其中的用符手法,与当初在桃符上解印的手法极其相似。并且,当时周渊天师就在管家。”   砰地一声,周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上头的供果都跳了跳:“叶关辰!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把睚眦杀人的事扣在我儿子头上?他人都死了,你还要往他头上泼脏水?你以为我现在受董涵连累,就好欺负了?这个副会长我不当了,你也休想冤枉我儿子!”   他说着,手上已经摸出了七星剑:“来来,你把睚眦放出来,我也见识见识你们养妖一族的本事!” “周副会长稍安勿躁。”叶关辰却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示意自己并不打算动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我有意抹黑周渊天师,就不会私下里过来找周副会长谈了,完全可以让一恒在会议上公开提出,到时候天师协会自然会派人调查。”   周峻嘴唇颤抖。叶关辰说得不错,如果这件事公开提出来,他本来就跟董涵交往密切,所以此事一定会让协会格外关注。除非最后协会能查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周渊根本没有碰过那桃符,否则他的嫌疑就洗不清。然而事情总是这样的,要证明你做过什么容易,可要想证明你没做过什么,那就难了。 “渊儿去动那封印干什么?”周峻终于能说出话来,“难道你要说他想偷睚眦?我知道你怀疑我想用睚眦炼器,可是谁都知道睚眦是管松收伏的,即使渊儿偷了,除非一辈子不拿出来用,否则立刻就会被发现!” “并不是偷走。”叶关辰轻声说,“我只是怀疑,周渊天师可能被董涵蛊惑,想把睚眦放出来闹事。这样就能证明,封印妖兽并不安全,只有将妖兽炼成法器才能永绝后患。”   周峻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当时协会内部对妖兽的处理方法的确有分歧,少部分人以管松为代表,认为无罪之妖也有生存的权利,而炼器太过残忍。如果周渊真的能把睚眦放出来闹一闹,那么所有的人就算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会支持炼器这一处理方法的。这的确是非常有利于周峻一方的法子。 “但是--”周峻有些茫然地反驳,“睚眦是龙之子,真要是放出来,渊儿首当其冲。他有什么本事挡得住睚眦,难道他不怕死吗?” “从前先父也是疑心这件事,所以一直不敢确认,不过,去过云南这一趟,答案倒是找到了。” “什么?”周峻还是茫然。   管一恒却是眉毛一扬:“岱委!”   叶关辰对他笑了笑:“不错。龙之为物,畏楝叶及五色丝,而爱美玉、空青。睚眦乃龙之子,虽好杀,却也不免有此习性。只是普通美玉尚无法吸引睚眦,可是董涵手中有玉之精岱委,极品美玉,唾手可得。”   这件事对周峻无疑是当头一棒。他为了这个最有天赋的儿子的枉死恨了十年,如今却有人跟他说,这件事根本就是他儿子惹出来的,不但他自己死得咎由自取,还害了别人。苦主翻成了凶手,让他如何受得了?   他失魂落魄似地站了片刻,才勉强说:“这,这有证据么?极品美玉,我,我当真没有见过渊儿手里有……”   叶关辰看他几分钟之内仿佛就老了十岁似的,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怜悯,正要说话,就听门口有人颤声说:“我,我看见的。周渊来我家的时候,身上确实带着一块极品美玉!” 第106章 出柜   周峻在布置灵堂,人人都知道他现在心情不佳,因此有意无意都不过来,让他自己静静地待着。后来管一恒和叶关辰过来找他,大家都看在眼里。管家与周家多年旧怨,无人不知,但凡有点眼色的更是远远走开。何况还有东方长庚坐镇,就算有好奇或想看笑话的,碍着他也不好往前凑。   正因如此,管一恒三人说话也都没有什么太大顾忌,没防到居然还有人过来。三人一起回头,就见站在门口的人是管竹。   管竹原只知道费准和东方瑛牺牲,是来参加追悼会的。到了帝都才知道自己儿子和侄子也参与其中,简直惊出一身冷汗。进了总部先看见管一鸣活蹦乱跳,心里略松,转头就找管一恒。别人还要避着点他们三人的谈话,他却是不用避讳的,走了过来正好听见这段对话。 “二叔,你看见什么了?”管一恒本来也要打算要向家里人再求证的,看见管竹正中下怀,立刻把人拉了进来。   周渊当时身上所携带的那块美玉,管竹印象极其深刻。   岱委用周建国的石佛头化成的那块玉石已经是晶莹通透,质地上佳。然而那种色泽质地,其实更类翡翠,而中国人的传统之中,玉以白为佳,以润为上,顶尖美玉,有羊脂之称。   周渊所携带的,就是一块顶级的羊脂美玉。颜色洁白无瑕,既无绺裂,又无杂质,就算与真正的羊脂比起来也不会显出半点青色。其光泽更是温润如同凝脂,莹莹一层宝光,看上去光滑柔润,视觉上甚至会觉得那是软的。 “是一枚玉龙。”管竹几乎不用回忆就能说出来那块玉的所有细节。绝大部分天师对玉都颇有研究,管竹当然也见过不少好玉,然而质地如此出色的,却是生平仅见,“有手掌长,刀工简练,却颇为传神。这也罢了,最要紧的,玉质实在是顶尖的,看了之后,会让人觉得那龙身体是软的,活的,从前只听说过软玉温香,真看了这块玉,才知道何谓软玉。”   软玉温香当然不是拿来形容玉的,然而此时此刻,也只有用这个词儿,管竹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感觉。 “周渊一直将玉龙贴身带着,我也是偶然间看见。看他的意思,并不愿意被人看见,我也是因觉那玉质实在罕见,且其中灵气充沛,似是上好的古玉,但看其质地宝光,却又不像是盘出来的,所以厚着脸皮仔细看了看。”   年代久远的古玉,不管是埋在地下,还是收藏在什么地方,都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岁月的侵蚀。或被风化,或有沁色,即使是特意珍藏秘敛的,也与新玉有所区别。有些古玉经盘玩之后,会有一层宝光,然而这种宝光与新玉本身所有的宝光也是不同的。   管竹不算是鉴古的高手,然而新玉旧玉却还是分得出来的。他比周渊年长十多岁,如果不是因为觉得那块玉实在特别,也不会厚着脸皮非要看个晚辈的东西。   周峻茫然地站着,喃喃地说:“玉龙?我,我没有见过。就是渊儿--的遗物里,也没有这个东西。”   一枚玉龙其实还算不上铁证,然而周峻却无法自欺欺人。那样顶尖的美玉,如果要买至少要数十万,周渊当时二十几岁,根本没有这样一笔能自由挪用的资金。如果是有人赠送,他为什么不告诉父亲呢?   周峻有一瞬间心里想过管竹是不是在说谎,但随即就自己推翻了这个想法。这些年他与管家相看两厌,然而在这件事上,如果管家有心开脱,当时就可以提出各种借口,而不是一言不发地承认下来,背负着这个罪名十年之久。更何况,董涵所操纵的岱委,正为这枚玉龙的存在提供了可能性和证据。 “遗物中没有也很正常。”叶关辰轻声说,“这枚玉龙很可能就是岱委的化身之一,既然事情不成,岱委自然被董涵召回,不会给人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所以我想,当时董涵也很可能就在管家附近。”   管竹的眉毛猛地一跳:“难道说--” “您是知道什么?”叶关辰敏锐地注视着他。 “的确--”管竹喃喃地说,“当时我曾在家附近的地方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痕迹,怀疑是某种妖兽。但是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而是--”他有些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悄悄拿了宵练剑,自己出去了……”   这是他十年来心头的一块疮疤,从不敢去触碰。   虽然只比管松小几岁,但成就,他远远不如兄长。曾经他一直都不服气,认为兄长之所以成就更大,是因为他是长子,拿到了祖上留下来的宵练剑。所以那天,兄长成功捕捉睚眦,在天师行内引起轰动,他的心里却很不舒服。   因此在发现那疑似妖兽行踪的痕迹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偷偷取走宵练剑,自己去捕捉了。可是他并没有找到妖兽,而管家却在那段时间里出事了。   十年来,午夜梦回的时候,管竹都忍不住要想:如果他不是那么想着自己立功,如果当时他没有拿走宵练剑,如果宵练剑还在管松手里,那么兄长或许并不会身亡。   这种负罪感让管竹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所以十年来他把全部心血都灌注在侄子管一恒身上,甚至因而忽视了自己的儿子管一鸣。可是无论怎么做,他的兄长都不可能再回来,他的大嫂也不可能复生,他的侄子也不可能不再做孤儿了。 “是什么踪迹?”管一恒没有注意到管竹隐含着痛苦的表情,只是追问。   管竹微微闭了闭眼睛。再提起当年的事,就像他把自己的灵魂再拉出来拷问一次:“当时没有想明白,只是感觉到有火之气,虽然极其微弱,但极为精粹。现在想来,也许就是三足乌?只是当时我搜索出很远,却最终什么都没发现。”   叶关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董涵大约也是怕周渊不能控制睚眦,反而被其所伤,所以就潜在管家周围,预备随时援手。但因周渊没能解开封印,所以他放弃计划离开了。我想他离开的时候,大约是把岱委也带走了,否则,周渊或许不会……”   龙爱美玉,睚眦为龙之子,也有此爱好。如果周渊身上当时还带着那枚羊脂玉龙,睚眦至少不会主动攻击他。   周峻怔怔地站着,头慢慢地垂了下去,垂得太低,以至于脊背似乎都弯了一点:“渊儿,他居然,居然是--”居然真的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叶关辰轻轻拉了管一恒一下,悄悄退了出来,关上了灵堂的门。隔着门,他们隐隐约约仿佛听见了几声呜咽,仿佛从什么地方硬挤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管竹也有些茫然。十年来的想法一朝被推翻,他倒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叶关辰了。固然是他们父子两个从桃符里放出了睚眦,然而如果不是周渊先动了手脚,其实后果不致如此惨烈,管松也不会死。所以这仇,到底要算在谁头上? “二叔,这就是关辰。”管一恒出了一会儿神,首先反应了过来,轻轻扶着叶关辰的肩头把他往前推了推。   对于他来说,这简直不啻于一个喜讯,他和叶关辰之间,从此不再隔着那样一道底下插满了利刃的沟壑了。虽然在这之前他已经决定,即使要用身体从利刃上一寸寸滚过去,他也要跟叶关辰在一起,但现在事情忽然有了这样的变化,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管竹有些混乱地点了点头,“叶先生--” “二叔,您叫他关辰吧。”管一恒声音不高,语气却不容反驳,“他,是我男朋友。” “哦,好--什么!”管竹胡乱地答应了两声,猛然反应过来,“一恒,你说什么!”他知道管一恒对叶关辰一直很有好感,然而男朋友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声太过响亮,大厅里不少天师都悄悄转过头来看着。管竹刚才是吓了一跳,这会儿反应过来,连忙压低声音,就要拉着管一恒往角落里走:“去那边说。”   管一恒稳稳站着没动,轻轻把叔叔的手拉开反握在自己手里:“二叔,我说关辰是我的--爱人。”   他声音并不高。但是这会儿不知多少人都偷偷地注意着这边,大厅里连说话的人都没几个了,顿时安静了许多。这些天师都是耳聪目明的,把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顿时大厅里有一瞬间静得针落可闻,之后就好像突然多了无数蚊子,嗡嗡嘤嘤的此起彼伏。   管竹觉得自己好像迎头挨了一棍子,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一恒,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已经顾不上有没有人在注意了,他紧抓住管一恒的手,“你,你别开玩笑,二叔,二叔身体不好……” “二叔。”管一恒微微低下眼睛,有些抱歉,“对不起。不过,您没听错,关辰的确是我的爱人。我和他,是肯定要在一起的。”   管竹疑心自己可能一瞬间得了帕金森病,否则手不会抖得跟鸡爪疯似的停都停不下来。他艰难地用眼睛在管一恒脸上来回扫了几遍,确定侄子是一脸的坚定之后,又颤巍巍地把目光转向叶关辰,仿佛想从他这里得到个答案似的。   叶关辰正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管一恒的侧脸。说实在的,即使是在别墅里,他向管一恒敞开身心的时候,思想深处也还有那么一丝的摇摆和怀疑,并不敢完全相信管一恒以后面对家人会坚定不动摇。   他其实是预备着将来会受伤的。即使不说管松之死,只说他和管一恒同为男子,想要在一起就要面对巨大的阻力。毕竟管一恒是管家长孙,如管家这样的家族,传宗接代的责任可能比普通家庭更重。   叶关辰甚至想过,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管一恒会放手,他也认了,只要曾经拥有过,哪怕之后的伤会更重。然而他实在没想到,管一恒会在管竹面前这样坦白而坚定地承认两人的关系,甚至毫不避讳这满大厅的天师。   既然管一恒已经把担子挑到了自己肩膀上,那么做为他的爱人,理所应当该分担一二才是。叶关辰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向管竹略一躬身:“是的。二叔。”   东方家几祖孙离得并不很远,当然全都听见了。东方琳下意识地抓住了管一鸣的手:“一鸣,那--你哥刚才说什么……”   管一鸣扭头看着堂哥,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半天才咔咔地把脑袋转回来,一脸的不可思议:“我的妈--我哥居然真说了……”这一路上他其实都已经猜到了,毕竟这种事现在也不算什么旷世奇闻,然而公开出柜,还出得如此底气十足轻描淡写从容不迫的,大约也就是他这堂兄仅此一家了吧?   东方瑜闭了闭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直视前方那两个并肩而立的人。没有丝毫粉饰和遮掩,两人就那么站着,肩膀轻轻挨着,没有多少亲昵的动作,却分明让人觉得他们是一体的。坦白,诚恳,不像他,就算想要接近还要用妹妹做个借口…… “真没想到……”东方琳喃喃地说,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东方长庚,“爷爷,这--”   东方长庚也有片刻的惊讶,但他毕竟经过见过的太多,片刻之后就恢复了自然,反而笑了笑:“这小子……” “我爸会不会犯心脏病……”管一鸣咧了咧嘴。 “这有好多人……”东方琳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是大庭广众,“要说也悄悄地说呀,这--这算怎么回事啊。这么一来,别人怎么看他?”别看大部分人平日里都冠冕堂皇地说什么这平等那平等的,然而世事从来就不是会完全公平的,管一恒再有才华,顶了出柜的名声,日后在天师协会里也免不得要受到种种影响。 “诚者,天之道了。思诚者,人之道也。”东方长庚慢悠悠地背诵着,“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琳琳啊,你把从前学的东西都忘了吗?” “那哪能呢……”东方琳连忙抱住祖父的手臂,撒娇地笑,“我只是觉得,觉得……咳,爷爷,至诚很难啊……”   东方长庚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孙女的头,没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东方琳说得没错,至诚是太难了,所以至诚而不能使人感动,那是不会有的事啊。   老爷子笑完,就站了起来:“好了好了,人都来齐了吧,追悼会该开始了。”先给管竹留出一点时间,让他消化消化这个消息吧,别真惊出什么毛病来,那可不好。   追悼会简单而肃穆,由东方长庚亲致了悼词,之后众人轮流为三人献上一朵白花,也就结束了。大部分中低级天师自行散去,少数高级天师进入二楼会议室,听取管一恒关于九鼎的报告。   东方瑜还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而叶关辰则是不打算进去戳那些高级天师们的眼,两人在已经安静下来的大厅里迎面碰见,东方瑜指了指隔壁的咖啡吧:“去坐坐吗?”   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这个时候咖啡吧里几乎没有人,只有轻快的音乐伴着咖啡微苦的香气。东方瑜沉默片刻,还是先开了口:“我不如你。”   叶关辰微微一笑:“我痴长了几岁。”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东方瑜无言以对,半天才说:“关家血脉,叶先生也情愿到这一代就断了吗?”说起来管家还有个管一鸣,关家可就叶关辰一个了。   叶关辰这次真的笑了:“血脉--养妖一族之所以有这个名字,在于养妖之术。所以令养妖一族传承的,不是血脉而是养妖术。如果我想将养妖术传承下去,只要收徒就可以了。至于说关氏血脉,你刚才不是也叫我‘叶’先生的吗?”他早就不姓关了,真要计较起来,关氏一族已经无人。   东方瑜苦笑:“我的确不如你通透。”   叶关辰欠了欠身:“不过是我的责任轻些罢了。”他只有一个入赘了妻族的父亲,不像东方瑜,身后站着的是整个东方家族,这是靠山,但也是责任。 “不--”东方瑜有些出神,“即使没有这些责任,我也未必有你的勇气。”   叶关辰终于不再谦让,抬起眼睛微微一笑:“是。否则我如何与一恒相配?”   东方瑜静静看了他片刻,颓然垂下眼帘,不再谈这个话题:“董涵带着三足乌失踪,想要再找到他恐怕难了。” “也许不难。”叶关辰也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他总要让三足乌恢复元气,那就还需要饲喂火系妖兽。然而现在火蛟也好,毕方也好,都在我们手里。”   东方瑜猛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说,他会来找我们?他敢来找我们?”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么? “如果要他带着三足乌一辈子东躲西藏,他要三足乌又有什么用呢?”叶关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悠然反问。 第107章 报告 “现在既要搜捕董涵,又要提防他狗急跳墙。”九鼎的报告结束之后,管一恒也是这么说,“很有可能,他现在已经跟随我们来了帝都。” “他敢到这边来?”一名高级天师微微皱眉,“他现在受了伤,又上了通缉令,应该是逃窜才对吧?”   管一恒摇摇头:“大隐隐于市。他瞎了一只眼睛,这样的伤势越是在大城市治疗,越不易引人注目。另外,他还要杀人。” “还要杀人?”周峻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这时候才猛地抬头,愤怒地问,“他还想杀谁?” “随便什么人。”管一恒冲周峻点点头,“这几天我调阅了一下他曾经出任务的报告,发现他每次任务都能完成,然而每次都要死人--我是指,在他接手任务到达指定地点之后。”   东方长庚摸了摸白胡子:“你的意思是说,他利用职务之便,杀人饲妖?”接手任务之后仍旧会死人,这是每个天师都曾经遇到过的事。毕竟他们面对的可能是妖是鬼是精是怪,比普通杀人犯更加来无影去踪,也更加难以用常理推定和预测。   除了那些刚开始实习的准天师们之外,凡是独立执行过任务的天师,级别越高,所遇到的鬼怪妖物也就越厉害越棘手,死人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可以说,在座的这些高级天师们,还没有一个可以说,自己接手的所有任务都能迎刃而解,不死一人。   因此,在天师行内,是有允许死亡率的。除非判定死亡是由于天师的失误引起,否则不会对执行任务的天师进行处罚。譬如腾蛇事件之中,周建国的死亡就属于允许范围,因为不是由于管一恒对腾蛇攻击不力而导致的;倒是那名被腾蛇一出现就扫飞到了墙上的主持人之死,管一恒要负一部分责任。   正因为任务有死亡率,所以董涵每次任务都死人就被忽视了,因为这些死亡极少是由于他的失误引起的,大约有八成的死亡都不能归责于他。   何况董涵自成为常任理事之后,接手的任务便是少而精,每次任务之间相隔的时间较长,就更不引人注目了。直到现在管一恒把所有的资料都串起来展示在众人面前,大家才发现,原来他是每次出任务都死人的。在天师之中,不死一人的固然没有,但每次都必死一人的,大约也只有董涵了。 “董涵家族得到三足乌已经有数千年,但在漫长的历史中,一直没有三足乌出世的记载,甚至连疑似的也没有。”管一恒将叶关辰跟他说过的话慢慢复述出来,“可见三足乌被后羿射落的时候,受伤确实太重。” “而火齐镜,据《拾遗记》记载,大约出现在周灵王时期,那么董家用火齐镜来温养三足乌,也至少是有两千年了。董家蛰伏如此之久,一直饲养着三足乌,必定是想着一鸣惊人。”   东方长庚微微点头:“董父以豢龙得近于尧。然而尧是圣君,不宝异物,不奇淫技。只是他禅位于舜之后退居离宫,舜欲使其晚年得一娱乐,才让董父携龙在旁,以供一笑。尧也仅视之为戏,并不曾因为豢龙技而重用董父。”   豢龙之术,听着简单,却是一项真正的奇技。龙者,鳞虫之长,可大可小,可隐可现,春分则登天,秋分则潜渊,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乃是近神的灵物,多少年来都被视为君王的代表。单看中国历史中有多少关于龙的神话就知道它的地位了。   这样的神物,除了诸神能驾驭之外,就只有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有幸乘坐。而董父做为一介凡人,却能豢养指挥龙,岂不要算是个神技么?倘若他遇到的是别的君王,大约要将他礼为上宾,视为神人,只可惜他遇到的却是尧和舜这样的圣君。   尧这位圣君,史书记载他“其仕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这样的智者,治天下五十年,而天下人不知其功,是真正的潜移默化,不事张扬,甚至不是治民,而是化民。   这样一位圣君,虽然敬神明,却不肯搞些神神秘秘的举动,不肯利用神明来吓唬统治百姓。甚至终其一生,他本人身上连一个类似神迹的传说都没有。连舜都被传说死后升天,二妻化为湘君湘夫人;尧却是“死葬于谷林”,明确地表示他并未成仙。   碰上这样的君王,董父也就只能是个动物园饲养员了。之后的舜,也是尧亲自挑出来的继承人,在品性上与尧有诸多相似之处,同样并没有提升董父的地位。   董父此人,却是个热衷于仕途之人。他师从郭支学习豢龙之技,然而郭支最后带着自己豢养的龙隐于山野,他却以豢龙之技入朝,想要得宠于君前。   然而他历经了两代君王,都只被视为一个“匠人”,甚至在炮制了诸龙腾飞的奇景瑞兆之后,也不过得了小小一块封地,被赐了董姓而已,离他的目标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董父在尧舜两朝都不得志,而之后的禹自己就有号令阴阳的能力,豢龙之技在他面前自然也算不得什么了。   董父一生大志没有实现,但从禹那里,他却受到了启发。大约是他终于发现,豢龙献瑞虽然好听却不实用,因此他为后世子孙指出了另一条道路--用妖物去战斗,有了实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其实说起来,豢养妖物这种事,最早可以追溯到蚩尤那里,蚩尤曾经豢养过一种能迷幻人心的精怪,只要在阵前摇头一笑,就能令对方士兵迷惑混乱。后来还是黄帝制出了夔牛鼓、雷兽棰,才用鼓声破了这一战法。   蚩尤所用的那种精怪,其实是倚仗着蚩尤七十二兄弟的特异之处,临时从山中捕捉而来,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豢养。然而即使这样,也让黄帝吃了大亏。而禹据说是得到过西王母的教授,能够驱令鬼神,所以才能平治四海,建立声望,并继舜之后登上了君王之位。   董父目睹了禹的登基,重新规划了自己的目标。然而那时候他年纪已长,有心无力,而且九州的妖物都被禹封印入了九鼎之中,他即使有了新计划,也没有了能够实现目标的工具--一只顶级妖兽。   董父的后代就此蛰伏了下来,一边完善着养妖之法,一边等待着机会。终于,商灭周兴之后,周文王重新动用了禹所铸的九鼎,要聚天下气运于周,保姬氏子孙千年万代之福。董父的后代就抓紧这个机会,破开其中的一只鼎的封印,偷走了封印在鼎底的三足乌。   如果三足乌不是被后羿的神箭重伤,恐怕董父的后代也偷不走它。然而偷到手之后的问题就来了--三足乌确实是顶尖的妖兽,可是如何让它恢复元气呢?   妖物食人,要养妖,就要用人命去填。可是用谁的命呢?董父的后代因此争执起来,分裂成了两派。一派认为,成大事不拘小节,牺牲几条人命不算什么。而另一派则认为,当时天下已经安定,不要说随意杀伤人命是败德恶行,就算能将三足乌培养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在从夏到周的数百年里,因为姓氏的变化,董父的后人其实已经分成了姓董和姓关的两大主支,不过对外他们仍旧是一族。现在起争执的,基本也就是这两支,董氏一支主张豢养,关氏一支却反对。   两方谁也说不服谁,于是大家各行其事。然而外人并不知道他们的争执,只知道养妖一族要以人饲妖,于是养妖族臭名昭著,而三足乌的恢复却极其的缓慢…… “妖要食人,然而人只能维持它生存的需要,对它伤势的恢复作用却不大。董氏一支虽然后来又想办法窃取到了火齐镜来温养三足乌,但也收效甚微。”管一恒顿了一顿,略有些歉意,“抱歉,我说得太远了点……” “不,不。”张会长今天也来了,一直微微含笑听着,这时候挪动了一下身体,“你说得很好,这段历史是怎么查到的?”   管一恒很坦白地说:“是关辰告诉我的。虽然数千年来经过诸多变迁,即使是他对祖先的事情也不是非常清楚,但结合历史和诸多资料,以及他所传承的养妖术的一些内容,最后还是整理出了一段相对完整的史料。” “很好。继续说。”   管一恒点点头:“三足乌一直恢复缓慢,董氏一支最后找到了用同系妖兽饲喂的方法--我们很怀疑,这个方法就是董涵找到的。”   张会长徐徐点了点头:“的确。董涵虽然心术不正,但论其天赋和能力,确实出类拔萃。他能找到这个方法,并不令人惊讶。”   管一恒笑了笑:“其实这个方法如果有心,也并不需要直到董涵这一代才找到。可是从尧舜直到如今,时代越发展,养妖之术的用武之地也越小了。董氏一族的后人,应该是大部分都在时代的洪流中对三足乌失去了信心和兴趣,并不想再把时间和精力花费在这个似乎永远不会恢复的东西上,自然也就不会去思索新的方法了。”   一众天师不由自主地都在点头。随着时代的发展,科技迅速进步,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导力量。现在谁统治还要靠妖兽的震慑力呢?没看他们这些天师出个任务都要悄没声儿的,尽量不惊动民众么?妖鬼之说,的确已经远离了社会主流,只偶尔会掀起一小朵浪花,不会、也不必为众人所知了。   既然如此,想依靠三足乌一鸣惊人甚至有所建树,也就渐渐成为了一件不太可能的事。董氏族人当然不再愿意为了这么个渺茫且没啥用处的目标再费心费力,有这时间不如开个公司好好经营,还更能在社会中立足呢。于是一传再传,现在还肯豢养三足乌的,也许就只剩下了董涵一个人。 “关辰说过,等九鼎封印,他会将养妖术仅做为一种技术,在十三处留下学习资料。这不是为了养妖术的传承,而是为了防备将来万一有一天九鼎又会出现什么问题,也许还需要养妖之术。”   张会长毫不吝惜地点头赞美:“叶先生胸怀博大,远胜常人。”   管一恒为这句称赞微微一笑,向台下鞠了一躬:“我的报告就至此结束了,之后对董涵的追捕,十三处还需要协会大力协助。另外,我要在这转述关辰的一句话:养妖族,也同样是天师。”   张会长笑起来:“你说得很对,养妖族同样是天师,那你跟协会也不用这么划清界限吧?董涵是协会内部的败类,即使没有十三处的需要,我们也会全力抓捕他。而且你的执照已经恢复了,难道是还在记恨之前我们的误解吗?”   管一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老实说,的确还是有那么点的……”当初他兢兢业业的出任务,却被吊销了执照开除出协会,虽说那件事主要是董涵借机兴风作浪,叶关辰的情况又比较复杂无法解释清楚,但总归少年意气,说一点都不介意那真是不可能的。而且,他还替叶关辰有点抱不平。   张会长大笑,扶着拐杖站起身来:“的确,我老头子身为会长,应该为当日的错误判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还有那位叶先生,我也应该向他致歉。” “别别--”管一恒顿时有点慌了手脚。张会长在这件事里本来就并没有什么错误,何况以他的年龄和资历,管一恒哪能受他的道歉,“我没这个意思。刚才听您亲口说了,养妖族同样是天师,这就够了。” “关于叶先生的贡献,我们会另外召开会议讨论。”张会长笑眯眯地说,“如果叶先生愿意,我其实很想聘请他作为协会的常任理事,并负责天师们的训练和教导。当然,这件事,可能还需要你从中斡旋啦。你现在又是协会的人了,总不能不同意吧?我可是就为了这个,才赶紧让人把你的执照重新制做的。”   老爷子说话风趣,管一恒低头想了想,也笑了:“等九鼎重新封印,我想关辰应该很愿意做这件事。”   叶关辰多年养妖,阳气难免耗损,虽然他实战经验丰富,但单论身体,并不合适再上一线了。但他天赋出众,如果就此告别天师行,实在是极大的浪费和损失。张会长请他来讲课,那真是再合适不过。要知道很多自己会学的人,那未必会教,而叶关辰自己学得既好,又会教导人,云姨早就打着主意想外聘他了。不过十三处的工作内容跟天师协会不完全相同,叶关辰的能力在十三处不能百分百的发挥,还是天师协会更适合他。   张会长哈哈大笑:“好极了。那这件大事可就拜托给你了。”   管一恒对他笑笑,低头示意,退出了会议室。下面就是高级天师们要商议如何追捕董涵的事,这属于高层的会议,管一恒虽然在九鼎事件里立下大功,但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能参加这样的会议。   管竹跟热锅蚂蚁似的在会议室外面打转,一见侄子出来,连忙过去:“一恒,你,你说的--咳,一恒,叔叔有话跟你说,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管一恒早想到出柜之后叔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跟着他走到一间空办公室:“叔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管竹脑子里乱昏昏的:“等等一恒,我是说--唉,刚才我见了朱文,他说他已经向协会提出申请,认为你可以免积分升中级天师了。”   天师级别与个人能力有关,但主要还要靠任务积分。管一恒成为初级天师的时候是要靠考核的,但再要往上升级就要积攒任务积分,这个数量可是不少。   但也有特殊情况,就是天师本人的能力远远超过现有级别的时候,那么即使积分不够,只要有更高级别的天师代他提出申请,再有半数以上的高级天师同意,就可以免除积分限制而升级。不过为了避嫌,提出申请的天师与要升级的天师不得有三代以内的亲戚关系。   天师行内部也是有竞争的,各家族之间的竞争可能更厉害一些。既然不是亲戚,那谁耐烦替外人提这申请?恐怕巴不得其他家族的子弟升级得更慢点呢。所以这种情况实在稀罕。现在朱文肯提出这个申请,管竹也是颇为惊喜。 “哦。那是要谢谢了朱天师。”管一恒倒不是太以为意。他现在的能力比之一般中级天师可能还要高一些,本事学到手就是自己的,至于头衔到底是初级还是中级,他倒并不在乎。不过朱文的好意还是要接受的,很显然,这是因为他找到了杀朱岩的真凶,朱家对他的一种感谢。 “是啊是啊……”管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叔叔。”管一恒看他混乱的样子,笑了,“家里还有一鸣,我看他说不定很快就要跟琳琳结婚了,到时候叔叔你就等着抱孙子。至于我,我真的已经打定了主意,您不用再说了。老实说,不管您再说什么,我还是一句话--我要跟关辰在一起。”   管竹看着侄子,毫无办法。这个侄子是他从小就喜欢的,后来大哥去世,他就拿侄子当成了亲生儿子,甚至比亲生儿子还要疼爱,却少了一点强硬管教的底气。现在管一恒话虽温和,语气却十分坚定,管竹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侄子的脾气他也是知道的,一旦拿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管一恒笑着拍了拍叔叔的手:“叔,那我先走了。我还得陪关辰去见他的一个朋友。叔,放心吧。” 第108章 月中桂   管一恒所说的叶关辰的朋友,是指陆云。   老实说,要不是叶关辰提起来,管一恒简直已经快要把这个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自打在西安表白不成,陆云好像就销声匿迹了。或许他跟叶关辰还偶有联系,但对管一恒来说,已经完全是个不相干的人了。当然,如果叶关辰要去见这个人,那当然还得有他在旁边陪着才行。 “其实几年之前陆家的生意就往京津一带倾斜了,毕竟是首都。现在西安那边虽然说是总部,其实重点已经转移到这边的分公司了。阿云每年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这边,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也不经常回西安。”坐在出租车上,叶关辰轻声说着话,把陆家的生意简单说了一下。   管一恒对此不怎么放在心上,他只是喜欢听叶关辰说话,至于有关于陆云的内容,可以自动过滤。 “阿云几个月都没跟我联系,我打电话问过公司几次,听说他现在行踪不定,也不经常在公司,所以……”叶关辰有几分歉意地看着管一恒,“毕竟是认识了二十多年的朋友,虽然--我不会答应他什么,但不管怎么说,我也在公司挂着顾问的名头,既然来了,总要去看看……”   管一恒听见他说不会答应陆云什么,就全部放心了,很大方地说:“当然,这是应该的。朋友--”他本来想说朋友总归是朋友,但话到嘴边还是不由自主地改了,“就算不是朋友,怎么说还是合作伙伴呢,是应该去看看。”   叶关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其实我今天过去,还打算跟阿云谈一下,把我的股份撤出来。” “哦--啊?”管一恒正拿着叶关辰的手,把他修长的手指捏来捏去,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猛然觉得不对,“什么,撤股份?” “对。”叶关辰忍着笑看他。管一恒刚才摆出一脸的大度,可是手在下面把他的手指捏来捏去,嘴里的话说了一半又把朋友特意改成合作伙伴,显然根本不是像脸上表现的那么大方。他一向说话都直来直去,现在这么口不应心,一边假大方一边吃醋,看着实在有趣儿。 “为什么?”管一恒先是高兴,随即又觉得这样不对,“关辰,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坐直了,考虑了一下才说,“我心里是有点酸溜溜的,不过,既然你对他并没有那样的意思,那你们的正常来往,我当然不能阻止。毕竟你们是多年的朋友,何况撤股什么的,会对生意有影响吧?这样,对陆先生也不太公平。所以你不用因为我撤股,只要--嗯,只要除了必要的生意往来,不要常见面就是了,行吗?当然,如果他以后对你不再有那种想法,那时候大家继续做朋友就更好了。”   叶关辰忍不住笑得靠在了椅背上。管一恒的脸腾地红了,扑上来压住他:“笑什么!”   叶关辰笑得身上发软,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小声说:“还有司机呢。”   帝都的马路上照例堵车,这会儿车开得像乌龟爬一样,司机闲极无聊,免不了从后视镜里看几眼。到底是首都的司机,见多识广,并没有对两个男人靠这么近大惊小怪,听见叶关辰的话,还马上识相地吹起口哨,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听,你们随便”的架式。   管一恒悻悻地坐正,小声嘀咕:“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叶关辰笑着在下头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不过,公司里我的股份本来不多,因为指导草药种植,阿云特地多分了我两股,算是技术入股。可是最近这段时间,我对公司的事基本上不怎么过问,以后大概也会这样。既然如此,我再拿着那部分技术股份就不太合适了。所以这次我去跟阿云谈谈,技术股份是肯定不能要了,投入的资金如果阿云同意,我就慢慢撤出来。也不着急,公司什么时候资金方便,什么时候再撤。”   管一恒心里高兴,情不自禁又扒到他身上去了:“我以后也会努力挣钱……”   叶关辰失笑:“好。”十三处就是个公务员待遇,天师协会更属于民间组织,不管是工资还是任务补贴,也就是那么回事。管一恒就算拿两份工资,其实也没有多少钱。说起来,许多天师做这个工作也并不是为了钱,更多的倒是为了遂自己的志向。   管一恒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没有多少钱……不过,其实我也会看风水……”这个倒是能挣钱的,现在有钱人多,为了能布置个好风水,并不吝惜钱财。 “不用。”叶关辰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以前我养妖,身体耗损厉害,为了补益身体,开销才大。等九鼎封印,就不需要这些了。看风水这种事,不闯出名气也不好办,何况人家可能更相信年纪大的‘大师’,你啊,‘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那些人不会相信,你也不合适对人低声下气。”这跟做生意一样,一开始难免要遭人白眼,他舍不得。   管一恒把下巴搁在他叶关辰肩上出了一会神,才轻声说:“其实我知道干这一行发不了财。可是老天既然给了我这个能力,我就应该做点什么。”   叶关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颊:“我明白。从我祖父开始就辛辛苦苦地收妖养妖,也是因为我们觉得,应该做点什么……”说到底,天师这个行业,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行业,许多天师兢兢业业一辈子,也不过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应该用自己的能力为这世界做点什么,而不是只顾着为自己谋私利。   陆家的分公司在三环。寸土寸金的地方,也占了小半层写字楼。前台接待的年轻女孩子不认识叶关辰,只说:“陆总出去了。”倒是从里面出来的一个男人一见看见叶关辰,顿时惊喜:“叶顾问!快里边请。前台刚来的,没见过您。”   这人管一恒也认识,就是当初在扎龙自然保护区跟着陆云的黄助理。他也还记得管一恒,客气地笑着打招呼:“是管警官吧,不知道今天过来是--” “一恒跟我一起过来的。”叶关辰笑笑,“刚才听人说,陆总出去了?”   黄助理忙着把他们让进去,端茶倒水:“哎,陆总这一阵子,经常往外跑。好在最近没什么事,生意也都挺顺利的,陆总也得闲……对了,去年您弄的那个灵芝养颜丸,今年开始上销量了,这是财务报告--”   叶关辰抬手拦了拦他:“不用了。我又不是财务顾问。有你们陆总,还有你,这些我都没必要看。”   黄助理年纪虽然不大,却是陆云的心腹,闻言就笑:“您这么说我都惶恐了,生怕哪天业绩下滑,我都没脸站到您跟前来。” “我发现你个子不见长,这张嘴的功夫倒是又精进了。”叶关辰笑着点了点他,“少跟我胡说八道的。业绩下滑也不用到我跟前来,有你们陆总抽你呢。” “看您说的。我这都二十六了,哪还能长个呢……”黄助理没皮没脸地笑,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油嘴滑舌。”叶关辰笑着瞪他一眼,“什么味道?好像桂花香。你们用了这个味道的空气清新剂?不知道你们陆总不大喜欢桂花么?”   黄助理一拍大腿:“咳,就说这事呢。您去看看,已经把原来的会议室改成桂花陈列室了,全是陆总这些日子搜集回来的!我也知道陆总不喜欢桂花那味儿,可--可这半年多好像突然转了性了,到处去搜罗。” “他搜集桂花?”叶关辰也觉得奇怪了,“在哪?带我去看看。他这是怎么回事,说了是要做什么用的么?” “没有啊。”黄助理连忙起身,带着他们往走廊尽头的一间大房间走去,“我问过,陆总没搭理我。不过要说这弄回来的品种都不错,您看现在这个时候了,居然有几盆还在开花,香味好像也跟一般的桂花不大一样。您是内行,您来看看。”   这会议室很大,但现在摆得好像小型的室内植物园一样,高高矮矮的全是桂花。有些长成了小树一般,有些才只种在巴掌大的小花盆里。 “前些日子这屋里味才浓呢。”黄助理显然被荼毒了,“全开起花来,真是叫人有点受不了。进来浇个水都能熏晕了,我都不敢让陆总浇水……”   叶关辰微微皱眉,把一盆盆桂花全部看过:“确实都是好品种,不过--”也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特异的。   黄助理也很无奈:“陆总现在就是专搞这事儿。只要听说谁家有好桂花,立刻就跑去。前几天吧,特别喜欢这盆小的,说这么小就能开花,花期还比别的都长,搞不好就是什么月中桂。结果这几天花开败了,又出去找新的了,说是要去密云还是哪里的……”   他在那里絮絮叨叨,却半天听不见叶关辰说话,抬头一瞧才发现叶关辰在出神:“叶顾问--”   叶关辰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这屋子桂花,轻声说:“小黄,等陆总回来你跟他说,就说是我说的,月中桂是找不到的,让他不要再这么辛苦费力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既然他今天不在,那我不等他了。什么时候回来,给我打个电话,我再过来。”   黄助理连声答应,把他们送了出来。   走出写字楼,一直都没说话的管一恒才闷闷地说:“他在找月中桂--是为你找的吗?”虽然他还没想明白这月中桂有什么用,但听叶关辰说的话,也知道陆云是在为谁忙活。 “你知道迷兽香的成份吗?”叶关辰也是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   管一恒立刻就明白了:“玉红草和月中桂子?” “对。这两样东西都是我祖父偶然间在山市中得来的,现在玉红草的果实还有一颗,然而月中桂子已经用完了。” “所以--迷兽香已经用完了?”管一恒突然想到,自从收伏九婴之后,叶关辰就从来没有再用过迷兽香。   叶关辰点了点头:“已经配好的,都用完了。如果有迷兽香,大盈江畔那一战,费准未必会死。”如果能使用迷兽香,即使强如三足乌也不能免疫,只可惜…… “所以陆云要去找月中桂……”   叶关辰苦笑一下:“月中桂并不是真的生在月中。或者说,我们天师所说的月,不是现在的月球。”   这是当然的。人类已经把月球上搜了个差不多,可既没看见有桂树和吴刚,也没看见有嫦娥或玉兔。 “我们一般所说的月,其实指的是太阴。太阴之精,即是三足蟾。所谓的月中桂,也就是得过太阴之精滋润的桂树。”叶关辰悠悠地,像讲故事一般说着,“三足蟾喜食桂花所引来的逐香之虫,但其一吸,入口的不仅有虫,还可能误食桂子,于是就再吐出来。这样一吸一吐,桂子在体内走了一遭,便为太阴之精所浸润,成为月中桂子。”   这个连管一恒也是闻所未闻了:“那么,岂不是本来就没有吴刚和嫦娥,也没有桂树经天,玉兔捣药……”   叶关辰笑起来:“亏你也是读古书的,难道不知道所谓月中玉兔,本来就是由蟾蜍误转而来?《楚辞·天问》中说‘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后人多以‘顾望之兔’来解释顾菟,然而闻一多在《天问释天》里已经举证过,顾菟就是蟾蜍。”   管一恒抓抓耳朵:“这个……”他真没注意。说起来他念书得算个实用主义者,像玉兔这种神话动物究竟是怎么出现的,蟾蜍如何转为玉兔等考据类的资料,他顶多浮光掠影地看一看,就扔到脑袋后边去了。   叶关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丢人。”   管一恒嘿嘿一笑:“你知道就行了。”   叶关辰笑着无奈摇头,继续说:“有关月中桂子落的传说你总听过吧。”   管一恒想了想,不怎么有底气地回答:“据说杭州每到中秋,常有桂子从天而落,都传为吴刚砍桂树,震动桂子下落人间。杭州武林山还有月桂峰,据说是月中桂子落在此山,生成桂树什么什么的……”   叶关辰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什么叫‘什么什么的’,语焉不详,可见读书也没有好好读。其实月桂子落的传说不止在杭州,具体有哪些地方,你自己回去查书。而吴刚伐月桂的传说起于隋唐,月桂落子的传说则起于武则天时代。不过传说以杭州为盛,也是有道理的。苏杭一带好种桂花,当然更易引来逐香虫和三足蟾,所以落下的月桂子也更多一些。”   管一恒听得津津有味:“这么说,月桂子应该不难得才对啊……”   叶关辰摇摇头:“时人将三足蟾吐出的桂子都称为月桂子,其实并不是。传说中从天而降的月桂子,有各种颜色,而实际上桂子并没有那么多颜色,而是因为被太阴之精浸润程度不同,就出现了各种颜色。其中,只有被太阴之精完全浸润的,颜色洁白如月的那种,才是真正的月桂子。也只有这样的月桂子可以种活,结出的桂实,也还是月桂子。而那些浸润并不完全的,既不能得足够的太阴之精,又失去了凡间桂树的活力,落地即死,不能再种的。”   管一恒喃喃道:“难怪月桂子难得……”要想被太阴之精浸润完全,就得在三足蟾肚子里多呆一会儿,然而三足蟾吃了就吐,只有最早吃进去最晚吐出来的,才有可能变成真正的月中桂子。   叶关辰叹口气:“即使月桂子能种,种活的也非常少,因为对土壤的要求非常严格。当初我祖父在山市总共得到了十枚月桂子,他用各种土壤种过五枚,但是没有一枚能种活的,全部都烂在泥土里;最后剩下五枚,实在舍不得再种了。” “那,我们能再去山市上找找吗?” “太难了……”叶关辰还是摇头,“山市条件苛刻,更胜过鬼市和海市。我和父亲这么多年只找到过一次,规模很小,并没有多少特别的东西。”   鬼市,海市和山市,是人与鬼怪精灵可交易的三大地点。   其中鬼市最为常见,因为阴阳无处不在,只要有足够的能力,找到交汇的那一点,或者能沟通阴阳,破开它们之间的那一层界,就可以到达。   海市则在海上,因其缥缈无定,幻真幻假,被称为海市蜃楼。海市主要是海中精怪们的集市,本身数量并不少,然而因为海洋面积太大,海市的地点又不确定,并且受到一些光线变化的干扰,所以人类很难找到。   比较起来,山市现在已经是最稀罕的了。   与海市相似,山市需要有特定的地点。海市在海上,山市就在山中,出现在集市上的,多是山中精怪。   如果仅仅是这样,看起来山市要比海市更易寻一些,毕竟进山总比出海要容易一些。然而这些年来,人类的城市面积日渐扩张,将山野之地挤得越来越小。多年前人迹罕至的高山深谷,如今也多被开发,采矿、伐木、旅游,人类的脚步几乎踏遍了所有的山林。从前生活在深山之中的精怪,现在几乎连栖身之地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地方摆开集市呢。   叶关辰的父亲费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找到一个山市,但那次的山市已经很是寒酸,出现在长白山深处,多数的商品是东北土产。当然也有好东西,比如人参精的花果,或者修炼多年的鹿精的茸角。叶关辰的父亲从那次山市上换到了不少补益元气的东西,然而像一般出现在南方的月桂子这种东西,却是没有找到。 第109章 圣诞节   月桂子已经很难得到,陆云只是个普通人,当然更不可能去找到山市进行交换。所以他另辟蹊径,想要找到月桂子种出来的月桂花。 “其实这个……更难……”天下的桂花何止千千万,月桂子种出来的简直是千万中都取不出一来,陆云想要找到月桂花,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何况,阿云他根本不知道月桂花是什么样。”叶关辰有些怅然,“以前我跟他说过杭州武林山的月桂峰,传说曾经有月中桂子坠落此峰,生成一株月桂花。在《月桂峰诗序》里提过,其花白,其实丹。除此之外,基本上没有关于月桂花的记载了。阿云现在去找,也只知道是要找白色的桂花……”这根本就是盲人撒破网,大海去捞针了。 “你已经留了话给他,想来他听了也能明白的。”管一恒倒是能理解陆云的心情--想为所爱的人做些什么,却完全无能为力。他现在盲目的寻找,不过是为了想给自己一点安慰,想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罢了。等他自己想明白了,就会放弃这种徒劳的做法。这很残忍,但却是最理智的作法。 “好了--”管一恒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就展臂搂住了叶关辰的腰,又把头挨在他肩上,“别想他了,来想想我们嘛。” “想我们什么?”叶关辰话音里就带了一丝笑意,“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么--”爱撒娇。 “怎么啦?”管一恒很不满意,“我们有很多事要想好不好。你看,我已经答应了张会长,等封印九鼎之后,让你去天师协会做老师。还有云姨那边,也早跟我打了招呼,时不时的还要请你过去做个讲座啊培训什么的。那,我们是不是需要在帝都附近买套房子,免得你跑来跑去……”   他说着,就有些窘迫地抓了抓耳朵:“要在帝都买,我实在是买不起。不过协会的训练营一般也会设在帝都周边,比如承德和张家口。我们在那边弄套房子倒还可以……”   叶关辰笑起来:“你考虑得也太长远了。依我说,如果为了这个就买套房子实在没有必要,训练营也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开的不是吗?如果有需要,临时租一套住几个月也就是了。我觉得这个应该先考虑你的方便。” “我不需要啊。”管一恒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到处跑,如果不出任务,十三处那边也有宿舍。我只是觉得,巫山那边的别墅很好,可是不太方便……而且,我也想给咱们两个人买一套房子……”是他们两个人的家。 “嗯。”叶关辰眼角微弯,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温柔笑意。巫山的那处别墅,是他的家,然而更多的是他的父亲和母亲生活的痕迹,代表着他们的爱情和回忆。而他和管一恒的家,可以只要小小的一套,布置得简简单单,或许沙发上还东一件西一件扔着衣服,门口歪歪倒倒摆着好几双鞋子,有点乱,却温馨…… “不过,我们先想想别的事吧。”叶关辰眼尖地看见有人走过来,在管一恒腰上轻轻捅了一下,“那些都是九鼎封印以后再考虑的事情了。”现在应该考虑封印九鼎的事,也就是说,考虑如何抓捕董涵的事。   管一恒不大情愿地站直身体,放开手臂:“协会那边在商议,十三处也在搜捕。”自从打神农架森林出来,两人就像两个陀螺一样转个没完,跑了云南跑帝都,而且都跟别人在一起,连个独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亲热亲热了。   按云姨的想法,是叫叶关辰把火蛟和毕方都留在十三处,董涵如果想要,只能自己来取。只是这个陷阱有点太过明显,董涵只要谨慎一些就不可能上当。要怎么逼得他明知是陷阱还要来跳,需要费点力气。 “董涵会来的。”叶关辰却很笃定,“他已经疯魔了,不将三足乌温养圆满,他是不会罢休的。” “你说他到底图什么?”管一恒觉得无法理解蛇精病的想法,“要图名,没有三足乌,他在协会里也很受人尊重了,你看费准以前对他崇拜的那样儿,肯定还有不少年轻人都是这样。”   叶关辰失笑:“老气横秋的。说人家是年轻人,费准比你还大几岁呢吧?”   管一恒很正经地摆摆手:“这不是年龄的问题--要说利,有了岱委,他要多少钱没有呢?干什么就非要养三足乌?看他年纪也不小了,董氏一支说不定就剩下他一个了,既不成家也不留后,就算养出了三足乌,传给谁?”真是无法理解。   叶关辰笑了笑:“也许就因为是这样,才更执着。名利皆唾手可得,他倒不稀罕了。族人已经烟消云散,又没有后人,他就只剩下了三足乌。所以我说,他已经疯魔了,三足乌是他心中的执念,从先祖直到现在。这就像赌红了眼的人,投入得越多,越是不能放手。” “反正就是神经病。”管一恒哼了一声,“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云姨的办法不错。火蛟和毕方都带在你身上,这也不太合适。你看,不如放到我身上怎么样?” “干吗要放到你身上?”叶关辰白了他一眼。在回帝都的路上,管一恒就开始缠着要让他把毕方转给他携带,已经被拒绝两次了,眼下这又开始旧事重提。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嘛……”   叶关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管一恒是什么意思。毕方比火蛟对三足乌的补益显然更大,毕方带在谁身上,董涵的攻击目标就更可能是谁。 “给我吧,给我吧。”管一恒扒着他不放,“其实董涵也未必会来的。再说我和你一直在一起,放在我身上还是放在你身上,那不都一样嘛。”   叶关辰微微皱了皱眉:“我总觉得董涵最后还是会找上我。火蛟和毕方即使不在我手里,他也一样会找我的。” “东方曾经想占上一卦来着……”   叶关辰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到万不得已,我其实并不喜欢占卜。”他微微笑了一下,平素温和内敛的脸上带出几分傲然,“命在我手,人定胜天,无须占卜。”   管一恒定定地看着叶关辰。他这么缠着叶关辰要毕方,是因为大盈江畔费准的牺牲,一直不断地在他梦中出现。不同于东方瑛的殉职,费准是在他眼前,在他们看起来稳占上风大局将定的时候,突然被辟尘犀魂杀死的。 “一恒,”叶关辰也注视着他,“你在害怕什么?”   管一恒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他在害怕什么?他还能害怕什么呢? “我认识的管一恒,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退缩。”叶关辰微微笑着,“我到现在都记得,你带着一条还没完全愈合的手臂就跳在九婴身上的场景。知道吗?当时简直要吓死我了,可是你--傻大胆一样,根本就不管不顾。”   管一恒低下了头。他明白叶关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这不是他想不害怕就不害怕的。人也许都是这样,在无欲无求的时候便也无所畏惧,而一旦有了牵挂,就有了弱点。当初他跳到九婴身上抡剑就砍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还要害怕,紧张的人反而是叶关辰不是吗?可见--大家都是一样的,叶关辰在安慰他的同时,难道就不是也在担心着他吗? “我没有想过会输给董涵。”叶关辰仍旧微微笑着,伸出手来在衣袖的遮掩下拉住了管一恒的手,“两军相逢勇者胜。何况敌寡我众,董涵已经走到末路,怕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们。”   他顿了一顿,缓缓地说:“一恒,很有可能,董涵会想到办法躲开其他人,最后跟你或我单独对上。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谁软弱,谁害怕,谁就会失去先手。”   他微微昂起头,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一种少见的锋锐:“他或许觉得自己担着董氏一族最后的希望,而我却也担着关氏一族洗刷名声的愿望。没有迷兽香,论控妖之术,我也并不输给他。一恒,你不必总觉得我弱不禁风好吗?”   管一恒咧了咧嘴,笑容却有点勉强。叶关辰不由得好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啊。胜利就在眼前了,你怎么反而这样了?”   管一恒不说话,叶关辰手指在他掌心里轻轻挠了挠,弯起眼睛一笑:“好了好了,现在我们来谈一件更重要的事吧。” “什么事?”管一恒被他挠得心里一阵微微酸涩的柔软,却又有些痒痒的。 “就是三足乌重新封印的问题。” “重新封印?”管一恒打起精神,却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重新封印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啊。”叶关辰叹了口气,“我说过的吧,火克金,所以禹用九州之金铸鼎来封印三足乌,还要同时封入许多妖兽,用它们的阴气来镇压三足乌的阳气,否则仅凭九州之金,日久天长是镇不住三足乌的。”   管一恒点点头:“是啊。我们现在不是也在这样做吗?”   叶关辰把手一摊:“可是,禹所镇的是重伤之后的三足乌,我们现在要封印的,却是已经温养了数千年,已经吞食过獙獙、肥遗和幽昌,或者还吞食过别的我们不知道的妖兽的三足乌。鼎若不补全,符阵便不能完整地发挥作用,可是以三足乌现在的状态,我们用的又不是当初铸鼎的九州之金,恐怕这鼎根本就补不全。”   管一恒过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要补鼎,就要先把三足乌镇在黄铜之中,然后将这块铜补到鼎底上去。然而三足乌属火,火可克金,如今九州之金已尽,三足乌却温养得将要圆满,恐怕根本找不出一块能够将它镇住的金属了。如果还没等把镇着三足乌的铜盘嵌到鼎上,铜盘就被火所化,那这鼎可要怎么个补法? “九州之金,现在找不到了吗?”   叶关辰直摇头:“别说九州之金的提炼方法根本不曾有记载,就算有,也未必镇得住如今的三足乌。毕竟,火本就克金,用金镇三足乌,本来就有所缺陷。”天生五行便相克,这是无可改变的。   管一恒思索着:“要说只有水克火,但水无定形,不能拿来补鼎。那只有土了……不过,什么土能镇住三足乌呢……” “我这几天也在想。”叶关辰拉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只是暂时还没有想出来,你也帮我想想,集思广益么。”   已经是十二月了,帝都天气十分寒冷,然而华灯初上,街上一对对走的都是青年男女,相当热闹。 “今天这是什么节日吗?”叶关辰这些日子也过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这会儿看见各个商家门口都摆出了一棵棵的假枞树,才忽然反应过来,“是圣诞节了吗?” “啊?”管一恒还在思索土镇火的事儿,心不在焉地抬头一瞧,满眼都是青年男女兴奋的笑脸,顿时把三足乌暂时扔到了脑后,“对啊,马上就圣诞节了。走走走,我们去买礼物吧。”   叶关辰被他说风就是雨的脾气搞得没办法,被他拖着走:“哪有这样当面买礼物的……去买什么啊?” “当面买有什么不好的。”管一恒很不以为然,“这样不是可以保证买到的礼物肯定是喜欢的吗?万一送了别人根本不想要的礼物,岂不更糟糕。你想要什么?”   叶关辰哭笑不得:“这个,我一时还真想不到。其实我也很少收礼物。”   管一恒有点酸溜溜地捏捏他的手:“你家阿云都不给你送礼物的吗?”   醋坛子其实是种颇难对付的生物,盖因其发起攻击的时候常常不分时间地点,无规律、无道理,难以安抚。更重要的是醋坛子发起的攻击,往往是你既舍不得抵抗,又舍不得反击的。 “你喜欢什么呢?”叶关辰是聪明人,知道这时候不应该继续提到陆云,否则无论他和陆云有没有互送礼物,后果都不会太好。   叶关辰一边说,一边已经去摸钱包,暗自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东西总是带得很齐全:“我带了卡,现在我们挨家店逛过去,喜欢什么就买好不好?”   管一恒刚要咧嘴,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他想了想也没想明白,索性一并抛到脑后去了:“你还没说喜欢什么呢。我也带了卡的。”   这个问题真难回答。叶关辰也很少逛街,老实说他的衣食住行,其实很大程度上是陆云负责的,而他本人除了对茶有特别的喜好之外,别的方面并没有多少要求。但是这种话现在怎么可以说出来?饶是叶关辰心有七窍,一时之间也只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幸而管一恒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站在路口往前看去,街道两边的商店亮起了各种颜色的霓虹灯门牌,他一眼就看见了其中一个:“我们去那里!” “那里”是一家老牌子的银楼,管一恒拉着叶关辰就往里走:“我们去买戒指吧。” “戒指?”叶关辰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随即就觉得,这个主意真是相当不错啊,“好。不过,你二叔那里……”   管一恒的眼睛已经被柜台里一排排的戒指吸引住了,头也不抬地说:“我都已经跟二叔说得很明白了。二叔现在可能还有点接受不了,毕竟--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像今天这样……不过再过一段时间,二叔就会接受了。”   他终于抬起头来,脸上还有点发红,神色却带点顽皮:“二叔一向疼我,只要是我说的事,最后他都会听我的。”   叶关辰也忍不住笑了:“你已经去过我家了,说起来我也应该去正式拜访一下二叔才对。”当然,可怜的管竹现在应该是不太喜欢他的拜访的。   管一恒想了一下:“过年的时候吧。按规矩也应该是这样的。虽然二叔这个年可能就过不好了。”   两人相对而笑,颇有点狼狈为奸的意思。   银楼的售货员已经走了过来:“请问两位要看点什么?”   戒指是管一恒要来买的,现在被售货员一问,却有点脸红了:“唔--我想,看看婚戒。”   叶关辰含笑在旁边站着,却发现年轻的售货员小姑娘眼睛嗖地就亮了,像探照灯一样在管一恒脸上扫完了,又往他的脸上扫:“先生是说婚戒吗?是指--男女式样的还是……” “还有不是男女式样的吗?”叶关辰脱口而出。其实他进来的时候想的是买两只男式戒指,管一恒说要看婚戒的时候,他因为感动一时没有想到,这会儿才想起来,婚戒当然是一男一女的式样,那他和管一恒难道要有一个人戴女式戒指吗?那可不要啊。然而现在听售货员这个意思,难道还有男男式样的? “是我们两个戴。”管一恒在同时说话,随即有点懊恼,也想到了婚戒样式的问题,“那就选两只一样的吧。” “不不不!”售货员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甚至让叶关辰觉得仿佛有点贼光似的,“其实,啊,两位来看看这一款。”她殷勤地拿出一个盒子来,“这一款戒指总共有四种样式,顾客可以自由组合……”   盒子里摆了四只白金戒指,两只男式,两只女式。主要图案都是一枝植物,在细节上略做变化,男式略宽,镶嵌着小粒的白色钻石;女式更细巧些,镶的是小粒红宝石。 “这个是对应今年圣诞节推出的新品。”小姑娘热情地介绍着,“这图案是槲寄生。两位一定听说过,槲寄生代表着希望和丰饶。在英国有一句家喻户晓的话--没有槲寄生就没有幸福。槲寄生有红色或白色的浆果,红色浆果代表女性的生命力,白色浆果则代表男性的生殖力,合在一起就是多子多孙的--”   小姑娘说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兴奋过头说错了话,眼前是两个男人,讲什么多子多孙呢。她连忙把后面几个字咽回去,迅速地重新打起话头:“在圣诞节期间,站在槲寄生下相互亲吻的人就可以得到幸福。这款戒指的寓意就是--戴着这款戒指的人在婚礼上相互亲吻,一生都会得到槲寄生的祝福,永远幸福快乐。两位可以选择这两只男式的,您看,图案相似却略有不同,但摆在一起就会形成一颗心的形状。”   她一边说一边把两只男戒并在一起,果然各自向不同方向弯转的槲寄生便形成了心形,两颗小粒钻石则被圈在心形里面。   这款戒指的设计师一定是英国人。小姑娘一面演示,一面在心里嘀咕。不过可真是合适啊,两男两女,自由选择,一切要求都能满足…… 第110章 洞房   衣袋里各揣着一枚戒指,管一恒和叶关辰从银楼里走了出来。热情过头的售货员还送了他们一个槲寄生花环,虽然只是塑胶的,但做得颇为精致。 “两位交换戒指的时候,可以把它悬挂起来。”小姑娘很兴奋地一直送到店门外,“在槲寄生下亲吻,永远都会幸福哟……” “好的,好的……”连叶关辰都有些招架不住这寒流一样的热情,简直是落荒而逃。   管一恒比他跑得还快,已经溜下了台阶,走过了两个店面才停下脚步,长出一口气:“我的妈呀……”   叶关辰笑得说不出话来:“是你要来买戒指的,怎么跑得这么快。”   管一恒拍着胸膛,一脸的菜色:“我也不知道,这售货员简直热情得太可怕了。我怎么觉得,怎么觉得……好像被狼盯上似的。” “别胡说八道了。”叶关辰笑得不行,“难道你还怕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吗?”   管一恒做了个鬼脸:“我的确觉得她好像比妖兽还要吓人一点,被她盯得后背发毛了。” “不过--”他拎起手里的槲寄生花环看了看,“这个东西倒还不错。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把它挂起来,然后戴戒指吧!”   叶关辰又无奈了:“你这脾气,真是说风就是雨。其实--你说这个售货员可怕也有道理,我们两个中国人,为什么要买槲寄生的戒指啊……”这东西在中国唯一的用处就是入药啊,哪有什么象征。   管一恒却是兴致勃勃拉着他就走:“这有什么。结婚戴戒指本来就是外国传进来的风俗,用西方的吉祥图案有什么不好。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们还可以去打两把长命锁戴着,就用五福捧寿的图案怎么样?” “又胡说八道了!”叶关辰觉得自己今天要活活笑死在街上,走路都要没力气了,“长命锁是给小孩子戴的,五福捧寿那是祝寿的图案,根本与婚礼无关好不好。”   管一恒一边走一边寻找能悬挂槲寄生花环的地方,随口继续胡说八道:“也对哦。那我们的传统婚礼用什么来着?啊对了,用雁!我们一人打一只小金雁戴着?不过雁好像是聘礼,送出去就再没它什么事了。婚礼当天应该‘剪发结同心’--哎哟这可难了,难道打两束黄金头发吗?” “行了行了。”叶关辰不得不停下脚步,免得自己笑岔气,“别说了,我走不动了,让我先笑一会儿。” “有什么好笑的。”管一恒拉着他,眼睛亮得跟天上的星子似的,“我在说认真的呢。或者我们去打两个黄金同心结也行--啊!我想到了!”   叶关辰看着管一恒年轻的脸。眉心中有一道与年龄不相符的细纹,那是十年来时常皱着眉头留下的。然而现在两道浓黑的眉毛是展开的,甚至有几分眉飞色舞的孩子气。叶关辰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只留下眼睛里的温柔和认真:“想到了什么?” “小玉瓢,怎么样?”管一恒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一人一个,用红绳串起来戴着。”   叶关辰沉吟了一下:“是--合卺之意?”   合卺,即是成婚的意思。卺是一种瓠瓜,也就是葫芦,可以用来做瓢。此礼始于周朝,是将一个匏瓜剖成两个瓢,用线将柄相连,新郎新娘各拿一瓢饮酒,即为合卺酒,乃是象征婚姻将两人连为一体。 “对啊!”管一恒一脸热切,“这个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叶关辰微笑,“葫芦又有福禄之意,一举两得。” “那就这么定了。”管一恒高高兴兴地点头,“我去找一块好玉,从同一块玉里雕出来的,寓意更好。”   叶关辰含笑:“不用了。这戒指是你买的,那玉应该我出。我有一块玉,也是关氏祖父从山市上换来的,据说是在蓝田种出的玉。”   管一恒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蓝田种玉?”   蓝田种玉的故事见载于《搜神记》,说的是杨伯雍得神人相赠一斗石子,云种下可得玉。杨如其言,果然数岁之后见玉子生石上。后杨向徐氏求女,徐氏要一双白璧做聘礼,杨于玉田中取白璧五双,遂得娶佳妇。   蓝田玉在矿物学上属于蛇纹石类,在玉质上比不上和田玉,然而论历史之悠久则要胜过。最著名的便是秦始皇令李斯采蓝田玉制玉玺,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汉乐府则有诗云: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可见蓝田玉早就为人所宝。   而且有蓝田种玉的故事在前,又有李商隐“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名句在后,用蓝田玉雕合卺之瓢,其寓意简直不要更合适。尤其是,如果这块玉真是玉田所种出来的,那就是稀世之宝了。   叶关辰笑笑:“关氏祖父是从一位树精处换到的此玉,它自称生在玉田附近,如果是真的,那么这玉大约也是真的。不过--虽说山市上不许欺诈,但这树精也未必就真的清楚玉的来历,所以……不过那倒确实是一块天生玉璧,并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也是真的。”   据故事所说,蓝田种玉,种出的天然就是白色璧玉,无须任何雕琢。管一恒不由得也好奇起来:“真的?是放在巫山那边吗?我都没看见。”   叶关辰脸上也微微泛起一丝红晕:“一直都放在我母亲那里--咳,以前总说要给她未来的儿媳做聘礼……”然而他二十岁的时候就发现这一辈子都不大可能有媳妇了,加上母亲早已过世,那块玉璧就算做了遗物,一直放在父母的卧室中。 “那就应该是给我的喽。”管一恒沾沾自喜地搓着手,“太好了。东方家里有一位老叔,玉雕手艺没得说,回头我就找他去。不过天生的玉璧极其少见,雕成别的东西会不会太可惜了……”   叶关辰觉得今天晚上比前三十二年加起来笑得都多:“怎么,成了你的东西就舍不得了?其实那块玉也不大,拳头大小,除了颜色洁白无瑕和形状特异之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再说白璧成双才珍贵,单独一块的话,不如剖开雕了,我们一人戴一个。这样--”他眨眨眼睛,“戒指也是你出的,玉坠也是你出的,就都是你给我的了。”   管一恒嘿嘿一笑:“这么一想也对啊。那就这样吧。现在,我们先找个地方挂上这个花环……” “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叶关辰扶额,“回去再挂不行吗?” “我等不及。”管一恒终于发现了一棵合适的树,跑过去把花环挂在了最低的树枝上,“快点过来。在室外,才是天地为证。”   这棵树并不在主干道上,而是隐在一个路口,背着路灯,只有微微的光线投过来,在树下洒出一小片阴影。   管一恒就站在那树影里,回头向着叶关辰招手。他的脸隐在树影里,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不太清楚,却是棱角分明。这一年里,他晒黑了些,也瘦了一点儿,然而面容却由少年向青年又转化了几分,更多了一些成熟和坚毅。暗影之中,他的眼睛却明亮得惊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深深凝视,被他吸引过去。   叶关辰觉得自己现在就被吸引了。依着他的性情,绝对不肯在大街上太过亲热的,然而现在被管一恒那么兴奋那么期待地看着,就觉得脚好像不太听使唤,自己就走过去了。   还好这条小路并没有多少人走,更没有人注意到树影里还站着两个人。管一恒掏出装戒指的盒子,打开来,把那枚左旋图案的白金戒取了出来,开心地向叶关辰伸手。   叶关辰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出去,放在他手心里。   两人的手几乎一样大,不过管一恒的手掌方正,手指有力,虎口处有明显的茧子。而叶关辰手掌窄长,手指也细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肤色比管一恒的要浅得多,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得出来。   管一恒握着叶关辰的手,把戒指小心翼翼套上了他的无名指。然后咧嘴笑着,把自己的手伸给叶关辰。   他笑得特别开心,露出两排白而整齐的牙,引得叶关辰也微笑起来,拿出一枚右旋图案的戒指,套进了他的无名指。   两根手指靠在一起,左旋和右旋的槲寄生枝合成一颗完整的心形,代表白色浆果的两颗钻石很小,但切工不错。灯光从树影里里落下来,映着两颗钻石闪闪发光,就像两颗小小的星星,肩并肩落在了心里。 “现在可以亲吻了……”管一恒低声说,搂住了叶关辰的腰。   他比叶关辰要高,一米八出头的年轻人,肩宽腰窄,肌肉线条并不是一块块凸起的明显,却是精干结实,没有一丝赘肉。修长的手臂,搂在人腰上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力量,带着青年人所特有的锋锐感,像只正准备出击的豹子。   但是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眉眼之间的情绪不能完全掩饰住,有爱慕,有欢喜,还有一点点的忐忑不安。   叶关辰稍稍抬头,看进管一恒的眼睛里,随即唇角一弯,微微闭上眼睛,就感觉到两瓣灼热干燥的嘴唇压了下来。有点儿粗糙,却像团火一样给人以温暖。   管一恒不自觉地把手臂收紧了些。叶关辰的身材保持得极好,他身形修长,腰尤其细韧,虽然现在穿得厚厚的,搂在臂弯里的感觉不如在床上那么清晰,而且接触不到那紧致的肌肤,还有往下的曲线……   叶关辰觉得管一恒的吻忽然急切了起来,一只手还从腰上往臀部滑了下去,不由得睁开眼睛:“一恒。”这是在大街上啊……   管一恒把他用力往怀里压了压,狠狠地用舌头勾住他的,粗暴地缠绵了几秒钟,这才微微喘息地松开:“我们回去吧!”已经好多天都没……   管一恒在十三处那边有宿舍,但是几个人合住一套房,每人分个小间,专门给单身未婚人员住的,带人回去可就不合适了。   所以他们现在住的,是天师协会在附近旅馆给订的大床房。协会订房的时候当然准备订双人标间,但管一恒以便宜省钱为理由,自己提出换了个大床房。   旅馆的房间,床单被褥都是略嫌粗糙的米白色,只在上头横铺了一条紫红色丝绒床巾。叶关辰被管一恒压在上头,浓重的紫红色衬着他象牙色的身体,有种难以形容的冶艳。   管一恒从他的嘴唇一直吻到锁骨,喃喃地说:“关辰,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叶关辰搂着他的脖子,两条修长的腿夹着他的腰,呼吸急促:“早不就……是你的人了吗……” “那不一样……”管一恒把自己重重冲进他体内,“要跟家里说了,过了明路,求了婚,才算数……”按中国的传统习惯,的确是这样的,两情相悦之后,便要公诸于众,否则藏着掖着可算什么呢?外室,私情,不敢带出来见人吗?   叶关辰被他撞得猛一哆嗦,双腿不由自主地夹紧,整个身体都绷了起来,大口喘息着,勉强能说出话来:“嗯--”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遗憾,遗憾他的父母亲人都已经过世,再也没有机会把管一恒带到他们面前,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这是我的爱人,是我选定了要共度一生的人。   这一声“嗯”前面还算肯定,后面就有点变调,明显地划了个曲线,抑扬顿挫起来。听在管一恒耳朵里,仿佛在火堆上又泼了一瓢油似的,呼一下烧得更旺。 “一恒……慢,慢点……”叶关辰后背深深陷在床垫里,几乎能感觉得到里面的钢丝了。后背被硌得有点疼,可是从身体内部汹涌燃烧起来的快意,却似乎因为这些微的疼痛而更加逼人。   管一恒含着他胸前已经硬挺起来的小粒,含糊地答应了一声,稍稍放慢了速度,却像发泄不满似的咬了叶关辰一口。有些尖锐的疼痛夹杂着麻痒,顺着脊椎向下冲去,直到腰间,刺激得叶关辰失声尖叫了一声:“你!”这个坏蛋!   管一恒没顾得上听,因为他被下面那种骤然夹紧用力吸吮的感觉刺激得--出来了。几下急促的抽动之后,他一头栽在叶关辰肩上,喘了几口气,闷闷地在那浸了一层薄汗的肩头又咬了一口。 “做什么又咬我……”叶关辰呼吸还有些急促,哑声抱怨。他还没出来,管一恒射得太快,最后几下有些急急忙忙的,还没有把他送上最高峰就停了下来,总让人觉得仿佛还有哪里的痒处没有搔到似的,意有不足。 “都怪你--”管一恒恨恨地说。不光叶关辰觉得不足,他也一样。可恨那一下子,收都收不住,仓促地就……   叶关辰有些混乱的思维要冷却了一点儿才能明白管一恒的意思,顿时噗地笑了出来:“这怎么怪我,是你挑的事儿,做了又不负责吗?嗯?”最后一个音柔软地弯了一下,仿佛一根手指在哪里俏皮而挑逗地挠了挠。   管一恒年轻的身体顿时又兴奋了起来。年轻人就是这点好,虽然有时候容易缴械,但重整旗鼓也快。   叶关辰敏感地觉得身体里还没退出去的家伙又斗志昂扬了起来,不由得动了动身体,在管一恒结实的小腹上摩擦了一下:“快点……”不上不下的感觉很难受,从前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欲望也会如此强烈,居然也有催着别人快点的时候。   因为自小就接触妖兽,虽然养妖的主要是他的父亲,但妖兽属阴,接触过多总归免不了被阴剥阳,虽然身体无损,阳气还是较常人弱些。因此别家少年血气方刚的时候,他却并没有那么旺盛的精力和欲望,不说无欲无求,却也比一般人淡漠许多。   他是跟陆云一起长大的,自然知道十七八岁的陆云是什么样子,而他自己又是什么样子。有个正常的年轻人在身边比着,就很容易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后来陆云对他生了朋友兄弟之外的感情,曾经借着各种机会暗示过,当然也包括身体上的……然而他似乎--从来没有回应过,不仅是情,还有欲。   所以生命里的前三十二年,在普通男人应该是最为容易冲动,欲望强烈的年头里,他却跟个和尚差不多,自己都觉得自己六根已经清净了。然而碰到了管一恒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六根仍在,只是以前没有对上正确的人。 “关辰,关辰--”管一恒看身下人白皙的脸颊上浮着浅浅的红晕,连胸口都像抹了一层胭脂,浮着薄薄一层汗意,像美玉又润了一层脂,只觉得心里总是填不满,恨不得把这个人都塞进去才好,“我们这算是洞房花烛了吧?” “嗯--”叶关辰手指下意识在他背上抓了一下。他的指甲修剪打磨得仔细,并不会抓伤皮肤,只是有一丝微痛。然而这个时候,一丝细微的疼痛只会更添情趣,管一恒抽了口凉气,猛地往后一撤,又狠狠冲了进去…… 第111章 失踪   云散雨收之后,整个房间里都是那种味道,让人虽然身体已经满足了,心里却还有点意犹未尽似的。   叶关辰觉得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散了,懒懒地躺在床上,一根指头都不想动。   旅馆是有浴缸的,但管一恒可不敢让叶关辰去泡,只好拿毛巾浸了热水,拿来细细给叶关辰擦身,还要小心不要弄湿了床,免得晚上没法睡觉。   折腾了半天,他才去自己草草冲了个澡,回来搂着叶关辰躺下了。   因为擦了身,叶关辰的皮肤又变得微凉,贴着管一恒灼热的身体,就觉得格外舒服,懒洋洋地往他怀里挪了挪,臀不小心蹭过下头,就听见管一恒似乎又抽了口气,顿时警惕:“不行了。” “我还行呢。”管一恒故意把他又往怀里搂了搂,顺手摸摸那挺翘的臀部。 “我不行了,好不好--”叶关辰举手投降。到底是三十来岁的人了,比不得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猛。要是再来一次,他这腰明天别要了。   管一恒其实也只是说说。再来一轮他当然没问题,但并不想把叶关辰累得爬不起来。毕竟这不是在自己家里,而且还有个董涵跟埋下的地雷似的,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 “睡吧,时候也不早了。”管一恒手移到叶关辰腰上轻轻推捏着,低声说。   他手掌很热,推拿起来轻柔而不失力道,格外舒服。叶关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眼皮渐渐沉重,却又贪恋这温馨的气氛,舍不得睡,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明天做什么呢?” “去十三处,见见云姨吧。”管一恒早就筹划好了,“云姨,就像我妈一样……”   自打管松夫妇先后过世,管竹对侄子当然是比亲爹还好,但婶娘比起亲娘来就差很多了。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管一恒的婶婶。任是哪个女人,愿意对侄子好,却不会愿意看见丈夫一味地关心侄子,却把自己儿子扔在脑后的。管松对侄儿越是体贴入微,管一恒就越是能感觉到婶婶的态度冷淡疏远。   相比之下,十三处的云姨对他来说,倒是极类似母亲的存在。   云姨也要算命运多舛。因为天生一双阴阳眼,她小时候一直被亲人认为精神方面有些疾病,屡次就医。如果不是因为她年纪稍长之后自己查了些资料,半猜半蒙地弄明白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学会了伪装常人,恐怕就会被继母直接送进精神病院了。   然而因为这“精神不大正常”的名声,云姨二十六了还没个男朋友。三线小城市,女人过了二十五还没结婚就要被人侧目而视。云姨在家里被继母指桑骂槐,连父亲也颇多不满,索性离开故乡,一路漂流到了帝都。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这话放在云姨身上真是无比正确。进了帝都,她从饭店里的服务员开始,两年就成了大堂经理。然后,她碰到了现在的丈夫,十三处的一名外线人员,孔晋礼。   孔晋礼算起来还是孔子后人,不过孔圣人不语怪力乱神,这位却是从小就对怪力乱神的事最感兴趣。他跟云姨恰好相反,出任务都要靠后勤给强开天眼,然而灵力充沛,别人的雷火符一张能召下三道雷来,他就能召下五道来。在十三处人送外号“盲炮”。   当时孔晋礼正在追踪一只恶鬼,然而追击时间过长,他出门前被强开的天眼马上就要过期。眼看着视野之内的景象渐渐清晰,而鬼影却消失了,孔晋礼正在着急要被这恶鬼溜了,却听旁边有个女人的声音冲着他尖叫:“在垃圾箱后面的墙缝里!”   当时孔晋礼全副心神都在任务上,只想着倘若让这恶鬼跑了,至少还得多害死几个人,哪顾得上想想是谁提醒的,一张符就扔了过去。五道雷连环轰炸之后,那女人松了口气:“炸碎了。”   孔晋礼走过去用符一抹,果然墙缝处呈现出一个被炸得四分五裂的黑色人形。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转头一看,一个穿着朱红色旗袍的女人缩在路灯杆后面,这时候才走出来。   云姨也是刚刚下班。她在家里的时候只上到职业高中,到了帝都就想要再读书。正规大学那是不可能考了,只能参加自学考试。她文化底子薄,只能花钱去上辅导班。于是虽然当了大堂经理,经济上也十分窘迫,除了酒店给做的制服,连换洗衣服也没几件。   然而就是有那么种女人,硬是能把酒店制服给穿出手工旗袍的味道来。孔晋礼一向都是关心女鬼多过女人,三十多了还打着光棍儿,也不知怎么的一见云姨,忽然就开了窍了。   之后的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十三处多了一个天生阴阳眼的后勤,而孔晋礼多了个女朋友。云姨的才能在十三处完全发挥出来,才五年就坐到了副处长的位置,统领全局,以至于那几年谁都说孔晋林走狗屎运,出一趟任务就赚一个能干媳妇。   不过一线毕竟是最危险的地方,孔晋礼没有阴阳眼是个极大的弱点,偏偏他灵力又太强,去执行的都是重要任务,风险度自然也就高。四十岁那年,他在一次任务中受伤,不但灵力耗损此后如同常人,而且生育能力也受到了影响,而那时候,他和云姨还没有孩子。   之后孔晋礼就退居二线,去档案处做管理工作了。他和云姨之间依旧是鹣鲽情深,可是不可能有孩子了。大约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夫妻俩对十三处的年轻人都十分关心,尤其是管一恒,最得他们夫妻的喜欢。孔晋礼在档案处,工作上的联系还少一些,云姨却是直属上司,对管一恒处处关切,让他在母亲过世之后,又一次感觉到了母亲一般的温暖。所以管一恒现在有了心爱的人,就很想带去给云姨见一见。   虽然到十三处工作也不过才两年,但在管一恒嘴里说起来,却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事情,其中又是与云姨有关的最多。 “云姨最大的本领不是有阴阳眼,而是她最知道派谁去做什么任务最合适。”管一恒回忆着,“这似乎也是天生的能力,一份案件转到她那里,不管情况写得清楚还是糊涂,她看一眼,就知道该让谁去办。” “唔,这个能力真是了不得……”叶关辰也听得起了兴趣,“这个--有一点慧眼的意思了啊。”   慧眼是佛教五眼之一,亦称灵眼,指的是能透过表相照见真实的智慧之眼。云姨这种看了报告就知道谁适合接下任务的能力,她自己或者并没有意识到,但实际上,她是通过送来的报告在一定程度上窥见了案件的真相,所以才下意识地知道自己手下的工作人员谁的能力更适合。 “处长也说这话,曾经还想研究一下云姨的能力,不过后来也没有这个时间精力,不了了之了。”   十三处的处长主要负责的是跟人打交道。比如每年从上头弄多少资金来啊;比如手下有任务没有完成要如何对有关部门交代啊;比如任务虽然完成了但死了人或者有经济损失该怎么处理后事啊;再比如哪里有个发现了特殊能力的人要怎么去挖过来啊。林林总总,麻烦得要死,缠得他并没有多少精力再去做别的事。   何况云姨自己对自己的能力也没有很清楚的概念,这种能力似乎又不是能复制的,研究起来肯定很费时费力,研究清楚了也没有多大实用价值。于是处长也只是想了一想就放弃了,只是对云姨更加看重,多加了好些工作给她而已。   叶关辰听得又好笑起来:“这么说,有慧眼也没什么好处么。”结果只是工作量增加而已,待遇上似乎也没有提高啊。 “云姨自己也这么说。”管一恒也好笑,“有时候工作不顺,她生起气来就说拿着卖白菜的钱,却要操着卖玉器的心,简直不划算,还不如当初做大堂经理有前途呢。有时候说得多了,就要掐孔叔,说都怪他把她拉到十三处来的。” “难怪虽然有阴阳眼,却没有灵力。”叶关辰笑完了,若有所思,“阴阳眼是因为本身灵力所至才能开启,慧眼却是果报所得,缘于前世。既然能照破表相直视真实,当然也能勘破幻境,见鬼识妖。倒是孔先生这种情况比较有趣,如此充溢的灵力,居然不曾发于外自开天眼。不过,也许正因为他无天眼,灵力便无可外泄,于体内流转孕育数十年,才能如此丰沛。只是可惜,伤了灵脉灵体,以致于无嗣……” “是啊。”管一恒叹了口气,“孔叔和云姨都很喜欢孩子的。孔叔当初还差点养一只小鬼,后来被云姨给骂了才算完。”   叶关辰摇摇头:“这太不靠谱了。人鬼殊途,阴阳有道,小鬼终究不能当做孩子的。如果喜欢孩子,可以去领养一个么。” “云姨觉得她现在太忙,孔叔又不会做家务,领养来孩子怕照顾不好。她说将来退休了,或许会领养一个。” “这可难了。”叶关辰的困意又上来了,“说不定到了七十岁,她还在十三处辛勤工作,哪有时间抱养呢。”慧眼可没有退休时间的限制,只要果报时间还在,一辈子都能用。   管一恒看他眼睛已经闭上,说话也慢悠悠的,声音还越来越低,知道他真的想睡了,便胡乱应了一声,不再说话。果然没一分钟,叶关辰的呼吸就变得均匀平顺,沉入了梦乡。   管一恒从背后抱着他,手臂伸在他颈下,还能感觉到微温的呼吸吹在自己皮肤上。叶关辰的身体自然地微微侧弯,恰好贴在他的怀里,像一对勺子似的无比契合。   这么抱着人,管一恒反而有点舍不得睡了。自从在别墅里那一夜他下定了决心,就觉得时间宝贵无比,跟叶关辰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十分值得珍惜。正因为珍惜,就很怕失去,很不想让他有任何危险。   今天去陆云的公司,让管一恒蓦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挺粗心的。迷兽香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居然一直不曾想到是不是用完了。相比起陆云到处去找月桂花的做法,自己这个情人真显得不够体贴呢,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   竹马竹马这种东西是怪烦人的,属于打不得骂不得却又轻敌不得的生物。虽然叶关辰态度是很明确的,但谁知道陆云是怎么想的,谁知道他现在把自己定位在纯粹的朋友还是执着的追求者呢?这么一想,管一恒就决定了,这几天无论如何还得陪着叶关辰去见陆云一次,好把他们俩人手上的戒指炫一炫,往陆云心口上再锲一根钉子。   安静的黑夜之中,小管同志带着初起的危机意识,怀里抱着心爱的人,既幸福又苦恼地睡去了……   适当的床上运动有利于身心健康。这句话对管一恒来说十分之恰当,只要看他虽然睡眠有点不足,但第二天仍旧精神奕奕,走路都带风的模样就知道了。就连云姨一见到他,也不由得眉毛一扬:“哟,还以为你在云南跑这一趟累得不轻,现在看起来精神抖擞啊。”   管一恒的脸皮还是不够厚,云姨这话没别的意思,他却自己顿时就想歪了,耳根子就有点泛红,强装镇定地把叶关辰推到前面:“云姨,这就是关辰。” “久仰了。”云姨客气地伸出手来跟叶关辰相握,“韩峰回来,对叶先生赞不绝口,我就厚着脸皮想通过一恒请叶先生来给他们指点一二,希望叶先生得闲的时候能来几次可好?”   她说话很直接,但态度却非常诚恳,并不会让人觉得有被强迫的不舒服。何况她和管一恒既是上司又是长辈的关系,叶关辰怎么可能不答应?正准备含笑应下,管一恒在他背后已经伸手握住他的手,抬起来晃了晃:“云姨别叶先生叶先生的叫,叫关辰就行了。”   云姨今年四十出头,比叶关辰大了十岁,这个年龄差距,说是同辈也行,说是长辈也勉强。然而既然是有求于人,当然是要放到同辈的位置上来对话,却不防管一恒自说自话的就给叶关辰降了一辈儿。正不知叶关辰心里什么想法,就看见了管一恒故意抬起来的手,以及两人手指上的戒指。   这两枚戒指乍一看还当是同款的,要仔细看才能发觉有些差异,然而不管仔细不仔细地看,只要长着眼睛就能看出来,这两枚戒指--不,确切地说,是戴着这两枚戒指的人,肯定有点儿不寻常的关系。   云姨又不是瞎子,正相反,她还有一双疑似慧眼的眼睛。而且这种事根本还用不到勘破什么表相就能看到真实,云姨顿时就扬起了眉毛,马上想到自己刚才说精神抖擞的时候管一恒脸红的模样,转眼间就发现了真相:“你们--” “这是我的爱人。”管一恒眉开眼笑,“我带他来见见云姨。”   云姨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倒不是她觉得这事多么离经叛道罪不容诛,而是单纯的惊讶。管一恒自进了十三处是个什么样子,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这小子一心就想着捉妖和报仇,身边有个东方琳都丝毫不开窍,怎么才几个月而已,居然就把人带到她眼前来了?还这么眉开眼笑的模样,看着都不像他了。   尤其是--据她所知,这个叶关辰仿佛跟管一恒父亲的死,有点关系吧?   不过想归想,云姨还是比较迅速地做出了反应:“跟家里说了吗?” “说了。”虽然目前看来二叔反应还有点激烈,不过总会好的。 “那就好。这么说,我得准备红包喽?”云姨当然不会扫管一恒的兴,有什么事可以过后细细再问,“这样的话,讲课的事就没问题了吧?”   叶关辰跟云姨到底是不熟,微微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没有问题。” “云姨,讲课的事回头再定,孔叔今天在吗?” “不在。处里从柳州挑了个人过来,他去看看。怎么,你还有什么事要找他?”   管一恒嘿嘿笑了一下:“我想问问孔叔,知不知道山市。”孔晋礼出外经验丰富,在档案室又能接触到许多资料,要打听什么事当然问他了。 “山市啊……”云姨摸了摸下巴,“倒好像听他说过,据说是现在已经绝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是想找什么东西?” “嗯。我想找月桂子。”管一恒一提到山市,就感觉叶关辰与他交握的手指忽然紧了紧,于是安抚地捏了捏叶关辰的手。 “月桂子啊……”云姨仰头想了想,“我好像听他说过,孔家仿佛有,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管一恒眼睛一亮,“孔叔现在方便接电话吗?我问问他。” “就急成这样?”云姨睨他一眼,“人下午就回来了,几个小时都等不了?”   管一恒只笑,正要去摸手机,叶关辰的手机忽然很没眼力劲儿地响了起来。管一恒伸向自己口袋的手一转,从叶关辰口袋里把手机捞了出来,看了一眼,按下接听键送到他耳边:“那个黄助理。” “小黄啊,什么事?”叶关辰还不习惯在云姨眼前这么亲近,脸上微微发热,不过下一刻他就顾不得了,“你说什么?阿云失踪了?确定吗?” 第112章 绑架   陆云的失踪是黄助理发现的。   这几个月他四处去搜集桂花,时常不在公司里。正赶上最近生意顺当,公司运转正常,老板在与不在妨碍不大,下头的人自然也就不在意了。   只有黄助理与陆云联系最紧密,不管有事没事,每天下班的时候都固定要打个电话给他,至少问一问晚上在哪儿过夜。结果昨天晚上六点钟一打电话,手机已关机。   初时黄助理还当是偶然,谁知他在公司等到九点钟也不见陆云回来,连打电话,依旧是关机,心里就急了。   根据陆云车上安装的定位系统,黄助理在寒风中找到了他的车--只有车,没有人。   车是停在五环上一家花卉市场附近的,不用说,陆云肯定是到这儿来找桂花的。这家花卉市场规模颇大,黄助理在车里过了一夜,第二天花卉市场一开门,他就进去挨着摊位打听,终于在一家卖蝴蝶兰的摊位上打听到了消息。 “是有这么个人来着。”卖蝴蝶兰的女摊主对陆云印象还挺深,一者陆云也是高大帅气,穿着得体,看起来就是年轻有为的模样,这样的人谁都喜欢多看几眼的。二者他到处打听桂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上次他来过,就在我旁边这个摊子上买了一盆银桂。当时我听见他还跟老板说,让他给打听打听,有没有人手里有好桂花。因为他就只要开白花的银桂,所以我还记得。”   桂花有金桂,银桂,丹桂,四季桂等不同品种,说不上哪种更珍贵,一般来买花的人都只管看花开得好不好,快要过年,倒是金桂和丹桂的颜色更讨喜一些。倒少有人像陆云这样,只要开白花的银桂,且并不是为了这时候摆在家里看的。 “对了,还说不要嫁接的,就要用种子种出来的。”女摊主耸了耸肩,“现在哪有那么多种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嫁接。”供市内摆放的盆栽桂花,用嫁接法生长快,如果用桂子去种,得几年才能上市。 “我旁边这摊子,老板有个朋友家在杭州那边,说是有个桂花园。老板答应跟朋友联系一下,替他问问,所以说好了这几天过来听消息的。”女摊主记性颇好,回忆着,“昨天他过来,老板说问过了,这个时候桂花都谢了,他挺失望的,就走了。我好像--好像看见他往外走的时候,有个人过去跟他说话来着。”   这个时候,到花卉市场来买花的人实在不少,女摊主在忙着做生意的时候还能注意这个,得益于陆云的好外貌。不过,毕竟帅哥是别人家的,生意却是自己的,女摊主也就看了一眼,就回头去做她的生意了,至于陆云往哪里走,她却再没有注意。 “那人长什么模样……看不清啊,戴了一副大墨镜的。觉得应该不年轻了吧,虽然看不见脸,但体形不像小伙子,再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你打听到的就是这些?”叶关辰听完黄助理的话,眉头紧皱,“车上有发现什么吗?”他和管一恒由十三处的车送了过来,现在就站在陆云的车前面。 “没有。”黄助理早已经把车里全检查过一遍了,“我来的时候车门锁着,车上只有个公事包,钱包手机车钥匙什么的都不在。” “有搏斗痕迹吗?”管一恒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黄助理也是个细心的人,当时就全部检查过了,“问题是这边没有摄像头,想查也没法查。”车身上没有搏斗痕迹,那么陆云下车的时候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他在从市场出来的时候怎么样,那就说不定了。   黄助理天寒地冻地在车上熬了一夜,这会儿已经冻感冒了,吸着鼻涕问:“叶顾问你看,要不要报警?我真怕--陆总会不会被人绑架了?那女摊主说最后看见有人上来跟陆总搭话,说不定那人把陆总给弄走了呢?” “报警也要失踪超过24小时才能立案。”叶关辰沉着脸,“到现在阿云的手机还是关机吗?” “刚刚才拨过一遍,关机。”黄助理每隔一小时就拨一次陆云的手机,但是无一例外,全部是关机。 “如果在这里没有搏斗,那么在市场里就更不可能了。”管一恒环视四周,“来往的人这么多,打起来不可能没人看见。所以陆云一定是自愿跟着别人走的。”   黄助理连连点头:“我也这么想的。其实我挺怀疑,别是陆总这阵子到处买桂花让人留心上了,拿桂花把他骗走了吧?”   这个却是大有可能的,只不过,陆云虽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在帝都这样的地方还算不得什么闻名的大公司,当然也就不会有人专门报道他的爱好或行踪,那么能知道他在到处买桂花的,只有公司里这些人。 “他们知道陆总在买花,但除非盯梢,不然不会知道陆总来了这个市场。”连黄助理都不知道陆云天天在哪里跑,只有每天下班的时候通个电话,才知道陆云在哪里。   管一恒立刻做了决定:“去交警队调查,看有没有人跟踪陆云的车。”   有十三处的关系在,他们在交警队调出了近几天陆云的行车记录。但是折腾了将近十个小时之后,得出的结论却让人失望--并没有什么车辆在跟踪陆云。无论陆云的车是从住处还是公司出来,一切都很正常。交警队甚至找出了陆云今天从住处直到花卉市场这一路上所有的记录,确定并没有任何一辆车有跟踪的嫌疑。   从交警队出来,天色已黑。黄助理忙活这一天,感冒更重了。叶关辰强迫他回家休息,自己和管一恒去报警立案。不过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样没头没尾的失踪案,警察恐怕也指望不上。 “虽然没有找到跟踪的人,但我觉得黄助理说得没错,陆云十有八九是被人拿桂花钓走了。”管一恒开着车,沉吟地说,“在花卉市场里,这样才是最顺理成章的,也是陆云最不设防的。”   你在市场里买花没有买到,忽然旁边有个人跟你说,他有一盆花,那么你跟着过去看看,简直是最正常不过了。 “如果花在市场里,那么看过之后阿云去哪里了?”叶关辰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难道是打晕了塞进装花的车里运走了?这不太可能。”花卉市场的摊位只是在地上划个方框出来就算数,并不是分隔成独立的小空间。别说打晕一个大活人了,你打晕一只猫,旁边都会有人看见。 “但如果花在别的地方,阿云一定会开车的。花卉市场四周的街道上也是人来车往的,想强行把人弄走,在市场外面也不太可能。难道那人说花就在附近,阿云就步行跟他去看了?”然后弄到僻静地方或者家里打晕,这倒是最有可能的。   管一恒皱眉:“我想陆云不会这么没有警惕性吧?”陆云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再说这年头就算小孩都不会随便跟陌生人走。 “我就怕--阿云自恃身手好,又只顾着找花……”叶关辰的眼里,一抹内疚含在深深的担忧之中,浓得化不开。陆云是为了替他找月中桂才出的事,那时候陆云说不定满脑子都是找桂花,满心想的都是找到月中桂子就能帮助到心爱的人,也或许还想着有那么一丝希望能感动心上人。如果月中桂就是他的救命稻草,那么一时忘记了谨慎和防备也不无可能。 “如果是绑架,那肯定要跟我们联系的。”管一恒一手握方向盘,一手伸过来搂了搂叶关辰的肩,“我们再等等。”绑架就是为了求财,不联系人勒索钱财,绑来做什么? “我们是不是不该报警?”叶关辰有些后悔起来,“万一……” “我们该相信警察。”管一恒握握他的肩头,“警察会尽力。”虽然以他和叶关辰个人的能力来说,普通警察还真比不了,然而对于老百姓来说,应该、也只能去相信警察。 “警察找,我们也找。一定能找到,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叶关辰苦笑,“万一那人只是想抢阿云身上的钱,把他--” “把他杀了吗?”管一恒摇头,“你别胡思乱想。真要是抢劫杀人,尸体早该被发现了。再说,就为了身上带的那点钱杀人?这情况太少见了。”一个人身上能带多少现金?现在又不是从前,很多人出门以刷卡为主,为了抢个钱包杀人实在太不划算。当然不排除的确会有这种人,也不排除在抢劫过程中一时昏头来个“激情杀人”,但如果是那样,尸体应该很容易发现。   叶关辰双手搓了搓脸:“但愿……”昨天晚上闹得有点晚,今天又遇上这种事,他乏得厉害,头脑都有点昏沉了。 “咱们去吃饭,你得好好睡一觉。”管一恒收回手,打方向盘把车停到一家粥店门口,“要是实在不放心,我打电话给东方,请他占一卦。”   东方家的卦从不轻占,可不是现在摆在寺庙里的那种签筒,放个十块钱就能去摇一摇的。东方家众人,但凡以卜筮见长者,一年中能占几卦都是有限制的。以东方瑜而言,一年最多十卦,再多不但消耗精力,而且未必准确,反而损了自己的名头。像东方长庚这种,一年不过三卦,要找他得排队,除非是人命大事,又能走关系,否则别想插队。   占这样的卦,当然是要有代价的。管一恒和东方瑜关系虽好,但东方瑜的卦数属于整个家族,管一恒要求他占一卦,也同样要欠人情。人情这东西,好欠不好还,好一点仅限于他和东方瑜之间,搞不好的话就等于是管家欠东方家了。   叶关辰低头想了想:“如果东方天师有兴趣,我还有一块光明砂,中指长短,品相尚可。”   光明砂其实就是朱砂的一种,之前管一恒所用过的辰砂也是这种东西。不过光明砂的品相比辰砂更好,被称为天地自然之宝,据《黄冶论》载,说光明砂蕴藏于石室之间,产于有灵气的砂床之上,如初生芙蓉,红葩未坼,光明外澈,故称光明砂。   朱砂本身辟恶安魂,光明砂其效最著,只是也最少见。一块中指长短的光明砂,即使是在东方家,拿来换年轻子弟的一卦也足够了。   见管一恒想拒绝,叶关辰摆了摆手:“既然是我要求卜,当然要拿出东西来换。”   管一恒皱皱眉:“多了……”仅以一卦而论,不值这样一块光明砂。 “这是求的急卦。不然东方天师那边跟家里也不好说。”卜卦是一个价,要插队又是另一个价了。叶关辰不想让管一恒欠东方瑜的人情,就如同他不想白拿陆云的股份一样。东方瑜对管一恒的心思,他比管一恒看得还清楚,只可笑管一恒这个家伙,吃他的醋吃得倒痛快,对自己身边摆着的大醋缸却视而不见。 “东方不会--”管一恒本想说东方瑜不会计较,但转念一想,叶关辰一定是因为不想他去欠人情,后半句话顿时咽了回去,“好,我跟他说。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找更好的。”   叶关辰虽然挂念着陆云,也不由得心里柔软甜蜜,笑了笑轻声说:“不用着急。这个是我年纪小的时候总做噩梦才用,现在也不用了,放着也是白放着。”小孩子魂魄本来不牢固,身边又多妖兽,阴气侵袭,时常在梦里离魂,所以父亲特意寻了这块光明砂来安魂。后来年纪长大,魂魄自然安定,也就用不着格外寻些物件来镇着了。   两人进了粥店里坐定,点了几样粥和菜,管一恒就给东方瑜打了电话。东方瑜的声音蔫蔫的,听起来没什么精神,听说是叶关辰的朋友失踪,仍旧没精打采:“中指长短的光明砂?你跟我还这么外道。再说了,老实说我现在的卦还值不了这个钱呢。” “不是。”管一恒连忙解释,“是关辰请你卜一卦。再说了,这是中途插进来的,又已经到年尾了……”这时候突然有所变动,是挺麻烦的一件事,很有可能把别人已经定好的一卦就给推到明年去了。这样,东方家也是要得罪人的,少不得要付出点什么。 “我明白了。”东方瑜轻轻叹了口气,“我要焚香占卦。等我一会儿。”叶关辰这是,不想再让管一恒欠他的人情啊。从前他可以为了管一恒随便破例,但现在,有人重新划出了他们之间的规矩。   叶关辰没有什么胃口,拿勺子搅着粥碗只是不往嘴里送。 “你得吃东西。”管一恒放下手机,给他换了一碗粥,“你有点乱了方寸了。”之前董涵的事都不要求卜,这会儿居然拿出光明砂来换东方瑜一卦。   叶关辰苦笑了一下:“多少觉得……有点对不住他……”   管一恒轻轻拍拍他的手,挟菜到他盘子里:“我明白。不过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去找人?”   叶关辰没再说话,把他挟过来的菜都吃了,虽然看他吃得味同嚼蜡,但毕竟连菜带粥吃了不少。管一恒一直盯着他吃够了,这才自己把剩下的都一扫而空。正准备结帐走人,东方瑜的电话过来了。 “占得鼎卦九四。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东方瑜的声音里有几分不解,“这卦的意思你也知道的,难道是他这个朋友好心办了坏事,把自己陷进去了?”   管一恒顿时苦笑。鼎卦九四说的就是帮忙帮过了头,折了鼎足,倾倒了鼎中王公的美食,因而获罪。陆云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因为想帮忙找月中桂,反而把自己搞失踪了。 “可是,这对找人没什么帮助啊……你卜卦的时候,求问的是什么?” “问的是此人为何失踪啊。”东方瑜叹气,“也许我功夫还是不到。要么--我替你再找个人占一卦?”   管一恒犹豫了一下:“先不要吧,我,我再问问关辰好了。”东方瑜是东方家的后起之秀,有些长辈都不如他,如果他都不行,再找的人那个价格,可未必是他们出得起的。 “不必了。”叶关辰忽然开口,“多谢东方天师,这一卦占得很准,东方天师造诣不凡。” “你明白了?”管一恒诧异地看着他,“这个--”要说准也很准,料中了全部情况,可是,根本就没有说明,陆云被谁带走了啊。 “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叶关辰缓缓地说,“鼎卦。一开始就说得非常明白了,阿云失踪,是因为鼎。”   管一恒蓦然一惊:“你是说--”   因为鼎。陆云跟鼎有什么关系?跟他们有关系的鼎,只有禹九鼎。那么带走陆云的人,岂不是明摆着的吗? “是董涵。”叶关辰目光冰冷,“我早该想到的。他想得到毕方,却又不想面对整个十三处和天师协会。他要把对手尽量减少。那么,他就得有谈判的资本,这个资本,就是人质了。他绑架了阿云,就可以要求我拿毕方和火蛟去换。并且,他还可以要求只许我一个人过去。董涵啊,他又在死局里做出了活眼。” 第113章 启发 “真不用我们帮忙去找?”云姨皱眉看着管一恒。   管一恒摇头:“不用,只要警察就行了。关辰的意思是,不要打草惊蛇。就让董涵以为我们还没有发现带走陆云的是他,这样最好。”   云姨叹了口气:“可是也要找啊。不把人救出来,对方就掌握了主动。对了,你那天过来不是要找你孔叔吗?月桂子的事我跟他说过了,他说孔家确实有。”   管一恒顿时眼睛一亮,激动地上前一步:“真的有吗?那,能不能交换?孔家要什么,我都去想办法!” “是曾经有过。”一个中年男人从门外走进来。这人应该已经是近五十的年纪了,鬓边星星点点现出银丝,走起路来还有点跛。但他后背笔直,精神饱满,说话的声音更是宏亮,又实在不像个年近半百的人。 “孔叔!”管一恒高兴地上前一步,随即猛然醒悟他话里的意思,“曾经是什么意思?” “臭小子,见了孔叔连个礼也不行,就知道问月桂子!”孔晋礼瞪大眼睛,作势要打。   管一恒并不躲,任由他的巴掌落在自己身上,只管追问:“孔叔你快说啊,曾经是什么意思?现在没有了?”   孔晋礼拍了他一下,没好气地说:“你找这东西干什么?孔家以前有过,都试着下种了,可惜只种活了一棵。” “种活了!”管一恒险些跳起来,“那结子了吗?”月桂花结出来的桂子,其效用与月中桂子相似,只是药效差一些,需要用更大的剂量。   孔晋礼摇头:“没有。听说种了十年,去年才勉强开了几枝花,但不结子。仿佛说是地气不足。怎么,你要这东西究竟做什么啊?” “是为了配药……”管一恒失望之极,顾不得讲迷兽香,又问,“那孔叔,你见过山市吗?” “唉--”孔晋礼叹了口气,一脸遗憾,“山市啊……有一回我在太和山里碰到过一次,可惜没人带着,走了一天也只在山市边上打转,不得其门而入啊。说来说去,还是不开窍。”他就吃亏在没有一双好用的眼睛上,那时候他在迷雾之中都听见了山市里的谈话声,可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地方。 “不过那也是二十年之前的事了,我后来还带着人又去过一次太和山,里头完全不一样了,精怪都散了,满山遍野都干干净净的,再没有山市了。”   云姨在旁边听着,这时候才问:“说了半天,一恒你要这月桂子究竟配什么药?没有可代替的么?”   管一恒这才简单地讲了讲迷兽香:“我本来想,趁着董涵还没有露面这几天,如果能弄到月桂子配出迷兽香……”可惜现在,已有的路都断了。 “就算孔家有也来不及吧?”孔晋礼摇摇头,“董涵抓了人,还没有跟你们联系?” “还没有。”管一恒冷笑了一声,“关辰猜测,他的伤应该是还没有好,只不过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帝都,关辰肯定会阻止陆云再这么乱找桂花,他要是再不下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孔晋礼有几分感叹:“董涵我也见过几次,看着温文尔雅、又是博学多才的一个人,怎么居然会搞到这么丧心病狂。太可惜了。”   云姨却嗤了一声:“博学多才跟丧心病狂有什么关系,没听说过‘就怕流氓有文化’么?就是有本事的人,坏起来才真叫坏。算算时间,他从云南一逃,就直奔帝都来盯上陆云了。那时候谁会想到,他敢往最危险的地方跑?他肯定是早就打上陆云的主意了。这份心机,难怪在云南能掀了局。”   管一恒默然点头。的确,就连叶关辰都没想到,董涵居然会盯上看起来毫不相关的陆云,以至于又再一次让他从落尽下风变成了掌握主动。 “算啦。”云姨说完了,又拍拍管一恒的肩,“这也怪不得你们。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谁没有个亲朋好友的,真要护也护不过来。说到底,人都得靠自己。”   孔晋礼在旁边小声抗议:“你还可以靠我啊……”   云姨拿白眼翻他:“靠你什么?靠你帮我安排人出任务吗?”   孔晋礼干咳一声:“晚辈们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好吗?那我现在是靠不大住了,以前还是靠得住的嘛……”   饶是管一恒满腹心事,也忍不住笑了笑:“孔叔,你现在也很靠得住的。”   孔晋礼眉飞色舞:“那当然的。我跟你说,你云姨到现在还怕黑,那晚上全靠--嗷!”   云姨不动声色地从他胳膊内侧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弹了弹指尖:“那这迷兽香配不了,就没法捉三足乌了?”   管一恒的笑容才露出来就消散了,半晌才喃喃地说:“关辰似乎,并不关心迷兽香的事……”   的确,今天他要来向孔晋礼询问月桂子的事,可是叶关辰甚至没有跟他一起来,而是在家里查资料。   云姨眉毛一扬:“他有办法捕捉三足乌?”   管一恒有点迷惑地摇摇头:“关辰一直在想,究竟什么样的土能经得起太阳真火的灼烧。否则即使杀了董涵,三足乌还是没法封印到鼎中去。” “这是不是想得太远了?”云姨也疑惑起来,“三足乌还没抓到呢……”   管一恒摇摇头:“不知道。关辰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要好好想想。”   云姨忍不住也要拿白眼翻他:“所以你就跑出来啦?傻小子!我看你是要被别人拿得死死的了。瞧这点出息。”   孔晋礼替管一恒辩护:“什么啊,一恒像我,有点怕老婆而已。”   云姨嗤地笑出来:“脸皮厚。好了,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你不是总自称见识得多嘛,快帮一恒想想,究竟什么土能经得起太阳真火?”   这下可把孔晋礼难住了,抓耳挠腮一会儿才叹气:“这--一时还真想不出来。当初十日并出,销金焦土,只有后羿用自己的精血心力所炼成的神箭才射下了九乌,只可惜那神箭,并没有人知道是用什么铸成的。”   云姨撇撇嘴:“不外乎是金属的吧。不是说‘真金不怕火炼’么。”   孔晋礼摆摆手:“不怕火炼只是说不会被烧焦。神箭能射落九乌,不在于箭本身,在于其中所蕴含的后羿的灵力。” “这还用你说,好像我是个笨蛋似的。”云姨冲他翻翻眼,“现在说的是土,是土!”   孔晋礼苦着脸:“真想不出来。哎,不过那个董涵不是用火齐镜来养三足乌的吗?那你们还用火齐镜拘着它不就行了?”   管一恒摇头:“关辰说恐怕不行。养妖与镇妖不同。三足乌是自己愿意呆在火齐镜里,火齐镜才能留得住它。如果是要封印,三足乌一旦反抗起来,火齐镜也是铜质,照样会被融化。” “那,小叶那个养妖的什么烛龙鳞,也不行吗?”   管一恒还是摇头:“关辰说烛龙虽然有大神通,但《淮南子》里说得清楚,它‘蔽于委羽之山,不见日’,可见爱阴恶阳,必然不行。”   云姨皱眉:“这么一说,三足乌简直没治了?那万一有一天它不服董涵的管了,董涵有什么办法能制得住它?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孔晋礼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倒是个问题……但也许他有足够的能力制得住三足乌,又或许用了什么办法能令三足乌听命于他不会反叛?”   在十三处呆了两个小时,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有些令人失望,管一恒也只得怏怏地辞别云姨和孔晋礼,又去警察局转了一圈,问了问找人的进度,而后回到了旅馆。   一进房间,管一恒就闻到一股子烟味,不由得皱起眉头。   叶关辰正倚在沙发上,手指里夹着一根烟,却并没有抽,只是出神地坐着。   管一恒过去把他的烟抽下来,在烟灰缸里捻熄。看见里面有好几个烟头,眉头就拧得更紧:“吃中饭了吗?” “哦--”叶关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回来了?”   管一恒过去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风斜吹一下,散一散屋里的烟味儿:“没吃饭吧?”   叶关辰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正想去,还没来得及……” “已经两点了!”管一恒把手表举到他眼前,“还不吃午饭,像话吗?是谁说吃饭要按时,不然对胃不好的?”   这是把当初叶关辰教训他的话全盘又糊回叶关辰脸上了。 “我这就去。”叶关辰从善如流地起身,“你吃了吗?”   管一恒板着脸:“我就知道你会忘记吃饭,所以特意回来陪你一块吃。”当然这不是真的,其实是他一路上总琢磨月桂子的事,也把吃饭忘到了脑后。   叶关辰笑笑,并不打算戳穿他:“那我们去哪里吃?” “外面有点冷,叫外卖吧。”管一恒打电话点了餐,放下电话就见叶关辰又在那里出神,于是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搂住他的腰。 “见到孔先生了吗?”叶关辰出了一会儿神,随手摸摸他的脸。 “见到了。只是--孔家的月桂子已经没有了。”管一恒有些沮丧。   叶关辰笑笑,用手温一温他被风吹得冰凉的耳朵:“没关系。其实,就算有迷兽香,董涵到时候也不会允许我带过去的。”   管一恒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有一种十分憋屈的感觉,却又难以形容,表达不出,仿佛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叶关辰倒笑了,手捂在他的耳朵上,轻轻捏着玩:“我说过了,别着急,也别害怕。” “我不可能不害怕。”管一恒低下头,方便叶关辰捏他的耳朵,“现在是董涵在掌握主动了。”以前总有他在叶关辰身边,但现在,只要董涵一句话,叶关辰就只能单独去面对那个疯子,而他却帮不上忙。 “不。”叶关辰却摇了摇头,“董涵已经走到穷途末路,除了继续饲喂三足乌之外已经别无退路。一个连选择都没有的人,永远也没有主动了。” “但是--”管一恒觉得简直有点难以沟通了,“你就这么放心?就这么--这么肯定?”肯定自己一定能赢?老实说真要打起来,恐怕他们也只有蚩吻的北海玄阴之水能克制一下三足乌的太阳真火,但就大盈江畔的战斗来看,这种克制还不到能够压制三足乌的地步。   大盈江边他们能占了上风,是因为隔离了董涵和三足乌,然而现在想来,如果当时董涵没有召出辟尘犀魂,而是被费准干掉了,那么之后他们是否能收服三足乌,其实也还不能肯定呢。 “所以我在想啊。”叶关辰温柔地笑笑,“我在想办法,你不是也在想办法吗?” “可我没想到。”管一恒把脸埋到他肩上,闷闷地说,“越是帮不上忙,我就越着急。今天问过孔叔,孔叔也想不到有什么东西能经得住太阳真火。东方爷爷那边我也问了,答案也是一样的……”   其实都用不着问别人,叶关辰自己就是个活动的资料库,他都想不出来,别人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别急啊。”叶关辰手指在他头发里轻轻穿梭着,笑了一下,“急了,就会乱了方寸--哎,你居然有三个发旋呢。”   管一恒的头呼地就准备抬起来,却被叶关辰又安抚地按了下去:“好了好了,你说说,今天去十三处都说了些什么?”   除了在床上,叶关辰的声音总是那么不温不火,不紧不慢,有一种能令人安静的力量,仿佛念安魂咒似的。管一恒的脖子梗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松下来,把今天跟云姨和孔叔的对话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这两天,叶关辰在旅馆里不肯出门,他就到处去跑,拜访每个以见识广博出名的天师,再回来把跟他们的对话讲给叶关辰听。只是他不知道这对叶关辰究竟有什么帮助,因为跟每个人谈话的结果最后基本上都是一样的--没人能想得出来,什么东西可以对付得了太阳真火。 “怕老婆……”叶关辰轻声笑起来,很有兴味似的轻轻揪一下管一恒的耳朵,“嗯,其实你的耳朵还真的挺软和的。”   管一恒用力在他肩上蹭了一下。他真的很焦躁,因为他总是不能相信叶关辰真的可以这么平静,他很怕叶关辰是准备到时候跟董涵来个同归于尽什么的--因为下定决心去牺牲,所以特别平静,这种情况,电影电视上演得太多了。   要不是叶关辰压着,管一恒都想直接去求东方长庚卜一卦,找出董涵的藏身之处,然后自己去跟他拼了。然而总算他还保持着一丝理智,知道董涵这样的人,很难用一卦来找到。而且即使找到了,他也并没有收服三足乌的能力。如果只是杀了董涵却放跑了三足乌,恐怕是更大的灾难。 “哦,好了好了--”叶关辰像哄小孩子一样抱着他轻轻摇了摇,“继续说继续说,我听着呢。其实我挺高兴啊,你怕老婆不是很好么。”   管一恒闷闷地嘟囔:“我不是说这个不好……”怕老婆么?那没什么。他的老婆不就是叶关辰,怕叶关辰有什么不好?   叶关辰轻笑了一声:“嗯,我知道。那咱们说好了,你得一辈子怕老婆啊。” “好。”管一恒双手搂着叶关辰的腰,在他颈窝里蹭蹭。因为他比叶关辰高,所以这个动作做起来颇有点儿别扭和滑稽。叶关辰于是低声笑起来:“那就说定了。来,继续说吧,下面你们说了什么?”   管一恒又蹭了蹭,才把下面的对话说出来。两人就这么相拥着靠在沙发上低声私语,屋子里又宁静又温暖。 “孔叔说,也许董涵有能完全制服三足乌的办法--”管一恒说到这里,忽然感觉到叶关辰揉捏他耳朵的手停了,“关辰?”   叶关辰脸上的微笑已经散去,神色若有所思:“孔叔说得不错。这一点,我居然一直疏忽了。” “疏忽了什么?是说董涵有制服三足乌的办法?”管一恒有点不太明白,“他能养妖,当然能制服三足乌了。” “不,不是这样。”叶关辰微微眯起眼睛,“妖兽多凶,你要饲养它们,就要有能压制得住它们的能力。无论如何饲养,都不可能抹去妖物的本性。比如睚眦这样的凶兽,如果你没有完全压制它的能力,那么如果有一天它厌烦了你的操纵,突然发了凶性的时候怎么办?这可不是养了一条狗,不会因为你给它吃喝就永远对你忠心耿耿的。” “就是说,董涵一定也防备着三足乌的伤势完全恢复之后,会反噬主人?”管一恒明白了,“他一定还有后手?会是什么?有什么厉害的符咒?”   叶关辰断然否定:“符咒可能是有的,但董涵的水准,还不足以画出能毁灭三足乌的符咒。他一定还要靠别的东西。”   管一恒突发奇想:“会不会是鼎腹缺的那一块儿?”   叶关辰笑起来:“不会。九州之金再厉害,没有众多妖兽也镇不住三足乌,一定是另外一件东西,并且董涵一定贴身带着它。”   管一恒又有点烦躁:“贴身带着,那咱们怎么能知道是什么东西啊!”这种眼看着有了线索,却又找不出来头绪的感觉真是让人难受。 “也许--”叶关辰刚说了两个字,手机就响了。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眉梢猛然一跳:“是--阿云的号码……” 第114章 约战   陆云失踪三天,手机也关机三天,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以他的号码拨过来的电话,那么打电话的目的,已经不言自明。   叶关辰握着手机看了几秒钟,按下了免提键:“阿云?” “哈哈--”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很熟悉,但大约是因为经过了信号的变化,与董涵平日里的声音略有些不同,虽然还是温文尔雅的,却仿佛多了一丝张狂,“抱歉得很啊叶先生,不是你的阿云呢。” “董涵?”叶关辰声音猛然提高,好像之前根本没有料到会是董涵打来电话,“怎么是你?阿云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董涵又笑了:“放心放心,陆先生很好呢。哦,想来不说几句话叶先生也不会相信,那--陆先生,来跟你的心上人说句话吧?”   电话那边却是沉默的。叶关辰等了几秒钟,试探着喊了一声:“阿云?”   仍旧没有陆云的回答,传来的却是董涵的声音:“陆先生,说话啊。”   还是没声音。沉默持续了十秒左右,董涵的声音有点不耐烦了:“陆先生,赶紧说句话吧……你倒是说话啊!妈的,张嘴说话!”   砰地一声闷响,叶关辰眉梢不由自主地一跳:“董涵!你在干什么!”   董涵对电话这边的喝问充耳不闻:“让你说话!你他妈张嘴说话!聋了还是哑巴了?说话,说话,说话!”他完全不复刚通话时那种斯文劲儿,声调越来越高,伴随着一声声的闷响,最后几乎成了嘶吼。 “你住手!”叶关辰眼睛都有些发红,大吼了一声,“你再动阿云一下,我现在就把火蛟和毕方全部毁掉!”   拳打脚踢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董涵喘着气,语气阴森森的:“叶关辰,你要是动火蛟和毕方,那我就把你的阿云一点点拆了喂给三足乌,你信不信?”   叶关辰并不回答,只是冷冷地说:“打开视频通话。你总不至于连这个也不会吧。”   董涵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悻悻地骂了一句娘:“等着!”   管一恒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着,这时候捂住手机,低声说:“他有点不正常了。”   董涵素来对外示人的形象都是温文尔雅的,欲言先笑,不出恶语。哪怕这是伪装,他也一直伪装得很好。然而刚才,开始通话的时候他还能保持着之前的斯文劲儿,可陆云不过是短暂的沉默,就打破了他的伪装,让他暴躁起来。可见此人现在的心态已经完全不能保持平衡,正处在一个随时都会失控的边限上。   叶关辰点了点头。手机屏幕一亮,出现了董涵的脸。他戴着一副墨镜,一只镜片后面露出纱布的边角。从前他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脸瘦了不少,下巴底下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手机里的图像晃动了一下,应该是董涵把手机转了过去:“看见了吗?”   叶关辰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阿云!”   这是一间狭小的房间,只有一扇小窗户透进点光线。陆云被反绑双手扔在墙角,脸上还留着刚才被董涵打出来的青瘀痕迹。听见叶关辰的声音,他抬起头来,一看见递到眼前的手机屏幕,立刻把头扭开。   董涵粗暴地揪住他的头发,硬把他扯得转过脸来:“看好了,是不是他?现在,咱们可以谈谈了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陆云仿佛被针扎了似的,嗖地跳了起来,一头把董涵撞开,嘶声大喊:“关辰!别理他!不要来!别听他的!”   他应该是几天水米未进,脸憔悴得不像样子,即使在手机里也能清楚看见嘴唇上干裂出血的口子,这一喊又被扯开渗血,声音更是嘶哑。但这一头撞得却结结实实,正撞在董涵的墨镜上,而墨镜后面就是那只被戳瞎了的眼睛。   由于手机握在董涵手里,角度不对,所以管一恒和叶关辰并没有看见董涵是什么表情,但却看见了猛然在屏幕里放大的陆云的头顶,之后手机就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管一恒不由自主地眼角肌肉就是一抽,似乎感觉到了那种疼痛。陆云已经被饿了几天,即使是突如其来的爆发实际上也没有很大的力量,偏偏他是撞在董涵的伤处上,只听半声惨叫,董涵踉踉跄跄地跌了开去。 “阿云--”叶关辰急忙要阻止他,“你不要着急--”   话犹未了,董涵已经缓过劲来,一脚就踢在陆云小腹上。   陆云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都被踢得横飞出了手机屏幕。人影一晃,董涵捂着伤处从手机上跨过,镜头里只能看见他上半身的背影不停地晃动,伴随着破口大骂的声音,还有不停地闷响。 “董涵!你住手!住手!”叶关辰大吼。从董涵的动作就能判断出来,他现在是在发狠地用脚踢踹陆云。 “你再不住手,我现在就灭了毕方!”他摸出封印着毕方的符纸一晃,毕方在里头发出一声噼噼的叫唤,终于让董涵停了下来。   纱布上已经见了鲜红,镜框还在董涵脸上留下一个赤红的压痕,现在已经往暗青色上转化,衬着他脸上狰狞的表情,格外骇人。   董涵冲着手机屏幕看了看,终于还是弯腰把手机捡了起来,先向着陆云那边晃了晃。映进镜头里的人在地上蜷成一团,双手无力地护着头脸。但这保护显然没有什么很好的效果,他眼角已经被踢裂,鲜血糊了半边脸,其余看不见的青紫,想必只会更多。 “你再动一下手试试看。”叶关辰早就料到董涵是要拿陆云来要胁他,却没想到董涵现在如此暴躁疯狂,而陆云又如此倔强,以至于被打成这样子。他竭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双手拇食二指分别捏住符纸一角,似乎随时可以将符纸一撕两半。   董涵看了几秒钟,突然咧开嘴笑了:“毕方没了,我就用他喂三足乌。”他现在这种表情,这个笑比不笑还要吓人,两排牙齿露出来,如同随时准备逮着个人咬一口,哪还有当初那种高人风范。   叶关辰不动声色:“三足乌吃人有用吗?如果我没说错,即使幽昌也不足以让三足乌恢复,只有毕方是最合适的吧。”   董涵嘴角抽搐了一下,恶狠狠地说:“你不想要他的命了?也是,虽然听说你和这位陆先生早就有一腿,不过你现在跟管家那小子勾搭上了,有了新欢,旧爱不要也罢。”他说话的口气渐渐平静下来,言词却极尽刻薄。   叶关辰却是仍旧不为所动:“我是打算要他的命的,只不知道你到底要不要毕方。我怎么记得,刚才有人说要谈一谈的。”   眼睛那剧烈的疼痛已经渐渐减轻,董涵的理智也回来了:“是啊,我是说要谈谈来着。叶先生,今晚12点钟,到花卉市场来吧。记得只能你一个人。哦,还要带上火蛟和玉精,毕竟它们本来就是我的;当然了,还要有毕方。”   他顿了一下,在叶关辰说话之前又补了一句:“险些忘记了。除了我说的之外,其余的妖兽,你一只也不准带来。只要我看见第二个人或者第四只妖兽,那你这位青梅竹马的陆先生,就只好让我的三足乌加餐了。”   他说完话,也不等叶关辰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来,管一恒立刻就忍不住了:“你不能一个人去!”   叶关辰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只能我自己去。”   管一恒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但是--”   叶关辰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你注意到了吗,董涵说要玉精。”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紧不慢的!管一恒觉得自己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了:“火蛟和玉精他不都要吗?说这原来就是他的东西。” “不对。”叶关辰用手机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他为什么没要方皇呢?”   管一恒怔了一下,浮躁的情绪被压下去一点,皱起了眉头:“方皇?对啊,方皇也是他的东西……你的意思是--”一个念头猛然在脑海里闪过,他抬头看着叶关辰,对方也正抬眼看过来。 “之前孔叔说过,董涵也许有制服三足乌的办法。”叶关辰的声音仍旧很镇定,丝毫不因迫在眉睫的危险和可能解决危险的方法而激动。 “对!”管一恒却没有他这份冷静,情不自禁地走了两步,“现在他说是要自己的东西,可却忘记提方皇,显然,方皇对他而言,远不如玉精重要,甚至在找借口的时候,都忘记了还有方皇。”   叶关辰缓缓点头:“火蛟和毕方可以用来饲喂三足乌,那么玉精有什么好处呢?” “但是--玉精难道能克制三足乌?”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管一恒反而有些犹豫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玉精都不像是三足乌的对手啊。   叶关辰默然几秒,轻声念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真玉烧三日不热……”管一恒也轻声地说。   叶关辰念的两句诗出自白居易《放言五首》之三,其原意是说对事物的判断,有待于时间的证明。而管一恒所念的,却是白居易自己对这句诗的注释,其本自《淮南子》中所载”锤山之玉,炊以炉炭,三日三夜而色泽不变。   当然,色泽不变与烧之不热还是有区别的,所以许多人都觉得,这注释根本是白居易自己乱写的,当不得真。然而此时此刻念出来,却有一种另外的滋味。 “玉精,就是真玉。”再也没有比玉精更真的玉了。 “所以,它能抵御太阳真火?”管一恒喃喃地说,“可是玉精怎么看都……”弱兮兮啊。   叶关辰微微一笑:“玉精本身未必是三足乌的对手,但它所凝成的真玉,却并不怕太阳真火的焚烧,所以,它可以用来封印三足乌。当然,必须有人辅助。”   玉精不畏太阳真火,就可以做为封印三足乌的载体,然而玉精并不懂封印,必须有懂得的人操纵着它,形成封印。 “这个,就是董涵对付三足乌的最后底牌。”叶关辰肯定地说,“所以他当时一听说东方瑜没有死,就立刻跑去了医院。他最着急的可能还不是把东方瑜灭口,而是要把玉精拿回来,否则一旦三足乌恢复圆满,他可能也会掌控不住。”   他长身而起,目光明亮:“一恒,现在你不用担心了。” “怎么可能!”管一恒险些跳起来,“玉精不怕太阳真火,可也并不代表三足乌就好对付!”能用来封印是一回事,能不能使用是另外一回事,至于能不能封印成功,那更是另外的另外一回事了。   叶关辰抬手按在他肩头上:“然而现在的情况,只能我自己去。” “那我现在通知协会和十三处。”管一恒拿起手机就要拨号,“可以先把四周布防。协会也就罢了,十三处的人他认识得很少,一定有办法。”   叶关辰摇摇头:“一恒,你也该知道,要辨认天师,并不靠眼睛。”   一名天师,身上必然有灵力的波动,只要感觉到这个,无论你认不认识他,都能辨认出他的身份。人在这方面的感觉大约还迟钝一些,但妖兽就敏锐得多,更不必说专门用来警戒的辨灵符之类。 “十三处也有普通人,不是天师的那种!”管一恒急切地说。当然,普通人来对付董涵,要面对的危险必然更大一些。   叶关辰沉吟了一下,还是说:“一恒,我觉得董涵很可能并不在花卉市场。”   管一恒是关心则乱,但叶关辰这么一说,他也顿时明白了过来:“之前他们在的那间屋子……”   刚才他们在手机里并没有看见小屋的全貌,但也看见了一部分。小屋的墙壁是砖墙,只在上头涂了一层泥,虽然只是一晃眼,却也看得出来是凹凸不平。窗户很小,窗框还是旧木头的,上头涂的红漆已然干裂。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帝都的房子。 “但现在离午夜还早,他即使从外面过来,时间也足够的。”现在才下午三点钟,离约定好的午夜十二点还差着足足九个小时呢。   叶关辰笑着摇了摇头:“你觉得董涵会长途跋涉的来见我吗?他给出了这么充裕的时间,是让我们来布置怎么抓他的吗?”   管一恒沉默了。很显然,董涵不会。 “所以,最后的见面地点,肯定不会在花卉市场。我怀疑董涵现在根本就不在帝都,大约在周边的城镇,甚至是在山村里。我们总不能让人把帝都四周的城镇全都布防吧。”叶关辰拍拍管一恒的肩头,“现在,与其考虑这个,不如给我时间来熟悉一下玉精,免得到时候用得不熟练,影响战斗。”   管一恒觉得自己肯定要疯了。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多跟叶关辰说几句话,因为那会耽误他的时间,妨碍他熟悉如何使用玉精。   他只能起身到房间外头,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几趟,把发烫的额头抵在走廊尽头冰冷的窗户上站了良久,才慢慢冷静下来,摸出手机,给孔晋礼打了个电话:“孔叔。” “哎,一恒,什么事?是董涵有消息了吗?”孔晋礼敏锐地听出了他声音里汹涌的感情波动,“出了什么事?”   管一恒深吸口气:“不,孔叔。我只是想问问你,灵窍未开是什么感觉?已经开了灵窍的人,能不能再将灵窍封上?”   孔晋礼被他问糊涂了:“封灵窍?为什么?” “孔叔,那天你说,因为未开天眼,你找不到山市。可是你在山市边上走了很久,却也没有惊动山市里的精怪,对吗?”   孔晋礼这下明白了:“你是说,要敛去自己的灵力,不为人所觉察?这个,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拿来问他刚刚好,因为他就是一个有灵力却丝毫不外泄的人,就连出任务都得靠同事给强开天眼。所以对于任何通过灵力来探查的人或妖来说,他根本是不存在的。然而反过来,对于那些人或妖的威胁,他也无法感知。 “这是一种……”孔晋礼搜肠刮肚地想表达自己的感觉,“对外,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对内,你的灵力运转如圆,首尾相接,没有丝毫外泄……但是,这很难!”   他的声音里也有些苦恼:“这很难,一恒。人可以闭目不视,可以塞耳不闻,但难以抑制这种想看,想听的感觉。因为对我们来说,外界总是有危险,我们越是有这种探知危险的能力,就会越想去探知。一旦有了想探知的欲望,灵力就会不由自主地外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必须要完全放弃对自己的保护,必须不想看,不想听,哪怕危险已经在你面前,你必须不想知道。你明白吗?” “其实我也做不到。”孔晋礼轻声叹息,“尤其在我被招入十三处,被强开过天眼之后。每次天眼时限过去,我又重回到那种闭目塞听的境况里,那种感觉--那种无法保护自己的感觉……要怎么形容呢?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去看,想去听,只是我的灵窍完全无法自己从内部打开,我做不到而已……人总会想保护自己,这是不可抵御的本能,你明白吗?” “不可抵御的本能……”管一恒喃喃重复着,“不想看,不想听……孔叔,我明白了,谢谢你。”挂断电话,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便看见一个外送员抱着个食盒上来:“是302房间点的外卖吗?” “对。是我要的。”管一恒接过饭盒,转身推开了门,“关辰,吃饭。”吃过饭,你去应你的约,我,也会做我的事。 第115章 信任   午夜十二点钟。   如果是夏季,这个时候帝都应该还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但时已寒冬,冷风呼啸之中只有出租车匆匆驶过。   花卉市场在五环,本来位置就稍嫌偏僻,现在更是一片漆黑,只有路灯的光白惨惨地照着,仿佛铺了一地霜似的。   叶关辰开着车,在花卉市场正门停下了,看看手表,时针和分针正好在最顶端汇合,午夜十二点正。他推开车门,四周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是真正的连鬼影都不见,空气里干干净净,因此一点灵力的波动就像在寂静之中落地的针一样,虽然声音极其细微,却仍旧可以被捕捉到。叶关辰抬头看去,花卉市场大门旁边的一棵冬青树上,有一小点黄色在路灯光下微微闪动。   这颜色叶关辰简直太眼熟了,或者说每个天师都对这种颜色最为熟悉--那是普通符纸的颜色。   一只黄纸折成的小鸟被塞在冬青树丛深处,看起来好像哪个小孩子的恶作剧,一般都不会有人注意。不过叶关辰伸手把它拿出来之后,纸鸟忽然拍了拍翅膀,董涵的声音传了出来:“不错,叶先生很守约。现在向左转,看见那个小花园了吗?穿过它,到另一个出口去。”   那是一块三角绿地,原来生长着几棵国槐和雪松,棵棵都有五六十年的树龄。这样的树,在开发建设的时候应该保护,于是就围绕着它们建了一个小花园,也好供附近小区的老人早晚来走动几步,呼吸一下新鲜氧气。   花园建得颇具匠心,除了几棵大树之外,还有些年头不短的冬青女贞之类也保存了下来。设计者别出心裁地将石子路在树中间绕来绕去,很有曲径通幽的意趣。只是里面居然没有照明,外头的路灯光又被大树挡住,便是一团的黑咕隆咚。一个人走进去,外面根本看不见,就连脚步声都被柔软的地面吸收,似乎是被一张嘴吞了进去,再无消息。   黄色的纸鸟在前头拍着翅膀带路,小小的身体上发出淡淡的黄光,仿佛一只大号萤火虫,七扭八拐的,从另一个出口将叶关辰带了出去。   这个小花园有四五个出口,分别对应着不同的马路,叶关辰走出来的这个地方,跟他下车的地方已经完全相反,不过也是一样的空荡荡。   纸鸟引着叶关辰顺着宽阔的马路一直走下去。虽然是纸折的,翅膀扑打起来却像真鸟一样灵活,而且毫无声息。叶关辰也不出声,于是马路上就只能听见他轻微的脚步声,仿佛一直要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似的。   足足走过了三个路口,拐了两个弯,花卉市场已经被远远扔在身后,叶关辰才看见路边停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纸鸟飞过去,用喙点了点车窗玻璃,喀的一声轻响,车门自己打开了。   车虽破,但能开。车钥匙就插在那里,纸鸟飞进车里,就往前挡风玻璃上一撞,噗地一声轻响,它展开成一张纸片,贴在玻璃上。纸片上画着一副手绘地图,歪歪扭扭的,不过还算清楚。目的地用一个圆圈圈出来,里头写着两个字:怀柔。   面包车向怀柔开过去的时候,管一恒正坐在十三处的办公室里,看着技术员在摆弄一台电脑,嘴里还念念有词:“稍等啊,马上就找到,马上就找到……哎,在这里,六环上的长青花卉市场。哎,车停了,人下车了,那边好像有个东西。”   电脑屏幕分成两块,左边是调用了交警的信号,用最近处的一个摄像头追踪叶关辰的车。不过在夜色之中,只能看见叶关辰推门下车,走到一个冬青树丛面前站了站,就转头向右,走出了摄像头的拍摄范围之外。 “应该是符鸟。”云姨在旁边瞅了一眼图像中那很不起眼的一点黄色,“显然,对方早有准备,不会让他开自己的车过去的。”   电脑屏幕右面则是一个小红点,正在一副地图上缓慢移动。技术员一边监控,一边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幸好管哥早有准备,如果只靠gps,肯定跟丢啦。”   这个小技术员姓金,名科,是十三处唯一一个毫无异能的普通人,只是电脑技术出色,包办了十三处所有需要用到先进科技的工作。不过也正因全无异能,所以十三处很多任务都并不让他知道全部,到现在他也只知道十三处经常处理一些灵异案件,真正见过的也无非是折符成鸟,画地成牢这种小把戏罢了。   不过管一恒倒觉得,金科有一点绝对是超越常人的,那就是--不好奇。   如果换了别人,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工作,同事们显然的都不同凡常,工作的内容更是充满了神秘色彩,时不时地还能让他窥见一二,那么,想要知道得更多,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偏偏金科就能管得住自己。从他头一天到十三处来,云姨就告诉过他,除了交代给他的工作,他无须做任务事,不必主动给任何同事帮忙,同时也不许向任何同事打听,因为知道得太多,对他不好。   这当然是云姨对金科的一种保护。一个寻常人,最安全的办法莫过于永远不知道那些事情。因为不知道,就不会注意;因为不注意,就不会去求知;因为不求知,就可以不主动涉入那个世界;而不涉入那个世界,就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好奇心害死猫,这是一条真理。对于一个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来说,永远将他隔绝在危险之外,才是最好的。   不过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未必人人都做得到。至少管一恒觉得自己就做不到。如果完全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你明明看到了冰山一角,难道就不想去看看冰山的全貌吗?   金科不想。他完美地做到了云姨的要求,从来不主动去打听。譬如他刚才在监视器里看见了一点黄色,他说的是“那里有个东西”,而不是“那是什么东西”。   随着科技的进步,即使天师也需要高科技产品的支持,所以十三处早就有了技术员。然而金科的前三任都只在这里工作了不到一年,之后就被抹去了这段记忆送还原工作单位,原因就是他们不由自主地会好奇,于是慢慢地陷进去。   其中问题最严重的一个,是对阴间特别好奇,以至于中元节那天晚上回家,在小区前的十字路口,被来抢纸灰的阴鬼缠上,大病一场。   当天晚上在那个时段走过那个十字路口的人共有八个,都是普通人,但只有他被缠上了。十三处派人过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手上腿上都有阴鬼拉扯挽抱的印子,就是这些接触让阴气浸入他体内,从而生病。   其实这人并没有开阴阳眼,他也看不见阴鬼。然而孔晋礼后来给管一恒讲过,说他对这些太感兴趣了,只要遇到与阴间有关的事,比如说看见路口烧纸钱留下的灰烬,就会情不自禁地往这方面去想。 “阴阳说是相隔,其实仍旧有着联系。”管一恒还记得孔晋礼当时是这么说的,“人生于阴阳二气,天然的就是阴阳之间的联系。没有任何灵力的人,这种联系在他身上就极其微弱,然而当你有心去追寻的时候,这种联系就会因为你的愿力而紧密起来。所以他虽然看不见阴鬼,却因他追寻阴鬼的愿力而与其产生了联系。人本为阳,阳可绝阴,可他在追寻阴间的时候,自然就打开了身上那层阳气的保护层,从而让那些阴鬼有了机会,能够接触到他。”   这人捡回一条命之后,就被送走了。之后连接两任技术员,都是才有了好奇的苗头,就被云姨打发回原处了。唯有金科已经工作了四年。别看他今年才二十二,可在十三处的资历比管一恒还长呢。不过他还在上大学,一般只是在周末和假期到十三处来工作。 “信号挺稳定的,看起来是没问题了……”金科一边摆弄着鼠标在电脑屏幕上点来点去,一边念叨。或许是压抑好奇心挺辛苦,他养成了话唠的习惯,不管别人理不理他,自己随时都能自得其乐地说起话来。 “车也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云姨看一眼沉默的管一恒,“是从车行租来的,保证没有灵力残留。你什么时候出发?”   金科追踪的那个红点,是他安在叶关辰身上的一个追踪器,小小的一个,粘在内裤里,因为怕被发现,每隔五分钟会发一次信号。因为董涵不许叶关辰带手机,就只能另安追踪器了。 “等一会吧。”管一恒抬起头,“跟得太近恐怕被董涵发现,我等确定了关辰去的方向再出发。云姨你去休息吧,我跟小金说说话。”   云姨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看管一恒的神色,还是点头出去了。金科斜眼看看他,嘿嘿一笑:“管哥,有什么事我还能帮上忙?”   金科之所以会在十三处闷成个话唠,是因为大家都不怎么跟他说话。倒不是说大家排斥他,而是因为云姨有规定不许告诉金科那些事,而在这里工作的人,整天接触的还不都是那些事,就算随便聊天,不出三句话也会拐到这上头来。于是大家为了不说漏嘴,都尽量减少跟金科的交流,管一恒当然也不例外。现在他忽然说要跟金科说说话,这可有点违反规定的嫌疑了。   管一恒也笑了笑:“放心,我不违反规定。就是想问问你,来处里这么久了,你是怎么做到完全不好奇的?” “啊?”金科万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不过他只是啊了一声,就把后头的疑问全部压下了,“这个啊……这个居然也能算个问题啊……” “怎么不算?”管一恒看着他,“换了别人,肯定要问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而你没有。”不是不想问,而是在问题刚起的时候就压下去了。   金科抓了抓头发:“这个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啊。这不是纪律么?我刚进处里的时候,云姨就跟我说了。前头那位出的事我也知道,那我哪还敢好奇啊?”   管一恒还是摇头:“不是。”第一个人出的事,第二个和第三个技术员也同样是一进处里就被告知了,然而他们却都没有能压住自己的好奇心。   金科烦恼地抓着头发,搜肠刮肚寻找着解释的词句,但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这我真说不清楚啊……”   管一恒低头想了想:“那么换个问法。你没想过学一点对付那些东西的本事吗?”   金科挠了挠下巴,想了一会儿:“其实吧,好像也想过的。来了处里之后,平常偶然听见你们说话,我也多少知道一点,这世上真有那个。有时候在学校里吧,晚上走夜路也会有点害怕,也想过要是学一点本事,我就用不着害怕了。” “那为什么没有继续想呢?”管一恒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这次金科回答得倒很快:“因为云姨跟我说了,我知道得越多,好奇心越大,危险就越大。如果我不知道,不关心,危险反而小得多。”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偶然卷入了危险之中呢?不知道不关心,并不等于能保证你永远不会有危险。” “这倒是的。老话不都说么,天有不测风云。闭门家中坐,祸都能从天上来呢。”金科笑了笑,这时候他倒有了几分不符合年龄的世故和洒脱,“但是这种事怎么料得定呢?既然是根本无法预料的事,我干吗想那么多呢?干吗不就听云姨的话呢?”   管一恒喃喃地说:“因为无法预料所以不去想吗?” “是啊。”金科耸耸肩,“管哥你不知道吧,我爸是六年前出车祸死的。那天他带我去买东西,过马路的时候就在我眼前被撞飞了。那之后有好长的时间,我连马路都不敢过,就怕也会突然跑出辆车来,把我也撞死。”   他脸上露出点苦笑,不大像平常那个没心没肺一样的话唠金科了:“我有将近半年的时间,因为不敢过马路,只好休学。找了几个心理诊所,都没什么好转。后来还是我妈跟我说,人谁不死啊,可是别让自己给吓死。总不能因为被蛇咬过一口,就对所有的井绳都不相信了。后来我进了处里,云姨跟我说了规定。那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所以我相信她的话啊--好奇心对我没好处,不好奇,反而能最大限度保护我。那管哥你说,我不听她的要听谁的?至于说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会觉得--啊,就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那个意思吧,真要到了那一步,也是我运气不好吧,并不是云姨说得不对。咳,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说清楚。总之喽,我就记得我妈说的话,我自己要小心,可是也得信任别人。”   他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显然对自己这番颠三倒四的话有些心虚,目光一转落到电脑屏幕上,连忙岔开话题:“管哥你看!移动速度加快了,人已经出了六环,我瞧着这方向,怎么好像往怀柔去了。” “怀柔?”管一恒略略一思索,顿时想到了一个地方,“我知道了。麻烦你帮我把信号随时发到我手机上。” “没问题。”金科包拍胸脯,“这方面管哥你信我就行了,绝对不带耽误事的!”   管一恒对他点点头,起身走出十三处,在马路对面找到了租来的车,点火,起动,踩下油门。   是说信任吗?因为信任,所以不去听,不去问,不去想?因为信任,所以可以不害怕,甚至不会想着要保护自己?因为信任,所以知道那个人会做好自己的事,而自己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不过,即使两个人事先没有沟通过,也能彼此信任吗?   那么叶关辰信任他吗?叶关辰明明是准备一个人去战斗的,并没有打算让他也插手啊。如果说也有信任,那叶关辰的信任是什么呢?而他,又能担得起叶关辰的信任吗? 第116章 高论   管一恒跟金科谈话的时候,叶关辰已经驱车离开帝都,向怀柔而去。   半夜三更的,马路上终于没有拥堵的汽车长龙,两个小时之后,他在怀柔的马路上抛锚了。   叶关辰看着油表的指针已经降到底,一阵无语。随他再怎么仔细,也没想到董涵给准备了车,居然不准备汽油。这大半夜的在怀柔抛了锚,左看右看附近都没有加油站,让他怎么办?   不过随即他就明白了点什么,下车去把后备箱一掀开,果然一只黄色符鸟就贴在后盖上,董涵的声音传出来:“时间还早,叶先生走几步吧。上次我们在山上见过面,这次就还在老地方吧。”   这个老地方指的是当时起了山火的地方,从这里开始步行,五六个小时之后大概可以到达。叶关辰苦笑一下,把车扔在路边,开始用双脚丈量起怀柔的马路来。   这个时候,管一恒离怀柔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金科一直在注意着追踪器的信号,马上提醒他:“叶先生的速度慢下来了。我估计了一下,像是步行的速度。”   管一恒冷笑了一下:“就知道他还有别的花样。”追踪一个人总比追踪一辆车要更难一些,“再帮我确认一下,信号移动方向是不是向着今年怀柔发生山火的地点去的。”   这个问题其实在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果然几秒钟后,金科传来了肯定的答复:“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的。”   地点确定,管一恒反而不急了。叶关辰靠走的,得天亮才能到地头,而且少不得累个够呛。董涵这个混蛋,仗着人质在手,这是可着劲的折腾叶关辰呢。 “那你帮我盯一下,如果前进速度有变化,马上提醒我。如果没有的话,就把信号发到我手机上就行,不必再通话了。” “好。”金科仍旧秉承着不多问不多想的原则,痛快地答应,不再说话了。   管一恒也把车停到了路边。他不知道董涵能够在什么距离就发现灵力波动,但至少不封锁灵窍,他不敢进怀柔地界。好在叶关辰步行赴约,倒留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准备。   封灵窍的方法是有的,但基本上,这是一种惩罚的手法,专门用来对付违反规定的天师。稍稍温和一点的,是用符封印;如果有为害社会的,就直接用枣核钉在脊椎部位下七枚,干脆封住灵脉。   但无论哪种方法,它都是通过外力施加的,自己要怎么封,这还真没什么人试过。   要知道符这种东西,不是说像窗花似的,画好了剪出来往窗户上一粘就顶用。符纸在使用的时候,必须输入灵力才能启动,哪怕再高级的符纸,效果堪比炸弹,你不启动也不会炸。   这下问题就来了。要封灵窍,你要对符纸输入灵力。然而如果输入灵力,你这灵窍就不可能全部封上,否则你从哪里对符纸输入灵力呢?这就跟自己没法把自己憋死一个道理。   所以,只有孔晋礼说的那个方法,才能用来自封灵力。那就是让灵力全部在内部流转,不许它向外伸展一丝一毫。然而灵力是随着意识而动的,这就不单是要求你不看不听不知,更要求你不“想”看,不“想”听,不“想”知。   是的,就是想都不行,必须要像金科一样,把“想”的念头都完全抑制下去,一丝一毫的好奇之心都不能有。   然而对管一恒来说,这远远不是好奇心那么简单。这次是要对上董涵,封住了灵窍,就等于蒙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即使危险已经在你身后,你也完全不知。就是过马路,这种情况都很危险,更何况汽车与三足乌相比,简直就是小弹弓对迫击炮了。除非,除非叶关辰能够吸引住董涵和三足乌全部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去观看周边还有没有别人。   所以这就是金科所说的信任吗?管一恒仰靠在座椅背上,长长吐了口气。叶关辰出门的时候,他把追踪器亲手给他安在了身上,那时候叶关辰什么也没说,只是摸摸他的脸,对他笑了一下。   那么叶关辰在那时候就已经猜到他一定会跟过来了吧?但是能猜到他会用这种方式躲避董涵的警戒吗?还是说,不管叶关辰能不能猜到他所用的方式,都会替他吸引住董涵和三足乌的注意?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里一一闪过,然后逐一被排除掉。混乱的思绪被渐渐理顺,仿佛清澈的水流冲走了阻碍和杂质,变得一清到底,流畅自如。   肉眼不可见的灵力从四散渐渐变为圆转流动,每在体内流走一周,就将外溢的灵力收回来一些。如果现在有人能内视,大约可以看见管一恒体内如同一个漩涡,一圈圈地旋转,慢慢将所有的灵力都吸收进漩涡里。又好像一个毛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摩挲着,将竖起来的丝毛都抹得贴服下去,变成一个光滑的圆球……   天色将明的时候,叶关辰已经走到了那片被火焚烧过的次生林边。   上次的山火着实不小,整片山坡都跟被人剃了秃头似的,虽然秋天补种上了树苗,可一棵棵细溜溜的跟豆芽菜一样,稀稀拉拉,也只是把秃子变成了癞痢头,美观不到哪里去。   叶关辰在树林边上停下了脚步。他虽然自小就跟着父亲训练,身手比起普通人来高明许多,然而多年养妖,阳气却虚。这一口气走了五个小时,已经累得不轻了。   天光已经亮起来,眼前的树林看得清清楚楚,目光所及之处,并不见董涵的踪影,显然是怕他还没累垮,非要让他再走一段不可了。   明知道董涵是打着这个主意,叶关辰也只能喘了几口气,抬脚往树林里走去。   不过他才跨进林中,就听见头顶上悉悉索索的,一抬头,第三只符鸟正在他头上扑腾翅膀,见他抬眼看来,转身就往树林里飞去。   上次的山火烧出了好大一片焦土,足足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前方的树林才茂密起来,显然已经走到了火场的边缘。   符鸟在这里停了下来,董涵带笑的声音也从树林里传了出来:“叶先生来得很快啊。”   戏终于要开场了。叶关辰眼睛微微一眯,缓步往树林里走,一面不紧不慢地回答:“让董理事久等了。”   这一片树林少说也是已经生长了十年以上的,其茂密程度跟前头那些年头短的次生林不可同日而语,走在里头,光线都显得黯淡了些。再加上天光还不够明亮,叶关辰一时还真没发现董涵在哪里,还是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沉闷的唔唔嗯嗯的声音,才发现是陆云。   陆云脸上的伤已经全转成了青紫色,还有几处高高肿起,简直面目全非。他捆在树上,嘴上封着胶带,只能从鼻子里发出点声音,拼命地想用眼睛示意叶关辰不要过去。 “阿云。”叶关辰嗓子里哽了一下,勉强维持着平静,喊了一声,“你还好吗?”   陆云用力地摇着头,虽然不能说话,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叶关辰深吸口气,也用眼睛示意他不要激动,转头对着旁边的一棵大树开口:“董理事,既然叫我来,怎么又不见面了?” “哈哈--”董涵的身影果然从树后冒了出来,“叶先生还是这么耳聪目明啊。”   他穿着一身黑衣服,在黎明时分的树林里跟个鬼影似的晃荡。脸上的墨镜也不见了,直白地露着一块雪白的纱布,跟身上的黑衣相互映衬,莫名地就让人想到殡仪馆里的颜色。   虽然他离陆云还有几步距离,然而陆云被捆着的那棵树上,正用根红绳挂着一块残缺的镜片,镜面里隐隐映出一只鸟的影子。   叶关辰看着那块火齐镜的残片:“我过来了,董先生是不是也该放人了?” “别急别急。”董涵嘿嘿一笑,“我要的东西呢?”   叶关辰把双手张开。左手心里握着两张符纸,一张上头印着红色的火蛟,一张上头印着深青色的毕方;右手里拿的则是一尊只有手指长的翡翠小像。 “且慢。”董涵把手一抬,“叶先生先别过来。你本事太大,手里的底牌又多,我可真是不大放心呢。”   叶关辰把双手衣袖都往上提了提,示意自己并没有戴烛龙鳞手链。董涵却仍旧摇头:“一块龙鳞,往哪里不能掖呢。我看,叶先生还是把衣服脱一脱吧,否则这口袋里啊,衣衬里啊,我总不能一一的去搜吧?”   叶关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董先生,现在是十二月。”董涵自己毛衣大衣的一层又一层,让他脱衣服……   董涵嘿嘿笑了两声:“有火蛟和毕方在,叶先生要取个暖还不容易吗?脱吧脱吧,不然的话,我倒是能等,这位陆先生么--”   陆云身上穿的也不多,只有一件毛衣而已,在冷风里大概已经被捆了很久,嘴唇都冻得青紫。叶关辰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抬手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   陆云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瞪着董涵的眼睛里几乎能飞出刀子来。可惜董涵完全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叶关辰。   叶关辰脱得身上只剩一件衬衣和一条秋裤,这才停下手来,把衬衣扣子也解开,两手提着衣襟抖了抖,示意里面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再藏东西:“这样可以了吗?”   董涵还是摇头:“对不住啦,裤子和鞋袜都要脱下来。”   叶关辰摇头一笑,果然干脆地坐到地上,开始脱鞋袜。他脱衣服的时候,一直把两张符咒和玉精握在手里,丝毫也不影响动作。封印着火蛟的符纸微微泛起红光,让他身周的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   董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然说:“你驱妖的手段实在比我更精妙。果然是你们那一支当初得了养妖术的精髓,难怪会被赐关姓了。”关者,豢也,正是因为豢龙术精妙,才会得此赐姓。   叶关辰一面解着鞋带,一面头也不抬地道:“其实精不精妙的,如今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了。” “怎么没有用处!”也不知这话刺到了董涵哪根神经,他立刻就跳了,“养妖术比起那些符箓法器不知高明多少,如何叫没有什么大用处!”   他连叶关辰脱不脱衣服也不管了,当即就滔滔不绝起来:“符箓乃是模仿天地之道,又经简化,录入符纸之中,以灵力催动。听起来玄之又玄,用起来似乎也方便,其实分明是无能直接调动天地元气,必要将其转化方可使用。譬如植物利用阳光,人又食植物,中间隔了一层,就不知浪费了多少。若是人也能直接利用阳光,岂不更直指本质,方便快捷。”   这论调听起来颇为惊世骇俗,然而也自有一番道理。只是天地之道至大,人只能总结其中一部分规律并加以利用,已经是人之智了。若说直接将天地之道归为己,那恐怕真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董涵可不管叶关辰对他投以什么眼神,只管发表自己的高论:“法器比之符箓略胜一筹,至少是将灵力直接蕴含其中加以使用,更贴近本原。可是承载灵力之物又太过稀罕,且炼器之法同样有所损耗,论起浪费来实在是一样的。”   他说得兴起,简直有些手舞足蹈了:“唯有养妖之术,乃是驱妖为用。妖者,便是天地间戾气、元气、灵气所化,更近于大道。且不必经过炼化,便毫无损失。”他有些厌恶地看了看那微微发着红光的火蛟,“这只东西,若不是当时为掩人耳目,抽了骨出来,只能豢灵,又怎会如此之弱。简直暴殄天物!”   叶关辰一边慢吞吞地脱着鞋袜,一边听着他的高论,这时候才问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呢?”   董涵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什,什么?” “我是说,养妖之术即使比符箓和法器更高明,那又怎么样呢?” “什么叫那又怎么样?”董涵的脸都有点扭曲,“既然养妖术更高明,当然要推行开来。养妖一族一直背负着恶名,被天师界所不齿,说白了还是因为强大的妖兽太少,都被禹封进了九鼎之中。如果能找出九鼎,养妖一族便能恢复昔日荣光--不,还能更进一步,居于天师首位!到时候,什么张家钟家东方家,全都不值一提。”   他说着话,忽然仿佛听到什么动静似的,头下意识地要往一边转。但叶关辰就在这个时候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董涵顿时激动起来,顾不得别的,直直盯着他,“你也是养妖族,实力远在如今这些所谓的高级天师之上。你我联手,天师协会根本无人能与我们抗衡。我倒是不明白了,你为什么总要跟我作对?从前也就罢了,现在你明明已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如此?”   叶关辰脱下鞋袜,拍拍手站了起来:“其实我也不明白,你这样千方百计要养得三足乌复原,又是为什么?即使它真的复原如初,你又想怎么样呢?难道靠着它去一统天下不成?现在这个年代,你难道还想称王称帝吗?”   董涵刚才那黄河水一般滔滔不绝的话语仿佛突然被堵住了,张了张嘴,居然说不出话来。   叶关辰气定神闲地站着。他现在身上只剩一条白色内裤,还光着脚,但看他的神态,却没有半点的不自然:“其实你早该知道了。为什么董氏一支养三足乌养了数千年,却一直没有让其恢复圆满?不是前面没有出现过惊才绝艳的子弟,也不是没有人想到过用火系妖兽饲喂的方法,而是他们都发现了,养妖已经没有前途。” “你胡说!”董涵神色猛然狰狞起来,从刚才的兴奋模式一下子就转入了暴躁模式,“有了三足乌,天师行中还有谁能与我相比?” “然后呢?”叶关辰再次反问,“以人养妖,这是违背天师行基本规定的。纵然你胜过了所有的天师,又有什么用?就如你现在这样,我们数人联手都没能在大盈江拿下你,可你还不是如同丧家之犬,要见我都得先绑架了阿云?”   董涵嘴角抽搐,眼角肌肉更跟抽筋似的跳个不停:“那是因为你们先下手偷走了毕方!只要我的三足乌吃了毕方,就能恢复圆满。到时候谁是丧家之犬,还不一定呢!”   他恶狠狠地瞪着叶关辰,伸出手来:“把火蛟、玉精和毕方给我!我会让你看看,毫发无损的三足乌是何等威力。我知道你有九鼎的线索,如果一只三足乌还不够,那么九只呢?”   叶关辰才沉默了一下,他就一握拳,火齐镜里顿时传出一声沙哑的嘎叫,一道火焰像翅膀似的从镜面里探出来,啪地抽在陆云身上。只听陆云一声闷哼,毛衣的整条左边袖子顿时化为飞灰,露出来的手臂上被烫起了一层水泡。 “你住手!”叶关辰的脸色顿时变了。   烧伤的疼痛最甚,陆云死死的咬着牙,两边面颊都绷起一块肌肉,头用力顶在树干上。   董涵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阴森森地笑了一下:“现在,把东西给我,否则再来一次恐怕就要抽到陆先生脸上了。挺好看的一张脸,要是烫成癞蛤蟆也怪可惜的。”   叶关辰紧闭着嘴唇,往前走了一步,立刻被董涵制止:“东西扔过来就可以了,说实在的你身手不错,我也不得不防啊。”   叶关辰胸膛起伏,几秒钟后才冷冷地说:“那你接着。”他一扬手,将两张符纸和一个翡翠小像一起向董涵抛了过去。 第117章 决战   符纸和翡翠小像一起划过空中,带起红绿青三种颜色的微光。董涵警惕地盯着这三道弧线,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是左手五指结印微微一动。   三足乌从火齐镜里探出头来,尖锐的嘴喙几乎就点在陆云头顶上,虽然是收敛着身周的真火,仍旧将陆云头顶的发丝灼焦了几根。那意思很明白--扔过来的符纸和翡翠小像如果有什么不对,三足乌马上就会一口啄穿陆云的头。   叶关辰却只是站着不动,脸上微微带着点讥讽的笑,似乎是很看不上董涵这草木皆兵的模样。果然,符纸和翡翠小像都安全着陆在董涵面前的地上,没有任何反应,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董涵就是在自己吓唬自己。   虽然如此,董涵可并没有消除警惕之心,一面仍旧指挥着三足乌盯着陆云,一面自己慢慢弯腰,将符纸和翡翠小像捡了起来。   东西到了手中,董涵这才算放了心。他将三样东西在手里掂了掂,试出其上并没有做什么手脚,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叶先生还是个守信的人。” “那董理事也应该守信吧。”叶关辰淡淡地说,看着陆云,“东西给你了,人也该还给我才对。”   董涵嘿嘿一笑,没有说话,目光却向四周扫视过去:“说实在的,我还真有点怀疑,叶先生真是自己来的?”   叶关辰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动:“我是不是自己来的,董理事难道不知道?别说人了,我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董理事也明白得很吧?”他抬起双臂,讥讽地道,“即使董理事年纪太大,灵力敏锐度不成了,至少眼睛也应该看得清楚吧--哦,我倒忘记了,董理事现在眼睛不大方便呢。”   这句话可真是戳到了董涵的痛处。大盈江边他虽然扭转了局面,却被费准戳瞎了一只眼睛。纵然他有再大的本事,能将重伤的三足乌温养圆满,却也没办法给自己再生一只眼睛。就算将来纵横天师行内无敌手,到底也是个独眼龙。   董涵素来是个很注意形象的人。在他心目中,一个养妖师理当是学识过人风度翩翩,能够从容指挥妖兽战斗,自己却是点尘不沾身的。他在天师协会内部那温文尔雅的形象,一则是为了博取众人的好感,二则也正是他自己所希望成为的那种人。   然而现在被费准一指头戳成了独眼龙,再怎么学识渊博镇定自若,独眼龙的形象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这个翩翩君子模样的养妖师,就成了他永远达不到的目标了。   一想到即使三足乌能恢复到巅峰状态,自己也不可能圆满地达成所有心愿,董涵心里就觉得无法形容地愤怒和烦躁。再看叶关辰,就格外地觉得不顺眼。   说起来,就连董涵也得承认,叶关辰的形象更符合他对养妖师的期待和想象。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就是叶关辰这样的人。即使现在衣冠不整,仍旧不影响他从容自若的风度。   这种你一心想要达成的目标永远没有了希望,而旁人却已经轻松达到的感觉,不是当事人,无法理解其中那无法诉之于口的羡慕嫉妒恨。董涵头脑一热,根本不假思索地轻轻一摆手,三足乌便嘶哑地嘎叫了一声,一道细细的火线从口中喷出,冲着叶关辰就扫了过来。   这一瞬间,董涵似乎感觉到一丝灵力波动突然出现,然而还没等他细细感觉一下,叶关辰那里已经双手结印向前平推,呯一声闷响,三足乌喷出的火线被击成无数细碎的火团,四处乱迸。加上叶关辰被震得向四面散开的灵力,空气之中一片混乱,刚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自然就再也找不到了。 “董理事这是要出尔反尔?”叶关辰虽然击退了三足乌的攻击,左肩上也被迸开的火花灼伤了一块。看着不怎么起眼的小小火焰一沾皮肤,顿时烧出一块焦黑,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面扩大。血水从龟裂的皮肤里渗出来,竟然也如沸水一般,流到哪里就将完好的皮肤也烫起水泡。   叶关辰右手手指一圈,四面草木齐摇,一缕淡绿色水气被他收在指尖,像块胶布似的按在伤口处。只听滋滋声响,伤口白雾腾腾,半晌才散去。伤口总算不再扩大,然而焦黑之外还环绕着一圈水泡,足有核桃大小,瞧着十分骇人。 “收灵术……”董涵一半震惊一半也有些佩服,“居然也能用在草木之上?果然我所不如……不过,没想到叶先生竟然真的连张符纸都没有带。”   收灵术原是养妖八法之一,用以在短时间内大量吸收妖兽的妖力,使其妖力暂时枯竭,以便捕捉或驯服。董涵当然也是会这法子的,然而还从来没有想到过用这种方法吸收草木之中的水气和生机,用来治疗烧伤。   只不过收灵术运用不易,远不如一张符纸来得方便,叶关辰虽止住了伤口扩大,但显然十分吃力,倘若身上带着符纸,必不会用这等方法。而且这收集到的水气和生机只能通过身体接触来传递,所以叶关辰能治自己的伤,却不能隔空将水气传送到陆云的伤口上去。 “啧啧--”董涵摇着头,“果然这世上真有惊才绝艳之人,真是令人难以望其项背。叶先生这样的人才,我还真不敢放你回去。”   叶关辰后退一步:“董涵,你果然要食言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董涵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射出阴冷的光,仿佛蛇眼一般,“除了今天这机会,我恐怕再也杀不了你。就算三足乌温养完全,也是不行。”   他嘴里说着,结的手印轻轻变化,三足乌的身体便从火齐镜里慢慢脱出,带着一团金光出现在空中,一双鸟眼也紧紧地盯着叶关辰。 “你不是觉得有了三足乌就能横行天下吗?”叶关辰光着脚站在冰冷的树林里,身上还带着伤,因为失去了火蛟取暖,嘴唇已经被冻得发紫,说话的时候牙关都不由自主在打架,这也让董涵终于确定,他身上除了火蛟、毕方和玉精之外,连张符纸也没带。   不过即使冻成这样,叶关辰说起话来还是那么不疾不徐,声音温润之中带着几分讽刺:“连对付我都要如此大费周章,这三足乌又有什么用呢?”   董涵阴沉地一笑:“叶先生太谦虚了。天师行里,你是翘楚,能与你比肩的有几个?你也不必再拖延时间了,我知道你不可能一个人来,必然还有别人在后头。我若是再跟你说几句话,恐怕你的后援就要到了。所以,别再后退,也别再想着反抗了。三足乌若是一击再杀不掉你,那死的就是这位陆先生。”   他一举手,三足乌倏地举头长鸣,沙哑的声音仿佛号角似的一层层荡开去。随着这声嘎叫,三足乌周身金光大盛,两扇漆黑的翅膀也变成了金色的火焰一般,轻轻扇动,向前缓缓飞来。   董涵却向后退去,站到了陆云身边。他左手结印控制三足乌,右手抓着两张符纸,手指轻轻弹动,封印着火蛟的符纸呼地一声烧成了纸灰,火蛟从中冲出来,转了一圈儿,悬停在陆云头顶,一只前爪已经蓄势待发,随时都能往陆云头上抓过去。   董涵微微含笑,笑容却跟树林里的冷风一样叫人打心里凉出来:“叶先生,怎么样呢,您选哪一样?”他嘴里虽然是在问叶关辰,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停,左手向前一推,三足乌双翅一振,就向叶关辰俯冲了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虽然不近,但三足乌的速度疾如闪电,不过一振翅就可以冲到叶关辰眼前。陆云猛地挣扎起来,一双眼睛里充满血丝,几乎要瞪了出来。然而他身上牢牢缠了十来圈胶带,一时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叶关辰瞳孔微微收缩,猛然大喝了一声:“一恒!”   随着他的喊声,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猛然从董涵身后传来。这波动出现得太突然,仿佛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董涵在胜券在握的时候猝遭袭击,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这一转头,便觉得眉心之间一凉,竟然是有什么东西已经袭到了眼前。董涵到底也是久经战阵,右手一抬,火蛟猛然摆尾,啪地一声仿佛击中了什么东西一般,火星四溅。而对面的树后,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管一恒。他头上身上都沾满了枯草落叶,   这一下变故陡行,三足乌为董涵所操纵,与他心智相通。董涵惊而回首,三足乌也不免受到影响,半空之中扭头回望,前冲的势头便微微一顿。   就在这一顿的瞬间,叶关辰一声长喝,双手在空中同时结了个古怪的手印,分别向左右一划,董涵就觉得右手里握的翡翠小像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泥鳅般地一扭,竟从他手心里滑了出去。   本来一只手要捏着符纸和翡翠小像,又要结印唤出火蛟就有些别扭,故而董涵只是用两根手指挟着翡翠小像。毕竟他已经确认过玉精只是被封印,上头并没有被留下什么可供操作的线索--譬如说傀儡术的印记之类。   因此现在玉精猛然活起来,两根手指就根本夹不住它,让它一下子就溜了出去。   这一系列变故真如电光石火。管一恒突然出现袭击董涵,三足乌受惊回首,以及玉精脱出封印,几乎是发生在同一瞬间。   董涵虽然早料到了叶关辰一定还有后援,然而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管一恒居然已经潜伏到了他的身后。这一瞬间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早已探查过方圆百米之内,完全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须知灵力波动这种东西,并不是你动手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就譬如一张绘好的符纸,虽然还没有人催动使用,但其中的灵力也在时刻不停地循着符印的笔划来回流淌鼓动,就如同人的血管一般,用灵力探查,便能感觉到其中时刻不停的脉动。   而董涵出身养妖一族,因为要搜捕及驯养妖兽,对于灵力的感觉更是敏锐。董涵自信百米之内,就算有人遗下一张符纸,他都能感觉得到。可是现在,明明在他之前的感觉中一片空白的地方,却陡然多了个人。管一恒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让他没感觉到丝毫的灵力波动呢?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跟活人没有了心跳一个样,如何能做到呢?   这些念头在董涵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一一闪过,却并没有时间让他多想。因为脱离了封印的玉精岱委,突然化成一片流动的绿色大网,向三足乌包裹了上去。 第118章 决战二   董涵此刻的心情,用羡慕嫉妒恨都不足以形容。不过他到底也算得上枭雄一类的人物,在这种时候没有因为嫉妒而发狂地催动三足乌,却手腕一转,让火蛟向着陆云扑了过去。同时抬手把封印着毕方的符纸凑到嘴边,咬住一角就猛地一撕。   这当然不是随便撕开一张纸那么简单。别看画着符的黄纸像假冒伪劣门产品似的好像一揉就碎,但其实如果不解开封印,你拿剪子来都剪不开它。董涵的这一撕,当然首先是解印,其次才是撕的动作。按照正常步骤,这一下把符纸只要撕破,毕方就会破印而出。   董涵并不指望现在就能控制毕方。他自知没有那个本事,能够马上操纵一只陌生的妖兽。不过他的目的也不是操纵,而是让毕方搅乱场面。   短短瞬间他已经看清了形势。叶关辰与管一恒离他都在几十米之外,离得最近的就是陆云。他现在只有攻击陆云,才能同时引得叶关辰和管一恒分心。然后他放出毕方,此地的一场山火就无可避免。   毕方的能力与幽昌颇为不同。幽昌可以致旱千里,然而论局部纵火能力则远不如毕方。只要毕方放出来,以其凶性,方圆百里皆要化为火海。这附近还有村庄,他就不信管一恒和叶关辰能不管那些居民的性命。到时候局面一乱,他拼着这次不要毕方,也要把玉精和三足乌都抢回来。   然而世事大抵不如意者为多数,心想事成则总是少数。董涵用牙咬住了符纸一角用力一撕--火光微溅,符纸没有撕破。   董涵只觉得牙齿一阵酸痛,仿佛齿间咬的不是一张薄薄黄纸,而是一块坚韧的皮革。不过这会儿他顾不上牙齿的感觉,只忙着用灵力再向符纸里探查--明明他刚才已经解开了封印,为什么符纸仍旧撕不破? “你的解符功夫还差得远呢!”管一恒在几十米外发出了尖锐的嘲讽。十年前,就是董涵教出了个二半吊子的周渊,将管松对睚眦的封印胡乱破解,虽然没有成功,却破坏了封印,导致之后的解印失误,放出了睚眦,酿成了血案。周渊当场身死,董涵这个始作俑者却一直逍遥法外到如今!   董涵猛地抬头,一只独眼狠狠盯着管一恒:“你居然不救--”他居然不急着去救陆云?难道是要让陆云死?   不过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管一恒已经骈起右手食中二指,遥遥向着火蛟一划。   初生的阳光落下来,仿佛被他的指尖牵引着,拉出长长一条金线,又仿佛一柄透明的光剑,就像原本的宵练剑一般。   金线划向火蛟的尾部,还没接触到的时候,火蛟突然仿佛受到了极大威胁一般,猛地咆哮着往旁边躲避。它本来是直冲着陆云去的,这时候被阻挡,一个打滚翻了开去,却喷出一个火球,仍旧向陆云飞了过去。   火蛟所喷出的火比之毕方和三足乌当然远远不如,但对付一个普通人,却足够把他变成个烧猪头。如果叶关辰和管一恒不去救,陆云就算不当场来个脑袋炸裂,也活不了多久。   董涵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叶关辰。陆云对管一恒而言只算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却是叶关辰的好友,他不信叶关辰就不会因此分心。三足乌岂是好对付的?只要叶关辰分心……   一眼看过去,董涵心里顿时一沉。三足乌身上白光大盛,犹如一个小太阳,只要看上一眼就双目刺痛不敢直视。然而岱委化出的绿色大网却仍旧牢牢地包裹着它,一点点向内收紧。   而叶关辰已经在冰冷的地上趺坐,双手结印,五心朝天。不要说分心来看陆云,他连眼睛都微阖了起来,倒是双眉之间有一团淡淡亮光,竟然是用天眼代替了肉眼。很显然,他现在全副精力都在控制岱委包围三足乌,根本没有分出一丝一毫来关注旁人。   他难道不要陆云的命了?董涵有些混乱地想。   不过他这想法才一闪念,就听见嗤啦一声,陆云不知什么时候竟挣开了那些胶带,一头滚到地上,于是火蛟吐出的火球就打在树干上,嘭地一声将大树烧焦了一片,火星四溅。陆云却连打几个滚,虽然狼狈不堪,却逃了开去。   这个时候,董涵才在火光映照之中发现了树干上的一点闪亮。那是一块碎冰,被火蛟吐出的火球一烤,正在迅速融化。原来刚才火蛟甩尾打飞的东西就是这块冰,因为透明,所以董涵在昏暗的光线中竟然没有看清。   冻得坚硬的冰,带着锋利的茬口,虽然不如金属的刀片那么好用,但被火蛟大力拍飞,划过树干的时候也足以把好几层胶带割破。再加上陆云的竭力挣扎,终于挣开了束缚。   他很明白自己是个累赘,顾不得胳膊上的烫伤剧痛,从地上爬起来就往远处跑。火蛟嘶叫着还要冲他喷火,管一恒却再次骈指一划,一道金光斩过火蛟的尾部,那条尾巴立刻像被砸断了骨头似的软软耷拉下来,而火蛟惨声嘶叫,一回头就是一口大火向他喷了过来。   管一恒的动作却比陆云要敏捷得多。他一边闪避,一边还用左手虚虚往地上抓。一层白色的霜墙呼地在他身前树立起来,正撞上火蛟喷出的火焰。轰一声霜气炸开,火焰也化为了无数细小的火星,而管一恒早往后闪出几步,绕到一棵树后。火星霜气打得周围树木上全是黑色的小洞,他却安然无恙。 “收灵术?”董涵脸色唰地变了,“叶关辰,你居然把养妖一族的收灵术传给了外人!”管一恒刚才所用的手法与叶关辰虽有细节上的不同,其本质却一模一样。只不过叶关辰收取的是草木之中的生机,用来给自己疗伤;管一恒收取的却是泥土之中的严寒之气,用来抵挡火蛟所喷出的火焰。   一个收取的是有生命的灵气,另一个收取的是无生命的五行之气。相比之下,管一恒的手法难度要低得多,然而董涵身为养妖一族后裔,怎么看不出来后者只是前者的初级版本,其本源根本同出一家。   叶关辰仍旧如同老僧入定,连眼睫都不曾动一动。倒是管一恒冷笑了一声:“你不是也教过周渊吗?” “那不一样!”董涵脸涨得通红,愤怒得无以言表,“收灵术是养妖八法,我族的不传之秘!叶关辰,你这个叛徒!”   叶关辰依旧不言不动,只有结印的双手十指在缓缓变化,控制着绿色玉网逐步收紧。董涵的质问吼叫,他似乎根本听而不闻。 “叛徒?”管一恒冷笑,“如果洗清本族罪名也叫叛徒,那么倒行逆施,令养妖一族被人人喊打的人,又是什么?何况所谓养妖八法,归宗溯源,不过也就是灵力的不同使用方法罢了,与符箓法器并无不同。你能将解符之法教给周渊,关辰为什么就不能将养妖之法寻个传人?”   董涵一只独眼也变得血红:“传人?你姓管,既不姓关,也不姓董,你算什么传人!养妖秘法,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婿,不是外姓人能染指的!叶关辰,先祖的规矩,你竟然无视!”   叶关辰下垂的眼帘终于微微抬起:“养妖一族本无姓,董也罢,关也罢,不过都是赐姓。所谓流传,传的不是血脉,而是术法;继承的不应是妖兽,而应是驯妖之心。”他终于看向董涵,徐徐地道,“祖上的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结的手印就不得不停止了变化,岱委化成的绿色玉网向里收紧的速度便相应地缓慢了下来。   便在此时,董涵突然一拳打在自己胸口,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全吐在结印的右手上。   只见血渍仿佛什么活物一般,瞬间就扭动着钻进了董涵手心里,董涵猛地咳嗽起来,脸色瞬间便有些发白。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手上的动作,五指一轮,一个鲜红的手印便从手掌中脱出来,嗖地冲向那绿色玉网,啪地一声就拍在网上。   这个手印与董涵右手所结的印一模一样,只是全由殷红的血雾组成,看起来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会被三足乌喷出的太阳真火蒸发殆尽。   然而这血雾手印拍在玉网上,却像一只真手一般,猛地活动起来,抓住了玉网就向外一扯。只听噼啪之声不断,岱委所化成的大网,竟然硬生生被扯开了一个豁口。三足乌趁机从缺口处伸出了头,轰地一声,一条淡红色的火焰从鸟喙中冲出,直扫叶关辰。   这一道火焰颜色淡红,却不是因为它的温度低,而是一道白色火焰,染上了鲜血的红光。 “焚血助灵术!”叶关辰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助灵术是养妖八法中最后一法,也是最少使用的法子。   其实控制妖兽本来就要消耗灵力,尤其是对未曾驯服的妖兽,几乎是要养妖人先用灵力控制妖兽全身灵脉,才能如臂使指。   然而助灵一术,却是在短时间内将大量灵力输入妖兽体内,助其攻击的法子。普通助灵术只是由养妖人输入灵力,后果顶多是透支灵力过于疲劳;而焚血助灵术,用的却是养妖人的心血。   别看董涵只是吐了一口血,但那是他自震心脉所吐的心头血,一口出来,连自己的寿命都要受到影响,其实是预支了福寿来求这一刻的强大,倒跟一些玄幻小说上讲的什么天魔解体大法颇为相似。   这一瞬间,三足乌喷出来的火焰等于它与董涵二人的合力,淡红色的火舌刚刚吐出来,四周的空气便因高温而扭曲,甚至连束缚在三足乌头颈附近的绿色玉线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缺口眼看着就变大了些。   对着这一道能令人立刻化为飞灰的火舌,叶关辰却纹丝未动。他非但没有跳起身来躲闪,反而把刚刚张开的眼睛又阖上了,十指微动,竟然一心只操纵着岱委重新化出几缕玉线来织补被撕开的缺口,对已经逼到眼前的死神却全然无视了。   一片耀眼的金光炸开,管一恒已经从十几米外冲了过来,悍然挡在了叶关辰身前。他双臂交叉在面前,结印的双手从天空之中引下无数的金线,如扇面般铺开,硬生生跟三足乌喷出的淡红色火舌撞在了一起。   董涵在推出鲜血手印之后便掉头就跑。三足乌已经发狂,喷出来的这道火舌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不要说成为攻击目标的叶关辰,就是火舌所及之处,周围数米之内的生物也将无一生还。就连董涵自己,眼下已经没有能够抵挡这太阳真火的符咒或法器,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他一边退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冲上来的管一恒,看到他竟然是要硬挡火舌,独眼之中顿时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三足乌喷出的这道火舌,只有蚩吻体内蕴含的北海玄阴之水才是相克之物,除此之外,倘若管一恒能聚集起足够的寒气,或者可以两相抵消。除此之外,无论用什么硬抗,都不能避免火焰四溅。   这可不是火蛟吐出的火球那么简单,被打散之后不过烧焦几块树皮草皮。太阳真火的高温一旦发散开来,足以将方圆数十米都变为熔炉。不管是管一恒还是叶关辰,都没有防护符咒或法器,因此管一恒将火舌撞散的时候,也就是他们被高温烧灼成两具焦尸的时候。   论对三足乌的了解,没有人比他更深刻了。董涵几乎是愉悦地想。没有蚩吻,没有腾蛇,没有马衔,如果叶关辰自己出手,或许能够聚集起足够的冰寒之气抵销这股火舌。但他居然完全放弃了抵抗,而任由一个刚刚学会聚灵术的管一恒来硬抗三足乌。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信任?但,假如信任错了人呢……   假如信任错了人,结果或许就是两个人一起--董涵的视野里充满了刺眼的金白色光芒,他脚下不停,嘴角却弯起了胜利的笑容--只要叶关辰和管一恒都完了,三足乌他自然还能收回来。到时候,三足乌,岱委,毕方和火蛟都在手中,还有谁能阻止他将三足乌温养圆满呢?虽然,温养圆满之后究竟会怎么样,他还没有仔细地去想……   脚底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董涵一个踉跄,伸手胡乱扶了一把。眼睛被亮光刺得睁不开,他也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只觉得仿佛有什么细线一样的东西缠挂了上来,手和腿忽然就有些别扭了起来。   他眯着眼睛低头去看,但一片金色之中并不能看见什么,刚要试着再往前迈步,忽然呼地一声,有人从旁边扑了上来,一把将他扑倒,挥拳就打。 “陆云!”董涵眯着眼睛,从来人身上带着的一股烧焦气味中分辨出了是谁。这小子居然还没逃走!   陆云一言不发,翻到董涵身上,一手掐着董涵的脖子,一手挥拳狠打。他一条手臂都烧得不成样子,在地上一滚,许多水泡都被压破,血水直滴到董涵脸上。他却像完全不知道疼痛一样,一拳一拳只管打。   董涵双手都结着印,一时应对不及,脸上就狠狠挨了一拳。陆云下手刁钻,只冲着他瞎掉的那只眼睛下手,一拳就打得董涵疼痛钻心,几乎惨叫出来。   横竖此刻三足乌也跑不了。董涵心一横,两手同时放弃了结印,一把就抓在陆云受伤的手臂上。   已经被烧烂的皮肉被董涵硬生生撕下来一条,陆云疼得发抖,手臂上吃不住劲,肚子上被董涵趁机狠狠顶了一膝盖,将他从身上掀了下来。 “既然不走,那就别走了。”董涵喘着气,一手捂着眼睛,一手结印向空中一招,火蛟拖着一截不好使的尾巴冲下来,一爪子就向陆云胸口抓来。   一线金光忽然在两根矮树枝之间亮起来,接着又是一根,然后是第三根,第四根……一根根细细的金线在树丛中草丛中闪亮起来,仿佛张起了一张巨大的网。火蛟才冲下来就撞在网上,那些金线仿佛有什么粘性似的,火蛟就像撞上了蜘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反而被粘得越紧了。 “这是什么?”董涵一骨碌就要爬起来,然而才撑起一半身体就又跌了下去,他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身周也是这些细细的金线,在刚才跟陆云的缠斗中,他也已经被这些金线裹了一身,看起来比火蛟更像一只被蛛丝缠住的虫子。 “符网?”董涵试图用手指去拉粘在身上的金线,然而那金线若有若无,用手指去接触似乎空无一物,然而一不小心,手指就粘在了金线上再也脱不开。 “怎么可能有符网!”董涵几乎是发狂地左右张望。他竟感觉不到符咒的存在,这些网仿佛是由灵力天然形成,首尾相接,运转如环,根本找不到源头或是阵眼。   难道是管一恒那小子悄悄布下的?董涵只觉得完全不敢相信。正因为这些灵力网线是自然形成,所以才让他之前没有感觉到任何特别的灵力波动。这些网线就如同阳光或是风那样,没有丝毫人工制造的痕迹。 “灵力本天然……”董涵喃喃出声,眼睛越瞪越大。以他的天赋,也不过才能对这自然之道得窥门径,管一恒之前是什么水平他很清楚,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年之间就登堂入室,甚至能真的能不凭借任何符咒或法器就布下这样的灵网?   现在想来,刚才他觉得腿上被什么绊住,应该就是这些网线了。也怪光线太过明亮,竟然让他没能发现--董涵猛然回头,刚才那刺眼的亮光为什么黯淡了,否则他现在也不能看见这些网线的微弱金光才对…… 第119章 决战三   其实,并不是三足乌喷出的火舌光亮有所减弱,相反,那条火舌几乎已经变成了纯白色,且厚重如同有形之物,上头浮着一层虽然轻薄却异常鲜艳的血色,教人根本不敢直视。   然而这样炽烈的火焰撞上管一恒身前的金光,却并没有火星撞地球一般的轰然爆炸,反而像是冲进了漩涡之中一般,竟然没有一线光芒或一点火星外泄。   管一恒左腿在前,右腿在后,紧紧绷着弓箭步。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他的脚下已经出现了两条短短的擦痕,竟然是被火舌的冲击力推得在渐渐后退。   然而他双臂交叉在面前,沉腰低头,金光像水波一样起伏不休,似乎随时都会被击破,却始终苦苦支撑,没有碎裂。   董涵顾不得金光刺眼,死死地盯着那波动的光幕,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管一恒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竟然能顶得住他与三足乌的合力一击。   不过渐渐地,他终于从那金光中辨认出了两种不同的光线。一种颜色金黄,是从天空向下流动,聚集在管一恒双臂之上,撑起了那片金光墙幕--这种光线的颜色,与现在网住他的灵力线显然是相同的。   而另一种光线颜色金白,却是从墙幕之中流动出来,反向天空升去。这一下一上的两种光线交织在一起,却又互不干扰地自由流动,从而形成了金光中心的那个漩涡。   董涵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他在金白色的光线中发现了一层极其浅淡的血色,也就是说,自下而上倒流向天空的,正是三足乌喷吐而出的那道纯白火舌,或者说,是三足乌用来攻击的灵力。   董涵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上看去。管一恒头顶上方的树枝已经被烧成灰烬,露出一块明亮的天空。天是难得地蓝,带着几分冷意,显得特别高远,以至于从上而下的光线看不见源头,自下而上的光线也找不到终点。   不过董涵并不必亲眼看见,他已经明白了。金黄的光线是引来的日光,源头便是东方初升的朝阳;而金白色的光线的终点同样是那轮朝阳。阳光虽非真火,却同样来自太阳,自然与三足乌所喷吐的太阳真火能够相互吸引融合。管一恒正是引来了太阳之光,吸引融合三足乌喷吐的真火,再反送回阳光之中。   如此一来,太阳真火的高温全被送至高空,管一恒身周温度并无多大变化。更不必说被他护在身后的叶关辰,更是毫发无伤,始终垂目端坐。而空中那张玉网的缺口已经渐渐被补起来,三足乌的颈子已经被玉线紧紧勒住,不得不向后缩头了。 “不,这不可能……”董涵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这才是真正的圆转如环,自然之道。取之于日,还之于日,他潜心多年都没能参破的一层,竟然轻轻松松就被管一恒突破了?   这不可能!还是因为三足乌的攻击不够凌厉的缘故!如果现在三足乌已经温养圆满,处于巅峰状态,那管一恒是绝对接不下的,叶关辰也绝不可能封印得住! “管一恒,我看你究竟能撑多久!”董涵双臂都被金色的日光线缠缚着无法动弹,却是可以结手印的。索性咬破舌尖,噗地一口鲜血又喷了出去。   这一口血颜色深红,细看里头似乎还夹杂着点点鲜红的微光。一口血吐出来,董涵原本乌黑的双鬓竟然映着日光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   深红的鲜血喷出来却没有落地,而是聚做一颗滴溜溜打转的珠子,嗖地从玉网破损处钻了进去。只听三足乌一声嘶哑的嘎叫,如同鹤唳九天,在树林里引起了连环回响,似乎群山呼应一般。   金白色的太阳真火再次爆发般熊熊燃烧起来,岱委发出吃痛的尖叫,绿色的玉线仿佛一瞬间也失去了光彩,只听噼啪连声,好几根玉线断裂,三足乌连爪子也伸出来了两只。   白色火舌蒙上了一层鲜血般的红光,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明亮,无端地多了几分诡异和阴森之感,威力却是大增。管一恒的弓箭步都扎不住,蹬蹬蹬往后连退几步,几根头发瞬间就被燎焦了。   扑面而来的热气令管一恒不得不把灵力逼出去,将金光墙幕又加厚了一些。然而用在对抗上的灵力多了,用来融合转流的灵力就少了。金光中心的漩涡旋转速度明显地放慢了下来,转送上天空的金白色光线顿时减少。   送出去的减少,迎面压过来的却多了,管一恒所承受的压力顿时更大,就逼得他不得不分出更多的灵力来抵挡,于是那漩涡就转动得更慢。如此一来,不过是十几秒钟的时间,周围的空气已经因为高温而扭曲起来,地面上的冰雪迅速化成泥水,离得最近的树枝开始焦枯。再这样下去,只怕一场大火马上就要烧起来了。   管一恒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他双臂交叉挡在面前,此刻衣袖已经因为高温而焦化,手臂仿佛被按在滚烫的铁板上,疼得钻心。但是他刚才退了几步,就已经退到叶关辰身边了,如果再退,就等于把叶关辰摆在了三足乌面前。   叶关辰结印的十指仿佛被什么缠住了,每一个变化都十分艰难。管一恒一退,他就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忽然升了温,扑面而来的热风几乎要把鼻腔都烤焦了似的。   虽然闭着眼,但眉间天目已开,董涵那一口心头血叶关辰也看得清清楚楚。管一恒布下的灵力线已经是计算得极好了,然而董涵毕竟老道,天赋也是过人,拼了十几年的福寿一口血喷出来,谁也拦不住。   三足乌得了这一份助力,立刻精神大振,太阳真火汹涌而出,岱委都有些抵抗不住。叶关辰只思考了几秒钟就咬破舌尖,一口血水也吐了出来。   岱委幻化出的绿玉网线本已细得如同发丝一般,看起来随时都会绷断的样子。叶关辰这一口血吐出来,那网线突然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了起来,仔细看去,碧绿的颜色里还浮起一线线的红丝,仿佛两色丝线拧在了一起。   三足乌立刻感觉到了身周的束缚力量再次加大,颈子上更是渐渐被勒紧。虽是妖兽,凭着本能它也能明白:此时此刻,不是它先冲破管一恒的抵抗,将那两个人全部烧成灰烬;就是管一恒护住了叶关辰,而叶关辰得以从容将它重新关入网中。   生死存亡之际,三足乌也是发起狂来,任由玉线紧紧勒住颈子,只管把全身的力气都化作一团炽火喷吐出来。   管一恒的衣袖已经化成飞灰片片飘落,露出的手臂上皮肤通红,眼见着就有水泡一片片地浮起来,面前的金光墙幕如同烙铁,偏偏还是他自己撑开的,连缩手都不行。   叶关辰吐出一口血,脸色顿时苍白了一层。他心里有数,只要再有十几分钟,他就能让三足乌制伏,前提是,管一恒要能顶得住这十几分钟。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胸口气血翻涌,连说话也觉得气息不匀。叶关辰睁开眼睛,抬头看着管一恒,“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上善,若水,上德,若谷……再,大胆一些……”管一恒已经登堂入室,现在要做的,只是比刚才做得再好一些,再巧一些。   管一恒牙关紧咬,忍受着双臂油煎一般的疼痛。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可是三足乌这样孤注一掷的攻击,他也不敢肯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叶关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中,在混沌一片的思想中似乎注入了一丝清凉。大成若缺,大盈若冲,这几句话,叶关辰在大盈江畔就跟他说过,之后他在回北京的路上,就细读了《道德经》,的确多有感触。可以说,他能那么快就领悟到如何将自己的灵气隐藏起来,又能不着痕迹地布下那些灵力丝线,都要多亏得了叶关辰这句提点,回头细读了《道德经》。   就是在刚才,他冲出来挡在叶关辰面前,抵挡了三足乌的攻击之时,其实还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想法,只是自然而然就那么做了。现在听见叶关辰念出的这几句话,他才突然明白自己的做法已经暗合自然之道。   只是,即使自然之道,所能承受的也有所限制。譬如容器能盛水,可是它也只能盛下有限的容量,如果有更多的水倾倒下来,也只能溢出外面,甚至可能将容器撑破。所以三足乌突然得到董涵拼了寿命的加持之时,他本能地要将这些突然增加的灵力拒之门外,免得“容器”被撑破。可听叶关辰的意思,难道是说…… “上善若水,上德若谷……”管一恒已经发焦的嘴唇微微翕动,喃喃地随着叶关辰低低念诵。   董涵喷出那口血,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突然被抽去了一大半似的,原本只是轻轻缠裹在身上的金线顿时有了重量,竟压得他爬不起身了,只能撑着头直勾勾地去看三足乌那边--只要三足乌能烧死管一恒,那么一切就都能再翻过来!   眼看管一恒被冲得步步后退,董涵离着几十米也能看见他两条手臂上烧灼出的红色渐渐扩大,似乎马上就要抵挡不住。董涵平常自诩颇有涵养,素以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为自豪,到了此时此刻,却觉得胸口呯呯乱跳,眼睛一眨不眨,直到被明亮的光线刺得实在受不住,才闭了闭眼睛。   也不过只闭了片刻,眼里被刺出的泪水才干了些,他就忍不住再睁开眼睛看过去。然而就在他闭目休养的这片刻之间,管一恒身前的金光墙幕之中,那个漩涡竟然又加速旋转起来。不但如此,就连漩涡的面积也比之前更大。   董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金光墙幕比刚才更薄了一些,且在三足乌的火舌喷吐之下向内凹进,表面且还不停地波动起伏,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似的。可是在董涵眼中,却明明白白地看出来,自漩涡中拉出来升上天空的金白色光线,比刚才多了一倍有余。也就是说,管一恒对三足乌喷吐来的太阳真火的转化处理速度,要比刚才快了一倍!这意味着,管一恒非但没有支持不住,反而比刚才更加游刃有余了。   这怎么可能!董涵极力挣扎着想爬起来。只是他刚刚拼着损了十几年的福寿喷出那口血,现在灵力几乎损耗殆尽,被粘在身上的灵力线压得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暗自为三足乌鼓劲。虽然心里已经觉得多半不好,却仍旧抓着最后一丝希望,只盼三足乌能突然爆发,一口火把管一恒烧死。   然而事情却并不像他希望的那般发展。管一恒身前的金光墙幕起伏越大,漩涡转动的速度便越快,看上去犹如起伏的海面一般,无论三足乌吐出多少真火,都被这金光之海吞了进去,不留一点痕迹。   三足乌嘶哑的嘎叫声渐低,纯白色的火舌渐渐变成淡金色,又变为金黄色、橙黄色、红黄色……管一恒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端静,双眼甚至渐渐阖了起来,仿佛入定,连手臂上烧伤的剧痛似乎也已经置之身外,全无所觉一般。   他手臂上延伸出的金光墙幕已经向后曲弯,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可没有了遮挡的平面,那扑面而来的太阳真火却丝毫也没有波及他身边的叶关辰,反而仿佛都被金光吸引了进去。   现在,管一恒整个人都处在那漩涡中心,太阳真火仿佛是紧贴着他身周转动一般。从董涵这里看过去,仿佛一尊火焰中的金像,双臂上举,眉目庄严,威能无限。   在他身边的叶关辰却与他恰好相反。虽然身上只穿着背心和内裤,低眉端坐却是温润内敛,宝相圆融。他全身上下只有十根手指在不停地动作,绿色的玉线变成了玉绳,玉绳又平铺开来变成了玉带,空隙之处便越来越小。   猛然间绿光大盛,三足乌一声嘶哑的嘎叫才叫了半声就被掐断了,伸出来的两只爪子和一个头向回一缩,碧绿的玉带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地将缺口补住,把三足乌重新封回了网罗之中。且这网还在迅速收紧,片刻之中,就变成了一个团团的绿色玉球。   管一恒脚下虚浮地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他身上的金光四散,脸色煞白,整个人都觉得脱了力一样,这时候才觉得胳膊上的疼痛一阵阵海浪般地拍打了过来。   董涵一只独眼几乎要瞪得目眦欲裂。叶关辰十指飞动,在虚空中点、划、圈、折,随着他的动作,玉球内部一丝丝的红色如同有生命一般在内部流动,渐渐形成一个个小小的符文,在碧绿的玉壁上闪动,以一种古怪的规律联为一体。   玉球绿得澄澈,甚至能看见里面的三足乌金色的身影。那身影左冲右突,嘴啄爪抓,却始终不能奈何得了这玉球丝毫,反而被逐渐压扁下去。   叶关辰终于睁开双眼,从地上站了起来,迈步向前走。这次他双手都抬了起来,两掌虚抱,一边走一边缓缓对压。等他走到玉球下方,原本滚圆的玉球已经变成了个玉饼,里头三足乌的身影也凝滞不动,身周的金光渐渐散去,成了一个淡淡的黑影。   叶关辰紧绷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些,脸上微微带出一丝笑影,双手指尖已经碰到了一起,眼看最后的手印就要结完,忽然听见陆云一声大喊,他不能转头分心,只用眼角余光一瞥,便见火蛟爆成一团血色的火光,将几十根金色灵力线全部炸断,董涵一手捏着一块尖锐的冰锥,已经扑到了身边。   这正是封印三足乌的关键时刻。只要叶关辰手印结成,双手掌心相碰,玉饼上的符阵便可合龙,岱委将彻底化为一块封印,将三足乌封锢其中,再也不能脱出。   眼看董涵已经到了身前,陆云跌跌撞撞要爬起来,只是腿上还缠着几根未曾炸断的灵力线,无论如何也扑不过来。而管一恒离得更远,且正脱力地坐在地上。叶关辰眼睛微微一冷,准备着硬挨董涵一下,也不能打断封印过程。横竖董涵手里拿的只是一块冰锥,虽然坚硬锐利,但只要不扎到要害,也未必会有生命危险。   冰锥已经刺到了胸前,叶关辰正准备侧一侧身用肩膀去接,忽然一道金光闪过,从董涵头顶开始,一直划过眉心、喉头、胸口、小腹,直到从双腿之间划了下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痕迹。   这道痕迹一闪即逝,而董涵身上更是连这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看起来仿佛只像用镜子反射出来的一道光在他身上映了一下似的。可是董涵整个人却变成了雕塑一般,已经蓄尽力气要刺出来的手臂曲弯着停在半空。几秒钟之后,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一样瘫倒在地,成了一堆软泥。   几乎是与此同时,叶关辰掌心相合,半空中的玉饼猛然下落,一边落一边缩小,最后化为一轮巴掌大小的玉片,落在他手中。玉片通体碧绿,正面浮凸起一个鸟形图案,有淡淡金光从其上不时闪过,但随即就被无数细小的红色符文压了下去。   叶关辰到这时候才能转头去看,只见刚才跌坐在地上的管一恒已经半跪起身,一手支地,一手还举在半空,食中二指闪着淡金的光芒。对上叶关辰的目光,他才勉强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用唇形无声地说:“我向费准发过誓,会亲手斩了董涵!” 第120章 养病   董涵并没有死。管一恒凝出的灵力之剑与宵练剑相类,只伤灵脉,并不伤肉身。只是他刚刚领悟出的技能,用来不够圆融,又是在力拼三足乌之后,榨出了自己最后一点灵力所为,不免粗糙一些,将董涵的灵脉撕拉了个乱七八糟,连拼都拼不起来。   管一恒和叶关辰当然也不是毫发无伤,连同陆云在内,被十三处从山上接下来,立刻一起进了医院。   陆云的烧伤实在不轻,从肩头到手背全是大片的烧伤,且因为又跟董涵肉搏了一回,大片的皮肉都滚烂了,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全是草渣土灰,光是清创就很受了罪。   管一恒比陆云稍强点有限。他的伤全在两条前臂上,因为是一点点烫的,一层皮肉都焦了,看着没那么鲜血淋漓的,其实伤势很重。   幸而还有栾树叶。虽然对于烧烫之伤的疗效不如刀伤骨伤那么迅速,但至少把皮肉筋腱长全是不成问题的,所以两个烧得很惨的家伙并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只是要多受几天罪。   说起来倒是叶关辰更麻烦一点--他是冻坏了。本来就阳气耗损体虚畏寒,又在冰冷的雪地上坐了半天,最后还耗了一口心头血,于是风寒入体,进了医院就烧得不省人事。偏偏他这个病是栾树叶也无能为力的,只能交给医院里的医生们。到他退了烧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早晨了。 “总算醒了。”管一恒死缠烂打跟他安排在同一个病房,半夜不睡觉就坐在他床边上守着,几乎把小护士的活都抢了过去,现在见他睁开眼睛,吊起来的那口气才算松了一些,“觉得哪里不舒服?”   医院里对叶关辰的病倒没觉得怎么样。风寒导致高烧不退放在现代医学里算不得什么,成人又不像小孩子,高烧时间略长一点就怕烧坏脑子。只有管一恒知道叶关辰这高烧绝不只因为受凉,所以他比医生还着急,却又偏偏不能说出来。 “你怎么--”叶关辰盯着他眼窝深陷的脸看了一下,有点明白了,“我睡了多久?”管一恒下巴底下都冒出一片青茬来了,可见几天没有合眼。 “两天。”管一恒看他眼神清明,思维清晰,脸色也不再是那么苍白得跟纸一样,这口气就真的松下来了,伸手摸摸他额头,“你一直高烧,怪吓人的。”   叶关辰笑了笑:“是耗损了一点,不要紧。”他狠睡了两天,这会儿觉得浑身骨头节都发酸,撑着身体要坐起来,一动才感觉到心口上贴着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从皮肤上脱落了下来,摸出来一瞧,是张符纸。 “培元符?”叶关辰眉头一皱,“不对!你画的?”上头符文的颜色深褐,叶关辰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朱砂,而是干涸的血。这符是用血画出来的,不是培养元气,而是将这血迹主人的元气转移到了他身上。 “就是个一次性的。”管一恒连忙解释,“我歇半天就没事了,真的。”他知道叶关辰这是损了元气,趁着医生没注意,咬破指尖画了一张符出来。   十指连心,指尖也是心头血,元气最足。画出符来贴到叶关辰心口,等于把自身元气转了些给叶关辰,要不然他恐怕醒得还没这么快。   元气这东西,跟力气一样,用了还能养起来,只要不是一次性耗损太过伤了根本,送出去一点倒不算什么。管一恒把身上的病号服拉开一点,露出自己心口贴的培元符,嘿嘿一笑:“朱文给我画的,正用着呢。还有一张是给你的,一会儿也贴上。”   培元符是以自身为基础,帮助滋养元气的。只是叶关辰耗损得太多,培元符见效慢,管一恒才另改了一张符先给他用上。 “你什么时候学会--胡闹!”叶关辰觉得自己都要语无伦次了。这种特殊的培元符--确切点应该叫做转元符--天师训练营里是不教的。因为这种符咒是夺取别人的元气来补助自己,若是运用得宜,甚至能够将人的元气吸取殆尽,所以属于不到非常时期就禁用的符咒类。   叶关辰确信自己也没教过管一恒画这种符,至于管家,本不以符咒见长,家传内容中当然也不包括此类符咒。他忍不住张口就要问管一恒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然而担忧涌上来得更快:“谁让你用转元符的?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体是什么样?我多睡几天就没事了,用什么转元符!别以为你年轻就不在乎身体,真要是损了根本,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管一恒被骂得一缩脖子,抓了抓头发,陪着笑往前凑了凑:“我知道自己身体怎么样,所以才敢用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真的,我就用了一点血而已……”   叶关辰伸手点着他,半天才叹了口气:“要是平常时候你用就用了,可--下次再不能这么做了。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这样,不过是多休息一会就行了。你现在年轻,一时耗损还不觉得怎样,可是以后这种情况难道就不会再发生?一次不在意,两次不在意,再过几年、十几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你难道没有听过……”   管一恒被他教训得愁眉苦脸,蹭到他身边,伸手搂住了人,顺势把脑袋耷拉到他肩头上去:“我都知道错了,别训了……”   叶关辰说得太急,这会儿也觉得有点头晕坐不稳当,往后靠了靠倚在管一恒胸前,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想教训你,但是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管一恒蹭了蹭他的脸,嘿嘿一笑:“知道了,下次再也不犯了。”   叶关辰无奈地看他一眼,知道他嘴上说得老实,一转头估计就把这承诺扔到脑后了:“记得就好。不过这转元符,你在哪里学的?” “这个啊……”管一恒干咳了一声,“其实是我自己琢磨的……那什么,我把培元符改动了几处--也是试一试……”他不等叶关辰转过头来就先把头低到自己胸前去了,“别骂我,我真的就用了一点儿血……” “都不知道是否有效就敢用……”叶关辰看他低头耷脑的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感动,忍不住伸手揪着他的耳朵,“下次如果再有这样的事--” “你就把我耳朵揪下来。”管一恒立刻接口。   叶关辰稍稍用力拧了一下手指:“揪下你耳朵来有什么用!” “有用有用。”管一恒龇牙咧嘴,“你看,这是你名师出高徒不是吗?我才试了一次,就成功了。”当时稍一恢复,就听说叶关辰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正好朱文送来了培元符,但起效太慢,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照葫芦改瓢,画了一张转元符出来,甚至根本没想过能不能成功的问题。   当然这些话绝对是不能告诉叶关辰的,否则耳朵可能真的要被揪下来了。管一恒心里嘀咕,一面低头弯腰:“哎哟,耳朵要掉了……”   叶关辰连忙松手,叹着气给他揉了揉:“你的伤怎么样?” “那就更没事了。”管一恒伸了伸手臂,“现在新皮都已经长出来了,痒得厉害。我都没敢让医生看见,正准备办出院呢。”否则真是很难向院方解释,为什么他的伤会恢复得这么快,比植皮还快……   叶关辰轻轻拉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烧烫伤不能包得太严实,只在伤处轻轻裹了一层纱布。叶关辰把那层纱布解开看看,只见原本蜂蜜色的手臂上两大块粉红色新生的皮肤,因为对比鲜明,格外的触目惊心,乍一看倒好像露着血肉一样,看得叶关辰眉头紧皱。 “没事了。”管一恒看他皱眉就心疼,赶紧转了转手腕,“你看,都长好了,正痒痒呢。”   叶关辰叹了口气。皮肉都长出来了,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但是看新生的皮肤这么大块,就知道当时烧烫成什么样。何况管一恒这伤是一点点烫出来的,就等于把胳膊按在烙铁上整整十几分钟,那种疼痛,一想就让人后背发冷。 “痒也不能抓。”叶关辰把他的手按住,在伤处边缘完好的皮肤上轻轻挠着,多少缓解一点。伤口愈合的时候的确会痒,痛痒交加,更是难受。   管一恒老老实实地伸着手让叶关辰挠,他说什么都是点头答应。叶关辰替他挠了会儿痒,才把纱布又包回去,问道:“阿云呢?” “他在别的病房。”管一恒略有点心虚。其实按伤势来说,倒是他跟陆云应该分到一个病房,但他硬是撺掇着院方把陆云单分了一个病房,而且还故意挪在走廊另一头,足足隔了六个房间,陆云想来看看叶关辰,都得长途跋涉。 “阿云伤得重吗?”   管一恒摸摸鼻子:“那个,我一直守着你……不过栾树叶我已经给他了,他昨天来看你的时候,我看他的胳膊活动也挺自如的,应该是没事了。”   不知是不是目睹了叶关辰和管一恒联手对敌的默契,陆云的精神很是颓废,再也没了到处去找月桂花的劲儿。管一恒给他栾树叶,他只看了一眼就收了下来,知道叶关辰的病房跟他的隔了很远,也没吭声,只在医生允许的时候过来看了叶关辰两次,每次都是沉默地站几分钟,不等管一恒想借口赶他就离开了。   叶关辰犹豫了一下,想说去看看陆云,但看着管一恒,话到嘴边又换了一句:“你守了我好几天吧?现在我没事,你休息一下吧。”   管一恒眼珠子一转,直接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我就在这儿睡。”   叶关辰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睡吧。”   管一恒没几分钟就打起了小呼噜。医院的病床不宽,他就弯着身体蜷在床边上,一只手还搂着叶关辰的腰。叶关辰靠在床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等他呼吸均匀了,才悄悄把他的手挪开,小心地避开伤处摆到床上,这才下床出了病房。   他才出病房,床上管一恒的眼睛就睁开了,跟耗子似的嗖一下溜下床来,偷偷摸摸跟了出去。叶关辰进了陆云的病房,他就在门边上偷听。   陆云正坐在病床上发愣。他的床位靠着窗户,同室的病友已经快要病愈,每天来打完针就回家去了,倒是落得安静,让他只管对着窗外出神。叶关辰在门边站了片刻,才轻轻叫了他一声:“阿云。”   病房里没别人,两人说起话来也就不用压着声音,倒方便了管一恒。本来他耳朵就灵,扒在门边上,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   叶关辰问了问陆云的伤情,看他虽然整条手臂都缠着纱布,但抬手展臂已经不再小心翼翼,不时还忍不住要隔着纱布挠一挠,就知道伤处确实已经生出了新皮。再看他脸色也还不错,就彻底放下了心来。   他打量陆云的脸色,陆云也在看他,片刻之后苦笑了一下:“本来是想帮你的忙,没想到反而添了麻烦……”   叶关辰笑笑:“别这么说。如果不是你,董涵潜逃了才是麻烦。到时候他在暗处,还不知有多少鬼蜮伎俩让我们吃亏。”   陆云定定地看着他:“阿辰,你说的‘我们’是谁?”   叶关辰哑然。陆云等了片刻不见他回答,眼神便更黯淡了几分:“阿辰,你现在跟我说话,是越来越客气了。”客气是对外人的,越来越客气,就是越来越拿他当外人了。 “抱歉--”叶关辰知道这场谈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避免的,当即抬起目光对陆云对视,“阿云,我跟一恒,已经确定了。今年过年,我要跟他去管家。” “为什么?”陆云声音低哑。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被判出局了,现在一定要问个究竟,也不过就是心里那口气顶着,死活也说不出个服字来罢了。 “说不上为什么。”叶关辰摇了摇头,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坚定,“其实这种事,本来也没有什么理由可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像兄弟一样,但--也只能是兄弟了。至于一恒……他是我的爱人,无可更改。” “因为他帮助你完成了叶叔叔的遗愿?”陆云惨然一笑,“我帮不上你的忙,所以活该出局。” “你这是什么话。”叶关辰叹了口气,“你帮过我多少忙,我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你在公司里费心费力,我哪有时间精力去四处搜寻妖兽,又哪有钱去买古董、种灵药?但是--感情不是这样衡量的。阿云,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既伤人,又伤己呢。” “我只是不服气……”陆云笑得更苦,“我跟你认识了三十年,还抵不过他一年,就把人抢走了……”   叶关辰看他神色惨淡,心里也难受。这是从小就一起玩泥巴的青梅竹马,因为跟家里闹别扭,有一段时间根本就是住在他家里的,一桌吃饭,一床睡觉,长大了还合伙做生意。说是朋友,胜似兄弟。   然而感情的事情最忌讳拖拖拉拉纠缠不清。从前没有管一恒,他还想过或许就遂了陆云的心愿,两个人里能有一个心满意足的也就行了。然而现在管一恒出现,两个人情投意合,就仿佛两个半圆拼成了一个完整的,中间怎么可能再插进别人? “时间不是问题,阿云,你心里明白的。我一直都觉得我们是兄弟,从来没有变过。”   陆云抬手挡着眼睛,半天才把眼眶里的酸热忍下去:“他家里能答应吗?要是我没记错,他父亲就是--虽说不是叶叔有意,但毕竟他父亲是因为这个死的。他家里应该不好说话吧?你跟着去,能给你好脸色吗?再说他家不比我们,肯定有人逼婚吧?这种事现在不觉得怎么样,十年八年的下来,能坚持得了吗?” “是,他的麻烦的确比我们多。”叶关辰坦白地点了点头,“但是他现在已经做出了决定,只要他不后悔,我就不后悔。”   管一恒扒在门边上,听了这话,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不再听两人后面还说什么,心满意足地回了病房,躺回床上继续装睡。   叶关辰几分钟之后就回来了,正准备也到床上躺一会儿,忽然发现管一恒躺的姿势虽然还是那样,位置却移动了,顿时扬起眉毛,站在床边上不说不动地盯着他。管一恒被他盯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睁开眼睛还没说话,就被叶关辰揪住了耳朵,一直压到他身上来:“刚才干吗了?”   管一恒抬手搂着叶关辰后背装糊涂:“啊?不是睡觉来着吗?” “睡你个--”叶关辰险些就要爆了粗口,还得顾忌着他的伤,“小心你胳膊!”   管一恒趁机耍无赖:“所以你别动啊。我们睡觉,睡觉。”   叶关辰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松了手,跟他并肩躺下来,把他的手臂小心摆到自己身上:“董涵怎么样了?” 第121章 董涵之死   说到董涵,管一恒的神色就严肃了起来:“关押在十三处,正在整理材料准备上交。”   管一恒那一斩实在太霸道。他初初领悟这技能,用得不够圆融,又是情急出手丝毫不留余地,董涵的灵脉被撕扯了个七零八落,根本不成样子。   灵脉虽非肉身,却也与身体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董涵现在并无伤处,可是神智已经有些错乱,行动也不再灵活,乍一看倒像是脑溢血后遗症,一天只知道坐着流口水。偶尔仿佛神智有几分清醒,但身体也根本不听使唤。   他现在这样子,要走正常的法律程序是不能够了。但十三处因为处理的都是非正常事件,自有一套程序,现在正在由天师协会配合整理董涵的材料。之前出任务期间死亡的那些人或许还难以找到证据证明是他有意犯罪,但费准却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杀,可谓铁证如山了。 “另外还有秦宇。”这两天叶关辰一直昏睡,管一恒除了守着他什么也不干,倒是朱文和管一鸣来过几次,把事情的进展都告诉了他,“你还记得吧,就是咱们在矿场找到的那具尸体。” “记得。”叶关辰点了点头,“是从玉石公司那边入手,抓到了杀人的证据?” “对。”管一恒有些咋舌,“他们这几条矿脉,条条都是岱委吃人之后制造出来的。其中有两条人命是董涵办案中有意放纵害死的,他们还可以说不知情;但是另外两个人他们都是知道的。尤其秦宇,居然是他们从新疆搬迁的时候抓来,带到云南当场献祭的!眼看着杀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开凿矿脉!简直为了钱都毫无人性了!只可恨他们说人不是自己亲手杀的,最后估计也就判上几年,将来还能放出来……” “天道轮回,自有报应。”叶关辰冷冷一笑,“财悖而入,亦悖而出。用别人的性命谋财,真以为折损的就只是死者的福寿吗?若是诚心悔过或许还能保住几分福禄,如果还想着用些歪门邪道的手段,那折的不只是自己,恐怕连子孙后代的福禄也都要折进去了。”   管一恒撇了撇嘴:“子孙后代?那种人的眼哪里看得了那么远。你不知道,朱文跟我说了,玉石公司那个老板亲口交待的。开始他不知道矿脉是需要人命献祭的,只是觉得这下发大财了。本来他家里穷得很,发掘了两条矿脉之后就成了巨富。董涵告诉他找矿脉得要死个人的时候,他开始还有点害怕,后来发现真的找不到新矿脉,想法就全变了。” “我知道。”叶关辰叹了口气,“人一执迷,就连本性也丢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到手的东西要再失去,总是比从来没有得到过更痛苦。有些人能够守得住原则,有些人则只能沉沦下去了。 “董涵这个混蛋,就像个蛊惑人心的魔鬼!”管一恒恨恨地说。 “是魔鬼,也要人心里本来就有欲望。”叶关辰看着病房刷得雪白的天花板,上头有不太平坦的地方,就被光线照出一小块阴影来,“心不平,就有了阴暗面……”然后被人诱惑,这阴暗面就越来越大,直到把整颗人心都染成了黑色。   两人静静躺了一会儿。这会谁也没睡意了,就是并肩躺着。病房里开着空调,穿得也不多,这么紧紧挨着,就感觉相触的地方格外温暖,仿佛是对方的体温透过衣服暖了过来似的。   管一恒习惯性地又开始捏着叶关辰的手指玩,叶关辰好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他绞来绞去,半天才抽出来笑斥了一句:“你当我没骨头吗?是想把我手指头打个结?”   叶关辰手指修长,因为从小就练习结手印,手指的确比普通人都要柔软灵活一些,至少管一恒自己的手指就远不如他,所以拿着就忍不住玩起来,被骂了就嘿嘿笑着往叶关辰身上蹭。叶关辰怕蹭到他的伤处,也不敢推他,随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老实点。我问你,董涵要什么时候能宣判?”   董涵身上背着几十条人命,不算那些不是他亲手杀的,就只算证据确凿的,也够死刑了。管一恒想了想:“应该也用不了多久。十三处走程序要比别的地方快,只是审批格外严格。不过这个证据毫无疑问,可能年前就能批复下来了。”   十三处情况特殊,因此凡申报的材料都优先批复。但因为涉及非常事件,很多时候都与现行法律不能完全吻合,因此审核就特别严格。但董涵这个无论按哪条法律都是板上钉钉的故意杀人罪,所以并无疑议,批复上自然应该更快一些。算算从现在到过年,也不过就是一个月的时间了。 “其实死不死的,他现在跟死了也没多大两样了,还得麻烦人照顾。”管一恒嗤了一声,他对董涵真是恨之入骨,“我看早点判了,对他说不定也是个解脱呢。”   叶关辰沉默了片刻:“我能去见见他吗?” “见他干吗?”管一恒皱起眉毛,“你难道还可怜他?” “那倒不是。”叶关辰笑笑,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发,“他害了多少人,死有余辜,我怎么会去可怜他。不过是同出养妖一族,现在董氏一支只剩下他,关氏一支大概也只剩下我了,总归--要去送送吧。”   管一恒撇了撇嘴,到底还是点点头:“过几天吧。总要你身体养好了再去。” “其实我住不住院都没什么区别。倒不如早点见了,也没了心事。别忘了,还有九鼎要封印呢。” “这倒是……”管一恒这几天忧心叶关辰,已经把九鼎的事都忘到脑后去了,“云姨把那群蜮养成十三处的鱼缸里,还等着咱们去收呢。”   叶关辰笑了起来:“既然已经关到鱼缸里,那就好办了。倒是先叫人去别墅,把鼎运出来才行。我想,一并就运到山洞那边吧,这次封印之后,把山洞也补一补,就算不能一劳永逸,至少也让它多保持几年。”   说到封印九鼎,管一恒倒有点不舍了:“马衔,腾蛇,都要封印进鼎了吗?”   叶关辰摸摸他的脸:“现在这个世界,并不适合它们了……”腾蛇原是从鼎里逃出来的,马衔却是自来就生活在海洋之中,并非鼎中原住户。其实就是蚩吻,原来也不在鼎里。   管一恒还是有点恋恋不舍:“幼幼呢?” “幼幼不用。它是驱邪辟凶之兽,并不害人。”幼幼是叶关辰的关氏祖父那代寻到开始养的,怎么舍得也封印进鼎里去,“我们百年之后,倒可以让它给天师协会守个门,肯定不比犀角号差。”   既然叶关辰只想见见董涵了却同族的血缘之份,管一恒也就痛快地找云姨安排,第三天就办了出院手续。   天气越发的冷了,十三处派来接人的车就停在门口,陆云却没有上去:“你们先走吧,我叫小黄来接我的,马上也该到了。”他看看叶关辰,最终还是把目光投向管一恒,“你好好照顾阿辰,有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这就算是递出了橄榄枝,管一恒看在叶关辰的面子上也要接过来:“没问题。年前大概是要忙了,过了年有时间咱们再聚。”   陆云点点头,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的车离开。管一恒伸手搂住叶关辰的腰,把他的脸转过来不许往后看,低声地哼了一声。   叶关辰微微含笑,并不跟这个醋坛子计较,也不打算告诉他,在医院门前的马路对面,刚才他看见了另一个人站在那里目送他们两个一起上了车。那人虽然还瘦得厉害,但叶关辰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东方瑜。   管一恒和东方瑜的情况又跟他和陆云不同。别看管一恒能吃醋,自己可大大咧咧粗心惯了,到现在都没发觉东方瑜对他早已经超出了朋友的情感范围。   既然醋坛子这么迟钝,叶关辰当然不会去提醒他。这层窗户纸一挑破,说什么还能做好朋友都是虚的。感情这种事属于化学反应,一旦变化了就再不可能变回原样。反正东方瑜是不敢也不会挑明的,既然如此,与其两个人烦恼,不如叫他自己憋在肚子里一个人烦恼吧。   叶关辰难得有这样无良的想法,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轻轻叹了口气,就惹得管一恒以为他是为了陆云叹气。醋坛子虽然没有打翻,却也揭了盖子直冒酸气,根本不知道车子开过去,把东方瑜远远抛在了后头。   董涵被关在十三处的特殊牢房里。他行动不便,白天就坐着轮椅,正在窗户前面晒太阳。一只瞎眼几次遭到重击,到现在纱布上还时时渗血,他也不知道疼痛似的,木然坐着,剩下的一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地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照顾他的人也是十三处的工作人员,说是照顾,其实也是看押,见管一恒和叶关辰进来,打过招呼之后就退出去,把房门反锁了。   管一恒这几天也没见过董涵,乍一见面有点吃惊。董涵又瘦了一圈不说,两鬓已经花白,看着硬生生老了十岁的模样。十三处当然不会虐待他,饮食药物都有供应,可怎么还变化如此之大? “是损耗太过的缘故。”叶关辰暗暗叹息了一下,还抓紧时机训斥了管一恒一句,“你得引以为戒,下次绝对不许再冒冒失失就用什么转元符!”   管一恒不防在这里挨训,咧了咧嘴:“知道了。等九鼎封印,应该也不会再有这么大的麻烦,肯定再用不着那东西了。”   九鼎两个字仿佛撩动了董涵的哪根神经,让他一下子就抬起了头来,混浊的眼睛居然也清明了一点儿,盯着叶关辰看了半天,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关……辰……”   管一恒眉毛一扬,上前半步把叶关辰挡在身后。董涵这一直都浑浑噩噩的,偏偏这会儿好像突然清醒了,让他不得不防。   叶关辰摇摇头,示意他不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董涵:“我来看看你。算是看在同族血脉份上。”   董涵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真的目光清明了起来,盯着叶关辰歪歪嘴笑了:“来,送我,上路?”他半边脸都是僵的,一笑只有一边嘴角往上扬,再加上只有一只眼睛,表情就越发显得古怪而诡异。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叶关辰静静地说,并不因他的古怪神色或者讽刺的语气而动容,“我也不过是看在同宗的份上过来看看罢了。” “你是,来,告诉我,你,胜利,了……”董涵舌头不怎么听使唤,神智虽然清醒,嘴却不好用,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告诉我,你,是对的,吗?”   叶关辰反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董涵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因为僵着脸,更难以分辨这笑容里的意味究竟是悔恨还是解脱,抑或是别的什么:“你,是,对的。”   这四个字断断续续分了三段,却是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一句话说出来,于董涵自己仿佛也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说完了就闭上眼睛靠在轮椅椅背上,头慢慢向后仰了过去。   管一恒和叶关辰又站了片刻,看他一动不动,搭在扶手上的胳膊倒往下滑了一下,就觉得不对劲了。管一恒几步过去一试呼吸,已经细若游丝,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转身才把十三处的人叫进来,董涵的手已经垂了下来。   虽然说是重罪之人,但到了这时候也不能不抢救一下。十三处附近就有医院,送到急救室,医生七手八脚就连上一堆仪器,然而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心跳曲线已经趋近平滑,血压也降到了个位数。负责医生看了看,起身对管一恒摇摇头:“家属准备后事吧。”   谁也没想到董涵居然走得这么干脆,之前的清醒仿佛回光返照,承认了叶关辰的正确又仿佛断了他一生的念想,撒手便去,倒省了后头被宣判。   董氏一系已经只剩董涵一人,既无亲眷又无子女,骨灰就由叶关辰做主,带回巫山埋在了栾树下头。   一别几个月,别墅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少了些绿色,多了几分冬日里的萧瑟。   叶关辰把树根旁的土填平,轻轻拍了拍那细瘦的树干,叹了口气:“恐怕这树也没有几年了。”这棵栾树已经种下四十年,到现在还细得跟普通人的手臂一样,极少发芽生新枝,更别说开花结果了,每年能采下来药用的枝叶也就那么几两重。   管一恒看那几根枯枝仿佛脆得一阵风就吹得断似的,也有些遗憾:“可惜了。”这要是能种活,岂不是造福人类。   叶关辰摇头笑了笑,有几分怅然:“这些东西毕竟都不是现在该有的。栾树好是好,可是百病皆治,不见得是好事。用惯了,一旦没有就什么都治不了,倒不如自己一点点研究透澈的,才是真正能用的本领。”现代医学研究出来的药物没有栾树这么立竿见影百试百灵,可是那才是人类真正掌握了的武器,而且还在不断地进步。   管一恒摸了摸身上戴的那个贝壳,扯下来递给了叶关辰:“你说得对。”养妖之技,与这些妖兽,都已经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上了。包括那些传说中的灵丹仙药,都是不应该指望的。人类能够依仗的就是自己,只有自己一步步掌握的本领,制造出来的工具,才是正确的道路。   鼎还在地下室里。十三处派来的人把铸好的铜鼎底搬过去,就很识相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叶关辰和管一恒。   叶关辰从手腕上解下烛龙鳞递给管一恒:“你来封印。”虽然说得坚决,但毕竟睚眦已经被他驯养了十年,真要就此封印,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怅然的。   睚眦,蚩吻,腾蛇,马衔,土蝼,毕方,一只接一只地从烛龙鳞中被引出来,融入鼎中,化作了一个个浮凸起来的、栩栩如生的图案。   最后一块黄色的铜生出绒绒绿色,叶关辰掏出了封印着三足乌的玉盘。碧绿的玉盘还是那么晶莹流动,上头三足乌的形象振翅欲飞。   已经按着尺寸铸好的铜鼎底被支架支起来,拼在鼎腹的缺口处。叶关辰将玉盘放在那半圆形的鼎底中央,便开始绘符。   这符是关氏祖孙三代细细研究之后尽量复原的。因为生怕封印得不够牢固,不敢有任何俭省,因此异样的复杂,并不能假手他人。   叶关辰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细汗来。他是用手指在鼎腹内画符,那看似平滑的腹面,描画起来却像砂纸一样,符才画了三分之一,鼎腹内壁就带上了淡淡的血色。   禹鼎自然不是凡物,鼎腹内颜色深褐,可是凡绘过符纹之处,便隐隐泛起淡白的光来,映得那一丝丝血迹都清清楚楚。越是画到后头,血色越深,最后围绕在玉盘周围的,竟然都是血红色的纹路了。   管一恒在旁边看得心疼,然而这个时候,却是一点也马虎不得,更不能打断。眼睁睁看着叶关辰汗如雨下地绘完最后一笔,所有的符纹猛然间明亮起来,仿佛一轮小小的太阳,将玉盘都笼罩在白光之中。   那白光闪着冷冷的金属色,向四面延伸开去。鼎身上也浮起许多细小的符文,仿佛呼应一般闪烁不定。就在这闪光之中,拼在缺口处的铜鼎底竟如软的一般,让那玉盘慢慢沉了下去,边缘上却被无数细小的符文像缝纫一般与鼎身连接在了一起。   等白光黯淡消散,玉盘已经消失不见,鼎底修补完全,如同一体。鼎底面上浮出三足乌的图案,那染在鼎腹内的血渍渗入鼎身之中,一点也看不见了……   第122章 封鼎   把修补完毕的鼎运到神农架并不算什么大麻烦。虽然这东西的确沉重,但有现代的运输工具,一个集装箱就解决了全部问题。真正的麻烦,是到了目的地才知道的。 “从那个裂缝没法打开通道。”云姨的脸色不是太好看,难得地说话有些中气不足。   一旁的孔晋礼咳嗽了一声,解释道:“之前怕影响到山洞里的阵法,所以一直都只在外围保护。等到你们说鼎已经封印完毕,这边才开始挖掘,结果……”   他知道老婆为什么脸色不好,实在是云姨的工作经历中还没有过这样的失误。山洞的情况报上来已经一个多月了,结果等到人家把鼎运过来准备往洞里搁的时候,你才告诉人家这洞挖不开,东西放不进去。   拿云姨自己的话来说,没干过这么坑人的事。她从来都以完美后勤而自豪,出外勤的人员只要往前冲就行了,其余关节她都会替你打通,不用你费一点儿心。结果这次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云姨自己都觉得脸上挂不住。   管一恒有些惊讶:“挖不开?”崖壁虽然坚硬,可是现代的挖掘工具那么多,还有什么是挖不开的? “如果使用金属工具,挖掘就会引发雷击。”云姨沉着脸,“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提前挖掘开通道可能会影响到内部,却没想到这崖壁可能都有问题。”   叶关辰摆了摆手:“这不是您的失误。打开通道必然对山洞内部有所影响,您这样的想法是最谨慎周到的,并没有错。何况现在鼎已经封印完全,就算在山洞外面摆一年都没什么问题。前面最困难的事情都做完了,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   云姨的脸色好了很多。其实她也知道这个失误对大局应该影响不大,即使早发现山洞挖不开,她也会等叶关辰来看过再决定如何处理,与现在的情形并没多大区别的。不过她这些年来工作一直都做得相当完美,现在突然出现这种失误,觉得有点儿丢脸罢了。既然现在修补禹鼎的人都说没有关系,她也就把这件事丢开,说起下面的安排来。 “发现无法挖掘的时候,我们就在旁边安排了地方先安放这只鼎。至于山洞内部,我没让人进去。毕竟十三处缺乏真正的天师,协会那边我也没有调人过来,一切都等你们来了再做决定。”   叶关辰笑笑:“谢谢云姨。”这是对他绝对的信任,等于十三处向天师协会又表明了一次态度。   云姨从来不是个心情会抑郁很长时间的人,叶关辰一表示封印好的鼎可以在外摆放很长一段时间,她迅速调整了心情:“客气什么。我们对员工家属向来支持。”   叶关辰脸上微微浮了一抹红色,轻轻咳嗽了一声:“您不是还要外聘我做技术指导吗?那我其实也能算员工了吧。”   云姨笑得更欢快了:“也对啊。这既是员工又是家属,那我们就更得支持了。”   叶关辰被她打趣得无话可说,只好笑了笑:“那我们现在要进山洞去看看了。这里无法挖掘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当初周文王布阵封印的时候,自然要防着有人来破坏,如果不是地壳变化,也根本不会有这条裂缝。”   说起正事,叶关辰的窘迫就渐渐消失,侃侃而谈,神色中充满了自信。管一恒在旁边看着,一脸的骄傲得意。   云姨发现了他的表情,翻了个白眼:“别傻站着,你不也得进山洞吗?”   管一恒嘿嘿一笑:“这肯定的。走到哪儿我都得一块啊。夫唱夫随么……”   云姨哼了一声,转向叶关辰:“就你们两人进去?我这里还有好几个人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叶关辰沉吟了一下:“还是我们两个人先进去吧,如果需要的话,再叫人也不迟。毕竟山洞里的阵法不知有没有什么限制,上次两人进入没有问题,并不代表更多人进入也可以。”   管一恒点头同意:“对。还是谨慎为好。再说要在内部找开关,人多了也未必有用。”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脸色不由得严肃起来,“不过最坏的情况是,周文王根本不想让人打开这里,所以他离开之时,很有可能将此处‘锁死’了。”   锁死的意思就是说根本没有留下打开的方法,毕竟周文王当时没有发现其中一只鼎已经被掉了包。   云姨和孔晋礼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这的确很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怎么办?”   叶关辰倒没那么忧虑:“锁死是肯定的,但只要不连‘锁’都毁掉就有办法。文王性谨慎,多半不会做这种不留后路的事,毕竟谁能料得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万一阵内出了问题却不能进来修正,岂不是自找麻烦。再者,九鼎之中有一鼎是假的,那么这阵法本身就已经与‘锁’不符了,又怎么能彻底锁死呢?”   管一恒目光闪亮:“说得对!”不愧是他选中的人啊。   云姨看不上他这狗腿样儿,一脸痛苦地扶额转向丈夫:“老孔,我眼疼,你扶我一边歇歇去,顶不住了。”   孔晋礼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怎么了?眼睛怎么了?不舒服?”云姨这双眼可是宝贝,万一有什么毛病,可不是眼科医生能治得了的。 “眼瞎了!”云姨对着还没弄清楚状况的丈夫翻了个大白眼,这种说笑话别人却踩不上点的感觉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啊,尤其是相识十多年,这个缺根筋从来就没有get对点儿过,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狗眼晃瞎了,明白了吗?” “哦哦哦--”孔晋礼这才恍然大悟,马上抬手也捂住自己的眼,“老婆,我的钛合金狗眼也晃瞎了,怎么办?”   云姨对着他夸张的动作不知是笑好还是气好:“得了,你那两只眼睛本来就没什么大用,跟瞎也差不多,晃不晃的都没事。”像孔晋礼这种自己开不了天眼的眼睛,对十三处的人来说真跟瞎的一样,毫无用处;更别说他表演得还这么假……   孔晋礼毫无幽默细胞地抓了抓头,冲云姨尴尬又讨好地笑了笑。这真是没办法,结婚十年了他都没抓准过老婆的笑点,每次都被鄙视,也是件很烦恼的事呢。   叶关辰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的笑意,弯腰去提脚边那一网兜的蜮。   这些蜮是十三处用机械手捕捉来的。因为在机械手前端装了两个铮明瓦亮的探照灯,机械臂又长,蜮根本找不到什么人影可以来射击的,只能被一个个网起来,投入了完全不透明的特制鱼缸里暂时饲养。   而这个网兜则是由朱家提供的。整体由浸过朱砂的红绳编织,每组符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几十只蜮挤在里头跟一网兜小鳖似的,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干伸脖子却张不开嘴。   管一恒抢先提起了那一大兜子蜮。这东西看着小可是数量多,足有七八十斤,他可舍不得让叶关辰受累。   山洞里头还是原来的样子。管一恒将一群蜮全部封印进鼎中原来的位置--现在他做这个已经驾轻就熟,一群没什么战斗力的蜮真是分分钟搞定--就走到叶关辰身边:“发现了吗?”   关闭山洞的锁应该是只能从外部打开,叶关辰并没指望从山洞内部打开门,只是来找一找门在哪里。毕竟从周文王设下这个九鼎阵到现在已经年深日久,草木生长加上地形变化令此地已然改头换面,如果要从外头搜索门所在的位置,恐怕把这座山全翻一遍都未必能找得着。 “四面的洞壁都没有机关。”叶关辰已经绕着山洞转了一圈,摇了摇头,“毕竟那时是周朝,生产力和技术都有所限制,很难造出后世那种精巧的机关。”   符咒之学,风水之术,这些涉及神秘的学说多半在远古之时更为盛行,就因为它们为当时的人力远不能及。然而机关之学,技能之术,却是越到后世越是精巧。 “九鼎这样笨重的东西,必须有个相当大的入口。”叶关辰随手在一边洞壁上敲了几下,沉闷的声音表示里面毫无疑问是实心的石头,“我本来以为会利用山洞原本的入口,之后用石头泥土封死。但现在看来,这里应该是一体的。” “为什么?”管一恒一时还没想出这其中的奥妙。 “之前云姨不是说了吗?用机械挖掘外山壁的时候,会受到雷击。”叶关辰摸了摸洞壁,“你看见这上面有刻引雷符咒吗?” “没有。”管一恒皱起眉头,“所以,这是聚灵引雷法?”也就是说符咒与石头本身无关,而是这整个山洞所在的地方都会有这种反应。 “不是引雷法。”叶关辰微微一笑,“如果真的是引雷,为什么我们进出没有雷击呢?我想如果不是用金属机械来挖掘,也不会有雷击之感。不过会有别的感觉罢了。” “别的感觉?”管一恒略一思索,摸出桃木笔用力向洞壁上一戳,只听嗤地一声,一溜细小的火花一闪而逝。 “如果用撞木来撞,大概就是起火了。”叶关辰在旁边看着,伸手摸了摸桃木笔的笔尖,那里有一点焦黑,“这洞里聚集了五行之灵,无论用什么办法强行打开山壁,都是不成的。” “道法自然。”叶关辰语气里带着赞叹,“这句话虽然是由老子说出来的,但周文王显然早已深谙此道,不然也不会有文王八卦和《周易》了。”   管一恒抓抓耳朵:“还是没明白……”   叶关辰笑笑:“回去罚抄《道德经》十遍。我的意思是说,五行之灵是无形之物,如同风一样,其实是因为大气压力的不平衡引起的……” “哦,所以如果这山洞四周不是一体,那么五行之灵就会因为这种不平衡而向人工填充的那个洞口泄漏,几千年大概都会跑光了?” “总算还不太笨。”叶关辰感叹了一声,“跑光了还是小事,就怕被观气之人一看,就知道这里头有宝。不过这会儿我也糊涂了,如果四面山壁都是天然生成的,并没有洞口,那九鼎究竟是从哪里运进来的呢?这个可绝对不能砸碎了再重新焊接的。”   他低头跺了跺地面:“周朝也绝对没有这么强的机关术,能在这下头做文章,还能将整块地面做得严丝合缝。”   管一恒不假思索地说:“上下左右前后,既然不是前后左右,又不是下,那肯定就是上了呗?”他说着就抬头往上看,“水能从上面流下来,人也好,鼎也好,难道不能从上面用绳子坠下来吗?不是,你那个是--什么眼神?我,我说错了?” “不是--”叶关辰看着他,喃喃地说,“我是想说,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用绳子将人或物吊下来,根本不需要多少技术的,有一个足够结实的滑轮就够了。 “你就是想太多了……”管一恒笑嘻嘻地反过来伸手摸摸叶关辰的脸,“也许周文王根本没有考虑过五行之灵泄漏的问题,他只是恰好发现了这么一个地方而已。”   叶关辰不得不承认管一恒说的很有可能是对的。毕竟这样一个从上头进来的山洞隐蔽性更强,周文王或许就是因此而选中了此地。至于泄漏出去的五行之灵是否会被善于观气之人发现,可能他根本没有想过。 “这儿在那时候是真正的深山大泽吧,野兽出没,蛇虫肆虐,谁没事跑来观气啊?”管一恒难得有能赢过叶关辰的时候,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唉,想得太多啦。操心太多老得快啊……”   叶关辰含笑看着他有几分孩子气的动作。其实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暗中不时关注管一恒,当然也就知道他一直是少年老成、沉默寡言的样子。然而现在管一恒已经活跃许多,偶尔还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带点幼稚的举动,显然已经卸下了肩头的重负。 “那我就是爱操心怎么办呢?老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一句话说出来,居然异样的柔软,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让叶关辰自己也稍稍有些怔忡。其实有所变化的人不止是管一恒。叶关辰现在回想一下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少年起就知道身上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还要在正统天师们对养妖一族的追捕夹缝中过日子,叶关辰的负担甚至比管一恒还要沉重,甚至早早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始终无法将鼎修补完整,他也将像父亲一样早逝。   这样的生活中,叶关辰只能把自己的心绪和感情都淡漠起来,才不至于对命运产生怨愤。他深知怨恨只会让自己扭曲,除此之外毫无用处。   所谓温润如玉,听起来是个好词儿。可是玉者,再美也不过是块石头,一个人要心如止水已经不易,更何况是冷硬如石呢?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不再对父亲撒娇,不再依赖任何人了呢?可是自从遇到管一恒,这一切也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变化。   在与董涵的决战之中,他甚至肯把自己的命都交在管一恒手中,甚至没有考虑过一旦失败后果会如何。这在从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管一恒可不知道叶关辰在这一瞬间已经生出如许多的感慨,只是笑嘻嘻地接着他的话:“哪能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偕老偕老,不老怎么能叫偕老呢?再说,你就是老了也一定很好看。等退休之后,一定要做件白色唐装,穿了在公园里练太极剑,或者写毛笔字,一定特别有风度……”   叶关辰为他如此长远的遐想而失笑:“好了,不要想什么退休之后了,先看看上面,把洞口找出来最要紧!”   事实证明叶关辰的想法并不是全部都属于多想,周文王还是考虑了五行之灵泄漏的问题的--山洞很高,用强光灯打上去才能发现,洞顶镶嵌着一块圆形石板,上头满刻着按八卦形分布的符咒,中心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眼,水就是从那里流下来的。   石板的大小比九鼎略大一些,足可以肯定九鼎就是从那里吊下来的。有了方向,十三处很快就在山上找到了洞口。   那是一个小水潭,一眼泉水从远处涌出,蜿蜒流过来,在低洼地聚成个浅浅的水潭。年深日久,水潭已经被草木遮蔽,很难发现。 “这倒真是好风水……”孔晋礼四面环视,忍不住感叹,“一口泉水,数千年仍旧会流注此地。”   不要以为这很容易。数千年连黄河都改道多次了,更不知有多少原本曾经十分汹涌的泉眼溪流早已干涸,消失在漫长的岁月里。而这一眼潺潺清泉,竟然流淌了数千年,依旧沿着当初定下的路线,既不曾因旱而涸,也不曾因涝而改,可见此地风水上佳,旱涝无伤。   潭底千年来淤积了许多泥沙,然而石板周围却生满水草,既掩盖了石板的痕迹,又挡开了淤泥,使得石板中央的圆洞不致堵塞,始终往下方的山洞输送着水流。   要把石板掀开,又要保持水流不断,即使有现代的科技手段也稍稍费了点工夫。不过一旦石板打开,那么后续的一切就很简单了。   阵中的假鼎被吊了出来,金属也已经腐蚀如泥,才一搬动就成了一堆碎片。修补好的真鼎从洞口吊下去,稳稳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居然一毫不差。 “好功夫。”管一恒冲着操作吊车的小伙子翘了翘大拇指。小伙子很自得地冲他吹了声口哨:“咱可是上过节目,拿吊车开酒瓶子的。”   叶关辰就等在山洞里,检查过新鼎入阵的位置没有问题,阵法也运转如常之后,他开始对水流路线进行调整,让阵法转变为纯粹的禁锢,而不是之前周文王设定的维持王朝气运的作用。   虽然地震裂开的缝隙泄漏了部分五行之灵,但山洞内部仍旧不能进行挖掘。不过有了水泥,改变水流路线也根本用不着再去挖一条新沟渠。 “这条裂缝怎么办?”云姨站在外头,看着穿过半面崖壁的裂隙皱眉。 “也用水泥堵上。”管一恒从山洞里走出来,“关辰马上就完成了。再过几年这里就会被草木覆盖,除非是知道地点,否则很难发现。” “那这就算完成了吧?”云姨双手叉腰,长吁了口气,“自从知道了这件事,我就觉得头上悬着个雷。不说那些妖兽,单说那九只三足乌吧,真要是都飞出来,全球气温马上要升好几度吧?”那可是真正的灾难了。   管一恒笑笑:“是啊。不过现在都好了。关辰说这个封印阵法不敢说能永保无虞,但再来个几千年还是不成问题的。以后再有什么事,就交给子孙后代了。” “嗤--”云姨拿白眼看他,“你有什么子孙后代。” “我没有,一鸣会有啊。”管一恒抗议,“那也是我侄子侄孙,怎么不算后代?”   云姨没好气道:“我管你是儿子还是侄子。最关心这个的是你叔叔吧?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不是带你那口子回家吗?搞定你叔叔了没有?”   管一恒抓抓头:“我跟一鸣说了,叫他无论如何得把琳琳带回去。” “哟,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云姨斜睨着他,“到时候你叔叔一看,好歹儿子还能传宗接代,就不盯着你了是吧?” “那当然。”管一恒得意洋洋,“而且现在不是已经开放二胎了吗?到时候一鸣生两个儿子,一个算我的。” “嗬,想得怪美!”   两人在外头说笑着,叶关辰已经从裂缝里走了出来。他的眉头难得地舒展着,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管一恒紧走两步迎上去:“结束了?” “结束了。”叶关辰任他握住手,笑意更深,“终于,都结束了。” “还没有。”管一恒一本正经。 “还有什么?” “跟我回家呀。”管一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要搞定我叔叔,咱们还要做最后的努力!”   叶关辰注视着他,也缓缓露出一个同样的微笑:“好。”其实搞定叔叔只是新生活的开始,我们还有很多年要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结文啦。感谢一直以来鼓励支持我的亲们,鞠躬。接下来可能还有一个番外,写写过年的事儿。之后就要开新文了,不过不是耽美,是言情。我以后的写文规律大概就是一个BL一个BG这样轮着来了。新言情文大概三月中会开,这几天会先把方案放出来,拜托大家帮忙宣传一下下吧。也喜欢言情的亲们请多支持,只看耽美的亲们,那么咱们下个文再见。 另,说到妖怪公寓,我知道坑在那里实在不对,但是我也不敢保证就能写。大家应该也看得出来,那个文的卖萌风跟我其它的文不一样,原本是想写个轻松小短文让大家开心一下的,结果写了几章就觉得要崩,所以只能暂时先放在那里。我会再做一下努力,但是……实在不敢保证啥,请大家别打我……   第123章 番外过年(上)      管家祖籍平原,从德州坐长途汽车,几个小时就到了。   冬日的北方看起来是一片灰黄,不过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过年的喜气,各种颜色的羽绒服给单调的大地增添了鲜艳的色彩,让人看着无端地心情也好了起来。   管一恒扛着个两个大包上了长途汽车,里头全是巫山一带的特色土产,光腊肉就有五十斤,再加上别的杂七杂八,险些把管一恒压成狗。   不过长途车上几乎个个都是大包小包,倒也显不出他来。倒是他和叶关辰两人一个英俊一个温雅,引来了几道欣赏的目光。   把两个大包全塞到座位底下,管一恒长舒一口气:“终于好了。等下了车会有人来接。”   叶关辰递给他一条手绢,低声笑道:“干吗扛这么多?其实如果二叔和姑姑喜欢,随时都可以寄给他们的。”   管一恒一边擦汗一边摇头:“不是给二叔和姑姑的,是给乡下那些长辈的。过年扛回去的东西,他们喜欢,也显着喜庆。”   管一恒有些不解:“还有别的亲戚?”据他所知,管家人丁不旺,管松总共也就一弟一妹啊。“乡下亲戚不少。”管一恒笑起来,“平常不怎么见面,到了过年的时候都要走起来的。”   他细细解释了一番,叶关辰才算明白。管家虽然族人不多,但也远不止是管松一支,只不过他们算是嫡传,所以这一支在平原的住宅就算是祖宅了。其余族人则散居于平原县的郊区和乡村,因为没有正式子弟进入天师行当,所以在天师们眼中自然是不算数的。“其实在平原甚至德州这边,我们家的亲戚都挺有名的。”管一恒说着就笑起来,“小时候听我爷爷讲过,解放前这一带的神婆神汉,十个有九个姓管,可灵验了。”“跳大神吗?”叶关辰又是好笑又觉得有趣,“我跟着父亲到处走的时候,在山村里也见过。”   管一恒笑着摇头:“管家的神婆神汉可不是那种骗钱的货色。你看的那些,大部分打个哆嗦就说是什么九天玄女娘娘或者关老爷附体,完全都是扯淡嘛。跳大神是从东北的萨满巫教起源的,萨满请的神会是九天玄女或者关公吗?”   叶关辰在妖兽鬼怪方面的学识说一个学富五车都是少的,然而对跳大神这种如此接地气儿的活动知道的反而不多,闻言点头:“说起源于萨满巫教我倒是听说过的,不过我看很多跳大神的也说自己请来的是什么大仙——就是胡黄白灰柳那种。可是据我所见过的,十个有十个是假的。”   胡黄白灰柳是民间传说的五大仙,也有叫五大家的,分别是指:狐狸、黄鼠狼、刺猬、老鼠和蛇。尤其以前两者的名头更为响亮,胡大仙黄大仙之名,真可谓四海皆知,更流传着无数的故事。“这种事我听得多啦。”管一恒满不在乎地一摆手,“都是瞎扯呢。最常听的就是黄皮子的事儿,哎,不是还有本书叫《黄皮子坟》嘛。我听的那些故事,跟书里的也差不多。老百姓的口才说起来半点儿不比文化人差,真讲出来的故事也玄乎得不行。看他们讲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模样,比故事本身还有意思。最有趣的是,他们讲的故事里的角色,在真实生活中都是有的,而且仔细去打听一下,就会发现还有些微妙的契合之处,这种假做真时真亦假的本事,让你不得不佩服编故事的人。”“民间文化扎根于生活的土壤,自然会开出繁盛的花朵。”叶关辰笑着说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又好奇地问,“你都听过了什么故事?讲几个给我听听。我对萨满舞倒是研究过,因为它的请神有几分借灵的意思。不过那种请大仙的,我一知道是假的,就再没注意过。”说到底,他从懂事开始就是不停地学习学习再学习,父亲根本也不让他浪费时间去关注那种明显是胡说八道的东西。   相比之下,至少管一恒在十四岁之前过得还是比较自在的。虽然也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但他还是半大孩子,仍旧有时间去玩耍。管家人并没有叶关辰父子那种紧迫的感觉,他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和成长,而不会像叶关辰父子那般,时刻都知道自己的生命正被豢养的妖兽在渐渐吞噬,因此只能不停地催着自己快些,再快些。   管一恒两眼看天想了一会儿,挠挠头:“明明听了挺多的,怎么现在能想起来的没几个?嗯,我记得有一个是说,有个男人小时候住在乡下,家里供了一窝黄大仙。这个人小时候脑子比较笨,读书不行。可是家里总逼着他读书,说你不读书将来就得种一辈子地,一辈子没出息。他有两个姐姐,读书都不错,可都是初中上完就到外地去打工,赚钱回来供他念书。”   管一恒才说了几句,叶关辰的眉毛就皱了起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轻轻叹口气。贫困的乡村,聪慧的女儿反而没有继续读书的机会,要出外赚钱供着成绩不佳的兄弟。家人不以为不公,兄弟安之若素,就连这些女孩自己也觉得是天经地义的。谁说人生而平等,不平等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人好容易考上了高中,可是接连两次高考都落榜了。”管一恒知道这个故事听起来并不怎么愉快,暗恨自己怎么就偏选了这个,然而已经都开始讲了,也只好讲下去,“可是家里人都指望他出人头地,他就只能再准备复读。然而他自己都知道再读也还是考不上,整天愁眉苦脸,看着书就头疼。有一天他读书到深夜,出门在院子里溜达一下,忽然看见墙外边有个老头。农村的墙嘛,很多都是矮矮的,那老头站着,才比墙头高不了多少。因为天黑也看不清楚脸,只觉得脸瘦瘦尖尖的,还有胡子。那人开始以为是小偷,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干瘪老头,就问他站在自己家墙外边干吗?老头就说,这也是他家,当然可以站。”“这老头就是他们家里供的黄大仙?”叶关辰笑了,听到这里,大家都能猜得出来的。   管一恒点头:“是啊。这人开始不明白,后来突然发现老头屁股后头有条大尾巴,就突然想到了家里供的黄大仙。老头跟他说,按照他家的风水,灵气归女不归男,所以他读书不行是注定的事。”“然后老头一定教了他转风水的办法是不是?”叶关辰笑着摇头,“后来他就考上大学了。”   管一恒讪讪地抓抓头发:“是啊,故事都是这样的么。后来这人悄悄把家里供的牌位换了,他不但考上大学,而且毕业之后进了政府部门,一路升官。可是他的两个姐姐却每况愈下,最后只能随便嫁了人。”“这故事真没劲……”叶关辰喃喃地说,“可是民间的故事不都是应该惩恶扬善的么?”“还没讲完呢。”管一恒也想早点跳过这段听起来并不舒心的情节,“当时老头跟他讲过,风水可以改,等他出人头地了还可以再改回来,就当借了他的两个姐姐几年的运道。”“然而这个人没有再改回来,是吗?”叶关辰又摇了摇头。“是啊。”管一恒耸耸肩,“从小家里人就告诉他,他才是顶门立户的人,他有出息了家里才算有出息,两个姐姐那都是为他服务的。既然这样,凭什么家里的风水灵气就不应该归他呢?所以,并不是他借了两个姐姐的运道,而是那些运道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叶关辰沉默着没说话。管一恒继续:“于是他一帆风顺了十年,都没打算再把风水改回去。可是有一天,他老婆——哦,那时候他在政府部门当了小官,还娶了上司的女儿——老婆跟他说,有一个老家来的舅舅来看过他,让她转问他一句,准备什么时候把牌位换回来,舅舅守着那个错的牌位也很吃力的。”“是黄大仙来找他了?”叶关辰有了点兴趣,“说起来扭转风水不是随便换换东西就可以做到的。如果是原本放错了地方,那么恢复到正确的位置还比较简单。如果是想把正确的东西硬放到错误的位置上去,那就需要额外的力量来维持了。”“没错。”管一恒认真点头,“所谓风水气运,说得玄之又玄,其实也就是灵气而已吧?得灵气者,在才智和毅力方面都远超常人,自然就更能有所成就了。然而灵气得之于自然,顺其自然则易,逆其自然必难。”   叶关辰眯着眼睛靠在座椅背上,让窗外的阳光落在脸上:“看来,就是黄大仙替他维持了十年,但是现在也顶不住了?”“对!”管一恒低声笑起来,往叶关辰身边凑了凑,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果然跟我老婆说话就是省劲儿!”提头知尾,举一知十。   叶关辰也压低了声音:“可是你不觉得这样讲故事就很无趣了吗?”中间的精彩情节全跳过去了。   这种故事,从来都要欲扬先抑,前头仇恨要拉得好,后头打脸才能啪啪啪响得脆。所以这故事至少要一半用来描写该男人如何春风得意,而他的两个姐姐如何惨不忍睹。然而现在由管一恒来讲,他来接,结果就是这些全部跳过,两个人反而认真讨论起转风水的问题来了。做为单纯地讲故事来说,简直太失败了。“一点也不无趣……”管一恒盯着他那两瓣微微张合的红润嘴唇,忽然觉得有点儿口干舌燥起来,一定是齐鲁大地的冬天太干燥了,应该下一场雨才好。   可惜这是在长途汽车上,众目睽睽之下,雨是肯定下不来的,管一恒也只好舔舔嘴唇,遗憾地把歪歪心思收起来,只悄悄拉住了叶关辰的手,借着衣袖的遮挡,用手指在叶关辰掌心里轻轻挠了几下。   叶关辰嗤地一声笑了。他歪头靠着椅背,阳光从车窗里照进来,在他脸颊上滚了一层淡金光晕,连皮肤上些微的绒毛都看得见。自打把烛龙鳞里所有的妖兽都封印入鼎中之后,他的脸色明显地好了些,原本玉石一般的白色上隐约多了点血色,就多了一层光彩,如同美玉生辉,引人注目。   管一恒看得心里更痒痒了,忍不住又挠了一下叶关辰的手心,悻悻地说:“等到家再说。”“到家又怎么着?”叶关辰懒懒地靠着,眼睛半睁半闭,浓黑的睫毛轻轻一颤,就闪出点调皮的光来,“我是没跟那么多人一起过过年,可是照你扛了这么多土产回家的势头,肯定是人来人往的吧?到时候你走东家串西家的,还有时间和精力——嗯?”他尾音往上轻轻一挑,眼梢也跟着往上轻轻一扬,“收拾我吗?”“你简直是——”管一恒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三足乌了,张嘴就能喷出火来,可恨这里并没有给他喷火的空间,只能手上使劲了。   叶关辰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被捏碎了,终于发现自己这火点得仿佛有点大,只好抬起另一只手掩在唇边假意咳嗽了几声。   这下马上奏效,管一恒赶紧倾身过去,手上下意识地松了开来:“怎么了,是觉得冷吗?”“不是冷。”叶关辰把惨遭蹂躏的手举起来,“你快把我手捏碎了。”白皙的手背上,几个指印已经变成深红色了。   管一恒一巴掌拍在自己手背上,捧着他的手心疼起来:“你刚才怎么不说呢。”“那不是要听你讲故事吗?”叶关辰大获全胜,笑眯眯地歪头看着管一恒手忙脚乱的模样,这种成为心上人世界的中心,让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随着自己转动的感觉真是不要太好。别说,自打认识了管一恒之后,叶关辰真觉得自己的下限有点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掉似的。“哦哦,刚才讲到哪儿了?”管一恒现在好像算盘珠儿,叶关辰拨一拨,他马上跟着动一动,“说黄大仙来找过他了是吧?”“嗯——”叶关辰带着笑意,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他回去把风水改回来了吗?”“他是回去了,可是没改风水,而是把黄大仙的窝刨了,用烟熏死了里面的四只小黄鼠狼。”“够有魄力啊……”叶关辰扬起眉毛,“这是怕黄大仙把风水改回去,所以来个永绝后患?”   管一恒耸肩:“所以说,无知者无畏啊。他刨了黄大仙的窝之后,算是彻底放了心,又回去当官了。可是没多久,有天晚上他从梦中惊醒,感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伏在枕头边上,头就紧挨着他的脸。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啊!”一声惊叫把管一恒和叶关辰都吓了一跳,两人一起回头,就见后座上一个年轻女孩儿正扒着他们这一排的座椅靠背,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管一恒,见两人回头,她张嘴就问,“后来呢?这个人,这个人后来有出什么事吗?”   管一恒皱起了眉头。他这故事可是说给叶关辰听的,声音并不高,这姑娘一直扒着椅背偷听也就算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乱叫唤?没见都把叶关辰吓一跳吗?居然还追问起后头的来了,未免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你快说呀——”女孩子看管一恒不吭声,竟然又往前探了探头,眨巴着眼睛,“这故事真有意思,你快往下讲嘛……”   这女孩长得不错,头发烫着精致的花卷,又染成明亮的金棕色。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仔细化过妆,还粘了假睫毛,一眨眼睛就跟小扇子似的上上下下。她旁边的座位上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一直用目光瞄着她藏在羽绒服里的低低的领口,现在看管一恒的眼光都有点不对劲。   管一恒没理睬女孩子,转头问叶关辰:“没吓着你吧?要不要喝点水?”“哎,我在问你呢——”女孩子被如此无视,脸上有点过不去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啊?”“我认识你吗?”管一恒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他其实很反感这种女孩子,似乎长得有几分姿色,男人就都应该对她言听计从了。   他一皱眉头,叶关辰就知道他不痛快了,还没等拦呢,谁知道那女孩子后头又自说自话的给管一恒扣了个没礼貌的帽子。这话一出来,叶关辰就知道要糟。管一恒其实没什么怜香惜玉的观念,他对女孩子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一张冷脸吓退过不少爱慕者。对他来说,只有自己喜欢和不喜欢,值得尊重和不值得尊重的区别,而唯独不存在——漂亮的女孩子这个概念……   不过叶关辰就不是这样了,大概是天生的好脾气,他对女孩子尤其还要多优待一点儿,听管一恒直冲冲地撞了回去,赶紧拍了拍管一恒的手:“别发脾气,我没吓着。不就是——”   他刚想说“不就是一个故事”,后面那座位上的男人就阴阳怪气地说,“不就是个故事嘛,讲讲听听又怎么了?看你们两个那腻歪劲,别是俩gay吧?”   女孩子一下瞪大了眼睛。管一恒似笑非笑地转回头去,直视那男人:“是又怎么样?你还想咬人?还是想把我们赶下车?”   男人被噎得干瞪着眼。如今这年头,gay说起来是个不大好见光的名词,可是毕竟既不犯法,又不算病,一旦人家坦荡荡承认了,别人还真不能怎么样。说难听点,就算是打架,他自忖也打不过管一恒,万一把对方惹急了动起手来……男人很没种地怂了,缩回座位上不吭声了。   叶关辰忍笑看着管一恒傲慢地把头转回来,眨眨眼睛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管一恒立刻像小狗似的凑上来,刚准备说话,司机已经在前头提醒了:“平安县车站到了,下车乘客准备啦……”      第124章 番外之过年(中)      管家祖宅过年的人数之多,出乎叶关辰意料之外。   管竹一家三口自不必说,管梅也带了丈夫和一对双胞胎儿子回来。她是老来女,年纪本来就比两个哥哥小不少,结婚又晚,两个儿子今年也才九岁,但也颇有点天赋,已经能用圆光术清心咒之类的小法术了。   这对儿双胞胎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不单是眉毛眼睛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脸上的神态,举手投足的那股子劲儿,都如出一辙。一见管一恒,俩人一拥而上,齐声发问:“大表哥,我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管梅的丈夫林丛冲着两个儿子虎起脸:“又想捉弄你们大表哥了?等回家我收拾你俩!”他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其实相当于一半入赘了管家,所以逢年过节总是跟着妻子来管家团聚。   可惜他是个老好人,又长了一张微圆的脸,眉目温和,再怎么横眉竖眼也不凶,哥儿俩根本不怕老爹,有志一同地只向林丛一龇牙,就又转回头去看管一恒了。   管一恒张口结舌。这俩小子就爱闹这一出,本来长得就像,还彼此模仿,别说他一年也就见个一两回,就连管梅和林丛夫妇天天看着儿子,有时也分不清楚。“大表哥又把我们忘了,真伤心……”两人异口同声,一起把眉毛嘴角拉成八点二十的位置,还来了个西子捧心。“你们两个皮痒痒了!”管梅一边系围裙一边走出来,一看见俩儿子又在装西施,顿时竖起眉毛,转头就去找趁手的工具。   叶关辰在一旁看着,微微含笑。双胞胎一见老妈发威,吱溜一下就跑到叶关辰身后,一边一个抱住叶关辰的腿:“大表嫂救命!”   顿时一屋子的人都石化了。管竹站在门边上,表情惨不忍睹。林丛半张了嘴,仿佛被雷劈了。管竹的妻子陆宁宁在厨房里砸了一个碗,管梅则眼看着就要化身为母老虎,把两个儿子拖出去揍个生活不能自理。   只有管一恒哈地笑了出来:“行啊,你们俩小子!”   双胞胎把脑袋探出来一半,毫不犹豫地出卖:“是二表哥教我们的。他说他今天还要把二表嫂也带回来。”   管竹抬起手来点着两个小家伙,看起来好像马上要脑溢血一样。管梅倒是一喜:“是吗?二哥,一鸣是要带东方家那个丫头回来吗?”她并不知道东方琳曾经喜欢过管一恒,只知道管家兄弟跟东方家兄妹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现在青梅竹马要修成正果,她当然高兴了。   当然,如果大侄子带回来的也是个漂亮姑娘就好了,可是人都带来了,以大侄子的脾气,这事多半就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了。至于说指望二哥把这事驳回去——管梅用眼角瞥了瞥她那个跟半身不遂似的二哥,不抱啥希望。谁不知道管竹最疼管一恒,多少件事他都没拧过自己侄子,这样大事就更别指望了。   全家人只有管一恒心花怒放,顺手摸出两个红包来:“喏,你们俩的改口费。”“谢谢大表哥!”俩孩子立刻蹿出来把红包接过去了,然后一看管梅的脸色,马上又溜回叶关辰身边,眨巴着眼睛看他,“大表嫂,你知道我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吗?”   叶关辰也被这句大表嫂雷得有些不轻,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才能保持住温和的微笑:“我第一次见你们,并不知道你们谁是哥哥。不过,如果你们现在告诉我一次,我想以后我就不会认错了。”“真的?”双胞胎不相信,“那我们要考考你。”“好啊。”叶关辰微微一笑,“那你们到底谁是哥哥?”“我!”左边那个一挺小胸脯,“我叫林宇殊。那个是我弟弟,林宇敬。”“哦,那我记住了。”叶关辰左右打量了一下两个孩子,“以后不会认错了。”   双胞胎相互使了个眼色,拉着手去厨房转了一圈儿又跑出来了:“大表嫂,我们谁是哥哥啊?要是认错了,要罚你的。”   管一恒反正是看不出来,连林丛都皱了皱眉头,还没说话呢,叶关辰已经随手指了一个:“你是宇殊,他是宇敬。”“诶?”两个小家伙目瞪口呆,半天才叫起来,“这个不算,等等我们去换身衣服!”“你们两个臭小子——”管梅才喊了一声,俩儿子已经跑回房间去了,只能干瞪眼。   没一会儿俩小子又出来了,居然换了两件完全不一样的衣服。管一恒忍不住好笑——挺聪明的么,生怕叶关辰是做了什么比较,现在换上完全不一样的装束,想比较也无从比较起。   可惜叶关辰还是随手一指:“你是宇殊,他是宇敬。”   双胞胎:“……”   俩小家伙犯了轴劲,连换了几套衣服,最后管梅带来的箱子已经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床上摊满了东西,管梅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恨恨在厨房擀饺子皮:“等过了年,看我给你们吃竹笋炒肉!”   陆宁宁倒是一边拌饺子馅一边往厨房门口伸头:“别说,他怎么认得那么准呢?”每次随便两个孩子怎么折腾,哪怕有时候只出来一个,叶关辰也只是一指:“你是宇殊。你是宇敬。”自家人都看得眼花缭乱,两个孩子已经蔫蔫转头回屋了。   实在没得可换了,两个孩子低头耷脑地出来,一边一个爬到沙发上,抱住叶关辰的胳膊,把管一恒都给挤一边去了:“大表嫂你怎么认出来的呀?”“大表嫂不知道呀。”叶关辰坐着微笑。   两个小子一起转了转眼珠子,同时嘿嘿一笑:“关辰哥哥你怎么认出来的呀?”   陆宁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妹妹,你这两个孩子真是——鬼精鬼精的。”这一下子就知道改口了,比管一鸣不知嘴甜多少倍。   管梅无可奈何:“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林丛则是老实得话都不怎么说,谁知道基因怎么就突变了生出来这么两个嘴上抹蜜的小东西。“哦——”叶关辰摸摸两人的头,“我不但能认出来,还知道你们两个各有所长。宇殊用圆光术清心咒很成功,宇敬嘛,一定是擅长用五雷符。”   两个孩子四只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关辰哥哥你怎么知道的!”以前他们一起学习的时候宇敬成绩总是不如哥哥,直到今年开始学五雷符,才一下子突飞猛进,把哥哥硬是比了下去。这一点大表哥不可能知道的,那这位叶大哥究竟是怎么猜出来的呢?   管一恒却突然有点明白了:“关辰,你是——看他们的灵气分辨的?”“对。”叶关辰微微一笑,“语言行动都可以模仿,灵气就难以模仿了。”人的灵脉看上去一样,其中细微之处其实千差万别。就好像大家都长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可是组合出来的相貌却能有天渊之别。   管一恒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两个孩子的手腕,凝神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林宇殊的灵力清净柔和,五行之中偏于水;林宇敬的却像头小马驹子似的欢蹦乱跳,一派的火系气息,难怪叶关辰分得清楚,这就跟红和黑一样容易区别啊。   管竹有些惊讶地扬起了眉毛,厨房里,陆宁宁惊讶地看着管梅:“妹妹,还能这样的?”她是不通道术的,虽然这些年在管家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却从没听说过还有观灵气的法子。   管梅若有所思,半天才低声说:“难怪厉害……嫂子你不知道,他虽然没进协会,可是协会准备给他发个特别顾问的头衔,我听那意思,至少相当于副会长。这还是因为他那身份——要不然的话……”“这么说咱们一恒找了个很厉害的人啊!别说,恐怕再找不出来这么厉害的媳妇了吧……”陆宁宁感叹。她虽然也疼侄子,可说到底不是自己儿子搅基,多少就有那么点儿刀不割肉不知疼,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轻松,对于管一恒找了个男人这件事,全家大概就她不怎么反对了。   管梅低头不语。陆宁宁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妹妹,要我说,你们也别跟一恒这么拧着来了。他要是认准了你们也改不了,说不定越拧越糟。要是将来有一天他自己想通了,那时候你们再操心也来得及。你也劝劝你哥,大过年的,一恒好容易回来一趟,脸拉那么长给谁看呢?赶明儿还有亲戚来,到时候他板着个脸,人家更能看出不对劲来。这事咱们家自己知道就行了,难道还准备闹得亲戚们都知道了?”   管梅叹了口气,往客厅里看了看。只见自己两个儿子已经一边一个趴到叶关辰膝盖上去了,跟小狗似的瞪着眼听他说话。记忆里这俩小子就从来没这么老实过!“得了,我去劝劝哥吧。”管梅话音刚落,就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接着是管一鸣欢快的声音:“爸,妈,我回来啦。还有琳琳也来了,快开门呀!”   管一鸣和东方琳的到来彻底转换了家里的气氛,原来还有的那点别扭烟消云散,真正是过年的气氛了。   双胞胎照例在第一时间飞奔过去要求管一鸣分辨一下兄弟两个,还有“二表嫂”也要猜一猜。   东方琳被闹了个大红脸,管一鸣倒乐得不行,因为猜不出来,慷慨地给了四个红包。双胞胎拿了红包就溜回叶关辰身边,异口同声:“还是关辰哥哥厉害!”虽然关辰哥哥讲的那些话他们还不能全懂,但是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而且跟妈妈平常讲的那些东西好像也有点关系似的。   一顿年夜饭总算吃得其乐融融。一吃完饭,双胞胎就缠着要放鞭炮,于是一群小辈由林丛带着,全部跑到外头放烟花去了。   叶关辰在门口看了看,就退了回来。管竹夫妇和管梅都坐在沙发上,看见他回来点了点头:“坐。”   叶关辰从善如流,含笑坐了下来:“二叔二婶,姑姑,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管竹干咳了一声。他的确是想找叶关辰谈谈,然而侄子护得太紧,竟找不到机会。难得叶关辰自己主动回来,然而机会有了,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说劝离?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侄子。何况除了性别之外,如同陆宁宁所说,管一恒绝对找不到一个更“厉害”的媳妇儿了。   张了半天嘴,管竹终于还是颓然放弃了:“那什么,叶先生——”“二叔叫我关辰就行。”叶关辰仍旧微笑着。旁边陆宁宁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她就喜欢这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比自己那个脱缰野狗——不,野马一样的儿子好多了。“好吧,关辰……”管竹算是认输了,“我就想问问,你和一恒将来怎么打算的?你知道,我是说你们年纪大了之后……”   叶关辰低头笑了笑:“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关心一恒,不过恕我直言,现在难道还在提倡养儿防老吗?”他看一下管竹的表情,随手又扔了个甜枣,“当然,如果以后一恒改变了主意,我也会尊重他,不会死缠烂打的。”   管竹也观察了一下叶关辰的脸色,想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陆宁宁在底下掐了丈夫一把——是真是假的,难道还能当真吗?叶关辰不过是这么一说,有这态度就已经等于向长辈示好了,他这不是为自己低头,是为了管一恒。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管竹也反应过来自己未免太傻缺,只能叹了口气:“唉,一恒那孩子也不是这样的人……”他知道是自己侄子先追求人家的,如果日后又是管一恒先后悔,那叫做始乱而终弃也,可不是什么好品德。   叶关辰微笑道:“我知道。所以或许我们以后可以领养几个孩子。而且一鸣的孩子,也算是我们的孩子不是吗?”   陆宁宁用眼角鄙视了一下丈夫。听明白了没?人家小两口早打好主意了,刚才那话就哄哄你这笨蛋的,亏你还信。“笃笃!”外头有人敲窗了。管竹一转头,就看见侄子趴在玻璃上,脸都挤平了,关切地看着屋子里头,顿时就是一气——这是怕他们三堂会审,欺负了他的心头肉吗?“你也去跟他们一起放爆竹吧。”管竹颓丧地摆了摆手。这俩人,一个奸,一个犟,他算是看出来了,虽然是叔叔,可他这小胳膊拧不过人家两条大腿哟。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再怎么说,也比对门那家娶了个搅家精回来,天天闹分家的强。   叶关辰笑着出去了。才一出门,管一恒就过来抱住了他:“跟二叔说什么呢?”“没什么,汇报一下咱们日后的打算。”“二叔怎么说?”“他什么都没说。”叶关辰笑吟吟地,不打算细说。“没难为你?”“怎么可能。”管竹那人其实也是个老实人,玩心眼儿远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我有人质。”   人质乐了:“这么说,谈判胜利?”“胜不胜利都没关系。”叶关辰拉着他的手,仰头去看天空绽放的烟花,“反正这人质我是不会放的,人质在手,天下我有么。”   人质乐滋滋的,丝毫没有被胁持的自觉:“说得对!那明天,咱们去走亲戚吧。”   叶关辰沉吟了一下:“去了亲戚家,就别说得这么直白了。我们既然不在乎虚名,又何必给二叔和姑姑他们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呢?”“我知道。就说你是我朋友。”管一恒还没有高调到拿个大喇叭出柜的习惯,“再说嘛,男朋友当然也是朋友啦。”   叶关辰笑了:“说得对。”“就是怪可惜的……”管一恒一只手圈着他的腰,在他肩膀上蠕动,“家里人太多了……”   叶关辰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他羽绒服里拧了一把:“留着点力气吧,明天要走的亲戚更多。”   叶关辰这话一点没说错,第二天一早全家人就爬了起来,吃过饺子之后,管竹夫妇在家里等着亲戚上门,其余人全体出动——各家拜年!   北方的冬天冷而干燥,天很蓝,风很大,土也很多,尤其是往郊区走的时候……   叶关辰习惯了巫山湿润温和的气候,居住在滨海的时候也比这里好很多,走了几家之后就觉得喉咙发干想咳嗽了。管一恒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摸出个小保温杯,里头是还热乎的冰糖梨水:“猜着你不习惯。小时候东方他们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妈就给他们煮梨水喝。”“你什么时候煮的?”老实说这梨水煮得不怎么样,梨还有点生呢,糖也放太少了,酸叽叽的。“早晨起来煮的呗。”管一恒挠挠头,“这还不简单,打开煤气灶就煮了。”   叶关辰接过来,顺手温柔地捏了捏他的手心。说起来的确很简单,但要起得比大家更早,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梨皮削得很干净,切的块也均匀,用心做出来的东西,比什么都难得。   管一恒耳根泛起一片红,掩饰地指指前头:“那是六表舅家,我们也得去看看。”   六表舅住着独门小院儿,一推门两只鹅带着一群鸡跑过来迎客,咯咯呱呱一通乱叫,已经有人开门招手:“是长房大侄子啊,哎哟快进来,外头风大呢!”   六表舅家的房子是新翻盖的,虽然是平房,却也窗明几净。管一恒和叶关辰一进去,倒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六表舅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个穿艳米分色羽绒服的女孩子,正是在长途汽车上扒着他们的座椅靠背,非让管一恒继续讲故事的那个人!“表舅过年好。舅妈过年好。”管一恒一边打量了一下那女孩儿,一边向六表舅和舅妈行礼,同时拿出油纸包好的腊肉,“没什么好东西,这个是四川巫山那边的土产,今年出差到那边,从老乡家里买的自制腊肉。说是山上放养的猪,又是真正柴禾熏的,我也不知真假,送来给表舅鉴定鉴定。”   六表舅显然很欣赏这种“自家产”的东西,拿过来就直接打开纸包闻了闻:“真是果木味儿!没错,这是柴禾熏的,比外头那些机器做的香!孩子他妈,快拿厨房里挂起来,这个蒸了之后下酒最好。大侄子,难为你天天在外头跑,还想着你表舅!坐坐坐。这是谁啊?你朋友?年轻人长得真好。”   六表舅说完,就转头对坐在那里不动的女孩子和气地说:“姑娘啊,你看我这来了亲戚,也不好再招呼你坐了。你说的那事儿,我怕是帮不上忙。五大仙的事儿,我是从来不管的。”“可是我打听过了,都说您在这一带是最出名的——”女孩子急了,“您看,只要您开个价,这个好商量啊。”   六表舅拿起搁在桌边上的烟袋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姑娘啊,这可不是钱的事儿。我管不到的地方,有钱也没办法啊。再有钱,山东省省长也管不着河南省的事对不对?你再打听打听别家吧。”   女孩子无奈地起身,被表舅母送了出去。六表舅对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报应的事儿,哪是拿钱就算的。”“什么报应的事儿?”管一恒随口问了一句,“这姑娘我们来的时候坐车遇见过,怎么找到您这儿来了?”“家里跟黄大仙结仇了呗。”六表舅慢条斯理,“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讲过那故事没?就是有人绝了家养黄大仙的后,黄大仙去找了他,跟他换了张脸的事儿。”“啊?您说那个啊!”管一恒也惊讶起来,“那什么,我以为——”“以为是讲着玩的?”六表舅翻翻眼皮,“可不是哩。那姑娘就是那一家的后人,这会儿来求人了。”      第125章 番外之过年(下)      叶关辰在六表舅这里听到了那个故事的后半段,也就是所谓的“高潮”部分。   男人在夜里惊醒,发觉脸旁伏着个毛茸茸的东西。然而只是一恍神,那东西就闪电一样蹿下床不见了。当他打开灯搜寻的时候一无所获,倒是妻子指着他的脸惊叫起来——那张脸上已经生出了茸茸的黄毛,嘴鼻都显得尖了起来,活像一只黄鼠狼。“后来呢?”管一恒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故事,现在发现居然真有后续,忍不住追问,“我记得这故事说的那人就在德州市政府上班吧?仿佛就是姓黄?我小时候应该也见过他,脸上毛发是多了点,嘴和鼻子也有点尖,但要说像黄鼠狼——好像也没有那么像……”这就是他原本要跟叶关辰说的奇妙之处——故事和现实有微妙的符合,可是细细去刨根问底的时候,又发现那些事其实根本没有发生过。   六表舅嘿嘿一笑:“传言有误啊。其实换脸的不是那个人,是他儿子。”“儿子?”管一恒皱眉,“没听说他有儿子啊?”“死了。”六表舅言简意赅,“那时候他儿子还不满周岁哩。”   管一恒默默地算了一下刚才那个女孩子的年龄:“这么说,是儿子死了之后他又生了个女儿?”“错喽。”六表舅抽了口烟,从鼻子里呼出两道白雾,“是他瞒着人偷偷生的。”“超生。”叶关辰眉毛一扬,“所以没人知道他有儿子,是因为他把孩子藏在别的地方了?他杀了黄大仙的后代,所以黄大仙就报应在他的儿子身上。而且他还不敢声张——那么孩子呢?不会是被他给……”政府公务员,一旦超生是要开除的。“对喽。”六表舅又抽一口烟,“小伙子心眼要得。当时他抱着孩子偷偷来找过我,想让我作法给变回来。我亲眼见着的,好好一个娃儿,鼻子尖尖的,眼珠子滴溜乱转,脸上全是黄毛,只看脸,活脱脱一只黄鼠狼崽子哟。”   管一恒想像了一下,颇有几分反胃地咧了咧嘴:“那您有办法?”“黄大仙的事,哪个有办法。”六表舅反问一句,“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他自己不悔改,哪个救得了?我就算替他把黄大仙请了来,又能咋地?后来那娃儿没多久就死了,至于怎么死的,咱可不敢乱说喽。”说完,又大大抽了口烟。   叶关辰默然。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本身就是很娇弱的,有时候只要照顾的家人一不小心……   管一恒却问:“可您刚才不是说,五大仙的事您从来不管吗?”   六表舅嘿嘿笑了起来,拿烟杆敲了他一下。   在六表舅家坐了一会儿,嗑了一把瓜子,管一恒便带着叶关辰出门,向另一家亲戚挺进。不过才走了几步,就又看见了那件艳米分色的羽绒服,刚才那个女孩正对着一个男人抹眼泪——巧得很,那男人他们也认得,就是长途车上坐在女孩旁边的那一个。“居然也是村里的人?”管一恒斜眼看着,啧啧了两声,“这才几天呢,居然就勾搭上了。”   叶关辰笑着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说什么呢,这么刻薄。不过——这位黄姑娘还真是挺有本事的。”   黄姑娘确实是蛮有本事的,不过是在长途车上相邻而坐几个小时,就能让人忍不住来安慰她,这本事不是人人都有的。不过,直到管一恒和叶关辰又进了一位亲戚家门之后,才知道黄姑娘这本事远不止他们看见的那点。   这一家从姓氏上来说比刚才的六表舅亲近得多,也姓管。然而从辈分上来说——这家七十多岁的老爷子跟管一恒是同一辈的,管一恒呼之为四哥,于是他的儿孙们今天得去管家拜年,也才刚刚回来而已。“恒叔快坐。这位是恒叔的朋友?也请坐请坐。”   叶关辰看了管一恒一眼。让一个年龄跟他父亲差不多的男人点头哈腰地搬椅子端茶水,他真有点适应不良:“您别客气,我自己来。”“您是恒叔的朋友,就是长辈,哪能让您自己动手。”男人憨厚地笑着,“刚才去老宅拜年,没看见恒叔,二叔公说您来村里了,我们就赶紧回来了。我爹今年这腿脚不行了,要不然怎么也得去老宅给叔公拜个年。”   老人在炕上笑着,四处看:“狗蛋儿呢?赶紧叫他进来给叔公磕头。”   他的儿媳连忙走到门口去喊:“小胜呀,赶紧回来,老宅的叔公来了。”   一会儿,门口走进个人来,大家四目一对,同时愣了一下。无它,这位正是刚才在路边上安慰黄姑娘的人,换言之,也就是在长途车上险些跟他们起冲突的那位!“这是你侄孙狗蛋儿。”老人眼神不大好,并没有发现几人的神情变化,只管招手叫孙子,“这是老宅的恒叔公,快磕头!”“狗蛋儿”脸上的表情精彩得无法形容,但在爷爷的催促之下,也只能就着屋子里的砖地跪下去了:“给叔公磕头。叔公过年好。”   叶关辰的嘴角也忍不住地一个劲儿抽搐,只有管一恒大概是习惯了过年被“晚辈”请安,很淡定地摸出个红包给他:“好多年不见,都认不出来了。”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老人却很赞同:“可不是。你总有两三年没回来了吧?狗蛋儿也是,在外头挣钱,一年顶多就回来这么一趟,住不了个两三天就得走了。”“现在年轻人都是这样,辛苦。”管一恒随口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男人,“狗蛋儿结婚没?”   男人的嘴角抽得让叶关辰怕他下一秒就会中风,然而他到底还是坚持下来了:“还没有。”“哎,外头不好呆啊。”老人叹息,“听说外头的房子都贵得要命,没房咋结婚?城里的姑娘都住惯好房子的,总不能把人家娶进来就叫人家吃苦……这不,都三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   叶关辰对老人印象颇好,含笑道:“现在大家都是差不多,三十了没结婚的很多,总有办法的。”   老人哎了一声:“那借你吉言啦。”   狗蛋儿——大名叫做管重胜的,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被迫磕了个头有点怨气,忽然问:“叔公年轻有为的,肯定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胆子还真不小呢。管一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却向他爸爸管兴点了点头:“别说,狗蛋这孩子,还挺关心长辈的。”   管兴立刻抬手给了儿子一巴掌:“叔公的事,哪轮得到你管!恒叔别生气,现在这些孩子在外头野惯了,学的规矩都不知扔哪去了,回头侄子教训他。”“不用不用。”管一恒笑着摆手,“不过我忽然想起来,刚才在路边上看见的是你吧?还有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在抹眼泪——哎,不会是女朋友吧?惹人家生气了?”   叶关辰低下头去,忍着笑偷偷掐了管一恒一下。看管兴的样子就知道,这里的家规肯定很多,要是知道管重胜跟个陌生姑娘在路边上拉拉扯扯,恐怕真得挨揍了。   管重胜的表情顿时尴尬起来,支吾了一会儿才说:“就是路上认识的……”   管一恒冲他笑了笑:“虽说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小心点好。”那位黄姑娘跑去找六表舅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呢,看管重胜这色迷心窍的怂样,搞不好就要吃亏。   因为要走的亲戚多,管一恒也就在这家坐了一会儿就起身了。反正他该说的话都说了,对晚辈也算仁至义尽,至于管重胜是不是会被他爸爸关起门来揍,他就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事儿他居然还没完。到了初三晚上,已经十一点半了,管兴敲响了管家大门——管重胜出事了。“昏迷不醒?”管竹皱了皱眉。“在县医院,大夫说是中了毒。”管兴抹着汗,看样子似乎就要跪下来,“叔公,请您去看看吧。我看不像中毒,倒像——倒像是招了黄大仙!”“黄大仙?”管一恒刚躺下又爬起来,正在打呵欠,一听这三个字,顿时精神抖擞,“我跟你去看看!”   深夜之中挤在小皮卡的驾驶室里往县医院开的路上,管兴把情况说了一下。今天大年初三,各家媳妇回娘家,管兴也陪着老婆带着儿子去了岳家。两家离得并不远,到了之后,管重胜就说是出去玩了,结果这一去就再没回来。“人是在老祖宗墓地那块儿找着的,口吐白沫的都快冻僵了。”管兴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说不是很有出息,可癞痢头儿子还是自己的好呢,何况管重胜还不是癞痢头,自然是心急如焚,“送医院之后,大夫说冻伤倒不大要紧,可就是醒不过来。说是中毒,可洗了胃也没用。我瞧着,我瞧着不对劲儿,主要是小胜他身上有股子臭味,就是那个——”“黄鼠狼屁?”管一恒一扬眉毛。“对!”管兴连连点头,“还有一样,家里头那个罗盘没了。不知恒叔你记不记得,就是我爷爷传下来的那个罗盘。”“记得。”管一恒点点头,“我小时候去你们家,四哥还给我玩过。你怀疑是被小胜拿走了,利用那个去找了黄大仙?”“那东西从我爹开始就不用了,除了自家人,没人知道放在哪里。再说老祖宗墓地那边啥也没有,天寒地冻的谁没事跑那儿玩去?”   管兴所说的老祖宗墓地,指的是传说中的管辂葬处,据说是平原城西南周寨村西、尚庙附近。不过只是旧志中记载有墓,现在已经根本找不到了。   县医院离得不远,说话的工夫也就到了。管重胜已经从急救室转入了病房,仍旧昏迷不醒,嘴角还泛着细细的白沫子。医生眉头紧皱地说:“胃容物分析没有毒物,身上也没有针孔痕迹,怀疑是吸入了某种毒气,只是我们现在实在分析不出来。实在不行的话,建议你们转院吧。市医院的设备比我们好,现在人暂时没有性命危险,这时候转院也比较安全。”   管一恒走到管重胜身边闻了闻,转头对叶关辰点了点头。管兴说得没错,管重胜身上确实有股子淡淡的臭味,虽然味道不浓,但却是正经的恶臭,多闻两下就觉得连晚饭也要翻上来似的。“转不转院你决定,我们去墓地看看。”管一恒转过身,用身体把叶关辰挡住。   叶关辰悄悄掀开羽绒服,幼幼从他怀里钻了出来,伸出脑袋对着管重胜才一闻,立刻打了一个大喷嚏,转头就钻到叶关辰胳膊底下去了。   这个喷嚏引起了医生护士的一致注意,叶关辰拉好衣服一脸正经,跟着管一恒走出了病房,留下医生们去研究管重胜了。   然而刚出病房楼,幼幼就又从叶关辰领口处钻了出来,呦呦叫了两声,抽动着小鼻子左右地嗅。管一恒跟着目光左右一扫,登时锁定了一抹在夜色中也十分显眼的艳米分色:“黄小姐?”   黄姑娘冷不防被管一恒从背后招呼一声,吓了一跳拔腿就想跑。管一恒怎么可能让个女孩子从眼前溜掉,一步就堵住了她:“黄小姐急什么?重胜在里头还昏迷不醒呢,黄小姐是不是应该跟我们讲讲,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我,我哪有跟他干什么……”黄姑娘目光闪烁,“你再拦着我,我要报警了!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管一恒嗤笑:“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话唬着了黄姑娘。她从管重胜处已经听说了管一恒是个有本事的人,而且在“秘密部门”工作——管重胜本人对管一恒所知不多,只知道他在族里地位高,在外头也很厉害。虽然他对管一恒没半点好感,但也还不敢在外人面前乱说管一恒坏话。“你,你谁啊?”黄姑娘乱糟糟的脑袋忽然灵光一闪,“那什么,你是不是也会请黄大仙?”她想起来初一那天在六表舅家见过这两个人了:“你是不是跟陆大师一样,也是大神?”   什么鬼……管一恒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先说说吧,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我没……”黄姑娘打量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觉得太年轻,不像个大神的样儿,打起了退堂鼓,“我跟里头那人没关系啊,你可别乱说。”“你身上的味道跟他身上的一样,已经恶臭熏人了,还说没关系?”叶关辰抱着手臂在旁边听着,这时候淡淡地插了一句。幼幼从他领口探出头来,嫌弃地叫了一声,随即又缩回去了。   黄姑娘脸色顿时变了,半天才哆嗦着嘴唇说:“你们,你们都知道了?那你们,你们能救我吗?求求你们了,救救我,我不想变成黄鼠狼!”   在黄姑娘住的小旅馆里,她哆嗦着手脱下了裤子——别误会,这动作真没什么别的意思,事实上,现在看见她的腿的人,谁也不会有别的意思。   裤子里面藏着的是两条细得不可思议的腿,大概只有管一恒手腕那么粗,这还要包括上头长着的一层黄毛。这两条腿无论如何也不像人腿,反而像是——黄鼠狼的腿。“从三年以前开始的,医生说肌肉萎缩,后来就长起毛来了……”黄姑娘抹着眼泪,“是我爸告诉我的,说从前我弟弟……他说没办法,除非回来找黄大仙。”“你爸自己怎么不回来?”   黄姑娘哇一声哭了:“他被双规了……”   管一恒对叶关辰耸了耸肩,意思很明白——活该。“你来了之后干了什么?”   黄姑娘本来是没头没脑撞来的,来了之后才知道,当年他们家的房子,也就是黄大仙住过的地方,如今已经推平建了社区小花园。好在她在车上认识了管重胜,还是管重胜指点她去找的六表舅,但被六表舅拒绝了。   之后黄姑娘在管重胜面前哭了一场。当然她没说她的腿已经变成了那样,只说自己父亲现在病了。于是管重胜一时鸡血上头,拿了家里的罗盘就带她去找黄大仙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把路领到那边去了,可是他说看见了黄大仙,可是才走几步就有股子臭味出来,幸好我站在上风头,赶紧跑远了些……”可是管重胜就惨了,离得太近,直接就被熏倒在地。“我也不知道他家里电话,联系不上……”黄姑娘目光躲躲闪闪,不敢跟管一恒和叶关辰对视,“幸亏后来有人找过去了……”“你撒谎。”管一恒冷冷地说,“你不知道电话,至少可以打110或者120。”“我,我吓慌了……”“还是撒谎。”叶关辰也接话了,“你们去找黄大仙,管重胜带了罗盘,你带了什么?”“我没有——”“没有你就找到这儿来?你打算怎么做?见了黄大仙,下跪磕头求他放过你?”管一恒冷笑,“你现在老实说了,我或许可以帮你。如果不说实话,那你就带着这两条腿回去吧。”“我,我就带了点毒药……”黄姑娘被自己这两条腿折磨得太久,终于顶不住了,“我爸说,当初他要是把那只大黄鼠狼也弄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当时忙着在那附近放药饵,一时没顾得上他……”“还真是父女……”管一恒低声地说,站起身来,“关辰,我们去看看吧。”   管辂墓地如今是一片空地,上头建了个小花园,只在园子里立了块象征性的石碑,刻着管辂生亡年月,及墓地曾在于此的字样。   此刻已经凌晨两点,冷风呼啸,摇动花园里的树木,在地上投下无数的阴影,仿佛奇形怪状的野兽,在张牙舞爪。   黄姑娘这时候才觉得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哆嗦着说:“就,就在这儿……要是,要是黄大仙……”要是黄大仙知道她投毒了,正等着要报复她怎么办?   叶关辰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是这个罗盘吗?”   那是个极旧的罗盘,原本是八角形的木头底盘磨损严重,几乎成了圆的,上头浮雕的八卦图案也基本磨平,只有中间的铜指针却毫无锈迹,仍旧黄亮光滑,几可鉴人。   叶关辰掂了掂罗盘,夸赞了一声:“这桃木得有将近二百年了。”   各种树木都有自己的寿数,桃树不是什么长寿的树木,一般也就是三四十年的样子,能生到百年以上已然极其难得,更何况将近二百年呢。这罗盘看着破烂不堪,到了天师手里却是贵比黄金。   管一恒却拿脚尖踢了踢旁边的一个东西:“你扔的就是这种东西?”那是一堆炸鸡柳,整整齐齐地堆在一起。   叶关辰直摇头:“且不说这个东西对黄大仙有没有用,你扔这么多,是想把附近的猫狗都毒死吗?万一要有小孩子或者乞丐误食了怎么办?”   黄姑娘看这两人居然弯着腰开始收拾那些有毒的鸡柳,不禁有些急了:“那,那现在怎么办啊?”她一边说一边心惊胆战地四处去看,总觉得那些摇晃的黑影里似乎就藏着一只肥大的黄鼠狼,随时都会蹿出来咬她似的。   管一恒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你怎么,怎么能不知道呢?”“我又不会请大仙。”管一恒拖着长腔,“再说了,就是我能请来,你打算跟黄大仙说什么啊?说你准备毒死他,好治自己的两条腿?”“那能怪我吗?”黄姑娘终于崩溃地哭了起来,“我的腿这样了,以后怎么办!”   叶关辰把最后一块毒鸡肉扔进塑料袋,用纸巾擦着手,若有所思:“你刚才说过,你的腿是先肌肉萎缩了,然后才开始长黄毛的?”   黄姑娘抽泣着点头:“对。去了医院说是神经性肌肉萎缩症,没得治。后来就长起毛来了。”“那么你的腿在长毛之前,还能走吗?”“走着很费劲。”黄姑娘抹着眼泪,“医生说用不了多久就不能走了。”   叶关辰又思索了一下:“从你弟弟死了之后,这么多年你家还出过什么祸事吗?”“这,这倒没有……”黄姑娘愣了一下,“可是我的腿变成这样了,我爸还双规了……”“你想到什么?”管一恒却听出叶关辰话里有话。“我在想——”叶关辰转头看着黄姑娘,“如果黄大仙要害你,为什么早不动手?”“它都害死我弟弟了!”“那再害死你不也很容易吗?为什么只给你换了两条腿呢。”   黄姑娘无话可说了。管一恒却露出了惊讶之色:“关辰,你的意思不会是说——”   叶关辰点了点头:“我就是在想,如果黄大仙没有给你换了两条腿,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黄姑娘愣了一下:“会是什么样子?那我还会什么样啊,肯定是好好的呗!”   她这话刚说完,树影之中忽然传来一声细细的叹息,声音听起来苍老而嘶哑,一半像人,一半像兽。“啊!”黄姑娘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叶关辰身后,“是,是谁!”   叶关辰比她镇定多了:“是你要找的黄大仙啊。”他扬了扬手里的罗盘,那指针正小幅度地摇摆着,指向叹息传来的方向。   黄姑娘虽然是来找黄大仙的,可现在听说黄大仙出现,却恨不得有个洞能让她躲进去,哆嗦着说:“它,它来干什么?”   叶关辰叹了口气:“不是你叫它来的吗?”“我,我?”黄姑娘这才有点反应过来。她发现管一恒和叶关辰从始至终都站得稳稳的好像胸有成竹,胆子多少也大了一点儿,扯着叶关辰的衣服,战战兢兢地说,“黄大仙,你能把我的腿还给我吗?我知道我爸对不起你,可是我没干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黄大仙,求求你了!”“你确定要自己原来的腿吗?”树影里没什么动静,倒是叶关辰转头看着她,“要知道,这只能换一次,不可能换第二次了。其实,黄大仙如果想要害你,也用不着等这么多年。就说刚才,它能跟在你身后把这些毒饵都整整齐齐地收拾起来,要收拾你也容易得很吧。”“当然要我自己的腿啊!”黄姑娘不明白他说的最后几句话什么意思,也根本没有心思去细听,只是急切地尖叫起来,“我就要我自己原来的腿!黄大仙,你既然不想害我,那就把腿还给我吧!”   阴影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的,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暗处浮现了出来,看上去像个伛偻的小老头儿,仿佛还坐在轮椅上,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面目,只能模糊看见一个轮廓。在这个小老头儿背后,有条大尾巴从衣服里伸了出来,不时地一甩一甩。小老头儿仿佛抬起头来看了黄姑娘一眼,然后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黄姑娘尖叫一声,可是小老头儿并没走出树荫来,而是向着叶关辰和管一恒抱拳行了个礼,随即转过身去,一步步地走进树影深处,又消失在黑暗中。   黄姑娘只觉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黄,黄大仙这是——“是走了吗?”黄大仙已经答应你了。”叶关辰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有几分怜悯,“我想,你的腿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   黄姑娘顾不得寒冷,立刻把裤腿拉了上去,露出来的一段脚踝果然变成了正常的皮肤。她欣喜地叫了一声,一撑地面就想站起来,然而才站到了半,就又跌坐了回去:“我,我怎么站不起来了?我的腿——我的腿没知觉了!”   她用力去拉裤子。冬天裤子穿得厚,要很吃力才能拉到膝盖处。但露出来的一截小腿就已经看得很明白——比原来那条黄鼠狼腿是粗一些,但仍旧瘦得跟芦柴棒一样,只是松松一层皮裹着骨头的感觉。“这就是你的腿啊。”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如果黄大仙没有给你换上两条腿,大概三年以前你就已经不能行走了。”“什么意思?”黄姑娘涕泪交流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我的意思是说,黄大仙其实是想帮你。或者它对多年前给你弟弟换脸的事有些内疚,又或者是你爷爷奶奶临终前对它的请求,总之,它给你换了两条健康的腿,只不过,不是人腿,而是它的腿。现在你想要回自己的腿,那么它还回来的,也就只能是你这两条得了肌肉萎缩症的腿了。这个——是你自己的意愿。”   黄姑娘呆呆地听着,茫然转头向树影里看过去,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树梢,仿佛一声无奈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完全结文了。大概在五月出个人志,到时候会再放一个番外在里面,到底写什么,还要再想想……不如大家也说说,你们想看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