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进化 作者:纳兰十七   文案:   一场车祸,引发了一次基因突变。   从此,这倒霉催的孩子眼里的世界开始大变样——   跳高皇帝是个bird man,游泳冠军长着鱼尾,笨拙的胖子其实是伪装的美少年!!!   坑爹啊!他老爸不能认他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不是优秀物种——   于是这个所谓的优秀人种世界其实根本就是虚拟的吧!果然是这样没错吧!   一夜进化,历史遗留问题有待解决。   内容标签:生子 幻想空间 异能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风 ┃ 配角:秦素,凌江城,顾子庄等等 ┃ 其它:进化,第二次低调地挑战生子=v=      第1章 车祸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早上起床我老娘才要我出门小心不要被车撞,这女人靠在门上指着我的脑门,满口你印堂发黑劫数将至什么的,我完全没有当做一回事。但事实证明,年纪大的女人说出的话你深信不疑是不行的,全盘否定也是不行的。本来我违反了十几年交通规则都没事,结果今天过马路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我老娘那十三点兮兮的脸,脚下这么一停,然后就这么在有生以来第一次遵守交通规则的情况下被车撞了。   不过还好命大,不然这文的主角就得换人了。   肇事司机酒后驾车,撞得我左腿骨折兼脑震荡,躺在地上只觉得满眼都是星星。群众们围着我指指点点,还好几个良心未泯的打了120叫救护车,不然我真的是不死于失血过多也得气死。更戏剧性的是,在被救护人员抬上车时,我老娘刚好从家里开车出门,见有人出车祸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下车围观。一见躺担架上的居然是她儿子我的时候,这女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给了我一个语重心长的凝视,抹着根本不存在的鳄鱼泪幽幽地来了一句:“儿子你看,叫你小心你又不听,这下被撞了吧?疼么?”   ……我滚你大爷的!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进手术室的时候她被医生批准围观,不时在旁摇头叹息地刺激我。幸亏麻醉药跟镇静剂起效及时,我才熄灭了弑母的念头,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一睡下去就是大半天,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红霞漫天,满目炊烟。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欣赏了会儿,准备夸奖一下我老娘的办事效率,给我找了这么一视野开阔的好地儿,没想到一转头看见的却是一个男人——   他穿着阿曼尼休闲西服,交叉着两条长腿坐在扶手椅上,专注地看着手上的文件,修长的手指抵着太阳穴,跟我有七分相像的俊脸上带着杀伐决断的果敢。除了眼角多出的那几条不认真看就根本发现不了的鱼尾纹,他跟七年前相比没有丝毫改变,依然是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美男子。   没错,这是我老子。   我躺在床上睁圆了眼睛盯着他看,极度怀疑是不是撞到脑子以后产生了幻觉。   我是个私生子,我老娘跟我老子虽然生了我,却没有嫁给他。这非常奇怪,他们之间不像是没有感情,家世也相当,再来连儿子都有了,结果这么多年都一直耗着没在一起。想来想去也没别的原因,所以问题应该出在我身上。   我从小就跟我老娘住在一起,偶尔会被她送去跟我老子住两天。不过这种生活到十一岁的时候就结束了,在出车祸之前,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见着我这个叱咤风云的老子。于是我真的感到很奇怪,怎么隔着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自己还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当然,作为一个即使扔在人堆里也扎眼无比的钻石王老五,他长得一点都不含糊,就是喜欢成天板着张脸,浪费好相貌。   他若有所感地抬眼,见我大睁着眼睛看他,于是搁下手里的文件。他倾身把我从床上扶起来,在我身后垫了个枕头,起身倒了杯水来喂我。作为一名伤员,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务,等滋润完干得发紧的喉咙才开口调侃:“哟,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看不惯我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瞥了一眼我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脑袋跟左脚,坐回椅子上在文件的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么说的意思是要我等到自己儿子举行葬礼的时候才出来家属答礼吗?”   ……真狠。   我嘴角抽搐地捂住胸口,觉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种事也不是那么靠谱。他的目光跟了过来,见我皱着眉,于是面色一沉:“怎么了,胸口疼?”   哎?我连忙把手挪开,表示自己好得很:“没有的事,又没伤着肋骨什么的,倒是脑袋跟脖子疼得很——”   他起身坐到我床上来,再自然不过的把我揽过去按摩我那僵硬的脖子跟肩膀,低沉道:“你都躺在这里一天一夜了,怎么会不疼。”   我耸耸鼻子,闻到他身上清爽的男士香水,混沌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居然睡了这么久?难怪一醒来全身都僵了。   被自己的老子这么抱在怀里还真是少有的体验,感觉新奇,我也就顺理成章地忽略了自己的年纪,跟只小狗一样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这里摸摸那里嗅嗅,最后被他伸手按住,“动来动去做什么,脖子不疼了?”   废话,当然疼!   我捉住他的手,摆回脖子上,示意他继续按。   把下巴搁他肩膀上,小声嘀咕:“我这不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你抱怀里么,当然要把小时候没做过的事全都做一遍。上小学的时候写作文不是写老爸就是写老妈,我同桌那个小胖子写他老子抱着他坐公交车那可是写得无比详细,无比感人。当时我一想,你这身份陪我坐公交车是不可能的了,可抱抱我总还行吧?结果——得,连见面的机会都没了。”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停了两秒钟才又动了起来:“所以这是在抱怨我这个做父亲的太不称职?”   我扒着他宽阔的背,想着三头身的自己趴在上面嘻嘻笑的模样,心里有点惆怅:“没有,抱怨有毛用——”再往他怀里蹭了蹭,甚感与其浪费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不如在长成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儿之前赶紧在自家老子怀里撒娇撒个够。   他给我按摩完脖子,没有立刻离开,就这么抱着我,低沉道:“是我对不起你们,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这次来之前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带你们回去,小风,你愿意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吗?”   我趴在他肩膀上无语了一下。这算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他怀里退出来,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老爸,是不是医生跟你说了我有可能会终生残废?”   他嘴角一抽,尔后镇定道:“你想多了,儿子。”   好吧,那就当我想多了——   可是爸爸,你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改变主意要把抛弃多年的恋人和孩子都接回身边呢?正常人都会好奇你的思考回路到底是怎么样的吧!是这样没错吧!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目光明显地寥落起来,声音也低沉了几分:“说到底,你还是不肯原谅爸爸。”   ……喂喂,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这种话好不好?不要擅自决定别人的思考回路!   烦躁得想抓头,结果一伸手就碰到一脑袋绷带,于是脑门上垂下三条黑线。他还在寥落地注视着我,一脸“其实爸爸是有苦衷”的表情,看得我很想吼他一句:“你有苦衷就说出来啊,不说我怎么猜得到?!”   咳,不光是想,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表达的内容也从“爸爸有苦衷”变成了“爸爸不能说”。我摇摇欲坠地扶着他的肩膀,几乎因为受创过重就这么一口血喷在他脸上。怎么办,这让我怎么跟他沟通?于是真的只能靠脑电波交流吗?   我只好放弃,“老爸你不想说的话,那我就不勉强了——”紧接着振奋起来,“话说搬过去以后你香水我能用吗?我挺喜欢这种香调。”   听了这话,他的嘴角百年难得一见地弯了弯,伸出手来想摸我脑袋。只是看到我那满脑袋触目惊心的纱布,他的手就在中途顿了顿,改为捏上我的脸,皱眉道:“你妈真该把你养胖些,这尖下巴硌人得很。”   我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道:“这话还是留着讲给我妈听吧,你们打算怎么样?”   这话不知触动了他哪根神经,他原本晴朗的脸色顿时晴转多云:“她暂时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回去,我会再劝劝她。”   ……好吧,总觉得老爸你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第2章 养伤      别看我老娘跟我一样成天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时间倒退二十年那完全就是一个女性版的我,但她比我有魄力得多,说一就是一,绝不改口。感慨完我老子那可以预见的多舛追妻之旅,瞥到他无比阴沉的脸,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那个问题:“你们没有在一起,其实是因为我吧?”   他默然地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动,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不过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我死死地盯着他的脸,追问道:“为什么是因为我?我有什么不好,会让你在我一出生的时候就想抛弃我?”   他迎着我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爸爸从没想过要抛弃你。”在他眼里沉淀着深沉的情感,不似作假,“爸爸一直在看着你,只是你不知道。”   我摸了摸鼻子:“好吧,即使你说的是假话我也感到很高兴。”   然而他原本温情的目光却在下一刻变得寒光四溢,低沉道:“所以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去跟人飙车,我就打断你的腿。”   喂喂,我可还没完全原谅你啊你这个不负责任的臭老爸!   他又冒出一句意义不明的话,“以前你喜欢怎么样爸爸都不会管你,可现在不一样。”   “……好吧,于是我真的会残废吗?”   他忍不住揉起了眉心:“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嘿,不好意思,我是真不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爸爸?!   虽然他到最后也没把话说清楚,但接下来这两天,他就像是打定主意要弥补这七年来亏欠我的父爱一样,每天定时定点来医院报到,给我削苹果喂饭什么的,绝不假手于人。其间我老娘只在他离开的间隙里出现了一次,送过来几套换洗的衣物,在我床边坐了会儿。   她在我开口说话前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惆怅道:“儿子,你瘦了好多,看你爸把你照顾成什么样了。怎么样,还是跟着妈妈比较幸福吧?”   ……听说出车祸那天早上我还跟你住在一个屋里,六点多爬起来给你做早餐来着。   我抓住她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老妈,我问你个问题,当初你跟我爸为什么没有结婚?”   她把手抽回去,漫不经心地道:“这个嘛,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人很无聊,不想跟他过一辈子。”   我撑着床垫坐起来,看她顺手往我背后塞了个枕头,于是撇了撇嘴:“少来,你要真这么想的话当时怎么会把我生下来?”   她打了个呵欠,用指甲上描着华丽牡丹图的新葱白指托住下巴,慵懒地斜倚在椅背上:“因为我想起来要后悔的时候你已经五个多月大了,打不掉,我就只好等多三个月把你生下来,不然你以为。”   ……真毒。   我捂着两天内二度受创的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两人要是生在乱世,那绝对是史上最有名的暴君跟残后,什么秦始皇吕雉的根本没得比。   她握住我的肩膀,有些紧张:“胸口疼?”   我:“……”   你看,连反应都是一模一样,没错了。   我摆摆手,示意她自己没事。真是奇怪了,我被车撞的时候又不见她紧张,现在才知道要后怕吗?   她坐回去,懒懒地靠在扶手上,又是一派放松的姿态:“这两天你爸有什么异常吗?”   我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有。”   她来了兴致,直起身来期待地问道:“什么?”   我老实回答道:“对我特别好。”   她顿时没有了兴致,慵懒地拨弄一下耳后的碎发:“这是应该的,别说你是他儿子,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以你现在的情况……”后面声音就渐渐地小下去,我只看到她红唇微动,却什么也没听见。   我终于意识到,这两个都是深谙吊人胃口之道的人,一个语焉不详,另一个就话说一半留一半——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了他们这种人,才会变得这么不美好啊啊啊!老妈你把话说清楚怎么样?不带你这么玩我的啊啊啊!   她完全无视了我的怨念,侧脸看了看墙上的钟,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起身:“啊拉,不知不觉就待到这么晚了,我要回去睡美容觉了。”   我侧过脸去目测一下太阳高度角,又默默地转回来,对她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行为表示极度不齿。但我老娘轻松地miss掉我所有的眼神攻击,倾身过来在我缠着绷带的脑门上亲了一下,“乖,妈妈过两天再来看你喔。”   喂喂,我受伤的心不是你一个吻就可以治愈的,快告诉我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我终于懂得为什么好奇可以杀死猫。   饱受着好奇心的煎熬,我在医院里待足了一个星期,每天修身养性,除了上网看漫画以外别的什么也没干。我仍然在为自己的大佬生涯跟我老子谈判,虽然我是个小混混,但绝对是个有担当的小混混。学校里的那群小弟还偷偷联系过我,向我传达所有人对大哥的问候,可见我这个老大做得有多称职,说是众望所归都不过分。   但我老子提出的条件让我很崩溃,什么不准抽烟不许打架不能飙车不给喝酒——我当时就一拍桌子:“你要这样那我这个老大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好歹我也是D中一霸,手下管着几百号人,连教务处主任都要敬我三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多没面子?”   他听完我发火以后轻飘飘地扔过来一句:“那就干脆不要当了。”   我:“……”   所以说,为什么要在我已经决定放弃的时候把老爸还给我?为什么!   这天躺在床上跟小弟通电话,听他在那头唠叨个没完,又是老大不在功课难做,又是S中的家伙天天来捣乱什么的。我受不了地吼了他一句:“够了,人家真打上门来的时候再告诉我,挂了!”   真的不是我说,D中跟S中不和已久,个中的恩怨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建校的时候。我如今躺在医院里,D中群龙无首,他们会趁火打劫也不奇怪。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的是我老子跟我老娘这几天来的奇怪表现,前天他们刚好在病房外遇上,两个人干脆地大吵一架。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就只听到“儿子”“保护”这两个词,于是剧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NPC都不给提示,这游戏让人怎么玩下去啊喂……   正琢磨着仅有的一点线索,手机又响了。一看来电显示,还是那货,于是耐着性子接起来:“又有什么事?”   小弟在那头哭鼻子:“老大你快回来,打起来了——啊!”   我:“……”   不要告诉我之前他都是在谈判的地方跟我家长里短的唠叨个没完啊喂!   立刻掀被子下床,抓了件外套身上。一看钟,现在才三点多,我老子一般五点出现,两个钟头时间足够我把那群孙子收拾一圈再赶回来装好小孩。脑袋上的纱布虽然碍眼,但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拖着还打着石膏的左脚坐上轮椅,马不停蹄就冲出了房门。   Vip病房区的人不多,在其中出入简直有若无人之境。   搭电梯的时候护士忙着照顾一个哎呦哎呦叫个不停的色老头,没功夫看我按了几层。我在旁边看得清楚得很,那老家伙其实什么病也没有,一双贼眼拼命朝人家小护士的胸口扫。   他们去二楼,我按的是一楼,于是电梯门一开小护士就推着那老头出去,我就在电梯里诅咒那个老混蛋扑街。下一秒,原本走得顺畅的轮椅被突然从旁边伸出来的拖把绊住,小护士跟清洁工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头向前扑去,他原本装出来的痛呼瞬间高了八度,变得货真价实。   呃,于是这就是传说中的乌鸦嘴?      第3章 偷溜      下午三点零五分,我成功从医院里溜出来,在门口拦下了一辆计程车。司机大叔蓄了两撇小胡子,一路上跟我聊得欢实,最后还讲到了他在S中读书的宝贝儿子。要不是实在没心情侃的话,估计他们家祖宗八辈的底都要被我套出来。   车子行进了大概有二十几分种,眼看D中那金碧辉煌的校门遥遥地出现在视野里,与S中古色古香的木质大门成分庭抗礼之势,我连忙道:“大叔,待会儿你就在这里等我,我按钟付你钱。”   大叔爽快地答应:“行,我就在这外面等着。”   他把车停在校门口,我掏出一百块钱递过去。大叔笑了笑,把钱推回来,“没事,等送你回去以后再给。”   我耸耸肩,把钱放回唯一的口袋里,问特地下车来给我开门的大叔:“大叔,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胡子很帅?”   他摆好轮椅,把我扶上去:“嘿,我们家那小子小时候经常这么说。”   啧,看来他们父子的感情真是好。   听到巷子里隐隐传来呼喝声,我不动声色地调转轮椅朝着那边过去。大叔从后面一把拉住我,警告道:“那边不安全,小伙子你别往那里走。”   唉,看来这两间学校的长巷之争已经成了全市人民茶余饭后的谈资,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只好撒了个谎,指着那边道:“可是我刚刚好像听到我朋友的声音,我怕——”   果然正义感十足的大叔一改刚才的紧张,沉着道:“这样啊,那我陪你一起过去看看。”   ……好吧,于是父亲们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会被蜘蛛侠跟高达什么的附身吗?   不好拒绝他的好意,只好临时改变了原本打算孤身深入的计划,由正义的S中学生家长陪同来到争斗现场。当然,事实证明我这个决定是明智的。刚一接近巷口,一个黑影就朝着我重伤未愈的腿上扑来。大叔敏捷地拉着我往后一退,躲开了那个被人踢出来的人型武器,一看校服颜色,S中的。看样子果然是谈判崩裂,双方在巷子中部混战成一团。   我坐在轮椅上默默地骂了一句,我擦。   走得近了,越发感受到风暴中心战况激烈,不时有人被扔出外围。在一连见到几个S中的渣以后,终于等到了一个D中的。在他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再次冲过去的时候,我一把揪住他:“等等。”   仔细地打量他挂彩的娃娃脸,发现根本不认识。   他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倒是把我给认出来了。站在原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不耐烦道:“你怎么从医院里跑出来了?”   这种语气,我跟你很熟吗?   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古怪,“怎么,不认得我了?”想要伸手敲我脑袋,“怎么出个车祸也学棒子国男主角闹失忆——”   大叔从后边伸手过来,坚定地挡住他:“别碰他。”   他站在原地默了会儿,小声嘀咕:“什么时候出门都要带保镖了……”   我脸上一热,总算想起这个耳熟的声音是谁的,可是——   “坑爹啊顾小城!你这个面目可憎的死胖子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有点婴儿肥的可爱美少年?”   这是要让D中那群以美貌自矜的少年们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坐在轮椅上再度仔细打量他,感慨美少年果然具有生理优势,即使被人揍成熊猫眼也依然无比动人。扫兴的是有几个外围的S中学生一看这边有便宜可捡,立刻嗷嗷叫着扑过来,顾小城只来得及呸了一声就卷起袖子迎上其中的两个。   剩下两个估计是把我给认出来了,掰着指关节笑得那叫一个YD:“哟,这不是风哥么?怎么不在医院里乖乖躺着,上这儿来讨打啊。”   他们阴险地笑着,一左一右地攻过来。我坐在轮椅上,眼看对方来势汹汹的拳头就要砸下来,斜后方忽然伸出两只大手,迅捷无比地在空气中跟他们来了个毫无技巧的碰撞。这两人顿时闷哼一声,捂着拳头倒飞出去。   我默默地转头,正好看到大叔一脸无害地收回两只手掌,对我笑了笑:“年轻的时候在少林寺待过,学了点皮毛功夫。”   中华武术博大精神当然可以理解,我只是想问刚刚大叔你手上一闪而过的青色鳞片是什么东西啊喂!但大叔摆出一脸“我什么也没干”的憨厚相,我也不好追问,只好转头去看顾小城。他跟那两人缠斗在一起,拳脚狠戾生风,一改往日的笨拙。   我这才发现他打架真是阴狠得要死,专门往人家最痛又最不明显的部位招呼,估计靠这招省下过不少医药费。然而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两个跟他打的人。看得出来身手也不错,可不知为什么他们打出的每一拳都止步在顾小城身前五公分的地方,一寸也不能往前,像被堵无形的墙给挡了。特清楚地听到大叔在后头“咦”了一声,细得像游丝一样的声音低低地传进我耳朵里:“好精准的控制力。”   ……总觉得好像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一两件我不知道但其他人都知道的事。   顾小城很快把人给打趴下,甩着手走回来:“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怎么跑回来了?”   我反驳道:“你还不是照样没告诉我你怎么突然变漂亮了。”看着昔日小胖一下子变成了高挑清瘦的美少年,我这心理落差不是一般的大。我勒个去,你们谁见过养水里的蒜头突然变成亭亭玉立的水仙?正常人都没这想法吧!   他莫名其妙地摸自己的脸:“我哪有变漂亮,这不跟以前——”   话说到一半他眼神就变了,伸手抓住我的衣襟,凑上来闻我的脖子,“怎么回事,你的味道好像变了。”   我一把推开他,受不了地整理衣服:“擦,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照你这么说,那老子以前是苹果味还是香蕉味的?   顾小城深沉地瞧了我很久,眼中交织着豁然和困惑:“你——”   我没给他太多时间扮深沉,劈头问道:“说说,这是怎么打起来的?”   他顿时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标致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无比。   尽管在他用来阐述当时情况的十句话里就夹带了六句粗口,我还是搞明白了两方人马打起来的原因。很简单,还是天朝的人口数量问题,谈判的空间太小,参与人数又太多,人挤人一不小心就把一瘦弱孩子给挤趴下了,那胆小怕事的一声惨叫就点燃了导火线,战争一触即发。   听听这都叫什么事儿,传出去不叫人笑掉大牙才怪。   我瞧着远处战况激烈,只恨没赶上自己手脚健全的时候,拖着个石膏脚,出风头的机会都给了别人。S中的新任龙头是真能打,一对我手下仨还能腾出手来教训几个想浑水摸鱼的家伙。嗯,不过那双不时冒出来的青色爪子是什么?   顾小城倚在我轮椅上,对我掩饰得不怎么好的嫉妒恨发表意见:“我劝你还是别过去,就算你现在四肢健全也不见得打得过人家。”   ……总觉得现在的人都特喜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当然,就我现在这情况,别说是人群里那个人形兵器一样的小子,就是脸上挂彩的顾小城跟我打,我也不一定能打得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情况太不妙,我真想要问这小子是不是掉山崖底下去过,然后好运气地遇上了世外高人,又或者吃了什么能平添一甲子功力的奇珍异果——啊,还顺带整了脸。      第4章 怪物      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能阻止这场混战,我只好回头对大叔说:“大叔,等他们消停了咱再走怎么样,我还想看看我朋友在不在里头。”   大叔摸了摸胡子,点头道:“成。”   末了又指指一旁的顾小城,“怎么这个不是你要找的?”   好吧,我能说什么,说这填满了大半个巷子的横尸都是我罩的?别逗了,我还真丢不起这人,于是只好继续撒谎:“我要找的那朋友貌似还在里头蹦跶。”   大叔点了点头,顾小城低垂着脑袋闭目养神,偶尔睁开眼拿让人看不懂的目光注视我。阳光通过高墙顶端的缝隙洒下来,融融地照在脸上,我打了个哈欠,几乎想歪倒睡上一觉。止痛药好是好,就是吃了会让人不分场合地打瞌睡。   自出车祸以来,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脑子有迟钝化的迹象,三番两次产生幻觉。再这样下去,也许我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退化成猪的人类——   顾小城在旁低喝一声:“小心!”   他揉身而起,截住那个朝我扑来的黑影,瞬间跟那人缠斗在一起。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个原本应该待在风暴中心的家伙。他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包围圈之外,一副想要擒贼先擒王……呸,谁是贼!   即使是脱胎换骨之后的顾小城,对上了他也显得吃力。刚刚将那两人的拳劲阻挡在几公分之外的空气墙好像消失了,对方拳拳打在他身上。我皱着眉头捕捉他们的动作,穿着绣有S中标志白衬衫的高大少年突然回头,眼底掠过一丝锋芒,接着一怔:“爸……”   他忽然停下动作,任一直被他压着打的顾小城一拳轰在他右脸上——那动静大的,连我这个围观者看了都觉得牙疼。顾小城一拳击中目标以后觉得有点不对劲,一看对手居然弃自己不顾,直勾勾地望着这边。他于是甩甩发红的手,给了我一个火大的眼神:“搞什么啊?”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知道这种事情,顾小胖?   S少年抿紧薄薄的唇,一脸平静地走到我面前,望着我身后的司机大叔,问道:“老爸,你怎么来了?”   大叔的声音就比平时低沉许多,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我今天要是不来的话,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儿子原来这么有出息,居然公然翘课出来跟隔壁学校的同学打架!”他从我身后绕出来,一字一句地道,“叶琛,你翅膀硬了是吧,我花钱供你读书供出的就是这么一小流氓——你自己说,你对不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妈。”   叶琛俊美的脸青白一片,抿着嘴唇没有说话。父子俩就像两块礁石一样沉默地对峙,承受着众人目光的洗刷。顾小城有些脱力地靠在墙上,小声嘀咕道:“我靠,好好的热血少年漫居然穿成了家庭伦理剧……”   我承认这句话里飘荡出来的喜感多少熄灭了我的怒火ORZ。   只是比起在这里坐着看他们玩瞪眼,我更关心自己能不能赶在我老子之前回到病床上啊。   ——所以来自S中的少年,从今天之后你会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很大。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正要开口打破这难堪的沉默,狭长的巷子里却突然狂风大作,阴寒的气息在空气中渐渐渗透。墙角的青苔上迅速地覆盖了一层白霜,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墙上凝聚,而后冻结。明明是和煦的春日,阳光却像被冻结了一样,连带着头顶的一线蓝天也变成了惨淡的灰色。   巷子里的学生们大多因为这股突然出现的寒意里抖了抖,却像没有发现周围的异状一样,脸上全是茫然。寒气透过皮肤渗入四肢百骸,我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转过头去看顾小城,发现他死死地盯着空无一人的巷口,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再看叶家父子,叶琛跟顾小城一样紧抿着苍白的唇,握紧的拳在不易察觉地颤抖。只有大叔镇定地站在原地,面对巷口,整个人就像山一样沉稳。   墙上的冰霜越结越厚,覆盖了整片墙面,开始向地面蔓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隐隐察觉到从巷口传来的森寒气息在变得浓厚,一种像被盯上的感觉盘旋在心底,让全身的血液都快冻结。感觉头变得沉重,伸手去摸,只摸到一手细碎的冰渣。冰霜已经蔓延到脚边,微微一动,就能听到薄冰碎裂的声音。   风声停止,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大叔慢慢地眯起精光四射的眼睛,大吼一声:“全都趴下!”   学生们懵懵懂懂地站在原地,那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样子让人看了真想狂抽他们一顿,好把人抽醒了。我调动全身力气朝他们吼道:“不想死就全TM给我趴地上!”我在D中毕竟积威已久,话一出口巷子里有大半人立刻照做,剩下的一半也在他们老大发话之后,乖乖地跟对手做了伴。   我刚要松一口气就被人从轮椅上拽下来,死死压在身下。抬眼看去,少年俊美的脸近在咫尺,眼底满是怒火:“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顾小城趴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正默默地把手缩回去,想来刚刚也是想把我拽下来的。   我叹了口气,承认道:“好吧,我错了。”   “你——”他压在我身上,眼底混杂着沉醉和疑惑,忽然像搞不清楚状况一样凑近我的颈项,喃喃道,“你身上的味道,好像和原来不一样了……”   喂喂,于是你们都是靠鼻子来认人的黄金猎犬吗?!   巷口忽然传来尖锐的啸声,高频率的声波震得我眼前发昏,利器破空的声音后发而至。叶琛带着我敏捷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几根冒着寒气的冰锥,混乱中看到白色的巨型爬行动物的腹部一样的东西在头顶掠过,足足有几十米长。   叶琛捂着被刺破的手臂低咒一声,把我扶起来靠在墙上,然后起身冲向他父亲。   大叔脸上多了一道细细的伤口,身上的衣服也有几处破损,原本憨厚老实的一个人此刻就像出鞘的刀,寒光四射,充满杀气。叶琛冲过去,同他父亲并排站着,注视着那只诡异的巨型生物消失的方向,担忧地叫了一声:“老爸。”   大叔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垂眼看手上沾到的血,冷笑一声:“没事,不过是一只小虫。”   ……好大的一只小虫啊。   顾小城显然跟我想到了一块儿,两人的脑门上同时垂下三条黑线。就连叶琛也对他父亲的说法感到很有压力,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大叔侧脸看向我的时候,又带上了憨厚的笑容,笑道:“我就说一家普通医院里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气息,原来是为了你啊。”   哎?   大叔随后敛去了笑容,郑重道,“待会儿打起来的时候我可能顾不了那么多,阿琛,你照顾好那孩子。至于这里的其他人,就拜托你了,那边的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移向了顾小城。   顾小城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再一次被排除在外。   叶琛走过来把我护在身后,大叔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全身气势在不断攀升。顾小城走向趴了一地的学生们,站在他们之中,整个人显得格外瘦弱。我拉拉叶琛的裤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刚飞过去的是什么东西?”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长这么大我还没被这样忽视过,又以弱者的姿态被人保护在身后,真的很不习惯,也很不甘心。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准备松开他的裤脚的时候,少年的声音从上方低低地传来:“刚刚飞过去的是只蜈蚣,听我爸的意思,好像是被什么人吸引过来的……不用担心,我会护着你。”      第5章 怪物Ⅱ      ……好吧,我是伤残人士,被护着是应该的。   正默默地抚慰着受伤的男性尊严,森寒的气息再次逼近。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头顶,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那只巨型的昆虫在半空中扭动着雪白的躯体,几百对脚在身侧微微晃动,散落无数冰霜。它尖啸一声,口中喷出无数道激流,一碰到空气就凝成了尖锐的冰锥,挟着风声向趴了一地的学生刺去。顾小城闷哼一声,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经过墙跟气流的反射同冰锥撞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漩涡覆在人群上空,瞬间把密密麻麻的冰锥搅得粉碎。   雪白的蜈蚣彻底被激怒,汽车大小的头部高高扬起,然后一个俯身向着巷子冲过来。它大张的口器冒着白气,目标直取被刚才那一招搞得全身脱力的顾小城。大叔霍地睁开眼,气势攀升到极点,全身上下都萦绕着碧青色的气流。   只听他大喝一声:“虫子,你的对手在这里!”   ……于是大叔,虫子听得懂吗?   好吧,事实证明它听不懂,因为它还在锲而不舍地往前冲。   眼看顾小城就要被咬成两段,我瞬间怒气值破表,扒拉着墙挣扎着站起来,朝着那头白色的庞然大物吼了一声:“放开那只软柿子——啊呸!我是说,放开那个人类!”   顾小城分明踉跄了一下,哀怨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叶琛伸手扶住我,也是一脸无语:“秦风,你喊再大声它也听不懂。”   我:“……”   千钧一发之际,长巷里响起另一种生物的怒吼,将巨型昆虫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大叔原本站的地方只剩一堆破布片,一头碧青的、长着翅膀的巨兽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它有着锋利的爪子和细密的鳞片,长着倒刺的尾巴在身后有力地甩动,一双金色的眼睛牢牢地锁定在蜈蚣身上。我在脑海里比较来比较去,最终也就只有哥斯拉跟它长得像一点。   我呼吸急促地伸手抓紧身旁的人,眼睛四下寻找大叔的影子,而那头巨兽已经以和它体型不符的速度瞬移到蜈蚣面前,伸出锋利的右爪用力一挥,打得蜈蚣腹部的硬甲应声碎裂。从里面溅出一泼白色液体,打在墙上,瞬间冰封了一大片墙面。   虫子发出前所未有的高亢鸣叫,强力的声波冲击得两面墙壁摇摇欲坠。巨兽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震动翅膀朝对手的头部掠去,唰唰飞出两爪,把它坚硬的头部画成了棋盘。巨型的昆虫一边悲鸣一边停驻在小巷上空,用力摆动上身,白色的血液像雨点一样挥洒下来,咝咝地冒着白气。   顾小城制造的空气漩涡把他跟学生们一起保护在底下,巨兽则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往各个方向移动,没有沾到一星半点。啪的一声,一滩森白的昆虫血液落在脚边,我忍不住想弯下腰去看个究竟,却被叶琛一把拽住。他皱了皱眉,严肃道:“不能碰,它的血有毒。”   我顺着他的手臂往下看,只见一只碧青的爪子钳制在我前臂上,尖锐的指甲上跳动着星辰般的光芒。忽略大小不算,这完全就跟上面那头巨兽的右爪长得一模一样。察觉到我的目光,叶琛把手指松开一些,轻声道:“抱歉,这种形态下我不是很能控制好力道。”   ……喂,这难道是重点吗?!你难道不该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吗?为什么你老爸会突然消失,你的手又突然变得跟我们头上的怪兽那么像啊啊啊!   叶琛看我伸着颤抖的手指朝青色巨兽的方向点了半天,却涨红了脸一句话也憋不出来,眼底闪过不忍,伸手把我的手臂扳回来:“有什么事慢慢讲,不要着急。”   迎着他那混杂着同情跟困惑的目光,我几乎一口血喷在他脸上——坑爹啊!我什么时候在对手面前这么窝囊过?我形象呢?我那桀骜不驯、冷酷狠绝的浪子形象呢?你们到底把我这个老大当什么啊喂!   青鳞金眸的哥斯拉在蜈蚣扭动的躯体前神出鬼没地移动,利爪过处,白色的血液像烟花一样四处绽开。一蓬一蓬的血雨挟着寒气落在地上,将长巷尾部渐渐冰封。   叶琛犹豫了几秒,收回手臂的兽化形态,轻拍我的背部:“不要着急,有我在——”   “……”他当我几岁?   被他囧到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跟着松弛下来,喉咙也不再紧得那么厉害。“上面那个——”指指压着人家虫子打的哥斯拉,我压低声音道,“是大叔?”   叶琛皱了皱眉,好像我问了个蠢问题。擦!从出车祸以后我就没觉得自己聪明过,全世界都在耍着我玩儿。深呼吸,示意他自己已经没问题了,于是继续围观哥斯拉虐杀昆虫。啪的一声,一滩血溅在我们左前方,我淡定地缩了缩脚,在心里默念不要慌,不要慌,这世道就这样,认真你就输了。只要装作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就什么也伤不了你,阿Q万岁……可是果然还是很害怕啊啊啊!   看到我抱着头缩成一团的窝囊相,叶琛沉默许久,再次伸手轻拍我的背:“别怕,我爸很厉害的。”   “于是你们到底是什么……”把滚到舌尖的“妖怪”两个字及时吞回肚子里,避免他恼羞成怒,一爪把我给灭了。活了十几年,从来都只有别人看我的脸色说话,这么小心翼翼的姿态我还真没做过。唉,被巨型昆虫袭击,还要靠不明物种搭救,这种波澜壮阔的人生是要我怎么过下去?   叶琛笑了笑,我顿时惊觉这小子笑起来竟然还有一对酒窝,可爱得不像是S中那个出手狠辣的新任龙头。他的眼里闪动着温和的光芒,清冷的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我们跟你是一样的。”   我:“……”   我开始觉得自己跟这个眼睛明亮、不苟言笑但笑起来却有两个可爱酒窝的少年有点沟通不能,看来我们注定只能当对手,不能做把酒言欢的朋友。你看看跟他对话这么几分钟,我都用多少省略号了。   掉转目光,半空中大叔已经把大蜈蚣虐得入气少出气多,连叫声都变得奇奇怪怪,跟刮花了卡在机上过不去的光碟一样。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濒死的蜈蚣晃动着它那几百对脚,深深地刺激着围观群众的心。我低头看一眼自己仅有的两条腿,其中一条还被埋了钢板打了石膏,于是在心里默默诅咒这只该死的蜈蚣被削成虫棍。   ……这不是在迁怒,绝对不是!   呼,诅咒完心情果然好了很多,于是满怀希望地抬头等着看烟花。说时迟那时快,估计大家都只感到眼前一花,两道不知从哪里发出疾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在半空中翻滚的大虫。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几百对白色的蜈蚣脚掉在地上不停地抽动。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蜈蚣扭动的身体僵在空中,顿了一刻那白色的血花才从几百个伤口中喷涌而出,铺天盖地地朝着下方扑来。大叔迅疾无比地在它脑壳上补了一爪,砸碎了它的脑袋,结束了它甫一出场就沦为炮灰的命运。   视野中的灰色终于褪去,被冰封了大半的长巷也迅速解冻。阳光重新照在脸上,驱走了身上的寒意。就像十几分钟前它出场时那样,它的消散同样消无声息,只有渐渐消失的森寒在昭示它生命的终结。   我想,这大概是我见过最血腥的烟花,以及最杯具的蜈蚣。   大叔保持着兽形降落在地面上,先是看了一眼巷口的方向,然后才朝着我们走来。一直硬撑到现在的顾小城终于支撑不住地散了漩涡,虚脱地跪倒在地。叶琛挡下了那些剧毒的血液,精力完全透支,完全是靠我扶着才没摔下去。   碧青色的巨兽声音隆隆地开口:“大家干得好。”   我被这声夸奖震得差点摔地上,连忙建议道:“大叔,要不你先变回来怎么样?”   巨兽摆了摆爪子:“不行,现在变回来就得裸奔了。”   “……抱歉。”目光落在那几片泡在水洼里的破布上,不由地为自己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感到深深的汗颜,“可是大叔你这样如果让人看到怎么办?”呃,会被当成外星人抓去解剖的吧?   叶琛的声音里透着虚弱:“别担心,他们看不见我爸。”   果然学生们纷纷从地上爬起,全都对眼前的巨兽视而不见,脸上满是茫然。   大叔示意儿子过去,然后把他握在了手心里,振动背后的翅膀:“来接你的人正在外头等着,这里没我们父子什么事了,我先带他回家休息。孩子,听大叔一句话,这段时间千万别乱跑,没人看着你真的太危险了。”   我连连点头。   没错,这个世界对我来说真的太危险了。   啊啊!所以下次就算是总理打电话来叫吃饭也绝对不出门!!!      第6章 小城      如果要给工业革命之后人类的所有发明排上号的话,电视、电脑、手机跟网络在我这里无疑够得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四大里程碑。从受伤以来,我一直靠它们排遣寂寞,与外界保持紧密联系,避免成为一只被人类文明抛弃的可怜虫。   ——于是在它们没有出现之前我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撇开这些不谈,两天前我老娘终于信守承诺,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降临了一次。这回,她给我带来了人类文明的阶梯——书;顺带推荐了几部她正在追的人类文明滑梯——韩剧。我一时手欠去搜索了其中一部片子,结果看了不到十分钟就完败。这纠结得跟毛线一样的剧情,问世间到底有几个能看得下去啊喂。   好吧,是到底有几个男人能看得下去。   虽然片子不给力,但书倒是很能迎合男性的口味。封面女郎毫不吝啬地在镜头下大秀酥胸美腿,只要不太监的看了都能荡漾。可惜在我荡漾到一半的时候被我老子看见,结果就被他没收掉了,囧。   除此之外,修养的日子里的一切都让人感到惬意无比。   “——只是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我扫一眼霸占了我大半张床的顾小城,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有着可爱婴儿肥脸蛋的美少年带着一只眼罩,歪着脑袋盘腿坐在我床上,分走了我一半的笔记本屏幕。他用手指挠挠脸颊,慢吞吞地说道:“你忘了?那天我们被蜈蚣袭击之后有辆轿车出现在巷口,从上面下来两人把我们抬上车送到了医院里来。我当时还担心是绑票,想拼死反抗来着,结果你说人是你姥爷给你派的保镖我才没动作。说起来,还是托你的福我才会被关在医院里呢。”   啊,说起来好像的确是这样。   两个人穿着宽大的水蓝色病服坐在床上,默默地对视,然后同时调开目光。   难兄难弟什么的,最不好笑了。   我漫无目的地移动鼠标,浏览着网上的最新资讯,顾小城在一旁戳戳我的手背,懒洋洋道:“喂,我要看视频——”   “要看不会回自己病房去看。”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还是关闭了窗口,转入视频搜索。   这间病房是名副其实的总统套房,我姥爷完全按着他的喜好把里面的配置重新调整了一遍,豪华型的柔软病床正对背景幕,开着笔记本放个视频,投影仪就能同步营造出小型影院的效果。再加上立体环绕声效,以至于顾小城前晚在这里看完一部恐怖片之后就死活不肯回自己床上去,只好让他睡在这里。   好在床够大,他也不是以前那个大胖子,两个人总算睡得还安稳。只是果然很在意他是怎么在一个多星期里瘦下来的啊,明明在出车祸前还见着他穿着特大号的牛仔裤四处转悠来着,原来人都是善变的动物么——   顾小城托着下巴在旁催促:“好了没有,你到底在找什么?”   “就好了,年轻人要有点耐性。”   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二次元世界里,终于也产生了审美疲劳,于是现在决定改变口味,转台看体育赛事。选定X运会决赛精彩集锦以后,把放置笔记本的活动板推开一些,往身后的枕头靠去,“好了,看吧。”   画面上出现了50米标准游泳池,发令枪一响起,岸上的人就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跳下水,调动全身肌肉,奋力向前游去。顾小城毫不掩饰他的失望,整个人歪向左侧:“什么嘛,居然看这种东西,本来以为好歹会是有激情有深度的好物。”   4号游得非常快,第一个来回就把其他人远远甩在后边,看他那身长腿短的结构,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同时解说员在画面之外声情并茂地描述道:“他就像一只蓝色水池里的大鸟,#@¥%……”   我抽空瞥了顾小城一眼,问他:“那你想看什么有激情有深度的好物?”   他舔舔嘴唇,笑得无限荡漾:“好歹也该是个2D版的爱情动作片吧。”   “我看错你了,顾小胖。”还爱情动作片,亏他说得出口。   “少来,拿《花花公子》当厕所读物的人没资格教训我。”   “好吧,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瘦下来的?”   “……你转移话题的手法可真不高明。”   视频行进到一分三十六秒的时候,解说员的声音已经激动到变了形:“噢,他加速了,他再次加速了!他张开双翼,自由地翱翔在蓝色的水池里,把对手远远地甩在身后!他到了,他快要到了——噢,冠军诞生了!”   另一位解说员压低声音提醒道:“H老师,还有一个来回比赛才结束。”   “咳,这个我当然知道。亲爱的观众们,我刚才只是想营造一下气氛,调动大家的情绪。那么,下面让我们接着来关注这位泳坛名将的表现——噢,天呐!他的翅膀是多么有力,他还在加速!”   于是这到底算什么解说风格啊喂!何况那家伙身上多出来的根本就不是翅膀吧?   蓝色的泳池被分割成了十来个赛道,观众热情的欢呼声中,一条美丽的鱼尾划破了波光粼粼的水面,摄像机忠实地呈现出那透明如纱的尾鳍和折射出幽蓝光泽的鳞片。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臂冲破水面,指间透明的蹼在灯光下显得尤其晶莹透亮。   忽略他的长相,这完全是一条雄性美人鱼。   我喃喃道:“X运会什么时候进步到连传说中的生物也可以光明正大来参加了……”   顾小城闻言看向我,眼中满是疑惑:“你说什么?”   画面上的人鱼已经抵达终点,朝着镜头露出让梦幻氛围破灭的笑容,用力挥舞自己的泳帽。他的尾巴仍然在水下轻盈地舞动,指间的蹼也依然能让人看得一清二楚,但周围迎上来的人类没有任何一个对此表示惊奇,就好像他们都习惯了一样。   又或者,他们谁也看不见冠军身上的异样。   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来,在这温暖的春日里,我全身鸡皮疙瘩肃然起敬,连带着那条优雅摆动的鱼尾也变成了天边的浮云。联想到大叔的哥斯拉兽形,再想到顾小城的娃娃脸,坑爹啊,不是出了一场车祸世界就颠覆到这种地步了吧?   顾小城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这尾巴长得不错。”   我霍地转过头,两手握住他的肩膀,摇晃:“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顾小城挠挠脸颊,拿仅剩的一只眼睛无比淡定地看着我:“你不是看得到么,鱼尾巴。”移开我的手,拿住鼠标把进度条往下拉,“这种东西,从出车祸以后你就看得到了吧,这可不是幻觉哦。”   我下意识地看屏幕,画面上播放的是跳高项目。高大的白种人手握撑杆,起跑助跳,然后在双脚腾空的一瞬间,背后长出了巨大的羽翼,扑棱扑棱着就越过了横杆。全场一片欢呼,跳高皇帝再一次刷新世界纪录。   可我的心情除了囧还是囧。喂,老兄你不要那么假好不好?明明是靠作弊才跳过去的,为什么还要跪在地上作咆哮状?   顾小城整个压过来,勾住我的脖子低声道:“本来以为你这辈子都看不到我,结果——”   瘦下来的他眼睛显得特别大,檀黑的瞳仁像猫一样灵动,配上那样一张精致的脸总让人觉得有点不真实。此刻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被他盯着,哪怕只是一只眼,也有被迷惑的感觉。他慢慢地露出笑容,雪白的牙在我眼前闪闪发亮,“所以,阿风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看看?”      第7章 小城Ⅱ      这个世界绝对不正常了,我居然听到顾小城在跟我求爱……   脑海里飘过这样的念头,身体也下意识地挣脱开他的手臂:“开什么玩笑,我可是要做六个孩子父亲的男人,三十岁前是绝对要见到儿子可爱的脸的。”   顾小城皱皱眉头,像是陷入了挣扎之中。但他没有松手,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着我的眼睛妥协道:“虽然这个数字不容易达到,不过我会努力的。”   ……这种事情你一纯爷们儿跟我说努力有个毛线用!赶紧长成可靠的男人,娶个可爱的妻子回来才是王道吧!但顾小城完全不这么想,在说完上面那番话之后,他似乎就认定我会点头,于是撅着花瓣一样的唇朝我凑过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来,我们先亲一个。”   这时,屏幕上的进度条终于走到尽头,病房里恢复沉寂,再听不到傻乎乎的观众在看台上尖叫鼓掌的声音。顾小城漂亮的脸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终于受不了地一把推开了这个把嘴撅得跟章鱼似的小子,低吼道:“顾子庄你听好了,我喜欢的是女人,女人!这种玩笑你跟我开开也就算了,但外面现在BT多得很,你要是在别人那里吃了亏可别回来对我哭!”   顺带一提,这小子的本名叫顾子庄,早在7岁那年就被我以叫着不亲切为理由硬是改成了顾小城。同学十几年,我叫他本名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所以被我刚刚这么一叫,他明显愣了一下,淡樱色的唇也紧紧地抿起,睁着一只眼睛深沉地注视我。   半晌,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阿风,你在意我以前是胖子?”   “……不在意。”   说实话,比起眼前这个精致得像人偶一样的美少年,我更怀念以前的顾小胖。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在美好的事物面前总是会下意识地放柔动作,放低声音,生怕惊扰了什么一样。现在的顾小城太美好,整个人被过大的水蓝色条纹病服包裹着,领口处还露出大半精致的锁骨,巴掌大的脸带着婴儿般的纯真,像是说话大声一点都会吓到他。这样打不得又骂不得的漂亮孩子,相处起来真的好痛苦!   呜,以前皮糙肉厚的顾小胖在哪里?快把他还给我啊啊啊!   他完全误会了我后面那段长久的沉默,拉拉我的衣袖,小声道:“可是阿风,我现在已经是美少年了……”   坑爹啊!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我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啊啊啊!而且说到美少年,其实我自己就是吧!   虚弱地扶着额头不想看他,声音也无力到了极点:“这跟你是不是美少年根本没有关系吧……”别说我对同性没那想法,就算是有,也不可能禽兽到对自己的兄弟出手。   顾小城缩回手,低声道:“好吧,我不逼你。”   我心中一喜,又听他语气一转,坚定道,“不过我不会放弃的,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比其他人好一百倍。”   ——你爷爷的!这不明摆着还是在逼我吗?   “不过阿风,你最近一定要小心。”他担忧地看着我,凑上来在我颈间蹭了蹭,柔软的黑发弄得我有点痒,“你身上的味道已经越来越明显了,还是尽快想办法收敛起来比较好。”   我摸摸他的头,朝着窗外远目道:“等出院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现在想想他们说有味道什么的,我早就该想到。腿上虽然植进了钢板,头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但医生还是不准我下水。每天光是拿毛巾擦几下,有味道也是难免的,而且回来之后为了掩饰,我还特地用了我老子的香水来着,结果还是闻得出来啊……   “这么惊人的色香,根本没有人能抵挡。”他抱着我的腰,小声嘀咕,“那些人可不像我一样绅士,要是阿风你就这样被人推倒的话,我一定会发疯的。”   喂喂,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我们在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顾小城伤得比我轻,自然也好得比我快,没两天就脱下条纹病服出院奔新生活去了。虽然不管在哪方面看来他都没有错,但他老爹还是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不过看顾小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显然是成效不大。比较遭殃的那个反而是我,因为顾小城带着他老爹进来的时候我刚好在喝水,一看到那个号称是顾家老爹的美男子我就把水呛进了气管里,捂着胸口好一阵咳嗽。   ——顾老爹明明是比他儿子还要大上一圈的中年胖子,什么时候变成了年轻得跟顾小城他哥似的美青年啊啊啊!   我拿袖子狼狈地擦着嘴角的水,看全身飘荡着梦幻般柔光的美青年对我温和地微笑,一开口果然是顾老爹那颇有磁性的声音:“好久不见了,小风。怎么样,最近子庄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本来是有的,可一想到那天顾小城那么拼命地护着大家,我又不忍心向他老爹告状。于是摇摇头:“没有,顾叔,是我给他添麻烦了。”   顾老爹低低地笑起来,美青年气场全开,魅力指数明显比他儿子要高出好几个段数。   我不由得为全人类默哀,美丽的生物哟,为毛你们要用胖子的外表掩饰自己的美好?   顾老爹跟我随意地聊了两句就施施然地离开了房间,看得出来心情不错,就是看我的眼神有点诡异。怎么说呢,总让我有种丑媳妇儿见家翁的感觉,ORZ。等他一走我就揪着顾小城的袖子开始语无伦次:“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啊啊!人鱼什么的参加X运会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们家会突然集体从胖子变成年龄暧昧的美貌人种啊告诉我!又是会喷冰棍的蜈蚣又是会飞的哥斯拉什么的,不带你们这么整我的啊啊啊!”   顾小城穿着一身很个性的衬衫加皮裤站在我床边,带着个绣着白色骷髅头的黑色眼罩,少年的身体挺拔修长得像是雨后带着露水的青竹。我揪着他的袖子不肯放,等着他告诉我真相——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世界疯了。   他绷着巴掌大的脸,柔软的黑发全都向后梳着,露出漂亮得像白瓷一样的额头。   “对不起,阿风。”他弯腰抱了抱我,然后又退开,“这种事情不该由我来告诉你,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真相。然后我要走了,如果暂时不能见面的话,请一定要忍耐。我会争取早日回到你身边,相信我。”说完转身潇洒地走人,还举起右手朝这边挥了挥。   喂喂,被你这么一说我只会更加好奇吧岂可修!快给我回来说清楚啊混账!   他的声音又从门外传来,“记住不要随便把人推倒更不要随便被人推倒,管不好下半身的话会怀孕的——”   我:“……”   所以说,吊人胃口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      第8章 蝶之男      顾小城一走,房间里再次变得只有我一个人,从窗台望下去,花园里满是欢声笑语。三三两两的在追逐打闹的孩子,伏在妻子肚皮上听胎动的年轻爸爸,盖着毯子享受午后阳光的老人,感觉所有人都在用他们的幸福衬托我的不幸。我拖着石膏脚挪到窗台边,趴在上面茫然地望着身上撒满阳光的人们。   曾几何时,我也和他们一样有着平静安宁的生活,每天跟我老娘吵吵闹闹地生活在一起,为了谁去洗碗都能吵上半天。在学校里就翘翘课,打打架,看见漂亮的女生也会卯足了劲去追上一追。算上最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也不过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被三批亡命之徒绑架了三次,差点被他们撕票,而且也只是差点。可现在,不到十天里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就已经把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颠覆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坑爹啊!要上吊也该让人喘口气吧?   这还不是最可恶的。最过分的是我身边的人摆明了个个都知道真相,就是没有一个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毛我的前半生跟后半生会因为一场车祸就一分为二?为毛为毛?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这种做法根本无异于让一个得了癌症的人在焦虑中迎来死亡,二者是一样的不厚道啊啊!   如果可以选择,我想你们还是给我痛快地来一刀就好,早死早好,一了百了——   正感慨着自己真是生不逢时,命途多舛,护士就敲开了房间的门,步履轻盈地走过来。见我趴在窗台上,于是抿着唇笑了,把床边的轮椅推了过来:“今天阳光很好喔,推你出去走走吧。”   我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默默地点头。她唇边的笑容变得更加温柔,扶着我坐上轮椅,慢慢地推着我离开了沉闷的房间。搭乘电梯下来,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温暖的太阳底下,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到心头的郁闷消散了一些。这世上的不美好毕竟只是少数,美好的事物还是有很多的,比如阳光,比如花香,又比如她的微笑。   “珍妮,问你个问题。”我没有睁开眼睛,听着两个小孩从身旁跑过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如果一觉醒来发现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你不熟悉的样子,你会怎么办?”   她推着我在花园的小径上悠悠前进:“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会重新去认识它。崭新的世界,那不是很好吗?就像通往花园中心的小路,某天突然出现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分岔口,走上去就是另一条小径,沿途会有不同的风景。不管怎么样,都会是全新的体验。”   好吧,可我的路上却充斥着重重迷雾,有巨型的昆虫,还有一群未知的生物。   有个皮球滚到我脚边,我睁开眼睛,看向不远处怯生生地望着这边的小男孩。他局促地绞着衣角,乌黑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皮球,又不敢过来。我弯下腰把球捡起来,对他笑了笑,然后控制着轮椅朝着那边过去,丢下一句:“珍妮,我去把球还给那孩子。”   “孩子?”珍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茫然,“等等,少爷——”   然而我已经来到那穿着宽大病服的小孩跟前,伸手把皮球递给他:“这是你的球喔,拿回去吧。”   手在空中举了半天,那孩子却一直怯生生地看着我,白净的脸蛋上带着羞涩的微笑。我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要不然就是午后的阳光实在太热情,否则我怎么会在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眼里看到迷恋并且饥渴的光芒呢?弟弟你看清楚,哥哥我不是凹凸曼模型也不是糖果啊啊啊!   我被这孩子热情的视线盯得受不了,于是僵硬地扯动嘴角找话题:“你是准备把皮球送给哥哥吗?呵呵,还是把它拿回去吧。”近距离一看,这孩子的眼睛真是又大又黑,眼白就只有那么一点,活像精致的SD娃娃。   “哥哥——”他抿着嘴唇腼腆一笑,拿脚尖在草地上蹭了蹭,轻声道,“那个不是皮球,是我的卵喔。只要把它放进哥哥的肚子里,就能孵出可爱的小宝宝,是会比所有的孩子都要完美的后代呢。”   开、开、开什么玩笑!我手一抖,那枚长得像极了球的卵就啪嗒一声掉地上,往前滚了一圈。那小孩微张着嘴,露出惋惜的表情,蹲下去捡起那枚卵,抱在怀里对着它自言自语道:“哎呀,妈妈好像很不喜欢你呢,怎么办?”   不要用这么天真无邪的脸说出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还有谁是妈妈啊?!   珍妮小跑过来,微微倾身,担忧地看向我:“少爷,这里哪有什么孩子,你看错了吧。”   那孩子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抱着那枚卵再次朝我露出腼腆的笑容:“哥哥,他们看不见我们的哟。”他一边说着一边向这边靠近,手还在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卵,“呐,让我把宝宝放进哥哥的肚子里好不好?只要哥哥帮我生出漂亮又健康的孩子,我就不吃掉她。”   ……吃你妹!   我把珍妮拉起来,用力推了她一把,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男孩,嘶哑地催促道,“珍妮快走!快从这里离开!”混账,这家伙根本不是人类!赶快去找谁来都好,拜托帮我把这些奇怪的东西赶走啊啊啊!   他发出清脆的笑声,瞳孔开始变形,中央的黑色向四周扩散,弥漫了整个眼球。那样的眼睛就像孩童脸上深不见底的两个洞,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寒毛直竖,四肢冰冷。有什么正在撑破他的背脊,想要暴露到外面来,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闪闪发光的磷粉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飘散。珍妮惊慌失措地跑了一程,又回头看向这边,我知道在她眼中看来,独自坐在轮椅上左右闪避的我肯定很傻,可是没办法,这小子一直想要摸我的脸。   所以拜托你不要发呆了大姐,赶紧找人来救我啊喂!   两只长而柔软的触角拂过我的脸,小男孩几乎整个人压在我受伤的腿上,痛得我龇牙咧嘴。视野里两只色彩斑斓的蝶翼在阳光下一开一合,不断有磷粉从上面飘落。这死小孩力气大得出奇,牢牢地压制着我,纯黑的眼笑得眯成了弯月形状:“哥哥,没用的喔,还是乖乖地给我生孩子比较好吧。”   “去死!”我拼命挣扎,上身在轮椅里晃来晃去,“谁要帮你生孩子你个死小鬼!”   好歹我也是D中一霸,比力气比身手什么的从来没输过给人家,现在却被一个小鬼压制得动弹不得,传出去绝对会被笑死吧!啊啊,这个长翅膀的小鬼吃菠菜长大的吗?力气这么大!   “哥哥要乖一点。”他亲昵地蹭蹭我的脸,讨好道,“只要帮我生下优秀的后代,你要什么我都会给哟。”   闻言我更加极力挣扎:“我不要!”   虽然不清楚为毛他会觉得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能给他生孩子,但被剖开肚子塞枚卵进去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好笑。而且如果想要什么有什么的话,这点我老子就可以做到了吧,为什么还要跟乳臭未干的小鬼头讲条件?   他看上去有点失望,小声道:“原来哥哥不喜欢小孩子啊,那这样子呢?”   他身上一瞬间迸出强烈的光芒,刺激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光芒散去之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这个样子,你会不会比较喜欢?”      第9章 监护者      视野重新变得清晰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对华丽到爆的翅膀在阳光底下悠悠扇动。我顿时很感慨,蝴蝶真算得上是昆虫界里最精致的生物——没有之一。小时候可能长得其貌不扬甚至丑陋,但蜕变之后绝对没有丑八怪。尽管黑洞眼还是让人感到畏惧,但那张脸孔的美丽程度却分明超越了人类的想象极限,牢牢吸引住我的全副心神。   察觉到我挣扎力道渐小,他露出妖艳得像曼陀罗花一般的笑容,慢慢地松开了我:“果然,只要这样你就会愿意啊。”他得意地笑着,笃定我不会再反抗,任由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我伸出右手,缓缓地抚上他的脸,然后……   一巴掌把这个混蛋从身上轰了下去!   他摔地上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端丽的脸颊上印着我的五指山,眼中写满了茫然与迷惑。   我杀气腾腾地甩开轮椅,居高临下地怒视他:“你爷爷的,想找死吗?”蜈蚣欺负老子,蝴蝶也欺负老子,老子真的受够了!虽然我怕死得很,但这不代表你们这些混账可以把我当软柿子捏啊岂可修!   说完也不管实力差距,扑到他身上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目标是在被他杀掉之前把他打得连他娘都不认得!他没想到我会勇敢地发难,被我压在身下揍了好几拳才回魂,慌乱地叫停:“喂,这是误——嗷!”   我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拼命地摇晃他:“误你妹!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我诅咒你被蜘蛛网缠住挂在上面一整天都下不来!”   蝴蝶男被踩到痛脚,咬牙道:“谁会撞到那种东西上去啊混账!”   我继续朝每一个我够得着的地方用力挥拳,嘴上说道:“哈,除了你这个连瞳孔都没有的家伙以外还有谁?!啊啊啊——痛死了!你爷爷的,你敢掐我?!”   我擦!这个混蛋掐人真TM的疼,真是无耻啊无耻。   角斗良久,终于不敌这个无耻到冒充天真无邪的小正太来降低别人防备心理的混账家伙,重新被他钳制住。他高挺的鼻梁下挂着两道鼻血,左眼挂着一圈乌黑,触角也被我趁乱揪了一把,耷拉在脑门上偶尔还抽搐几下。他丝毫没有刚才那倾国倾城的优雅姿态,倒是显得格外气急败坏:“你居然敢揪我的触角?!”   笑话,老子现在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见我一脸的英勇无畏,他冷笑一声,开始动手撕我身上的衣服。我急了,连声吼道:“干嘛干嘛干嘛?老子都说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干嘛脱我衣服?不带你这么羞辱人的!”   他恶狠狠道:“闭嘴!我今天就在这里上了你,让你不停地给我生孩子,生到你死为止,觉悟吧!”   啊啊啊!谁要给你这个BT生孩子,快住手啊岂可修!   救命啊!蝴蝶强暴良家少年了啊!   ——这么丢脸的事,你让我怎么叫得出口?   他停下撕衣服的动作,轻佻地捏了捏我的下巴:“噢,不叫吗?会被陌生男人强暴的哟。”   反正叫了也只会被变本加厉地调戏,还是保留最后一点尊严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诅咒他——   咦?   正懊恼地闭着眼睛准备装死,却发觉身下扎手的青草触感忽然变成了质地上乘的布料,压在身上的重量也消失不见。甜腻的香气在迅速远去,依稀听到远方传来什么人咋咋呼呼的叫喊。一道沉稳的男性嗓音在头顶响起:“抱歉,宠物有点任性,吓到你了。”   ——————————请称呼我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分割线君—————————   蝴蝶男被蜘蛛丝缠成了白色的蛹,只露出一颗脑袋,倒挂在一张巨型蜘蛛网上。红唇如火的黑衣美人站在树下,伸出手指沿着他的脸颊滑动。   ——这是我穿着陌生人的外套,坐着轮椅被推到树林深处时所看到的画面。   “啊啦,不会撞上蜘蛛的网是吗?”身穿紧身长裙,将大片优美的背脊袒露在外面的长发美人点点他的额头,掩唇轻笑,眼角眉梢都是数不尽的风情,“这是学不乖的坏孩子,怎么能随便欺负稀有品种的可爱小朋友呢?”   蝴蝶男在缠身的蛛丝里面拼命扭动,额角青筋暴起:“快放我下来!”   黑衣美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嘴里微微叹息道:“真是不听话,所以还是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吧。”她款款转身,摇曳生姿地朝我们挥了挥手,“嗨,修。”   身后高大的男人脚步略顿,然后推着我继续往前走。   来到树下,我先是对着这张超出规格的蜘蛛网囧了半天,最后才把焦距对准了蝴蝶男。他现在的造型完全符合了我的期待,手脚被牢牢地缚在身侧,华丽的蝶翼也被紧紧地黏在蜘蛛网上,动弹不得。看着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我的心情一时间微妙得很,于是这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可刚发表完犯罪宣言就落网这种事情实在很喜感,估计没哪个强暴未遂的会比他更倒霉。   黑衣美人先是站在原地打量了我一圈,然后朝着这边迈步走来,雪白修长的腿在开叉到大腿上的裙摆中闪现。她低头对我微笑,软弱无骨地倚上我身后的人,轻笑一声:“你这样把小朋友带过来,没有把他吓到吧?”   我本来正在偷眼观察这个面容英俊气质沉稳,周身飘荡着容易让人联想到王公贵族的尊贵氛围的男人,闻言连忙开口澄清:“我没什么,谢谢你们救了我。”——可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刚刚被人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好像还听到了奇怪的事情。放任危险的宠物四处攻击别人的主人也该受到责备才对吧,是这样没错吧!   不过,好吧,我根本没这魄力。这个男人光是让人看着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想跪下去的冲动,至于旁边那位本体好像是蜘蛛的美艳御姐,根本没几个男人能忍得住不去拜倒在她的高跟鞋之下吧。   她掩着嘴低低地笑:“啊啦,真是可爱的孩子。这样难得的孩子,我实在很难控制得住不对你出手呢。”   哎?所以这么说的意思是我可以有所期待吗?   蝴蝶男忽然在网上剧烈地弹动两下,嘶声道:“混蛋,你那是什么表情!于是要放着美丽的蝴蝶不要转而去收集邪恶的黑寡妇吗?!”   喂喂,这话的意思是难道要我放着心仪的御姐不选,送上门去给你这个脑抽到没得治的幼龄正太冒充者强暴吗?而且这种时候谁还管你的本体是什么啊!   他狠狠地瞪着我,估计是想用眼神表达想要杀人的意愿,可是我对这种空洞得要命的视线攻击表示毫无压力。谁让他眼白跟瞳孔混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来,有这样黑暗的心灵之窗,外面的人就算再努力瞪眼也不可能理解你在想什么吧!   “你不喜欢卡尼尔。”一直很沉默的修忽然开口,深邃的眼静静地望着我,“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个卡尼尔指的是被倒吊在蜘蛛网上的蝴蝶男。于是忍不住抖了抖,抬高声音反问道:“为什么我要喜欢他?就算他是你家养的,也没有规定要全世界人都喜欢他吧。”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说起奇怪的话来像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他不是我养的。”   蝴蝶男挂在蜘蛛网上怒声道:“不要随便决定别人的所有权啊混蛋!我——”   修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刻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触角在头发里动了动,嘟囔道,“好吧,我是听了阿奇的话才跟在你们后面跑过来的。都怪那个混蛋,他给我的情报里明明说你的——咳,明明说这小子的爱好是收集蝴蝶标本,我的胜算会很大。”   喂喂,难道刚刚他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这只BT蝴蝶就是因为这个?   我顿时感到淡定不能,嗓子发紧:“话说,我收藏的标本都是用蝴蝶尸体做成的——”   黑衣美人的嘴角好像抽了抽,我估计她已经明白我想说什么。   我慢慢地说完自己的心里话,“所以,我想我会更喜欢他的尸体。”      第10章 监护者Ⅱ      这番明目张胆的恋尸言论大概震到了他们,尤其是蝴蝶男,我看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似乎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的肉体能吸引到目标物而感到高兴。熏风拂过午后的小树林,周围静得能听到树叶落在地上的声音。我摸了摸鼻子,坐在轮椅上目测一番蝴蝶男的体积,由衷地感慨他的死亡绝对要重于泰山。因为即使他不成为我众多收藏中的一个,也能成为勤劳勇敢的蚂蚁们好几个冬天的粮食ORZ。   于是想象一下吧,这张漂亮脸蛋陷在土地里,一边被微生物腐蚀,另一边却还完好无损的场面……   好吧,我错了。   不过说实在的,每一个标本收藏家都是狂热的恋尸癖,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什么会让你们盯着我看个没完没了的啊喂,再看我就要收费了岂可修!   在我忍不住抓狂地把这话喊出来之前,珍妮带着大队人马出现在小树林里,一见坐在轮椅上的我就丢了手里的武器——拖把,飞快地跑过来。这陪着我长大的姑娘捧着我的脸左瞧右瞧,焦急道:“少爷你没事吧,那不干净的东西在哪里?”   我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人家就在树上挂着,还拼命地扭来扭去以增强自己的存在感,可惜群众们睁大了雪亮的眼都还是看不见。当然,有的人是真看不见,比如说我面前这姑娘;有的人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比如说我那坐着轮椅由我老娘推上来的姥爷,又比如我那跟在我老娘身后一脸阴沉的老子。得,估计还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局面。   “啊哈哈哈哈——”这笑得跟洪钟似的白发老头是我姥爷,他穿着一身黑色唐装,由我老娘推着过来,笑盈盈地跟我身后的人打招呼,“阿修,别来无恙。”   喂喂,姥爷你这种像在叫你外孙我的叫法到底算什么?跟人家的气场太不搭调了吧!   然而,这个长了一张大贵族脸的男人居然上前一步,冲我姥爷微微欠身,用很是尊敬的语气回应道:“好久不见,老师,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活力。”   ——开、开玩笑的吧?   在场绝对不止我一人有这种想法,名叫洁丝的黑衣美人就很不淡定地睁大了画着烟熏妆的眼睛,看上去就跟见了鬼似的。我姥爷坐在轮椅上,风轻云淡地摸了摸下巴,对着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嗯,看来这些年你没有荒废学业,的确有记住老师教过你什么。现在的实力在整个世界里算起来,应该也能排进前十吧。”   好吧,听上去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在场的许多人听了这话都面露惊异,但更多的却是一脸茫然。我还听见俩小护士在嘀嘀咕咕,其中一个小声问:“经济实力能排进全球前十强的企业有哪家的老板这么年轻啊?”   另一个则捂着发烫的脸补充道:“而且还这么英俊……”   两人合:“呜——”   好吧,于是请不要无视我们这些自认长得还可以的在场男士,谢谢。而且以我的经验判断,这个前十名绝对就和经济实力什么的无关,你们都想得太简单了。   我回头去看他,正好看到他直起身,得到我姥爷的赞扬之后仍然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影子。平静如水的面容,没有一丝骄傲,因此显得更加强大得让人有想跪下去的冲动。我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外套,原主人的气息像幽灵一般滑过鼻端,奇异的香气让我有一瞬间的晕眩,眼前浮现出斑斓的色彩。四肢无力,似乎连脊椎也无法支撑沉重的脑袋,在轮椅上晃了晃就要向前倒去。然而精神上却像吸食了毒品一样,愉悦得让人从灵魂深处发出舒适的叹息,只觉得之前受到的所有惊吓都像浮云那般消散在天际。   这种整个人都要飘起来的感觉,仿佛置身美妙的梦中……   没有烦恼,没有痛苦,像是找回了失落已久的半身,重新变得完整了一样……   真好啊——   我睁着蚊香样的眼睛,傻笑着向前栽倒。   有人在旁边抄手过来揽住了我,然后轻拍我的脸颊,声音听起来很是耳熟:“醒醒。”   他一靠近,那股香气就好像变得更清晰了些,把我身体里的力气全部抽走了。我说好歹也给我留点吧,我想看清楚这人的脸啊喂——只有眼睛是清晰的,耳口鼻都模糊一片的梦中人,那也太坑爹了吧……   那双眼睛里浮现出复杂难明的光彩,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不再试图把我弄醒。嘿,这才对嘛,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在梦里见到一个同性,不过咱俩也算有缘了。啊,不过话说回来,我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睡着的?   半梦半醒之间,有人把我从他怀里接了过去。来人臂膀有力,怀抱温暖,用的是我喜欢的男士香水——嘿,怎么老爸你也来我梦里凑热闹?我从他怀里往上看,望着他那严肃端正的脸,于是伸手去碰他一开一阖的唇。事实上一离开刚刚那个有着好闻的奇异香气的怀抱,我的力气就恢复了不少,捣乱的手指终于成功地吸引了我老子的注意。   他停下跟对方的交谈,低头看我:“#¥%?”   我迷迷瞪瞪地盯着他一动一动的嘴,奈何声音跟图像不同步,什么也没听见。所以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喂……   这时又来了另一个人把我搂过去,一看这张脸我就乐了——这都什么混乱啊真是的,怎么我老娘也来了。我故技重施去摸她的脸,结果她冲我微微一笑,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曲起食指跟中指捏起我脸上的肉一百八十度大旋转。我当即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声音图像什么的瞬间归位:“你干嘛啊啊啊——!”   这个女人干脆地伸手把我推回轮椅上,眼角瞥过我里头那件被蝴蝶男撕得大开口的病服,尔后淡定地移开目光:“儿子你别给我丢人,你妈我实在伤不起。”   我连忙拉紧外套,只感到右边脸颊火辣辣地疼:“我哪有——”   她扶着额头,一脸虚弱地叹息着往我姥爷身后走,说着不知给谁听的话:“身为一个%¥#居然被其他物种的气味轻易蛊惑,早知这样还不如维持原样就好,真是的。”   ……喂喂,为什么一到关键词就会变成乱码啊?混蛋作者你还没想好该把我分到什么纲目去吗?是这样没错吧!   好吧,看来刚才真的不是在做梦,只是被什么气息蛊惑了。我纳闷地揉鼻子,再低头去闻那件外套,这一次上面并没有散发出奇异的香味,只有容易让人联想到海洋的香水气息。于是一想到刚刚那阵莫名其妙的眩晕跟众目睽睽之下的傻气表现,就觉得自己真是形象尽毁,杯具无比。然而有混蛋就是连用来懊恼的时间都不肯给我,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充当活动背景幕的蝴蝶男在蜘蛛网上忽然阴测测地开口:“我的味道不够好吗?”   喂喂,这种问题你是想要我怎么回答啊喂!   这话一出果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就包括了正在对峙中的两个男人。我老子从刚才起脸色就很不好看,此刻更是阴沉地盯着被他一直忽略的卡尼尔之茧,低沉地问道:“你又是哪根葱?”   蝴蝶男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虽然被倒挂在网上显得很滑稽,但一点也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知。在他开口把事情搞得更加复杂之前,我扑过去一把抱住我老子的腰,息事宁人道:“老爸,我已经狠狠地揍了他一顿,绝对没有吃亏。我看这事就算了吧,好多人在旁看着呢。”   我老子勾起嘴角,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冷漠的表情。   他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放心,对于不该看的东西,他们永远也看不到。”   感觉到周围空气流动异常,我下意识地扭头看,果然发现除了我们一家人和树林里的这三人,其他人都变成了栩栩如生的活人雕塑。不,不仅是人,而是在以我老子为中心,半径两米之外的时空都凝滞不动。一只飞虫保持着从叶尖离开的动作,停在半空中,翅膀上反射出阳光的色泽。   他的手掌覆在我的背上,轻拍两下,从容地说着盛气凌人的话,“相信爸爸,爸爸会让所有欺负你的人都付出沉重的代价。”      第11章 监护者Ⅲ      我老子虽然成天绷着个脸,但煽情的时候谁也敌不过他各种忧郁各种诚恳的眼神。我都忘了自己怎么就松开了手,呆呆地看他转过身去,很轻松的就把我挡在身后。那背影看上去是那么的坚实那么的可靠,也是我憧憬过很多年的画面。当年真是做梦都想这样被他护在身后,抹着眼泪看他收拾那些取笑我没爸爸的臭小子,然后被他牵着手,两个人一起走回家。   可惜他始终没出现,我也终于学着为了自保去跟别人打架。渐渐强大起来,开始能够把弱小的同伴护在身后,也就慢慢接受了事实。那些人说得对,没有父亲的孩子应该学会为自己抗争,既然没有强壮的臂膀在守护你,那就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   我独自在这条路上跋涉了那么多年,没有想到还能有看到父亲背影的一天。   居然能被他这样护在身后,看来这场车祸真是把我变成了不得了的东西。   他的眼中已经褪去了人类的情感,身上的力量隐隐牵得四方云动。巨大的虚影在他身后腾立,兽眸冰冷,九条长尾遮天蔽日地翻滚。我老娘在后方露出怀念的神色,捂着小半边脸悠悠地感慨道:“啊啦,真是好久没见他的尾巴了,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见到呢。”   闻言我立刻回头,只见姥爷冲我眨眨眼睛,一脸老顽童式的笑。   呃,这是什么意思?是表示我老娘不会有机会看到?   一直在旁围观的黑衣美人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蝴蝶男跟我老子之间,红唇中逸出一串动人的笑声:“喔呵呵呵,误会误会,全是一场误会。”她倚在不动声色的修肩上,朝我飞了一个媚眼,“你说是不是呢,小可爱?”   我:“……”谁是小可爱啊!而且每次都是误会误会的,就不能换一个更有说服力的借口么,真是让人不想吐槽。   见我沉默,她立刻露出满意的笑容,呶呶嘴道,“你看,凌先生,我们来得匆忙也没准备好见面礼。我身后这只就算是送给你儿子的宠物,也是稀有品,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战斗力也算中上,唯一的缺憾就是不大能控制自己的热情。你也看到了,小可爱的衣服——咳,我想修会负责赔偿的。”   “为什么要赔偿的人是我?”虽然嘴上这么问,这个男人却并没有表示出太多不情愿。哈,于是这只蝴蝶果然是你家养的吧,不要再狡辩了。   洁丝撩拨了一下颈后的长卷发,摆着手说道:“人都被你吃定了,只是赔一件衣服不是很过分吧?而且如果小可爱选的是我的话,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给他摘下来。如果是从幼年期就开始把稀有品种作为学生带在身旁,以自己喜欢的标准来调教,那样等到丰收的季节就能收获最完美的成品了吧。好了,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就不信你特意绕这么大一个圈从欧洲过来会没有抱着这种念头。”   我已经超级全神贯注地听她说话,可惜还是没完全听明白。正鼓着脸表示郁闷,冷不防对面两道视线扫射过来,整个人顿时僵住。洁丝带着一种很惋惜的表情在看我,她身旁的人却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   我说,这种微妙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蝴蝶男动了动嘴唇,就像终于认命一样地停下挣扎,有点自暴自弃地倒挂在网上。   就连我老子也遏止了身上不断攀升的气势,流动着暗金光泽的眼眸跟正面迎向他的修在半空中对上,薄唇微动:“说清楚你的来意。”   ————————我是表示快三万字了还没牵过手所以压力超大的分割线君——————   天边积聚的乌云渐渐散去,凝滞的时空恢复了原状。   被封印了行动力的人们带着如梦初醒的表情四散开去,没有一个人觉察到之前的异象。   珍妮步履轻快地推着我回到房间里,撑着膝盖微微倾身,露出温柔的笑容:“怎么样呢,晒过太阳是不是心情也好了很多?”   ……恰恰相反,我的心情忐忑得很啊珍妮。   她自然不能理解我的处境,甚至没有对我身上多出的外套提出异议,叮嘱了一句要按时吃药就从房间里离开了。所以,我能说什么?你总不能指望全世界人都遭遇车祸,好能集体来感受我的痛苦吧?别逗了,这听上去比11区的历史书还不靠谱。   对着镜子清理完头上的草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坐着轮椅推门出来。我老娘正坐在沙发上悠哉游哉地吃葡萄,我便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控制着轮椅过去:“老妈你怎么没有留在下面围观?”   她仔细地剥着手上的葡萄,头也不抬地应道:“当然是为了来保护你啊儿子。”   骗人,我出来以后你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吧。   “……刚刚被老爸这么一闹,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来送死啊。”我手上顿了顿,继续擦头发。路过阳台的时候顺带瞟了一眼遮阳伞下那几个正在心平气和地喝下午茶的人,只觉得之前那一幕真是无比坑爹。上一秒还在担心打起来会不会殃及池鱼,结果下一秒镜头就快进到握手言和,让人白紧张一场。   啊啊,雷声大雨点小这种事情果然最讨厌了。擦头发啊擦头发,身为男人就应该果断地撸起袖子,毫不大意地下场跟冒犯自己的家伙斗个你死我活,谈判这种东西算什么?在我的大佬生涯里,就是因为总是杀伐决断才吸引了这么多忠诚的部下啊……   正想着学校里那帮家伙,我老娘的声音从旁边冒出来:“儿子你在想什么,笑得很阴险哟。”   哎,我有吗?   于是连忙抹一把脸,正色道:“我只是在担心老爸会不会又跟人家打起来。”   她意兴阑珊地摆手道:“有你姥爷在旁边看着,这场架打不起来的。”   喂喂,这种落寞的语气算什么啊,就算是见不到老爸变身的我也没有开口抱怨呢。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啊。”把毛巾扔在沙发上,凑上去叼走她手上的葡萄,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不跟我说姥爷是混黑道起家的,什么时候改行去当人家老师了……唔,好甜甜,老妈你再给我剥两个呗。”   她垂着眼仔细地给我剥葡萄,随口问道:“哪个男人?让你一闻到他的味道就全身发软的那个?”   我:“……”虽然这么说的确没有错,可为什么听起来感觉会那么讨厌?   见我铁青着脸不说话,她无所谓地把剥好的葡萄放进嘴里:“那个是你姥爷的学生,是很厉害的角色。跟在他身边会很安全,我跟你爸爸也会放心很多,所以他离开的时候你就跟他走吧。”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下巴差点没砸到地上:“要我跟他走?!”   我老娘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用仿佛是在讨论今晚要吃什么菜的脸对着我,说道:“天朝不是有句古话么,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什么的,跟他走不算委屈你了。”   喂喂,这都不委屈那什么才叫委屈?你告诉我啊啊啊——   我一大老爷们儿你居然要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跟一个男人走,这叫人情何以堪?   她招招手,跟哄小狗似的让我坐下,“别急,我刚刚只是打个比方,又没真让你嫁他。虽然儿子你现在变成了超级麻烦的体质,但我觉得哪怕是看在你姥爷的面子上,这个男人也会把你带回去的,放心。”   我抓狂:“谁会担心这种事情啊!”   她抿着嘴唇笑了笑,抛出杀手锏:“那个男人是很负责任的监护者,你所有的任何疑问,在他那里都会得到最完整的解答。”      第12章 起航      开往俄罗斯的轮船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出港,码头上前来送行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我拄着拐杖站在甲板上注视整个灯火寥落的城市,在寒冷的夜雾里打了个哆嗦。这一离开,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啊。   我十七岁这年的开端,真可谓是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半个月前才遭遇飞来横祸,一夜醒来变成了奇怪的体质,如今又要远走他乡。再加上前途未卜,能依靠的只有一个长着大贵族脸的老师——真是的啊,也不知道这条人生道路还能延续多长。   临行前我老娘还难得啰嗦了一回,要我好好听话不要闯祸什么的,奈何这场面实在太像我上学前班的第一天发生的事,于是我笑场了。她也很干脆地停下来凝视了我半天,然后甩手走人。   接着换了我老子上场,他们谈判的结果就是让我跟着一个陌生人走,只是他好像比我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慢慢地走近了,张开双臂一把把我搂在怀里,低沉道:“放心,爸爸很快就去看你。”   好吧,不过老爸你能不能别抱那么紧?在这样下去我们就真的要阴阳两隔了啊啊啊!   最后出场的是我姥爷,他摸摸我的脑袋,又收回手,说道:“嗯?脑袋长好了?”   口胡,我脑袋一直是好的,既不抽也不残。   他老人家摸摸两撇白胡子,点点头,“嗯,放心跟阿修去吧,他会照顾你的。”   我恶寒一下,于是拉拉他的袖子:“姥爷,为什么我非得跟他走不可?”   他眯了眯眼睛,呵呵地笑:“可他已经是姥爷能给你找的最好的老师了哟,而且你不也挺喜欢他的么。”   我警惕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发现话题主角还在远处跟我老子讲话,遂回过头来压低声音问道:“姥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他了?别的不提,那个男人的话,光是站在他身边都觉得压力很大吧!”   姥爷朝我勾勾手指,示意我坐着轮椅到他边上去,然后指着远处正在说话的人,也学着我一样压低了声音道:“你看,阿修是美人吧?对待美人就要宽容些嘛,这可是姥爷的经验之谈,也是变成可靠的男人的第一步喔。”   什么啊,这根本是变成色狼的第一步吧……   “所以——”姥爷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作了结束语,“就不要大意地上吧,迟早有一天,全世界的美人都可以变成你的。”   于是我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   啊啊,就冲姥爷你这句话,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认了!   于是下午敲定行程,凌晨就准备动身,结果我只来得及跟顾小城通了个电话,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叮嘱他照看好那群兔崽子,让他们偶尔也该好好读书,别整天惹是生非。顾小城在电话那头沉默地听着,从头到尾都只是嗯,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那什么,于是这小子是在闹别扭么?   汽笛声响起,轮船慢慢地驶出港口,滑向夜幕笼罩的大海。   我脑子里交织的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没注意到身旁多出了一个人。直到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落在肩上,我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发现那个刚刚还在我脑海里打转的男人正穿着黑衬衫站在自己身后。我挠挠脸颊,没有客套地把外套还回去,因为既然是自家人永远不用跟他客气。你懂的,按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这男人可以算我半个老子。   我摸摸鼻子,叫了一声:“老师。”   他的头发被海风吹乱,面部轮廓看上去比把头发全部梳起的时候要柔和很多。在低头的时候有几缕额发垂下来,微微挡住了眼,衬得整张脸愈发英俊典雅。他收回落在海平面上的目光,低声问我:“怎么还站在这里不进去?”   我唾弃一把对着同性的脸发昏的自己,正色道:“我正在思考。”   他以一种面无表情的姿态发出了尾音有微妙上扬的感叹词:“喔?”   喂喂,不要以为不说出来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好吧,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去俄罗斯还要坐船,走陆路要快很多吧?还有,坐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非得要半夜出来坐?睡眠不足就容易产生幻觉,我压力很大啊。”说完一边吸鼻子一边拢紧身上的外套,“还有你们那学校到底建在什么地方,俄罗斯以北还有尚未开发的处女地吗?”   他垂下眼,修长的手指掠过额前的碎发,没什么表情地回答道:“没有,所以学校建在北冰洋之下,等船开到摩尔曼斯克的时候就会有校车来接我们。”   动了动嘴唇,想要问他学校的厨房是不是建在海底的活火山里,他却一把拉过我,敏捷地把我护在怀里,手臂一扬把什么东西射了出去。巨大的撞击声响之后,海面上四溅的水飞上了甲板,打湿我的裤腿。于是趁他手臂放松的时候,我忍不住探出头朝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巨型水母在透明与不透明之间变来变去,无数触须在月光底下抽搐着,然后慢慢沉落。   我下意识地抓着他的手臂,看着海面上突然出现的漩涡,不由地嘴角抽搐:“那是什么?”   他安抚地拍拍我的背,低沉的嗓音有着难以形容的魔性:“只是一些被你的气味吸引来的海洋生物,没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我刚被顺下去的毛再次根根竖立,深吸一口气,怒吼:“你这样说我根本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啊啊啊!”谁要一觉醒来就发现有只八爪鱼压在身上啊啊啊!一大清早就看触手系什么的,这种事情也太超过了吧!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淡定道:“所以刚刚才会问你为什么不回房间去,在海洋中航行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对稀有品种的幼崽而言,一个人乱跑真的很危险。”   啊啊啊!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马后炮根本是没有用的啊啊啊!   我只差没泪眼汪汪地揪着他的袖子嚎叫:“怎么办,老子不要被海产品吃掉啊啊啊——”   他任我抓着他的真丝衬衣,连上面的水晶扣饰快被我全揪光了都没发脾气:“不会的,他们已经吓跑了。”   我用力地盯着他,简直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可吓跑了也还是会回来啊,这怎么想都会觉得很可怕吧?!在没有成为六个孩子的父亲之前,老子一点也不想死啊——”   他的声音像烟雾一样在风里迅速地消散,快得像是我的幻觉:“太吵了。”   海上洒满清辉,漩涡之上的水面重新变得风平浪静。   当我的声音消失在他手心里以后,周围就显得格外寂静,只有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着船舷,发出单调的声响。沉默片刻,他把捂住我嘴的手移开,深深地望进我眼底:“你想要怎么样?”   “……我不要一个人睡。”      第13章 第一课      虽然丢脸,但也比丢命强,出来混的人都愿意相信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这个道理。我也一样,既然有靠山在,就没必要一个人硬抗。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话一说出口周围的光线就产生了一瞬间的扭曲,然后又迅速恢复了原状。甲板上再次被沉默笼罩,远处的月光将未明的海面渲染得分外美丽。   我觉得他可能误会了什么,困恼地挠挠脸颊:“啊,其实我只要睡沙发就好,你不用太在意我——”   正当不知该怎么进一步解释的时候,他率先走下甲板,穿着黑色衬衫的背影显得格外挺拔修长:“没关系,房间里有两张床。”   我:“……”既然这样那你刚刚都在犹豫些什么啊?   跟上去之前回头瞥了一眼漆黑一片的海面,总觉得下面隐藏着无数双眼睛,全都在盯着我看,于是赶紧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其间还差点摔了一跤,囧。   他的房间在这一层的中央位置,跟我隔了好几十号。等挪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房门坐在圆形沙发上等着,修长的腿交叉在一起。我一路提心吊胆地追过来,这时终于感到人身安全有了保障,于是再也站不住地扶住了墙,有气无力地吐槽:“老师你走太快了,真是没有同情心的男人——”   他扶着太阳穴坐在正对着门的方向,低声道:“你没有必要走那么快,你身上有我的气味,它们不敢追你的。”   望着他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身上的外套,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无语。这个男人根本是故意的吧,每次都这样不声不响地看着我出糗,真是恶趣味。不过没办法,毕竟现在是寄人篱下又不得大家长宠爱,只好认命地拄着拐杖往房间里挪。   “啊啦——”挪到一半,突然听到洁丝的声音,“这不是小可爱么。”   我侧脸看去,发现她正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只穿着一件蕾丝睡衣,脸上还带着水汽熏出的红晕,“怎么快天亮了都不睡觉,还跑到这里来?”   喂喂,没人告诉我洁丝也住在这里啊!   我看看这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又看看沙发上那个沉默的男人,头顶的灯泡悠悠地亮了。真是的啊,难怪他会不高兴,是男人被打断好事都不会有好心情吧!站在这两人面前,我就像一只几千瓦的电灯泡,骄傲地绽放出万丈光芒,orz。   “把钥匙给她。”修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发话,接着目光转向洁丝,“今晚他要留在这里,所以你去他房间睡吧。”   顿时,一股羞愧感袭击了我,驱使我把掏钥匙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我看还是我回去吧,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的目光淡漠地扫来:“不怕八爪鱼了?”   ……不要踩我痛脚啊混账!   我抓紧身上的外套,自我安慰:“有老师的衣服在,应该不会有事的,那我就——”   “可是在海底有很多比修更强的家伙,即使你穿着他的衣服也无济于事喔。”洁丝带着了然的笑意走过来,倾身从我口袋里掏走了房间钥匙,丹蔻纤指抚过我的脸,“所以现在我去你房间睡,你就留在这里跟修好好地交流感情吧。”   “真是不好意思——”   洁丝眨眨眼睛,魅惑地笑了笑:“如果小可爱真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答应让我成为你的第一个sex启蒙者怎么样?”   “洁丝。”我老师虽然还是一张扑克脸,声音里却暗含警告,“不要对我的学生出手。”   “啊啦,放心吧。”她笑眯眯地伸手揽住我,凑上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不会把他吃掉的,只是想要一个像小可爱一样的孩子罢了。呐,小可爱,你答不答应?如果你愿意的话,想要怎么样都随便你喔。”   我全身的血一下子就冲到了脸上,堵得连血管都在隐隐胀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这样的美人当面提出这种邀请,是男人都会心动,可我看着洁丝近在咫尺的脸,感到的却是无尽的危险。如果答应她的话,绝对会死的喔,脑子的角落里有个声音这样提醒道。黑寡妇之所以被称作黑寡妇,就是因为她们会把跟自己交配的雄性连骨头都不剩地吃进肚子里,为孕育后代提供养分啊啊啊!   我闭上眼睛,迅速地推开她,然后退到旁边大喘气。尽管脸上的热度还是没有退下去,心却拔凉拔凉的。洁丝的表情很失望,抱起双手站在旁边嗔怪地看我,我冲她摆摆手:“抱歉,我不想变成自己儿子的养分。”   她懊恼地拨了拨半干的头发,皱眉道:“真是的啊,小可爱这么敏感做什么?虽然我的确不一定能控制住自己,但你也不用说得那么直白嘛。”   我站在旁边还感到心有余悸,一想到这位大美人的原型就觉得脑后发凉,忍不住反驳道:“我可是还想活着见到亲生儿子的脸啊。”而且我虽然很喜欢美人,可一点也没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觉悟啊!   “所以拜托了,放过我吧。”   说完双手合十朝她晃了两下,让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再次揽住我,在我另一边脸上亲了一口,眯着盛满惑色的眼眸轻声道:“呐呐,如果有一天小可爱你做好了准备,愿意为孩子牺牲的时候,一样可以来找我的哟。”   好吧,我想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洁丝披上浴袍,把钥匙套在食指上甩了甩,一边发出优雅的笑声一边离开了房间。我站在原地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一直在旁看热闹的男人,后知后觉地想到既然洁丝那么危险,那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跟她搞在一起的啊喂!   喂喂,难道这个长着大贵族脸的优雅男人其实是连黑寡妇都不能敌的超凶残生物吗?!   他似乎很满意我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对着我惊疑不定的眼神露出微不可察的笑容:“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你提出的要求感到惊讶了吧。”   好吧,这种时候我不应该吐槽,但你什么时候有露出惊讶的脸啊!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全副威势一瞬间毫无保留地放出,顿时充斥了整个空间。我陷在他深邃得像星空一样的眼睛里,渐渐感到呼吸困难,像是被无形的手给掐住了脖子。他微微倾身,在我耳边低语:“你看,我们真正的力量根本不是你平时看到的样子,所以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我不是你的监护者,我一样会毫不犹豫地对你出手,把你撕碎。所以记住,永远不要软弱,永远不要让人有机可乘,这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课。”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在他的威势下我只能捂着喉咙,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我……明白、了,老师……”   庞大的威压毫无征兆地收回,他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只是隐隐露出锋芒的男人,不再看我一眼,从我面前离开。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捂着喉咙咳得昏天暗地,胸口发疼。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被他盯住的时候简直完全没有办法反抗,连指尖都僵硬了,动弹不得。   把倒在一旁的拐杖扒拉过来,拄着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往浴室方向走。这个世界跟我认知的不同,这个男人刚刚身体力行地给我再次证实了一次,击碎了我所有的侥幸。打开水龙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家伙,忍不住一拳打在了大理石台面上。放满一池水,整个脑袋往里面栽去,要把眼底的热度降下去。   就算再怎么窝囊,我也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哭。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被高年级的学生揍得再痛也不能哭出来,因为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我会长成比他们更高大的男人,不用再带着一身的伤等待永远不可能出现的爸爸。      第14章 Evolve-key      挂着满脸水珠从浴室出来,发现他正一个人坐在吧台前面喝酒,琥珀色的液体盛在高脚杯里,氤氲着迷人的光泽。我不由地停下脚步,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摸了摸脖子,发现自己已经对这个男人产生了畏惧感,下意识就想离他远一些。   把拐杖靠在墙边,放慢了动作在沙发上坐下,伸手从茶几上的纸筒里抽了两张面巾纸,擦干脸上的水。茶几上摆着一杯牛奶,还有热气悠悠地从里面冒出来,四下看了看,觉得这房间里除了我好像没别的生物还在需要喝牛奶的年纪,于是问道:“这杯牛奶是给我的?”   他背对着我坐在高脚凳上,发梢在灯光下流动着幽蓝的色泽:“喝了它,然后去睡觉。”   我应了一声,低头捧起牛奶,突然想起什么又看向他:“那个,老师,是谁告诉你我睡觉前要喝这玩意儿的?”   他举起杯子,慢慢地凑近唇边,仍旧没有回头:“是你母亲。”   就知道是她,一口把牛奶喝光的同时,默默地回想我老娘威胁我不喝牛奶就会长成侏儒的表情。虽然看起来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连我老子要跟我们断绝来往的时候都没掉过一滴眼泪,但果然还是很在意我这个唯一的儿子的。当着我的面什么也不说,回去又不知该哭成什么样子。所以我老子的机会来了啊,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也不知会多出几个弟妹,orz。   喝完睡前一杯奶,把一整天受到的惊吓都抛在脑后,拿着被子蒙了头开始梦周公。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有人关了床头灯,伸手把我的被子从头顶拉下来,又重新掖好。即使我意识迷糊也知道,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能这么做的除了那个差点把我弄死的男人之外不作他想。   好吧,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我没能从他身上嗅到危险气息的缘故。   剩下的航程没什么波澜,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还能在船上钓钓鱼,再次跟蝴蝶男碰面的时候,他已经消停了,没有再伪装成正太把自己的卵当皮球抱着,眼睛也是正常的形状。因为那张具有欺骗性的脸,每个见到他的女性都会频频朝他暗送秋波,结果他连表情都吝惜给人家一个。   他绷着脸躺到我旁边的太阳椅上,把墨镜拉下来遮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精致的下颚和紧抿的唇。姑娘们的叹息若有若无地从远处飘来,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决定把椅子往旁边挪一挪,尽量远离是非之地。   谁知刚一动,他的目光就从镜片之后扫射过来,整张脸在阳光里看上去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械人。他从躺椅上坐起来,倾身向前,淡樱色的唇随着说话的节奏一开一阖:“你很怕我,想躲到哪里去?”   我压低遮阳帽,垂眼去看鱼竿,没有开口说话。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弯下腰把手肘顶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怎么,怕我吃了你?我都听洁丝说了,你拒绝她的邀请了吧,是不是考虑要跟我在一起呢?”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海面,嘴里干巴巴地说道:“我不喜欢柔弱的蝴蝶,居然连蜘蛛都打不过。被倒吊在人家的网上一整天,还不停地叫着‘放我下去,放我下去’什么的,太丢人了。”   他唇边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一个十字路口,恨声道:“混账,这种事情根本就是没办法的吧?我跟那女人是天敌,天敌!能打赢她才是最奇怪的吧!而且不是你口口声声在诅咒我被、被——哼!”   我无视他的怨气,摆手道:“算了吧,这根本就是你们蝶类的宿命吧?明明就是自己没用,不要迁怒无辜人士。而且当时是你自己恼羞成怒,想要把我……”后面的话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口,只能低沉地抛出一句,“那是我一生的耻辱,所以你根本就是活该。”   “我说过那只是开玩笑!”他激烈地争辩道,拍扶手,“我只是想去看看evolve-key到底长什么样子,结果才想远远地看着你自己就跑过来了。别说是我,就算是修对着最高级别的key主动接近也不可能控制得了自己的身体吧!”   他的激动让之前营造出的冰山气质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转过头去盯海面,决定装作不认识这个人。   “啊,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就尽管吹吧。”   他在墨镜后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一脸凌乱的表情完整地传达了像“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怎么可以不知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样的意思,问道:“他们什么都没告诉你,就任你这么满世界蹦跶?”   我撂下鱼竿,对着他敲了敲自己的石膏脚:“这个这个,看到了没有?我出车祸以后一直待在医院里,哪也不能去。所以真的别再烦我了,老子行动不便,而且还火很大啊啊啊!”   他别过脸去捂着嘴,从指缝里发出“难怪身为key带着惊人的色香还到处乱跑,原来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物种啊”的低语。我在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不知该吐槽他哪一点好。这时船已经进入俄罗斯境内,一路朝着摩尔曼斯克驶去,作为北冰洋沿岸最大的港口,摩尔曼斯克的热闹程度可想而知。所以吃午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校车到底要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载着我们进入北冰洋深处。   话说,能办到这种事情的除了潜水艇就没别的了吧?   所以那什么,真是压力很大啊。   当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轮船终于抵达目的地。拄着拐杖站在甲板上,身旁站着身穿妖娆黑色长裙的洁丝跟盛装出席的卡尼尔,我低头看自己的装束,再斜眼去观察衣鬓生香的两人,觉得自己好像走错了地方。因为这两人像是去参加宴会,我像是去参加残运会,档次分明。   于是忍不住问:“现在不是要去学校吗?”   洁丝慵懒地斜倚在栏杆上,伸手拨动妩媚的长发,眼妆画得比我第一次见她还要浓重,长而卷的睫毛随着她每一次眨眼颤动:“没错啊,小可爱,我们正在准备回去哟。所以呢,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你当我傻的啊!现在难道不是要去学校吗?为什么船会这么突兀地停在海中央,而你们个个都打扮得像要去参加皇家晚宴一样啊喂!   卡尼尔漫不经心地戴上宴会手套,目光悠悠地落在太阳消失的大海尽头。海风吹拂着他的短发,发梢上面隐隐流动着金色的光泽,也不知是花了多长时间才做出这么耀眼的造型。或许是错觉,总觉得他身上的香气比平常浓烈了很多,甜腻得让人喉咙发痒。   我老师从刚刚把我叫出房间就不见人影,之前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抽空瞄了他一眼,发现他也一样。除了保持着一贯高水准衣着之外,还在配饰上进行了改动,祖母绿的宝石胸针搭着手工西服,怎么看怎么有范儿。我看了一会儿,低头继续往箱子里扒拉衣服,结果他把手上戴着的链子摘下来抛给我:“戴上。”   我一把接住,仔细看——银质的,做工精致但绝不女气。   他低垂着眼,扣着衣袖上的扣子,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戴着它,辟邪。”我一听立刻解开链子往手上套——开玩笑,只要能摆脱不明生物的骚扰,别说男式手链,就是女式婚戒我也愿意戴。   摸着手上的神器结束回想,揉揉冻得发红的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北冰洋的风比我到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冰冷,穿着不怎么厚实的运动服在船上站了一会儿就冻得浑身发抖,只盼望我老师能早点回来。   这时洁丝掩着美丽的红唇打了个哈欠,悠悠地站直身体:“啊啦,总算来了啊。”   我警觉地朝四周看,结果被这两人一左一右地架住。洁丝慵懒地眨眼,卡尼尔绷着一张不耐烦的脸,冷道:“出发吧。”   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就被这两人架着从三层楼高的甲板上跳了下去……      第15章 大陆      “呕——”   我跪在不知名生物的口腔里,有气无力地干呕,洁丝在旁摸着下巴,修长的腿从裙摆间露出大半,高跟鞋细得像锥子一样的跟深深陷入她脚下的血肉里:“啊啦,小可爱感觉怎么样了?”   我只能以响亮的干呕声回应她:“呕——”   卡尼尔站在一旁拍落礼服袖子上沾到的海水,招摇的翅膀已经收了回去,一边动作着还不时瞥我一眼。   我老师走过来,英俊的面孔上带了些微的困惑:“他怎么了?”   洁丝蹲下来帮我顺气,回答他:“不知道,可能是在我们带他下来的时候被吓到了。小可爱,你再这样吐下去的话,人家会以为修对你做了什么的哟。”   “呕——”   洁丝顿时微微用力拍打我的背,抱怨道:“啊啦,小可爱你怎么给出这么讨厌的反应,于是两个人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吗?”   我勉强把胃里的翻腾感压下去,接过她手里的纸巾:“不好意思,你说什么了?刚刚吐得太投入,没听清。”   洁丝面露失望:“啊啦,真是的啊……”   “够了,洁丝。”我老师伸手扶了我一把,撑着我站起来,又把拐杖递给我,“把水拿过来。”   我摇摇晃晃不能站稳,心神还沉浸在刚刚从十几米高的地方跳下来的惊险当中,洁丝发出了优雅动人的笑声,灵活地操控着从指尖喷射出的蛛丝把水从行李箱拿了出来,拧开瓶盖放到我面前,还微微摇晃瓶身:“小可爱,要我喂你吗?”   啊,就是这玩意儿……   我浑浑噩噩地接过水,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的画面。   当时他们架着我从船上跳下来的时候,我真觉得自己今天要交待在这俩疯子手里,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头。眼看离海面还有不到三米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啪几声,洁丝扬手射出数十道洁白的蛛丝打在船舷上,稳住了落势。卡尼尔身后张开了巨大的幻影,引来无数轻柔的风将我们轻轻托起。我心跳如雷,发觉自己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到底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然后下一秒一条巨型怪鱼从海里跳出来,一口把我们吞了下去,orz。   坑爹啊!于是这就是老师你那天说的校车吗?   校巴鱼在海里迅速下潜,飞快地游向目的地。虽然它长得不好看,脑袋还平得就跟被门夹过似的,但优点是身体构造奇特,在水里拥有得天独厚的游速,开阔的内部还能装载不少东西,如果再配备点生化武器什么的,那可真是完美的海底战舰。   洁丝跟我老师在几步开外商议什么事情,我低头观察脚下踩着的地方,血红的皮肉下隐隐可以看见血液在流动。我默默抬头,望向头顶的光源,那是几只缓慢飞行的虫子,身上发出美丽的荧光。   ……好吧,如果忽略细节的话,校巴里的环境还是很罗曼蒂克的。   我有点脚软,滑腻的血肉也让人站不住,还不敢拿拐杖戳得太大力,就怕不小心毁坏学校的公物。卡尼尔两手插着口袋站在那里,斜眼看我,末了冒出一句:“要不要坐下?”   “……不了。”   站在鱼的嘴里是一回事,可坐在它嘴里又是另一回事。   他挑着嘴角笑了一下,说道:“想坐就坐下吧,大不了等一下扶你起来。”   “不,果然还是不要了。”摇头,实在是克服不了心理障碍。   “真麻烦。”   他皱着眉头嘀咕道,动手脱下外套铺到地上,拉着我坐下,“这下可以了吧?”   我挠挠脸颊,伸直了左腿:“好吧,没想到你这么豪爽。”   他哼了一声,然后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地坐在一起,陷入了沉默。   沉默过去之后,袭上来的就是担忧。只要一想到即将能够抵达一个新的世界,而自己却对它一无所知我就头大不已,于是毫不迟疑地选了这个话题做突破口:“给我说说学校吧,说说里面有什么势力,又有哪些生存规则。”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怎么,你还想做大哥?”   我朝他摆摆手,不耐烦道:“大哥什么的是浮云,活着才是王道。我现在只想活下来,然后变强。”   他对我的理想似乎没什么兴趣,别开眼去看顶上缓缓移动的虫灯,说道:“如果只是想要活下来的话,只要跟着你老师就好,不要惹他生气什么的。”他顿了顿,撇嘴,“不过我也没见过他发火,那个男人根本连人类最基本的感情都没有。”   我默默地低头想了想,觉得这种事情很正常,因为你们几个哪里还够得上人类的边啊。   “key就是key,跟我们这些普通的家伙是不一样的。”他从眼角瞥向我,语气平板地说道,“只要你不被偏激的家伙杀死,就会一直进化,到时整个世界都会向你俯首称臣——怎么样,听到这种事情是不是觉得很兴奋?整个学校里最有势力的男人就站在你身后,只要他还护着你一天,那些家伙就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去了学校记得一定要乖乖听话。”   见我满脸狐疑,他嗤了一声,收回目光,“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情跟你说了也是白说,反正你记得要听修的话就好,他不会害你。”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不再说话,我琢磨着他给的线索,一路皱眉皱到目的地。   从校巴鱼嘴里出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停地揉眉心,洁丝见状奇怪地问卡尼尔:“你跟小可爱说什么了?”   卡尼尔把外套搭在肩上,一副“我什么也没干”的无赖相,说道:“待会儿你们先正走吧,我回去换件衣服。”   说话间,校巴鱼慢慢地张大了嘴,吐出一个硕大的气泡,把我们送了出去。深海的水压瞬间把气泡压破,感觉有风一样的东西从脸上吹过,力量的波动以我们为中心呈球状散开,把周围的海水挡在数米之外。一群深海鱼类发着磷光从海水边沿游过,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一片真空带,并不离开。我老师伸出右手,朝着那个方向一弹食指,一道空气柱从球的表面激射而出,吓得鱼群四处逃散。   他没有放下手臂,手指轻点鱼群逃散的方向,一道空气柱顿时挟着尖锐的啸声从他指尖脱离,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射向远处,撞上了某种坚实的物体。他收回右手,垂眼整理有些松脱的手套,那道空气柱脱离掌控以后就像烟花一样溃散在海中,四散的气流在黑暗的世界里发出淡淡的荧光。   下一秒,黑暗褪去。   无数光点从四面八方飘来,照亮了沉睡在海底的宏伟建筑群,它们被笼罩在一层圣洁的白光之中,一眼望不到尽头。光的聚集体从最中央的高塔之上缓缓升起,一直来到圆穹的顶端,毫无征兆地碎裂成无数光晶,顺着半透明的壁垒纷纷扬扬地落下,同攀升到半空中的光点汇聚在一起,将整个世界彻底照亮。光的虚影中出现了美丽的独角兽,它们环着半球型的光罩轻盈地奔跑,呈螺线型上升,最后重新融入顶端的白光。   一切再度平息,这块神秘的大陆就这样悬浮在海底,在黑暗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白衣女性的身影出现在脑海里,金色的长发像波浪一样披散在身前,象牙色的肌肤泛着圣洁的光芒。她眸光温柔地看着我,慈爱地张开双臂,柔声道:“欢迎来到亚特兰蒂斯,我的孩子。”      第16章 大陆Ⅱ      地球上曾先后出现四代人类。第一代人类是巨人,他们毁灭于饥饿。第二代人类居住在南极,毁灭于大火。第三代人类是猿人,毁灭于自相残杀。第四代人类文明毁于灭世大水,他们居住在亚特兰蒂斯。   ——《梵蒂冈城国古抄本》   身为一名隐性御宅族,我的那些个兴趣爱好基本上都扎根在二次元世界里,对一万多年前就沉入海底的亚特兰蒂斯大陆并没有清晰的概念。所以当一架飞行器从光罩里飞出来停在头顶的时候,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它吸了进去,囧。   “这里有点大,小可爱。”洁丝欣赏完我呆滞的脸,掩着红唇轻笑道,“飞行器可是很必要的代步工具呢,年幼的学员有时也会乘坐它去陆地上,很方便的哟。”   ……喂喂,于是会出现外星人即将登陆地球什么的传言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吗?   说话间飞行器已经畅通无阻地穿越了光幕,进入这座雄伟的城市。在路过一条伫立着尖顶哥特式建筑的街道时,卡尼尔指了指正下方的十字路口,说道:“把我放在那里,我自己走回去。”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消失在空气里,下一秒又出现在街道上,朝这边挥了挥手。   ……于是有没有人要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   洁丝朝我摇摇手指,提醒道:“不要惊讶,这只是很平常的瞬移哟。”   我:“……”好吧,原来瞬移也是你们创造的概念吗?   越是深入内部,越是觉得这个世界的科技发达得实在很挑战想象力。事实上,以人类现有的技术来说,根本无法支撑起这样一个庞大的能量罩。何况还要做到不仅能够抵挡来自海水的重压,还能模拟各种生物形态和气候。刚刚就有只长着华丽尾羽的鸟从飞行器旁经过,仰起美丽的颈项,发出了高亢的鸣叫。   ——这些技术,足以让地球上的任何一个科学家疯狂。   默默捂脸,于是亚特兰蒂斯的遗族们,要是被陆地上的六十亿居民知道真相的话,他们可是会狠狠地哭泣的啊!   洁丝家是一间漂亮的白色公寓,静静地伫立在长街尽头。飞行器在公寓门口把我们放下,又缓缓飞起,载着我老师继续前往亚特兰蒂斯的中心。洁丝率先走上台阶,掏钥匙开门:“先进来换衣服吧,然后一起过去参加晚宴,刚好赶得上喔。”   一边感慨着代步工具什么的虽然很先进,但生活方式还是很朴素的,一边拄着拐杖跟上去,多嘴地问了一句:“只用一把锁把门锁上,出门的时候难道不怕有人来家里光顾吗?”   洁丝打开门,轻车熟路地接住迎面扑来的巨大黑影,抱着它亲昵地蹭了蹭,这才转头看我:“嗯,小可爱你说什么?”她面前那只长着可爱少年脸蛋的巨型蜘蛛同样转头看向我,蓝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芒。   我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把唯一的武器挡在身前。那长着人脸的蜘蛛转过头去,用少年可爱的声音对着洁丝撒娇道:“姐,我可不可以吃掉他?我一个人呆在房子里好饿啊,而且这个人闻起来也很美味的样子……”   喂喂!为什么每只昆虫见到我的第一反应都是要把我吃掉啊啊啊!   洁丝看了一眼我煞白的脸,抿嘴一笑,对着她的弟弟轻声道:“啊啦,真是坏孩子。小可爱是理事长的学生喔,不可以当成食物吃进肚子里喔。”   蜘蛛少年从眼角瞥向我,举起一只毛茸茸的腿蹭了蹭头发,漂亮的脸蛋上满是可惜。   卷曲的金发,蓝宝石般的眼睛,精致的五官,无辜的眼神,这是多么可爱的美少年——可是配上那只黑色的毛茸茸的蜘蛛腿以后就变得一点也不美好了啊啊啊!我只觉得胃里的翻腾感涌了上来,刚刚在校巴里的杯具好像又要重演了啊岂可修!   “居然是理事长的学生,真是的。”蜘蛛少年不甘愿地收回目光,八只脚在半空中晃动,“姐你把他带回来做什么啊,又不能吃——”   洁丝把他放回地面上,我这才意识到她刚刚一直把这只看起来有几百斤重的大蜘蛛当小孩一样举在半空中,面不改色地跟他讲了半天的话。她收回怎么看都是纤细美人的手臂,拨弄头发:“理事长有事呢,所以姐姐才要帮忙照顾这孩子。小用,把你的礼服借给小可爱好不好,他待会儿要跟我们一起去参加宴会喔。”   蜘蛛看了我一眼,撇撇嘴:“好吧,看在他闻起来很好吃的份上。”   ……喂喂,被你这么说我可一点也不觉得荣幸什么的啊。   而且洁丝,你真的确定以我这人类的小身板能撑得起你弟弟的礼服吗?   蜘蛛少年再次蹭了蹭头发,打横着爬进了屋子,沿途撞倒了不少东西。洁丝伸手把我推进去,带上了门,朝着巨型蜘蛛消失的方向扬声道:“小用,有客人在的时候不能这么没有礼貌喔,快点变回来。”   回应她的是花瓶摔在地上的巨响,以及窸窸窣窣爬动的声音。   洁丝抚上太阳穴,冲我困扰地笑了笑:“啊啦,小用有点任性,都是被我给宠坏了。”   她带着我在满地狼藉中穿行,我注意到地上除了吃剩的瓜果跟瓷器的碎片,还有一些破布片,远处的角落里甚至还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从这种命案现场般的凌乱联想到她只用一把锁锁住房门的举动,我不禁怀疑起她的最初动机到底是什么。   坑爹啊,那不会是真的血吧喂?!   洁丝的房间在二楼,跟外头的惨状比起来显得无比整洁。坐在椅子上忐忑地等待她把衣服拿过来,总觉得有人在门外窥视,连门板都挡不住那冰冷而粘腻的视线,让人一阵一阵地心惊。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的时候,门被推开了,洁丝怀里抱着一堆衣服,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进来:“啦啦,我回来了哟,小可爱。”她把衣服往床上一扔,右手抚上脸颊,“那么接下来,就让我来好好打扮你吧,嗯——”   她忽然停下来,看向我的腿,提议道,“呐,小可爱的石膏脚拆掉好不好?”   哎?好吧,虽然我也想这么做,可医生叮嘱过还要一个多星期才能把这玩意儿敲掉。   洁丝在旁怂恿道,“拆掉嘛,这种小伤我瞬间就能治好,所以不用担心哟。”   我于是抬头看她,问道:“洁丝是医生?”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皱眉道:“啊啦,小可爱,我可是你的老师之一,人称‘校医院的之王’的女性哦。像小可爱这种不信任的态度,真的是对老师我最大的伤害呢。”   ——女王陛下啊。   于是默默脑补了一下洁丝穿上白袍的画面,唏嘘地想到这边的学生受伤率肯定居高不下。   “可是里面还埋了钢板,这个怎么办?”   “那种东西拿出来就好了,我可是很希望跟小可爱你跳今天的开场舞哟。”   “好吧……”嘀咕着真是美人乡,英雄冢什么的,任由她去折腾那条残了有大半个月的腿。她轻笑着伸出手指在坚硬的石膏表面弹了弹,它们立刻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剥落,变成了地上的一堆粉末。   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担心那充满魔力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人的时候,会不会也把人弄成粉末状。洁丝抬眼看我,抿唇微笑:“小可爱不用那么紧张,一点也不会痛喔。”   ……果然杀人于无形什么的才是最可怕的吧。   她把长发拨到一旁,露出雪白的颈项,伸手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链子。   那是一条由黑色的金属打造成的项链,末端系着一枚指甲盖大的水晶,同样是黑色。我正猜测这项链有什么用处,下一刻,她就以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伸出了尖锐的指甲,把我腿上那条缝得像蜈蚣一样的伤口割开,把钢板从里面飞快地取出来。   尖锐的疼痛瞬间抵达脑际,让我绷直身体,用力抓紧了椅子的扶手,紧接着一把捏碎了它——喂喂,于是刚刚到底是谁说不会痛的啊啊啊!      第17章 大陆Ⅲ      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离开轮椅跟拐杖,用两条腿好好地站立,真是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好。洁丝用毛巾擦干手背上沾到的血,瞥一眼只剩一点点皮还跟椅子连在一起的扶手,把毛巾给了我:“还是把手上的木头渣子先擦干净吧,小可爱。”   我接过来默默地擦手,总觉得疼痛的余韵还残留在身体里,挥之不去。   就在两分钟前,她徒手把我腿里的钢板取了出来,然后用那颗弥漫着黑色雾气的水晶治愈了我骨折的小腿,没有留下一点疤痕。就是水晶的力量侵入了肌体,在上面留下了一个黑色的蜘蛛印记,看着有点像深色的刺青。我试着动了动腿,觉得没什么异样,这才摊在椅子上松了口气,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动。   世界是多么美好,连在动手术前习惯用麻醉药的医生们也变得可亲可敬,每一位背后长出了白色的翅膀,拿着手术刀朝世人露出慈爱的笑容。啊啊,刚刚真是痛死人了啊岂可修!校医院女王的服务对象难道从来没跟她要求过手术前的麻醉吗?真的没有吗?   洁丝居然还微笑着询问我的感受:“怎么样,果然不痛吧,小可爱。”   口胡,可是我明明觉得就算是生孩子也不会比被你撕开小腿更痛了!   见我不肯正面回答,她也不在意,收拾干净地上的血迹离开了房间。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开始按捺不住,于是起身在屋里来回蹦跶了几圈。她开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研究墙上挂着的那副画,一位冷艳的贵妇穿着高领黑色长裙坐在镶着宝石的王座上,长长的裙裾从她的高跟鞋旁边一直延伸到台阶下。   洁丝露出怀念的神色,托住自己的脸颊,说道:“那是我们的女王,也是我跟小用的母亲哟,小可爱。”嗯,不过为什么你在说起自己的妈妈的时候露出的会是怀念的脸?“不过很可惜,她很多年前被自己的亲姐姐给杀了,所以小可爱是见不到她的哟。”   ……喂喂,这种事情不应该是用微笑的脸说出来的吧?   我觉得自己不是很能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于是揣测道:“所以按照成王败寇的说法,现在的女王应该是杀了你母亲的阿姨吧?”   洁丝摇摇手指:“那样说的话,应该是小可爱的老师才对哟,我们的王。在我母亲被杀不久之后,修就出现在我们的聚居的山谷里,把新任的女王给杀了。”她露出思索的表情,“说起来,我好像就是在那时跟着他离开山谷的,一转眼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洁丝,你开玩笑的吧,我老师不是理事长吗?”   我有点无语,理事长的话,只要处理一些高层纠纷,每天开开会吃吃饭什么的就可以了吧?为什么连这种事也要管啊喂!难道这个男人也是下班之后就会变成超人的家伙,乘坐飞行器到全世界去保护弱小伸张正义吗?   好吧,我可能想得有点多。   她本来正弯腰去收拾床上的衣服,闻言又直起身来看我:“啊啦,小可爱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难道修没有告诉你吗?”   重头戏来了,我竖起耳朵,继续做茫然状。她抱起双手,摇头叹息,“真是的,连重要的手链都给出去了,两个人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没有。听好了,小可爱,修真的很疼你喔。他的种族曾经鼎盛一时,是这个世界绝对的王者,现在却死得只剩他一个了呢。”   坑爹,这听起来怎么比我还可怜。   “你现在戴在手上的银链是他母亲唯一的遗物,能够完美地收敛佩戴者的气息。太强大的种族带来的压迫感可不是开玩笑,所以第一代一直以守护世界这个名义将自己最出色的孩子变相放逐。”她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低声道,“即使是修,没了这个小东西也会不好过的哟,所以小可爱——”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话得好,所以我张了张嘴,又闭上。   洁丝深深地望着我,轻声道:“以后千万不要辜负他——不然的话,不放过你哟。”   “假的吧——”我被她眼里不加掩饰的凶残给吓得退了一步,小腿磕在床沿上,抽痛。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随意地挥了挥手,说道:“啊啦,当然是认真的啊。”   喂喂,可是这个笑容配合这种手势在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要说“啊啦,是在开玩笑的哟”才对吗?于是洁丝你记错台词了吧,果然是这样吧!   关于理事长与超人的关系就此告一段落,我终于换上了没有校巴鱼口水的衣服。蜘蛛少年虽然长得像只小型坦克,但衣柜里配备的礼服尺码却意外的标准,反正我穿起来的感觉就是他的身材应该和我差不多——于是这种奇怪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我纠结着领带的打法来到客厅的时候,坦克大小的小蜘蛛正在跟洁丝撒娇,躺在地板上肚皮朝上,八条腿动来动去地模仿小孩子的四肢:“我不要变回去,这样挺好的,姐——”   虽然在我看来这种画面怎么也够不上温馨可爱,但总算还能僵硬着手指把纠结成一团的领带解开,站在旁边带着微妙的感觉围观异族姐弟爱。洁丝拿他没办法,正用手扶着额头,无奈地道:“小用,晚宴不允许兽型入场,会被人拿着杀虫剂赶出去呢。”   少年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曲起一只脚蹭了蹭头发,嘴里嘟囔道:“你赢了……”就听砰的一声,客厅里炸开了一团黑色的雾气,他不高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雾气散开,一丝不挂的少年人站在客厅里显摆着他的小胳膊小腿,不耐烦地把手交叉着枕在脑后,大大咧咧地宣布:“我就要这样出席晚宴,你们谁也别拦我。”   客厅里静默了很久,我别过头去看窗外,听到洁丝的声音幽幽地响起:“裸奔的话,会被抓起来阉掉的哟,小用。”   好说歹说,总算把特立独行的少年人扳回了正轨,让他穿上了衣服。看着金发少年抿着殷红的唇,一脸郁闷地扯着脖子上的领结,我很感慨,因为这脸跟身体终于配套了,看起来压力就没那么大。   等真正出发去赴宴,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洁丝去开她的飞行器,我跟她弟弟就站在街口等。沉默地对视了许久,这刚脱离正太取值范围的小鬼忽然龇出一口白牙朝我笑,眼神既阴狠又高傲:“你抢不过我的,就算再美味的食物也好,也无法从我这里夺走姐姐的爱。”   我试图跟他解释:“听好了,我没——”   他转过头去,把高傲的侧脸留给我,不屑地道,“连L族种都不如的家伙,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像我姐那样强大又美丽的女性,只有最优秀的男性才有资格成为她进化的台阶。”   吃你妹啊!你说这话的时候考虑过癞蛤蟆的感受吗?   他迎着远处的霞光眯起双眼,轻声道,“不管怎么样,她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就算我死了也没你份……”      第18章 大陆Ⅳ      海底没有光,漆黑的海水像是永恒的夜幕,其间闪烁的星辰是深海鱼群身上的磷光。从高处往下看,亚特兰蒂斯就像沉睡在琥珀里的幻境,中央的高塔直指光幕,顶端笼罩着白色的光芒。坐着飞行器在城市上空穿行,可以看到底下各式各样的建筑,纯金的屋顶在霞光中被微风轻拂,发出空灵的和声。   洁丝这架长有妖艳美人脸的蜘蛛型飞行器在天上掠过,沿途惊飞了无数晚归的鸟。   ……好吧,我真不想承认自己曾经对这个女性的品味有所期待。   私人座驾跟公交车唯一的区别就是,前者能让你坐得更舒坦。我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望着窗外晕染成紫红色的云层,只觉得无比惬意,以至于忽略了飞行器两侧悠悠晃动的机械蜘蛛腿。用坐在我旁边,笑嘻嘻地跟他姐姐说话,完全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光看这天使般的脸孔,纯真无比的表情,谁能想到他会是个恋姐恋到令人发指的变态弟弟啊啊啊!   现在只要联想到有段时间我老娘天天嘲笑我有恋父情结,再对比,就觉得这种事情根本是浮云。一个五六岁的小鬼头被人欺负了想要见他老子,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如果我这叫恋父的话,那这个明目张胆地发表独占宣言的家伙就已经到了姐控晚期,根本没得医了啊!   “那么,小用跟小可爱两个人刚刚相处得愉快吗?”   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我心里的暗潮汹涌,洁丝语气轻快地问。在她的控制下,飞行器倾斜了机身,八条腿飞快地移动,沿着一座高大建筑的墙面迅速地爬过去。   她背对着我们,没看到用的表情。他阴测测地勾起嘴角,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唇上,露出尖锐的虎牙。少年在看我慢慢地抿紧嘴唇的同时,用和表情截然不同的语气扬声道:“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喔,就是他在我眼里变得更像食物了些。”   洁丝拉动操纵杆,让飞行器落在宽敞的街道上,用八只腿迅速地奔跑:“小用,不可以这样吓唬小可爱,他现在可还是脆弱到会被校巴吓得吐出来呢。”   潜台词是指不定什么时候也能吐他一身。   于是他再次被戳到死穴,消停下来,直到行程结束都没跟我讲过半句话。   大蜘蛛出场的时候,全场轰动,黑衣护卫列队出迎。   肩上绣着三颗星的队长沉稳地走到盘着长发,露出雪白颈项的洁丝面前,微微躬身道:“欢迎您的到来,请将停泊飞行器的任务交给我们。”   洁丝轻抚胸前的黑色水晶,尔后莞尔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护卫队长直起身,做了一个简洁有力的手势。护卫队里立刻出来八个人聚集到飞行器下方,每人托住巨型蜘蛛的一条腿,一下子就把飞行器托了起来,面不改色地退场了。护卫队长戴起托在臂间的帽子,摆正,然后沉稳地道:“护卫队就在这边巡逻,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叫我们。”   用在旁轻哼一声,嘀咕道:“蚂蚁……”   那队长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背脊挺直地往前走。洁丝调整了一下白色披肩的位置,走过来将我跟用一手一个地挽住,高跟鞋撞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后换上了高傲冷艳的笑容——这神态,跟我在她房间墙上看到的她母亲一模一样。在女王气场全开之后,她轻启红唇,发出了命令:“进去吧。”   走在她左侧的金发少年也换上了冷漠的脸,冰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我学不来这种架势,即使是在一众小弟面前,我也没有刻意去树立形象的习惯,后果就是他们在抄我作业的时候还有胆子对准确率这种事情挑三拣四啊混蛋!   思前想后,我决定装作自己不存在,从进门第一个不认识的人过来打招呼开始就眼神四处乱飘。那身材娇小的少女站在洁丝旁边,就跟百灵鸟一样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漂亮的杏眼不时朝我这边看来,里头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用倚在墙上鼓着脸吹自己的刘海玩,瞥见这一幕,忽然偏过头朝我幸灾乐祸地笑:“喂,你出名了啊。”   从眼角瞥他一眼,低头继续观察地毯上的花纹,完全没当作一回事。别的暂且不提,就说我这么一初来乍到的人类,在亚特兰蒂斯大陆还能被家喻户晓什么的,光是听着让人都觉得你们生活匮乏吧,娱乐缺失吧,不就陆地上过来一爷们,犯得着整个大陆都加我关注吗?   话是这么说,还是抬头看了那边一眼,正好跟女孩子好奇的目光撞上。两秒钟后,她的脸唰的一下子红到脖子根,急忙别开眼去拉着洁丝说话。她的表现让我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变帅了,而且起码是帅到了我老师那程度。洁丝跟她聊了两句,忽然就拉着她走过来,朝我暧昧地眨了眨眼睛:“小可爱,这位可爱的小姐有话想跟你说,两个人好好聊喔。”   ……喂喂,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少女的脸像熟透的番茄一样诱人,乌黑的眼眸深处氤氲着湿漉漉的雾霭:“你好,凌风同学。我叫小雀,原身是百灵——”啊,是凌风没错,从我老子来医院照顾我那天起,我就莫名其妙地上族谱了,姓氏也成了凌。   她用洁白的贝齿轻轻地咬住下唇,是很可爱的模样,好像非常犹豫该不该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我……听说凌风同学是刚进化的key吧?”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所以我只能很不确定地回答她:“应该是吧,所以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飞快地摇头,手指紧紧地抓住粉色的礼服裙摆,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去,只用满头乌发跟两只通红的耳朵对着我,声线颤抖地说道:“可以、可以请凌风同学跟我生一个孩子吗?只要一个、一个就好,拜托了——”   ……于是这种要求是想让我怎么样?到底是希望我对你做点什么还是你对我做点什么啊啊啊!   她一直躬着身,是等不到答案就不愿意起来的模样,瘦弱的肩膀却因为紧张而在微微发抖。我把拿在手里的酒杯塞给在旁边看好戏的用,伸手扶起无声啜泣的少女,硬着头皮道:“先起来吧。”   她抓住我的衣袖,眼泪在脸上无声地淌成透明的溪流:“我知道这样要求很过分——”   ……那知道你还提?   “可我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凌风同学是key,像我这种排在J级的百灵怎么可能引起你的注意?但是我的种族进化已经停滞了很长时间,这两年的实力评估几乎要退化成了K级,只要我能生下你的孩子,百灵一族就可以获得新生。”   她哭得梨花带雨,睫毛上缀着晶莹的泪光,“所以,求求你跟我生一个孩子吧!只要凌风同学答应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看着她哭红的眼,又想到孩子们可爱的脸,我就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所以说,萌点全中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      第19章 大陆Ⅴ      前文提到过,我的愿望就是长成一个可靠的男人,然后成为六个孩子的父亲。在经历过同性的爱与合体宣言袭击之后,突然冒出一个可爱的妹子来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那治愈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所以犹豫是当然的,舍不得拒绝那是必须的,于是就出现了纠结得跟毛线球似的状况。   我喜欢小孩子,当然也希望我孩子的妈会是和我两情相悦的女人,所以我犹豫着要不要跟人家女孩子说清楚,生孩子的事情应该押后,我们可以先来一场恋爱什么的。可惜没等我开口,旁边就伸出一只手把我拉了过去,熟悉的香气充斥鼻端,端丽无双的侧脸近在咫尺,可惜一开口就是让人忍不住想抽死他的话:“很抱歉,他的第一个孩子我先预约了,小鸟到后面排队。”   卡尼尔穿着黑色燕尾服,胸前别着一枚银光熠熠的蝴蝶胸针,黑发优雅地垂在肩头。小雀抽噎一下,被他的气势压迫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含着泪看了我一眼就提着裙摆跑走了。他啧了一声,把右手从我肩头移开,慢条斯理地整理松脱的手套。看着他气定神闲的脸,我再次对这个世界的生存准则产生了怀疑,为毛一只蝴蝶可以在鸟类面前这么嚣张?   大概我的疑问在脸上表现得太过明显,他停下整理手套的动作,漆黑的眼睛瞥向我:“很好奇为什么我在你的小百灵面前这么英勇无畏?”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被人看透的感觉真不美好,跟生吞了蟑螂似的。   他明显地默了一下,低头整理手套:“我的原身是蝴蝶,你见过的。”   喂喂,这是重点吗?这难道是重点吗?老子关注的根本不是你的种类啊岂可修!   说话间,又有一群男男女女来到我面前,全是些皮相上佳但一点也不像好人的货。卡尼尔平常都习惯把头发扎成一束,现在突然放下来,又撤了气场那么低调地背对他们站着,一时间没被认出来。于是这群人就当着他的面开始对我冷嘲热讽,领头的那个眼角带花纹的家伙两手插在口袋里,肆无忌惮地打量我,最后嗤了一声:“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搞了半天居然弱到气味都闻不出。算了,看在这张脸长得不错的份上,就收你当宠物好了。”   有人接口道:“等这小子给大哥生完孩子,再让他给我生,嘿。”   另一个人踹了他一脚:“去你的!有老子在,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王八羔子?”   那人申辩道:“不是王八,是鳖!”   最后两颗脑袋被一双少女的手揪住头发,狠狠地撞在一起:“都给老娘一边凉快去!这帅哥一看就是喜欢我的,臭男人都TM给我闪开!”   一群人杵在角落里起哄,直到卡尼尔转过头去,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滚。”   眼角带花纹的男人脸色一变,首当其冲地承受他的威压,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地往外挤字:“卡尼尔,如果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子跟我们家撕破脸,那就不好看了。卖我个面子,今天的事就这么作数,以后我再上门给你相好赔罪,怎么——”   卡尼尔一声不吭,身上释放出的威压再次翻倍,把还有力气叫嚣的人统统压趴在地上。眼角带花纹的男人刚艰难地撑起上身,就被卡尼尔踩着脑袋一脚轰回了地上,脚尖还恶意地在他脸上来回磨动:“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你就选今天给我相好赔罪算了。斑角,你现在的姿势就很有诚意,该说什么就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始终面无表情,看上去格外欠抽,估计被他踩在脚下的男人也这么觉得,死活不肯开口。卡尼尔的脚尖于是在他脸上更加用力碾磨,弯下腰去轻声嘲讽,“不服气也没用,O虽然只比Q少了一点,但细节就像男人的器官一样重要,有才算真男人,没有的就叫太监。”   这话一出,地上趴着的表情都变了。这是我第一次见识这个男人的毒舌,只觉得他这句话比刚刚那一脚还伤自尊。眼角带花纹的男人咬牙切齿了半天,最后就像蔫了的茄子一样屈服在他脚底,沉声道:“我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向你道歉,希望得到你的原谅。”   用一早突出重围,正和洁丝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围观。   我来到长桌旁给自己重新挑了一杯鸡尾酒,朝趴在地上的家伙举杯:“我拒绝接受。”   听到这话他眼睛都要掉出来了,挣扎着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抖个没完:“你们到底还有完没完了?一个要我道歉,一个又拒绝接受,你们当我死的啊!”   我把酒杯掼在桌面上,嗤笑:“得,跟我耍脾气?”   废话不多说,走过去一拳轰在他脸上,揍得他血沫横飞。揍完也不等他说话,左右开弓,连续轰了他几十拳,看得那群呈隐隐包围状的隐性围观者下意识地捂住了腮帮子。就连卡尼尔也挪开了踩在人家脸上的鞋子,欲言又止地看着我,趴地上那个被自己嘴里的血呛得喘不过起来,捂着喉咙拼命地咳嗽。   我把沾了血的手套脱下来拿在手里,活动着僵硬的手腕站起来,恨声道:“荒诞,莫名其妙,老子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脑残晚期患者。我一大老爷们儿你想让我用什么地方给你生孩子?统统给我去死!”   ——最好是一出门就被洁丝那只横冲直撞的美人蛛给碾成肉酱!   卡尼尔拉住我的手臂,低声道:“好了,别这样。”   就像在回应他的话一样,大厅里的灯光渐渐暗下去,交谈走动的人们纷纷停下动作,一致朝大厅前端的演讲台上望去。一个面容冷峻的高大男性站在上面,光秃秃的头顶在聚光灯下看上去尤为显眼。他冷漠地环视全场,倾身凑近麦克风,沉声道:“下面请理事长上台讲话,大家欢迎。”   大厅里响起一片掌声,我眯了眼去寻找我老师的身影,发现他正在不远处跟几个老头交谈,像是刚把目光从这边的闹剧收回去。他把手里的香槟交给一旁经过的服务生,同几个老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失陪,就沉稳地走上台。   这个男人是天生的领袖。   当他站到聚光灯下时,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很轻易就能让周围的人向他臣服。高贵,强大,沉稳,这个男人身上的一切,都是我向往的。他在上面用低沉的声音述职,深邃的眼环视全场,任何一个跟他视线相交的人都忍不住朝他微微鞠躬。卡尼尔站在我身边,已经收起了威压,看趴了一地的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斑角被我揍得面目全非,眼角的花纹也肿了一圈,让人扶着站起来的时候从嘴里吐出了两颗血牙。   卡尼尔抱着双臂,冷眼看他:“怪事,狗嘴居然吐象牙了。”   斑角正被人扶着摇摇晃晃地离开,估计被我一顿老拳揍得有点脑震荡,闻言差点一口血喷在墙上。我老师从台上扫了这里一眼,把原本想冲过来跟他拼命的斑角震得缩了缩,狠狠地瞪了卡尼尔一眼,被人扶着继续往门外走。   卡尼尔评估着他的伤势,摸了摸下巴,“总觉得你的力气比第一次见面大了很多,果然是因为这条狗比较欠抽的缘故吗?”   “只是力气变大了而已。”我示意他不要想太多,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那时候我绝对有不留余力地揍你,因为你就跟那条狗一样欠抽。”   两个人正在理事长发言的时候你来我往地抬杠,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尖叫,紧接着重物坠地的动静响彻天际。修停止讲话,以眼神示意身后的人出去看到底怎么回事,只见洁丝比那人更快地冲出去,高跟鞋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跟身旁的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燃烧的熊熊八卦之魂——   我以眼神示意他:“围观?”   卡尼尔深沉地点头:“围观。”      第20章 言咒      于是两个人迅速地离开宴会大厅,唯恐去晚了会错过第一现场。   卡尼尔腿比我长,跑得也比我快,跑到一半干脆连翅膀的虚影都放了出来,乘着召来的风向前滑翔。我自从受伤以来很长一段时间没运动,在后面跟着跑得气喘吁吁,最后干脆停下来,撑着膝头大喘气。他在前方悠悠地停下来,鼓动虚翼,在离地几公分的地方优雅地转了个身,皱着眉头说道:“你太慢了。”   我勒个去,我要是也长一对你那玩意儿肯定飞得比你快!   他很嚣张地停在半空中,低沉地抱怨道,“真是比破茧期的幼虫还麻烦——快点,我带你过去。”   我瞪着他那张着双臂一副要公主抱的姿势,断然拒绝:“不要。”   他放下手臂,端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要就算了,你自己慢慢跑吧,我先过去。”   说着鼓动背后虚幻的翅膀,悠悠地往前飞去。   我直起身,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嘀咕道:“你就飞吧,迟早有一天要出空难……”   话音刚落,他就整个人顿在半空中,接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囧。   我连忙跑过去。他捂着脑袋从地上坐起来,嘴里发出低低的呻吟:“痛死了……”   突然间,脚下好像被什么绊到,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截长着刚刺的蜘蛛腿!   ——坑爹啊,不要告诉我刚刚砸到他脑袋的东西就是这玩意儿吧?   他的眼里有泪光冒出来,表情显得既脆弱又无辜。   我看得有点愣,听他低咒一声,疑惑道:“可恶,什么东西砸我……”   我默默地把地上那截蜘蛛腿指给他看:“如果没猜错的话,把你砸下来的应该是这个。”   虽然没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按照现有的线索分析,应该是他在空中飞的时候被不知从哪里高速飞来的蜘蛛腿砸到头,两个飞行物体一碰撞,于是双双从天上摔下来。这只蜘蛛腿的分量不小,高速飞行时砸中他的脑袋居然没能砸出血,可见这只蝴蝶的脑壳有多坚强啊。   卡尼尔把那截腿拿在手里,皱着眉头端详,忽然石破天惊地冒出一句:“洁丝……”   喂喂,为什么洁丝大姐的名字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嘴角抽搐地指着这黑乎乎的玩意,问道:“难道这条腿是——”   他嗯了一声,撑着地面站起身,随手把蜘蛛腿抛在一旁:“是洁丝的飞行器。”低头拍打身上的灰尘,轻声抱怨,“早叫她不要去暗街购买这种靠不住的改装货,就是不听,结果每年都要送进去大修好几次,不是解体就是突然发疯——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有了你这个二货!下次不要说话说一半,留着关键部分让别人大喘气啊啊啊!   有了这个教训,卡尼尔不敢再嚣张,低调地跟我一起走到事故现场。   现场一片混乱,洁丝的大蜘蛛陷在一个巨坑里,少了半个身子,剩下的部分还有诡异的火焰在上面熊熊燃烧。她本人正站在离飞行器不远的地方,一脸担忧地抚着胸前的水晶,接受一个警察模样男性的问话。卡尼尔随手抓过一个在外围晃荡的护卫队成员,揉着额角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的护卫很激动地朝他行了一个礼:“竟然是大人……”   我竖起耳朵,原来这家伙很有地位吗?   他冷淡地挥了挥手:“说重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护卫的眼中闪动着激动的光芒,站直了身体回答道:“是,大人!刚才洁丝大人的飞行器突然失去控制,横冲直撞,被击断前肢倒下的时候刚好砸到从里面出来的人。啧,大人你不知道,那个倒霉的家伙还来不及动就被压成了肉酱,血溅得足足有好几米远!刚刚医疗队在这里刮了半天才把那些残肢碎片收集完整,带回去进行缝合。”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碎成那样,也不知要缝多久才能缝回去——”   卡尼尔打断这个话有点多的家伙,冷脸道:“行了,你回去吧。”   护卫讷讷地闭上嘴,朝我们行了一个礼,飞快地跑开了。   卡尼尔这才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摸着下巴嘀咕道:“那个变成肉酱的倒霉蛋,听起来很像是刚刚被你揍成猪头的斑角嘛。”   我下意识地反驳道:“怎么可能!”   他纳闷地看了我一眼,反问道:“怎么不可能?”   我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诅咒应验什么的,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解释?   华灯初上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据说一万多年前那场灭世洪水的开始,也像今晚一样平静。在那之后,亚特兰蒂斯便沉入了海底,每年都会旅行到不同的海域。这里的人们活跃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人类的童话书,还是最高级别的宗教信仰里,都有他们存在的痕迹。   跟那场奢华的晚宴隔了几条街,是一家亮着橘色灯光的小酒馆,已经开始掉漆的木门悠悠地大敞着,等待雨夜中到来的客人。我歪歪斜斜地坐在一张高脚木头椅上,面前摆着一杯不停冒泡的果酒,脖子上的领结随意扯松了,左手的手套也甩在老旧的吧台上。卡尼尔单穿一件白衬衫,领口大开,姿态慵懒地喝下琥珀色的酒液,目光清明地盯着街上觅食的野猫。我抓了抓脑后的头发,指着那只跳上墙头蹲坐的猫问:“这里也有猫?”   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觉得我问了一个傻问题,垂眼抿唇道:“当然有。”   我眯着眼睛看那只猫:“不是人?”   他嗤了一声,把酒杯放回桌上,说道:“这里没有那种生物。”   我听了这话,只能默默地伸手去拿酒,到底还是没能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当了十七年的普通人,对自己原来的生活还是很有感情的,一时间听到这样全盘否定的话,总忍不住生出反驳的冲动。我是所谓的evolve-key,但首先是作为一个人类存在的,不管这个物种有多么弱小多么蒙昧,我都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他抬眼看我,“比起这个,我还是比较想听一下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我摆摆手:“不,你还是告诉我斑角会不会死先,我才考虑一下要不要告诉你这种事。”   他眯起漆黑的眼睛,露出奇异的笑容:“你就在担心这个?”   我懒得吐槽这个把人命当草芥的家伙,只是强调了一句:“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风把门上的铜铃吹得叮叮作响,他轻笑一声,摇摇头:“放心,那家伙好歹也是个O族种,死不了的。”   我控制不住地嘴角抽搐:“可他被压成了肉酱——话说你其实有没有这个概念?”   虽然他点头表示自己有,但那一脸淡漠的表情实在让人觉得很不可靠。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决定摊牌:“事实上,我当时有诅咒他被洁丝的飞行器碾成肉酱——”瞥见他的表情,连忙补充,“可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诅咒会这么灵验,包括刚刚你被蜘蛛腿砸到也是一样。”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线,沉声道:“你诅咒我?”   喂喂,谈话的重点不是这个啊混账!我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   他打断我激动的脑内小剧场,命令道,“不管你觉得那是什么,现在再做一次。”   我缓缓地跟他确认道:“现在,再做一次,对你?”   居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我淡定地揉脸,“好吧,那就给我去shi吧。”   小酒馆里除了我们,就只剩一个喝醉了酒趴在吧台上睡觉的大叔,所以我对他最细微的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没过两秒,他镇定的表面就被打破,霍地从椅子上起身,从牙缝里逼出一句:“你给我等着……”   说完就捂着肚子冲向了洗手间。   我简直笑趴在吧台上,声音颤抖:“喂——”   没人回答。过了一会儿,那个趴在我隔壁的大叔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朝我露出一个睡眼惺忪却难掩兴致勃勃的笑容,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小朋友,言咒什么的,很不错哟?。”      第21章 叔魂      窗外雨声渐息,积水顺着管道流进地下的声音清晰可辨。   坐在破旧的吧台前,我一点也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接这个男人的话。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来判断,在卧虎藏龙的亚特兰蒂斯大陆,随便一个扫大街的都很可能是凶悍残暴的物种,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什么的,绝对会死得很惨。   所以现在是到底要怎么样啊岂可修!卡尼尔你去shi一下怎么要那么久的啊啊啊!   见我戒备地看着他不肯说话,大叔拨拉一下他面前的杯子,把杯底剩下的酒都倒进了嘴里,满足地眯起藏在油腻的刘海下的眼睛。他陶醉了半天以后又睁开眼,发现我还在盯着他的脸看,于是放下酒杯呵呵地笑:“小朋友你在害怕吗?放心吧,我不是什么坏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   “……不,我只是觉得大叔你的毛发略显浓密。”因为有大丛的纠结胡子遮掩了整个面部轮廓,所以他讲起话来的时候我只能看到一团黑色物体在嘴唇附近动来动去,却完全找不到这人的嘴唇在哪里,囧。   ……好吧,于是大叔你吃饭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把食物准确地绕过那团生长旺盛的障碍物给送进去而不吃到胡子的?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办得到吧。   他拍着桌子发出爽朗的笑声,而看到这一幕的我脑海中一瞬间奔腾出万千匹咆哮马,一边跑还一边大吼“你丫的发声器官到底在哪里啊在哪里”,太罪过了。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甩出去,带着点期待地看他:“大叔,你认得我这个技能?”   他的周身忽然飘荡起发黄旧照式的氛围,整个人陷入遥远的回忆里,嘴里喃喃道:“认得,当然认得——”我下意识地倾身上前,听到他后面低沉得像在自言自语的话,“这么奇怪的东西,几千年也出不了一个,除了那家伙也就只有你了……”   下一秒,他周身的氛围一改,那些朦胧的色泽顿时从空气里褪去。我立刻闪回自己的椅子上,缓缓地伸手,把卡尼尔叫的那瓶酒推过去:“那么,我们边喝边聊怎么样?”   酒鬼样的男人露出一个连胡子都遮挡不住的笑容,用发黄的指甲敲了敲杯沿,说道:“这个提议真是深得我心,于是我们就从你的技能特点说起怎么样?”   好是好,不过大叔你可不可以别笑成这样?这会让我有种被狠狠地坑了的感觉啊喂。   一瓶酒下肚,大叔状态全满,晃悠着酒瓶子拖长声音说道:“简单来说,言咒是一种无视防御无视等级的天赋技能,诅咒得越激烈效果越好,绝对是相爱相杀的最强奥义。幸好,这种系统BUG一样的东西不容易生成,不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小两口一吵架就发杀招什么的,各种死法各种血腥,马赛克能多到刺瞎围观群众的钛合金狗眼。”顿了顿,在刘海后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所以小朋友,诅咒别人之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因为对你抵抗无能的群众实在伤不起啊★。”   一滴冷汗从脑门上冒出来,我飞快地抬手擦掉,追问道:“如果我是诚心诚意地祝福别人又会怎么样?”   “祝福?”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拿手指弹了弹深色的酒瓶,嘀咕道,“我看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受得起你的祝福。不早说了么,这情感越是真挚,诅咒的效果就会越好——没发现你生气的时候发出的诅咒应验得总是很给力吗?”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问了一句:“如果照大叔你这样说,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闻言他的眼睛放出北极星一样明亮的光芒,拔高音量:“怎么没有?”疑似舌头的物品在浓密的胡子底下一闪而过,他甩开酒瓶用力地搓手,激动得不行,“你小子的人生这才要真正开始啊!别的不说,就说你这个咒谁谁倒霉,瞪谁谁悲摧的超级大BUG,用得好了就是天下第一大杀器啊!”   我有点招架不住他熊熊燃烧的小宇宙,自觉退后一步。   大叔继续燃烧着,眼睛里透出明亮的火光,“对于男人来说最悲摧的事情是什么?就是明明自认为是一个强攻,却硬是被人掰成弱受!而且一般这种人都有强烈的自恋倾向,认为只要是活物就该扑到他脚下为他要死要活——而你,就是他们的克星!小朋友,只要你把言咒修炼到咒谁谁怀孕,瞪谁谁临盆的地步,你就无敌了啊啊啊?!”   喂喂,好像有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啊大叔——   “让那些自视甚高的混蛋统统怀孕去吧,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让他们生子更可悲?”他兴奋得有点陷入癫狂状态,伸手用力地拍打我的肩膀,“小朋友,我很看好你!赶快强大起来,让所有反抗你的人都怀孕吧!”   “……大叔。”   他稍微收敛一下脸上的阴险笑容,温和地问道:“怎么了,小朋友?”   我默默地思考了很久,终于组织出了不那么容易刺激到他的语言:“看你一说到这些就情绪激动不能自己,想必一定是受过这种的苦楚吧。”   瞥见他一脸被噎到还想开口说话的表情,我伸出一只手阻断了他的话,“不用解释,我都懂。对于那个跟我一样有着言咒能力的人,你的感情一定也是爱恨交加,纠结不已吧。没事,都过去了,我不会这么对你的,你放心吧。”   大叔的眼角有泪光闪动,少部分露在胡子外的皮肤涨成了深深的红色,让我更加忍不住脑补他当年到底受了多大的伤害才变成今天这样。让男人生孩子什么的,这种诅咒,亏那人做得出来。   真是的,也不知道大叔到底生了几个才被彻底放过啊……   当卡尼尔姿势怪异地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我正在纠结该怎么安慰被勾起伤心回忆的大叔。他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趴在吧台上呜呜地哭,一边哭还一边捶打着桌面,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卡尼尔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指了指趴在一堆酒瓶之中哭得肩膀抖动的男人:“他怎么了?”   “……可能是喝了太多酒结果发现身上的钱不够付账单吧。”   卡尼尔囧了一下,摸着下巴看他:“这也要哭?”   我默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推他:“算了,这种事情你不会懂的。赶紧帮人把钱付了,去哪里叫架飞行器来坐上回家,洗洗睡了吧。”   卡尼尔应了一声,伸手去掏钱包,掏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要瞪我:“为什么他出来喝酒要我付钱?我又不认识这个人。”   我伸手去抢他的钱包,嘴里飞快地说:“你就当学雷锋做好事什么的,安慰一下人家,你看他哭得多可怜。”把钱拿在手里辨认了半天,囧,发现完全不认识上面的文字。坑爹啊,不是说全球都在兴起汉语热么,亚特兰蒂斯怎么这么跟不上潮流。   这一迟疑钱包就被人抢了回去,卡尼尔恶狠狠地瞪我,威胁道:“你再抢我钱包试试。”   我收回手,眯眼:“你再威胁我试试。”   他估计少有这样被人挑衅,顿时炸毛:“我就威胁你了,怎么着?”   我冷笑一声,吐槽道:“当心怀孕。”   他整个人石化当场,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开始脸红。   ……喂喂,你个混蛋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啊?为什么会在人家威胁你的时候露出这种甜蜜而羞涩的表情啊!   趴在吧台上的大叔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兴致勃勃地看热闹。卡尼尔找到攻击对象,瞬间原地复活,对着无辜群众露出恶狠狠的目光:“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脸红啊。”看到大叔那覆盖了整张脸的胡子时,语气又变成了挖苦,“啊啊,看你这张脸也知道你看不到自己脸红的样子,于是很久没有跟自己的五官面对面地交流过了吧。真是可悲啊,毛发浓密的男人什么的。”   啊啊,又来了又来了,这家伙又在毒舌了,分明就是在迁怒。   大叔好脾气地没有骂人,即使隔着油腻的刘海也感觉得到他眼底有温和的光芒:“小蝴蝶还是那么可爱啊,生气的脸很可爱,说出的话也很可爱哟?。”   卡尼尔警觉地拉着我后退一步,完全忘了刚刚还准备跟我干架来着,眼睛开始有黑化的趋势:“你是什么人,接近我们有什么目的?”   大叔张开双臂靠在椅子上,有点无赖地摆摆手:“我只是一个出来买醉的老头子,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目的。小蝴蝶不要紧张,因为我是打不过你的哟,所以先把翅膀收回去吧,大叔我对你的磷粉有点过敏。”   我听了这话立刻回头看,果然看到两只蝴蝶翅膀在他身后舞动,美丽却透着杀机,从上面簌簌落下的磷粉像是没有重量一样,在空气里迅速地飘散开去,沿着他周身环绕的风轨形成一道螺旋。拥有华丽美貌的男人站在破旧的小酒馆里,跟周围时光逝去所留下的痕迹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滴答——   屋檐积聚的雨水滴落在台阶上,卡尼尔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安静的小酒馆中响起:“你到底是谁?”   大叔摸摸胡子刚想说话,门上的铜铃就被一阵风吹得叮叮作响。空旷的街道上传来皮鞋踩过积水的声音,步履沉稳而规律,我转头看去,高大英俊的男人正从浓重的夜色中步出,踏进这家小酒馆。他的头发全部梳向脑后,典雅俊美的五官悉数暴露在灯光下,修长的剑眉斜飞入鬓。他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推开半掩的木门,腕间的银质手链从袖子里滑出来,一枚白色水晶在最底端折射出晶莹的光芒。当他彻底踏入这个有些昏暗的空间里时,我有一瞬间的眩晕,似乎在满室花香的甜腻里嗅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奇异香气。   他的肩上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此刻正垂着眼将手里滴水的雨伞靠到墙上,漆黑的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小片影子。大叔藏在胡子底下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两个我听不懂的音节,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又很快地从那种微妙的回忆状态里脱离出来,坐在吧台前发出呵呵的笑声:“好久不见,理事长。”   修站在门口抬头看向这里,深邃的眼中带着他惯有的冷漠:“好久不见,冯斯特。”   这两个男人看上去不像故友,也不像是仇人——故友重逢不会像他们这样冷淡,仇人见面也不该是这样的平和。他们就这么一左一右地对峙着,从造型到气场都在形成鲜明对比,看得围观群众很有落差感。   没想到最先打破沉默的会是卡尼尔。他的翅膀在修出现以后又悠悠地扇动了几下,突然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僵在身后,脸上出现了类似于抽搐的表情:“老、老师,是……是你吗?”   周围再次陷入诡异的静默。卡尼尔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试图把大叔隐藏在胡子下的五官看清楚。他钳在我手腕上的手指越收越紧,嘴唇也抿得发白,表情看上去既期待又纠结。大叔逃避现实地望望天花板,剥剥手指甲,再望望天花板,又剥剥手指甲,终于把自己的学生气得暴走,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就是一阵乱晃,“死老头你给我装,你再装!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灭了你!”   我刚被人一把甩开,正扶着吧台准备站稳,听了这话差点扑倒——喂喂,喂!为什么感人肺腑的师生相见会突然变成相残戏码啊喂!那什么,大叔你还笑?!你真不怕被你学生挠死啊!   大叔一边心虚地笑着一边挡下他的攻击,十分游刃有余的姿态,跟哄小孩儿似的哄道:“阿卡乖,老师这不是回来看你了?”说话间轻易地将人制住,把自己学生的两只手反剪在身后,摇头道,“你看你都多大人了,还跟小孩似的,这让老师怎么放心你啊。”   他说得十分诚恳,但卡尼尔根本不买账,张嘴就喷:“阿卡你妹!要不是修认出你,你会认得这么爽快?”他用力一挣,整个从他掌间挣脱出来,瞬间收了蝶化形态,“老子真是倒霉透顶才摊上你这么个监护者!现在我也是万人仰望的Q族种了,再也用不着你成天看着护着,就算你现在还想去送死,也没有讨人厌的小鬼头会哭着追在你身后不让你走!”   又是一阵静默,气氛凝重。   卡尼尔咆哮完以后就跟没事人似的揉了揉脸,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平静地道:“不好意思,刚刚有点失态。老师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请尽管吩咐,虽然只是能力有限的Q,但在老头子们面前还是能说上点话的。”   酒馆老板上楼拿酒一直没回来,在场见识到他变脸绝技的三个人里,除了我表现得不怎么淡定,另外两个男人好像都没感到有压力。大叔甚至在纠结的胡子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起身拍上自己学生的肩膀:“很好,阿卡,老师很高兴。啊,连打雷都会害怕的小毛虫终于长大了,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承担起身上的责任,我——”   天边几道电蛇闪过,瞬间照亮了没有路灯的街道,也照出了卡尼尔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雷声在天际轰隆隆地滚过时,卡尼尔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好吧,所以说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看着都要对他改观了,他却可以瞬间把自己的良好形象打破,还能进一步崩坏给你看。   大叔站在原地盯着晕在脚边的学生无语了很久,最后默默地捂住了脸。   我老师别开眼去看天色,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低沉道:“走吧。”   我点点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低声道:“老师,我不怕打雷。”   他淡漠地应了一声:“嗯。”   两个人走出小酒馆,在即将有倾盆大雨的天空之下走向停在远处的飞行器。   我埋头往前走,嘴里继续低声道:“所以将来你不想管我的话,不用为了顾及我的面子偷偷走掉什么的。学生丢人,老师想甩手走人也是应该的,我觉得我能理解大叔的感受。”   他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前走:“那就别丢人。”      第22章 师生      蝴蝶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哪怕小时候长得再不可爱,长大以后也不会残到哪里去。   不过据说卡尼尔从小就长得十分可爱,面容精致,又不大爱说话,经常拖着绒毛玩具站在角落里孤单地看其他孩子玩耍。这副小模样特别能勾得年长女性母性泛滥,会主动上前去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邀请他和自己的孩子一起玩耍。因此他身边的孩子都特不待见他,总觉得是这个没有父母的小鬼从自己这里抢走了母亲的关爱,所以每次碰面时都要例行公事地嘲笑他是只没人要的毛毛虫,不仅长得奇怪,还弱得连最低等的L族种都打不过。   属犬科的斑角正是最喜欢上门来找他茬的小团体头目,在冯斯特大叔成为没人要的小毛虫的监护者之前,他一直备受欺负——噗哈哈哈,我没有在笑,真没有。我现在很能理解为什么当斑角被压成肉酱之后,卡尼尔会表现得这么冷漠。备受欺负的孩子即使在长大以后,心底的伤口也不会轻易地愈合,何况还是被监护者中途抛弃的小蝴蝶。   我,噗哈哈哈——   好吧,只是有点不能想象邋里邋遢的冯斯特大叔怎么能教导出卡尼尔这种学生。虽然一打雷就会尖叫着晕倒这一点很丢人,也很容易被惹到炸毛形象尽失,但在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有气质的一个美人,这两人之间的落差也未免太大了点。你看我跟我老师就……好吧,这也不是差了一点半点的事。   学校要到四月底才开学,据说是为了将自动出现在水晶上的新生名字给一个一个地挑出来,把相关资料全部整理好,包括人家祖宗八代是干什么的,都出过哪些人物。各种族能力显露的时期不同,有生来就带有强大力量的,也有在幼年期籍籍无名,一到成熟体就进化得无比强悍的。这两种都是一出生就会被自动记录的典型,还有就是像我这种基因突变的编外人员,会突然在上面冒出来把记录人员给吓一跳。   于是这种霍格沃兹式的档案生成系统真是让人无力吐槽,总觉得很没有个人隐私可言呐。   亚特兰蒂斯大陆地广人稀,地形多变,修的城堡坐落在高高的山崖上,夜晚的背景就是群飞的蝙蝠跟硕大的银色月亮,跟她的主人一样神秘,让人充满探究欲。贵族式的城堡里没有面容古板的管家,但是每天起床之后都能看到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头的干净衣物,下楼就能看到穿着真丝衬衫的男人独自坐在长长的餐桌前,一边翻阅晨报一边喝着热气腾腾的黑咖啡,面前摆放着没有动过的早餐。   捂脸——   果然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个男人做家务的样子啊啊啊!这样的人,让他站在拖把旁边都觉得是对他的侮辱……   他从报纸里抬头,见我站在楼梯上,淡淡地开口道:“早安。”   “早安,老师。”   我于是硬把自己从他穿着围裙的幻想里拖出来,步伐僵硬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一般来说,之后我们就不会有什么话题可以讨论,通常是我吃我的,他看他的。然后吃完早餐以后他回书房里工作,我就在城堡里溜达,顺带调戏视野里见到的所有物品。直到有天我碰倒了一只奇怪的花瓶,被它张嘴一口咬在手上,坑爹啊!当时我站在原地捧着迅速发红发肿的手,囧囧有神地看它伸出两条小短腿,一扭一扭地跑开,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两眼一翻,世界瞬间与我无关。   于是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就见到了这座城堡里的隐藏npc。   管家打扮的年轻男子把我从床上扶起来,让我靠在枕头上,继续用他戒指上镶着的紫水晶给我治疗伤口,轻声道:“那孩子咬了你,真是不好意思,但她并不是故意的。”他动作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清秀的脸上带着不安,“很抱歉之前一直没有正式出来和小主人你见面,我是这里的管家,夜。我的种族习性并不很能适应强烈的光线,主人一向允许我在晚间里完成所有工作,白天休息。”   “……啊,那我们应该见过的。”   到城堡来的第一天见到的那群蝙蝠里,果然就有管家先生你吧……   他歪了歪头,看上去有点迷惑:“是这样吗?”   明明是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看起来却跟少年一样单纯。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浑浊了。   水晶的力量到底神奇,手上的伤口渐渐恢复平整,尔后愈合。他微微松了一口气,仍旧没有睁开缺乏视物能力的眼睛,欢喜道:“这下子就好了。”   我活动活动手腕,果然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于是再次见识到亚特兰蒂斯遗族出神入化的水晶使用法。这阵子都在学习亚特兰蒂斯的文字,进步神速,不排除又是进化的缘故。看了很多文献,也知道这颗晶石在大陆居民之间是人手一颗,身兼通讯工具、医疗工具、身份证明等用途,在个体死亡之后也会自动消失。   等入学以后,我也会得到自己的那一颗,看多了别人使用多少也会有所期待。   把我送出房间以后,管家先生再次叮嘱我不要随意触摸城堡里的不明物体,说即使是战斗力评估在E的他也不敢这么做。E族种已经算得上是进化程度优良的群体,按照亚特兰蒂斯的种族等级分化方式,地球上的物种一共可以分成26种级别。   从A到K是没有混入虫族基因的物种,排名越靠前,种族进化度就越高。从M到Z是带有虫族基因的混合种,字母排序越是靠后,个体性情就越倾向于他们的基因提供体——暴戾,无情,残忍,嗜杀——相对的,所表现出的能力也越纯粹,更加接近强大的虫族。   在孜孜不倦地追求进化的过程中,亚特兰蒂斯用尽了一切手段,包括不同物种间的远缘杂交跟人为操作基因排序进程,制造出诸多新型物种,结果不一。像成功的例子就有叶家父子那样融合了数种强悍基因的新型种族,失败的就像之前的我,明明是强大的A族种后裔却弱得跟普通人类没两样。而L级作为两个等级系统中的最低级,代指的就是基因融合失败的能力低下个体,这些个体一般在出生不久就会被父母抛弃,或者死亡,或者隐没在人类社会里过平庸的生活。   顺带一提,26个等级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人类的位置,囧。   至于个体等级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比如卡尼尔的种族,虽然究极体能够进化到Y,但刚出生的幼儿却十分弱小,没有监护者照看的话很容易夭折。这些种族在经历漫长的进化之后达到生命的顶峰,产下后代,然后又会迅速衰弱,不久便死去。为了保证他们的延续,亚特兰蒂斯大陆上才有了监护者的存在,一般都是强大的个体带着幼年期的珍稀物种一起生活,教导他们这个世界里生存的规则,训练他们不断成长,逐步强大。   等到成年之后学生从老师身边离开时,两人之间就会建立起深刻的羁绊,有力地维持了不同种族之间的联系,互通有无,以期获得更大的进阶。一言概之,这块大陆的所有生物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进化,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看重这一点,我还没搞清楚。      第23章 湖底游      因为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所以走在街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蔫的,衬着身上鲜活的绿色实在很像脱水的生物。于是有几个小鬼在后面尾随一阵之后就掏出了弹弓,对准我头顶的水团砰砰一阵乱射,让思考着生存对策的我被从半空中倾泻而下的清水浇了个透心凉。   小鬼们握着弹弓在旁尖叫拍手,其中一个穿着粉红色格子裙的小萝莉歪着脑袋看了看我湿淋淋的头发,带着可爱的笑容问道:“哥哥舒服一些了吗?脱水的感觉很难受吧。”   我捏起一撮刚擦干不久又被弄湿的头发,看着小鬼们一脸“快表扬我吧,表扬我吧”的表情,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好用力地甩了甩头发,胡乱揉脸,然后朝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啊,终于得救了呢。”   然后看着小鬼们顶着红扑扑的脸蛋满足地跑开,整个人又立刻恢复萎蔫状,驼着背跟在我老师后面继续往前走。几分钟之后又是另一群小鬼尾随而至,遂再次遭受清水洗礼,还得做出湿淋淋的感激状,反复说得救了,得救了。于是最后发展到一条街的小鬼都拿着弹弓跟在我们身后,一看见我露出萎蔫状就射破附近的水团,然后仰着纯真的小脸等待表扬。   而我的头发就这么湿了干,干了湿,往复循环,没有尽头。背后还承载着几十个幼童饱含期待的注视,蔫不是,不蔫也不是,真是囧得无以复加。只好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地走了一阵,却感觉到背后的视线越来越沉重。实在被小鬼们怨念压得没办法,只能上前几步朝浑身清爽得像待在陆地上的男人求助:“老师,他们一直跟着我们怎么办?”   他没有同情心地瞥了我一眼,淡漠的目光让人抓狂,开口道:“是你,不是我们。”   喂喂,这难道有区别吗?   估计是因为我的脸看上去太苦逼,他居然破天荒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停下脑内小剧场的运作,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因为在他身后一瞬间出现了栽满玫瑰的花园和掉漆长椅,旋转水龙头在午后阳光里悠悠地喷洒出晶莹的水珠。这幻影连同他的笑容一起迅速淡去,停留在视野里的就只有他高大的背影跟空中饱满的水团子。   看吧,笑容什么的果然是幻觉,脑袋被淋得多了会进水啊啊啊!   感受到身后越来越重的怨念,于是又蹭过去:“不对,你还没告诉我要怎么做啊啊啊!”   这个男人大概要比我高出一个头,从这个角度看他,真是从头皮到发梢都散发着清爽的气息,于是这人到底是怎么在全方位无死角的水团轰击下幸免于难的?我看着他转过头来动了动嘴唇像要说什么,突然又转了回去,垂眼看下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一个不过两三岁的小孩咬着手指站在我们面前,一只馒头似的小胖手抓住他的裤腿不肯放。   这孩子穿着做工精致的小衣小裤,头上还戴着一顶小熊帽子,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小男孩,现在独自一个出现在我们面前,大概是跟家人走散了。啊啊,这小鼻子小脸的模样完全是我理想中的小儿子啊!我忍了半天,到底还是没忍住,就想弯下腰来逗他。只听后头跟了一路的小鬼头们大吼一声,纷纷射出了准备已久的子弹,打得我们头顶的水团纷纷爆开,水流哗啦哗啦地泻了整段路面。   我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站在原地,等着洪流过去才慢慢起身,一睁眼就看到几十张纯真的小脸像花盘一样朝向我,等着迎接太阳的许诺。我担心刚刚这么大的水流,那小不点有没有站立不稳被冲走,结果左看右看之后发现我老师正抱着他浑身清爽地站在商店屋檐下,一大一小都摆着看戏的架势。   ……好吧,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就算是老奶奶也是会生气的啊,一直被不懂察言观色的小学生硬扶着要过马路什么的。   揉脸甩头的动作一气呵成,脸上的笑容清爽得连我自己看了都会被感动。朝着这群小鬼头热情地挥了挥手,高声说道:“这回真的得救了,得救了啊啊啊!不用再跟着我了,大家都回——家——去——吧!”   于是在后半段的路程里,自豪感得到了极大满足的小鬼们总算没再跟过来。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可背脊还是下意识地挺直,走路的时候也是目不斜视,只看前方。修抱着那个戴小熊帽子的小正太走在前面,小东西一点也不怕生,趴在他肩上左顾右盼,偶尔还会伸手去碰他的脸,或者干脆把脸贴在上面蹭来蹭去——于是孩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人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情啊,竟然能光明正大地吃这个男人豆腐!   我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观察着前面一大一小的互动,思考着他们是亲生父子的可能性有多少。前文提到过,我非常喜欢小孩,不然刚刚也不会三番四次地被淋成落汤鸡。只是想不到长着冰山贵族脸的修对这些小东西也十分疼爱,看他现在对这个小家伙纵容到没边的模样,简直就是他的父亲。   说到这里,还得提起刚刚在警察局发生的事。这里的治安系统跟人类社会还是很像的,都有为人民服务的警察叔叔全天二十四小时值班,处理各种案件和纠纷。由于在那个路段等了很久也没有大人来找走失的孩子,于是只好带着已经等得不高兴的小东西离开,来到附近的警察局报备一下。   当时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年轻人,很有朝气很健谈的模样。结果一见抱着孩子的修跟旁边站着的我,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两位有话好好说,在孩子面前不要太冲动,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呢?”   ……于是这人都在那里脑补了什么些什么狗血剧情啊。   在修简短地说明来意以后,小警察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朝他暧昧地笑着摆手道:“早说嘛,我还以为大人你这么快就那什么了,嘿嘿。”   可惜除了小鬼头,修对着谁都是一张不易亲近的脸,小警察于是讪讪地闭上了嘴,转向我开始做笔录。在这里如果有小孩走失的话,一般都会通过警察局的信息系统发布消息,好让马大哈的家长尽快找到自己的孩子。   做笔录做到一半的时候,小东西又开始闹腾,修很冷静地从椅子上起身,带着他朝门外走去,留下一句:“你们继续,我带他出去走走。”   他们一离开,屋里的压迫感就顿时减小。小警察又恢复了搭讪的心情,一边记录细节一边嘀咕道:“你的伴侣看上去来头不小啊,就是性格太冷了点,那眼神可怕得,啧。我说,你这么弱怎么承受得了啊?”   我听着有点不对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警察又说开了,“不过看样子他应该挺疼你,那就没什么了。只是你得好好把实力往上提一些啊,不然到时候要生孩子什么的就有你好受。嘿嘿,都弄好了。”他搁下笔,嬉皮笑脸地看我,“其实一开始看到你们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夫妻间有什么矛盾,带着孩子过来办理离婚手续什么的。”   “离婚手续在这里办?”我的注意力被稍稍偏移了一下,结果就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小警察露出憋屈的脸:“是啊,两天前有一对闹离婚的把民政局给砸了,到现在还没修好,他们只能把办公的地儿移到我们这里来。啊啊,真是太没有公德心了,那俩C族种。”   啊,是挺没公德心的。   跟小警察友好地告别,我拿着报备表的副本从警察局里出来。此时天色近晚,走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重点啊喂!我忘了问他为什么会把我们俩男人当成一对啊啊啊!   我老师见我立在台阶上半天不动,抱着脸蛋上还挂着泪水的小东西就深沉地来了一句:“走吧,不然待会儿又得哭了。”   望着小东西被他自己弄得歪掉的小熊帽子,我把副本夹在手臂底下,上前一步伸手帮他系正了,默默地屈服在他噙着泪水的目光里,暂时把满腔疑问压在心底。他伸出肉呼呼的手掌把我的手指头抓住,泪眼汪汪地朝自己的方向拉去。我一开始没在意,专心致志地跟我老师报备情况:“他说警察局会在全城广播孩子的消息,所以我们还需要带着他一段时间,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修垂眼看了看腕间的水晶,我发现他经常做这个类似于看时间的动作,于是也暗地里观察了好几次那水晶有什么不一样,结果一无所获。正当我把手指从小东西尖尖的虎牙底下抢回来的时候,他收回目光,看了我一眼,问道:“饿吗?”   “……好像有点。”说完垂头看又开始眼泪汪汪的小鬼,忍不住捏了他的脸蛋一把,“为什么咬我,难道你也饿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话还不大流畅,我也没期待他会多给力。只是他看了我半天以后,居然细声细气地冒出一句:“麻麻,饿——”   ——喂喂,谁是妈妈啊?!   时近黄昏,水底的集市开始聚集人流,两旁鱼群造型的路灯悠悠亮起,空中的水团也开始冒出莹白微光,在黑暗的人造天幕下看上去格外显眼。之前的一整个下午,水族待客的之道跟成功的幼儿教育什么的我都好好领略了一番,此刻正在提前体验人父的感受。小东西看上去就肉呼呼的,抱起来也沉,还不肯乖乖地让人抱着,扒拉着我的头发整个身体拼命扭动,乌黑的眼睛四处搜寻好玩的东西。   修正在排队买一种用水族幼儿喜欢的植物做成的甜羹,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令人瞩目,即使是在人来人往的集市里,周身也飘荡出一种极端的优雅氛围,惹得不少人特意从他身边挤过,朝他暗送秋波。可是那什么,从萝莉到御姐都有的各年龄层女性也就算了,为什么连男人也跟着来凑热闹?我看一个男人试图上前搭讪被冷淡地拒绝,别开眼有点囧地拍了小东西的PP一把,把他从脑袋上拉下来,做出凶狠的表情,结果不怕人的小混蛋被逗得咯咯笑。   啊啊,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臭小鬼啊。   他之前吃了一个软软的小甜饼,这时还很开心地偶尔舔一舔嘴唇,像一尾小鱼一样不停扭动:“麻麻,麻麻——”   “谁是你麻麻啊,叫哥哥。”   他咯咯地笑了一阵,伸直了小胳膊,拿肉呼呼的手掌拍着我的脸继续叫:“麻麻——”   ……算了,不跟性别认知有障碍的小鬼头计较。   解决了视野障碍,我继续观察街上的行人,努力从他们的穿衣风格跟气场中辨别出所属的种族来。带着小孩出门的家庭挺多,所以甜羹店门前排的队伍也很长,等了很久才等到他回来。我抱这小东西抱得手酸,很高兴有人回来接手,便主动迎过去:“买到了?”   他低沉地应了一声,把装着甜羹的袋子给我,然后把小鬼抱了过去。   ……总觉得周围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扎人起来。   低头把袋子打开,发现里面装着一大一小两份甜羹,不由地抬头看他:“怎么也有我的份?”   他正在用拇指抹去小东西嘴角沾到的饼屑,动作细致而轻柔,闻言给了我一个不怎么深刻的注视:“不是说饿了吗?水族的特产,值得体验一下,回去一并写进论文上交。”   我看着舒服得像猫咪一样眯起眼睛的小东西,沉声道:“……我恨论文。”   事实证明,风土人情课就是一种跟小鬼们一样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课程内容包括但不仅限于室内教学。由于会时不时出来进行实地考察,写写论文什么的,我跟这男人的相处时间简直可以说是有了质的飞跃。于是跟优秀的男人并肩而行会鸭梨大什么的,啃着啃着也就没有了,基本上现在走他旁边,我都可以装作自己不存在。   继续随着人群往前移动,一手调羹一手甜品地喂那个麻麻、麻麻地叫个不停的小混蛋。他趴在修的肩上,自己揪着小熊帽子上的耳朵玩,吃完一口就叫:“麻麻,要——”   认命地不再跟他计较,拿附送的纸巾给他擦了擦嘴:“是,是,不要把食物弄得到处都是,给我好好地吃下去。”   小东西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然后周围的视线好像又变得更扎人了些。   四处搜寻一下,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垃圾箱,于是就过去把空了的盒子给扔了,又走回来。打开自己的那份准备边走边吃,发觉修的目光正静静地笼罩在我身上,气氛有点奇怪。偷眼四下张望一番,伸手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又有什么蜈蚣水母之类的跑过来了?”   他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平静地说道:“亚特兰蒂斯境内不会出现这些东西。”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你还没有从我这里独立之前,都可以不用担心。”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东西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了,我下意识地放低了音量:“可我总不能一辈子不毕业吧?”   他眸光深邃地望进我的眼睛里,缓缓反问道:“有什么不可以?”      第24章 湖底游Ⅱ      声影像潮水般从脚下迅速褪去,远处孩童的欢叫像是经过了模糊化的处理,传到耳中时已经变得暧昧不清。人流依旧在朝前方缓缓移动,往来的行人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些扭曲的影子,整个世界都在远去,只有面前的这个人在我眼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从眼底隐藏的幽暗光芒,到身上散发的奇异香气。   他低沉的声音里掺入了蛊惑,“只要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也可以——”   他的眼中像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能把人的心神全副吸走。脑海里的一点清明就跟点在风里的蜡烛一样,明明灭灭。血液在耳中发出轰鸣,心跳也是剧烈得让人觉得它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在众人面前嚣张地展示它那有力的小身板。   喂喂,这样的感觉,就算是跟我一直喜欢的女生初次亲吻也没有过的啊啊啊!   灵魂在呐喊,身体却不能动弹,那种美妙的眩晕又袭上了脑际,让最后的一点挣扎也渐渐弱下去。脑子里冒出“啊,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的念头,待在他身边,被他用深邃的眼睛注视什么的,手指也渐渐失去力气。   孩童的欢叫由远及近地传来,分辨度越来越高——   “麻麻,我要那个,那个!”   “麻麻,我也要,甜甜的那个——”   小腿被人撞了一下,我瞬间清醒,装甜羹的方形小盒子刚好从指尖滑走,在半空中转体180度,结结实实地打翻在地。后知后觉地将视线从对面的人脸上移开,低头看去,只见两个戴着小熊帽子的小正太正蹲在地上,泪眼汪汪地看着被打翻的甜羹。   “甜羹,甜羹——”   “呜呜,甜羹你不要死——”   两个人抱在一起抽噎:“呜,甜羹——”   ……于是这个年纪的小孩想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而且为什么都是小熊帽子?   远远地一个戴眼镜的青年抱着大包食材跑过来,两个小东西立刻起身飞快地冲向他,一左一右地抱大腿,哭诉道:“麻麻,甜羹没有了——”   另一个口齿不清地补充道:“SHI掉了啊SHI掉了——”   真是太可爱了,这俩小鬼。加上之前已经被郁闷了一整天,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噗哈哈哈哈——”   这个举动招来了两个小东西的仇恨值,他们的眼中放射出带着美丽弧度的蓝色电光,隔空打在我还没恢复力气的身体上。我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被身后的人伸手接住,这才没有摔倒在地。还想继续发射电光的小鬼头被他们的家长拦住,被低声训斥:“小海小浪,不可以没礼貌,快跟哥哥道歉。”   两个孩子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死活不肯开口。   他们的父亲在购物袋上方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不好意思,他们被我惯坏了。”   我捂着被击中的腹部,连忙摆手道:“没事,别放在心上。”   只是被小鬼们讨厌了,感到有点伤心罢了。   修一直没有说话,视线在那两个小孩身上停留了一阵,忽然问他:“你有几个孩子?”   青年露出疑惑的表情:“三个,为什么突然——”   ……好吧,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见我的目光一直在他的两个孩子间徘徊,他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小波,小波不见了!”   他的声音渐渐拔高,语气变得绝望,“小波,我的孩子,怎么办……”   小东西本来趴在修怀里睡得正香,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见青年错愕的脸,便开心地张开双臂做出要抱抱的姿势:“麻麻,抱——”   喂喂,那个怎么看也应该是爸爸吧?是这样没错吧!   但是人家已经飙着泪扑过来把性别认知有严重障碍的孩子抱了回去,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把头绪理清了,整个故事就变得很简单。起因是迷糊的家长带着三胞胎出来逛街,结果是逛着逛着就走丢了一个,家长还不自知。当我问他有没有听到警察局的广播时,青年抱着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有听到,当时还觉得丢孩子的人怪可怜的,只是没想到那个可怜虫就是自己。   我听完以后就更加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好看他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应付三个不停地叫麻麻的孩子,十分想问他三胞胎的另一位家长在哪里。如果那一位是女性,就说明这三个孩子有问题,如果那一位不是女性,那就说明我有问题——我怎么就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呢?一大老爷们儿被仨孩子管着叫妈妈什么的。   仨小东西顶着一模一样的小熊帽子,排成一串跟着家长消失在人海里,走在最后的小波还放出尾巴朝我们甩了甩,尾部闪过一丝电流。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感觉刚刚被两条小电鳗击中的部位还是有点痛:“老师,我问个问题。”   他站在我旁边,淡然地点头道:“可以。”   我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了半天,还是没勇气问话,久久才指着地上打翻的盒子憋出一句:“既然甜羹已经没有了,那论文里可不可以不写这玩意儿?”   他的目光极具穿透性地落在我脸上,深沉地问道:“你真的只想问这个?”   跟那双眼睛对视良久,我败下阵来,揉脸:“好吧,我想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猛地从手心里抬头,抓住他的袖子虚弱地摇晃,“拜托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我,为什么那些孩子会管一个男性叫妈妈啊,那个怎么看都应该是爸爸吧?!”   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注意力就被左侧那两个高大的男人给吸引过去。他们不知为了什么事突然起了争执,其中一个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另一个则追上去拉他的手臂,嘴里嘶吼道:“把话讲清楚了再走,什么叫孩子没有了?!”   被拉住的俊美青年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皱眉道:“控制一下你的脾气,老子就是受不了你成天跟条狗似的乱吠才会弄掉这个孩子。听着,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以前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有着冷峻眉眼的男人看上去简直想掐死面前的人:“混账!那可是我们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我期待了多久才等到他?同性之间本来就不容易受孕,可你居然、居然——”   一条粗壮的鳄鱼尾巴突然出现,把话还没讲完的人给抽飞了。   青年站在原地揉了揉眉心,受不了地看着正从地上爬起来的人:“我最后说一次,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再缠着我的话就对你不客气了。”   所有人都在默默围观好基友相爱相杀的戏码,还在人群密集的街道上让出了一片真空带让他们尽情发挥。修带着我往商店的屋檐下避了避,我手足僵硬地跟着他动作,满脑子咆哮的都是“男人怀孕!男人怀孕!!男人怀孕啊啊啊!!!”这种东西,周而复始,无限循环。   被抽飞的人从十几米外慢慢地走回来,嘴角还带着血迹,说道:“你打不过我。”   俊美的青年嘴角一抽,冷冷道:“那要打过才知道。”   说完两个人同时发动攻击,化作两道虚影纠缠在一起。   在他们生死相搏的间隙里,身后的人凑近我耳边轻声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只要实力强可以占据更多的资源,留下更多的后代。当个体脱离幼年期以后,学校就不能再起到保护作用,不想沦为生育工具的话,只有变强这一条路。”   我被他毫无感情的语气弄得寒毛直竖,下意识地反驳:“这也太野蛮了。”   他的气息从我耳边远去,仍然在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陈述道:“我们跟人类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彼此所追求的事物,大多数人类追求的是安逸享乐,而我们追求的是更完美的进化。双方的生殖系统已经有了本质上的区别,在这块大陆上,不分种族,不分性别,只要你能用武力使猎物臣服,就能逼迫对方为你孕育子嗣。”   顿了顿,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不掺杂感情,简单而粗暴的方式,往往最有效。”   说话间,两只凶猛巨兽的战斗已经落下帷幕,巨蟒几乎被鳄鱼咬断脖子,恢复人形的时候全身浴血。原身鳄鱼的男人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被情人的尾巴勒得奄奄一息,极度缺氧以至脸都变成了紫色。围观群众一看情形不对,纷纷掏水晶联络急救中心。打斗中溅落的漫天水花被迅速地吸进地面,冲走了他们身上的血迹,两人躺在地上呼吸渐弱,距离死亡只有一线。   他放下了在那两人打斗时一直缠在我腰间的手臂,退开一些:“有什么感想?”   我的表情难道深沉一回,点头道:“当然有。”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基友间相爱相杀的悲情肃杀以后,我更加坚定了绝不搅基的心情,谢谢。   其实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你们别笑。   亚特兰蒂斯的水太深,本来像我这么一小老百姓根本扑腾不起,但既然命运擅自把我划进了这个圈子里,我就得挣扎着活下去。站在我身旁的这个男人作为一个强大的庇护者,在学生脱离幼年期之前都会提供强有力的保护和支持,好得没话说。所以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才答应揽下这桩活,我都会做好偿还的准备,出来混么,总是要还的。   这样一想,心理负担就小了很多。   湖底之行结束以后,意味着充满趣味性的风土人情课也告一段落,我老师又开始不定期地从城堡里消失。每次在他出门前都会扔给我一个清单,让我按着上面列出的书目自己在城堡西侧的藏书室里找书看,完了再上交读后感。不是开玩笑,这么多本书读下来,我写的读后感字数加起来比我一辈子写的字都要多——   所以说,这种天朝式的教育方法真是很不人道啊喂!老子又不用参加高考为什么要受到这种非人的虐待啊啊啊!   可惜,没人听得到我内心的呐喊。   亚特兰蒂斯内部通讯发达,随身带个水晶就可以进行视频通话、信息传送还有定位导航什么的,跟外部却是完全隔绝。没有信号,没有网络,我带在身上的手机也只能用来玩玩游戏,打打小怪兽,吞吞金币什么的,人生无趣。唯一能让人热血沸腾的就只剩下管家先生的格斗训练——好吧,准确来说是我被他用爱的铁拳进行调教。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在修离开城堡的第五天,我终于没办法再在书房里待下去,于是就换了一身衣服决定去跑跑步。来到前厅时,正好遇见清扫楼梯的管家先生,便询问他哪里有适合跑步的地方。他直起身来,漆黑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影子,有点困惑地问:“小主人怎么突然想要去跑步?”   我挠了挠头发,胡扯一通什么生命在于运动之类的东西,换来他更迷惑的表情。是的,亚特兰蒂斯的人民哪里会在乎这种东西?他们个个都在追求完美的进化,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我估计要是问他们像“如果有种方法能让你一夜进化到最高点,然后第二天就死掉你干不干”这种问题,得到的答案十有八九都是干。   我只好跟他说实话:“我只是想好好锻炼一下身体,想要尽快进阶什么的。”   因为再这么被保护下去,我真的会对自己的性别产生认知障碍的啊啊!   他把扫帚柄夹在臂弯里,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锤了一下,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喂喂,为什么管家先生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听到原本不思进取主人突然奋起,结果被吓了一跳的反应啊。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满怀期待地问了一句:“所以附近有比较平坦的草原什么的吗?”   他遗憾地摇摇头,说道:“没有。”   “好吧,那就把跑步改成爬山什么的——”我低下头自言自语道。   “最好不要。”他略显紧张地截断我的话,急促道,“这一带并不是很太平,尤其是当主人不在的时候,我们绝不可能冒着失去key的风险让你出去。”   “……好吧。”外面好像很可怕的样子,所以我果断妥协,“那到底是要怎么样?”   管家先生露出腼腆的笑容,提议道:“既然是为了锻炼身体,不如让我来指导你的格斗技怎么样?在身手变得敏捷的同时,身体也可以得到强化,进阶相信不是什么大问题。”   啊,于是对一个前帮派老大来说,还有什么能比格斗训练更让我心动?所以尽管对秀气得不像男性的管家先生有所怀疑,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就是这一点头,我杯具了。   阔别大半个月之后再次跟校医院之王见面,是某个下午的事情。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喝着管家夜准备的大吉岭红茶,看洁丝给我检查再次骨折的腿,两只。夜不好意思地站在餐车旁边,惴惴不安地说道:“都是因为我一时疏忽,小主人才会伤成这样。我非常地不擅长治疗术,所以只是做了一点简单的处理——洁丝小姐,小主人不会有事吧?”   洁丝拨弄一下耳后的长发,无奈道:“还好夜你没有自己动手,不然小可爱的腿就要拜托你再动手打断一次才能接好了。”我差点一口茶喷在被子上,直到夜白皙的脸上升起了红晕,洁丝才一边发出愉悦的笑声一边伸手去解项链,“真是的啊两个人,居然玩得这么激烈。要是让修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呢,哦呵呵呵——”   我被狠狠地呛到,拿睡衣袖子用力地擦去嘴角的茶渍,指责道:“洁丝才是,不要在别人喝下午茶的时候讲出这么奇怪的话!”   她在床边坐下,掀开被子将水晶悬在我的伤腿上空,开始帮我治疗:“啊拉,半个多月不见小可爱变得好苛刻呢。是因为跟心爱的老师有了什么突破性的进展,所以才会这么紧张怕被人家误会吗?”   “不要把话题扯到奇怪的方向去,而且什么叫心爱的老师啊喂!喔喔,你看,管家先生都被你弄得脸红了!”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修冷淡的脸和他说出那句“有什么不可以”时暧昧不明的态度。话说,这个男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喜欢同性的家伙吧?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啊啊啊!夜腼腆地道:“请不要在意,我的种族皮肤天生比较薄,所以很容易看得出来在脸红。”   这时洁丝已经治愈了我骨折的两只腿,在把水晶戴回脖子上,瞥了我纠结的表情一眼,笑道:“啊拉,小可爱想到了什么?脸红了哟。”   “口胡!我只是面部皮肤比较薄罢了,别的什么也没有。”   “是,什么也没有。”喂喂,于是这种敷衍的态度到底算什么啊!      第25章 进阶      她从床边站起身,开始叮嘱管家先生一些饮食上的注意事项。我靠在枕头上看笑容腼腆的管家,发觉正像他自己说的,蝙蝠的确是个皮肤薄的种族。那片红晕始终在他清秀的脸上徘徊不去,衬得领口处露出的纤细颈项更加白皙。看到最后又低下头来默默地喝茶,感慨这种文弱的长相实在太具欺骗性,就是这样一个容易害羞的男人,一出手弄断的就是我的两条腿啊两条腿。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亚特兰蒂斯的物种进化条件苛刻,跟只要活着就可以无限制进化的evolve-key不一样,许多物种在达到瓶颈以后就只能在力量的控制跟战斗技巧上寻求突破,所以一般都在自己的住处设有训练场地。而这座城堡的格斗场馆就设立在东翼,临着悬崖,是个高墙围筑的露天场地,四周零星地摆放着十来座沉重的石雕。   一开始看笑容腼腆的他穿着手工订制的燕尾服站在对面,只觉得这个清秀的男人大概连我一拳都挡不住。下了场活动开筋骨,动手前还提醒他:“我可是从小就由我姥爷手把手地教着练起来的,平时也没少跟人干架,待会儿你要小心点。”   他点点头,做出请开始的手势,我也就不再废话,不过出手时还是特意留了两成力。第一拳过去,他微微侧身,顺势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尔后又迅速地过了两招,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遇上了格斗大家,他行云流水的闪避没有一丝多余动作,干脆利落的反击招招直取我的薄弱环节,脸上的表情始终冷静无比。等我意识到这一点开始全力出击的时候,他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在侧身闪过一记回旋踢的同时弯了弯嘴角,轻声道:“力量不错,不过速度还差了点。”   我有些气喘地缓下进攻的节奏,嘀咕了一句:“开玩笑的吧……”   在车祸之前,我就已经以一身怪力在学生之间出名,来到亚特兰蒂斯之后,能用出的力道更是翻了几倍,上次才把洁丝家的椅子扶手掐坏来着。都这样了,他居然只是觉得不错,我到底没被这样看轻过,心里也被激出了火气,卯足了劲要逼他动真格,“我说,别光躲来躲去不还手,来啊!”   说着拳头朝向他的脸砸了出去,有什么火热的东西一瞬间在胸口爆发,自我喉间激出一声低吼。庞大的热流瞬间向着四肢百骸涌去,其中有一股化作了红色的虚影脱拳而出,击飞了一旁伫立的石像。这种全身都充斥着强大力量,轻盈得像要离地而起的感觉还是第一次有,我变得极度兴奋,甚至没有余裕去想刚刚到底发生了事。   血液像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一样撞击着胸口,心如鼓擂。   甩了甩右拳,瞥见他脸上鲜红的血痕,整个人变得更加躁动难耐,道:“来啊,再来!”   他歪了歪头,露出沉思的脸:“火么——”   我的头脑已经不甚清醒,眼前晃动的都是红莲之火,见他站在原地没有动静,撇了撇嘴便一蹬地窜了出去,腾空跃起的同时提腿劈向他的颈项。有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热度包裹在小腿上,同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呼啸让我眯起了眼,张嘴低喝道:“给老子认真起来!”   他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直到我的攻击已经来到面前时才慢慢地伸出了一根手指,舒展之后便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将我的右腿抵在了半空中,无法再有寸进。那双我本以为只是摆设的眼睛也缓缓张开,奇异的蓝光自睫毛底下溢出,将我整个定在半空中。   被这双眼睛盯住的时候,只觉得连正在沸腾的血液也被冻结,死亡的腐朽气息从四面八方涌向这里。   纯良腼腆的年轻男人在睁开眼睛之后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唇边的笑容也褪去了腼腆,变得完全黑化。他的手指轻盈地在我的腿上拂过,里面发出的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听得一清二楚。胸口的力量因痛楚的袭击而萎缩,燃烧在视野中的火焰也渐渐褪色消散,四肢百骸中奔腾的暖意也消失了。   他轻笑一声,移开手指,让我从半空中摔下去:“即使是站在进化链最顶端的key,在这种时候被杀掉也没有办法复活吧?”   我躺在地上微微蜷缩着,理智一下子回到了脑海里。那种被死亡威胁的感觉又出现了,小时候被绑架时有过,面对直直朝自己撞来的汽车时也有过,全都是不美好的回忆。如果足够强大的话,这种事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只要进化就好了吧——脑子里闪过各种纷乱的念头里,只有这一个认知最清晰。   想要进化……我蜷缩得更紧了些,因为也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啊。   既然这样,只要更加努力地进化就可以了吧?   他的表情产生了波动,眼底的蓝色光芒先是大亮,而后黯淡。当薄薄的眼帘重新落下的时候,那种少年般的腼腆又回到了他脸上,紧接着迅速地变成了惊慌失措。   于是,这些就是我失去意识前所有的记忆。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洁丝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拉回来,顺带解救了被我拿在手里不小心弄出一道裂痕的杯子。趁里面的红茶还没漏出来之前,我赶紧把茶喝掉,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把它放回了茶盘上。夜推着餐车离开了卧室,我有点不安地看着洁丝从原地转身,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这么说来真的很不错呢,小可爱。”   “呃,我能问是什么很不错吗?”   这不是装傻,是我真的不知道她指的不错是哪方面。   她今天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跟皮裤,脸上没化什么妆,扎着马尾的模样有之前没看到过的清丽。当她踩着长靴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时候,我的心跳有那么一丝急促,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她开口说话。   洁丝在离床边半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抚着脸颊感慨道:“真不愧是修教出来的学生,居然这么快就敢跟人家玩越级挑战什么的,小可爱难道不知道睁开眼睛的管家是很可怕的家伙吗?”   “……现在知道了。”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尤其是在亚特兰蒂斯。   “修可是在辛苦地工作,暂时顾不上家里的事情。不过我想,他一定不会希望一回来就听到像自己的学生被忠诚的管家给误杀这种噩耗。于是小可爱想在成为鬼魂之后,悠闲地欣赏理事长大人悲伤的脸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话又说回来,那个人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这两个字吧?   洁丝愉快地欣赏了半天我消沉的脸,这才说道:“不过要祝贺小可爱你,虽然只有从J到I这么一点点进步,但还是要承认在生死关头突破什么的,很了不起喔。”   ·   可能是看我老师不在,她还好心地客串了一回解惑角色,解释了一番生死考验跟进化之间的联系。我才知道自己干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因为按照她的说法就是,只有那些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却又无法再有突破的个体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像这种在生死对决中寻求突破的行为,机会一般是五十五十,有可能获得进阶,也有可能死在对方手上。   “夜就是因为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伤过不少同族才会跟在修身边,平时都把大部分力量都封印在眼睛里。”说完还奇怪地问了一句,“小可爱你看他平时都不肯睁开眼睛,难道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奇怪是肯定会的,可在亚特兰蒂斯,什么事情都能变得无比合理吧。   因为抱有这种想法,所以我一直觉得不肯睁眼这一点其实是管家的种族特性。蝙蝠嘛,对不对,也是出了名的目不能视。看着管家夜在城堡里穿行的矫健身影,我都以为他是一边走一边发出超声波探路来着,谁知道——   “看来以后我还是得多看点书。”我抬头,唏嘘无比地对她说,“像《大陆纪》这种神物只翻一次看来根本不够,我得想办法把它吃进肚子里。”   洁丝被我声音里的感慨给逗乐,掩着红唇发出低低的笑声:“如果一本不够吃的话,记得告诉我,下次过来的时候给你多带几本。”她放低手臂,然后在胸前用两手轻轻地击掌,说道,“好了,那以后应该就不会再跟夜去危险的格斗场所了吧?”   “不,还要去。”尽管听起来很危险,我还是完全没有要停止格斗训练的意思。   洁丝皱了皱眉,抱起手臂站在床边盯着我看,劝诫道:“小可爱,是你的话,只要能活下来就足够了哟,别人可不会在意key的强弱。如果是想着像守护亚特兰蒂斯这种事情,交给智能光脑跟超A级的家伙去做就可以,难道过一些平静的生活对你来说有什么困难吗?”   平静的生活,那简直是我一生的追求,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好吧,我的想法还没这么崇高,保家卫国什么的。”私心被无意中抬到这么伟大的高度,我表示压力不是一般的大,挠挠脸颊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不都快开学了,我只是想努力一下,别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都没办法还手。”   说着又在无意间陷入了回忆里,光是回想都觉得不好受,那种滋味。   这段时间我学到了很多,也知道如果想在这里混得自在,不是有个了不起的监护者就能实现的事情。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可这世上还有大把树枝伸不到的地方,顶着个尴尬的身份活着,难保有天赶上被人围堵之类的。能够再进一步,就能在救星赶来之前多拖延一点时间,实在不行也能豁出去拼个玉石俱焚。   我揉了一把脸,让自己从回忆里转回来,“你可能觉得没什么,可我打算拿命去换的不是别的,而是尊严。没尊严地活着比有尊严地死去难受得多,我老师天天都在让我看清这个世界有多现实,那些为了追求进化而找上门来的家伙不会管你死活,脱裤子之前更不会问你愿不愿意被上。”   身为key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杯具,我都已经完全看透了!      第26章 世界设定章      人物资料   姓名:凌风   父:凌江城   母:秦素   种族:被称作evolve-key的基因修改器,进化必备品。本身是A族种的后代,在生死关头觉醒之前,战斗力几乎为零。   性格:天然呆,爱吐槽,易炸毛,轻度傲娇。   重义气,爱母亲,有本人不怎么愿意承认的恋父情结。   时常自以为了解情况,却总是被超出想象的事实惊到。   生日:5月13号   星座:金牛   幼年体:167CM,黑短发,黑眼,身材偏瘦,通常装扮为运动系。   天赋技能:言咒,真实之眼,能力复制   原始性向:异性恋   嗜好:阅读亚特兰蒂斯相关文献,了解切身相关的所有秘辛。   跟卡尼尔相互吐槽抬杠,和修一起四处游历,同顾小城一起称霸学校。玩小孩。   昵称:小可爱,小风   缺点:软弱,怕死,习惯性畏缩。   优点:一旦负起责任,就会挺直背脊走到底。   人生最大的心愿:长成可靠的男人,娶一个喜欢的女人,成为六个孩子的父亲。   人生最大的遗憾:没有父亲的童年。   最喜欢的运动:格斗,跑步   最喜欢的食物:米饭   最喜欢的书籍: 《亚特兰蒂斯大陆纪》   人生座右铭:注定是要自己亲手了结的,就决不逃避。   ·   姓名:修   父:不详   母:雅利安   种族:狮鹫,超A级巅峰种族,亚特兰蒂斯守护者后裔。   性格:冷漠,深沉   生日:11月3号   星座:天蝎   成年体:187CM,黑发,黑眼,大部分时间穿着正装出现,手工西服搭配胸针等,浑身散发着优雅气息的真?贵族。   天赋技能:空气操纵   原始性向:异性恋   嗜好:出游,翻阅城堡中的藏书,雕刻。养成。   昵称:阿修(?)   优点:尊贵,优雅,沉着,完美的男人,极具王者之风   缺点:性格冷漠,凌风   人生最大的心愿:家人   人生最大的遗憾:家人   最喜欢的运动:各类格斗,散步   最喜欢的食物: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   人生座右铭:世上最无意义的就是徒劳的后悔。      第27章 渐变      这个世界的价值观跟我所受到的教育完全背离,他们的繁殖方式在我看来也很不可思议。据说第一代evolve-key是一位像古希腊神祗一样美丽的女性,亚特兰蒂斯的智能光脑就是按照她的模样进行的设定。被称作进化之钥的女性一出现引起了无数种族的争夺,最后还是因为她进化到整个世界的最顶端之后征服了所有物种,才正式结束了亚特兰蒂斯几百年的纷争。亚特兰蒂斯的辉煌因她而开始,随着她的陨落而陷入低潮,如今大陆上的物种有80%是她的后代,“母神”这个称谓放在她身上,当之无愧。   直到今天,也没有哪一个继任者能够超越她在亚特兰蒂斯人心中的地位。   ——你说我?别逗了,父神什么的,让给你当要不要?   所以即使要冒生命危险,城堡里也还是每天都会发生以下的对话——   “夜先生,今天也拜托了!”   而通常情况下,尽职的管家不是在擦桌子,就是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听到这种要求都会停下动作,露出为难的脸,就算紧闭着双眼也还是能看出他的纠结。   “这不行,我还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再弄伤你的话……”   我冲他甩手,坚持道:“请不要在意那种小事,想要长成可靠的男人,就要经受铁拳与热血的洗礼!不能控制的话,多来几次就会习惯了,夜先生也不想一辈子闭着眼睛,光靠超声波来认路吧?”   “嗯,不想的。”   然后,事情的发展一般是这样子——   “来啊!动手啊!睁开你的眼睛,给老子认真一点啊混账!你——唔!”   “哼,无趣的小鬼。”   再然后——   “啊啦,小可爱,这次又断掉了什么?”   “……胳膊。”   发展到后面就成了这种情况——   “今天——”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拿眼睛一扫,整个人倒飞出去。   他收回目光,拿勺子舀了一点汤汁装在碟子试味道,轻舔唇瓣,自言自语道:“好像有点甜过头,还是再加些水吧。”   我摔在身后自动弹出的九条毛茸茸的尾巴上,用力揉脸,郁闷地撑着地板坐起来:“我说,你动手的时候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他拿起一旁的壶,往锅里加水,不耐烦地道:“你不是能弹出安全气囊了吗?”   擦,是尾巴,不是安全气囊!   就在断了三次胳膊五次腿,还有两次差点死在他手上以后,我终于又前进了一点,变成了超I级。在这之后只要一遭到重击,尾巴就会自动从身后弹出来,把我整个包在里头。这防御系统囧是囧了点,不过自从激活了以后我终于没有再骨折,将来如果被人围殴也多了一个保命手段。不过长出尾巴的后果就是,本质阴暗的管家夜从此不在我面前自我封印,只要我一靠近就肆无忌惮地发动攻击。   你说这一个人睁眼前后怎么会有这么大区别呢?我开始有点想不明白,最后却觉得恐怕他自我封印的时候,封起来的不止力量,还有很大一部分阴暗的灵魂啊啊啊!亚特兰蒂斯的水太深了啊,真的太深了!   这么折腾到四月份,我老师还是没出现。我每天送上门去被人抽,等级还是卡在H跟超I之间岿然不动,洗澡的时候数着身上的青紫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洁丝来探望我的时候还是肯定了我的进步,结语就是——啊啦,小可爱果然是key呢。好吧,在evolve-key的光环下,付出的努力会被无视也是难免的。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进阶以后力气又大了些,身手也敏捷了许多,接下来的学园生活也变得似乎不那么难过。   四月一号大清早,我从床上爬起来,换上了管家夜放在床头的衣服。跟平时的套头衫不一样,那是一套非常正式的礼服,我记得自己那箱行李里绝对没有这种衣服。摸摸布料,手感上佳,穿上以后人也显得很精神。站在浴室里,整理好袖口又弄开最上面的衬衫扣子,对着镜子里头的少年人挑剔了半天也没挑出什么大毛病,于是转身回去看衣服旁边摆的盒子。那是只黑色的盒子,不大,一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来件配饰,从戒指手链到胸针都有,件件都氤氲着内敛的光华。   我拿起一枚胸针在身上比了比,琢磨着就这么一小盒东西,大概把我卖了都不够。联想到这座城堡的主人身上那些天天不带重样的配饰,不由地感慨这人该多有钱啊。耸耸肩,把手上的胸针放回去,带上盒盖。这种奢侈品实在不该我戴,我气场不够强大,镇不住这些光芒,戴上去总觉得整个人很没有存在感。   来到楼下,长桌对面的位置照样空着,今天城堡的主人也不在。   独自吃完早餐,正纠结着要怎么去学校报到,就看到管家闭着眼睛推门进来。我默了一下,转头去看窗外太阳升起的方向,怀疑是不是智能光脑出了什么问题,管家先生居然会在大半天出现,还再一次把自己的力量封印了。   拟真度百分百的朝阳挂在天边,散发出无尽的光芒和热量,亚特兰蒂斯的天空总能让人遗忘自己所处的空间,以为自己还待在陆地上。观察了半天,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今天会是个好天气,没发现有异常。回过头来的时候,管家先生已经走到了身边,脸上带着许久不见的腼腆微笑,说道:“早上好。”   我拿起桌面上的餐巾擦嘴,看着他无害的脸,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句:“夜先生怎么会在白天出现?”还把力量封印给起来了。这段时间看惯了黑化版的,突然换回来可不是一般不适应,囧。   他收盘子的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桌面上摆着的已经变成了金丝描边的茶杯,而他正在往里面斟着我最喜欢的大吉岭。完了后退一步,臂间搭着白色毛巾,手里捧着造型优美的壶,腼腆道:“因为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所以应该在早上起来准备一切,比如午餐便当什么的。如果到时候吃不惯学校的饭菜,也可以吃从家里带去的东西。”   “……真是太麻烦了。”   我很感动,因为以前只有我早起给人做饭的份,没人这么关心我。只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昨天还顶着另一张脸把我打趴下,站在边上毫不留情地嘲笑我来着,所以这心理落差实在有点大。他现在表现得跟昨天完全是两个人,微笑的模样除了贤惠没别的词能形容。想了想,我就问他:“所以说,今天是你准备送我去学校吗?”   管家动了动嘴唇想说话,然而有个声音抢在他前面插过来,轻慢地说道:“是我。”   卡尼尔两手插着口袋从走廊走进来,一头乱翘的短发代替了原本的长发,半垂着头从凌乱的刘海间抬眼瞟来的时候,表情有种让人有瞬间窒息的妖艳感。他今天穿得同样随性,虽然也是礼服,却领口大开着露出象牙色的胸膛,长而细的银链从脖子上垂下来,末端挂着颗红得像血一样的水晶,衬着胸口的肌肤显得分外妖艳。   他迈动着两条长腿走过来,微蹙着眉头,把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伸到脑后又把头发弄得更乱了些,说道,“吃完了就走吧,开学典礼很快就开始了。”   我有点迷茫地看着从头到尾都变得跟原来不一样的人,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被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拽着手臂往外走。都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按住他的手背试图把被掐得生疼的手臂抽回来:“等等——”   他不肯放松,继续拖着我往外走,一脸的不耐烦:“有什么事等上了飞行器再说。”   喂喂,可是你表现得这么反常实在是让我没有勇气就这么跟着你走啊!   夜消失在餐桌后,再出现的时候手里捧了一个精致的食盒,又是一闪,瞬移到我们前边,在卡尼尔拖着我经过的时候微微倾身递上了我的午餐,轻声道:“那么小主人就拜托了,卡尼尔先生。”   拽着我不放的人目不斜视地朝门外走去,用空着的那只手飞快地拎过那只食盒甩到我怀里,继续前进,命令道:“拿着。”我身不由己地跟着往外走,认命地抱紧午饭,放弃挣扎。话说以前也没觉得这家伙有这么不可反抗啊,没想到现在不但形象变了气质变了,居然连性格都变了——所以在他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测的事啊喂……   银色的飞行器悬浮在断崖上空,正对着城堡一楼大厅的落地窗。平时大厅都被勤劳的管家先生清洁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却是桌椅翻倒满地玻璃碎片的惨状,两片破布挂在不断有风吹进来的窗户上,有种让人无力的衰颓悲戚感。   皮鞋踩在玻璃上不断发出声响,他抿紧嘴唇,然后微微松开,把我拉向自己:“抱着我,掉下去没人会去救你。”说完硬是把我的手按在他腰上,强制地按紧了我,展开蝶翼的虚影向着破了一个大口的落地窗掠去。   经历过一次从三层楼高的甲板上被架着跳下来的刺激,这么点高度连让我心跳加速的魅力都没有。只是落在飞行器表面,被顶部缓缓开启的门吸进去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擦,这个从优雅假面下挣脱出来的混蛋现在是到底有多赶时间?连个正常的降落方式都没有,还把别人家的玻璃窗撞成这样。   等到进入飞行器内部,他终于松了手,紧接着一把推开我,自己走到旁边放置的座椅上坐下。两条修长的腿伸直了架在面前的矮几上,习惯性地蹙着眉头,美丽的五官透出一股禁欲感,发话道:“坐吧,几分钟之后就可以到学校。”   在他对面的座椅上坐下,把食盒搁腿上,按着被他弄得生疼的手臂跟肩膀受不了地问了一句:“老实说,你又受什么打击了?才十几天不见就变成这副鬼样子。既然飞过去只要几分钟,你好好停放飞行器也是可以的吧?”   他嗤笑一声,将手指插进泛着幽蓝光泽的短发间,向后梳去:“我的时间可是宝贵得很,一点也浪费不起。”   我很想问他你时间到底有多宝贵,但考虑到这人现在状态未明,搞不好会让他觉得我对他有敌意,一不做二不休就在飞行器上把我给……好吧,我想得可能有点多,草木皆兵什么的,要不得。只是有句话叫沉默是金,这倒是永恒的真理,遂按捺了过于旺盛的好奇心,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飞行器在深渊之上极速飞行,掠过平原的时候跟一群翅膀上燃烧着火焰的鸟相遇,鸟群像烟火一样四散而开,扑打着翅膀停在半空中,看着我们离去。我把目光从外面收回来,垂着眼看手指上的一个细小伤口,这是前天被击飞的时候撞到墙上悬挂的刀刃弄伤的。当时整个手指头都差点掉下来,血流了挺多,简直痛到不能言语。管家夜医疗无能,洁丝又在校医院里忙着整理东西,所以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但你想象一下也知道十指连心是个什么概念,痛到极致就跟被人在拿了把刀插在脑袋里搅动似的。   管家夜去调配强力止痛药水,我就捂住手窝在被子里痛得打滚。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持续不断剧烈的痛楚突然触动了身体的某个机关,瞬间有火热的温度从指根蔓延而上,冲破伤口,在断骨处爆出一团火焰,将血液跟只剩一点皮肉跟手掌相连的断指都焚烧殆尽。我捧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睁大了眼睛看新的手指在火焰里渐渐显形,等最后一点火星在指尖熄灭,脑海里尖锐的痛楚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手指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伤口,周围浮现出火焰的纹路,本来是火红的颜色,但两天过后就淡得看不见了。   ……能够自动愈合伤口的体质,简直就像怪物一样。   我慢慢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越来越奇怪,让人觉得恐怖。动了动手指,没有异样,于是我第一反应就是捧着纱布跟断指的灰烬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慌慌张张地跑下楼,让管家看我新长出来的手指,语无伦次地描述了一回刚刚的异变。他看了我一眼,露出古怪的表情,最后只是让我放轻松,说是不会有事的。   囧,这没有老师在的日子,简直跟失去前进的方向没什么两样。   问不出个所以然,我只好自力更生,在藏书室里翻找亚特兰蒂斯对evolve-key的文字记载,试图寻找答案。本来之前都是一有什么不懂的就去翻床头放着的那本《亚特兰蒂斯大陆纪》,然而这一次它让我失望了。上面只记录有历任key的部分信息,像是生卒年跟为大陆做过的贡献什么的,对他们的长成大陆巅峰之物前的经历绝口不提。   好吧,这怎么看都像是作者嫌麻烦,所以干脆省略了中间过程只放出开头结尾的删减版,看得人火大。阖上书以后,我变得更加在意evolve-key身上隐藏的秘密——是不是每一任的key都会经历这样的改变,看着自己一步步蜕变?每一次都是这样毫无征兆地,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从身体的角落里涌出来,把整个人改造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不像一个普通生物。   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这个问题已经充斥了我整个大脑,把其他东西全挤了出去。即使坐在飞行器里,前往未知的新地图,也感觉不到一丝激动或者担忧。卡尼尔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用探究的目光打量我没有表情的脸,大概觉得我是在为学校的事情苦恼,便稍微放柔了声音开口说道:“亚特兰蒂斯大陆上的学校设有保护幼年体的校规,你在里面不会有事的。有人找茬的话,就告诉他们你是我罩的,或者直接带那些不长眼的上我那里来,我会好好教训他们。”   我本来想说我没在担心这个,可是心里一琢磨他说话的语气跟内容,就对他一脸“我是大哥我罩你”的表情彻底无语了。这要是搁以前,哪儿有人敢用这么大的口气跟我说,小弟,大哥罩你,在我的地盘上你尽管蹦跶。   所以说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轮流转。   我捏了一把冷汗,顺势问道:“要是连你也罩不住怎么办?”   他皮笑肉不笑地给了我一个轻慢的眼神,把手从凌乱有型的短发里抽出来,起身,倾身过来搭上我的肩膀:“你们初级学员里撑死了也就进化到G,我一个对上一百个也绰绰有余。”我被他目光里的霸道给震了震,看他像想起什么一样蹙了蹙眉,又坐回去,“不过你也给我安分一些,虽然你带着可以收敛气息的手链,身上还贴着理事长的标签,但那群高级学员里没几个省油的灯,要是惹上了,就算我再进阶一次也搞不定。”   ……好吧,于是大哥你能罩的范围也非常的有限啊。      第28章 渡湖      飞行器进入城市边缘,那些高大的建筑像巨人一样伫立在地平线上,厚重古朴的气息迎面扑来。飞行器舱壁的材质十分奇特,能够随着人的视线转移而变换透明度。我注视着脚下的一小片区域渐渐变成透明,建筑群尖而分散的顶端在阳光下呈现出炫目的色彩,有白色的鸟群围绕着建筑群飞翔,发出高亢的鸣叫。下方不断掠过各式各样的飞行器,渐渐汇成一道洪流,百川汇海般流向中心那座气势恢弘的学园。   越过两根装饰着华丽浮雕的巨型石柱,是一汪清澈的湖泊,湖面阻隔了高大的哥特式建筑群与外界的通道,所有飞行器都停在湖的这一端,在开阔的湖面上映下无数倒影。学园的规定是,走到这里,就不能再乘坐运输工具前进——即使来的是高层人员也如此。各路飞行器停在空中,舱门纷纷开启,从内部升起各色光芒和无数的人影。漫天光影中,响起了数声高亢的鸣叫,就像约定的暗号般,无数美丽的物种从天而降。   有的停在半空中,周身掀起一阵狂风,变身巨型猛兽,脚下环绕着碧青的风痕,如履平地地踏上湖面。有描绘着花瓣的紫色飞行器里出来的少女,三人在半空中念诵了一段像和声一样的咒文,身上顿时光芒大盛,每一根发丝都在强烈的光里分毫毕现。她们的身体开始像湖水一样波动涟漪,尔后四散成无数光点,悠悠地汇成一道光流追在巨兽身后飞向湖对岸的入口——三人大概都是萤火虫。还有十来个从锥型飞行器上下来的年轻男女,身后齐齐展开巨大的羽翼,面容高傲,眼神凌厉,看来全是空中的种族。他们乘着风从高空滑翔向对岸,对岸的树梢上已经有等待他们的人。   他们一飞过去就立刻收起羽翼,收敛了脸上的桀骜不驯,右手搭上左肩,单膝跪地,向那站在风中的青年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我在飞行器里盯着那人看,他若有所觉,锐利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扫向这里,穿透了飞行器的舱壁同我视线相交。我在他的目光之下渐渐简直,那双眼睛就像真的能看得到飞行器里面的人一样,奇异的压迫感抑制着血液的流动,让周围的时间流逝都变得缓慢。   卡尼尔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迅速地捂上我的眼睛,把僵住的我往他的怀里带去,低沉道:“不要看,鹰的视线能够穿透一切屏障。”   那人似乎发现卡尼尔的动作,把目光收了回去。那种灵魂上的压迫感消失了,浑身的针刺感也消失了。卡尼尔放开了捂在我眼睛上的手,让我自己坐好,眯着眼睛看带着后辈从高处飞离的青年,眼里流露出冰冷的敌意。   许久之后他才轻启唇瓣,说道:“我们出去吧。”   顶部的舱门缓缓开启,舱壁上发出柔和的蓝光,像无形的手一样把我们推出外面。落在舱顶的时候,我头晕目眩地听着身侧的飞行器上那头狮子模样的巨兽发出咆哮,皮毛上闪过华丽的电光。它瞥了我一眼,迈出右前肢,一张电网从它的爪子间蔓延向四方,形成平缓的倾斜,一直连接到水面上,把底下的鱼类吓得四处逃窜。我看得清楚,这张网的边缘跟水面还有微小的距离,随着水面的波动还会相应地伸缩。有胆大的鱼类从水里跳起来,想去触碰草原之王的电网,结果电弧微妙地收缩成一个圆洞,让这条鱼从里面穿了过去。   这样精准的控制力实在让人叹服,除了顾小城,我没见过比它更厉害的家伙。   我眯着眼去看它,发现它目光温和地看着那条顽皮地吐泡泡的鱼,然后仿佛闲庭信步一样沿着自己的电光之路走向湖面,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再过去一点,是一对长着妩媚眼瞳的双胞胎,两人一离开飞行器就头朝下地冲湖面坠去。   坠到一半的时候,他们从头部开始变形成两条巨型的蛇,一青一黑,柔软的身躯交织在一起,飞快地旋转成一道旋风,卷的湖面水浪四溅。自湖上经过的种族全都被这巨大的动静吸引,有的躲闪不及被溅上一身的水,也有的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在身外形成了各色的光幕屏障,将水浪阻隔在身外。   卡尼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语带嘲讽:“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各个种族卖弄自身实力的最佳时机。在大陆上,个体实力的高低跟种族整体的素质一样重要,有了坚实的靠山,自身也必须具备不错的实力,才能在这个校园里获得一席之地。”   闻言我朝四下望了一圈,结果发现不止我们,所有人都抱着观望评估的念头,站在自己的飞行器上看着其他物种的表演示威。湖面开阔,基本上被分成了六七个区域,每一趟都有六七个种族,或个人或群体地以种族天赋渡过面前的大湖。而那些在对岸站着不走的也如此,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在对岸剩下的学员中寻找潜在的威胁跟对手。   这些新生要么是有前辈在对岸等着,要么是由前辈带着通往对岸,二者都是一种实力的展示,也是一种炫耀。我老师会让卡尼尔今天陪我出现在这里,估计也是出于相同的目的,比如示个威,震慑一下其他人之类的。   卡尼尔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就引来众多窥视的目光。这人的容貌太出众,剪了短发之后气场也莫名地变得比之前要强大,而且还没有刻意掩饰。不过那些人看过他以后还把目光分了一些到我身上,估计是在纳闷这么强悍的家伙怎么会带着一个弱到贴地的后辈,甚至还看不出是什么种族的。   没错,evolve-key就是这样一个坑爹的种群,完全没有自己的种族特征。就算是之前有,在觉醒之后也会变得气场全无,除非等级能升上一定程度,像我这么一超I级,在这些平均水平H以上的种族面前根本连提都不要提。但这些人看我的眼神好像又不完全是轻视,即使发觉我只是个实力弱到贴地的幼年体以后也没有迅速移开视线,目光里反而带上了一种探究,随后又出现了恍然,还有一些奇异的光芒。   嗯,于是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这些人都跟见了关在笼子里的异类似的看我,卡尼尔就皱着眉头地扫了他们一眼,冷冷道:“我们也过去吧。”他唰的一下展开翅膀,脸却还保持着平常的模样,气场覆盖范围瞬间扩大。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翅膀上的花纹好像变得更加繁复,色泽也变得更加美丽,光华内敛,每一次闪动都带着奇妙的韵律,让人很容易就沉醉在这种超越了感官极限的享受里。之前那种甜腻的香气也变得若有若无,高雅至极,一闻到眼前仿佛就出现来了一片花海,整个人下意识地就想往这美得不真实的风景里奔去。   我才带着满脑子飘飘然的感觉往前迈出一步,就被他一把拉住,箍紧了腰肢带回身侧。在蝶翼回覆以遮挡其他人视线的同时,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脸颊,说道:“喂,醒醒你这个笨蛋,我都还没动手你就自己陷入幻境里,搞什么啊。”   从那种状态里摆脱出来,一看面前这张放大的端正得近乎妖孽的脸,心理压力瞬间就上来了。这人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之前的冷漠完全是装出来的,现在却是真的酷,只有在某些时候才显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眼中的紧张散去,又恢复了无机质的冰冷。把箍在我腰间的手臂松开,让我自己站好,然后舒展了蝶翼,蹙起眉头看我。我甩了甩头好让自己清醒一些,花海的幻影从眼前彻底消失,别人古怪的表情倒是明显地刺目起来。他又揉了揉头发,把它们弄得更乱,像在宣泄某种不满,最后放下手臂瞥了我一眼:“好了,我们过去吧。”   我低头目测飞行器跟水面的高度,绝对超过三层楼高,于是思索着我从这里跳下去,完成一个转体720度呈直角如水,把水花压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卡尼尔却站在原地张开手臂,不耐烦地道:“来吧。”   “……你要抱着我飞过去?”   我由衷地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这个动作的意思,但这个美丽的男人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干。我后退一步,拒绝道:“我不要,太丢脸了。”   这一次他没有放下手臂,直接上前一步把我逮住:“驳回,不飞过去你想怎么样?”   顾及到周围有不少人在看,我小幅度地挣扎两下,然后恼怒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宁愿从这里跳下去,然后自己游过去。”   没想到他断然拒绝,说道:“不行,这样太丢脸了。”   我勒个去,这哪里丢脸了?!   我发现在这种事情上跟这人总是有点沟通不能,或许真的是种族差异的缘故,可能还有代沟。如果把这些长得跟人类差不多的家伙的年纪按照人类的标准来计算,那实在是很惊悚的一件事情。在亚特兰蒂斯,最低等的L族种平均寿命都有四百年,因此混有犬科或蝙蝠科基因的某些人在陆地上混迹的时候,还因为不老的容颜跟漫长的生命被当成奇异的种族过,其传说就包括有吸血鬼啊,僵尸啊,狼人等等。   当我拿着这个问题去跟年轻得像是只有二十出头的管家先生求证的时候,成功地被他鄙视了一次,理由是我太没有常识。好吧,这种事其实根本不能怪我,当这个男人回忆起六百年前自己诞生的某个雨夜时,我觉得他才是最罪恶的家伙。尔后也顺利地知道了我老子跟老娘是活了比他还久的大妖怪,但是对于他的主人我的老师的确切岁数,管家却摊着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听了这话我有一瞬间的怔忪。之前听洁丝说过,我老师的种族已经在亚特兰蒂斯漫长的进化史中消亡,曾经的辉煌也成为远久的梦境,强大的家族里只剩下他一个成员。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就这样一个人承担着一整个家族的责任,孤独地在时光洪流中跋涉,也不知过了有多少年。高处不胜寒,我老师的确是个孤独的王者,因为太过强大,一般的超A级甚至无法跟他比肩,也无法自然跟普通物种生活在一起。难怪整个人会变得这么冷淡,见到其他种族的幼崽时,又会表现得这么柔和——那什么,看来这个男人真的是很寂寞啊。   唔,跑题了。   我把天马行空的思绪拉回来,再次把焦点聚集在面前的人身上,一边思索对策一边问:“你几岁了?”   卡尼尔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我还有心情问这样的问题,抿了抿唇,探究地看着我,然后又松开,回答道:“200多——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闻言抬头,盯着这个美貌的老爷爷看了很久,最后挫败地摆了摆手。居然差这么多,难怪会有代沟,老一辈的思想果然跟我们不一样。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他又一直在旁边紧迫盯人,我只好建议道:“要不你先飞过去?”   他挑了挑眉毛。我发现这动作在他做来真是充满挑逗意味,虽然知道他没这个意思。   他重复一遍我的话,又加上后半句:“然后你自己再游过去?”   我下意识地就要点头,点到一半又摇头,硬着头皮道:“你先飞过去,然后我再想想办法。”他换了一个站立的姿势,高傲地用眼角看我:“行,那你自己先想办法过去,然后我再飞过去。”   喂喂,你这不是存心找茬吗?   对岸站着看表演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在我们这么耗着的间隙里,又有一大批人从我们身边掠过去。卡尼尔似笑非笑的脸变得十分可恶,我叨念着要尊老尊老才没有一拳揍过去。看着我在那里纠结,他幽幽地冒出一句:“听话,还是让我抱你过去吧。除了水族没人会从走水路,大家都把湿身视作一种耻辱。”   ……可我觉得湿身要比失身好,真的。   这一头的人渐渐地少了,湖对岸看戏的人渐渐多了,密密麻麻的飞行器静止在头顶上,里面全是空的。卡尼尔还在锲而不舍地引诱我扑到他怀里去,威逼利诱全部轮了一遍,搞得我差点就忘了应该尊老爱幼。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头顶的灯泡终于叮的一声亮了起来,我豁然开朗,抬头看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如你把我踢过去怎么样?”   他嘴角抽搐:“你觉得自己被我踢上一脚还会有命参加开学典礼?而且宁愿被我踢也不愿让我抱着你飞过去?”   好吧,我也觉得这种事情很囧,主动找抽什么的。可事关尊严,我只能点头,并且做出坚定不移状:“是,你踢我吧,死不了的。”   我都想好了,在他一脚踢过来的时候,安全气囊——啊呸,九条尾巴就会自动弹出来,把我包成一个球,卸去大部分力道,绝对不会有事。而且就算落地之后断手断脚的也没关系,我已经都是能够断肢重生的奇怪物种了,再不济还有校医院,有洁丝在什么伤治不好?所以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淡定道,“来吧。”   他看了我半天,最后嗤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行,你先闭上眼。”   我一想也好,便绷紧了皮,干脆眼不见为净,低沉道:“来吧。”   他的声音离得近了些,大概是想凑近了能更好地发力,低声道:“你先数三下。”   喂喂,要杀要剐都给我干脆点啊!因为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一脚的来临,嘴里低声数着:“一,二,三——”   话音刚落就被他拦腰抱起飞了出去。   ……早知道是这种结果,我何必等到人都去了对岸才让他动手,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遍布华丽花纹的蝶翼在他身后优雅地舞动,整个湖面都变成了这家伙的个人秀专场,一堆人站在对面看他卖弄飞行技巧,贴着水面滑翔而不被水花溅湿。落在对岸,他把我从怀里放开,整理一下有些乱掉的衣服,露出一个得瑟的笑容:“怎么样,我的技术不错吧?”   离得近的几个女孩本来正偷偷地看他,听了这话纷纷红了脸。好吧,我觉得这根本不能怪她们,要怪就怪这家伙长了一张花花公子的脸,连说出来的话都分外容易让人想歪。反正抗争也抗争过了,脸也丢过了,我干脆地无视了周围若有若无地投向这里的目光,问道:“那现在要去干什么?”   他用手指随意地梳理了一下头发,露出沉思的脸,我发现这人自从气质大变以后就非常喜欢做这个动作,看上去总是不经意间就透出一股诱惑。周围的窃窃私语变得更响了,不过看样子讨论的中心换了主角。他毫不自知——或者说,根本已经习以为常,思索片刻之后就把手插回了口袋里,拿下巴指了指高大的哥特式建筑群方向,说道:“走吧,先去阿奇那里领你的水晶。”   说完抬腿就走,把一干爱慕者的惋惜目光抛在身后。我跟了上去,背后分担了一部分少女们期待的目光,还在思索着到底是在哪里听过阿奇这个名字。      第29章 阿奇      学校里的建筑比外面的都要高大,每一块砖石里都沉淀着历史的厚重感。按照书上的说法,这些建筑是从亚特兰蒂斯文明成型开始就存在,经历了风雨无数,依然屹立不倒。跟着他在描绘着华美壁画的大厅里走,抬头望天花板,发现上面画的人物都已经小到了一定的地步,没有5.0的视力绝对看不清。一边走一边琢磨上面画的东西,发现这些讲述的都是第一次物种大爆发的事,第一代的key像女神一样被无数物种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那种怜悯世人的圣洁笑容挂在她美丽的脸上,真是无比相称。我试着像那样笑了一下,结果当场被自己囧倒,于是默默地收了回来,继续观察天花板。   物种大爆发以后,亚特兰蒂斯开始进入黄金时期,整片大陆上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进化,无论是单体还是种族的实力都得到了极致的发展。金发碧眼的女神登上了王位,统治着整块大陆,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子民献上的虔诚朝拜。他们跪在阶下恳求母神在自己的种族降下生的恩赐,以延续种族的辉煌,她的脸上永远只有笑容,没有对无尽责任的厌倦。   壁画的叙述一直持续到母神消逝,画面中她慢慢地走向大海,没入水中,连同身上的白衣一起化成了海上的泡沫。尔后日升月落,消影无踪。   真是……好吧,我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走在前面的卡尼尔也刚好停下脚步,转头看我。我脖子仰得有点酸,正要抬手去按,他走上前来拉下我的手臂,用自己的手指取代了我不得章法的按摩,瞥了一眼穹顶微笑的女神,问道:“你有兴趣变得像母神一样?”   我抖了抖,迅速否认道:“不想。”   为了强调自己不是在说慌,又补充了一句,“真的不想。”   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还是原来的普通人,每天就跟人打打架,为学习发发愁。像现在这种波澜壮阔的人生,我们小老百姓实在是伤不起,更别说还要成为亚特兰蒂斯的救世主什么的。   他的手指停了一下,垂下眼去,乌黑的睫毛就像他的翅膀一样美丽:“真搞不懂,像你这样的家伙怎么会是evolve-key,不但有莫名其妙的坚持还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要交给你了,绝对会变得乱七八糟吧。”   再看了一眼她慈爱的眼神和微张的双臂,我点了点头,承认道:“我也这么觉得。”   卡尼尔无语了一下,移开了手指,“走快一点,不然待会去领水晶的人就多了。”   ……敢情我们现在走的还不是正常程序?   从大厅里出来,穿过长长的走廊,卡尼尔领着我走到一扇红木门前,示意我去叫门。他靠在左边的墙上,催促道:“快点。”   ……我说,老人家这么急性子可不好啊。   阿奇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敲门之前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当门被打开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还真瞬间推翻了之前所有的想法——什么眼镜男,科学怪人,全部不中。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长着一张可以用清丽来形容的脸,捧着一杯花茶打开木门,脸颊上带着在枕头上压出的红痕,眼神纯真地看着被支使来敲门的我。卡尼尔抱着手站在门背后不吭声,用眼神示意我不许把他的位置爆出去。少年阿奇搓了搓手里的杯子,朝我露出一个像见到了好朋友一样的笑容,说道:“啊,是你啊。”   ……那什么,我跟你什么时候认识了?   他一手握着杯子,一手熟络地伸过来抓住我的手掌,语气轻快地说,”快进来吧,我泡了新晒制的花茶,很好喝喔。”   我被动地跟着他进去,身后的门被卡尼尔拉住。阿奇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还有第三个人,一个劲地拉着我往里面走,卡尼尔在我们身后静静地闪进来,抱着手靠在门边,看自来熟的阿奇满屋子找他的花茶。我默默地走回来,问卡尼尔:“就是他告诉你我的爱好是收集蝴蝶标本的?”   卡尼尔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从他知道我在你那里碰钉子以后,他就一直躲着我不敢出现,生怕我撕了他。”   我沉默了几秒,没有问他为什么这少年对我的事情会那么清楚,只是求证道:“你不会撕了他吧?”   卡尼尔眯了眯眼,冷冷道:“我会。”   “啊,找到了!”说话间阿奇乐滋滋地捧着他的宝贝茶罐子从屋里出来,一见站我身边的卡尼尔差点失手把花茶打翻在地,乌黑灵动的眼睛左转右转,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   我拍拍卡尼尔的肩膀,劝诫道:“把握好尺度,不要那么血腥。”然后就闪一边去了。   卡尼尔已经不能抑制肆虐的冲动,冷笑着冲上前一把逮住想要逃跑的少年阿奇,捏住他的脸颊开始用力向两边拉扯:“想逃跑?”   少年被他弄得呜呜直叫,水灵灵的眼睛求救般的看向我。我别开眼不忍心看,要知道超I级跟Q简直差了不是一个两个档次,就算我跟他拼命也没用。见我不为所动,他之后把视线转回卡尼尔身上,开始自力更生:“呜呜,欧格以解四——”   卡尼尔毫不放松地捏他的脸,恶狠狠地说道:“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是你这个混蛋陷害了我,还敢狡辩!”然后把手微微放松,结果阿奇一下子挣开他,捂着脸跑开了。   等他把手放下来的时候,白净的脸上已经多了好几道指印,掩盖了枕头压出的痕迹。少年表示很委屈:“我又没有说错,阿风的确很喜欢收藏蝴蝶标本,你问他是不是。”   他伸手一指我,我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完了才想起要搬出凌厉的眼神来拷问他:“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奇眨眨眼睛没说话,开口的是出完气慵懒地倚在墙上的卡尼尔:“这家伙是水晶的看守者,亚特兰蒂斯所有的物种信息他都知道。”   好吧,不过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少年来管理这些听起来就觉得很重要的信息?   大概是我想着想着又不小心把心理活动讲了出来,阿奇显得很无辜,而卡尼尔则说道,“因为这家伙的原身是长着七个脑袋的蛇,算是超级变异种,老头子们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让他来管理信息系统。不然亚特兰蒂斯每天流动的信息量这么大,一颗脑袋绝对忙不过来。”   “……所以是叫阿七,而不是阿奇吗?”   少年扬着带着指痕的脸,眼神纯真地说道:“我喜欢阿奇这个名字,阿七的话实在是太普通了。”   我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其实还好吧,我将来要给自己儿子起的名字也是这个读音,不过写法有点不一样。”咳,跑题了,赶紧收回来,“话说我们不是要来领取我的水晶吗?”   卡尼尔报过被挂在蜘蛛网上的仇之后心情好了不少,轻哼一声:“你问他。”   我看向阿奇,他一手抱着茶罐子,一手在上衣前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枚透明的指甲盖大小的水晶,摊开手掌伸到我面前:“呐,阿风的水晶。”   我把这一小块晶体拿在手上盯着看,转过去,又转过来,没看出有什么特别。洁丝的水晶黑得像墨,卡尼尔的水晶红得像火,我老师的白得像冰雪一样,估计摸起来一样是冰冷的触感,我这块就跟我这人一样,忒没特点了。卡尼尔同样被这块没属性的给吸引了,眯了眯眼,指着它问阿奇:“他的水晶就是这块?”   阿奇点点头:“是啊,知道阿风今天会过来,我老早准备好了,一直揣在兜里。”他转向我,轻声说,“这是你身为亚特兰蒂斯的一员的凭证和象征,要好好保管喔。”   卡尼尔正在解脖子上的项链,听了这话嗤了一声,吐槽道:“还真是几十年不变的说法。”他把我手里的水晶拿过去,把他自己的水晶替换下来,然后把项链递给我,“拿着,戴好别丢了。”   我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会儿,小透明,怎么看怎么不起眼,连这根银链子都比它华丽。偏偏阿奇还在旁边说:“不会啊,这块水晶跟阿风挺衬的,属性都是一样的喔。”说完眯着眼睛捧起手里的茶杯,笑眯眯地凑近唇边喝了一口。   大概是看卡尼尔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少年整个人都很放松,又开始向我推销他的花茶,说道:“花茶很好喝哦,阿风真的不要吗?”我想摇头,又听见他说,“这可是我拜托卡尼尔从他的家乡采来一种香味奇异的花朵晒干制成的,别的地方喝不到的。”   好吧,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心动。爱茶成痴什么的,虽然我还没到入魔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于是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也——”   阿奇眼前一亮,把杯子搁在身旁的矮柜上,转身想往里面跑:“等着,我去泡。”   卡尼尔皱着眉出声制止道:“都给我老实点,那种东西是一般人能喝的吗?”   阿奇被他震得缩了缩,小声道:“阿风不是普通人……”   卡尼尔瞪了他一眼:“就因为是修亲自去接回来带在身边的key,所以更不可能让你用剧毒的花来做实验。”他瞥了我一眼,不耐烦地说道,“看着我干嘛,还不快把项链戴上?”   我:“……”这年头,真是站着也中招。   阿奇捧回自己的茶杯,埋怨道:“卡尼尔越来越凶了,才进阶到S级就这样,要是让你再进化下去岂不是全世界都要被你喷得狗血淋头。”   我戴项链的动作顿了一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半个月前这家伙明明还说自己是Q族种来着,进阶速度怎么会这么快?阿奇露出好奇的目光,抱着杯子蹭过来,问道:“听说你老师回来了?”卡尼尔没吭声,算是默认。   阿奇转了转眼睛,露出恍然的笑容,说道:“难怪进步那么快,原来是因为冯斯特又出现了啊。唔,一失踪就是六十几年,那家伙变成什么样了?”   “这个我知道。”我低下头去继续弄项链,“应该跟他原来差不多吧,喜欢喝酒,满脸胡子什么的,说话的方式还十分诡异。”   阿奇沉默了两秒,捧着杯子问我:“阿风,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冯斯特?你还叫他大叔?”   我把项链弄好了,塞进衬衣里,抬眼看他:“怎么了,难道卡尼尔的老师有两个,都叫冯斯特?”   阿奇摇摇头,转向卡尼尔,认真道:“既然你老师都回来了,你就别再这么拼了。进阶的速度不是越快越好,你半个多月里就跨了两级,控制不好的话很有可能会——”   卡尼尔看了我一眼,打断他的话:“行了,我有分寸。”   阿奇根本不信他的话,漂亮的眉毛皱在一起,吐槽道:“你还敢说你有分寸?如果有分寸的话就不会奄奄一息地被设定好航线的飞行器载回来,躺在床上昏迷了四五天。我说你,虫子就在那里趴着,就算你不去它们也迟早会找上门来。与其在S级的时候就死在它们手里,不如等进化到Y级再杀过去干掉它们几只首脑,这一仗迟早得打起来,你想为冯斯特报仇多得是机会,何必急急忙忙赶着去送死?”   “够了!”卡尼尔喝断他,随后揉了揉太阳穴,露出疲惫的眼神,放低了音量,“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这小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别吓着他。”   阿奇抿着嘴唇瞪了他半天,最后叹了口气,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阿风,我有点失态,你没有被我们吓到吧?”   卡尼尔在把耳钉上镶嵌的宝石换成他的水晶,弄好之后又重新戴上去,血色的水晶把他的五官衬得更加妖孽。我把目光收回来,朝少年摇了摇头:“没事。”事实上他们两个刚刚讲了那么一大通话,我基本上都没听明白。卡尼尔离开墙壁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肩上沾到的灰尘,说道:“走吧,把剩下的流程走完,然后去参加开学典礼。”   他转过身去打开门,伸出右手朝背后漫不经心地挥了挥,算是跟阿奇告别。阿奇生气的表情已经像潮水一样褪得一干二净,顶着很阳光的脸朝我挥手告别,小声道:“有空一定要来找我喝茶哦,阿风。”说实话我挺想答应,可是一想到卡尼尔警告的眼神,就害怕被这个少年那些美味的花茶给毒死,于是只模棱两可地回了一个笑脸,就跟着卡尼尔离开了这里。   这时走廊上才出现了两个过来领水晶的新生,跟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不停地打量卡尼尔耳钉上的那颗血色水晶,露出既兴奋又期待的表情。当看到我的时候,两人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更加兴奋的表情,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神态。卡尼尔轻哼一声,把他们放肆的目光给吓了回去,两个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了阿奇的办公室。   ——我勒个去,这俩混账到底把老子当什么?   来到体检区里,等待的学生已经不多,医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卡尼尔四下环视一周,把我扔在原地,径自朝着一个年轻的男医生走去,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敲了敲他的桌子。年轻的医生从书写中抬头,看见不是新生,眼底便流露出一点惊讶。卡尼尔随手指向我,跟他说了几句话,那医生便恍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拿出纸笔唰唰地记下两行字,笑眯眯地朝他示意可以离开了。这一出突兀得,大厅里剩下的所有生物都在盯着他看,有只棕熊正张着嘴让医生检查牙齿,眼睛也忍不住跟着他转。   这人跟什么都没瞧见一样朝我走来:“搞定了,走吧。”   “……我们不是来体检的吗?”照理来说,每个新生入学都要经过三样程序,先是体检,然后是等级测评,最后才是领取水晶,所以现在次序都已经被任性地打乱了,那么来到体检的地方好歹也给抽个血什么的再走吧!   他又开始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看:“你真想在这里脱光了让人检查?自己的体质是怎么样的,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吧。”   我果断转身:“赶紧到下一个目的地去吧,老子时间宝贵,浪费不起。”   他在后面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喂——”   我充耳不闻,头也不抬地继续往前走,结果砰的一下撞上了人。对方和我差不多高,被这么一撞两个人都后退一步,按住被撞疼的胸口茫然对视。好吧,茫然的是我,不是他。当我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又出现了幻觉的时候,他已经跟只大型犬似的扑了上来,一把抱住我就不愿撒手,嘴里嘟囔道:“阿风,总算见到你了——”   卡尼尔跟我都没反应过来,这戴着个骷髅头眼罩的少年就握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开半臂距离,用一只漆黑的眼睛静静地打量我。我还想着这小子到底要这么看我看到什么时候,就听见他又叫了一声阿风,然后感到唇上一热,有两片软软的东西印了上来——   我脑中一轰,立刻把这家伙从身上推开,跳起来扑过去用力地掐他的脖子,一边摇晃一边咆哮:“啊啊啊!顾小城你个死变态!你还我第五十八个初吻啊啊啊——”      第30章 小章      巨大的虚影盘亘在亚特兰蒂斯上空,钢甲似的鳞片上流动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虬结的触须拨动着北冰洋之下静而缓的水流,血红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片隐藏在某个奇异空间里的大陆,眼中盛满毫不掩饰的杀意。残暴的气息在海水里肆意地扩散,将一群银色的鱼从珊瑚礁旁惊离。   它在等待,时间越是漫长,心中想要尽情杀戮的欲望就越是难以抑制。   寂静的深海没有光,巨型的虫类就像幽魂一样融在黑暗里,瞳孔里氤氲着累积了近万年的仇恨。   海洋的深处出现了一点光芒,柔和得就像无害的星光。虫类庞大的身躯停止了一切动作,僵直在被隐藏的亚特兰蒂斯上空,瞳孔在狭长的眼眶里向后移动,定格在末端。映衬着眼角皲裂的纹理,分外诡异。   遍体呈现出通透蓝色的飞行器渐渐驶近,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白光,掩盖了密集的火力口,也隐藏了死神的召唤。跟面前的庞然大物比起来,这架飞行器显得格外精致玲珑,悬浮在海水中,就像一个漂亮无害的玩具。   但虫类的瞳孔已经紧缩成针孔大小,连触须的自然舞动也变得僵直。它保持着侧对飞行器的姿势,血红的瞳孔里映出缓缓开启的舱门与其中走出的少年。虫类口部的巨钳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金发碧眸的少年毫无依托地悬浮在海水里,身后连着几条细到看不见的透明蛛丝,微微张开了红润的唇,从喉咙里发出高频率的诡异声波——   回去,离开这里。   虫类的眼底闪过浓重的愤恨和不甘,但在触及到静止在一旁的飞行器时,又迅速地转变成畏惧。少年冰冷地盯着面前没有动作的庞然大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扭曲的吼叫,声波积聚的能量压缩成高度的音束,冲破水幕直直打在虫类的背脊上,轰地炸出一个巨坑。   虫类剧痛难忍地颤抖两下,狠狠地瞪了这个伤害自己的家伙一眼,背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它没有更多动作,仍然保持着一种敬畏的态度,也没有立刻冲过去把人杀死——因为它知道,现在冲过去死的只会是它自己。   飞行器里还有一个人,那才是它敬畏的存在。   虫族的嗅觉发达,它清楚地闻到顺着海水传过来的血腥气味,血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惧。陆地上的同族又开始蠢蠢欲动,看样子里面的那一位应该做掉了很多不安分的家伙,身上的煞气震慑着隐藏在海洋深处的所有虫类。它们都清楚,自己只是被放置在这里的眼线,地位远远比不上被那一位亲手了结的家伙,还想活下来就要听话。   最后畏惧地看了飞行器一眼,它恭敬地发出非虫类听不到的叫声,摆动着身侧的触须迅速游远。   ?   今天来学校报到的不止顾小城一个,在我把他掐得直吐舌头的时候,叶琛从一旁的帷幔后走了出来,一边往前走一边系扣子。他见到我们的时候愣了愣,然后倒是很平静地走上前来伸手跟我相握,没有以前见面时的针锋相对。卡尼尔一直在旁边看着,一声不吭,最后顾小城提出要跟我们一起走的时候,他也没做出任何表示。   我胡乱地扯开衣领下方的第二颗扣子,无视顾小城热情的目光,拍着S中少年的肩膀道:“好,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四人组的队伍,怎么说呢,总是让人有种微妙的吐槽欲。   据不完全统计,地球上每时每刻都有亚特兰蒂斯的血脉出生,有些一出生就会自动出现在亚特兰蒂斯学园的名单里,有些则可能一辈子都收不到来自海洋深处的召唤。像顾小城这种人就属于前者,只不过之前宁愿呆在陆地上装胖子装了十几年,也不愿回到海底来。   一路上他一直试图跟我搭话,我没理,就他刚刚那一亲,搞得我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真是的啊啊啊,这小子忒恶劣了,就算今天是愚人节也不能这么胡来。我果然还是接受不了跟男人在一起这种事,虽然没到深恶痛绝,但也不可能笑呵呵地接受。   顾小城努力了半天也没引起我的注意,终于放弃了,顶着一张哀怨的脸走开。他一走我就松了口气,思维开始跑回《大陆纪》里。这部书垒起来大概有半个顾小城这么高,在第三册第387页里记载了第一批前往新大陆的移民登陆的日期,距离现在已经好几千年。他们在陆地上同人类混居,开枝散叶,逐渐壮大,培养了不少优秀的子孙。   以这些大家族的实力,已经没必要把后代送回海底,所以他们一般更愿意把孩子带在身边自己教。我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不是一出生就被划入失败品的范畴,是不是也在过去的十七年里长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家伙,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想到这里,我又偷眼看顾小城。他被我狠狠地掐了一阵,脖子上印下了红色的指痕,一脸委屈混杂着沮丧,跟在我们后头慢慢地走,不时踢飞脚下的石子。这小子受伤的眼睛估计早好了,就是不知为什么还带着一只眼罩,一绷起脸的时候就让人完全搞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我在暗暗地叹了口气,郁闷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一场车祸而已,十几年的兄弟感情就变味了。   卡尼尔走在前面吸引男男女女的目光,顾小城落在背后拿他的眼睛盯着我。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只好跟叶琛搭上了话。鉴于之前两个人都是一方龙头,我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个切入点,问道:“你走了,S中的那帮小子怎么办?”   他抿了抿唇,说道:“我离开之前都已经安排好了,副会长接替我的位置,继续看着这群精力过剩的家伙。”   我听完笑了笑,想起之前风光的日子,再联想到现在的窘迫,一时间无限唏嘘。   此时一行人正从一座开满玫瑰的花园里穿过,有小巧的蝴蝶在身旁飞舞,吸引了我的注意。大陆上的生物大多跟外面不一样,像小蝴蝶们就长着人的身体,扑扇着跟身体等高的翅膀飞来飞去,在我们耳边发出细细的笑声。见惯了卡尼尔这样的大型品种,见到这些童话里的精灵一样的生物,我的心情那叫一个复杂。叶琛也在看她们,轻声道:“老爸说这里是跟陆地完全不同的世界,果然是这样。”   我转头去看他,发现他的目光有点落寞,便问道:“大叔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抿抿唇:“他不打算再回来。”   我点了点头,像他们这样通过人为手段极速进化的种族,不愿意回来是常有的事。   叶琛落后了几步,目光一直落在那些在花丛中飞舞的小蝴蝶身上,忧郁的侧脸看上去很美好。顾小城趁机上前两步走到我身旁,用他露在外面的眼睛真诚地盯着我看,半个多月不见,这小子又长高了些,大概有一七几。   只是他一凑近,我就又想到刚刚那个吻,脚下自动加快步伐。顾小城嘟嘟嘴,放慢脚步,慢慢跟我拉开了距离。一行人沉默无语地去了等级测试处,又一脸不豫地从里面出来。我是不满意那个死活不动的超I,卡尼尔对刚升上不久的S级一样表现得很不高兴。顾小城站在房间里被测试仪的光芒一扫,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鲜红的G。这本来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但他一点欢喜的模样也没有,因为最后出场的叶琛级别显示出来的是鲜红的F。   所以说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获得扔,就是这个道理。   旁边那个本来正在跟工作人员交谈的中年人摸着山羊胡,很高兴地频频打量他,见叶琛看过去还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我问皱着眉头的卡尼尔:“这人在打什么主意?”   卡尼尔看了他一眼,回答道:“这是学园里的老师,每年开学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守株待兔,希望能逮到不错的幼年体来培养。”   “还有这种事?”我挠挠脸颊,看中年人过来向顾小城和叶琛做自我介绍,嘀咕道,“我还以为就监护者会带着学生在身边呢……不过他为什么都不打算把我这儿也发展发展?”要知道我可是潜力股啊,潜力股。   卡尼尔嗤了一声,暂时把进阶的事情忘在脑后,挖苦道:“这大陆上有几个人敢跟你老师抢人?”用很不屑的眼光打量我,“而且就你这点水平,根本不够看吧。”   我:“……”你爷爷的,老子记住你了!   开学典礼在一座教堂式的建筑里举行,风琴的和声一直回荡在开阔的空间里,把整个仪式渲染得分外神圣。站在上面讲话的是一个很有既视感的老头子,看他胸口挂着的名牌是副理事长——为什么理事长不出来?因为他还在外面忙着维护世界和平,到现在都没回来。不过得这么讲,即使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演讲起来还是照样干净利落,雷厉风行,一点也不像陆地上的校领导。而站在台下的基本上都是新生,面孔稚嫩。卡尼尔这么个高级学员站在我们之间可以说是鹤立鸡群,分外惹眼,搞得副理事长在上面讲话的时候看了这边好几眼。好吧,好像还有些目光是分给我的?   不止领导,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若有若无地朝着这个方向聚集,搞得我一直沉浸在不好的预感中。等演讲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忽然惊醒,瞪着台上的副理事长——那什么,这领导外壳都沧桑成这样,那内核该有多少年头啊!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家为什么老盯着我不放?   忍无可忍地从嘴角发出嘶嘶气声:“再盯,再盯我就诅咒你们——”   人流开始朝门外涌动,卡尼尔听到我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来捂我的嘴:“别说……”   “——统统扑街。”   可惜为时已晚,诅咒已经完成。地面毫无征兆地晃动起来,把聚集在门口的人群震得东倒西歪,纷纷扑倒在地。除了少数从头到尾都没看过这边的,其余无一幸免,就连副理事长也……咳,他老人家身手敏捷,最后还是被后面的人给扑倒的。   我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该庆幸我用的是句号,而不是感叹号什么的。”   虽然这是实话,可听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很欠扁,所以卡尼尔眯了眯眼,捏住我的脸狠狠地往两边扯:“我叫你乌鸦嘴,我叫你乌鸦嘴!”   顾小城跟叶琛看着我手臂乱舞的狼狈相瞪大了眼。   这次开学典礼上的突发地震,校方后来给出的解释是附近海域刚好有座火山爆发,过于庞大的能量波及了大陆的部分区域。可当数十年之后我站在了整块大陆的最顶端,掌控了亚特兰蒂斯的所有秘密,再想起这个当时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官方说法,却只觉得哭笑不得。如果当时发布信息的人知道这些秘密,估计他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你看,多离谱的一件事。然而即使是这样让人无语的回忆,在我看来也是极其美好的。   大概人都是这样,习惯一直一直地追寻逝去的美好,却不愿面对现实的残酷。      第31章 大章      现场很是骚乱了一阵子,除却少数新生还在睁着懵懵懂懂的眼睛四处张望,剩下的都是一副神经紧绷严阵以待的表情。我自觉闯祸,看着领导们瞬间消失在空气里的身影,半天没敢吱声。周围先是一片静默,几秒钟过后,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一股激流,环绕在神圣的教堂上空。   我正琢磨着这些人到底把这场小型地震给联想到什么危机上去了,就看见演讲台后的光线扭曲了一下,颇有威严的副理事长的身影再次出现。他微微倾身,用两根手指扶着麦克风,双眼环视安静下来的学生们,然后才开口说道:“各位,刚刚的地震只是因为光脑的稳定系统受到了干扰,并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大家可以放心。”学生们的表情放松下来,肢体也不再僵硬,完全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副理事长露出一个年长者特有的笑容,轻快地说道,“好了,那么今年的开学典礼就到这里,接下来大家可以自由活动,参观校园也好,到高年级的班级里去体验也好,都没有问题。”   学生们彻底地放下心来,开始三五成群地往外走。顾小城跟叶琛决定先去领水晶,我摸了摸鼻子也打算走人,却被卡尼尔一把拽住。见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朝后方扬了扬下巴,轻声道:“有人过来了。”   我回头一看,果然副理事长正步履稳健地朝这边走来,于是心虚地压低了声音问:“那什么,他知道是我干的?”卡尼尔没回答我,他放开我的手臂,迎向头发花白的副理事长,一派谦逊有礼的好学生相:“上午好,先生。”   副理事长做出了友好的回应:“上午好,卡尼尔。”目光温和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向卡尼尔,“所以今天是理事长拜托你照顾这位小朋友吗?”   这家伙难得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情绪,一脸正经地回答道:“是的,先生。”   副理事长点点头,转向我,和蔼地微笑:“刚刚的混乱有吓到你吗?”   “……没有,先生。”就是不知道你老人家有没有被吓到,突然被人从背后扑倒在地什么的,orz。   老人家见我摇头,面露欣慰,又说了一通欢迎来到亚特兰蒂斯学园之类的欢迎词,这才转身离开。好吧,于是位高权重的领导就是特意过来关照新生的?   我本想表现得更加受宠若惊一点,可一想到理事长都要空出时间给我补习来着,这心情就有点激动不起来。静默了一阵,把乱七八糟的念头全踢了出去,跟在卡尼尔身后离开了庄严肃穆的大教堂。   距离吃午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在校园里头闲逛。路过广场上那座巨型喷泉,看见第一代的雕像双臂微张,慈爱地微笑着伫立在水中央,裙摆上的每一道褶皱都细致无比地呈现在水雾中。再联想到刚刚湖面上各大种族聚集的盛况,就不由地感慨这一位真是了不起的女性,把一生都献给了全民的进化事业,不停地为自己的民族孕育新的种族什么的。   至于我……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来?别开玩笑了!   再从密闭十六面体状的黑色体育馆逛到门口守着两头巨型飞行猛兽雕塑的图书馆,我停下脚步盯着这两头眸光冰冷的凶兽看了好半天。也许是靠近天空的缘故,它们有着阳光一般的羽色和毛色,狮子般的后半身长着黄棕色的兽毛,鹰一般的头至前肢则全部披满金色的鹰羽,中间夹带着带有深红斑点的乳白羽毛。头部和翅膀的羽毛是漂亮的蓝绿色,胸前的羽毛是朱红色,而和老鹰一样的喙和脚则是近乎透明的金色,黑色的爪子有力地踏在地面上,锋芒锐利。   卡尼尔走着走着发现我没跟上去,便折回来,陪我一起盯着这两只美丽而威武的凶兽。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这是大陆上最强的物种,狮鹫。从它诞生以后,再没有任何物种能跟它比肩站立在大陆的顶峰。它们是亚特兰蒂斯的守护者,曾经辉煌无比,不过现在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个成员,你见过的。”   我回过头来看他,纳闷地皱起眉头:“我见过?”   脑子高速运转,在认识的人里进行排查,有这么了不起的来头又是这种的身世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人。那双眼睛浮现在脑海里,完全跟面前的凶兽一样,冷漠得没有一丝人气。我默默地吐出一口气,没错了,这个古老的家族最后的成员,就是我老师。   卡尼尔望着高大的雕塑,微微眯起眼睛:“这个男人是被遗留在大陆顶端的种族,亚特兰蒂斯最后的王者,没有人能够反抗他的意志。”说着转头看向我,“你的长辈选择让你跟在他身边,真是再明智不过,一般人可没有办法承受整个大陆的压力,敢把key留在身边。”   我从来不知道事情有麻烦到这种地步,还暗地里纠结过我姥爷为什么非得给我找这么个老师,听了这话不由地看他:“把我留在身边,压力真这么大?”   卡尼尔侧眼看我,唇边露出艳丽的笑容:“你说呢,斩断整片大陆的进化之路,这个罪名就连你父母的家族都担当不起。除了你老师,谁还敢做亚特兰蒂斯的公敌?”   残酷的真相把我搞得方寸大乱,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我现在如果不主动承认,谁会知道我就是key?”没错,手上的银链就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只要我不肯承认,谁会知道我的身份——   但卡尼尔神情古怪:“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从你踏上亚特兰蒂斯的土地时,你的身份就已经被光脑输入物种信息库,向全世界通告了吗?他们现在要认出你来根本不用通过气味,只要对比一下资料库里的全息图像就行。”   没有!根本没人告诉我亚特兰蒂斯地图上还会有这种“欢迎新人XXX加入我们”的系统提示!身份完全暴露,难怪副理事长会那么亲切,难怪一路上会有那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啊啊!真是毫无隐私可言的世界啊啊!   看着我狂乱抓头的举动,卡尼尔总算肯定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短暂的无语之后又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看来你肯定也没有注意到今年来报到的人数特别多吧。”   我抬头瞪他:“这也关我事,不是年年都有这么多吗?”   他耸耸肩:“你错了,基本上每年发出去的入学通知书有三分之一都会石沉大海。而且入学报到的时间总共有三天,第一天往往是没什么人出现的。”言下之意就是今年停满整个湖面的飞行器都是被我吸引来的。   我勒个去!   胡乱地逛了几圈,又胡乱地吃过午饭,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看。卡尼尔看不惯我跟头牛似的在古老的建筑群里横冲直撞,长臂一伸,把我揪进了一间长满奇异植物的温室里。里头站着个身材火爆的美人,正执着教鞭站在一种全身滑腻的触手系植物旁边讲课。那株植物贼头贼脑地伸出一根触手从背后掀她的裙子,结果被美人用教鞭抽了一记,全身都在冒电火花。围观的学生敬畏地看着那根银色的教鞭,美人挑唇一笑,继续介绍植物特性。我看着那团抽搐个没完的触手球状物,只觉得它要有嘴的话早叫出来了。   这时美人正好移步到我们面前,停下讲述,看了我一眼。我一个不注意就被她用教鞭挑起了下巴,差点被十万伏特的杀招吓得魂飞魄散。她面容妩媚,声音略带沙哑,听在耳朵里性感无比:“原来是小key啊,喜欢我的讲课方式么,嗯?”   几十双眼睛一齐看向这边,目光有隐晦有直白有不屑有好奇还有……贪婪。   所以卡尼尔你这个混蛋到底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啊啊啊!   言不由衷地对着原身是黑豹的美人表示赞赏,在得到她的一声轻笑之后终于被放过,站在旁边继续听她介绍植物特性。捂着喉咙,后知后觉地想到刚刚那根教鞭打过什么的东西,只觉得手里黏糊得要命。听了没多久,她就搁下教鞭宣布下课,卡尼尔于是拉着我往外走,然后又是随便找了一间教室推门进去。这一次上的是解剖课,一个清俊的男子穿着白袍站在解剖台后,纤细的指间夹着三把锋利的手术刀。   好吧,这个课程很有特色,专门解剖一些奇形怪状的虫子部位。我低头研究卡尼尔不知从哪儿顺来的一张初级学员课程安排表,发现除了基础文化课以外,每周还有四节体育课,这运动量大的。课表上面可供选择的课程真是多到难以想象,品种繁多,琳琅满目,除了必修的大陆史、亚特兰蒂斯语跟水晶运用教习课,剩下的都任由学生选择。我一下午被带着串了好几个班,还进了那个十六面体状的黑色体育馆,在里头玩了一把射击,又去模拟空间里跟人对打,搞得满身大汗。   哈,这生活丰富度高得,完全就是我向往的校园生活。当手足酸软地登上卡尼尔的飞行器时,我整个人都圆满了,把那些恼人的事情完全忘在了脑后。你看,男人就是要尽情挥洒热血和汗水,这才是青春呐。   飞行器照着原路返回,窗外的风景渐渐从高大的建筑变成了广阔的平原,再过渡到狭长的山谷,最后停在了撒满落日余晖的山崖前。我刚刚出的汗差不多都干了,但还是不怎么舒坦,迫切地想要冲回去洗个澡。卡尼尔直接提着我从飞行器里出来,通过那扇被他砸烂的窗户飞进大厅里,把空了的食盒甩给我,在太阳穴的高度挥了挥并在一起的中指和食指,说道:“就这样吧,我回去了。”   我拎着盒子站在原地,看他往回走了几步,唰地一下张开翅膀从残破的落地窗里冲了出去,再次环顾狼藉一片的大厅,觉得有点言语不能。一整天过去,管家还是没把残破的大厅收拾好,玻璃渣跟碎布片铺得满地都是,惨不忍睹。我说,这些人把别人的房子搞成这样,难道都不会愧疚的吗?好吧,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飞行器左右盘旋一阵,底部喷出一股气流,冲上已经遍布霞光的天空,迅速消失在视野中。我叹了一口气捏起一撮有点纠结的头发,感到浑身粘腻,果断决定去洗澡。   走到楼梯边的时候遇见管家夜,一抬头就被他睁开的眼睛给吓了一跳。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紧抿的嘴唇有些发白,衬衫上还有血迹。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对我拎着外套领口大敞的形象进行说教,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我在准备晚餐,你想吃什么?”   这人很不正常,非常不正常。要搁平时那个黑化状态,他早开口喷毒液了,或者干脆把我弹出去,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问我晚餐想吃什么。不过我不会自己找抽,便开口道:“啊,像平常一样就可以了,我现在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   发觉他的目光停留在我濡湿的发梢上,于是清了清嗓子,“不过,我想先去洗个澡。”   他眯了眯眼睛:“洗澡?”   我抑制住想后退的冲动,干笑一声,问道:“有什么不方便吗?”   他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忽地睁开,淡然点头道:“行,那就先洗完澡再用餐吧。”   我被他诡异的态度弄得一惊一乍,本来还想问他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到底没敢。   回房拿了衣服,把毛巾往脖子一搭,推门往外走。二楼的东侧有个超豪华的浴室,浴池有我以前的房间那么大,四根巨大的石柱撑着圆弧状的天花板,每天不同的时刻都有不同的光从上头洒下。前两天我浴室里的水龙头坏了,一直没修好,所以这两天我都是在东侧的浴室洗澡,一边享受温泉,一边喝点东西什么的。   “真是美好啊,人生——”   一边感慨一边推开了面前的红木门,浴室里水雾缭绕,看那四根石柱都是影影绰绰。我把换洗的衣服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后一边解扣子一边往浴池走。四个纯金的水龙头在不停地往外喷水,我甩开堆在脚边的裤子,一个猛扎钻进冒着热气的水里。半分钟后又从水底浮上来,摸了一把脸,甩甩头发,往池壁上一靠,心满意足地吹了一声口哨:“啊,运动之后再一个人过来泡澡什么的,真是——”   话都还没说完,平静的水面就有了动静。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浴池的最中央,有什么正从底下浮起来。水面开始波动,紧接着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有人破水而出。他站在浴池中央是一座高台,波荡的水只及到腰间,水雾缭绕中,不断有水珠顺着他紧致起伏充满张力的腰背流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回水里。他光裸着上身站在水中央,低垂着眼,修长的手臂向上抬起,将滴水的黑发悉数刷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半仰着脸,漆黑如墨的眼自半阖的眼帘后扫向这里,气势全开,把僵直的我牢牢钉在池壁上。   他放下手臂,在水中转身,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空气中弥漫的全是让人头晕目眩的奇异香气,高阶种族的威压正毫不掩饰地朝外释放,刚刚进来的时候全被阻隔水下,我一点都没有察觉,现在面对着他却觉得手足发软,心跳急促,满眼晃的都是水光。   ——为、为什么我老师会出现在这里啊啊啊!!!   心里正哀嚎着,腰上突然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迅速地拖向他。数米的间隔瞬间消失,我保持朝后仰着的状态,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找回一点清醒,结果腰间的力量毫无征兆地消散,我差点没一头栽进水里。修敏捷地伸手揽住我,把我带向他,离得近了,那种蛊惑的香气就越发清晰,让所有知觉都变得模糊不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趴在他的胸口,耳边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们的身高差了大半个头,这个姿势,我头顶刚好碰到他的下巴。   啊,真是完美的契合度。   ……好吧,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贴得这么紧的时候我突然就意识到我们都在洗澡。   ——于是谁他妈洗澡会穿着衣服啊啊啊!   大惊之下,僵硬地抬眼,对着他幽深的眼挤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说道:“谢谢……”刚刚垂眼往下扫的时候,好像看到他还有穿裤子——泪,于是光溜溜的只有我一个吗?真的是这样吗?   修没有移开手臂,不断有水滑落的脸上有着复杂难明的神情。通过紧贴的身体,可以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似乎比周围的水温还要高上几度。我又迷瞪了一下,朝他身前靠过去,很快又在他的心跳声里清醒过来,再次嘴角抽搐着退开,脸上开始发烫,“那个,对不起……”   怎么办,好想死啊啊——   他的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透着不易察觉的焦躁:“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囧得恨不得钻到水里去:“我浴室的水龙头坏了,管家没告诉我你在这里洗澡……”   闻言他的眸光又幽暗了几分,说话的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他没告诉你?”   我脑子越来越晕,鼻端萦绕的全是他的气息,眼前开始出现五彩斑斓的光之幻境。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咬住舌尖,勉强保持清醒:“老师,我想先出去——”   “你不该进来的。”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英俊的脸却无比清晰,连一颗水珠在上面滑过的痕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颗水珠落在我脸上,在其他感觉都变得迟钝,触感却变得无比灵敏的情况下激得我直皱眉,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大脑混沌一片,下意识地伸手去抹掉他睫毛上即将坠落的另一颗水珠,结果伸到一半就被他捉住。那颗水珠在他长而卷的睫毛上摇了摇,掉下来,滴在我脸颊上,让我抖了一下。他放开我的手,用指尖轻触我的脸,看我又抖了一下,别开脸去,最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放弃了某种抗争。   “你不该进来的。”他慢慢地靠近,在我耳边重复这几个字,“你还太小,可是……”   依稀听到他叫了我的名字,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然后有轻盈得像蝶翼的亲吻落在额头,接着又取代了手指,落在脸上。从脸颊蔓延的唇边的亲吻,到了唇上就失去了温存,变得激烈起来。舌头激烈地交缠,舌叶摩擦得发疼,他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固定住我的后脑勺彻底地掠夺我的呼吸……      第32章 超短      “唔……等——等。”   在接吻的间隙里艰难地发出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上这时终于聚积起了一点力气,抵着他的胸膛想把人给推开。修微微皱着眉,睫毛轻颤,掀开眼帘在极近的距离注视我的眼睛,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对视的一瞬间,身体深处好像有什么轰地一下燃烧起来,炙热的火焰迅速席卷了全身,难以言喻的焦灼感让我下意识就停止了推拒。他半阖着眼,换了一个角度继续跟我唇舌纠缠,身上释放出的香气萦绕在我的鼻端,丝丝缕缕地钻进骨髓里。再没有任何余裕可以思考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心头的震惊渐渐被不知名的渴望所取代。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渴望什么,只想要跟他贴近一些,再贴近一些。   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汗从鬓角流下来,顺着脸侧滑下去,落进水里。手臂攀上他的肩膀,身体无意识地在他身上磨蹭,池水在变得极度敏感的皮肤上滑动,都变成了折磨。他圈在我腰上的手臂渐渐收紧,从两人胶着的唇间发出一声低吟,引爆了盘踞在我胸口的一团火。空气变得炙热无比,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心跳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在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我,在水下托高我的身体,顺着脖子一路吻下来。我发出难耐的低吟,抱住他的头,半睁着眼睛看他。他的黑发有几缕散落在额头上,眼睛漆黑如墨地同我对望,几秒钟的静默,像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纯金雕作的水龙头里不断地冒出热水,浴池里水雾缭绕,有霞光从天花板上倾洒而下,将修的脸映成美丽的颜色。我的腿盘在他的腰侧,被他用炙热的手心贴住,肌肤相贴,让所有反应都变得无所遁形。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眉眼分外俊美,平日的疏离冷漠完全褪去,从眉梢到眼角都透着蛊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将颤抖的嘴唇贴上去。理智,顾虑,迷惑,震惊,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充斥在身体里的只有本能。   潜藏在灵魂深处的野兽,叫嚣着要冲破束缚的锁链,破体而出。   他的眸色变得更加深沉,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回应我的亲吻,踏着足下无形的力量所凝聚出的通途,破开水面,托着我走向池边。   池壁冰冷,身体却火热,一靠上去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被他压在池壁上,像要确认什么一般描摹着面部线条,尔后眼底的柔和渐渐褪去,整个人强势地覆上来,开始了狂野得让人窒息的侵袭。身体被大力地抚弄,颤栗的快感中夹杂着些微痛楚,狂风暴雨般的吻落在身上,暧昧的吻痕四处蔓延。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心脏剧烈跳动着像随时要炸开,仰着头闭上了眼睛。他的唇从颈侧一直来到胸前,轻咬我胸口右边一点时,手也跟着来到了下方。我低喘一声,睁开眼伸手去按他的手背:“不要——”   他捉住我的手腕,放在唇边轻吻,眼神是平时不见的狂野。然后松开我的手腕,右手再次下行,我从他的眼中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拨开他,结果两只手都被捉住按在身后。他的气息来到了耳后,情`色地含住我的耳垂,不时去舔吻敏感的耳后肌肤。那个“不”字被他的举动梗在喉咙里,我拒绝不了这个人,完全不能。他耐心而细致地在水下挑逗着我,逼得我眼睛发红扭动不休才开始动作,迅速把我逼上极限,然后爆发。   身上的热度还没有消下去,沉浸在让人颤抖的余韵里喘息,连他的手指侵袭到身后都没有发现。他再次凑上来跟我绵长地接吻,手指借着水的润`滑顺利探入我的身体里,一根,两根,慢慢增加。感到身后的异样,我半睁开眼睛,抗拒道:“拿出去……”   他在我唇边低低地诱哄:“乖,忍一忍。”   说话间又探入了一根手指。身体被撑开的饱胀感十分不舒服,我皱着眉头,因为他落在胸口的亲吻抖了抖,感觉他修长的手指在后方的动作,几乎想要哭出来。刚刚发泄过一次,理智恢复了些,带着点哭腔说道:“不要了,拿出去。”   他一口咬在我的颈侧,撤离了手指,将我翻过去,抵在池壁上。我松了一口气,在那股始终没有散去的香气中昏沉地睁着眼,感觉到身后池水波动,然后有比手指大了不知多少的炙热顶了上来,撑开刚刚被扩张的地方,坚定地推入。   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痛——”   身体被压制,挣扎不得,只能急促地喘息着接受他的进入。深入的过程有一世纪那么漫长,全根没入的时候整个人好像被从内部劈开,痛得直冒冷汗。他的呼吸凌乱了几分,没有立刻动作,开始亲吻我的耳侧,手指也开始在我身上点火。火焰重新被点燃,我呼吸急促地趴在浴池边上,被撑开的地方仍然是疼痛,身体深处却泛出一种空虚感。修开始缓慢地动作,小幅度地抽出,再进入,带着魔性的指尖绕到我身前,温柔地抚慰因疼痛而萎靡的前端。   我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困惑于身体里越来越清晰的焦灼感,直到他顶到某个位置,整个人大大地颤抖了一下。他停下动作,静止片刻,忽然整个撤离。我几乎抓狂,红着脸一个字都憋不出来,被他转过去迅速地分开了腿,用力顶入,被固定了腰大幅度地进出。痛楚夹杂着巨大的快感,让人疯狂。我揽住他颈项,艰难地出声:“哈……啊……慢一点。”   水声潺潺,天花板上倾泻而下的光线渐渐转暗。   “嗯……啊……”   沉重而持续的撞击一直在进行,水花激荡,身体变得越来越热,前方即使不用触碰也硬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被他伸手一碰就爆发在水中。   “不行了,我……啊……”   他一直没有释放,从最初到现在已经换了好几个姿势。我刚刚出来了第三次,全身都是软的,然而被他一撞又立起来,毫无节操可言。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脑子空白一片,被没有尽头的快感逼到快要发狂。他揽紧我的腰,呼吸渐重,目光却是清明的,带着一点狂热跟不知名的情绪。再次逼出我的声音后,加快了进攻的节奏,在几次深而重的撞击之后释放在我的身体里。   我阖上眼睛疲惫地喘气,感觉整个人都像死过一次一样。他拂开我汗湿的刘海,用唇在我颈后摩擦,片刻之后,停留在我身体里的部分再次苏醒。我徒劳地睁大了眼睛,完全无力抗拒他的入侵,再次被卷入情`潮当中。   “唔——”   强力的撼动,摇晃的视野,火热的喘息——这就是我失去意识前全部的记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睁开眼睛以后,想到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似乎过了很久,意识才完全回到身体里,拿脸在枕头上磨蹭两下,那些零碎的片段在脑子里复苏。火热的喘息,纠缠的身体,抑制不住的呻吟,以及最后的爆发……全是些不该想起来的东西,还是继续睡吧。   ——去死吧混蛋!这种时候谁会有睡意啊!   我全身都在疼,尤其是身后的某处,总觉得他还留在里面没出来。在浴池里两次,床上一次,不但被弄到晕过去,还丢脸地哭出来。擦,我这辈子都不会相信爱情了。      第33章 鸵鸟      躺在挂着深色帷幕的床上,睁着眼睛瞪向窗外繁星点点的天空,终究没敢有动作。身后的人呼吸平稳,依然在酣睡之中,修长的手臂圈在我腰上,光裸的胸膛贴着我的背脊,热度透过衬衫布料源源不断地传来。像这样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里,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在颈后的一小块皮肤上,有点痒,不过我忍住了没有伸手去挠,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纷乱的念头。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混蛋!突然就从伪BL高H乱伦NP向的清水系进化成货真价实情`色系,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于是翻页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测的事啊啊!王八蛋作者你给我说清楚,说清楚!   想到最后整个人都快要炸了,饥饿感也跟着来凑热闹。管家夜那个阴险小人肯定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在下面等着,因为正躺在我身后的人回来了——混蛋啊,真想冲下去揪着他的衣领逼问他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糟糕的东西,为什么不提醒我东侧的浴室里有人,就这么看着我冲进去,被、被——算了!   郁闷地揉了一把脸,小心翼翼地把搭在腰间的手臂挪开,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只是简单的俩动作,全身骨头就不堪负荷地发出悲鸣,跟被打散了重新组装过似的,连手指都在发颤。身上就穿着一件宽大的真丝衬衫,敞开的领口掩不住胸前的暧昧痕迹,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瞬间,情动的喘息再次从脑海深处冒出来,快感的余韵像海浪一样冲刷过依旧敏感的神经末梢,我鬼使神差地低头扫了一眼还有点打颤的大腿,结果被点缀在上面的几点已经变得青紫的吻`痕给哽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被他压倒在床上,俯身在腿侧吮吻的画面再度浮上来,让我的脸轰地一下着了火。   捂脸,已经完全不知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世界——啊啊!让我死吧!   甩了甩混乱的脑袋,彻底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第一反应就是起身逃跑,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下楼吃饭。不过像现在这样肯定没法下去,还得回去换件衣服。拢了拢大敞的领口,把过长的袖子卷了两卷,正想着千万不要在门外撞到讨厌的人,就感觉腰上一紧,紧接着天旋地转,视野里的落地窗被一张放大的俊颜取代。   被压回被子里,对上他深邃的眼时,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停滞了,之前各种纠缠的画面在脑海深处不断地冒出来,带着惊人的热度向我袭来。修看了我很久,忽然伸手拨开我的刘海,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性感的暗哑:“去哪里?”   “……我饿了。”这是实话啊啊!高强度体力劳动之后又是高强度体力劳动,从中午之后就完全没有摄入任何养分,现在又昏睡了大半天,现在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啊啊!   修垂眼去看手腕上悬挂的水晶,睫毛在眼下拖出一小方阴影,我往被子里缩去,试图离他远一些。他皱了皱眉,撑着床垫坐起身,原本盖到胸口的被子一路滑下去,露出完美的腰背曲线。   那些漂亮的肌肉摸起来是怎么样的触感,我一清二楚,上面清晰的红色抓痕就是情动的时候自己留下的杰作——好了,给老子打住,别再想下去了啊啊!我可一点也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忽略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情事,在这里的日子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过的。   咳,你们可以把这种态度叫作入乡随俗什么的,爱怎么想怎么想。   大陆上的开放程度不是其他地方的古董大陆能比得上,像我老子跟我老娘那样生了孩子也不在一起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因为所有人都在追求更适合的伴侣,想要获得更优秀的后代。概括性地说一句,就是发生关系在这里是跟吃饭喝水一样稀疏平常的事情,太纠结没意思。而且同性之间也不容易孕育后代,没理由做过一次——好吧,事实上不止一次。换个说法,如果这么容易中招的话,上次见到的那一对怨偶也不至于厮杀得那么惨烈。   等级越高的物种,就越不容易孕育后代,人工操控的合成也越容易失败。你看,幼年体都是很宝贵的生物啊,啧。假以时日,当了六个孩子的父亲的我,肯定会被羡慕的目光射杀到死吧。   好吧,把话题转回来,当时也隐隐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所以我毫不怀疑这事发生的意外程度,真的。趁着他没注意这边,我慢慢地放松下来,动了动身体,试图从床的另一边下去:“那什么,我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他闻言眸光深邃地看向我,一句话将我定在原处:“不用,夜会把晚餐送过来。”   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把我整个人弄得都有点结巴:“可、可是我们这个样子——”   被人看见绝对会产生奇怪的联想吧?是这样没错吧!   他眼底闪过一丝锋芒,快得像是我的错觉,随后露出了慵懒的姿态,将修长的手指插`进了难得凌乱的发中,轻描淡写打消了我所有的侥幸心理:“我们在这里做了什么,他知道得很清楚。”   我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一点心思都被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破。但还是没忍住,决定要垂死挣扎一番:“我现在就回房间,既然他进来看不到我,大家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靠,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老子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啊啊!居然被逼到这么唯心的说法都拿出来了,真是——情何以堪!   他的手肘撑着床垫,身体后仰,下颌跟颈项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我默默地闭上嘴,看他半阖着眼睛,指尖仍然停留在发间,漆黑的眼从睫毛后静静地看我:“你身上都是我的气味,站在十米远的地方都能闻到,现在说这种话有意义吗?”我僵直了背脊看他,为那个从他唇边向着四周扩散的笑容而颤栗,然后被他倾身上前握住了后颈,在极近的距离里对视,“何况把你送到我面前的人,就是他。”   “管家先生只是忘了提醒我。”犹自嘴硬地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整个人在他的掌心里微微发颤。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虽然已经收敛,但还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周围,让我毫无抵抗就陷入了他眼底的光芒里。   他慢慢靠近,嘴唇几乎贴上我的耳际,低沉道:“之前在外面处理事情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今天会回到亚特兰蒂斯,因为中途出了点意外,所以力量有些暴走。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只能靠我一个人来抑制——夜身上的血迹你没有看到吗?那是之前他推门进来看我的时候,被我控制不住的力量震飞,内脏受伤吐出的血。”   我往旁边瑟缩了一下,听他继续低沉地道,“要解决这种事情其实很简单,力量暴走的话,只要发泄出来就好了。雄性的破坏欲跟情`欲总是连在一起,他十分清楚,我相信你也懂。”   他退开一些,气势仍然压迫得我无法控制急促的呼吸,嘴唇也颤抖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高阶的威压,仍然残留着暴虐的气息,却暧昧地挑逗着人的感官极限。狂暴的力量不能彻底释放出来,就只能隐忍,我渐渐明白当时那句“你不该进来”是什么意思。当时修在试图控制自己濒临失控的力量,我却被管家夜放了进去。   果然听见他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任何动静都是致命的刺激,何况来的还是你。”   这时,我想起了洁丝说过的话,于是声音发颤地问道:“是因为把手链给了我的缘故吗?才会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力量,是不是这样?“他看着我,沉默片刻之后略一点头。   我露出一个有点扭曲的笑脸,在他的气势下尽量保持镇定,轻声道:“所以老师,那句话没有错,果然是要还的。我没有别的意思,现在这样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就让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吧!   后半句被我吞了回去,因为他的手指从我颈后滑下,顺着脊椎一直往下,停留在我还隐隐作痛的后方,听不出喜怒地问了一句:“就是说如果我的欲`望还没有完全解决的话,现在也可以继续做?”   “绝对不行!”我嘴角抽搐地在被子里躲避他的手指。——再来一次的话,我会死的,绝对会死!   他干脆捏住我的下巴,望进我的眼睛里:“所以即使是这样跟男人上了床,也没有关系?”   我仍然在躲避他的手,窘迫道:“当然有关系,可是那时候没办法啊!”   如果把手链脱给他,我的气息就会毫无阻挡地释放出来,到时候就算手链能压抑住他一部分力量也没有用,说不定我还要死得更惨。如果没有把手链脱给他,又没有从浴池里离开,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被弄到半死不活,还不能吃饭。   “而且等价交换这种事情很正常吧,你给我提供庇护,相应地,我必须用什么来偿还。只是这一次来得有点突然,咳,但是有什么办法啊啊!”我一通乱吼把自己搞得面红耳赤,但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而且我一靠近你就会变得莫名其妙,明明别人都不会,所以要选择的话,根本已经本能上就选择了是你吧?再说亚特兰蒂斯风气那么开放,做完之后也没什么损失吧,为什么要纠结?”   说到最后已经气势颇足地开始回瞪他,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来揽上他的脖子,强撑着把话说出口,“顺从本能没有什么不对吧,老师——”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找死,但看他的表情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只有深沉的颜色在眼底渐渐沉淀下来。将我压向他,被我咬破的唇缓缓地凑上来,轻声道:“的确,顺从本能没有什么不对,也不可耻。”   这是一个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发生的吻,我的心因此跳得更加剧烈。只是唇瓣的触碰,触感却在脑海里无限放大,让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地颤栗。只要身体相互吸引,就没有问题什么的,果然是十分正确的一句话。他的手掌覆上我的后颈,略略用力地揉压,眼睛里始终闪着深沉的光芒。   我实在不愿意去想太多,本能的反应,大概就是最没有负担的解释。      第34章 学习中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面期待着什么改变,一面又希望维持原状。就像第一次打败一直欺负自己的家伙时一样,鼻青脸肿地回到家里,庆幸于母亲没有过问的同时,心里又失落到不行。   但当下的状况正是我所能想象到最好的结果,什么也没改变,这很好。   尽管在看到那人没什么变化的姿态和举止时会莫名其妙地感到郁闷,也还是觉得这样很好。   四月份开始的入学报到将持续三天,这就意味着我还可以有两天的时间过最后的悠闲生活,不必每天早起跳上飞行器掠过平原进入城市圈,经过湖面之后最终再抵达学园区域。   生活仍然在平静地继续。   管家夜始终毫无愧疚感地闭着眼睛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这我能理解,他效忠的对象又不是我,只要他的主人没事,就算是要自己去献身我估计他也会甘之如饴。后来再一想,就觉得这不无可能,谁知道在之前发生类似的情况的时候,他到底是怎么做的。   ……算了,这跟我没关系,搞得好像很在意似的。   反正第二天一大早我强撑着从床上爬下来,强打精神出现在餐厅里的时候,修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像之前的每一个早晨一样喝着咖啡,阅读一份管家仔细地熨烫过的报纸。察觉到我的视线,只是微微颔首就把目光调转回纸页上,连“早上好”这样没建树的招呼都省略了。我生气?不,我不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啊啊啊!   即使对着卖相颇好的粥品也没有什么胃口,兴致缺缺地拿勺子戳了几下,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倒是一直偷眼观察对面坐着的人。又是沉稳内敛的贵族相,一丝不苟地向后梳去的头发,没有表情的脸,还有水晶扣在整洁的袖口上氤氲着温润的光泽。落地窗在他身后洒落一地阳光,衬得举手投足间飘荡出的气质越发尊贵,越发优雅。   好吧,总之就是怎么看都跟前一晚的人联想不到一块去。   大概是我偷窥得太过明目张胆,他放下报纸,抬眼看来。目光先是落在我被捉个正着有些心虚的脸上,然后又在动了没几口的粥上扫过,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问道:“怎么,没有胃口?”   我默了默,承认道:“是不怎么想吃东西。”   很纳闷,这年纪是最能吃的时候,生长发育的黄金时期,为了长高我以前每天早上都要喝一大杯牛奶来着,可惜身高还是死活突破不了一米七。那什么,现在难道是生长发育停滞的征兆吗?我永远都要挣扎在一米七的及格线上,无法再进一步吗?   一辈子一六七,光是想都觉得苦逼。   盯着面前的小米粥,三番两次想要重新拿起勺子,就是不行——我真的是不想吃。   “不吃就别勉强。”他将目光重新调回报纸上,让报纸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着低垂的眼睛,“想吃什么再让管家去准备吧,他很有空。”   再看了面前的小米粥一眼,确定实在吃不下去,于是摸摸鼻子:“好吧,那我先去看会儿书。”我发现自己不该再跟他呆在同一个地方,因为只要一看到他的脸,脑子就会变得晕晕乎乎,还会层出不穷地冒出各种旖旎的画面,囧。   我大概生病了,有点着凉什么的。   从椅子上起身,挺直了背脊往外走,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只是一到他视线不及的地方整个人就垮下了去,含胸驼背地扶着木质扶手慢吞吞地往上爬。一步三摇地晃回自己的屋里,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心想着或许真的应该去泡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不过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我面无表情地掐灭,然后为了转移注意力,果断决定去研究刚拿到手的水晶。   扒拉过床头的大陆纪第三册看了看,找到之前标记的页码,再确定了一次书名——《水晶使用指引——初级》,安吉洛编著。这本书算得上是亚特兰蒂斯最畅销的幼儿启蒙教材,几乎每个家庭都备有一册。出生在大陆上的幼儿大概两三个月大就能领到自己的水晶,从三四岁开始父母就会教导他们该如何使用这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像我们这样长到十七八岁才回来的个体,从启蒙教育上来讲已经远远落后——尤其是我。   所以说,一把年纪了还在看幼儿启蒙教材真没什么丢脸的,起跑线都不一样。   把抱在怀里的枕头甩开,慢腾腾地挪下床去城堡西侧的藏书室找书。推门进去,习惯性地仰望一座座坚实高大的红木书架,它们呈多边形排列在圆形的房间里,顶部一直抵到天花板。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万本书,每一本都被编了号,记录在门后的书桌上摆着的书目里。这个城堡的主人有藏书的嗜好,每一本被带回来的书都经由他的手被贴上标签,摆上书架,记录在书目里。   其实这么丰富的藏书,每天打扫起来都得花费不少时间,用个智能光脑来管理绝对要轻松得多。但正像这座城堡里所保留的很多事物一样,它们的主人拒绝科技的入侵,宁愿保留城堡的古旧原貌。它们同他一道被遗留在发黄的时光里,隐隐同这个世界隔绝。   好吧,又扯远了,每次来这里都会生出很多莫名其妙的感想。   坐到书桌后抽出一本书目,几行优雅的连体字映入眼帘。我眼观心心观眼,迅速地在其中翻找。之前为了查找资料来过好几次,大概也掌握了查找的诀窍,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水晶使用手册——初级》,第97号书架的最顶层。   抬头看了看左前方的红木书架,上面用亚特兰蒂斯文字标注了序号,排在中间的那一座正是97号,最顶层离地面大概有七八米,滑动的木梯正好停在上面。我望着这个高度,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爬上去,换了平时绝对没问题,可我现在走路都别扭得很。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爬上去拿。走上前去,刚扶上垂直地立在书架侧的木梯准备爬,管家就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绕出来,闭着眼睛朝我这个方向发问:“需要我为你服务吗?”   我手一抖,囧道:“你下次出现的时候可不可以先提醒我一下?”   他抿着唇,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微微地咳嗽起来,用白色的手帕捂住了嘴。等他把手移开的时候,我瞥到上面鲜红的血迹——呃,于是管家先生你真的大丈夫?   他将手帕收回了口袋里,轻声问道:“小主人想要哪本书?”   虽然明知他睁开眼睛之后是个多混账的家伙,但看着他这副病弱美人的模样,我实在是恨不起来,甚至觉得让他帮我拿书都是一种罪过。于是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说道:“我要找安吉洛的那本手册,不过书在最上面。看你这样,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着准备爬上去。   他一边咳嗽一边伸手挡在我面前,缓过气之后才说道:“还是让我来吧,即使是这样的高度也是……不怎么安全的。”   ——好吧,不过刚刚那个微妙的停顿是什么?   夜脱下一只手套,常年不见阳光的指尖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白色。他的食指在空气中轻点数下,从指端荡开了涟漪状的柔和光芒。两只白色的小蝙蝠从那圈涟漪里脱离出来,绕着他亲昵地盘旋了一周,然后飞上了书架。我看得有点惊讶,问道:“那是什么?”   他放低手臂,将握在右手中的手套戴了回去,轻声道:“那是我的化身,力量里融合了灵魂的一小部分。”说话间,两只白色的小蝙蝠合拖着一本厚厚的书回来,将它放在夜摊开的手掌上,绕着他飞了一周,消散在空气里。他把书递给我,唇边带着我熟悉的腼腆笑容,“给你。”   我还沉浸在刚刚的两只小蝙蝠身上没回过神来,把书接过来也没跟他道谢,完全把跟面前这人的黑化版的恩怨抛在了脑后,问道:“这个算是天赋技能吗?”   他摇头道:“不是,很多种族都能办到,比如鼠类。”   我有点兴奋了,因为到现在我都没能得到除了言咒跟安全气垫之外的能力,就想着从自身发掘出点力量:“你说,我会不会也有这种技能?”见他露出不知该怎么回答我的脸,我有点受打击,但又立刻振作起来,“夜先生,我们去打一场怎么样?说不定我能在对决中激发出潜在的能力,可能还可以摆脱现在的窘境,再进阶一次。”   他困扰地笑了笑,摇头道:“这个恐怕不行。而且主人已经回来了,你可以去让他来教导你——不过,估计他也不会答应……”后面那句说得又轻又快,我差点就没听见,他很快又说道,“如果想吃什么东西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我立刻给你做。”   “这个啊……”我意兴阑珊地摸摸肚子,还是不饿,于是摆了摆手,“有需要再告诉你吧,我先回去看书了。”      第35章 负状态      本以为吃不下也就是那么一两顿的事情,然而食欲不振的阴影在我身上盘踞了很长一段时间,即使餐桌上的菜色每天都在翻新,我还是没能吃进多少,每天就靠那么几粒米过活。熬到四月四号正式上课,临出门前称一下体重,轻了两斤。   ——坑爹啊,真的再也长不高了啊啊!   心灰意冷地拒绝了管家让我带上食盒的提议,坐上从地底升起来的飞行器去学校。顾小城跟叶琛都住在学生公寓里,两人一间,上课方便得很。我就苦逼了,为了避免在校园里被袭击什么的,只好继续住在城堡里,每天搭理事长的顺风车去学校。   这男人对我真是冷淡,能避免就绝不多看我一眼,结果一路飞过去这气氛都沉重得很,压得我更加头晕。抵达停降处,从飞行器里出来的时候我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被他上前一步抢进怀里。这时段来上课的学生有不少,全都目光如炬地盯着这里,我靠在他身上缓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站直身体,解释道:“脚滑了一下。”   他没追究我这个说法的真实性,放下手臂,绅士也冷淡地后退半步:“没事就好。”   ……妄想从他嘴里听到关怀的话的我一定是疯了。   上午过得很平淡,跟顾小城一起上了两节大陆史,其间没人来挑衅,明目张胆的试探也比想象中少得多。我认为这是进阶的功劳,但顾小城说这是理事长的威慑力,两人争执不下,没有结果。三四节的虫类活体解剖课上遇见了叶琛,他身边已经围绕了不少拥护者,隐隐有曾经S中龙头的风光。站在自己仅剩的一个小弟身边唏嘘半天,看他淡定自若地挥别一群少年,然后走过来跟我们汇合。看他这么够意思,顾小城遂决定请他吃饭——这俩人似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达成了某种协议,我有被排斥的失落感。   坐在高级得像是私人会馆的学生餐厅里发呆,回过神来发现这俩人都跟见了鬼似的看我。我继续戳面前的牛排,一手托着下巴,有点莫名其妙:“老看我干嘛,吃饭啊。”这俩人默默地把干净的盘子展示给我看,目光再齐齐移到我一口未动的牛排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午是跟叶琛一起上的射击课,这也是我唯一有点自信能发挥出彩的课程。扛着火箭炮站在离靶一百多米外的地方,听着被护耳器削弱后传进耳朵里的爆炸声,瞄准了靶心果断地发射。摘下护目镜,甩了甩有些迷糊的脑袋,一转身发现他在旁边有点担忧地看着我:“你的脸色……”   我胡乱地揉一把脸,再拍两下,露出爽朗的笑容:“没事,我们再去玩两把。”到了射击场,简直就是我的天下,一口鸟气悉数出尽,什么胃口不好态度冷淡统统去死!   玩得太high的后果就是体力彻底透支,放学回家登上飞行器的时候又是一阵摇晃,眼前一片黑暗,持续了好久。等意识恢复的时候,发现分散的座椅变成了长沙发,修坐在沙发的一头,一边摇晃杯子里的酒,一边露出深沉的脸。而我正枕在他大腿上,身上还盖着有他体温的外套。   “我怎么……”手指按着太阳穴想要坐起,结果起到一半就天旋地转,又被托着背心放倒。眩晕感一阵一阵地袭来,还伴随着反胃,我觉得自己肯定是要阵亡了,被低血糖彻底击败什么的,难过得要命。   眼底有泪水分泌出来,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他的脸看上去总算不再那么冷漠。带着舒适体温的掌心覆上我的额头,低垂的睫毛后也像流动着忧虑的光芒:“别乱动,你发烧了。”   我昏昏沉沉地抓住他的手,他也任由我抓着,没有抽离。我皱着眉毛,感到周围的世界都摇晃得厉害,很怀疑脑子会不会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炸开,脑浆溅得到处都是。长这么大病得最厉害的一次也就是发高烧,在医院里吊了两天盐水,就是那时也没现在这么难受。   “那些绝食自杀的人到底是多有决心啊喂……”眼睛睁不开,连吐槽都变得有气无力。他听了我这么无厘头的一句话,也没说什么,我于是继续嘀嘀咕咕,“我这不是得了厌食症吧,一吃东西就反胃,最后会变成皮包骨头什么的……老师,如果我饿死的话,一定不要把我的尸体直接给我家里人,要先火化了,才没那么难看。”   他又不说话,我便睁开了眼睛去看他,可惜始终看不真切。大概脑袋上的那点热度把我给烧糊涂了,想也不想就把他的手往下拖,然后张嘴就咬,以期吸引他的注意。他还是沉默着,用没被我抓着的手顺了顺我脑门上的头发,跟在驯服一只炸毛的猫一样。我有点气愤地松了口,顶着晕乎的脑袋爬起来。这回他没再把我按回去,不着痕迹地扶住我,任我摇摇晃晃地跨上他的腿,坐下,硬撑着不往后倒,嘴里问道:“为、为什么?”   他的眸光微闪,平静地反问道:“什么为什么?”   我想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好虚软地搭上他的肩膀。几天不吃饭的后果里包括有虚脱,或许还有大脑短路,在眼睛的焦距都快对不准的时候,我居然还在纠结他的态度:“那种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的、的——冷淡!冷淡,算什么?”   他的唇边竟然露出笑容:“我只是遵循你的意愿。”   脑袋越来越重了,不过我还是断然否认道:“我没有……”   他截断我的话,低沉道:“你希望我们能够继续当陌生人,不是吗?”   ——口、口胡!我只是想维持现状,没有说要跟你形同陌路。   他换了一种相对柔和的语气继续后面的话,指尖也在我的短发中缓缓穿行,“既然是这样,那么这种状态也已经是我所能想到最佳的相处方式。还是说,你想要用别的什么跟我等价交换?”   “好像……没有。”摇了摇头,终于坚持不住,迷迷瞪瞪地栽倒在他身前。等价交换这话是自己说出来的,被这么轻轻松松地抛回来,真是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不能太靠近——”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慢慢地凑近我耳边,低声道,“不然即使是你没有准备好,我也会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掠夺得一干二净——靠近我的代价,你还付不起……”   他后面说的这些话对于一个几天没吃饭、脑子又烧得有点糊涂的人来说,果然还是太难懂了些。所以当几小时后躺在房间的床上,从负状态里摆脱出来,我理所当然地忘了这段飞行器上的对话(喂!),对这种保持距离的行为继续表示不满。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在退烧的同时,对食物感到厌倦这件事也得到了妥善的解决,管家夜配制出了一种口感不错的营养液,能够取代食物为服用者提供必需的能量。   这种像超级红药一样的东西被制造出来,就意味着我可以不用全天陷在负状态里——   啊,生活真是美好,我觉得自己又相信爱情了。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人通知,说是课程有改动,我期待已久的连堂格斗和射击竟然变成了莫名其妙的生物学,而且还没得上诉。全部跟我一样选了格斗跟射击连堂课的学生都灰溜溜地往生物学教室走,包括顾小城。我发觉这小子有点奇怪,课表简直跟我的一模一样,无论上什么课都能见到他。他安慰我说,反正倒霉的又不止我一个,看开些就好。啊啊,你一高阶种族当然看得开了,我这么一撑死都不到H级的可是指望着靠这些来进阶的啊!   想是这么想,不过人家说得不准上诉那么严重,我也没这个心思去反抗,乖乖地就进了生物课那宽敞的大教室。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我们,站在落地窗前潇洒率性地吐着烟圈。他的头发黑且柔顺,略长于肩,在脑后用蓝色的缎带扎成一束。肩宽腰细,身材高挑,阳光落在他身上的白袍上,随风翻飞的袍角就像洁白的羽翼一样。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熄灭了香烟,转过头来,略带忧郁的俊美相貌冲击了所有人的感官极限。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帅得跟我老师不相上下的男人,幽潭般的眼眸里透着历经人世的沧桑,气场之强,也完全不输给这个学园的最高掌权者。他走回讲台上,看我们一个接一个安静地就坐,用指尖轻敲桌沿,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被理事长选调到我课堂上的幼崽们,其中居然夹着超级珍稀的key喔?。”   等等,这个说话的声音……   没等我确定答案,这个全身飘荡着忧郁气质的男人就轻笑一声,开口说道,“也许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的生物学老师,冯斯特。”      第36章 逃课      这世上没有大叔,哪怕他们看上去再落拓,胡子一刮头发一扎换身衣服,又是一个翩翩美男子。亚特兰蒂斯没有歪瓜裂枣,需要分等级的只有实力和美貌,只要坚信这一点,就能成为人生的赢家。正感慨着,放在旁边的手臂忽然被人拉过去,狠狠地钳住。我侧眼一看,顾小城激动得整张脸都在发光,手指钳在我的小臂上,指尖用力得发白。我不知道他又在抽什么风,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把手抽回来,遂有点郁闷地问道:“搞什么?”   他霍地转过头来,那力道大得,让人担心他的小脖子会不会就这么断了。他两眼放光地叫我:“阿风,偶像!”   我挠挠脸颊,拍拍他的脑袋:“是,我是你偶像。”   他囧囧有神地甩掉我的手,指着讲台后已经开始讲课的人,兴奋道:“冯斯特大人,我的偶像。”两只爪子收回去,捧住脸颊,“我勒个去,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活的啊。”   这小子还是胖子的时候就经常有这种脱线的少女情怀,没想到变成了冷颜美少年状况还是没改善。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就见到一本杂志被拍在桌面上,封面上叼着根烟的男人正是冯斯特。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边伸手去翻那本杂志,一边听他在旁边激动地赞美他偶像。   照他的说法,台上那个正自顾自地点燃香烟,一边半阖着眼吐烟圈一边给学生放映幻灯片的家伙,其实是个了不起的男人。身为亚特兰蒂斯核心研究所的前任老大,掌控着物种进化的所有机密,是在大陆上跟我老师齐名的男人。自身实力无限接近于Z,为人率性,热衷冒险,在辞去研究所的职位后就开始浪迹天涯,为大陆传回众多宝贵资料,在大陆上享有很高的声誉和人气。   我听完之后只觉得卡尼尔会认不出自己的老师是有理由的,像这种传说中的人物居然会在破旧的小酒馆里颓废买醉,说出去谁会相信。而且一般人谁会想得到那野人般的外表下隐藏着那么牛X的来头啊啊,根本就是在犯规没错吧?!   再去看讲台,穿着白袍的俊美男人正把香烟拿在手里,手指在全息光幕上飞快地掠过,调出各个物种的人形状态跟兽型对比项,语速快且清晰地叙述道:“要判别物种等级的方法有很多,比如高阶物种可以通过自身权限去查看低阶个体的具体资料。如果是带有真实之眼这类天赋技能的个体,也可以轻易地看出对方的原身。在两种条件都没有达到的时候,老师就建议你们依靠对方的美貌程度来进行判断。”   说到这里他的手指停了一下,从数据库调出一张图片。教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望着上面的周身飘荡着贵族气息的男人。他的脸颊上沾着血迹,站在漫天飞虫的背景下,脚踩巨型虫类的碎尸在冷漠地擦拭手里的三尺长刀,这种气场,这张脸,不是修还能是谁。   冯斯特在上面没心没肺地吸了一口烟,眯着眼评价道:“这一个——是美人吧。”   学生们看着光幕上放大的俊颜,估计心里都在表示赞同,但没人敢出声。   我托着下巴看光幕,感慨这男人长得真是好看,这样的人物估计几千年也出不了一个,结果性格却这么恶劣,居然一直对老子不理不睬。我就纳闷了,在这件事上我跟他到底谁比较吃亏?顾小城板着一张脸,竟然也没有响应他偶像,我戳戳他的胳膊,问道:“你怎么不给你偶像捧捧场?”   他今天换了一个纯黑的眼罩,这时转过头来认真地对我说:“我不觉得这个男人好。”   我胡乱地揉他的头发一把,撇嘴道:“说得对,他的确没什么好的。”   顾小城面露狐疑,张嘴问了一句:“所以阿风你不会去喜欢他的,对吗?”   我囧了,把手缩回来挠乱自己的头发,压低声音道:“谁会放着大好的软妹不要,跑去喜欢硬邦邦的男人啊!”   顾小城嘟了嘟嘴,不说话了。   见台下没人敢响应,那人在台上发出一阵跟外形完全不符的爽朗笑声,捻灭了手上的香烟,挑眉道:“大家都不敢对理事长的颜发表看法吗?这家伙可是全大陆上最强的种族之一喔,长得帅也是难怪的嘛。物种的等级越高,兽型就会越强悍,人形也会越美丽。这是为了能够吸引到更多的配偶,留下优越的后代,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那家伙是狮鹫,口味挑得很,老师建议你们不要去尝试。”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朝着这边露出暧昧的笑容,“说到这个,evolve-key可是比狮鹫更不错的选择哟。一旦得到key的青睐,就意味着可以得到整个种族的进化钥匙,而且key的相貌也是绝顶美型,随着等级的提升会渐渐变化——不过现在的幼年体也是很不错的美少年,所以站起来跟大家打一下招呼怎么样,凌风同学?”   ……招呼你妹!这种煽风点火的举动到底算什么啊啊!   我板着脸站起来,僵硬地点了点头,又坐回去。   那混蛋大叔跟浊世佳公子一样撑着下巴俯在讲台上,指尖在光幕上划拉几下调出了之前十二任key的全身像,眯着眼睛道:“key是一个奇妙的种族,身上带着能让闻到的生物疯狂的味道——”看到有人下意识地看我,他悠闲地解释道,“不用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我们的小key是理事长的宝贝学生,当然不可能没穿衣服就被放出来。他的气息已经很好地收敛起来了,你们闻不到的。”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隐晦地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嘀咕道:“原来是穿了衣服啊。”   ——喂喂,这种失望的语气算什么?   揉脸,好吧,可能不用等下课我都会忍不住冲上去跟这个不良大叔拼命了。混蛋,别以为我没有看到你在偷笑啊啊啊!你到底是来搅局的还是来搅局的还是来搅局的啊啊啊!   整整四节课,每隔十几分钟就要被他拿来开一次涮,虽然学到了不少东西,也憋了一肚子火。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去翻刚领到的课程表,检查每星期到底有多少课是要被这个披着美青年皮的不良大叔摧残的,一看之下发出一声怪叫,拉住走在旁边的顾小城拼命摇晃:“有没有搞错,为什么我的体育课会被和谐得一节都没有剩下?”   取而代之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生物学,音乐赏析学,绘画——这些对我的进阶难道有帮助吗?有吗?!   顾小城跟我一样倒霉,不过表现得比我淡定:“听说是因为这些课的场馆出了点问题,上头直接调的课,你不爽也没办法。”   “擦,那没理由都被我们撞上吧?”第六感告诉我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怕什么。”他摆摆手,完全没当一回事,“不喜欢就别上,你不会直接翘课找叶琛去?他选的东西虽然有点沉闷,不过还算能入眼,挑把古武器来耍耍也不错。”   我本来正觉得晕,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营养剂往嘴里灌,听了这话连忙把草莓口味的营养剂咽下去,坏笑着拍他的肩膀,称赞道:“顾小胖,脑子转得挺快嘛。”他轻哼一声,就差没把尾巴翘起来在我面前甩了。   有了这个盼头,生活终于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跟顾小城逃了几节课去找叶琛,见识了古武器场馆的恢弘大气。这小子不愧是由他爸一手教出来的,刀枪棍棒都耍得有模有样,深得那个长得跟铁柱似的老师喜爱。我们俩本来纯粹是打打酱油,一人挑了一把武器在人群里浑水摸鱼,顾小城长枪耍得不错,我也沾他的光,跟着练过那么几天。两个人就待在角落里,一人一杆长枪,来来回回地比划,结果那老师神不知鬼不觉地踱过来,站在我们身后看了好半天。再然后,我们就白占了这班学生的资源,被认真地教导了。   学习步入正轨,身手也有长进,烦心事一下子去了不少。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的胃口奇迹般地好了起来,食量见长,到最后竟然在原有基础上翻了一倍。我心里那个高兴啊,于是我的黄金生长期也要到来了吗?   一个多月之后的某个清晨,我上秤一称,重了五斤;再拿卷尺量身高,一瞬间不禁泪流满面——终于,终于突破一米七了啊啊!冲进餐厅里的时候,只有那个冷淡的男人坐在那里看报纸,虽然觉得他面无表情的脸很讨厌,但还是忍不住跟他说了长高的事。他的反应只是略一点头,随意地说了一句:“很好。”   我默了默,没忍住又说了一句:“我好不容易长高了,你——”就不能表扬我一下?   ……好吧,这要求挺无聊的,他又不是我老子。   他端起咖啡,低垂着眼将杯子凑近唇边,说道:“你还会再长高的,超A级的平均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将来你也不会例外。”   啊啊,我被这句话深深地治愈了,一时间忘了计较这人之前的冷淡。冲上前去撑住了桌面,倾身向他求证道:“真的?你没骗我?”   他顿了顿,将咖啡杯从唇边移开,望进我的眼睛里:“没骗你,不过——”视线在我身上扫了一下,在小腹略有停顿,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收回去,“不要跑来跑去。对了,最近课上成什么样了。”   我本来还想问为什么不给跑,结果被后面的问题迅速地转移了注意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说道:“都还好,就是教生物学的大叔很讨厌,每节课都要拿我来开涮。话说,他是不是跟老师你有什么过节,所以才想看我出糗什么的。”   他沉思了几秒,摇摇头:“没有,别想太多。”   好吧,就当我想多了。   这天上午波澜不惊地度过,又是跟叶琛一起吃的午饭。他已经越来越有老大的范儿了,但对着我们还是一点都没变。然后因为实在不想见到无良大叔的脸,所以就逼着顾小城逃了下午的四节生物学,跟叶琛一起去上体育。有了高人在旁指导,顾小城的枪已经耍得越来越好,我就还是差了点儿,只好继续努力。   看老师展示完一套枪法,我们又开始对练。顾小城把他的长枪抖得跟蛇一样,左摇右摆地扫过来,我又闪又挡,手臂上还是中了一记,于是攻出一记猛手,直取他门面。他险险地避开,把手里的枪一抖,露出坏笑:“来真的?”   我还真没怕过,长枪指地,表示自己无所谓。   他轻喝一声,矮身出枪,直取我下盘。我把手上的枪斜刺出去,堪堪挡住他的攻势,然后借力一挑,把他的枪给挑了出去。不想这小子直直朝我扑来,根本没去捡回脱手的武器,踢飞我的长枪就跟我混战作一团。两个人在场馆一角拳来脚往,还得顾着周围摆放武器的架子,一时间没注意气氛的变化。原本热闹的场馆此刻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唯独我们这个角落还在呼呼喝喝。我被他的拳势节节逼退,集中精神想要寻找他的破绽,根本没注意身后的脚步声。直到顾小城挥出的一拳停在半空中,我才后知后觉停下动作,莫名其妙地问道:“干嘛?”   他放下手臂,嘟了嘟嘴,示意我往后看。   我满怀疑惑地扭头,然后被出现在身后的人吓了一跳:“老、老师?”   ——这下子要死了啊啊!      第37章 捅破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也不说话,深邃的眼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我抖了抖,下意识地朝顾小城身上靠去。穿着黑色背心跟迷彩长裤的大块头老师在十几米外的地方摆了摆手,示意其他学生继续练习,然后抹了一把脸朝着这边走来。他手臂虬结的肌肉上流下一道道汗迹,表情也有点惊讶,估计是刚刚才注意到理事长的出现。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走上前来跟一脸冷漠的人打招呼,说道:“修,好久不见。”   我老师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收回目光,朝已经走到面前的高大男人低沉地回应道:“好久不见,凯。”   ……于是老师,我这才知道你的名字啊啊。   他们站在重新喧闹起来的场馆里交谈,阿凯老师不时发出他招牌式的大笑,偶尔还伸手去拍始终面无表情的理事长。我深深地惊悚了——老师,你的神经粗壮程度果然是跟肌肉发达程度成正比的吧?对着这个男人你都拍得下手啊啊啊!   顾小城看了看他们,倒没有把我推开,只是显得很纳闷:“你哆嗦什么?”   我差不多已经整个都缩到他后面去了,抖得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听了这话不由地抓狂:“我怎么知道?!话说那边那两个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聊上了啊啊啊!”我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悲观,就觉得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杀要剐都赶紧的,别老吊着我这颗玻璃心啊啊啊!   “他们是同期生,一起出去历练过,有过命交情的。”顾小城解释道,还伸手拨拉两下我的刘海,嘀咕了一句,“出息!又不是没在逃课的时候被抓过,居然怕成这样。”   我把他的袖子拽得紧了些,嗓子有点发紧,苦逼地道:“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反正待会儿你得看着我点,不然我可能连晚上的月亮都见不到了——”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他哪根神经,只见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严肃道:“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交给他的。”   喂喂,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事实证明,我那糟糕的预感没有出错——或者说本来是没什么事的,结果硬是被我自己诅咒得这么杯具。反正他们一结束交谈,我老师就上前两步一言不发地拉住了我的手臂,带着我瞬间消失在空气里。而我那不靠谱的保镖就这么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抓走,根本都没反应过来。何其坑爹,这根本连活路都没给我留一条啊喂!   ……我命休矣,每年清明重阳记得给我烧纸啊顾小胖!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带着瞬移,感觉相当微妙,眼前的光线不过扭曲了一下,人就瞬间从一个空间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里。高科技造福生活啊,让我少走了很多冤枉路,直接奔向悲摧的命运什么的。真的,我现在都不知是该庆幸没被当众教训好,还是该对在密闭的空间里被动私刑的可能性感到忧虑。   站定脚,偷眼打量这个跟城堡风格一致的空间,愈发笃定这里就是我老师的办公室,无论是丰富的藏书也好,低调中透着奢华的装饰物也好,都带着一股强烈的既视感。一切都像极了恶补风土人情的那段下午茶时光,只有身旁这个男人,不似往日平和。   好吧,或许逃课真的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他放开我,身影闪了一下,消失在空气里。再次出现在办公桌后时,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杯酒,他往那张看起来就很气派的黑色沙发椅上一坐,就开始沉默地酌饮。这人似乎很喜欢喝酒,但从来不醉,再烈的酒喝下去,眼神都依然清明如常。啊啊,居然什么话也不说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于是你到底是有多生气啊!   我脑子一热就冲了过去,两手撑在摆放着各类文件的宽大办公桌上,带起的气流吹得台灯上的水晶吊饰一阵摇晃。他的动作顿了顿,黑沉沉的眼睛看向我,总觉得怒气值又上升了好几分。我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只好粗着嗓子把所有错误都一并抗了下来:“是我不好,我错了。”   他抿了抿唇,把酒杯放在桌上,沉默了片刻才反问道:“你错在哪里?”   我被噎了一下,支吾道:“就是……也许……我不该逃课?”   他的指尖停在挂着水珠的杯壁上,轻轻划动几下。我的目光随着他漂亮得像艺术品一样的手指移动,脑子里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幅幅旖旎的画面——话说这个该死的后遗症到底还要持续多久?   正暗暗脸热,就听他低沉地问了一句:“早上我跟你说过什么?”   我回过神来,迅速地在脑子里排查今天早上我们有过的对话——   将来会长到一米八什么的,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但肯定不是这个。他还问过我课上得怎么样,我撒谎了,不过好像也不是这个。好吧,那就再回去一点,不要什么来着?对了,不要跑来跑去——难道是这句?   好吧,到底为什么不能跑来跑去?   我很想这么问,不过没敢问出口,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说道:“记得。”   顿了顿,又补充道,“刚刚记起来。”   时近黄昏,他的办公室大概处在某座高楼的最顶层,背后是树林阴翳,莺啼婉转,前方的巨型落地窗却正对着一片美丽的海港。窗外风景正好,真正应证了古人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看得我一时间都忘了今夕是何年。他顺着我的目光朝外看去,一群归鸟正从天际飞过,华丽的羽毛被落日的余晖镀成了金红色。   我忘了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嘴里感慨道:“这里视野真好。”   他居然没说我,只是顺着我的话淡淡道:“我可以给你出入的权限,以后不想上课就可以来这里。”我有点受宠若惊,因为在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区域进行瞬移,都需要具备相应的权限,他不给我权限,我就只能靠两条腿走过来。理事长办公室,换算一下就是御书房级别的地儿,居然让我随意进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到这里来看风景那我还不是一样在逃课?那为什么我不能去蹭体育课啊啊!   他一眼就看穿我在想什么,沉声道,“至于剧烈运动,想都不要想。”   我不干了,你这不是断我生路吗?我目测一下桌子体积,觉得要掀起来可能有点难度,于是放弃,咬牙道:“我不,不去学习这些你叫我怎么在这里立足?不进阶你叫我怎么活下去?我不想一辈子被人看不起。”   他没发火,还是在用那种淡得让人恼火的语气对着我说话:“在这个世界上,还没人敢看不起evolve-key。即使不去学这些,你的血统也一样可以让你毫无阻碍地进化到极致,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让你去跟别人动刀动枪。”   我自认是个脑内小剧场虽然活跃但表面上还是很克制的人,现在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想要拍桌:“可我等不起,我现在就想要变强!我卡在超I级不动已经一个多月了,每次听到身边的人说起进阶都忍不住想掀桌!如果我不这么废柴的话,谁还敢用那种目光看我?那样我根本不会被冯斯特开涮到想要逃课吧!”   他没说话,一双眼静静地看着我。   我深呼吸,干脆把心里憋着的话一口气说出来,“说什么没人敢看不起key,其实老师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吧?又弱又麻烦什么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姥爷,你会答应把我带在身边?是没人敢看不起我的种族,可是你们根本都看不起我这个人——如果我不是key,谁肯高看我一眼?”   眼眶有点发热,我颓唐地低下头,黯然道,“我知道我废,可我也想变强。你不帮我就算了,别挡着我。我没指望你能护着我一辈子,我也是男人,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父亲。我不希望到时候还得带着我的孩子来到你面前,说什么寻求庇佑的话,我伤不起。”   良久,听到他缓缓地开口:“我没有挡你的意思,而且我当初承诺的,现在依然有效。”   熟悉的气息一下子离得极近,我整个眩晕了几秒,回过神来他人就已经站在了面前,在微蹙着眉头看我,“虽然不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看不起你,但我没有这个意思。事实上,那天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无论是对你还是孩子,我都愿意做出一生的承诺。”   ……我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点问题,要么就是他脑袋出了点问题,一生的承诺什么的。   没错,肯定是有问题。   啊啊,今天午餐一定是吃得太多了,挤到了脑子,连大脑皮层都受影响了。   狮鹫的口味那么挑,没理由,没理由的。   我大脑放空,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说服自己“是你听错了,你听错了”,可是越来越有一种欲哭无泪的心情涌上心头——   我擦!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吧?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告诉我两个男的做这种事怀孕的几率很小的啊啊啊!      第38章 冲突      我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抱着还看不出动静的肚子,感到极度的别扭和憋屈——原来我一直都理解错了,虽然知道evolve-key好生养,可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在夸奖我的生殖细胞活性高,而不是指我本身容易那什么啊啊啊!所以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再过几个月老子就要生了!要生了啊啊啊!   我是想要成为六个孩子的父亲没有错,可如果他们要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话,那就一点也不美好了啊啊啊!别说六个,就是一个我都不想要,一点也不!可按照现在这样连体育课都不给上的状况,说出“我不想要这个孩子”这种话来被他掐死的几率肯定要远远大于被允许堕胎的几率,所以我要不要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正纠结着,一杯热牛奶出现在面前。我默默地伸手去接,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碟精致的糕点被摆在桌面上,触手可及。大概我的形象实在太苦逼了,修在放开了牛奶杯之后,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低声道:“别担心。”   ……如果怀孕的那个是你,我也会这么安慰你的。   伸手去摸了一块糕点回来,就着牛奶飞快地吃下去,又伸手去摸第二块。   他收回手,按压着太阳穴,转回办公桌后去批阅文件。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我吃东西的声音,连纸页摩擦的声音都被盖过。刚刚极度震惊之下,我的肚子居然发出一阵饥饿的叫声,囧得我当场就想钻地毯里去。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就去给我热牛奶,可是——好吧,总觉得最近变得这么能吃跟这件事也脱不了干系。   牛奶差不多见了底,饥饿感也消失得七七八八,于是百无聊赖地捧着还有余温的玻璃杯,盯着他的侧脸看。工作中的男人总是特别有魅力,我看得有点晃神,心想着不知还要多久自己才能变得和他一样成熟稳重什么的。他知道我在看他,但并没有抬眼,忽然跟谈论天气似的开口说道:“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父母。”   晴天霹雳!我失手把吃剩一半的糕点掉在地上,连忙放下杯子弯腰去捡,起身的时候手肘碰倒了玻璃杯,结果杯子掉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清脆无比。这动静大得,终于成功地让修放开了手里的文件,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你很惊讶?”   我裂着表情坐在椅子上,已经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种连家长都要请动的架势,难道你是认真的吗?   僵直了好半天,才把捡起的半块糕点放在了纸巾上,迟疑地问:“我可以知道他们……都有什么反应吗?”   “你的母亲——”他斟酌了几秒,用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说法,“她非常高兴。”   “不用说了,她非常高兴的表现,肯定是唱着歌跑去告诉我姥爷发生了什么事。”我心灰意冷地进行脑补,“一路嚷着儿子终于嫁出去了之类的话,说不定还会开个party庆祝什么的。”   修沉默了片刻,点头,看样子也十分不理解这女人表现出的狂喜。   我耸耸肩,每一个不靠谱的预言家在得知自己的预言居然真的实现了以后,大概都会有种中乐透的惊喜感。我正想问我老子是什么反应,厚重的木门就被人一脚踹开,我老子黑着脸站在门外,身后跟着我那等着看好戏的老娘。修从办公桌后起身,深邃的眼望向门口的人,轻声道:“你父亲说,他会亲手杀了我。”   我:“……”   果然,我老子一见我在这里就和缓了目光,周身肃杀之气大减。他难得露出笑容,一瞬间冰消雪融,春暖花开。伸出了右手,温和道:“儿子,到爸爸这里来。”   啊啊,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囧囧有神地站起来,嘴角抽搐地朝门的方向走,看我老娘在门外捂嘴笑。结果走没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揽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修冷漠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说道:“很抱歉,除非你杀了我,不然别想带他走。”   我老子唇边的笑容迅速褪去,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极度凝重。   总觉得一段时间不见,爸爸你又变厉害了啊啊!   正在两人气势不断攀升,战局一触即发之际,无良大叔身穿白袍在门口出现,整个人烟雾缭绕地走进来,抱着手臂评估一下双方的战斗力,摸着下巴道:“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打断了有趣的事情呢。”说着似乎想要转身走人的样子。   冯斯特大叔,你错了,我这辈子还没像今天一样这么高兴见到你的脸啊啊!   修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不耐:“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   冯斯特停住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吐出一口烟雾,回答道:“老头子们找你的小朋友,就在外面候着。你最好来一趟,还有小朋友的父母也是,长老团似乎有兴趣重新讨论一下key的归属问题。”   这话一出,屋里除了不明所以的我,其他三人的表情都变得很微妙。我老子眯了眯眼,眼底流露出几分恼怒,就连我那一直笑眯眯的老娘也没了笑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好吧,似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对这个长老团具有生理跟心理上的双重厌恶。我忍不住低声问站在身后的人:“长老团是什么?”   他已经从对峙的状态里脱离出来,恢复了绝对冷静:“他们象征着亚特兰蒂斯的最高权力,可以撤销包括理事长在内的所有在任者。权力滋生腐败,他们的手可以伸向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无论是哪里黑暗跟丑恶,都有他们的影子。”   “……他们现在要来讨论我的归属问题?”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轻而坚定地道,“我不会让步。”   又是熟悉的光线扭曲感,人就到了门外。走廊上,三名穿着白色长袍的老者候在那里,露在布料外的皮肤已经布满了褐色的斑点。亚特兰蒂斯的人种都不容易显老,遇上像狮鹫这种巅峰物种,一千多岁都还能保持着青年时期的样貌。可见,这三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该活了有多少年了啊。他们之中最年长的那一位对我微笑着点头致意,对着年长者的善意,我心中实在生不出恶感,忍不住就回了他一个微笑。   我老子跟老娘从门内转出来,无良大叔也一边点燃香烟一边从里面出来,含糊道:“人都到齐了,要说什么赶紧开始,说完我好回去睡觉。”   三位老者一直面带微笑,对着这样无礼的家伙也没有发出责难。刚刚对我点头致意的年长者上前一步,温声道:“是这样的,为了减轻理事长的负担,也为了让evolve-key有更好的成长环境,我们长老团一致通过决议,希望监护者这一职位可以改由冯斯特来担任。”说完用温和的蓝眼睛注视着我,“孩子,你愿不愿意?”   我还没回答,在场的三个成年男性就先后开了口——   冯斯特皱眉道:“这种事情别找我,我可没兴趣当保姆,学生一个就够我烦了。”   我老子冷冷道:“我的儿子,我自己可以照顾,不需要麻烦别人。”   修回绝得干脆利落:“我拒绝。”   年长者没有动怒,或者说,根本没把他们三人的态度放在眼里,目光仍旧温和地停留在我身上,再次征询道:“孩子,你的希望是什么?”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摇头:“我没有那种东西。”   修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微微用力,阻止了年长者想要继续问话的举动,冷漠地盯着他看:“冯斯特的实力只剩下全盛时期的一半,连他自己的学生都打不过,我不可能把自己的学生交给他。凌江城虽然已经突破到超A级,但陆地上的危险比海洋多,你们也不会轻率地让他把人带走。”   年长者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微笑着伸出干枯的右手:“那么,就把key交给我们吧。在光脑的教导下,他一定会成为杰出的新一代领袖,你也可以放心自己学生的安全。”   他发出一声嗤笑:“你知道我不可能会答应。”   我看到年长者的眼睛里一闪而逝的阴霾和恐慌:“果然是这样——”   他后退一步,被两名同行者抵住后背,站稳了身体。   修的手覆上了我的小腹,从掌心里发出耀眼的光来,引得我身体深处跟这股力量系出同源的血脉兴奋起来,发出了泛着白色的同色光芒跟他的手掌相交辉映。我震惊地感受到体内那个尚未成型的生命此刻的活跃,知道它的存在是一回事,但切身感受到又是另一回事。这个生命体正在以闪烁不定的光芒,向世人宣告它的存在。   “你们最害怕的事已经发生了,所以不要试图惹恼我。”他始终保持着这种绝对占有的姿势,冷漠地看着面前震惊无比的长老们,“这是我选择的人,所以哪怕是要断绝亚特兰蒂斯的进化之路都好,他都只能属于我,容不得他人染指。”   那天,他的声音低沉地回响在我耳边,像穿透了晨雾的钟声一样动人,经久不散——   我选择了你,将向你献上忠诚,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希望你的忠诚,也只属于我。      第39章 神断      对自己根本不爱的小鬼许下一生的承诺这种事,只有他做得出来。后来只要一想起这事我就会产生很深很深的挫败感,因为按照我原定的设想,这种类似于求婚的事情应该发生在一个春日的午后。是在盛开着大片玫瑰的花园也好,弥漫着蛋糕香气的甜品屋也好,我心爱的女孩就坐在对面,脸上带着红晕,睫毛轻颤,咬着嘴唇,看着我将象征永恒的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美丽的眼因我给出的承诺而焕发光彩——   可现在,没有春日的午后,没有玫瑰花园,没有蛋糕香气,没有心爱的女孩——甚至连恋爱的气氛都没有啊混蛋!啊啊,你敢不敢给老子敬业一点?!来自狮鹫一生一次的承诺什么的,老子要是点头的话就要跟你死磕一辈子,根本没有下一场了啊啊啊!   我可以不点头吗?可以吗?就算这是一个美人,也不能抹杀他是一个男人的事实啊啊!完全没有爱的感觉,要我怎么跟他过一辈子?!   ——我会枯萎的,没有爱情滋润什么的,绝对会。   …… ……   虽然我梗着脖子一直没吭声,但这里根本没有人在意我点没点头,他们在乎的只有我身后这人的态度。老者们叹息一声,白袍滚滚地消失在走廊里。冯斯特的手心里冒出一团浓郁的黑雾,把燃到一半的香烟腐蚀成虚无,朝这边挥了挥手:“剩下的家庭内部问题自己解决吧,我回去睡一觉。”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里,我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完全没有。   ——因为闲杂人等的退场,正意味着狗血家庭伦理剧的上演。   不过一秒之内,气氛就再次恢复到刚刚在办公室里的沉重。只见我老子阴沉地盯着修横在我腰间的手臂,冷然道:“抱够了没有?”   ?   轰——   一股气浪冲破沙尘的阻隔,直直呼向悬崖边上的城堡。落地窗震了震,连带着桌面上的茶杯也跟着晃了两下,溅出一小滩褐色的液体,浸湿了雪白的桌布。我老娘淡定地伸手给稳住了,继续将一小块曲奇饼送入口中,毫无压力地品尝夜的手艺。她微眯着眼喝下杯子里的红茶,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管家的手艺真是不错,相比之下你的功夫就差远了。”   我一面关注外头的动静,一面嘀咕道:“我肯给你做饭就不错了……”   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虽然当初让你跟人家走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只是妈妈完全没有想过会这么快……”她无限忧愁地看过来,同时伸手过来摸我的脑袋,叹息道,“一手带大的儿子就快变成别人的了,妈妈好伤心——”   “等等——”   我胡乱地摇头想甩开她的手,没成功,最后还被她扯过去一把抱紧了。这女人力气大,我挣脱不得,只好在她怀里干瞪眼,“老妈你……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当初让我跟人家走的时候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给我说清楚了啊啊!不然我绝对会死不瞑目的啊啊啊!   我老娘松开我,结果我一抬头就被她两眼含泪的表情吓一跳,声音全给堵在嗓子眼里,任由她哀哀切切地捧着我的脸,听她轻声道:“小风,你已经长大了。”垂眼扫向我肚子,眼泪啪的一声掉下来,“我的孩子,现在都已经要当妈妈了——”   口胡,老子是爸爸!   说话间又是数道气浪冲破了空间阻隔横扫而来,震得玻璃发出破裂的声响。   她无视我眼里的死光,继续哀切地说道:“本来以为还要等上很长时间才能见到外孙的脸,毕竟理事长是亚特兰蒂斯最难摘到的高岭之花,儿子你又是这么不起眼的幼年体,脑筋还跟人类一样古板,没想到——”   哗的一声,玻璃碎成了一地,狂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至。我老娘打了个响指,在周围撑开白色的半球形结界,把摆放着红茶跟点心的长桌囊括进防御范围里,擦干眼泪朝我露出赞赏的笑容,“真不愧是我的孩子,所以是怎么做到的?”   “老妈,你……”我发誓我刚刚亲眼看到她把一个眼药水瓶子从身侧扔了出去。   她捂着小半边脸,兴致勃勃地猜测道:“所以儿子你是用了色香,还是下了药?”   喂喂,这种听起来像是我把人家设计了的感觉是什么?我在你眼里原来是这种人吗?   生硬地打断了她的妄想,嘴角不停地抽搐:“我什么也没干,只是去洗澡——”   她眼睛一亮,掩住嘴唇发出一串笑声:“喔,湿身诱惑大作战?”   这下子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为什么——”就认定是我对他做了什么而不是他对我做了什么?我可是什么也没干就莫名其妙地被推倒了啊啊!现在不但被告知因为不幸中奖所以不给进行任何剧烈运动,还陷入人生最大的危机之中,这女人还笑成这样——   所以给我搞清楚了,到底谁才是你儿子啊!   见我陷入暴走边缘,她这才停下了种种不正经的脑补,将右手搁在膝头静静地看我:“这样不是很好吗?妈妈已经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了,这个人愿意把你收到羽翼底下,给你庇护,我很放心把你交给他。”   我怔怔地听着,看她垂着眼伸手过来轻抚我的腹部,“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妈妈也帮不了你多少,能够支持你的就只有修一个。”   外头飞沙走石,尘烟蔽日,那两个超A级的男人干起架来完全不管不顾,动静大得能把整个峡谷给拆了。之前在学园里禁止械斗,他们就一言不发地坐上飞行器,一路上释放着低气压。一到平原地带,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从飞行器里跳了下去,还在半空中就开始拔刀相向。我根本没发现这两人身上藏着武器,但他们在半空中交战的时候,刀剑相击发出铿然的声响却让人忽略不能。好吧,亚特兰蒂斯的水深不是我这么一小老百姓能琢磨透的。   刀剑无眼,我只好带着我老娘先回城堡,免得被殃及。管家夜早早等在门口,睁着一双眼,倒是没有什么黑化的迹象。进了城堡还体贴地挑了个视野好的房间,送上茶点,让我们可以继续观战——连黑化版都是这么好的态度,真是让人不得不怀疑那天放我过去的时候,他根本就已经预见到了现在的局面。   外面的战火愈燃愈炽,屋里的气氛却莫名地安静下来。   我老娘摸了一会儿,没感觉到有什么动静,就把手缩回去,撩拨了一下耳后的头发,眼底浮出回忆的神色:“你姥爷说的话向来很准,当年我跟你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说过我跟他没结果。当时爱得死去活来的,连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谁还听得进去。”   听到这里我脑子里就只剩一个念头,就是当年我老子跟我老娘估计真是爱惨了。   大陆上的物种寿命大多十分漫长,接受的教育也是一味追求进化,像冯斯特的生物学课程上甚至还有两个课时是用来分门别类地给学生介绍用哪些体位做会更容易受孕。更多的伴侣,更多的基因组合,就意味着更多的进化机会。他们不像人类那样讲求一生一世,像狮鹫这样的物种,已经算得上是个中特例。   ——这俩人能有这样的觉悟,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握她搁在膝头的手,她看向我,摸着我的头发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妈妈现在就跟你说一下,你很快就会懂我为什么会舍得把自己唯一的孩子交给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男人。”   按照她的说法,我姥爷就是个铁嘴神断。当年他早早说过,她跟我老子注定处不久,可我老娘不信。结果等到我出生的时候,凌家那边一看是个连L级种都比不上的废种,马上就逼迫我老子跟我老娘分手。他们抗争了很久,终于没能熬过去,在我七岁的时候正式断绝了关系。到了十一岁那年,我老子就连来看我的自由都被族长给限制了——于是,我再没有爸爸。   “凌家不要你,但秦家没这种说法。”她轻握着我的手,淡淡地回忆道,“你是我儿子,我一个人也可以把你养大,你姥爷也不像凌家的老古董。你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立足之地,在人类社会中却能活得很好,即使没有父亲,也从来没有比别人差,所以我一直以你为荣。”   只是在我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事情又产生了变故。   那年生日party结束后,姥爷把她留下,父女之间进行了一次谈话。   就是这次谈话,断定了我日后的命运。   她端起凉透的红茶,凑近唇边呷了一口,“我本来已经打算让你永远脱离亚特兰蒂斯,但你姥爷告诉我,在你十七岁的时候会发生一场基因突变,但不清楚契机是什么。亚特兰蒂斯已经沉寂了数千年,传说中的evolve-key再现,必将引起暴动。这之后的三年,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我重新联络上了你父亲,希望他能够为自己的儿子负起一点责任。所以在那三年里,他一直派人跟着你,你干了什么好事他都一清二楚。”   我郁卒地挠脸颊,皱眉道:“我就说他怎么要打断我的腿,原来——”   我老娘低低地笑了几声:“我挑人的眼光还算不错,他虽然不是做丈夫的人选,却是个没得说的好父亲。说起来,你们俩父子一个是子控,一个又恋父,如果不是理事长大人最后出现,我都说干脆你们——”   “……老妈,我可不可以问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就算亚特兰蒂斯的教导方式有问题,你也不可以这么没下限吧!为什么会把这种脑筋动到我老子身上啊啊!   此时,窗外又是一阵狂风大作,九条白色的尾巴在风暴中心狂暴地甩动,发出无数声气爆——啊啊,爸爸你彻底兽化了!我激动了,起身朝风暴中心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另一只巨兽的影子——呃,所以修还没有兽化,直接以人形对决超A级的九尾狐?   好吧,果然是站在大陆巅峰的种族,实力什么的根本不是我能揣测的。   于是默默地坐回去,听我老娘继续道:“所以那天你出车祸的时候,我就有这种预感。结果等你醒来的时候,身上的气味果然变了,你姥爷的话又变成了事实。于是当他提出让理事长成为你的监护者时,我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   ……原来你才是罪魁祸首啊,姥爷。铁嘴神断什么的,说是只要强大起来,全世界美人都是我的——我勒个去,现在根本没机会了啊!   “你受到的一直是人类社会的教育,可能一生都无法认同亚特兰蒂斯的思想观念。然而在这里,身为key的你一旦接受某一个体,就意味着接受了对方的整个种族。”见我一脸错愕,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前那只小百灵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怎么说呢,果然还是应该庆幸人类的教育把你变成了一个注重所谓道德的个体吗?”   我抖了抖,脑海中冒出了少女小雀的身影。虽然她的脸已经有些模糊,但容易脸红的可爱模样还是很轻易就能想起来。这样单纯的女孩子,居然会给我下套?如果当时就这么答应了她,是不是意味着现在就要跟百灵一族的所有族人上床?   ……如果是那样的话,老子跟播种机有什么区别?   一阵惊天动地的连环爆炸声,之后天地间重新归于沉寂。即使是沉浸在失望中,我也忍不住朝窗外张望了两眼,那两人终于分出了胜负,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正想着呢,就看见我老娘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是你爸爸输了。”   “他们还没回来呢。”我飞快地说道,意思是别这么快下定论。   她又喝了一口冷掉的红茶,兴致缺缺地道:“在来之前你姥爷就预测过结果,输的人会是你爸爸。以及——”扫了一眼我的肚子,“里面那个,是很活泼的小男生哦。”   我:“……”      第40章 诱捕      好吧……肚子里怀的这个是不是男孩我不知道,事实上我连自己还是不是个男人都搞不清楚,因为正常男性不会怀孕,而正常女性也不长我这样。一言概之,我TM就是一杯具。   站在破碎的玻璃窗后跟我老娘一起等了会儿,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瞬移回城堡,身上都有些狼藉,不复平时优雅。我老娘在旁狭促地笑道:“儿子,能让这两个男人为你打架,你也称得上是大陆第一人,有没有为自己感到骄傲?”   “……完全没有。”虽然这是事实没有错,冰山碰撞什么的也的确让人大开眼界,但为什么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带着一种微妙错位感?   我特别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集中了精神去看那两人,正冷淡地垂着眼跟管家讲话的修除了脸上被划了一道血痕,其他似乎都没什么大碍。在数尺外,我老子也恢复了喜怒不于形色的扑克脸状态,不过左手一直垂在身侧没有动,看来是受了不轻的伤。   熟胜孰败,一目了然,姥爷的预言再一次应验了。   我默默低下头去,伸手摸了摸平坦依旧的小腹,感到一阵恶寒——   于是这里面……真的是我儿子?   顾小城笑过我的反射弧比一般人都要长,受到了惊吓要等好半天才会表现在脸上。再加上刚刚一直有人出来搅局,我都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在距离被告知“你有了”这样诡异又可怕的事实两个多小时后,我终于感到一股混杂着忧虑震惊不安以及莫名欣慰的感情袭上了心头。又站在原地恍惚了几十分钟之后,才意识到我期待的儿子居然是要由我自己生出来,所以莫名的欣慰变成了抓狂——   我是想要当六个孩子的父亲,可我没打算要自己生啊啊啊!   因为满脑子纠结的都是“到底要怎么生”、“会不会生出跟当初的自己一样的小鬼然后被迫要抛弃他”以及一闪而逝的“可不可以不要生”这样的问题,所以剩下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做出各种囧囧有神的事情,比如拿勺子吃面,用筷子喝汤什么的,让餐桌上的其他三人侧目了好几次。值得一提的是,在惊天动地地打过一场以后,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剑拔弩张。餐桌上的平和进一步钝化了我的五感,终于让我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心不在焉地吃过饭,又心不在焉地去洗澡,连手上被塞进来的是我老娘特意带过来的恶趣味卡通睡衣都没能发觉。恍恍惚惚地穿着印有小熊维尼的鹅黄色卡通睡衣从浴室里出来,被她塞了枕头在怀里给推出外面。直到房间门砰地一声关上我才回过神来,站在门口纳闷了很久——   这不是我房间么,为毛我会被踢出来?   于是转过身去用力拍门:“老妈,你把我踢出来干嘛?喂喂,别开玩笑了,快开门!”   然而拍到手都疼了也没人来开门,以我对她的了解,这女人九成九是进了浴室泡澡,没个把钟头绝对不会出来。嫌恶地看了一眼袖子上的卡通图案,放下手臂,摸出装在裤袋里的手机来打发时间。这阵子我特别容易犯困,通常不到十点就会上床睡觉,现在眼看都快十点半了还进不了自己的房间,手机屏幕上的图案都已经变成了模糊的色块——   退出游戏,整个人已经滑到了地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还是没出来。目测一下门前地毯的厚度,自暴自弃地想着今晚干脆就在这里睡算了,就看见一双皮鞋停在面前。强打起精神抬头看去,管家的脸模糊在阴影里,伸手来扶我:“你怎么坐在这里?”   这语气——   我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凑近了一看,眼睛果然是睁开的。一看他手上托着的银盘,就知道肯定是在给谁送点心的时候瞥见我坐在地上打瞌睡,这才走过来。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间门,又看了看昏昏欲睡的我,把刚刚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你怎么坐在这里?”   我抱住枕头,整个人贴在墙上,顺着往下滑了一段:“因为我妈把我锁外头了……该死的——”头很痛,肚子也不怎么舒服,“我说——为什么我要被人从自己的房间里赶出来,城堡里不是还有很多客房空着么?”   他托住我,说道:“今天下午主人跟你父亲打的那一架,把所有房间的窗户都震碎了,我只来得及修复好其中的几扇,所以你父母今晚会睡在东翼的客房跟你睡的房间里——”   我清醒了一瞬,瞪大了眼睛看他,可惜没坚持多久又开始迷糊:“你肿么不早缩……”脑子似乎都生锈了,转动的时候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让我很是崩溃地往地上滑去,“算了,今晚就睡门口好了——”   真是混乱的一天,现在居然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歪着头靠在门边,眼睛已经彻底阖上,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装作没听见,也实在是听不清了。把我叫起来又怎么样?你还能给我张床睡不成?反正我一大老爷们,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在地上对付一晚也不算什么,所以拜托你就别在我耳边说个没完了……   他终于不吭声了,也没再试图把我从地上拽起来,似乎有什么人过来了。走廊上铺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声音,我没听见脚步声,也没有讨厌的家伙在耳边说个没完,于是满意地拿枕头挡住了脸,准备陷入更深的睡眠当中。然而下一秒怀里的枕头被抽走,人也被从地上抱起——这么大动静,我再困也得睁眼。酸涩的眼睛适应了光线,正好跟把我打横抱着的人视线对上,修难得穿着深色睡袍出现,线条完美的胸膛微微袒露,眼眸一如既往的深邃。   “老——师?”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糊涂了,不然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见到他。   但手臂的触感是真实的,身上的气息也是熟悉的,就连脸上的细小伤口都在相同的位置,毫无疑问是本尊。我敢打赌自己的体重最近绝对有突破130,但他抱着我就跟什么也没抱一样,光线一阵扭曲之后,我们身处的地方就变成了主卧。我还没弄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人就被放在了床上。虽然满心疑惑,但一沾枕头我就被重新涌上来的睡意给淹没,毫无芥蒂地在这张跟身旁的人纠缠过的床上睡去。   一觉睡到大天亮=口=。   醒来的时候,依然是被人抱在怀里的姿势,跟那天早上一模一样。不过这一次没等我爬起来,身后的人就低沉地开了口,问道:“醒了?”声音里没有刚睡醒的暗哑,不知醒了多久。这个男人的生物钟规律得让人发指,于是我突然很怀疑一个多月前的某个清晨,他是不是一直清醒地看我偷偷摸摸地想开溜,最后才跟捉老鼠似的把我捉回去。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室内,我僵直得像块木头,趴在床上不敢动,纠结着是要起身逃跑,还是该爽朗地跟人家说早上好——尽管这两种做法听上去一样二。但是一直不给反应似乎很不礼貌,毕竟人家昨晚还把我抱回来,让我免于睡地板来着。好吧,纠结到最后就只能点了点头,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唔。”   短暂的沉默后,干脆把心一横,飞快地说道,“昨晚我被我妈关在了外面,一直等她都不开门,结果不小心就睡着了。呃,我最近比较容易犯困,上课的时候也会打瞌睡,或许是夏天快到了的缘故?我——”   修打断我,掌心覆上我的小腹,在我耳边轻声道:“怀孕的时候,嗜睡是很正常的事。”   我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心却有点冷。像我们这样躺在床上抱着讲话,其实是一件很暧昧的事情,但修的表现让我觉得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在想歪。他或许根本不记得在这张床上发生的事,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孩子。我微微颤抖着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没有说话。他真的很喜欢孩子,被划在幼年体范畴里的我,也一直被很耐心地对待。   他握住我颤抖的手,低声问:“怎么,不舒服?”   我摇摇头:“没事。”   这些偶尔展露的温柔,为的也不是我。他需要的家人只是跟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而不是我——即使明白这一点,为什么还是会产生被需要的错觉?不止是被当成能为他生下优越后代的key看待,还憧憬着会有别的什么——   妄想着这些的我,到底是怎么了?   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我可以为你生下这个孩子,所以昨天的话,你要不要收回?”   修沉默了几秒,问我:“哪一句?”   “一世的忠诚,我指的是这个。”我想了想,尽量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虽然除了你,我可能再遇不上愿意给出这种承诺的人,但也正因为它的宝贵,我不希望让你决定得这么轻率。一生一世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这个誓言,我知道你很喜欢孩子,所以我可以为你把孩子生下来,不需要你拿一生一世来交换。”   我想这一刻,自己的脸上一定焕发着圣母的光辉,可惜没人看得到。   身后的人说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不需要我的承诺,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什么也不要。”好吧,圣母的光辉越来越盛——问出这种话是想逼我到什么地步?   “还是说,光是忠诚根本不够——”被扳着肩膀转过去,近在咫尺地凝视,“告诉我,你在渴望什么?”      第41章 阴谋      我呼吸一窒,艰难地别开眼,重申道:“什么也没有——”   两个人贴得极近,偏偏又是在早上刚睁眼的时候,于是……悲了个催的。   修瞥了我在被子底下起了反应的某个部位一眼,掀开被子下床,背对我站在床边,像大提琴一样低沉的声音悠悠地传来:“自己解决。”   虽然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但我还是窘迫得要命,同时又因他的态度而感到恼怒,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红着脸瞪他。他系上睡袍的腰带,将手指插`入随意散落着的黑发,向后刷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微微侧脸看我,“还是你已经有了在床上呆一整天的觉悟,想要我帮你解决?”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想到那会是什么画面,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差点让我爆血管:“你别看,我自己来!”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结果一大早就出这么大的糗,只让人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蔫头蔫脑地吃完早餐,搭乘理事长的顺风车去上课。听管家说,我老子跟我老娘起得比我这个要上学的人还早,说是想去体验久违的亚特兰蒂斯风光,连飞行器都没开就走了。他们这一次会回来,完全是我姥爷的意思,他老人家手头有点事,耽搁了行程,干脆就让他们先出发,自己则将不日抵达。唉,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么轻易就给后辈制造出了二度蜜月的机会,估计这一趟下来,我老子跟我老娘会有破镜重圆的机会。   飞行器飞啊飞,我的心思也跟着四处乱飘。体育课是彻底没戏了,可又不能天天往他办公室跑——经过今天早上这一出,对上他的目光我就更心虚了,总觉得自己在妄想一些不该有的东西。我喜欢的是妹子啊,各种柔美各种温纯的妹子,他再吸眼球也是个男的,我一彻头彻尾的异性恋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男人?   我对他……只是憧憬。   对,就是憧憬!老子只是觉得你帅,所以才想拿你当目标,再多就没有了。   冷不防被盯上,看他坐在沙发椅上,毫无征兆地冒出一句:“嘴里在嘀咕什么?”   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老子只是憧憬你——”   修挑了挑眉毛,这动作在他做来真是该死的挑逗。我脸又红了,他现在不管做什么动作我都会感到心跳耳热,只好底气不足地继续道,“就是想要变成跟你一样成熟稳重什么的,没别的意思……”   他发出一句意义不明的反问:“是吗?”然后不再看我。   又是一路无话。直到抵达学校,被带着从飞行器上下来,才感觉到他的气息贴近耳边,低沉地说道:“乖一点。”   顾小城站在不远的地方朝我挥手,我默了默——   这种被驯养的感觉,算什么?   他松开我,垂眼看了看腕间的水晶,轻声道:“先去上课。”   我默默地点头,抬腿朝着戴着一只眼罩的美少年走去。走到一半回头看,他人已经不见了,于是又把头转过来,继续往前走。好吧,看来整块大陆都得由他管,今天走那么快,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顾小城大概等了有那么十来分钟,头发都沾上了晨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脸上没有不耐,安静地陪着我走了一段,忽然开口叫我:“阿风。”我看向他,他巴掌大的脸绷得很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然后对他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下,单手搭上他的肩膀:“顾小胖,别光顾着说我,你自己呢?你敢说你没有事情瞒着我。”敛去假笑,揽上美少年漂亮的脖子,“说!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全世界人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的消息?”   他被我用力掐着也没变色,只是认真地盯着我看,然后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听到。”   老实说,我不大相信这小子的话,不过好像也没有怀疑的理由。于是摸了摸鼻子,改为搭着他的肩膀,继续往教室的方向走:“我没什么好瞒你的,大家这么多年兄弟。有些话我要是没说,那就说明我觉得没必要讲,顾子庄,你知道我的。”   他也伸手挠挠脸颊,换下了严肃的表情:“事实上,我也认为自己应该是知道你的。”   我笑得很爽朗:“得,那不就结了。”   十几年的兄弟,最让人高兴的一点就是有些事情解释起来不那么费劲。解释不通了,他也不会怪你,顶多给你两拳,一回头还是愿意为你两肋插刀。男人之间还是做兄弟好,像我跟修那样搞得不清不楚的,反而让人脑仁疼。   上午第一节上的是大陆史,算我最得意的学科之一。上课的老师是个一看就很有学识的小老头,原身是只猫头鹰,戴着一副单镜片的眼镜。然而今天一进门就感觉到十几股不同寻常的威压,让空气都显得凝滞。我顿了顿脚步,才继续朝惯坐的座位走,听顾小城从嘴角发出细小的声音:“来了很多没见过的家伙,恐怕来者不善。”   “知道。”虽然从开学起这些人就没消停过,可实力这么强悍的一群人同时出现,却还是第一次。这些人里估计有不少是中级学员,可能还混杂着一两个高级也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高阶的威压,不知到底想要做什么。   来到空着的位置上,正准备把书放下,就有人一拳砸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拳印。周围没人敢吭声,顾小城也停住了动作,看向这边。那人见我看他,便露出一个懒散的笑容,将带着露指手套的拳头从桌面上收回去,拖着声音道:“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我占了。”   他的眼里有着再明显不过的挑衅,我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两秒,然后平静地点头:“行,你坐这里。”说完转身朝更后面的位置走去。   顾小城站在原地看着,接着拿起桌面上的书跟了过来,两个人一直走到倒数第四排才停下。空气中的压迫感有增无减,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学园内明令禁止械斗,所以学生之间的纠纷一般出不了什么大事。这些平均实力在F以上的家伙明摆了是冲我来的,只是目的还不明确。即使坐在了最后面,还是有视线若有若无地扫来,让人十分反感。   小老头在上面开始讲课,顾小城一边垂着眼睛翻书一边问:“怎么办,这些家伙个个都不好惹。”   我镇定地翻着书,偶尔画上一横线,说道:“你别掺和进来。”   他闻言侧眼看我,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你的意思是要我就这么干看着?”   我点了点头,转着手上的笔:“我是evolve-key,弄死我的罪名他们承担不起。你不一样,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被人弄死了,我可赔不出这么一漂亮儿子给你老子。”   顾小城冷笑一声:“用不着你赔。”顿了顿又说,“如果还当我是你兄弟,就别阻止我搅这趟浑水。我看这些人是疯了,十头牛都拦不住,什么明令禁止械斗,他们不会管的。”   我霍地抬起头,狠狠地盯着他:“你收到了什么风?”   他咬了咬嘴唇,目光落在我的小腹上。虽然他没出声,但我什么都明白了,手指僵硬,浑身发冷,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威压像是一道催命索,紧紧地捆在我脖子上。我放开手上的书,下意识地覆上自己的腹部,咬牙道:“这些王八蛋,他们疯了吗?!”   顾小城抿着嘴唇看我:“是真的?”   我揉着眉心,承认道:“是意外。”可这些王八蛋居然盯上孩子,混账!   顾小城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要冷漠:“是狮鹫的种?那就难怪了,那些人拿他没办法,自然会对你下手。”他的手有点冷,覆上我的手背轻轻摩挲,“这些人大概是觉得,没有了孩子,他会放弃跟整个大陆作对吧。没有了这个孩子,key就不会被独占,他们的进化之路也就不会断绝——谁会放弃最后一线希望呢?”   我环视这些陌生的人,他们的眼中全都带着血腥的杀欲,对进阶的贪婪。刚刚那个霸占了我座位的家伙对上我的视线,细长的眼睛里闪过冰冷的光芒,分叉的舌头在唇间一闪而过。他们为了种族的进化之路而来,无视了学园的规则,甘愿冒犯理事长的威严,将个体生死置于脑后——   这一次,根本没有侥幸的可能,因为这些人决不会放过我。   整整两节大陆史,我什么都没听进去,血液在耳中轰鸣,愤怒在胸口燃烧,冰冷的恐惧感填充了周围的每一寸空气。在这种情况下,感官就变得无比敏锐,让我清楚地感觉到每一束朝着这边射来的视线。我一直试图跟修取得联系,但通话请求每一次发出都是石沉大海,然后铃声响起,他们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起身向这里靠近。   顾小城冷哼一声,周围光线立刻扭曲,一眨眼,两个人就站在了一片小树林里。我心跳如雷,听他在耳边催促道:“我们时间不多,快点联系他,那些家伙一查到坐标就会赶过来,我撑不了多久!”   我手指僵直地拿出挂在胸口的水晶,试了好几次才开启通话,结果一样没有声音。我不死心,换了洁丝、卡尼尔、冯斯特甚至管家夜,一个一个地发出通话请求,都没有成功。顾小城警惕地看着四周,嘴里飞快地问道:“怎么样?”   话音刚落,有十几个方位的光线同时发生扭曲。   我静静地把水晶放回去,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回答道:“真是巧得很,能帮上忙的人都不在。所以顾小城,你也走吧。”      第42章 危机      树林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十几个人把我们包围在中间,好整以暇地收紧包围圈。顾小城跟我背靠着背站在一起,就像当年跟找上门来踢馆的家伙打架一样,己方的人统统倒地不醒,剩下两个人,除了对方就再没有别的支持。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走,半垂着脸摘下右眼的眼罩,随手扔在地上。黑色的底面衬着枯黄的落叶,白色的骷髅头朝上,半张着嘴露出诡异的笑。这娃娃脸的美少年睁开眼睛,右眼里浮动着紫色的光芒,望着不断靠近的对手静静地开口道:“进阶之后,阿风还没有见过我出手吧。”   “没,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我努力沉住气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手身上,提防着他们随时发难,嘴上说道,“是不是有了什么新技能,准备给爷秀一个?”   风从头顶掠过,吹得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他们停住脚步,摆着像逗弄老鼠的猫一样的姿态,嘴角挑起了残忍的笑意。   顾小城眼底紫光大盛,将半边面孔都映成了紫色,绷紧了嘴角,说道:“啊,是用过三次就会死的技能呢。”我心里一咯噔,听他像说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漠然道,“瞬间将自身实力提升三阶的技能,一生只能用三次。虽然是自损寿命什么的,不过如果是为了你的话,那也不算亏了。”   ……绝对亏了,顾小胖,你这是让老子拿什么东西来还你?!   说话间,寂静的空气里响起干枯的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我想也不想就转头朝那个方向发出诅咒:“谁先动手谁扑街!”   只听扑通一声,几个人齐齐扑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有人嗤了一声,走过去把这几个倒霉蛋翻起来,瞥见他们脑门上的血窟窿,脸上微微变色。就在他脚边,那株蔓藤科的植物正好把尖锐的毒刺缩回去,上面还沾着血跟脑浆的混合物。见状,剩下的人眼中的不屑悉数褪去,有个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的男人低笑一声:“有意思。”   ……有意思你妹!   我还没来得及感慨生死无常,就被胃里涌上来的恶心感给打败了。强忍着想吐的冲动,瞪向这个依稀可以辨别出原身是某种大型飞禽的男人,他长着一张花花公子的脸,虽然没有露出跟他的同伴一样疯狂的神色,但能出现在这里就不是什么好人。   空气里飘荡着血腥气息,一开场就死了四五个人,这绝对不在我的计划内。同伴意外死亡的后果就是让剩下的人变得更加谨慎,我的手下意识地挡在小腹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这是我儿子,尽管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他的到来,甚至还因此感到困扰,但是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再没有路可以退。   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言咒可以做到什么地步,无良大叔说的那些根本不是我一个超I级能达到的境界,比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应验的诅咒,还是拖延战术更适合。事到如今,我已经想得再清楚不过,这根本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黑暗中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这一切,他们先是小范围地放出了这个消息,在修的坚决姿态引得这些为了进化已经丧心病狂的家伙骚动不已之后,他们又使出了调虎离山,让我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能够做到这一点又不让修产生警惕的人,除了长老团以外我根本不作他想。   擦,以牺牲没有出世的孩子为代价来换取利益,这群老不死的还真下得了手。   想到那三人和善的笑容跟慈祥的面孔,我只感到一股寒意在四肢百骸里蔓延——这块大陆到底有多黑暗,在她圣洁的光辉之下到底埋葬了多少无辜生命,谁又说得清楚。如果今天放出这话的不是修,他们肯定会将这一切抹杀。这群人的目标就是孩子,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使出什么手段,但只要尽量拖延时间,修迟早会赶回来。   被说成是消极也无所谓,因为我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一切回到原点,还是实力问题,还是那句话,如果够强,我也不会一直任人宰割。默默地发出诅咒,谁要是敢碰老子的儿子,老子就咒他变成再也粘不起来的肉块!   顾小城身上的气势一鼓一荡,掀起一阵轻风,吹散了脚边的一圈落叶,然后消影无踪。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杆锋芒毕露的长枪,那他现在就几乎与周围的草木无异,气机内敛,右眼光芒黯淡。然而剩下的八九人并不轻敌,全是严阵以待的架势。顾小城的背脊挺直,当右眼的光芒被完全隔断在乌黑的睫毛底下之后,霍地睁眼,花瓣般的唇间伸出尖锐的獠牙,伴随一声长啸,整个人消失在空气中。   这群人里等级最高的就是刚刚在低笑的男人,但顾小城风一般的身影只是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没有停留。那人挑了挑眉毛,露出颇有兴味的微笑,没有动作。豹的速度相当惊人,当少年的身影像鬼魅一样欺近时,没有一个人能做出反应。然后时间就像被定格了一样,顾小城挑了挑眉毛,伸出兽化的右爪在对方喉咙上轻轻一割,整个人又消失在空气里。   一滴血从看不见的伤口中渗出,落在那人的鞋面上。就像启动了什么开关一样,那人的喉咙发出碎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整个脑袋突然离开了脖子,向后翻去——下一秒,鲜血狂喷!   我一下子躲闪不及,结果被溅了一身。   那颗脑袋在地上滚了一圈,来到脚边,变成了一段蠕动的褐色管状物。躺在血泊里的无头尸体动了动,伸出手臂撑着地面慢慢地坐起来,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新的头颅。那人扶着自己的头,使劲地摇晃两下,然后嫌恶地看了一眼身上沾着的血,慢吞吞地站起来对着旁边的人抱怨道:“所以说我最讨厌别人弄坏我的头了,每次都毁掉我一身衣服。”   我看看他,又看看地上那截不明物体,他察觉到我的目光,朝着这边露出一个笑容。只见这人打了个响指,地上的褐色管状物立刻分解成无数条蚯蚓,钻进落叶底下,像洪流一样涌向他的方向。他又朝我露出笑容,眼神冰冷,“你的小情人毁了我的衣服,代价该由你来付吧,evolve-key大人?”   “很抱歉,这只能怪阁下太倒霉,我不打算负责。”我慢慢地收紧拳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诅咒的机会,深吸一口气之后无比真诚地祝愿道,“希望阁下在地下行走的时候,不要撞上花岗岩才好。”   他阴冷地眯了眯眼,没有搭话。   另一边,顾小城已经陷入胶着状态,无法脱身。强行提升到D级之后的他对上四个E族种依然有些吃力,旁边还有两个同级在虎视眈眈,少年单薄的身体正在不断添上伤口。五人缠斗作一团,余下的五人里除了那人抱着手臂没有动作,其他人纷纷朝着这边移动脚步。终究还是来了。我后退一步,皱着眉头想要发出下一道诅咒,前方的决战圈中却突然飞出一道白芒,直直地冲向门面。   倏然一惊,完全来不及躲闪,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尾巴裹成了一个球,诅咒也被中断。九条狐尾被人齐齐斩断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然而却因为看不到外面的状况,直到剧痛传到每一根神经末梢身体才有所反应。炽烈的火焰从伤口断面冒出,新生的狐尾只有虚影,没有实体。那四人正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其中一人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武士刀,妖异的瞳孔中透着嗜血的杀欲。   他俯下`身,揪着衣领把我从地上揪起来,拍了拍我的脸:“像你这种弱到爆的种族,就应该乖乖躺下来张开大腿,为所有强于你的种族生孩子。”目光一路下移,来到我的小腹,冷笑一声,“就是因为里面这个,所以才能抱上那一位的大腿,让他放出不惜与整个大陆为敌的话?那样的话,只要把这个胚胎弄掉就好了吧。”   他目露寒光,看上去像是随时想要把手里的刀给捅进去。   一个留着尖锐长指甲的男人用挑剔的目光评判着我,不怎么认真地劝慰道:“好了,我们都知道你喜欢那一位,所以没有必要太激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跟这男孩谁更有吸引力,如果不是有着插一次就可以孕育出完美的后代这种体质,那一位怎么会说出这种傻话。”   他掉转刀锋,抵上同伴的颈项,狠狠地压上去:“你闭嘴,不许侮辱修大人!”   看着他冰冷的眼神,我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里除了想得到优异后代的家伙以外,还潜藏着我老师的爱慕者。被顾小城砍了一次头的男人拨开他的兵器,阴冷道:“这里没人敢侮辱那个男人,事实上,我们不就是因为不敢冒犯他才聚集到这里吗?不要忙着窝里反,赶紧做正事。”   他冷哼一声,将武士刀从那人脖子上抽回来,恨声道:“让我来!”   我被人强硬地按住四肢,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手按上还看不出动静的腹部,在他冰冷的视线里颤抖,“我要亲手把这个根本不该存在的胚胎从你肚子里取出来,是你的话,即使被剖开肚子也可以自动愈合的吧?”   “不要!”我拼命地挣扎,血红了眼睛吼道,“你要是敢碰,老子跟你没完!”   他眯了眯眼,阴狠道:“好,我倒是想看看你要怎么跟我没完——”   “等等。”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用白手帕捂着嘴的男人蹙着眉头说道,“不要用这么不优雅的手段,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了吧?想要让一个多月大的胎儿流产,方法多的是,比如激烈的性`爱什么的。”   阴冷的蚯蚓男发出瘆人的笑声:“好主意。”   他收起手帕,用戴着手套的手挑起我的下巴,蹙眉道:“我有洁癖,所以希望没有人会跟我抢第一位。”环视其他人,目光在稍远的地方停顿了一下,又收回来,“既然是插一次就能受孕的体质,说不定还可以得到优异的后代,一举两得——”   他注视我的目光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勒个去!   “放开我!有种过来跟我单挑,混账——”我拼了老命地挣扎,开玩笑,这些混蛋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轮J这种事……我勒个去!   这人的手指已经来到了我的衬衫领口上,微微一用力就扯落了所有扣子,不管我怎么怒骂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摘了手套,冰冷的手覆上我的胸口,附身想要亲吻我。我朝他怒目而视:“滚!”   “太慢了,在这种时候还讲什么绅士风度。”左侧的男人伸指一挑就弄开了我的皮带,尖锐的指甲在裤子上划出一道撕痕,“何况人家根本不领情。”   我挣扎得更加激烈,力气大得能把自己弄脱臼了:“都他妈给我滚!你们这些王八蛋!”   那个眼神冰冷的家伙抱着武士刀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其他三人将我身上的衣服剥离。   我的声音越来越愤怒,挣扎也越来越厉害,最后还被人扇了一耳光。顾小城在那边焦急万分,却根本没办法脱身。被男人用冰冷的手在身上一寸一寸地抚摸,只有恶心想吐的感觉,我骂得声嘶力竭,发出了各种恶毒的诅咒,言咒却像失灵了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随着身体接触到空气的部分越来越多,心也越来越冷。   ……没有人会来,我根本就等不到。   拜托,谁来都好,在我失去一切之前——杀了我。      第43章 爆发      ——想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是。   ——这一次你又准备付出什么代价,我的孩子。   全部。   只要我有,你都可以拿走。   ——不,我的孩子,我要的不多。   白色的衣袂轻柔地拂过,莲花般美丽的手覆上我的眉心,模糊的脸看不清是什么模样,只是隐约感觉到她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   ——让它们醒来吧,你身体里沉睡着的部分。   ——记住,凭借强大的力量去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这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 ……   这种离绝望只有一步之遥的滋味,我本该记得很清楚,不知为什么却直到这一刻才想起来。被横冲直撞的汽车撞得飞出十几米的记忆,还有对生命随着血液的流失迅速从身体里离去的束手无策,全都在这一刻复苏。   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连阎王爷都不肯收,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阻挡得了我?   霍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望向身上的人。他分开我腿的动作略略一顿,跟我对视几秒之后,眼底流露出不屑:“看样子是终于愿意接受事实,准备好好享受了是么?”冰冷的手在我胸口游移,“你的刚烈,看来也不过如此。放心,在场这么多人,一定能把你干得连手指都动不了。”   我漠然地看着他,冷道:“说够了?”   下一秒,自灵魂深处燃起的红莲之火就像决堤的水一样涌出体表,迅速地沾上它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开始大面积地向四周蔓延。跟我的身体接触到的一切都在燃烧,当几个人发现这种火根本无法扑灭后知后觉地想要撤离时,漫天红莲已经将他们彻底包围。刚刚离我最近的男人,已经被烧得只剩上半身,跳动的火焰仍然在吞噬他的手掌,连一点骨头都没剩下。   树林化成火海,我用手背擦了擦唇边的血,面无表情地拢紧身上仅剩的一件衬衣。美丽的火星跳动在棉质布料上,就像红色的宝石一样耀眼。赤着脚站在落叶上,对着阳光伸出手掌,奔涌的力量实化成一串火焰盘旋在指尖。我惬意地眯起双眼,屈伸着手指,感受这种美妙的掌控力:“真是——美好。”   火焰包围圈中,有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切断了自己的手臂。   我冷笑一声,以为这样会有用吗?   再斜眼去看那几人,他们已经用光罩将火焰隔离,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一脸不忍地看着同伴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我站在地面上,微微仰着头看悬停在半空中的光球,发出一声嗤笑:“怎么不下来继续?”   这几人里唯一完好无缺的人抱着武士刀,目光阴狠地盯着我:“你从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我弹动着指尖的火焰,明亮的光芒却完全照不到眼底,冷然道:“没在对方觉醒之前把人弄死,自己倒霉也怪不得别人。”指尖轻弹,将一点火星射向光罩,看他们表情集体波动了一下,忍不住又嗤笑一声,“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们死得这么舒服。”   力量奔腾在四肢百骸的感觉美好得简直让人想叹息。我放下手臂,目光在他们身上逐个扫过,表情渐渐阴冷——哪怕强大的力量是要用命去换都好,我也愿意。而把我逼到这种地步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顾小城的对手被我烧成灰烬,他也从巅峰状态掉回G级,摇摇欲坠地扶着一棵树站在不远处。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入战局的男人依旧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这人估计纯粹就是来看热闹的,我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只是利落地打了个响指。周围的火焰开始躁动,数秒后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条耀眼的火龙。火焰仍然源源不断地从我的体表涌出,星星点点地漂浮在空气中,因为吞噬了其他物质而变得更加炽烈的火龙高昂着头盘旋在半空中,发出高亢的龙吟。   力量渐渐有不受控制的趋势,我噙着冷笑,站在原地欣赏对手惊怒的面孔,任由火焰顺着手臂淌下,将空气都烧得无比炙热。火龙身上迸裂出跳动的火星,游动的速度不断加快,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一股复仇的快意涌上心头,激得喉咙微微作痒,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一串笑声已经从喉咙里溢出,先是低笑,然后变成了大笑,最后整个人都变得极度疯狂。顾小城在火焰包围圈之外大声叫我的名字,声音里满是不安。   我越笑越疯狂,身体里的力量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于是我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火焰的倾泻已经连绵成瀑流,火龙盘旋着发出一阵长啸,尔后飞快地撞击向光球。同刚才的一点火星不一样,这一撞发出的是惊天动地的声响,震得整片树林枝叶横飞。火龙缠在坚实的防护罩上,分散出无数火星,一点一点地将光罩侵蚀。   半空中,狼狈的三人四散逃开,一边逃离一边去掏水晶,试图进行瞬移。火龙低啸一声,瞬间一分为三,同时缠上三个对手。那三人发出尖锐而绝望的惨叫进一步刺激了我,让我眼前完全被血红的颜色所覆盖,耳中血液轰鸣,已经完全听不见顾小城在外边嚷嚷了什么,心中充斥的都是想要疯狂肆虐的欲`望。   火龙在树林上空重新聚合成一道,扭动着想要挣脱束缚,飞向远方。越来越多的火焰从地面飞离,汇聚到火龙的身体里。远远看去,密集交错的火焰就像一张致密的网,覆盖在树林上空。顾小城攒足了力气,一口气突破火焰的包围来到离我三四米远的地方,大声喊我的名字:“阿风,快停下!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别烦我——”我站在火焰中,转过头去阴冷地看着他,“不然老子连你一起宰了。”   他深吸一口气,右眼又开始浮现出紫色的光芒:“阿风,快停下,别逼我动手。”   ——记住,凭借强大的力量去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这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我皱了皱眉,硬是将杀戮的欲`望压下去,冷冷道:“我不想杀你,你快滚!”   顾小城抿了抿唇:“我不会滚的,你快给我停下!”   冲撞的力量在胸口停滞了一下,激得我一口血吐出来,脑子连带着清明了一瞬。   这股想要杀戮的欲`望——很不对劲,它到底从何而来?   顾小城右眼黯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慌神,趁着还能思考,我死死地盯住他:“快走,顾小胖,我现在控制不了自己。”等我再次失去理智,这小子十有八九会被我的火给弄死,“走,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   “我不能走。”这小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会把自己弄死的!”   “你呆在这里只会逼我死得更快!”   说完在胸口停滞了一瞬的力量再度爆发,携着毁灭性的气息涌向四肢百骸。   我眼中的世界再次变成红色,只想让红莲之火开遍整块大陆,让一切都化为灰烬。我一边发出疯狂的笑声,一边召来了巨大的火龙跳上它的背,升上半空中,“你们都得死,所有反抗我的人都得死——”   远处出现了几架飞行器,我兴奋地催动巨龙朝着来人的方向袭去。   然而却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背后,用带着体温的斗篷将我紧紧裹住,捂住我的眼睛将我带进怀里,用少年特有的清朗嗓音叫我的名字:“阿风。”   他完全无视我周身流动的火焰,整个人贴上来,在我耳边轻声安抚道,“没事了,快停下来。”   少年的声音有着魔性,三言两语就制造出了一个美妙的幻境。他身上的气息让我感到熟悉,覆在眼上的温度也让人安心,身体里那头咆哮的野兽变得无比温顺。他松开捂在我眼睛上的右手,透过沉重的眼皮,我看到他十分轻易就将整条火龙收进了手心里。他轻声道:“你的力量我先替你保管,等你醒了再还给你。”   我十分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少年,尽管他让我觉得很熟悉,很亲近。对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是人都会感到好奇,我也不例外。只可惜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以后,眼皮突然就重得要死,让我连看清楚他的长相这一点都做不到,只听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44章 栖      “修——”   有着一头璀璨红发的美丽女性蹲下来,把象征着权力的宝剑放在一旁,伸出双手温柔地捧住年幼的他的脸。因为逆光的缘故,那张美艳中透着勃勃英气的脸变得有些模糊,只有吸饱了光的发丝在眼中变得无比真实,每一寸都流动着火焰般的光泽。   她微微地笑着,指如削葱地抵住了美丽的红唇,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温柔:“要当心喔,不要让身体里的虫子吃掉你。”   …… ……   他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这个久远得连颜色都开始剥落的梦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回到了身边。   ###   因为力量透支而陷入沉睡,睡了整整三天才醒过来,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我姥爷。他老人家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坐在我床边,捧着原本放在我床头的大陆纪看得津津有味。我揉着抽痛的太阳穴自己从床上坐起来,哑着嗓子招呼道:“姥爷。”   他搁下书,从老花镜后边看我:“总算醒了啊。”   我点点头,下床去给自己倒水,喝完一杯之后回头看老人家,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您老人家要不要来一杯?”   他坐在轮椅上呵呵地笑,然后控制着轮椅踱过来:“看来是没问题了,再歇会儿就下楼去找你爸妈吧,他们这几天可是担心得人都瘦了一圈。”我琢磨着他这话里的意思,再看他脸色红润精神矍铄的样子,觉得他老人家肯定又耍滑头了。   果然他摸摸胡子,开始得意,“姥爷算到你今天会醒,不过没告诉别人,急死他们。”   老顽童啊老顽童,看来姥爷你也坑了我不少吧?   瞥见我的脸,老人家立刻换上了一副深沉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小孩子知道得太多没好处,该你知道的姥爷都没瞒着。说吧,都想知道什么?”   我站久了有点晕,干脆往地上一坐,皱着眉回想那天的情景:“那个,冒出来收了我的龙的是谁?”   姥爷卖了个关子:“这个你自己去问他。”   我抬起头来看他,老人家露出一个天机不可泄露的笑容,不肯开口。好吧,看样子人还没走,有的是机会把话问清楚,比如他怎么会认识我,又怎么会说出那句我来晚了。我揉着太阳穴继续想,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们把我送到这里来,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跟他会——变成这样?”   “对。”姥爷这次倒回答得很爽快,完了还笑眯眯地看着我,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反正你们迟早会在一起,姥爷就顺水推舟了一把。只是没想到,这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好像也太快了——”   眼睛在镜片后扫了我的肚子一眼,模样还有点感慨。   我没有力气吐槽,更没有力气掀桌,只是平静地告诉他老人家:“那你的卦象肯定错了,我只打算给他生下这个孩子,没想着要跟他过一辈子。”美丽的妻子,六个孩子什么的,都算了,我自己一个人过就挺好,生得潇洒,死得无畏。以后再遇上这种事,没办法反抗就让他们去J尸好了,用不着傻乎乎地等人来救,等到最后也没人来,搞得身心都陷入绝望。   我姥爷听完这话只是笑,一边笑就一边摇头:“你们母子俩都是一个德性,不愿意相信长辈的话。命运这种东西啊,它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无论人怎么跟它兜圈,都会被牵着回到原点。”他控制着轮椅靠近了一点,弯腰摸了摸我的脑袋,“小风,姥爷看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出过错,你们的命运是两条交缠的线,谁都逃不了。”   我指尖一抖,一串火星冒出来,烧着了地毯。心头烦躁,潜伏在身体里的力量又开始活跃起来,火焰不停地从手心里冒出来,飘得到处都是。感到力量再次失控,连忙开口让我姥爷快从屋里出去,门在这时被打开,一个少年捧着热腾腾的清粥小菜走进来,见了这满室火焰先是一愣,然后立刻伸手在半空中一抓,将跳动的火苗都吸进了手心里。他快步冲过来,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搁,紧接着跪下来一把抱住我,用清朗的嗓音引导我将外泄的力量收回身体里:“别紧张,跟着我的话做就好。”   我彻底迷惑了,这气息……怎么这么像修。   当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才松开手,跪坐在一旁。我转过头去,认真地打量他,目光在他俊美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扫过去,感觉熟悉又陌生。我肯定自己没见过这个少年,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漆黑如墨的眼从刚才就一直静静地望着我,此刻薄唇微动,吐出了一个微不可闻的音节:“栖。”他慢慢地露出微笑,感觉像是因为太久没有笑过,已经忘了这种感觉似的,面部肌肉生涩地舒展,最后变成了灿烂得像阳光一样笑容,彻底冲淡了一直笼罩在他眉宇间的忧郁和不符年龄的沧桑,“这是我的名字。”   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却摇了摇头,忧郁的颜色再次回到了他的眼睛里:“不,你还不认识我。”   我姥爷在旁看了半天,在我把人家的手越抓越紧的时候,适时地开了口:“小风,小栖是姥爷一个朋友的孩子,这一次是顺便来学校报到的。依姥爷看,一见如故也是常有的事,你不用这样抓着人家的手不放啊。”   不对,这种感觉已经不在一见如故能解释的范畴里。虽然被这么说了,我还是没有放开抓着他的右手,紧紧地盯着这个给我奇异熟悉感的少年。这种比起一见如故的陌生人,更像跟血脉相连的亲人重逢的感觉——这个名叫栖的少年,他到底是谁?如果我们不认识,那为什么一见面他就能叫出我的名字,而最后又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   但他表现得无懈可击,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被我抓得生疼,托着我的手臂从一地灰烬中站起身:“我端了些吃的东西上来,阿风你已经睡了三天,吃一点吧。”他把我的名字叫得这样顺口,简直跟认识了我十几年的顾小城一样,我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东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   “多少吃一点吧。”姥爷叹了一口气,眼睛往我的腹部扫去,“怀着孩子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了,知不知道?”   身旁的栖扶着我的手突然紧了紧,声音微微颤抖:“阿风……你怀孕了?”   我正准备在桌子前坐下,听了这话身体一僵。这段时间以来,整个人都已经习惯了亚特兰蒂斯对男人怀孕这种事情的接受度,突然遇上个反应这么正常的少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栖紧紧地抿着嘴唇,目光闪烁,我僵了半天以后,也就慢慢地放松下来。是的,他或许跟我一样在人类社会里长大,一时间接受不了这种事情。   自暴自弃地拿起筷子,伸向盘子里绿油油的菜。   至于我,早就被这个世界同化了,说不定将来回去之后还会对男人不能生孩子的人类社会感到不适应。栖在我身旁默默地坐下,低垂着眼,一言不发。我渐渐找回一点食欲,喝下一碗粥之后,又拿起勺子再盛了一碗。我姥爷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冷不防冒出一句:“吃饱以后,先跟姥爷一起去看一下阿修怎么样?”   我慢慢地喝下第二碗粥,撂了碗筷低声拒绝道:“我不去。”   虽然明白自己不应该迁怒,但对这样一个明明做出了承诺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的男人,我实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说不定一看到他的脸,我就会把整座城堡给烧了。栖也抬起眼,轻声道:“阿风,既然不想去就没必要勉强,那个男人一点也不值得。”   这话有点奇怪,我侧脸去看他,正好撞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克制、专注、忧郁、隐忍,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承载这么多东西。他静静地注视我,就像在看着某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如果你不喜欢,就不要去。”   姥爷轻咳一声,说了一句话,成功地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他说:“小风,你就不想知道阿修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露面吗?”   我的手指又开始颤抖,几颗火星迸落在桌布上,在开始燃烧之前就被栖熄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机械地问道:“他能有什么事,不都说狮鹫是大陆上最强大的生物吗?”   但事实却证明,再强大的存在也会有倒下的一天。   沉睡中的修没有清醒时给人的压迫感,安静的侧脸就像美丽的大理石雕塑。   我站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我姥爷控制着轮椅从后面跟上来,身后还跟着栖。他停在我左边,说道:“看见没有,他睡得比你还沉,连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第45章 困惑      我慢慢地转过头去,轻轻地开了口:“姥爷,你逗我玩儿呢?”   从小到大我姥爷就喜欢拿我当小狗一样逗,不时来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然后躲在一旁乐呵呵地欣赏自己的外孙或茫然或恼怒的脸。我觉得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所以即使瞥见了老人家脸上无奈的神色,也当作没这回事,“我爸妈在楼下吧,我去看看他们。”   说完转身就走。   我姥爷在背后叹了一口气,喊住我:“小风,你就不想听听阿修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真的,我很好奇——”   我脚步一顿,垂下眼去盯着脚下的缎面拖鞋,“不过我不想听姥爷你口中的真相,让他醒了自己来跟我说。”   ——为什么许下了那样的承诺又不出现,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能把你打倒……   ——这些,我都想知道,想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情,换了以前我肯定会胡乱地自我催眠一通,然后强迫自己忘记。   不过这一次,我不打算逃避。说清楚了,才好彻底了断。   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慢吞吞地下了楼,去向我老子跟老娘报平安。   这心怀愧疚的两人一见着我,立刻冲过来把我狠狠地压进怀里,又是摸头又是抚背的,说了一大通歉疚的话。最后我老娘还玩起了“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的戏目,她入戏太深,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伸手把她的眼泪揩了,安抚道:“好了,我不好好地站在这里么,所以别再浪费眼药水了。”   我老娘眼中仍然蓄满雾气,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臭小子。”   我老子环上她的肩,轻轻地摇晃,拿出手帕接替了防洪工作。   看样子这趟亚特兰蒂斯总算没白来,两个人到底是圆回去了。   我抱着手臂在旁看了一会儿,觉得有必要把话说清楚,便说道:“那天的事,我是真没怪你们。”见两个人一齐看过来,我继续说,“而且看你们重新在一起,我比谁都高兴,毕竟当年就是因为我——”   “小风。”我老子打断我,低声道,“这不是你的责任。”   我老娘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是爸爸妈妈一直在亏欠你,就连这一次也是——”   看着她的眼泪又要下来,我困扰地挠挠脸颊:“不是,我真没有——”   但我老子没管好他的女人,让她顺利地扑到我身上,捧住我的脸就开始哽咽:“都是妈妈不好,早知道理事长这么短命,妈妈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跟他走!我的孩子,我苦命的小风……”   喂喂,这算什么啊喂!为什么重点完全不一样?!   我裂着表情待在她怀里,听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可怜我儿……花一般的年纪,就这样……就这样守了活寡。为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的男人,茶饭不思,衣带渐宽……”瞥一眼我的小腹,语气更加悲切,“对了,现在还怀着人家的遗腹子——儿子,你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   ……如果我今天急怒攻心死在这里,那就完全是你们的责任!   想挣脱这女人的怀抱,却被更加紧密地抱住,听她问道,“小风,你真的不恨我和你爸爸顾着游山玩水,没有好好跟在你身边?老实回答,不许装圣母。”   我停下挣扎,拍拍我老娘的手背:“真不恨,快放手,我回去睡觉。”   她没放过我,继续追问:“那姥爷呢,理事长呢,你也不恨?”   我沉默了两秒:“姥爷不恨,修……我恨。别问我为什么只恨他,我不知道。”   她松了手,摸摸我的头发,说道:“乖,睡醒了就好好想想,凡事总得有个原因。”   她说完后退一步,同我面带不豫的老子站在一起,把一个空的眼药水瓶子抛进他西服口袋里,露出笑容,“等你想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离开。他要是一直不醒,大不了生下孩子自己抚养,我们家小孩可不是人人都能欺负的。”   离开……   我顿时感到心烦意乱,胡乱地点了头就又跑回楼上,一头栽在床上就闭上了眼。   至于那个问题,抛在脑后根本就没去想。   一向喜欢恶作剧的姥爷这回真的没拿我寻开心,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修一直没醒来。即使他的沉睡让整块大陆都变得动荡,这个男人也依旧安静地沉睡在流淌着幽光的卧房中,仿佛再有千年万年时光,也冲不散那些聚在他眼角眉梢的静默。   我还是老样子,每天搭乘飞行器去上学,然后下午放学再回来。   现在整块大陆的目光都聚焦在修的沉睡这件事上,长老团很轻易就把那场袭击事件压了下去,知情人寥寥无几。所以生活其实没多大改变,除了晚上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多了一个去处,而陪在身边的人也变成了背负阔剑的少年。   当我姥爷把这看起来比我还要小一两岁的少年塞过来,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人家的时候,我就在思考我们之间照顾跟被照顾的角色是不是该换回来。   然而栖很高兴地点了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表示自己不是出生在亚特兰蒂斯,之前也一直没有回来过,有人陪着让他觉得很安心。   我对这种说法保留意见。这个少年一看就像独自去过不少地方旅行的样子,而且从第一次见面起那把阔剑就没有离过身。如果独立又警觉的他凭借强劲的实力跟丰富的经验,都还不能在学园里游刃有余地生存下来的话,那无能如我就真的应该去死了。   “阿风,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栖郑重道,“所以不嫌弃的话,请让我跟在你身边。”   这少年一直表现出超越年龄的成熟,说起这话来却流露出一派纯真,这样的脸又搭配着这样的表情,任谁见了也不忍心拒绝。何况按我姥爷的说法就是现在状况未明,多个人在身边照应不是坏事,能轻轻松松把我的火龙收走的栖实力有多强,大家有目共睹。   我挠挠脸颊,点了头,心想到时候你别嫌我麻烦才好。   明亮的笑容爬上少年的脸,欣喜不似伪装。   我被他的笑容所感染,也跟着笑了笑,心中却对这个谜样的少年越发看不透。   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能让他笑得这么开心,那他眼中为什么还会笼罩着忧伤的影子?   这样容易满足的开朗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事情就这么敲定,栖没有住到学生公寓去。夜在三楼西翼为他收拾了一间客房,他就在城堡里住下。那天姥爷拉着我喝下午茶的时候,再次叮嘱道:“小风,你要好好对小栖,这孩子真的不容易。”   “姥爷。”我把端到嘴边的茶杯搁回桌上,“老实说,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老人微笑,呷了一口乌龙茶,满足地眯起眼睛说道:“不不,你想得有点多啊。”   我重新把杯子端起来,才想说这哪里是我的问题,就觉得胸口一热,才消停没多久的火焰又开始像水一样顺着手腕流下来。欢快跳动的火焰吞噬着它所能接触到的一切,我一失手就弄翻了杯子,里面的茶洒得到处都是。   “可恶——”自从清醒以后,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发生这种事情。突破固然是好事,可进阶过度的后遗症就是无法控制一下子暴增的力量,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太沉,生怕一觉醒来整座城堡都给烧没了。   对于我时不时的失控,姥爷已经司空见惯。在栖赶来收拾残局之前,他老人家还有兴致调侃我:“这两天上火吧?加上午饭那一次,今天已经第二次了哟。”   被失控的力量冲撞得胸口发疼,我忍不住抱怨:“到底有完没完了……”   眼看火就要烧到桌上,姥爷悠哉游哉地伸手端走了上面的甜点跟茶具:“一下子连跳三级,总要付出点代价的嘛。”顿了顿,又继续说,“你们小孩子家家就是这样,长辈说再多遍这事急不来你也不会听,非得撞到墙才晓得回头。”   这时栖从隔壁过来,轻车熟路地收走了蔓延到地毯上的火焰,然后站在旁边等我自己平静下来。我闭着眼睛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总算把躁动的力量压下去。桌子被烧得一点灰烬都没剩下,姥爷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沙发上,感慨道:“要是没有栖在,姥爷都不放心让你这么到学校去,阿修再有钱也经不起你这么个烧法。”   话音刚落,火焰再次从我手心里喷薄而出,我有点抓狂:“姥爷你可不可以别刺激我?”   这两天我一直在纠结那个问题,因为得不出答案,所以现在已经发展到一听他的名字就会火冒三丈的地步。姥爷耸耸肩,见我重新闭上眼睛,栖便放轻了声音问道:“您……真的看不到我……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吗?”   我听到姥爷哭笑不得地反问道:“怎么,现在连小栖也觉得我在说谎?”   栖似乎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回答道:“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不希望阿风一直像现在这样不开心罢了。”      第46章 番外      一个星期前,亚特兰蒂斯正式进入夏季,地球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空气里的蝉鸣一下子变得稠密起来,即使关上窗也听得到它们在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三样东西——阳光,沙滩,妹子。   我站在浴室里,抱着手臂打量镜子里的男人……好吧,少年。镜子里的家伙头发乱翘,黑色的眼睛眯成一线,黑色T恤上画着白色骷髅头,底下搭着一条牛仔裤,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细长的银色项链,末端挂着一颗透明的晶石。这表情,这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活跃在海滩上的小流氓。   对着镜子评判了半天,满意地放下手臂,掀起前面的衣服低头瞅了瞅平坦的肚子。曾几何时,这里还鼓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快一年没有做过运动,六块腹肌什么的已经成了浮云,只有一条浅浅的腹沟躺在视野里。好吧,即使这样我也感到万分满意,相比起一个月前低头都看不到自己脚尖的窘况,现在这状况已经美好得跟天堂没什么两样——如果我愿意,还可以穿着低腰裤四处晃荡什么的。   管家已经彻底放弃对我破坏城堡整体格调的行为进行约束,目光早早转向了那枚躺在婴儿床中央一动不动的蛋。等到里面的小家伙破壳以后,管家先生满满的爱就会完全倾注到他身上,把这个小家伙教导成完美得跟他父亲一样的绅士。至于城堡的主人,好吧,他从来就没管过这档事。事实上我怀疑他根本不在乎我穿的是什么,反正最后都是要脱下……咳,那什么,换话题吧。   我放下衣服,镜子里的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把平坦的小腹遮在森白的骷髅图案底下。在过去的将近一年时间里,我长高了五厘米,身高从杯具的一六七长到了一七二。鉴于有人说过等进阶到超A,我的身高能一路飙升到一米八,这个成绩也就算不上什么了。镜子里的人看着我,慢慢地露出一个阴暗的笑容,感慨道:“年轻啊,真是美好的事情……”   你看,活了十八个年头的男人跟活了几千个年头的男人区别就在于前者还能继续长高,而后者的高度却永远只能在原地踏步。想起从认识那人以来的各种丢脸,我就忍不住继续阴暗地幻想等到身高跟力量都压过他一头的时候——   “——在笑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结果因为妄想得太投入,完全没有意识到脑内小剧场的主角已经来到身边。我依旧低垂着脑袋,撑着洗手台笑得双肩抖动,不能自拔,被这么一问更是直接爆笑出声:“噗哈哈哈哈——”   不行了,因为妄想过头连他得知自己怀孕时惊愕的脸都擅自跑出来了啊啊啊!   一边擦眼泪一边下意识地把脑补出来的内容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全都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捂着笑到酸痛的腮帮子就这么僵在那里。半晌才揉了揉脸,故作淡定地直起腰,看向镜子里的那个眸光深邃的男人,不着痕迹地往外挪:“那个,我去看看儿子有没有破壳。”   没走出两步就被拦腰截住,然后一阵天旋地转,被按倒在洗手台上。手背碰到水龙头,水一下子从里面流出来,冲刷在池壁上,弹起的水珠溅了我一脸。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只听到水流在耳边哗啦作响,然后是修的指尖在揩去那些迷眼的水滴:“不用过去,宝宝还没有动静。”   ……靠,儿子你也太不争气了!   感觉到指尖的温度从眼皮上离去,我连忙睁开眼睛,辩解道:“我刚刚说的都是开玩笑的,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而且以后也不会这么想,像把你压倒什么让你也体验一下怀孕的痛苦什么的——别这么盯着我看,我真的没有这么想啊啊!”   修倾身同我在极近的距离里对视,睫毛几乎能够触到我的,沉默片刻之后低沉地问道:“很辛苦?”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   他的手从T恤底下抚上来,移到我已经恢复平坦的小腹上,静静地看着我,“怀孕,我问的是这个。”   肌肤相触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我不安地动了动,有点想炸毛又有点无语,憋到最后只生硬地冒出一句:“……不然你试试。”   敢这么跟他说话的,这世上除了我大概不会有第二个。   他越是纵容我,我就越容易炸毛。渐渐地,渐渐地,就离成熟稳重的好男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演变到只能站在平行线上泪流满面地同这个梦想遥遥对望,再无交集……   这是要让人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啊,老子现在已经是人家的爸爸了啊啊啊!   口胡,装备了人父属性以后,难道不应该变得比以前更可靠吗?!   正纠结得不行,就被温和地亲了额头,听见他低沉得像大提琴一样的声音说道:“果然还是太小的缘故么。”   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松开,我对着他的眼神迷瞪了一下,清醒过来之后立刻火冒三丈:“我说,这种事情就算长到一米八我也不可能适应得了吧?!而且我们两个到底是谁等不起啊啊!现在该做的跟不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老子连儿子都帮你生了,你还想怎么样?”   一面低吼一面抓了抓被水打湿的头发,皱着眉头把他给拉下来,嘀咕道,“你当我是你儿子啊,亲额头算什么?要亲就干脆一点,不然你回去亲那颗蛋去,老子——”   后面的话被堵截了。   在接吻的间隙里,我还有心思想我的海滩和穿着比基尼奔跑的妹子。   一般情况下修的亲吻都是十分绅士的,像蝴蝶羽翼一样轻颤的眼睫总是让我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不过在少数情况下,即使是他也不能很好控制自己——好吧,因为觉得他失控时的表情很性感,所以我一直在为自己的快乐付账。   察觉到这个吻有向着更加炙热的方向发展的趋势,我总算清醒过来,按住他在我衣服底下游移的手,有点窘迫地别开眼:“还是……不要继续了,我暂时还没有再生一个的打算。对了,不如我们讨论一下度假的计划怎么样?阳光,海滩,比基尼妹子什么的——”   修瞥了一眼我的某个呈现出备战状态的部位,将我的衣服往上褪去,指尖在皮肤上轻轻滑过:“你确定?”我倒抽了一口气,没能按住他的手,结果T恤被褪掉,扔在一旁。他挑了挑眉毛,评价道,“我喜欢你这件衣服。”   因为完全抵抗不了,所以干脆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地瞥了一眼漂在水里的T恤衫:“这个图案——呃,你会喜欢?”   “不是。”他覆上来,气息在我耳边停了一下,似乎笑了笑,“只是脱起来很方便。”   “……”只不过是做而已,你要不要这么挑逗啊喂!   虽然是超级容易中标的体质,但这一次也干脆地做到了最后。   好吧,也许安全套才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也说不定╮(╯_╰)╭。      第47章 番外Ⅱ      在床上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爬起来开了衣柜,随便拿了一身衣服,赤着脚进浴室去洗澡。就算是要完美地模拟全球变暖什么的,这个夏天也实在是太热了,只有待在浴室里的时候才让人感到舒坦一些。放了一浴缸水躺进去,琢磨着下一次是不是应该用冰块来降温,一边往脸上泼水。   ——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应该待在海边啊,尽情地享受阳光跟海浪什么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妹子。虽然已经彻底失去了跟妹子恋爱的机会,但这并不能阻挡我对她们的欣赏。   泡在浴缸里眯了一会儿,把两只手都伸到了外边。水底下,胸口星星点点的吻痕还是色泽鲜活的状态,衬着波动的水光显得更加引人遐想。我睁开眼睛,拿手指头在上面搓了搓,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把手臂搁回浴缸边缘,向后仰头的时候瞥见手臂内侧也散落着零星的痕迹,于是脑海中又闪过那些纠缠的片段——被压在墙上固定了双手,挑逗地亲吻什么的。   啊啊,真是乱七八糟。每次到最后都会被搞得丢盔弃甲,想要落荒而逃还会被强硬地拉回去,继续纠缠。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在这种事情上,活了十八年的男人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用湿漉漉的手掌揉了一把脸,把那些让人心跳耳热的记忆统统抛开,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呢?”   没有答案,空荡荡的脑子里回响的全是暧昧的喘息和自己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好吧,我可以去死了。   黄昏沉沉地笼罩了亚特兰蒂斯,悬崖之上的城堡被镀成了金红的颜色。浴室里的光线由明亮转向黯淡,我慢慢地睁眼,在水底吐出了肺里的最后一口气,整个人破水而出,湿淋淋地踏出了浴缸。   在水里泡得太久,全身皮肤都在起皱,摸起来就跟风干了的橘子皮似的。   胡乱地擦干身上的水,套上纯棉T恤跟短裤,一边擦头发一边往隔壁房间走。隔壁阳台的窗户大敞着,傍晚的风不断从外面吹进来,吹得小床上空吊着的风铃叮铃作响。柔软的被褥间,一颗椭圆形的蛋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有着火焰般华丽的纹路,蛋壳上流动着淡淡的红色光晕。   我来到小床边,弯下腰来仔细地打量它,完了用手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蛋还是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反应,我想象着一个小家伙蜷成一团睡在里面的样子,嘴角就忍不住弯了弯。这颗蛋还在我肚子里呆着的时候,就显示出无比强烈的存在感,等到生出来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真是让人不知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才好。   于是伸手戳一下,再戳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我说儿子,你什么时候才肯出来见爸爸?爸爸我可是从青春期开始就一直在期待你啊,从活泼的小蝌蚪到现在的完全体,那可是一千多个不眠的日日夜夜啊有没有……”   好吧,蛋不说话,我也没办法╮(╯_╰)╭。   低头在蛋壳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才直起身,两手抓住脖子上挂着的毛巾,离开了房间。这么热的天气,把蛋放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实在让人很担忧它会不会就这么变质啊。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往楼下走,在地板上留下一行水渍。   如果可以的话,或许应该带上儿子一起去海边吹吹风什么的,享受一下日光浴,欣赏一下奔跑的妹子,有利于审美情趣的形成跟强健体魄的塑造——   啊啊,度假计划!我就说我肯定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擦,风月误国。   当下就把毛巾一甩,蹬蹬地冲下楼。修正站在大厅里跟管家交谈,见我火急火燎地扑过去,毫不迟疑地张开双臂接住了我,以目光示意动了动嘴唇想吐槽我穿衣风格的管家稍等,然后转向我,低沉地问道:“醒了?”   我抵着他的肩膀正想说话,就瞥见他脖子上的牙印——   啊啊,于是咬在这种地方的我到底是被情`欲搞得有多昏头了啊啊!把犯罪证据留在这么明显的地方,是要怎么说服他跟我一起去海边度假?游泳是必须的,日光浴是必须的——或许还可以考虑一下沙滩排球之类的消遣?   好吧,无论是上面的哪一项安排都不可能让你穿着西服衬衫出场!   “啊啊!等不及了,我现在就想去海边度假!”我孤注一掷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嘴里飞快地说道,“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要去海边玩上十天半个月。每天呆在家里都快无聊死了,之前我还忍了,可现在儿子都生了,再闷下去我要长蘑菇了啊啊啊——”   修轻描淡写地打断了我,应允道:“那就去吧。”   胜利来得太快,我都有点傻眼:“哎?”   他的指尖擦过我的脸,抹掉了上面的一颗水珠:“事实上在你来之前,我们正在讨论这个问题。”他移开手掌,取过我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开始耐心地给我擦头发,“既然这样,那我们明天就过去吧。”   ……好吧,结果达到目的还真是出人意料的轻松。   而心里满满的不真实感,也让即将到来的海滩度假生活也变得更加令人期待。   在离开城堡出发去海边之前,我们之间发生了以下对话——   我有点紧张:“于是把儿子放在家里真的没问题吗?”   修:“夜会照顾他。”   我沉默了两秒,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要是我们回来的时候赶不上他破壳怎么办?”   修:“再生一个。”   我:“……”      第48章 正文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从我耳边刮过,回旋了几圈,像羽毛一样轻盈地落在心头。胸口的热度渐渐消下去,我忍不住睁眼看他,少年低垂着眼睫,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安静的侧脸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光里显得格外美好。   这个神秘又强大的少年,不知为什么对我特别好。就像顾小城的虚弱状态持续整整一个星期,两天前才回到课堂上,在这之前一直坐我旁边的他见顾小城回来,就自动挪到了后两排的空位上,一副不想让自己的存在打扰我们叙旧的模样。   在外人面前他很少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总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个影子。   上课的间隙里,我偶尔朝那个方向回头,只能看到少年伏在桌上的身影。柔软的黑发垂落在桌面上,露出一小段雪白的颈项,那把阔剑斜倚在他脚边,剑身上流动着沉郁的光。   他的剑就跟他的人一样,都是抢眼得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顾小城对这个突然出现在树林上空,轻轻松松地收走了我那条龙的少年很感兴趣,上课也不认真听,一个劲地用手指头戳我,小声问道:“那小子好像很强的样子,什么来路?”   我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翻了翻书,回答道:“我姥爷只说这是他朋友的孩子,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顾小城嘟了嘟嘴,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把书翻得哗哗作响:“行啊,一有新欢就忘了我这个旧爱。”他不真不假地抱怨着,眼睛一直没有从人家身上移开,“我说,你姥爷该不会是专门给你请了个保镖吧?来上个课都搞得跟要去生死历练似的,剑不离身的,光是看着都让人有压力。阿风——”   我忍无可忍地伸手去捏住他的脸,然后用力往两边扯:“顾小胖你还有完没完了,一回来就跟个娘们似的说个不停,老子要上课啊啊啊!”   由于冯斯特一直不见人影,他的课就被安排给了讲大陆史的小老头代上。不同的老师有不同的讲学风格,跟无良大叔纯学术的教学不一样,小老头的课程里会时不时地穿插有各种历史事件,我一直觉得很有意思。尤其在这种敏感时刻,大陆的守护者陷入沉睡,两派人马闹得不可开交。在这种时候听一个历史学家的见解,比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瞎琢磨要强得多。   就在前段时间,长老团想收回狮鹫一族在大陆上的特权,却遭到了坚决的反对。   我终于意识到修在大陆上的影响力有多强——evolve-key死了,民众可能只会失望一阵子;但如果狮鹫灭亡了,那亚特兰蒂斯将迎来的就不止是动乱。那会是无尽的争权夺利,同胞的自相残杀,因为没有人能跟长老团相抗衡,他们的势力将轻易地渗透到各个方面,成为这块大陆真正的主宰。   这个陷入沉睡的男人生来就是这块大陆的守护者,亚特兰蒂斯民众也早已经习惯了在他的庇护下生活,向他宣誓效忠的追随者和拥护者不计其数。就连代表了大陆意志的长老团都不敢触犯众怒去强行收回他的权力,局面因而僵持不下。   当无数人都在狂热地追随这个男人的脚步,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奉若圣音时,这个人就已经成为了神。他的意志就是他的信徒所奉行的神谕,剑之所向就是他们厮杀的战场。我总算可以理解,为什么我姥爷会说修是唯一有能力庇护我的人。   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庇佑我,那这世上就根本没有人能够做到这种事。   长老团和守护者之间的对立,就是个一山不能容二虎的局面。   “虽然他们一直在把这个种族最后的王者当成枪来用,但长老团对你们的理事长无疑是忌惮的。”小老头虽然看上去貌不惊人,说出的话却比一般人要有气魄,“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这种趁人之危的行为是相当卑鄙的,龌龊的!”   他重重一掌击在讲台上,震得光幕摇晃,“狮鹫一族从来没有做错什么!理事长为亚特兰蒂斯做出的贡献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否认!在解决虫族的问题上,一向是大陆的守护者身先士卒,即使到了今天也还是一样!”   在场的有大部分学生是理事长的拥护者,一听这话立刻跟着群情激奋。至于剩下的少部分人,除了真的是对他没有好感的——比如一脸不屑的顾小城,还有就是像我这样什么都不清楚的家伙,全都在面面相觑,茫然四顾。就连栖也从臂间抬起头来,没有表情的脸让我莫名地想到了正沉睡在一室幽暗中的修。   他干脆地从座位上起身,眼中含着一丝嘲讽,一把扛起脚边的剑就离开了教室。   小老头讲得兴起,没工夫注意这个角落,我于是跟着起身,准备追出去。撇开别的不讲,这好歹也是我姥爷交到我手上的人,出了什么问题就是我的责任。进一步来说,就冲他对我毫无原则的好,我都得放弃了这堂课追上去看看。   在从桌椅的间隙里越过的时候,顾小城拦了我一把,问道:“你干嘛呢?”   我把桌上的书拍给他,顺手揉了他的头发一把:“乖,帮我做一下笔记,我出去哄哄小朋友。”   顾小城小朋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单音节:“切——”   等我溜到门口的时候,小老头已经停下了愤慨,开始进入正题。戴着眼罩的美少年正襟危坐地当起了好学生,面前摊着两本书,两手各抓着一支笔,飞快地做起了笔记。我为自己的书默哀了一下,继续往外跑。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满地的树影婆娑。我踩在台阶上铺着的落叶上,四下搜寻少年的身影,最后在树上找到了他。栖抱着那把剑,低垂着眼睛站在高高的树上,背靠着树干,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目测了一下高度,觉得要爬上去十分勉强,只好站在树下叫他的名字:“栖。”   少年漆黑的眼沉沉地扫过来,眼底的光芒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我朝他招了招手,“下来,这么跟你说话脖子太累。”   他站直了身体,就这样从十几米的高处一跃而下,落到离地四五米的地方身后突然张开了华丽的羽翼,有力地鼓动几下减缓了冲势,掀起一阵狂风。地上的数叶全都被卷上半空,我眯着眼睛看他的翅膀,金色的羽毛带着阳光的气息,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或许是因为种族的缘故,我比一般人要容易看出一个人的原身,但现在却对这少年的种族有点琢磨不透。这种翅膀显然属于大型飞禽,然而在他身上我却没察觉到类似的气息——应该说,是连一丝外泄的气息都没有。   栖收起了翅膀,轻盈地落到地面上,怀中仍然抱着那把剑。   我想起进学校的第一天,陪他去进行实力评估的时候,他只测到D级的强度就没有再测下去。更奇怪的是去领取水晶的时候,捧着花茶的阿奇一早等在那里,笑眯眯地跟我聊了半天,却完全没有要给我们水晶的意思。整个过程,栖一直就在旁边看着,没有插话。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问起,阿奇才来了一句:“啊,我没有找到他的水晶。”   他搁下杯子,一副很困扰的样子,“照理来说既然是第一次来,那就应该能找得到的。而且力量也觉醒了,水晶感应到之后就会自动分裂出来,没理由会发生这种事——要不我回头再去看看?”   我想了想,本来想说那就再看看吧,结果一直在沉默的栖说了一句:“没有就没有吧,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不用麻烦了。”   看他平静的脸,简直像是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所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像这样突然就出现在身边的少年,实力未明,现在连大陆居民身份证明都无法在系统中生成,果然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很在意。   “阿风,你怎么也跟出来了?”他柔和了表情,像平常一样对我微笑,“你很喜欢这门课吧?”   这少年只在我面前露出微笑的脸,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实。   平日里即使是对我姥爷,他也只是表现出对长辈的敬重,完全没有其他的情绪外露。虽然我老娘也对他展现出极大的兴趣和热情,但他的回应仍然带着隔阂,让我老娘很是失望。   ……真是的,难道只对我一个人不设防吗?   无论如何,看到他没有忧郁笼罩的眼睛,我松了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有点担心你,所以就跟出来了,是老师讲的事情让你感到不舒服吗?”嘴上这么问着,心里却在想着这也是难免的吧,猛然间见到圣洁的光辉之下掩盖的各种黑暗和争斗,连最后的净土都要失去——   “不,不是这个。”栖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只是想到了我……父亲。”      第49章 告白      风从头顶掠过,吹得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很快又在台阶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有两只小麻雀落到地面上,绷直小爪子往前方欢快地蹦跶了两下,停下来歪着脑袋看向我们。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栖的世界,他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往,偶尔被人问起也是用一句“没什么好说的”带过。现在难得他主动谈起自己的家人,我再极力克制,也还是止不住好奇心泛滥地问了一句:“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刚问完就觉得自己有点傻,能生出这么厉害的儿子,老子能差到哪儿去?   参照着面前这少年各方面的综合实力,只稍稍脑补一下就得出了结论,一边把手从他肩上移开一边嘀咕道,“总之,应该是个非常了不起的男人吧?”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然后垂下眼脸,有点冷淡地说道:“嗯,据说是这样。不过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好吧,难道这才是我们一见如故的原因?   我把刚移开不久的右手又搭了回去,拍着他的肩朝前方远目:“原来你也跟我一样,是跟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啊。”   这种事情,光是想想都觉得悲摧。   然而在话音落下之后,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栖才接过话端。   少年漆黑的眼静静地望着我,轻声道:“事实上,我的双亲都是男性。所以虽然是跟随身为母亲的一方一起生活,体验到的大部分还是父爱。”   联想到自身的情况,我下意识地按上小腹,脑子里有点混乱。栖的目光落在我手背上,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却在话从唇边滑出来之前就放弃了。他别开眼,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回忆道,“他一直不愿意让我叫他母亲,到后来就干脆让我直接叫他的名字。”   被重新吸引了注意力,听着这话就在默默地感慨这一位还真是率性的家长。   栖说了很多,在说起跟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时,唇边一直带着微微的笑意。我可以想象得到,他们那时有多快乐。随后提及自己的父亲,栖眼底的光芒就慢慢淡去。   “我没有见过我父亲,对这个男人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母亲的描述。从我开始记事起,他就一直是一个人,而我父亲从来没有出现过。深山中的修行很困难也很危险,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放着权势和地位不要,甘愿留在这种地方。”他看向我,低声道,“这个孕育了我的男性,是非常强大也十分美丽的人。你知道么,只要他愿意,再高傲的人也会向他低头。然而他却一直在等,没有再接受任何人。”   我挠挠脸颊,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唇边浮现出讽刺的笑容,“都是那个男人的错吧,那个明明身为父亲却一次也没来看过自己儿子的男人。听说就连我出生的时候,也只有我母亲独自一个在承受痛楚——那种时刻,即使是他也希望伴侣能够陪在身边吧?只是在我出生之前,那个人就已经把我们抛弃了。”   还没有出生就被抛弃?坑爹,我好歹还跟我老子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   “那种父亲……到底在想些什么?”因为有点想象不能,所以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   “谁知道呢。”少年的眼中又浮现出那种忧郁的神色,声音低得听不清,“连阿风你也一样,不知在坚持什么,明明就可以重新开始……”   我没能听清他后面的话,却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哀伤。   他低下头去,我的目光随着落在他怀里的阔剑上。少年的手指白皙修长,在剑身上缓缓移动,说话的声音轻而缓:“这是阿……我母亲的剑,这些年我一直带着它四处流浪,直到遇见阿风的外公,才回到这里。阿风,能够遇上你,我真的很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   我有点不能理解他声音里的欣喜,纳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认识新朋友是很正常的事啊,虽然像我们这样一见如故的可能比较少。”   抬头望了望上方被树叶切割成无数碎片的天空,被他弄得有点感慨,“说实在的,我一见着你就想唱歌,就是那个‘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什么的。虽然很肯定自己之前跟你没有任何交集,但还是有十分亲切的感觉——”   哐当——   怀里抱着的那把剑摔在地上,他也不理会,上前一步紧紧地拥住我。我有点错愕,少年的手臂却在用力收紧,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什么话也不说。我回过神来反抱了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真是的,能遇见我真有那么高兴吗?”   “嗯。”少年的声音低低地传入耳中,“很高兴,这一次终于可以换我来保护你了……”   我默了默,没什么底气地开了口:“虽然我只是F族种,但也一样可以保护你们啊。”   栖没有反驳,他松开手臂退后一些,轻声道:“阿风将来一定会变得很强,所以现在就给我这个机会吧。在你还没有站到这个大陆的顶峰之前,让我在一旁守护你就好。”   一边说一边犹豫着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等以后,再换回来。”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少年保护,这感觉——真是胸闷得紧。   “我喜欢阿风的笑容,想让它一直停留在你脸上。”   他放下手臂,弯腰拾起地上的剑,把它插回背后的剑套里,“所有悲伤的源头,我都想抹杀掉。”   栖的表情很认真,说出的话里藏着巨大的决心。   我想了想,忍不住吐槽道:“这话听上去怎么好像我的人生会阴暗到无法想象的地步一样,还有各种悲伤的源头什么的。”   栖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打断他,身前的手揪紧了衣服下摆,“如果修一直醒不了,我的处境的确不会好到哪里去。因为实力不足而被抢夺,然后在各个物种间辗转着成为生育工具什么的,人生可悲到没有下限。”   说完以后,整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原来,是这样。   嘴上说着不愿依靠他,心却已经接受了那个承诺,准备躲在他背后迎接暴风雨来临么?   意识到这一点,嘴里轻喃出声:“难怪。”   难怪会对他产生怨恨,原来是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人吗?   栖投向我的目光中带着忧虑:“阿风,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突然想起他的话,又让目光落在这少年的脸上,低声道:“栖,我不是你的责任。”   他眼中的光芒一黯,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认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对修怀有怨恨以后,整个人都陷入消沉之中,意兴阑珊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责任,就算有人要负责,那也不该是你。”   一步一步地走出去,身后的少年一直没有跟上来。   走到铺满落叶的台阶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那少年静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风掀动他的衣角,吹起他脚边的落叶,他背脊挺直地站在树下,那种忧郁的气息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渗出来,将周围的空气都染成了静默的颜色。   我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往教室的方向走。一阵铃响之后,课程结束,学生们从室内鱼贯而出,走廊里很快就变得人流如织,热闹的人声衬着廊外的冷清,让那个立在树下的身影更显寂寥。   我却没打算再回头,这少年身上背负的过去,比我所想象的要沉重一百倍。那些仇怨和爱恨就像他身后那把阔剑一样,沉沉地压在他的背脊上,总有一天要把这少年压垮。   我只能期望有一天他能见到自己的父亲,然后,把身上的沉重都卸下。   吃晚饭的时候,栖没有出现。见惯了餐桌上的五个人,今天突然空出一个座位,所有人都感到很奇怪。尤其是我老娘,饭前问了一遍栖的去向,饭后又问了一遍,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就露出一副很失望的模样。   “那孩子怎么了?”她坐在餐桌前,拿起餐巾轻轻地拭过嘴角,目光转向我,“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放下刀叉,回答道:“应该是心情不太好,晚上饿了麻烦夜做点东西给送过去就好。”   餐桌上另外两位男性正在轻声交谈,没注意这边。我老娘却朝我眨了眨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儿子,你怎么知道那孩子是心情不好?难道是你做的好事?”说完捧着脸颊,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多好的孩子啊,资质也很不错,要是再长大一些,说不定就——”   我意识到话题正在滑向奇怪的地方,于是迅速从餐桌后起身,截断了她的话:“我回房看书了,你们慢慢吃。”那次之后,城堡的窗户又全都修葺了一遍,我终于要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必半夜被关在门外。   大概下午长老团又来了人,我姥爷脸上虽然还带着笑,眼神却比往常要锐利几分。我老子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朝我这边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道:“去吧。”只是,这样的笑容里仍然掩不住忧虑。   我默默地点头,转身离开。   这就是我的家人,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不让我受到伤害。   那些人,却不知想逼我到什么地步,修的沉睡想必跟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抚上还看不出形影的腹部,声音平平地对着里面安静的小生命说:“他们不但不想放过你父亲,也不想放过你呢。不过你放心,爸爸就算拼了命也会保住你,不会有事的。”   这话说着像是给他听,又像在说过给自己听。   未来一片黑暗,只能这么骗骗自己,求个心安。   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翻了翻顾小城做的笔记,美少年幼圆的字体就跟他的娃娃脸一样可爱,扫到每行字的最后端,偶尔还会冒出一个表情符号。两只手一起开抄都能写得这么工整,我之前都白担心了。   看了十来分钟,心里烦躁,终究没看进多少。于是从床上起身,在房里转了两圈,烦躁感却一点也没有消减。想做点什么来改善这种状况,不想坐以待毙,想……想看看那个沉睡中的男人,想看他的脸。   在把一切想清楚之后,这种念头突然就变得强烈起来。   ——我想见他。   推门出去,穿过两边装饰着油画的走廊,来到那扇熟悉的门前。从来没在这个时段来过这里,站在门边犹豫了半天,最后又觉得自己的犹豫有些可笑。无论什么时候来,里面的人不都一样在沉睡吗?那我是深夜造访还是现在出现,又有什么区别?   自嘲地扯动嘴角,伸手拧动门把,镶嵌着美丽浮雕的门缓缓开启。   房内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白天放下的深色窗帘此时悉数挽起,露出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屋里充斥着柔和的灯光,床上的人依旧在沉睡,床边却站着一个清俊的人影。我阖上门走过去,那人像是受惊一样转过头来,发现进来的是我,那张两眼紧闭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叫了一声:“小主人。”   我在他身边停下,看了一眼修安静的睡脸,问道:“夜先生怎么在这里?”   清秀的男人举了举手上的纱布跟药剂朝我示意,腼腆道:“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来帮主人换药。”   换药?这种词汇出现在这里,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不真实的。任何个体一旦进阶到极致,都会拥有像断臂重生、断肢再续这样的能力,就算受了伤也能在一瞬间复原。我低头去看床上的人袒露的胸膛,一道伤口蜿蜒其上,像是被什么利器贯`穿了身体,从右往左斜着劈过。伤口周围的肉至今还向外狰狞地翻着,让人不由地想象这种伤如果留在自己身上,会是怎样的痛楚。然而来了这里这么多回,我却一次也没有注意到他身上有伤。   在身后握紧了拳头,让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里,我尽量平稳自己的声音:“这个伤是怎么弄的,夜先生知道吗?”   夜静默了几秒,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知道。当时外围的虫族暴乱,主人过去处理,后来长老发来指令,说是聚集在外围的虫族数量太多,让B级以上的驻守人员都过去。我也就跟了过去——”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冷下去,“结果虫子没有看见,长老团手下的走狗倒是有不少,我去到的时候,刚好看到砍下这一刀的人被撕成碎片。”   “……撕成碎片?”我低声重复了一遍,下意识地看向床上的人,“我老师做的?”   “主人当时已经濒临失控,那些人还把你搬出来,逼他住手。”像是不愿回忆当时的场面,夜皱了皱眉,弯下腰去在水盆里洗净手掌,“因为受到刺激,所以把在场的长老团走狗都杀了,最后为了抑制暴走的力量,主人就这样陷入了沉睡。”   他直起身,开始为沉睡的人上药,药剂一接触到皮肤就变成了一层薄膜,将伤口完全封住。然而一直不见愈合的伤口,越是看就越是触目惊心,衬着修沉静的脸,反而让人更加心慌——连胸膛被人破开都可以毫无知觉地沉睡,这是不是意外着他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夜处理好伤口,为他换上了新的纱布,低沉道:“断绝生机的沉睡,是真正意义上的沉睡,为了避免发生异变,把全身细胞活性都降到最低。这样身体的力量就无法外泄,外围的力量也无法侵入,所以伤口不能自动愈合,水晶的力量也被排斥出来,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治疗。”做完这一切,他收拾好东西,朝我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那我先出去了,小主人可以和主人说说话,或许他会就这么醒来也说不定。”   我点了头,直觉地认为他应该是去问过我姥爷,还得到了那个让人心寒的答案。   夜不再说话,为床上的人整理好衣服,重新拉上被子,转身从房间离开。   我站在床边,陷入了更加彻底的沉默,心头的烦躁更甚。   又是虫族,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让修这样毫无防备地就踩进陷阱里?   站了一会儿,想要离开,却迈不动脚步。目光落在他紧闭的眼上,犹豫了很久才上前一步,动作尽量轻地坐到了床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生气的脸,毫无血色的唇,除了能从微弱的呼吸里判断出这个人还活着,就再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手已经像要确认什么一样来到了他的颈侧,按上正在微弱搏动的大动脉。   之前只是站在床边盯着他看,今天却突然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几次都发不出声音。深深地呼吸之后,才成功地开了口,说道:“你上次问的问题,我很认真地想过了,我要什么,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今天我才想明白。”   满室幽静,只有我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我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这个无关本能。鬼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老子爱的明明是漂亮妹子——于是,现在发现这种事会不会太晚?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傻乎乎地告白真是蠢透了啊混蛋!”   修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我收回按在他颈侧的手,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可悲。   “快醒吧,醒来吧,我求你了。我很怕,如果这个孩子保不住,我该怎么办?如果他们对我的亲人动手,我肯定会屈服。我到现在还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经常烧坏东西,如果没有栖在,你的城堡都会被我烧光。”   眼前有些模糊,鼻子很酸,一个没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你的承诺、忠诚、对等的感情,还有别的,我全部都想要!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醒过来?”   正因为哭得一塌糊涂而感到自我厌恶,就听到身侧传来低沉柔和的嗓音:“抱歉……”   完全没有想过会这么轻易就得到回应,整个人都还沉浸在震惊当中,就被拥进熟悉的怀抱里,听他还透着虚弱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说道,“一醒来就听到这么惊人的告白,我很意外。”      第50章 相见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   我呆在他怀里半天没敢动,屏住呼吸,生怕一动就惊扰了这场梦。感觉到他的呼吸温热地洒在颈侧,我才犹豫地抬手攀上他的背,整个人更加贴近了些,试图判别从胸腔里传出的有力心跳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唇贴在我的耳边,指尖陷入我凌乱的头发间,轻柔而缓慢地梳理,低声问道:“怎么,我睡了很久?”   我慢慢地揪紧他背上的衣服,没有说话——   这不是在做梦,是真的。他醒了。   这个认知让我有种嚎啕大哭的冲动,什么男子气概,什么自尊心,统统给老子见鬼去。我只想哭,只想在这人面前把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不用再伪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然而喉咙却像被什么给堵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用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就这样默默地流着泪,渐渐浸润了他肩头的一小块布料。   修指尖的动作一顿,然后微微用力地把我按向他,低沉道:“抱歉……”   我一口咬在他的肩上,狠狠地用力,很快就尝到了血腥的味道。修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指尖在我的头发里温柔地穿行。我松开牙关,眼睛已经有点肿,但眼泪还是没有要停息的迹象,一开口嗓子就哑得跟什么似的:“你睡了二十几天,心跳越来越弱,体温越来越低……”   眼前一片模糊,我有点说不下去,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更加用力地环住他的腰身。修沉默着,手掌安抚地罩在我脑后,半晌才开口:“我没事,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稍微退开一些,用指尖揩去我的眼泪,低沉道,“我发誓。”   我低下头不看他,用力地揉眼睛。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誓言只是一时的失言,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就算是来自狮鹫的誓言,被放过一次鸽子,也实在不敢这么轻易就相信他。眼睛被我自己揉得又红又痛,头顶传来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被他按住了右手:“已经不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我抬起满是血丝的眼来看他,否认道:“不,不是不相信,是不敢再相信。”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好,能缺席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不认为自己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爆发出超越自身等级的实力。   “那么,再相信一次。”他抓住我的手指,凑近唇边,在上面印下一个细小的亲吻,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你看,一切都不一样了……”   修的语气分明是很轻柔的,却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在我背上激起了一阵诡异的颤栗。我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被他静静地看了一眼,然后被反握住。看着我惊疑不定的眼神,他的唇边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冲淡了眼底的冰冷,停顿了片刻便转了话题:“刚才那段惊人的告白,算是礼物?”   “什、什么告白?哪、哪有!”   我顿时面红耳赤地想逃跑,然而一动就被抓回去,牢牢地压制住。   挣扎了两下,无果,于是倍感欲哭无泪。尼玛,你个重伤未愈敢不敢再敬业一点?!二十几天躺在床上不运动不进食,不但没有低血糖,力气还这么大——   早知道告个白都会被抓包老子肯定不会一脑抽就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啊啊啊!   我就想默默地在角落里喜欢你一下啊有没有!说是对等的感情什么的,那都是浮云!   继续挣扎,我才不要被发好人卡啊啊!   这是原则问题,就算你对我笑得再好看也没用!   我当机立断,嘴里飞快地解释道:“我错了,老师。我就是长夜漫漫有点无聊,又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所以才跑过来跟你开玩笑。求你千万别当真,千万别跟我计较——”重点是一定一定不要给我发好人卡,每一个好人上辈子都是折翼的肯德基,少年脆弱的心灵伤不起啊啊啊!   被压在枕头上动弹不得,只能心惊胆战地盯着修已经恢复血色的唇看,全身僵硬地等待着最后的判决。他的眼眸深邃一分,我的心跳就跟着加快一分,感觉我就是那悲摧的老鼠,他就是那可恶的猫。从以前我就一直教育手下的那帮兔崽子,动什么别动感情,谁先动心谁就输这话绝对是真理。   天晓得我的性取向是什么时候扭曲成这样的,我……   算了,还是面对现实吧。   别开眼,从喉咙里挤出僵硬的声音:“我、我是喜欢你,不过完全没想过要你也喜欢上我。要收留自己不喜欢的小鬼在身边已经够麻烦了,还连累你被长老团逼到失控,不得不陷入沉睡,可是——”   我把目光从床头的台灯上转回来,做起了最后的挣扎,“我以后会老实听话的,不会乱跑也不会整天吵着要进阶,所以可不可以不要给我发好人卡?”   修的眼中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低低地问道:“那是什么?”   我苦逼地看着他,还得自己解释一遍:“就是我对你说,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然后你就对我露出个比花儿还灿烂的微笑,说我是个好人,将来一定会遇上比你更好的人。”想当年,我不知用这招拒绝过多少妹子,这下子要遭报应了。   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再说一遍。”   还来?刚刚那一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然而被他用深邃的眼眸静静地注视,我很快就举了白旗,自暴自弃地低吼道:“我喜欢你,所以跟我在一起吧。”   说完也不看他,就等着被发卡。   修轻声道:“可以。”   我心头重重一跳,转过头来看他,想从他的脸上判断出这话有几分真心。可惜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没什么表情,我心凉了半截,最后只能期期艾艾地憋出一句:“不愿意的话,就不要太勉强……”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是发我卡吧,我受得住的。”   “不。”他似乎笑了笑,眼底闪过幽暗的光芒,指尖掠过覆盖在我额头上的刘海,“你没有反悔的机会。本来以为你还会继续逃避一段时间,没想到——”   这一次是真的发出了笑声,嘴角弯起的弧度不容错认。   我愣了半天没回过神,即使躺在床上也觉得犯晕。虽然修跟我老子一样是座冰山,但我好歹还见过我老子的笑脸,多少有点免疫力。但对着他的笑,我却完全没辙了,就只知道这么傻乎乎地看着,听他用比耳语高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我的承诺,忠诚,对等的感情,还有别的,这些全都是你的。”   顿了顿,看着我跟见了鬼似的表情,原本就低沉的音调再次降低了八度,“如果对你没意思,那天就不会在明知你会怀上的情况下,还把你留下。”   ……于是,这话算是变相告白?类似于不想跟你过一辈子就不会跟你上床之类的= =。   我又想掀桌了:“我说,说这种事请的时候你敢不敢再不浪漫一点?!”就是因为他老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我才会一直搞不清楚状况,有没有?!   他的指尖在我唇边游移了一刻,最后松开钳制,从床上起身:“你现在经受不起我的浪漫。”说完背对着我脱了衣服,露出缠着白色绷带的上身,优美的腰背曲线曲张有力。他把睡衣扔在沙发上,赤足进了浴室。   我仰躺在床上,把这话咀嚼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血液立刻冲上了头,连带着身体里的力量都在不安分地躁动。在手指头丢脸地冒出火以前,我先一步狠狠地自我唾弃了一番,居然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浮想联翩个没完。   捂着手指头滚下床,蹭到响起水声的浴室门口,朝里面招呼了一声:“我又要失控了,先去找救兵,要不要让管家送点夜宵什么的过来?”   里面水声不停,但里面的人却没有反应。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第一个动作就是伸脚踹门,结果脚疼得要死,门却岿然不动。指尖的火焰蹭地冒出来,像水一样盈满了整个手掌,我想也不想就把手按在了门上,看着面前的木头瞬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满室水雾之中,忽然传出镜片碎裂的声音,浴室里的镜子像是遭到重击,承受不住过于猛烈的力量呈放射状碎裂。有几块玻璃碎片贴着我的身侧飞出去,划破了我的衣服,脸颊上一凉,然后是微微的刺痛,有温热的液体从伤口里涌出来。有几滴滑过衣领,落到脚边,是一片鲜红的颜色。   我眯起刺痛的眼睛,踩着镜子碎片向雾气弥漫的浴室深处走去,火焰顺着手掌滑落在地,在满地积水和碎片中开成一片跳跃的红莲。修两手撑在洗手台上,身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了,露出整个背部,之前受的伤已经完全愈合。我皱着眉,试图靠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掠过一阵轻风。随后,栖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   他注视着修的身影,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低声道:“别过去。”      第51章 父母      我眼睛一直望着那边,嘴里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不能过去?”   修的上半身袒露在空气中,紧致曲张的肌肉线条像古希腊神祗一样充满力量。整个空间里都充斥着高热的水雾,热水失控地向四面八方喷洒,打在墙上,打在地上,打在他宽阔的背上,再汇成无数条细流顺着背脊蜿蜒而下。手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生的组织覆盖了隐约可见的白骨,周围的血迹也被热水冲得一干二净。   ——看来是没有再陷入那种让人绝望的沉睡。   我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提心吊胆地在旁边看着,生怕出什么新状况。   这段时间我是真被折腾怕了,就想过些安稳日子,等孩子出生以后再规划人生什么的。结果现在又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眼睛闭上,砸了镜子之后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光留个背影给我看,这真是……情何以堪。   心里越是发毛,身体里头乱窜的力量就闹腾得越厉害。栖在旁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不让我过去,肌肤相贴的部位灼灼地发着热。那些不受控制的力量在上面打开了一个缺口,源源不断流进他体内。   他皱着眉,轻声安慰道:“阿风,冷静下来,没事的。”   我:“……”   这个……我倒十分愿意相信他的话,可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这已经根本是再睡下去就永远不会醒的前兆了吧!甩了甩头,执拗地往前冲去,“不行,让我过去揍醒他,不能老是放我鸽子——”   栖的力气很大,钳制着我的手就像钢铁一样难以挣脱。他的目光穿透了浓重的水雾,落在修的身上,停驻片刻之后做出了判断,重申道:“别过去,这次进阶大概会在十分钟之内完成,过程中不能受打扰。”   我猛地一转头,手臂跟他的掌心摩擦,冒出的火花烧掉了半截袖子。他动了动手指,把那些活跃过头的火焰给收走了,抿了抿淡樱色的唇,“我们先出去吧。”   “栖——”我深吸一口气,僵直地举起右手指着浴室里的人,嘴角不住地抽搐,“这人超A了,超A你懂不懂?他的人生规划里根本不存在进化这种事,你换个别的说法来晃点我成不?”   少年的眼中浮现出我熟悉的忧郁,他松了手,轻声道:“我没骗你。”   心头一阵刺痛,我下意识地去按住他的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换来他一声叹息,“我没生气,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只想让你相信,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对你说谎,那就是我。”   他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伸手碰了碰我的发尾,像是不敢触碰更多。   “如果阿风不相信我说的话,那就留在这里好了,我陪你一起等。”   我沉默了两秒,最后摇了摇头:“算了,我们还是出去吧。”   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动了动嘴唇,轻声道:“不用顾虑我,我知道你很担心父……他,如果只是站在这里看的话,就完全没有关系。”   “……不是这个问题。”   地板上的积水浸湿了裤脚,这次换了我抓着他的手臂往外走,“我是怕在里面待上十分钟人还不醒,我会忍不住冲上去揍他。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来找我吗?”   栖被我拉着从主卧离开,等到了走廊上我才放开他,转身带上卧室门。他没有说话,直到我关好了门转回来面对着他,才说道:“我只是上来叫你吃夜宵。”   我胡乱地揉了一把脸,点头道:“那我们下去吧,边吃边等也好。”   说完就想往楼梯方向走,结果右手被他从后方微微用力地拉住。   我回头看他,只看到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阿风,刚刚我说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刚刚说什么了?”   “进阶。”他握紧了我的手,向前走去,“这件事情只有我们知道,不能告诉别人。”   我被他带着往前走,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栖放慢了脚步走在我旁边,灯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暧昧不清的阴影。我低头琢磨着他这番话,理智上觉得不能相信,感情上却又肯定他不会骗我。假如这是真的,那亚特兰蒂斯现有的等级分布就要全部推翻重排,谁也不知道超A之后还有多少进化的空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初我姥爷说过,修的实力在这块大陆上排名不下前十,这样都已经被包括长老团在内的许多人视为眼中钉。如果被他们知道这不是修进化的终点,按照长老团的一贯作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彻底撕破脸,就不是死一两个人的问题,可能不用等虫子打进来,这块大陆就会先一步在动荡中灭亡。   而谁也不知道,这场进化的终点,到底在哪里。   我深吸一口气,叫住身旁的人:“栖,你知道吗?”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愣了愣,随后微微侧脸,面露疑惑:“阿风?”   我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问:“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那你又怎么知道超A级的物种还能再进化?”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忽然皱紧眉头,一把拉住我:“小心。”   我瞬间失去平衡感,背上冒出冷汗,连忙扶着他的手臂站稳了。   因为刚刚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根本没注意脚下,所以被地毯上拱起的部分绊了一下,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要搁在以前我还不在意,顶多也就骨个折破个相什么的,哪个男人身上不带点伤?可现在不一样,这个高度摔不死我,但绝对能摔死肚子里这个小的。   ……情何以堪,那我该拿什么脸去见他老子?难道要跟他说,对不起,长老团未竞的事业,我帮他们完成了?   惊魂未定地喘了两口气,定了定神,还不忘刚刚的问题:“回、回答我。”   说完开始拼命地打嗝。   栖:“……”   他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打我的背,半晌才开口道,“经历过,自然就会知道。”   听见这话,我一下子忘了自己还在打嗝,只顾着看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栖松开手臂,让我自己站好,伸出食指抵在唇上,难得有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顽皮的模样:“不过这个也是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栖,你几岁?”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另一个卡尼尔,正太的躯壳里隐藏着一颗两百多岁的暗黑心脏。栖陷入了沉默,良久才报出一个数字:“也许……十五吧。”他漆黑的眼睛望向我,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我只记得跟阿……母亲分别大概是十岁的时候,然后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其他都记不清了。”   我本来想问他难道你父母没去找你,话到嘴边才想起这少年的父亲老早就抛弃妻子,不见人影。只好问道:“那你母亲没去找你?”   栖眸光黯淡地朝我微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想那个孕育了他的男性多半有在找寻自己的孩子,毕竟他们分别的时候,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他们为什么会分别,分别之后又为什么一直没能相见,这些大概都是沉淀在少年眼底的忧郁中的一部分。   两个人沉默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穿过走廊,快来到餐厅门口的时候,我才听到栖在身侧低沉地说了一句:“一直没能找回我,多半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吧……”   我脚下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别胡说。你自己也说过你母亲是很强大的人吧,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待会儿我去拜托姥爷替你看看,他老人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能预测未来,不会有问题的。”   栖落后一步,忽然从后面抱上来,把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声音里透着万念俱灰的嘶哑:“没用的,阿风。从回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求过他老人家,可是他老人家看不到。他说自己看不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只有雪,白茫茫的一片雪……”   呸,这有什么?!老头子不也说他看不到修什么时候能睁眼,结果人还不是醒了?   我从小就不会安慰人,只好摸着他柔软的黑发,尽量放轻了声音开解道:“别听他的,你那两位爹肯定都活得好好的,说不定还能冰释前嫌再给你生几个弟妹什么的。等你回去以后你就知道错了,每天要帮小鬼头换尿布喂奶,完全没有人身自由权。”   想象一下那幅画面,突然觉得有六个孩子好像也不是那么美好。   栖没有哭,我知道,因为我的肩上完全没湿意。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那么小就要跟亲人分别,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没个可以依靠的人。现在,大概已经连眼泪都忘了该怎么流。   我摸着他的脑袋,望着门框上装饰的古老图腾,轻声安慰道:“放心,他那么强,没人能动得了他的。而且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也会抗下去。”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如果修这次真的醒不来,我老子跟老娘也绝不会丢下我不管。   为了孩子可以牺牲一切,这就是父母。   餐厅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我老娘一边笑一边从里面出来,目光落在我们身上,第一反应就是暧昧地冲我挑眉:“哟,两个人和好了?”眼角的余光扫到我烧没了半截的袖子,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惊讶,“你们打架了?”   我:“……”   门又被拉开了些,一股浓重的烟味袭来,胡子拉碴的男人探出个头,搭在门板上的手指呈现出烟熏火燎的黄色。他身上的衣服脏得看不清原本的款式跟颜色,背后还背了个黑色的大包,打量了我几眼,冒出一句:“半个多月不见,我们小key长大了哟~”   ……这个才帅了没几天就又变回大叔的家伙,不是冯斯特还能是谁?   他把门完全打开,摸着胡子靠在门框上,露出狐疑的眼神:“这个,难道我这次离开了这么久?”夹着香烟的手朝这边点了点,目光转向我老娘,“小key身后的那个,难道就是修的儿子你的外孙?”      第52章 归来      我:“……”   我老娘:“……”   餐厅里的其他人:“……”   冯斯特把香烟咬回嘴上,小幅度地动着嘴唇,因为胡子的关系完全看不出他在说话,只有声音从胡子底下传出来:“啧,怎么都这副表情?难道我记错了,这块大陆上还有第三只狮鹫存在?”   听完这话我顿时生出了一种想要掀桌的冲动——   在你妹啊在,不要把你那套毫无根据的理论随随便便地用在别人身上啊混蛋!这么离谱的猜测都说得出口,无良大叔你的脑壳果然彻底坏掉了吧?   不知别人是怎么看待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的,反正我就裂着表情站在门口,看他一脸玩味地摸着满是胡子的下巴,嘴里还在不停地嘀咕些什么。栖趴在我肩膀上完全没反应,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一样,连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虽然在某些方面他确实跟修很相似,但是我从没往那方面想过。因为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块大陆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继承了狮鹫的血统。我很肯定我儿子还在我肚子里呆着,所以……除非站在我身后的少年是那人的私生子,不然他们就不该有任何关系。   ……好吧,私生子。不负责任的父亲,一早死去的母亲,一个人四处流浪什么的。   我恍惚了一下,不由地陷入了无尽的联想。   说起来,从一开始栖对修的印象就很不好,总是在试图向我证明这个男人不值得爱。好吧,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于是手指渐渐僵硬了,冷汗也从额头上冒出来——   难道,他真的是修的私生子?   ……那这孩子不是该恨死我了?一出场就横刀夺他妈的爱什么的。   我老娘在旁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满脑子翻滚的都是这件事。如果他们真是父子,那孕育了栖的人是谁?这人在修的生命里占据了怎么样的地位,为什么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是觉得没必要提及过去,还是觉得没必要跟我提这些?   我纠结了。正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要是活了这么久感情生活丰富度还比不上你一天朝高中生那人家不是白活了”和“尼玛这根本不可能按照他的性子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血脉沦落在外受尽苦难”之间挣扎,忽然听到我姥爷的声音从餐厅里幽幽地传来。老人家放下杯子,淡定地说道:“斯特啊,你搞错了,小栖只是我一个故人的后代,跟我外孙肚子里的那个是两码事。”   无良大叔脚下一滑,扒拉着门框才没摔下去。我站在原地,嘴角抽搐两下——   这叫法,好凶残。   冯斯特挠了挠头发,回头冲我姥爷露出苦笑:“老爷子,您别这么叫成不成?要是我被叫惯了,忘了自己叫什么怎么办?”   我姥爷拈着胡须,笑而不语。管家站在他身后,正弯着腰给他满上杯子里的茶,我老子皱了皱眉,在旁低声提醒道:“老爷子晚上别喝太多,当心睡不着觉。”   管家手上的动作一顿,犹豫着该不该把剩下的半杯也给斟满了。结果他老人家动了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别有深意地感慨了一句:“没事,给我满上,我看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说完侧过头去,温和地嘱咐道,“小夜啊,还是再沏一壶茶过来招待我们的客人好。”   管家先生点了点头,恭敬地照做。   “老爷子你客气了哟。”冯斯特又挠了挠油腻的头发,咧着嘴在满脸胡子后笑了笑。   我发现这人只要一邋遢就会变得没有半分忧郁气质,完全就是一个以调戏他人为己任、热衷于朝全天下人耍流氓的中年大叔。他一边呵呵地笑,一边从门后往回走,那只黑色的大包在身后跟着一摇一摆,“好了,我就不逗你们家小朋友了。不用特别忙活,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修有没有醒,在这里随便吃点东西就成——”   我姥爷笑眯眯地打断他:“行,那你就随便吃点什么。等我那群老朋友过来了,你也跟着一起会会。”   说话间管家已经沏好了茶,无良大叔噎了一下,默然地把那只黑色的包转回来搁在大腿上。在我姥爷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敢情这茶还不是给我泡的?”   “——儿子?”我老娘忽然伸手过来摸我的脑袋,“怎么了?傻乎乎的,在想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栖就在我身后,呼吸温热,却一直没有动静。   如果修跟他真像冯斯特说的那样,那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难道就为了报复?   我揉了揉脸,烦躁地扯松衣领,咬紧后槽牙。   算了,等人醒了直接问不就得了,在这里纠结个毛?   我姥爷跟冯斯特两人说话的时候,我老子一直没吭声,只把目光温柔地投过来,看着我跟我老娘。我们一直被摒弃在谈话之外,存在感不强,当他的目光落在栖身上时,立刻变得复杂难明。我刚刚平复的心又一咯噔,只觉得身后的少年已经坐实了私生子的身份,不然我老子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我可没说过这话。”   只听姥爷呵呵地笑了几声,我立刻移开目光,朝着他老人家看去。   只见他摸了摸胡子,露出年长者特有的笑容,说道,“斯特啊,毕竟你也算阿修半个长辈,这种时候由你出面调解,别人也不方便说什么不是?”   我竖起耳朵,感觉好像又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无良大叔跟修居然是亲戚什么的。   呃,而且看他一脸连胡子都遮挡不住的愁云惨淡,这事还十有八九是真的。   虽然觉得在这种家族秘辛大起底的时刻,会产生那么一种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的感觉。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最终战胜了理智,也顾不上好奇杀死猫什么的,只知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八卦主角看。   说实话,Z级的蝎子跟超A级的狮鹫到底算哪门子亲戚,小老百姓我很好奇。   果然,就连当事人跟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只见他半抱着大腿上的黑色大包,自嘲道:“老爷子,我一跟废物没两样的家伙留在这里能顶什么用?何况当年他都没承认我是,毕竟是我亲手……算了。”   他陡然变得消沉起来,点燃了一根烟,眯着眼睛用力地吸了一口。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屋子里静了半天。   ……我说,这就没了?   不由地回头看我老娘,嘴里低声抱怨道:“你们讲话怎么都喜欢讲一半留一半?”   她微微一笑,用两根手指捏起我那少了一截的袖子摇晃两下,回答道:“这就叫说话的艺术,等什么时候你能明白,你就长大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在她眼里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口胡!老子明明都已经要当爸爸了,你们还把我当小鬼是想闹哪样?   我老娘还想说点什么,栖却在这时候收紧了搁在我腰上的手臂,慢慢地抬起头,用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声音说道:“……醒了。”   餐桌前,冯斯特像感知到什么一样,手指一颤,燃到一半的香烟连同烟灰一起掉在桌面上,在洁白的桌布上留下一个黑色的烧痕。他腿上搁着的黑色包裹跟着一阵乱晃,好像有什么在里面挣扎着要出来。他皱着眉头,像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影响,身体在椅子上一阵摇晃,手臂紧紧地揽住身前的包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包裹里的东西挣扎得更加激烈,三番两次想要脱离冯斯特的束缚,跳到外面来。他一手扶住额头,另一只手臂仍旧牢牢地抱住身前的黑色包裹,目光渐渐涣散。他怀里的东西最后用力一挣,摔落在地上,从大敞的包裹中滚出来,却是一枚黑色的蛹,表面萦绕着暗金色的花纹。   那蛹在地上滚了一圈,静止在餐桌前,两秒之后,忽然释放出大量的黑色雾气。我老子皱着眉,想要上前抑制这个蛹的异动,却被我姥爷伸手拦下:“没事。”   在他们身后,夜睁开了眼睛,眼中光芒明灭。   一连串的异变让我根本无暇思考刚刚那句“醒了”里面包含的意思。我抓着栖的手吸了一口气,急忙回头:“这是——栖?”   少年摇晃两下,软软地向后倒去。   屋里黑雾弥漫,砰的一声,冯斯特从椅子上摔下。他急促地喘息着,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行了一段距离,靠近雾气中央的那枚蛹,声音嘶哑地叫道:“阿卡。”   蛹的表面像水纹一样波动了片刻,然后片片碎裂,一只幼小的蝴蝶从里面飞出来,力竭地落在地上,变成了黑发黑眼的小孩子。他背上长着带有金色纹路的翅膀,两条触角软软地垂落,半闭着眼睛,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冯斯特伸手把他抱在怀里,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老爷子,怎……怎么回事?”   我抱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栖,感到心脏被狠狠地攥紧了,不由地提高了音量问道:“姥爷,这是怎么回事?”   我姥爷坐在椅子上,目光似喜似忧。然而,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理解到这目光里包含的意思。反正他老人家就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茶,别的什么也没说。   窗外深蓝色的夜空忽然变得明如白昼,我面色一变,将栖推给我老娘,自己冲到落地窗前,随后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只见天地间腾立起无数纯白的虚影,辉煌交织,盖过了城市边缘的璀璨灯火。无数飞行器腾空而起,向着空旷的平原飞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它们悬浮在城堡的周围,每一架上都站满了人。他们身上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着朝圣的虔诚,垂手而立。他们身后浮现的虚影也同它们的主人一样,卑谦而恭谨,像漫天星辰围绕着这座古老的城堡。   冯斯特呻吟一声,力量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倾泻,代表原身的纯白虚影在空气中闪现。卡尼尔一直没有意识,身上的辉光却没有因此减弱,巨大的白色蝶影轻盈地舞动着翅膀,浮在冯斯特的蝎子左侧。   ——这种事情,简直就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挣扎的意愿,选择了臣服。   我下意识地看向栖,他身后腾立的虚影却是一片模糊的光,没有形状。他微微睁开了眼睛,脸上闪过同某种力量抗争的表情,吃力地撑着地板想要起身。然而这抗争在修的身影出现在这个空间里的第一秒就沦为了失败。   修仅仅是站在那里,看上去都比之前我任何一次见他都要有压迫感。而伴随他迈出的每一步,都会传来时空破裂的奇异波动。他绕过栖,绕过卡尼尔和冯斯特,绕过了我,迈出最后一步,消失在空气里。   月亮在云中缓缓移动,下一秒,银色的月光就穿透了云层,洒满寂静的大地。聚集在城堡四周的人们向着凭空出现在悬崖之上的男人低下头去,仿佛在用他们最虔诚的礼节,迎接来自远古的神祗。      第53章 非同类Ⅰ      风在旷野中呼啸而过,卷起漫天沙尘,深渊之下有月光在挤成一线的水面上浮动。白色的光晕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人们的衣袂在风里舞动,背后的虚影林立。我扒拉着墙壁站在落地窗底下,眯着眼睛看被包围在飞行器中间的人。月光如银,落在他的眉间发梢,衬得那张脸上的表情更加冰冷。   我慢慢地收紧了抓在玻璃上的手指。   这屋里总共就七个人,修一从城堡中离开,夜就跟了出去。倒在地上的三个人全都意识迷离,剩下我的姥爷跟父母都在沉默地看着窗外的这一幕。沉默的空气中,修垂眼看向手链末端连着的水晶,唇边掠过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容。他的发梢仍然带着湿润的水汽,衬衫领口也随意地敞开,露出没有半点伤疤的胸膛,有水珠从发尾坠落,沿着他的颈项一路滑下。   姥爷控制着轮椅来到我身边,望着修所在的方向低声道:“到底还是醒了啊……”   风沙漫天,天地间那些高大的虚影不断地散落又重新凝聚。   我根本无暇顾及老人家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目不转睛地盯着修看。我从来就没看透过这个人,等我能搞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估计得等到下辈子。   你看,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聪明的家伙,不懂得揣测别人的想法。在过去的十六年里,一直是靠着一身蛮力在别人的世界里横冲直撞,高兴了就大笑,不高兴了就找人打架。那段时光,想想都觉得单纯,大家都只活过了这么一点岁数,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进化,evolve-key,虫族。   明争暗斗,怀孕,私生子。   ……所以说,贼老天你为毛要这么对我?小老百姓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是招谁惹谁了我?   这时像是感知到我的视线,修敛去了那种透着一股危险气息的笑容,深邃的眼眸轻轻地扫向这个角落。   视线交汇的瞬间,我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倾身靠近玻璃窗。   光影交错中,他眼角眉梢的线条渐趋柔和。   我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玻璃上移动手指,试图触碰正站在十几米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人。   ……如果没感情,这世界肯定会美好很多。我和他,从一开始就不在相同的高度上。   所以到了今天,我已经show hand,他却还没有放出一个筹码。   就像现在这样,他只要稍微对我露出温柔的表情,我都会有“这样就好了,不奢望太多”的念头。   目光交错片刻,修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我却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风中,他薄唇微启,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伸出右手,从掌心喷薄出强劲的气浪。朝圣般的画面被打破,众人如梦初醒地抬头,连带着房间里的三人也逐渐恢复意识。我回头看了一眼,栖正好从地上撑着身体坐起来,表情阴晴不定。   冯斯特跟不知为什么变回了幼年体的卡尼尔却没能这么快摆脱影响,两个人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成功动弹,最后还是我老子跟老娘看不过去,动手把他们扶了起来。卡尼尔小正太的眼睛是全然的黑色,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翅膀上光芒黯淡。没多久就抱成一个团,周身弥漫出黑色的雾气,重新变成了一颗蛹。   我老娘看了看不能动弹的冯斯特,叹息着弯下腰去,把卡尼尔变成的蛹抱起来放到他腿上。冯斯特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努力地将手心覆到了那颗蛹上。我老子上前环住我老娘的肩,视线落在那颗光华黯淡的蛹上,问冯斯特:“怎么会这样?”   冯斯特坐在椅子上,喘息了半天,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面露无奈:“进化走了点岔路,又受了挺重的伤,就退回来了。我在峡谷里找到他的时候,差点没被这小子吓死,只剩最后一口气在吊着,周围还有四五只虫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才接下去,“臭小子,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屋子里又静了,只有他劫后余生的叹息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我想起阿奇说的那番话,卡尼尔会搞成这样,肯定跟他老师脱不了干系。好像说是要为他报仇什么的,这是要报什么仇?卡尼尔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偷偷跑出去的,过了一段时间冯斯特才知道自己的学生又去给自己复仇了,这才追了过去。我出事的时候这俩人不在亚特兰蒂斯,估计就是在那峡谷里玩绝地大逃亡。   想不明白这里头牵扯到的东西,我只好把注意力放回城堡外。被不知名的力量召唤到城市之外的人们从类似于梦游的状态中清醒之后,纷纷神情激动地朝站在对面的守护者行礼,嘴唇一开一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皱起眉头,想靠近一些听清他们的话,面前的玻璃却开始剧烈地震动。我心头一颤,后退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人们嘴唇开阖的频率越来越快,修静默地立在风中,用右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大部分人都停下来,只有小部分依旧神情激动,甚至凭借了自身力量离开飞行器,突破人群阻隔,想要朝置身最中央的修靠近。   见他没有阻止,人群开始骚动。   有几个人终于来到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却不敢再靠近,只是单膝跪在他面前,一脸崇敬激动地说着什么。说到激动处,还会挥舞自己的手臂,不停地号召身后渐渐朝着城堡方向聚集的同伴。我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甚至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说话,却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激烈情感。然而修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忽然,一个金发女性从人群中扑向他,一边歇斯底里地哭泣尖叫,一边抓住他的裤脚。众人眼中流露出同情和不忍,似乎有些害怕修会发火,只是出于敬畏,没人敢上前将她拉开。她的音量肯定不小,但我还是一点也没听见,只能感到掌下的玻璃窗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最后在她颤抖着伸手指向这个方向的时候,轰地一声炸开,变成了粉末。   与此同时,一种柔和的波动从我的身边掠过,就听见我姥爷说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也真是的,激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嘛。”   然后光球就从这个窗口开始膨胀,最终将整个城堡都包裹在里头。   老人家叹了一口气,把手重新搁回膝头,“小风啊,接着看,都看清楚了。”   我:“……”在这之前您老能不能明确地告诉我,您是想让我看什么?   看到落地窗碎成粉末,星星点点地洒向悬崖之下,修看向这里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间的波动,然而在我姥爷将整座城堡都罩在光幕下以后,他的眼底又变得古井无波。   这场变故没留下什么余波,倒是那个抓着他的女人让我很在意。她的指尖在颤抖,眼中充满了恨意。我看得很清楚,她的原身光芒黯淡,只有一半身体是完整的,另一半筋肉虬结,肉瘤丛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变成这样。   栖扶着墙壁站起来,手里握着那把阔剑,牙齿陷入下唇的皮肉里。我老子和老娘还在餐桌旁照看虚脱的一大一小,我于是又转头去看姥爷。我很肯定他老人家知道所有的事情,但就是一点也没有想要说的意愿。   不管了,说什么都得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我总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金发女子的举动让很多人都躁动起来,人群渐渐地就没了秩序,开始朝着站在中央的修逼近。修依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那些人不停地呐喊,恳求。而我还是什么也听不到。   栖把阔剑拄在手里,咬着嘴唇向这边靠近,来到我身边才停下。我看那女人抱上了修的腿,鬓发散乱,终于忍不住问道:“姥爷,你这膜还附带过滤功能?怎么什么也听不到。”   他老人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有。”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什么都听不到。”   ……好吧,那你为毛一直在叹气?   “我只是在担心阿修会不会被说动,做点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出来。”他忧心忡忡地说着,看了我一眼,“小风啊,乖孙,你任重道远,任重道远。”   ……那什么,您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而且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心里发完牢骚后才注意到身旁站着的栖,心情顿时又复杂了。只是眼见他人都快要倒了还是毫不放松地盯着修看,便伸手扶住了他,问道:“你……你怎么样了?”   他的眼底燃烧着暗色的火焰,嘴唇已经被咬出血来,手颤抖得连剑都握不住。我整个人都凌乱了,这阵仗,那边是有他的杀父仇人还是怎么着?   少年的呼吸短促,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脸色苍白。半晌才松了口,立刻有血珠从伤口中渗出来,在下巴上滑出几道细细的血线。   我想也不想就伸手去给他擦,然而手指刚碰到他的脸,中间就燃起一蓬细小的火焰。我条件反射地缩手,就看到他下唇的伤口中也冒出了红色的火焰,血流渐止,迅速愈合。   这种方式……   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自己用手背抹去了遗留的血迹:“阿风——”   我怔忪了很久才放下手,问道:“难道你们狮鹫都跟我一样,伤口愈合的时候会冒火……”   “……不是。”   栖在长久的沉默后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也不知是在否认自己的身份,还是在否认我的猜测。   真是太狡猾了。   我默默地看了远处的修一眼,他还是一味地沉默,没有一丝缝隙的表情让人无从察觉他的想法。也不知他有没有感应到,这里站着一个或许是他的同族——甚至是血脉的少年。仔细看来,他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样让人看不透。      第54章 非同类Ⅱ      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从他唇间流过,发出微弱的嘶声。我可以感觉到自己掌下的肌肉正在重新积聚力量,身旁少年眼底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眼眸里只剩下坚定的光芒。栖用力收紧握在剑柄上的手指,像保证什么一样地开口道:“如果他敢就这样走掉,我会帮你杀了他。”   少年的指尖仍然在不停地颤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森白的颜色,此时却侧过脸来,朝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这群人正在求他,要他带他们从这块大陆上离开。不过阿风不用担心,只要他敢点头,我就替你杀了他。”   我姥爷在旁轻咳一声,开口叫他的名字:“栖。”   少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漆黑的眼睛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清朗的声音轻而缓地滑过我的耳际:“我虽然留不住他,但绝对是杀得了他的。”   厚重的云翳终于彻底散去,月光如水,铺满了天空和大地。越来越多的人朝着他涌去,突破了最后的界限,带着他们的控诉和血泪不断逼近。   当一个熟睡的婴儿被他的母亲抱着来到人群的最前面时,修终于有了动作。   他的身影化为无数颗光的粒子,像流砂一样从高空中掉落。下一秒,整个人又重新出现在那对母子面前,静静地伸手碰了碰那孩子熟睡的脸。那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女性慢慢地流下泪来,在他面前轻轻地诉说什么,在他们身后,无数人都带着悲戚的神情静静地聆听,连那个歇斯底里地尖叫的女人都闭上了嘴,血色的眼泪像红色的水晶一样,散落在身前。   修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目光却变得凛冽。姥爷坐在轮椅上皱起了眉头,手掌扣在了坚实的扶手上,将坚硬的金属握得变了形。   然后,修终于开始说话。我用力地盯着他的唇,试图从唇形中辨别出他到底说了什么,但很快就发现这也是徒劳无用的。我们跟这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无形的屏障,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他们的世界我们无法靠近,更无法去解读他们的思想和行为。   “为什么……他们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我一点听不到?”我喃喃地说出心里的困惑,与其说是期待有人会给我解答,不如说是无意识地宣泄一下情绪。   从踏入这个世界开始就没人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他们总是一味地回避,一味地推脱,每次都要等到事情发生以后,我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么做了会怎样,不这么做又会怎样。好吧,听起来怎么感觉像是在埋怨我的监护者不称职,事实上……好像也不能说他有多称职。   老是不见人影什么的,要么就出状况,现在还有要把我扔在这里的趋势——   他要是真这么做了,我……我也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栖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眼底闪过一丝动摇的神色,很快又被决绝所取代。他握了握手里的剑,再次将目光转向我,轻声道:“阿风,跟我来。”   他反手拽过我,周围的光线顿时发生了扭曲。短暂的黑暗袭击的视觉神经,我姥爷的断喝就像被刮花的唱片一样生生地被掐断。等再反应过来,扑到脸上的风已经变得凛冽如刀,夹杂着粗糙的沙粒,落进眼里,弄得两眼生疼。   栖喘息了片刻才支起一个小型的光幕,将风沙格挡在外,我低头一看,发现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城堡的最顶层,无数的飞行器悬停在半空中,围成了一个半圆。修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背影挺拔,依旧是很可靠的样子。   栖的体力有些不支,倚着手上的阔剑滑坐在地。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还盯着修的身影,看他抚摸着那婴儿的小脸,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我们的出现。   等思绪渐渐回到脑子里,我才控制着僵硬的手脚,坐到地上。在这之后又沉默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他:“栖,你的水晶在哪里?”   没有水晶,就不能瞬移,这一点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他没有否认,直接从怀里拿出一条项链,末端悬挂的正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水色晶体,温润的光芒在此刻看上去只让人感到无比刺目。   “为——”   我才发出一个音节就忍不住嗤笑一声,今天我都已经第几次说出这个词了?又有几次能得到谁的回答?   最后认命地摇了摇头,摆手道,“算了,你是不是第一次回来跟我关系不大。”   他正单手把项链放回衣服下面,听了这话动作变得迟滞,漆黑的眼睛忧郁地望向我。我别开脸不看他,径自说道,“我也不想知道是谁给你开发了这座城堡的权限,我只想知道,你把我带出来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垂下眼,继续将项链往衣服里塞,“老人家不会让我告诉你的,所以出来说,能讲得清楚一些。”   我听了这话,不由地侧眼去瞧他,尔后心里泛起一股钝痛。   “他不让你告诉我,那你还把我带出来?”   栖抬起头来,眼里满是认真,一字一句地道:“我说过我永远不会骗你,既然是你想知道的,那就全都告诉你也无所谓。”他伸直手臂,指着前方的那些人,轻声道,“看到他们没有,这些人的原身,全都是虫类。原身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可以告诉别人,你的基因里藏着那些种族的进化之谜。”   我回想起那些充斥了整个天地的高大虚影,发现的确全是昆虫形态,没有其他生物。   栖放下颤抖的手臂,望着前方包围了修的人们,接着说下去,“虫族有自己的交流方式,他们的声波跟其他种族能够接收到的声波不在同一个频率,所以你们听不到他们的交流。这就是物种隔离,你没有虫族的基因,就永远也无法融入他们的世界。”   “可……可是你们听得到。”我觉得自己正在接近一个离奇的真相,迷惑感和恐惧感让人心生犹疑,不知该不该再往前走一步,捅破这层窗户纸。   “阿风,我……你姥爷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是有原因的。”栖的目光清澈,没有要嘲笑我的意思,“如果你不想听下去的话,那就告诉我。”   他说完便在一旁安静地等我做出决定。   我没允许自己思考太长时间,干脆地做出了决定:“告诉我。”   如果错失了这次机会,自己将很难再接近真相。我试图理清思路,“你是狮鹫——”   这一次栖没有再给出混淆视听的答案,他犹疑地点了点头:“我是,可是……”   “是就可以了!”我打断他,拒绝再将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冷体会得更清楚,“我不在乎,不在乎……不管你是不是他的、他的儿子!我不管了,你恨我也好,我、我……”   一蓬火焰在我掌心里炸开,栖立刻把我拉过去,用力地抱住:“阿风,我不恨你,我怎么会恨你?你是我的——”   他闭上了嘴,没有说下去。我的手发着抖,眼角的余光落在依旧背对着我们的人身上,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避现实。修有一个儿子,很可能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但却什么都没告诉我。   混蛋,这样老子到底算什么?真的没耍我玩,你就该拿出点诚意来啊!   “阿风,阿风——”   身旁的少年反复叫我的名字,试图让我平静下来,“我不恨你,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   我抓着他背后的衣服,声音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你……你怎么会不恨我?我……擦,老子要是跟你爸在一起,就算后妈了!我勒个去——”   尼玛,老子平白无故当了人家的后妈,后妈啊王八蛋!   ……我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爆笑给他看。   栖愣了两秒,估计没想到我会冒出这么一句话,顿时趴在我肩上笑得全身发软,几乎坐不住。   他这一笑,我也傻了,然后就感到极度的窝火,同时又被笑得莫名其妙:“有那么好笑吗?”   栖的声音从我肩上闷闷地传来,还是带着明显的笑意:“有……”   我炸毛:“你再笑,再笑老子翻脸了啊!”   “我……好了,噗——”他忍了又忍,强撑着放开我,“我不笑了,阿风,你……后妈,噗,你不是我后妈。”   ——好,不是后妈,那是后爹?   “你听好了。”   他还是忍不住要发笑,手一指背对着我们的修,“我不是他的私生子,他不认得我的。”   看着我狐疑的脸,他敛去笑容正色道,“是真的,我真不是他的私生子。我们——”他思考了几秒,轻声道,“只是刚好是同类而已,同样身为狮鹫,体内却带着虫族的基因。当沉睡的血统一觉醒,就会引来无数同伴。这块大陆的当权者制造出了无数的新型物种,却容不下虫族跟亚特兰蒂斯后裔的混血统。他们受到了太多不公的对待,急需寻求强大的庇护,所以他们正在恳求这块大陆上最强的男人能够带着他们离开这里。事情——就是这样。”      第55章 非同类Ⅲ      “……于是,这算种族歧视?”   栖不说话,漆黑的眼静静地朝着人群聚集的方向扫去。   我也沉默了,他听得见他们的声音,自然比我更清楚他们承受的压力和痛苦。   原本还以为只有人类才会成天揪着肤色问题不放,没想到亚特兰蒂斯的高层也赶这潮流,成天血统论,质优论什么的。我琢磨了两秒,立刻嘴角抽搐。这么说来,从M到Z那一大半人民群众都是他们的歧视对象?   擦,长老团那群人也太闲了吧?怎么搞得跟文化大革命似的,分阶级,划成分,见着谁家里有跟虫族接触过的就扣上牛鬼蛇神的帽子,批斗游行什么的……好吧,我最在意的果然还是这些人是怎么跟虫族扯上关系的。   在脑海里搜索着自己见过的虫子,除了小时候在后花园里抓到的那些正常型号的,剩下的也就只有在学校附近那条小巷子里被削成虫棍的巨型蜈蚣。说起这个我记忆犹新,那跟小车一样大的扁平头部,销魂的几百条小腿儿,还有一沾上就能把你冻成冰棍的白色剧毒体`液——   我勒个去,那是得要多重口才能啃得下去啊喂!!   你就想想看,想想看!   一个人,一条虫,摒弃了世俗的眼光,打破了道德的枷锁,勇敢地走到了一起。他们相亲相爱,每天坐在回廊底下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哲学,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最后终于在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走出了禁忌的一步——   @¥#%&#……   啊啊啊!尼玛即使理智上知道不该歧视口味独特的群体,感情上也还是不能接受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恋情啊啊啊!一觉醒来就看到自己身旁躺着一只大虫子,那该是什么赶脚啊你告诉我!它们纠结的腿毛会让你觉得性感吗?它们发亮的甲壳会让你冲动吗?   ——那根本已经不是用爱情能解释的范畴了啊啊啊!分明就是猎奇啊猎奇有没有?!   “……不行了。”摇了摇头,试图找回一点平和的心境,要再想下去一准得发疯。这年头,以己度人这种事情真不好随便做。   胡乱地擦干额头上的冷汗,正想开口说话,却又隐隐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要是虫族的血统一觉醒就会搞出这么大阵仗,那之前我怎么没见着过类似的场面?而且说到实力强大,冯斯特以前就不是盏省油的灯,虽然不像有经过多少摧残,但受压迫的人民会找上他那也不奇怪。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们受歧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怎么会忍到今天才爆发?   所以,栖肯定还有事情瞒着我。   “——回去吧。”   风里忽然传来修的声音,低沉的声线有着让人联想到金属的冷硬质感。虽然我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却能感觉到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变得极度安静,让天地间只剩下凛冽的风声。栖在旁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依旧颤抖无力的手从剑柄上垂下来,落在膝头。   “他不会走了。”栖侧向我,露出明亮的笑容。   我被他的笑容所感染,看了修在人群中的身影一眼,也跟着笑起来。两个人看着彼此的眼睛,傻乎乎地笑着,也不管另一边的形势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笑了半天,眼前有点模糊,于是忍不住伸手揉揉眼睛,低下头去:“他不走,我很高兴没有错,你又在高兴什么?”   栖伸出还在颤抖的手,轻轻地碰我的脸,认真道:“只要阿风快乐,我就会快乐。”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他。   栖垂下漆黑的眼睫,一字一句地道,“既然他不会离开你,我就不用去跟他同归于尽。如果我死了,阿风可能不会伤心,但如果是他的话,你肯定会哭吧。”   我:“……”   那什么,原来刚刚那句话不是开玩笑?也就是说,如果修没有拒绝他们的乞求,真的带着这群人离开亚特兰蒂斯的话,现在摆在我眼前的就该是他跟栖的尸体了?同族相杀什么的,要不要这么凶残……   恍恍惚惚地发着呆,听到栖在旁问道:“要回去吗?”   见我神不在焉地看过去,他显得有点迷惑,犹豫了一会儿才解释道,“虽然说服不了父……修,但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的,我们要不要先回城堡里?一直待在外面,曾……阿风的姥爷和爸妈会担心的。”   知道事情不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他立刻又变成了好孩子,还有空担心城堡里的情况。我摇了摇头,如果他们真担心的话,从二楼餐厅到顶层的露台也就是几秒钟的事。我们在这里待了半天他们还没有出现,说明大家对我都很放心。我估计,可能是我姥爷的天眼通什么的在这个关键时刻又发挥功效了,提前看到了修的决定。这三人现在说不定正在餐厅里喝管家新沏的茶,完全把我们忘在了脑后。   ——事实上,当我们瞬移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差不多也就是这光景。   因为放下了心头大石,整个人就松弛下来,漫无目的地四下转移目光。然后,刚刚那个疑问就再次从脑海中冒出来,我忍不住坐直了身体,朝栖勾了勾手指:“栖,问个问题,因为无论如何都还是很在意——”   栖的神色有些疲惫,还是点头道:“嗯,你问。”   我抬头望望月亮,稍微组织了一下语句,压低声音心虚地道:“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喜欢上虫子……既然M到Z的那一部分种族不是人工产物的,就说明肯定是有正常恋爱途径的吧?那样的话,唔——”   “没有。”   栖的回答打断了我原本就纠结得很的思路,我干脆闭上了嘴,果断等下文。他的眼神此刻看上去前所未有地冰冷,嘴唇也紧紧地抿成一线,面无表情地说道,“虫族没有爱情这种东西,他们的天性就是掠夺。”   “……”好吧,完全没听说过。   果然,我不应该因为它们看上去没什么大脑就认为这种事情无足轻重,连选课的时候都三番四次绕着虫族研究方向的课程走啊啊!于是我到底错过了神马啊啊!临近毕业还有一场大陆之外的历练,要求杀死虫子带回战利品什么的——   尼玛,这难道不是意味着虫族就是我们圈养在围猎场所里的猎物吗?那样的话,只要干干脆脆地杀掉就好了吧,为毛猎人会对猎物做出奇怪的事啊喂!   我痛苦地抓头,栖接下来说的话进一步把我打入深渊:“说到所有悲剧的源头,其实都是虫族。这块大陆上的物种之所以对进化这么执着,都是因为虫族在旁虎视眈眈。”   ……也就是说,我的人生之所以会这么杯具,全都是拜它们所赐吗?   “虫族的人形十分美丽,不管实力高低,都十分擅长用美貌来捕获猎物。”栖深吸一口气,微微眯起眼睛,“那是超越了极限的美丽,你无法想象,当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是怎样惑人的景象。”   “……”不用想象,群众表示自己已经被刺瞎了钛合金狗眼。丑陋的大虫子们变成人形都长得惊为天人,钟神灵秀——   尼玛还敢不敢再颠覆一点?老子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在一脸血地对着你哭啊岂可修!   “……阿风,我还要不要说下去?”   估计是被我半边脸哭半边脸笑的表情吓到,栖脸上的冰冷褪去,又开始犹豫了。   我揉了揉脸,恢复心情:“你继续,那些虫子还有什么特征?你都告诉我,免得以后撞上了都不知道。”   栖想都没想就抛出一记重弹:“他们喜欢诱捕亚特兰蒂斯的种族,交`配之后再用暴力将对方杀死,并留下自己喜欢的部位作为收藏品。”   我:“……”   这么一充斥着美貌变态杀人狂的种族,我们这些纯良的老百姓哪里是对手?难怪卡尼尔都被打回原形了啊啊!难怪大陆上的人一个两个嚷着要进化。难怪出一个evolve-key就让全世界都疯狂,连狮鹫的凶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所以说,亚特兰蒂斯大陆之所以会沉进海底,其实跟洪水没关系吧?八成又是因为虫子,那些美貌又凶残的虫子啊啊!!   于是我们面前的那一群也是他们的阴谋吧?自己进不来就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来,等到他们长大以后,因为不受本土居民的待见,就会想着回到虫族的怀抱。这样一来,就可以从内部分裂亚特兰蒂斯了是吗?!   ——好一个连环反间计!想要靠混血统来征服亚特兰蒂斯啊这些混蛋!尼玛,以为等到婴儿长大,他们就可以在丛中笑了吗?你们敢不敢再无耻一点啊混蛋!   我从地上爬起来,栖还没有力气动弹,只好拉住我的裤脚,问道:“阿风,你去哪里?”   “别拦我,我给他加砝码去!”   我咬着牙,大义凛然地指着前方,“你也见着人家是抱着孩子找来的吧?修疼起小孩子来根本都没有原则的啊啊啊!要是那小东西一哭他就跟着跑了我们怎么办?”   “别去。”栖没有放手,“不会的。”   像是在应验他的话,城堡周围的飞行器开始散开。   围在修身边的人渐渐减少,看样子是不知怎么被说动,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见我愣在那里,栖松了手,轻声道,“那孩子不会哭的,因为他从一生下来就是死的。他的母亲身上有虫族的血统,怀着他的时候受到了激进分子的攻击,所以……那孩子,不会再哭了。”      第56章 栖·息      在杀死最后一只野兽后,少年结束了一天里的第三场战斗。   他垂下手中的阔剑,呼吸频率依旧没有多大改变。   风在旷野里奔跑,吹得及人高的野草折向一边,泛起涟漪的水洼里印出血红色的天空,无星无月。   血迹已经开始干涸,凝成的血块让少年黑色的短发变得有些纠结。用手里的剑割下狼的头颅,伸手进去摸索,那些白色的脑浆跟血肉混在一起,将袖口的布料浸染成了深色。粘稠的水声从厚实的头骨里传出来,令人作呕。   几秒钟后,他慢慢地从狼头里抽出手掌,摊开。   掌心里躺着一颗青色的晶体,洗尽上面沾着的血迹跟脑浆后,呈现出极其美丽的光泽,仿佛有风在里头来回涌动。   这是一个奇异的世界,没有星辰,没有昼夜更替。   这里的生物体内里孕育着一颗晶核,越是强大的生命,孕育出来的晶核颜色就越是纯粹。这样的一颗石头放到黑市里,能买来无数的奴隶,也能买动任何一个死士来为你杀人。但这一切跟少年都没有关系,他只需要一些水和少许食物,就能活下去。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活着等待时空的裂缝再次开启,将他送到另一个地方去。   从一个世界的裂缝,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去,没有尽头地流浪。   脚下的泥土浸润了从狼身体里流出的血,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息。遍地的狼尸睁着幽绿色的眼,空洞地映出少年远去的身影,黑斗篷,阔剑,黑短发。用野兽的皮缝制而成的靴子踩在泥泞的草地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湿泥。   在野外行进的旅人,经常会受到兽群的攻击。这群狼在草丛里蛰伏了一整天,等来一个落单的少年,本以为终于能够吃上鲜美的人肉,却被死神的镰刀收割了生命。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它们一定不会去招惹这个看起来很瘦弱的人类,一定会躲得远远的,静静地看这隐藏在斗篷里的少年背着那把可怕的剑从它们眼前走过去。   他没有主动攻击它们的意思,即使在战斗中,那双眼睛里也没有杀气。   然而,这永远只是个梦。   倒伏在泥泞的草地里,死去的狼群眼底映出前方扭曲的时空,少年停住脚步,静静地望着面前正在渐渐扩大的裂缝。狭长的缝隙慢慢向四周扩`张,然后开始在半空中扭曲成一个黑色的洞,强劲的吸力扯松了草木的根茎,汲走了光明,让整个世界瞬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少年发出细微的叹息,身上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毫不抵抗地任由时空的裂缝将自己吸了进去。   他在这里停留了三个月,被一户农家收留,度过了一段相当轻松的时光。   这是他在一个固定的地点停留时间最长的一次。   少年闭上眼睛,默默地想道,或许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靠着这段回忆活下去。一个人的旅行实在太孤独,如果没有这些珍贵的记忆,他可能早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风声渐大,最后连脚尖也离开了地面,整个人失去平衡。   那颗青色的晶石被他装进腰间的鹿皮口袋里,同其他有趣的小玩意放在一起。   他想,等到他找到出口,回到那人身边时,就可以用自己的冒险经历和这一口袋战利品,换回他的笑容。那个人的脸上已经太久没有笑容了,就像躲进了云层里的太阳一样,不愿再放出明亮的光芒。   只是不知道这场流浪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自己下一次睁眼时,又会去到什么地方……   ————————————————————   他的血液里流淌着那块大陆上最古老的种族的骄傲,它们高傲勇猛,它们无坚不摧。   他的孕育者是那块大陆上最强大的男人,坚忍,勇敢,思考方式有些跳脱。   他一直同疼爱他的母亲生活在峡谷里,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他的名字是母亲给他起的,意思是栖息,停留。   他讨厌虫族,同样讨厌弃自己而去的父兄。   他最爱的人叫阿风,那个孕育了他的人。   他最喜欢的人是曾外祖父。   ————————————————————   因为老人家每次出现,都能让他最爱的那个人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一切换取你的笑脸。   ————————————————————   他睁开眼睛,看见脚下的地毯。   精致的手工地毯,表面有些微的磨损,看样子已经用了一定的年头,沾着湿泥的靴子踩在上面,很快就留下了印子。栖下意识地挪动两只脚,想从地毯上离开,退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这样只会让地毯变得更脏,于是又立刻定住脚步。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秒针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落在耳中,然后被无限地放大。午后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质窗帘照在地板上,呈现出淡淡的金黄颜色。那温暖的色彩让栖怔忪了片刻才移开目光,继续打量这间屋子。在时空的缝隙中不断地流浪,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灿烂的阳光了?少年的目光在摆满了书架的书上停驻几秒,又转向那张摆了不少有趣小玩意的书桌,生出了一种触摸它们的冲动。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件物品都被使用了有一定的年头,边边角角里都沉淀着时光的昏黄色泽。   这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意识到这一点,少年伸手拉下斗篷的帽子,想将这一切看得更清楚。   然而,不够。   栖忍不住幻化出了金色的翅膀,将自己带离地面,缓缓地挪向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的书籍就是母亲提到过的东西,虽然自己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但却只一眼就能认出来。在那块大陆的城堡里,有一个巨大的藏书库,里面的书堆到了天花板,光是找都要花上半天时间。身为那座城堡的继承者,他虽然拥有整座城堡的开放权限,却一次也没有回去过。就连领取水晶的时候也是,没有回亚特兰蒂斯,只是由曾外祖父送过来。   指尖触到书脊,感受到表面文字的凹凸,很轻易就认出上面写着的五个字——《安徒生童话》。在每天猎杀虫族归来以后,那人就会坐在火堆旁,一边擦拭染血的阔剑,一边为他讲故事。受到虫族围攻的那天,他才刚刚听完那个关于人鱼的故事,那人还将他抱在怀里,许诺回到亚特兰蒂斯以后,会带自己去见真正的人鱼。   “真正的人鱼当然……怎么说呢,很美丽。不过因为是被制造的种族,存活率很低,整块大陆里只有那么几条。”当时他把擦拭干净的阔剑放在旁边,伸手抱过自己,用略带疲惫的声音这样说道,“然后又因为这个种族孕育出优秀后代的能力比别的种族要强,所以在evolve-key——就是你老爸我出现之前,一直受到众人的争夺,在各种各样的人手中辗转,当成生殖工具什么的。”   “那阿风出现之后怎么样呢?”只有五岁的自己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天真地问道,“阿风有没有把那些坏人都打跑,把漂亮的人鱼救出来?”   那人似乎微微地笑了笑,回答道:“救出来什么的,你老爸我自己都还成天提心吊胆的怕被人抓走,只知道跟在你父亲身后,不时出点状况,还要担心会不会被他嫌麻烦给扔掉。宝宝,你要知道,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   是了,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害怕被那个自己称作父亲的男人给抛弃吗?   最后他还补充了一句,“不过自从我出现以后,人鱼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因为大部分的火力都转移到了我身上,所以最后那几条人鱼最终也活了下来,等回家以后老爸就带你去看他们。”   “……才不是。”年幼的孩子嘟囔道。   家长显然没有听明白,又凑近了一些,问道:“唔,栖你在说什么?”   五岁的栖:“明明就是妈妈。”   某个明明身为母方却一直不肯面对现实的家长:“……”   陷在回忆里,少年抚摸着书脊,眼中露出恍惚的神色。   当时自己是还有一句话没问出口的,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亚特兰蒂斯。自己从一出生就生活在峡谷中,那人昼出晚归,白天出去打探虫族的情况,猎杀一些穷凶极恶的家伙,晚上再回峡谷的家里,从冯斯特大叔身边把自己接回去。   这句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好像已经没有机会再问了。   在时空之虫制造的裂缝里,一开始还太小,只敢以狮鹫的原形在野外寻找食物,偶尔被善良的人家收留。慢慢地长大,就学会了杀戮,在一个锻造技术极度先进的世界里得到了自己的剑,开始不再惧怕一个人的旅程。那些陪伴过自己的朋友们,也在时空的不断变换中渐渐模糊了面目,到最后剩下的始终只是自己一个。   再渐渐地,就习惯了孤独,学会了避免和别人有过多接触。   这样,等分别的时刻到来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   满室寂静中,门锁发出清亮的咔嗒声。   少年从回忆中惊醒,倏地缩回手,紧张地看向那扇一寸一寸被推开的门。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躲起来,却发现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适合躲藏的地方,便有些慌张地收起了背后的虚影,落在地上。他没有忘记这是一个正常的世界,自己正呆在一个普通人的家里,如果来人看得到他的话,说不定会被这幅模样给吓到。   做完这一切,栖僵硬地站在书架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扇门。   门边先出现的是一副脚架,然后是轮椅的其他部分。上面坐着的老人身穿白色的唐装,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睿智的眼在触及书房里的另一人时,变成了微微的惊讶。栖的瞳孔微缩,在看清来人的模样时心跳得像是要立刻从胸膛里蹦出来,颤抖的唇间冒出微弱得听不到的一句——   “曾外祖父……”   ————————————————————   “栖——”老人慈爱地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伸手抚摸他的头发,“这是小风给你起的名字吗?”   见他点头,老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修果然还是离开了。”   清楚自己的曾外祖父有怎么样的能力,栖不由地抓住老人的手,问道:“既然您可以预见未来,那您能不能告诉我,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找回父亲?他们最后又会怎么样?”   老人温暖的手掌停在他的头上,眼中浮现出苍茫的颜色:“栖,曾外祖父什么都看不到。”   少年瞳孔微缩,低喃道:“怎么会……”   老人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投向窗外的阳光中,叹息道:“那里只有雪,白茫茫的一片雪,别的什么也没有。”   少年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来,轻声道:“带我去见我母亲吧,曾外祖父。我会让他知道,即使没有父亲在,我也一样能让他快乐。”   让他意外的是,一贯疼爱他的老人这次却摇了摇头。   栖心头一跳,微微用力地握紧老人的手,“为什么?难道阿风出了什么意外?”   屋里安静了片刻,老人的声音才慢慢地响起:“不,我的孩子。曾外祖父是因为一早就已经知道你会出现,所以才能认出你来。但事实上,你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时空,而是回到了过去。在这个时空里,你还没有出生,你的母亲甚至只有十六岁,不久前才真正觉醒。”   “是过去……”栖慢慢地睁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在这里,你所熟悉的每一个人都不认识你,包括你的父母。”老人叹息着,将手按在他瘦弱的肩上,“曾外祖父可以带你去他们身边,你可以见到还是幼年体的小风,甚至可以见到你的父亲。”   “要——”   听到这句话,栖一瞬间被窗外的阳光刺痛了双眼,几乎流下眼泪来,“带我去,不管是十六岁的阿风也好,还是别的怎么样都好,我想待在他身边。”   老人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曾外祖父当然愿意带你过去——”随即又敛去笑容,面露严肃,“只是栖要记住,即使是在他们面前,你也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们能自己猜到是一回事,但你绝对不能说,过去发生的事对未来造成的影响不可估量。如果历史被改变的话,甚至有可能连你都会消失在时间里,明白吗?”   “我不会说的。”少年慎之又慎地点头,心口泛起的疼痛终于让积蓄已久眼泪决堤而出,“曾外祖父,我保证。”   ————————————————   如果有一天我会消失在你面前,我宁愿你从不知道我曾经来过……      第57章 番外Ⅲ      在亚特兰蒂斯,飞行器是主要的代步工具。有钱人在这方面总是比较讲究,出游要有出游的规格,宴会要有宴会的排场,像在库藏里常备十架八架飞行器来应付各种场合这种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我琢磨了半天,确定自己现在坐着的这一架大概就是汽车里的凯迪拉克,高调张扬又骚包,飞在天上就是一活动靶。如果虫族打进来,估计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们。   飞行器一路往西,越过无数山川河泽,抵达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某个沿海小镇。   这一小块在地图上显示是心形的地域,号称是大陆西岸最有名的旅游胜地,它在亚特兰蒂斯人看来大概就跟爱琴海在希腊人心目中的地位一样,他们到这里来进行度假旅行,蜜月旅行……好吧,后面那个跟我关系不大。   就在出门之前,我还认真思考过吃住问题。你看,夏天是个旅游旺季,旅馆什么的实在不怎么好找。但我很快就发现这个担心是多余的。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小镇里,修的家族不仅拥有自己的产业,还有配备了无数训练有素佣人的城堡——   尼玛,这里的生活简直比原来我们在住的地方还奢侈,老子之前的担心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那个看上去已经上了一定年纪的管家戴着单片眼镜,一早就领着几十个佣人等在门口。这个家族如今人丁凋零,死得就只剩修一个,而且照他以前的生活习惯来看,估计连自己的家都少回,哪儿还会有心情到这儿来。所以老人家心情激动,会带着手下出来列队欢迎,这可以理解。   ……当然,理智上可以理解,但情感上就不一定了。   一下飞行器,仰望着面前被腥咸潮湿的海风侵袭得墙体斑驳的高大建筑,我第一反应就是面无表情地转向修,声音平板地说道:“我从来不知道除了我们现在住的城堡以外,你还有别的房产。”   他一开始没回答,只是在远处吹来的海风中,静静地注视着在几步之外的地方朝我们躬身的老管家。几秒后,老人身后站成两排的下属一齐躬身,上身绷得跟他们那两条腿几乎成了一个直角。   啧,这阵仗隆重得。   我闭上嘴,看身旁的人慢慢地伸出右手,腕间的手链从袖子里滑出来,水晶在底端轻轻晃动。然后手腕不动,四根手指并拢,轻轻向上一抬,一股无形的力量就这么传递过去,把弯着腰的两排人给托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放下手臂,侧过头来看向我:“你没问过。”   ……这话听起来就像我从来不关心他一样。   那什么,这听着也忒让人胸闷了,我这不是怕一问就勾起他的伤心事么。   你看,这些东西都是作为遗产被继承的吧?睹物思人这种事情对于一个整个家族全灭的个体来说,其实是彻头彻尾的杯具吧?见到母亲留下的城堡要流泪,发现外公爱惜的怀表也要流泪什么的,即使强大如狮鹫也会承受不来吧?   ——啊啊,你看!作为遗产之一被继承的管家爷爷已经在哭泣了啊啊啊!!所以你这个不称职的继承者到底是有多久没有露面了啊啊!   老人流泪的脸就像一块风化的礁石,古板的表情没有松动,只有两条宽面条泪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情地流淌,冲刷着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风霜。——喂喂!这分明是太久没见着自己侍奉的主人,把喜极而泣这种表情的做法都忘在了无尽的等待里吧!   我用力揉了一把僵硬的脸,把上面的各种囧都揉平整了,这才抬腿跟上修的脚步。管家爷爷站在原地,从怀里掏出手帕,摘了眼镜认真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又恢复成一丝不苟的城堡管理人状态。修的腿长,走得比我快,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我一溜儿小跑跟上去,伸手捉住他的衣角,跟条尾巴似的在后面缀着。   前方排成两列的仆人看见这一幕,有不少人从牙缝里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我估计他们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主人会挑中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伴侣,对比身旁的人永远充满贵族气息的穿着和举止,我身上的地摊货显得是那么的寒碜,跟眼前这座古老而典雅的建筑气场完全不和。我缩了缩手,有点后悔没穿上夜给准备的衣服,脸上倒还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顿住脚步,我差点一头撞上去,正想炸毛,捉着他衣角的右手忽然被握住。温热的手心贴在我手背上,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地收紧,然后什么也没说就继续往前走。我下意识地跟着挪动,心里恍恍惚惚地想着,尼玛,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做过了,可像这样牵手还是第一次吧?   那什么,要不要这么跳跃啊喂……   修放慢了脚步,牵着我的手,跟我并肩走在一块,目光沉静如水。看他那样,就跟牵着的不是全身穿着地摊货的普通少年,而是高贵美丽的公主——呸!高贵英俊的王子似的,没有一点不自在。刚刚在发笑的人此刻全都默默地低下头去,全被闪瞎了狗眼。   我就得意了,你们倒是乐啊,乐啊,你们家主子的圣意是可以随便揣测的吗?   修侧脸看我,低沉地问道:“笑什么?”   “哎?”我摸了一把脸,估计刚才没绷住,不小心露出了那么一点笑容,干脆破罐子破摔,晃了晃被他牵着的手,“我在乐这个,第一次牵手啊有没有,要不咱给拍个照留念一下?”   仆人们的脑袋低得更厉害了,就差没埋进胸口里。我猜他们的心里肯定有不下一千只草泥马在咆哮着席卷而过,有力的蹄子砸在心头,震得十几颗小心肝一阵又一阵地颤悠。   ——罪过,我又得意了。   修的目光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掠过,低低地道:“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被他深邃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只感觉耳畔掠过的海风变得更加空旷悠远,仿佛整个天地都变得静默。   …… ……   尼玛要不要这么煽情?老子要是一个绷不住坐地上嚎啕大哭那就是你的错啊啊!      第58章 正文Ⅱ      我消停了。密集的人群开始像潮水一样褪走,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悲戚和无望,却没有人违抗修的命令。哭出了血泪的金发女性站直身体,同那位怀抱婴儿的母亲站在一起,她们金色和棕色的头发在风里纠缠成美丽的匹练,沉重而哀戚的目光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月光毫无阻挡地洒下来,将空气渲染成了清冷的银色。   修的瞳孔里映出她们的脸,像冰冷的镜面一样反射出所有的情绪。他像是戴着一张严丝合缝的面具,完美地封起了所有的感情,之前仅有的那么一点波动就像一阵烟雾,在飞行器渐渐驶离的背景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时间,我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早已死去的孩子仿佛还在母亲的臂弯里熟睡,脸蛋微红,漆黑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水光。这个睡得香甜的小东西,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对这个世界露出天真的笑容,小小的手一伸一抓,抓住所有让他感到好奇的事物。   只是谁都知道,他再也不会睁眼。   一个种族,哪怕他们的存在再罪恶、再黑暗,也一样能够诞生出光明。   没有人能有资格去审判一个婴儿,更没有人能有资格剥夺他生存的权利,因为他没做错过任何事。像这样还没出生就已经被剥夺走生存权利的孩子,这块大陆上不知还有多少,而像这样悲痛欲绝的不肯放下孩子失去生机的身体的母亲,也不知她们之中能够有几人会得到站出来的机会,向世人为自己死去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毕竟不是所有人运气都能像我这么好,在那种情况下还保得住自己的儿子。   果然,一想起这事我就暴躁,忍不住抬头看向修没有表情的脸。虽然自认不是什么圣母的家伙,可眼看着他面对这些事情还是这么无动于衷,就觉得看不过眼,心里生出一丝丝对这些混血种族的愧疚。开始纠结要不要干脆冲过去跟他说你不用管我,赶紧带着这些虫族基因携带者离开亚特兰蒂斯,别让更多无辜的人死在这里。   可要真这么跟他说了,那我该怎么办?跟着一起走?   “——阿风?”栖凑上前来,拿肩膀轻轻地撞了撞我,“别发呆,她们要走了。”   我如梦初醒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她们要走了?”   见修明确了不会离开的态度,那两个女人也就没有再坚持什么,相互扶持着登上了留守在不远处的最后一架飞行器。   在离开之前,她们朝修恭谨地弯下腰,行了一个不带一丝怨恨的躬身礼。   在她们身旁立着一名高大的男人,顶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朝这个方向投来一瞥,让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他的长相,只依稀地感觉到他唇边的笑意在扩大。仅仅几秒钟的视线接触,他就收回了目光,转身潇洒地跳进了飞行器里。   直到飞行器消失在视野里,我也没回过神来,完全把已经转向这边的修跟身旁的栖忘在了脑后。   那个男人刚刚在飞行器上站了那么久,我居然一直没注意,想来也应该没多少存在感。可偏偏和他目光一接触就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对方身上涌来,让人想忽略他的存在都不行,这是闹哪样?   脑子里的疑问不知不觉就从嘴边溜了出来,栖听见以后侧过头来看我一眼,又将目光移向飞行器离开的方向,轻声道:“怎么了?”   “那人——”我动了动手指,想把那个奇怪的人指给他看,中途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那股气息——不对,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人。”那样熟悉的气息,强烈的存在感,本该见过一次就不会再忘记,可是我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勒个去,难道肚子里多块肉不止会体力变差,连记性也会跟着一起退化?   记不起细节,只好退而求其次,开始回忆对方的长相,最后却苦逼地发现自己连这人的脸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   这时,修瞬移过来了。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让我没法多想,私生子三个字在脑海的某个角落里浮上来,又迅速沉下去。对着修没有表情的脸,虽然知道自己根本没做坏事但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心了个虚,一开口音量都小了两度:“真巧,赏月啊。”   修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   ……擦,谁能告诉一下我这说的都是什么东西?瞎子都看得出来我们俩在这儿坐了这么久,目的绝对不单纯。   我跑出来是为了避开姥爷,好从栖嘴里打听某些事实真相。栖陪着出来则是为了满足我的求知欲,以及在必要的时候冲上去跟修同归于尽……   …… ……   好吧,年轻人说话做事就是比较冲动,我们得理解——喂喂,可栖你放在剑柄上的手为毛会越握越紧?血管都要爆出来了喂!   随着栖眼中的战意升腾,修的眼神也变得冰冷。   我看着这两只想要自相残杀的稀有品种(……),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姥爷也好,冯斯特也好,长老团也好,随便谁都好,快来阻止他们!   我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喂!你们狮鹫都死得就剩两只了——好吧,我这里还有第三只——为毛一见面就充满了要生死相搏的肃杀感?少年,你可要想清楚了,回头是岸!游得太远可就回不来了啊啊啊!   嗞——   栖的手指上冒出暴烈的火星,我想也不想就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将他握在剑柄上的手给紧紧握住。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漆黑的眼立刻恢复清明,下意识地看向我,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恐慌和惊惧。   ……他还是个孩子。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不明所以地跟着一抽一疼,忍不住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再厉害,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在面对比他强几十倍几百倍的修时,即使抱着再大的决心,也还是会流露出内心的恐惧。对他而言,修是不可战胜的,我想象不出当他说出必要时会跟修同归于尽这种话时,到底要花多大力气去克服自己的恐惧。   因为正像在船上的那一次,修只是释放出一小部分气场,我也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   眼下这气氛我不大敢开口说话,只好用眼神表达“你没事吧”这样的关心。栖摇了摇头,微微扯动嘴角,朝我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之前,修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他的目光冰冷地笼罩在我身前的少年身上,不带感情地问:“是谁派你来的?”   栖霍地转过头去,倔强地跟他对抗:“什么意思?”   修的视线在他手里的阔剑上淡漠地扫过,在剑身洗不尽的血迹上停驻了两秒,低沉道:“那么换一种问法,你从什么地方来?”   栖抿了抿发白的唇,整个人陷入沉默。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他原本清朗的嗓音变得干涩无比,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从来处来。”      第59章 故人      这个充满禅宗哲理的回答砸得我一脸血,头顶顿时飘起一个鲜红的-5000。   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揉了揉表情裂成两半的脸,这才有勇气继续关注这两人的对话。   人都是八卦的动物,我刚刚虽然表面上掩饰得很好,但其实心里别提有多激动,就等着修把栖身上的秘密一一解开。结果这才刚进入正题,尼玛就给我碰了个壁。这感觉就像是在玩百万富翁的时候,身为主持人的你刚接到上头的命令,要你把送出手的一百万给忽悠回来,坐你对面的选手就冒出一句我要拿钱走人——   这种让人想要掀桌都抬不起手的无力感……少年,你要不要这么神秘?   修的定力比我不知好了多少倍,听完这个答案连眼都没眨一下,不带停顿地抛出下一个问题:“你的父母是谁?”   栖动了动嘴唇,蓦地别开眼,低声道:“抱歉,这个我不能说。”   少年的眼神变得十分黯然,连带着那种我熟悉的忧郁也浮上了眼底。我见了就忍不住要感慨,一个人身上藏着这么多秘密哪能活得轻松,难怪成天都没个笑模样。   修深邃的眼眸一瞬间变得暗沉:“哦?”   栖低垂着头,抿着发白的嘴唇,指尖再度发出火星噼啪爆裂的声音,灼得我手心火辣辣地疼。沉默中,修发出了低沉的笑声。长达数秒的停顿之后,他终于开始说话,声音里透出一股寒意,就连不是被针对的我都感觉得出其中的轻蔑和嫌恶。   “所以说,其实是可笑的仿制品么?”   ……默默捂脸。   这也太伤人了,难道狮鹫之间的对话都这样?那样的话会灭绝根本就是必然的吧!   栖的身体在颤抖,我几乎可以感受到那些愤怒的力量在他单薄的身体里怎样四处冲撞着寻找出口。有一瞬间我都以为他会直接挥出手里的剑,但就在下一秒,他却变得像死水一样平静,甚至连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愤怒。   “不,你错了。我不是什么仿制品,我的父母……他们非常地相爱。”   少年清朗的声音浮动在月光里,像在念诵一首虔诚的赞美诗,“我相信我所看到的——”   他霍地抬起头,以一种复杂难明的目光看着修,“虽然我以前一直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亲,但是我亲眼见证了某些事情以后,就知道……母亲没有骗我。如果你……父亲心中对母亲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就应该一早离开!”   这段话听得我云里雾里,觉得自己应该听懂了,但又好像没有。   修微微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半晌,低沉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来——”   说到这里,栖似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一眼,这才答道,“是为了一个人。”   接收到那微妙的一瞥,我整个凌乱一把,脑子里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难道栖说的那个人……是我?   可惜他说完便不再开口,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   修向来是隐藏情绪的高手,表情高深莫测,谁也别想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相比之下,老子简直纯洁透明得像只玻璃杯,不管装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这两人的世界里根本就没留我的位置。   摸摸鼻子,退开两步,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实在是很多余。这时正好一阵风吹过来,我摸着缺了半截袖子露在外面的手臂,浑身起鸡皮疙瘩。看他们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不像要打起来,我就干脆地抱起手臂转身往城堡里走去。   刚刚那些铺天盖地的人群一撤离,城堡外围的防护罩就被我姥爷收了回去。此时天地辽阔,这座古老的城堡屹立在山崖之上,每一块砖石都沐浴着月光,比我任何一次看见的都要美。我越是往回走心里就越是寂寥,整个人都空荡荡的,胸口好像被风给穿透了一样。   这个世界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要是能够回到车祸之前的生活里,那就好了。   正想着,兜里一直被我当成游戏机来折腾的手机就玩命地震起来,把我给唬了一下。   犹疑着伸手把震得嗡嗡作响的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看向来电显示,只见屏幕上姥爷的大头照正闪个不停。   于是赶紧按下通话键,张嘴招呼道:“喂?”   大概是太久没人给我打电话,这才刚把手机贴近耳边,我就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沧桑感,一瞬间又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些闪亮的日子。   我姥爷呵呵的笑声从里面传来,看样子修没从这里离开,他的心情不错。我停住脚步,耐心地听他笑完了,这才确认道,“姥爷?你怎么打我手机——”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玩意居然能在亚特兰蒂斯用,这是谁家的用户范围覆盖这么广?   老人家马上就猜到我在想什么,笑道:“这些技术本来就是从亚特兰蒂斯传到陆地上去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您是属蛔虫的吧?   刚刚修觉醒的时候,其实您也想跟着跑出来现原形,只是没好意思这么做吧?   我清了清嗓子,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起得更来劲了,于是把过于活跃的脑内小剧场给暂停了,问道:“那你也别打我手机啊,用水晶不就挺好的?”意兴阑珊地抓了抓头发,继续往回走,“不用催我,本来就打算回去,不打扰他们认亲了。”   姥爷温和地应道:“嗯。”   我抬眼看了看,快走到门口了,便说了一句:“没别的事我挂了啊。”   老人家又嗯,然后吩咐道:“把手机拿给修,我跟他讲两句话。”   我:“……”   稀有品种们在对峙的时候估计也没忘了要留意周围的情况,此时见我去而复返,大的那只率先撤回了目光,深邃的眼睛温和地看过来,低声道:“怎么又回来了?”   我看看额头上渗出冷汗的栖,又转回来,不情不愿地把手机递过去:“姥爷找你。”   修伸手接了没立刻拿起来听,目光在我手臂上停留了一下,薄唇微启:“冷?”   我搓了搓被风吹得冰凉的小臂,硬邦邦地甩出俩字:“不冷。”   他的指尖在我手机背后贴的那只色迷迷的兔子上划过,嘴角的弧度柔和了一些:“那你抖什么?”   ……笑什么笑,别想用这招来麻痹老子,长得帅了不起啊。   我想也不想就顶了一句:“我抖着玩不行吗?”   栖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嘴角抽了抽,把有点站不稳的人给扶住了,“快接吧,老人家还等着呢。”   修没再说什么,将手机贴近耳边认真聆听我姥爷的教诲去了。我站在原地眯起眼睛,手心里源源不断地传来栖的温度,看他转过身去,不紧不慢地走开。从他醒来跟我把话说开以后,我在他面前就变得倍胆大,想怎么蹦跶就怎么蹦跶。他倒是一直都不刻意隐瞒什么,现在不着痕迹地避开我们,估计是我姥爷的意思。   看着他在不远处站定,背影修长地映着满地月光,忍不住问身旁的人:“栖,你猜我姥爷在跟修说什么?”   栖思索了两秒,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也是,谁猜得到他老人家在想什么。   刚刚我还抱怨他为什么不直接用水晶向修发起通话,非得绕这么一个圈,他怎么说来着?说什么重要机密不能被别人知道,用水晶容易被监视,还是打我手机比较保险。我说谁那么大胆敢监视你,他老人家笑而不语。于是我猜了个长老团,结果被呵呵地笑着否定了,说是长老团哪有这能耐。得,连长老团都没这能耐,那是哪位神跟我们这么过不去?   修跟他的通话大概持续了几分钟,很快就阖上手机走过来,一手一个地带着我跟栖瞬移回城堡里。   一接触到室内温暖的空气,我就打了个喷嚏,然后眼前一黑,被一件外套罩住。一闻到衣服上那股清爽的男士香水气息,就知道来的是我老子,于是没有挣扎。他把早已经凉透了的我用带着体温的外套严严实实地包好,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没人敢过来,他又把我拖过去按在椅子上,斟了一杯热茶放到我面前:“喝。”   我:“……”   老爸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把我裹得跟粽子一样让我怎么端起来喝?   我老子沉着脸,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   我姥爷笑眯眯地看够了戏,清了清嗓子站出来打圆场:“情况紧急,内部矛盾待会儿再解决好吧?”   ……口胡,可你这种轻松祥和得像要开始讲睡前故事的语气算是怎么回事?   他老人家不顾在场所有人悲愤莫名的脑内小剧场,控制着轮椅来到碎了一地的落地窗前,迎着远处吹来的风露出感慨的笑容,低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狂沙中,三个裹在白色斗篷里的人翩然而至。      第60章 逃亡      记得小时候我问过我老娘姥爷是干什么的,我老娘当时正看周润发演的《上海滩》,张嘴就来了一句:“混黑道的。”   我不信,爬上沙发,指着电视屏幕质疑道:“姥爷跟上面的人哪里像了?”   我老娘一边嗑瓜子一边盯着前方,随口反驳道:“哪里不像了?黑帮老大退休以后都这样。要不是年轻的时候跟人火拼落下残疾,至于老了要这么悲摧地坐轮椅么。”   ……就这样,我对自家姥爷是个黑帮老大这件事深信不疑了十几年。   事到如今,我宁愿他老人家只是个单纯的黑社会,可惜真相永远比谎言要来得凶残。那三位远朋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斗篷底下露出的靴子沾满了褐色的泥沙,似乎是跋涉许久才抵达城堡,全都用帽子低低地盖过了脸。   我姥爷坐在轮椅上朝他们露出怀念的笑容:“大家别来无恙?”   三人摘下斗篷帽子,露出了没什么个人特色的脸,都是发须皆白的老头子。   他们拘谨地躬身,说道:“大长老别来无恙。”   一口凌霄血!   我裹着我老子的外套在椅子上扭动,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但在场的其他人都显得很平静,甚至连坐在我对面的栖也没皱一下眉头。   ……好吧,我又被排挤了。   我姥爷摆摆手,说道:“我不做长老很多年,别这么叫我了。”   我老娘皮笑肉不笑地接上去:“当年是你们自己把我家老爷子逼出长老团,这一声大长老,我们担当不起。”   站在左侧的老人面露无奈:“当年的事,我们也是逼不得已。”   站在右侧的老人立刻表明心迹:“我们三个这次来,就是希望大长老能不计前嫌,重回到长老团,我们必定以大长老马首是瞻,誓死追随!”   我姥爷坐在轮椅上摸摸胡子,乐了:“成啊,只要你们不再管我学生的事,我立刻回去。”   中间那位首领样的老头子开口了,放低了声音道:“请大长老不要开我们玩笑。”   这话一出,屋里的空气顿时就变得紧张了。我看着站在姥爷身后的修安静地垂下眼去,掩去了眼底的杀机。从他醒来以后,身上就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光是看着都让人胆寒,这就是……虫族的血统对他造成的影响?   我姥爷坐在轮椅上一摊手:“哦,那你们也别来开我的玩笑。当年我是这句话,今天我还是这句话,我的学生我自己管教,出了什么差错我这个当老师的会全权负责,别的人不要在这里指手划脚。”   他说着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刺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的三名长老,“狮鹫一脉在虫族嘴下保全了你们这群废物多少次,我看你们数都数不清!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被你们害死,更不可能把外孙送上门去让你们当成统治工具。回去告诉你们领导,告诉他千万别逼我,逼急了我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在我印象当中,姥爷还是第一次摆出这么强硬的姿态,果然那三人没一个敢吭声。   良久,站在中间的老人才叹了一口气:“老朋友,不是我们死揪着你的学生不放。”   他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我姥爷身后的修,动了动嘴唇,又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他并不是纯粹的狮鹫,什么样的虫族才能迷惑得了雅利安,不用我说你也猜得到。父系强大的血统,虫族嗜杀的天性都会促使他背离亚特兰蒂斯,我们冒不起这个险。今天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把他囚禁起来或者……杀死,亚特兰蒂斯将永无宁日。”   “——囚禁你妹!”我甩开外套,直接掀桌。   ……未果,只好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水四溅。   栖跟着从座位上起身,手里握着那把阔剑,眼中升腾起深深的恨意。我见了也没多想,把跟小流氓打架的狠劲统统使了出来,咬牙切齿道,“你们敢动老子的人试试?!”   这话我说得很没底气,但对着那三个老头子的眼神压迫,腰杆还是挺得倍儿直。   站中间的老头子看着我,语气坚定地道:“为了亚特兰蒂斯的传承,必须除去一切不安因素。”   “去死!”我朝他竖起一个火焰熊熊的中指,结果立刻收到我老子的瞪视。   但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放开了嗓子朝他们吼道,“现在到底谁是不安因素?户口本上带点虫族基因怎么了?我老师帮你们杀了多少虫族,他什么时候背叛过亚特兰蒂斯?我儿子又做错了什么?还没出生你们就急着想把他弄死!”   喘了一口气,继续吼,“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给你们当生殖工具用?亚特兰蒂斯,擦,你们亚特兰蒂斯跟老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老子出生在亚欧大陆,呼吸的是地面上的空气,踩的是一片黄土地,是黄河的乳汁哺育了我!既然这样我管你去死!”   左侧的老头子两手缩在袖子里,风轻云淡地决定了我的生死:“既然这样,那就只好把你一并拘禁。”   说着一袖子甩来,隐藏在其中的手掌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色,五指成钩,恶狠狠地抓向我。剩下的两人也有了动作,他们身后的光线一阵扭曲,形成了一个黑洞,一阵高亢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震得天花板簌簌地往下掉灰。我老子撑起防护罩,将那只手掌反震回去,将我护在身后,同我老娘一起冷冷地看着来人。   须发皆白,没特色的脸,老头子。   ——看来长老团里全是这种货色,面部辨识度比新版的还珠还要低。   这四个新来的加上原来的那三个,一共七个人站在渐渐收拢的黑洞前,白袍及地,面沉如水。我在心里用力地诅咒他们被自己的长袍绊倒,最好一跤摔成骨折,过个两三天就一命呜呼。我姥爷坐在轮椅上,毫无压力地对着这七名长老团成员,慢悠悠地道:“你们领导难道不知道要多派几个人过来?凭你们几个是抓不住阿修跟我家小风的哟。”   他们不受挑衅,目光全都集中在修身上,其中一人冷声道:“虫族的孽种才刚刚觉醒,硬是要动手的话,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力量过多而爆体身亡。”然后又扫了我一眼,露出不屑的目光,“至于evolve-key,如果是成年体可能还需要有所顾忌,只是幼年体的话随时都可以控制。”   我一脸血地看着他,合着在他眼中我就是一可以随便搓圆捏扁的货。我老娘扶着我的肩,眼睛没有从那七人身上移开,微微倾身在我耳边轻声道:“儿子,待会儿我们打起来的时候顾不上你,你就跟理事长一起趁机离开,知道么?”   我:“可是——”   我老娘:“没有可是,听话。”   ……话都不让人说完,你是对我多没有信心啊喂。   纠结了几秒,看见栖站在前面缓缓地伸出右手,掬起一捧跳动的火焰,然后手心紧贴剑身,一寸一寸地抹过。等他的手从剑身上移开以后,可以吞噬一切的火焰就这样附着在了不知用什么材料打造成的阔剑上,它们轻盈地跳动着,将少年的眼睛映成了红色。他伸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火焰顿时摇曳不休。   我正看得兀自出神,耳边忽然响起栖的声音:“想动他们,打赢我再说。”   他的身形一闪,消失在空气里,下一秒,金红色的火焰交织成密集的网扑向身穿白袍的长老团成员。七人均是一惊,竟然不敢从正面接下栖的攻势,纷纷后退。   咚,咚,咚——   扑通倒地的声音接连响起,伴随着几声骨折和老人家的痛呼。   ……得,感觉自己就是个罪人,欺负老人家。   但我老娘推了我一把,轻声喝道:“走!”   我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地上,眼角余光瞥见她跟我老子一起攻向正从地上爬起来的长老团,一副棒打落水狗的架势。   扶了扶墙,赶紧四处张望寻找修的身影,下一秒眼前光线一阵扭曲,他就出现在我面前一把揽过我,带着我一齐消失在屋子里……      第61章 草原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没见着牛羊。   我蹲在一条小沟前用叶子折成的碗取水,有点后悔刚刚从离开飞行器的时候怎么没顺手带出个瓶子来。   正是凌晨时分,天空依然明月高悬,找不到几颗星。   风在草原上跑过来跑过去,吹起层层叠叠的草浪。四下都安静得很,只有草丛深处偶尔传出蟋蟀的叫声,面前清澈的小沟映着明晃晃的月光,碎成了无数片的银月随着水波上下浮动,潺潺地流向远方。   这是片一看就知道没受过污染的草原,绿草繁密,随便在什么地方取个水都能放心地喝下去。还在陆地上的时候,我也去内蒙古的大草原骑过马,只不过当时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干。地表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是干净的了,人类亲手毁了自己生存的家园,我……唉,我现在也没资格说什么。   取足了水,我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回走,风吹在沾了水的手掌上,寒意丝丝地侵入皮肤。一回到刚刚停下休息的地方,就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碗里的水映出了天上的明月,闪闪地耀人眼。只是月光再美,对我来说也比不上面前的人来得吸引。在那块表层已经被风化的岩石背面,修正安静地闭着眼,几缕黑发斜斜地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月光,深草,美男子。   我站在原地出神地看了会儿,这才走前两步,在他面前蹲下,小声叫他起来喝水。   他睫毛轻颤,眼睛缓缓地睁开,露出像夜空一样深邃的漆黑瞳孔。   我连忙凑近一些,把装了水的碗举到他唇边,看着他把里面浅浅的一汪水喝下去。喝完水后,他再次阖上双眼,唇边沾着零星的水珠。我用两只手端着空了的碗,蹲在原地静静地看他,好一会儿才起身把火堆拨旺了,决定再去取些水回来。   两个多小时前,我们从城堡里出来,登上了管家夜驾驶的飞行器。   飞行了一段时间后,在一片树林上空跟一小拨追兵狭路相逢。夜让我们先走,他一个人出去对付那些追兵,于是我和修又乘着飞行器前进了一段路,来到了草原边缘。   这时,修身体里的力量出现了暴动的迹象,身上不停地冒冷汗。我有点慌神,生怕有人在这时候追上来,那样我们就只能束手就擒了。然而修熄灭了引擎,让我扶着他从飞行器上下来,两个人一头扎进了广阔的草原里。乘坐飞行器赶路虽然很快,但体积太大,容易被人察觉。以我们现在的状况,除了找地方躲藏,根本没有其他办法能逃避搜捕。   月明星稀,空中有漆黑的鸟类在一圈又一圈地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   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长老团的眼线,只能努力地平定心跳,更快地钻进草原深处。   搀扶着修在草丛里行走,有好几次差点被长出地面的草根绊倒,手上跟脸上都添了不少伤口。只不过平日里都是他护着我,这次角色颠倒,换了我在支撑他前进,这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我只觉得自己从没离他这么近过,便有些高兴。   草原上的草长得很茂密,有些地方足足有一人多高,十分有利于隐蔽。我们扔了飞行器在草丛中徒步前行,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确定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停下休息。   要分神压制身体里的力量,修看起来十分疲惫,等我再次取完水回来,他似乎已经靠在岩石上面睡熟了,呼吸轻且悠长。我把装了水的碗放在平整的地方,抱着膝在他身旁坐下,抬头看了会儿天,觉得有点无聊。   在过去的一天里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在又还在逃亡的途中,可紧张的神经就好像一下子被绷断了一样,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完全不想动弹。   耳边响起草叶涌动的声音,夹杂着几声清晰的虫鸣,我半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觉得上一次这么悠闲自在地坐在夜空下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头发被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听见修低低地问我:“困了?”   “没——”我往旁边蹭了蹭,整个歪倒在他身上,“就是有点累,借我靠靠。”   他似乎笑了笑,伸手环住我的肩膀,修长的手指在我凌乱的头发上来回滑动。被他的气息包围着,神经变得更加松懈,脑内小剧场也开始活络起来。脑补完之后可能遇到的种种艰难险阻,跟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做了个详细对比,得出唯一一个结论就是我们十有八九会被反`动派逮住。   ……一场没有目标没有战友没有根据地的战略性转移,能有几分胜算?   大概察觉到了我悲观的心理活动,修用指尖梳理我的短发的动作一停,低沉道:“在嘀咕什么?”   我悲鸣一声,翻身抱住他的肩膀,把脑袋埋在他胸前,闷声道:“跟你一起英勇就义什么的我不怕,就是希望长老团提供给囚犯的是能吃的东西,我儿子才不会变成面黄肌瘦的小萝卜头。”   修没有反应,半晌才把右手放在了我背上,安抚地轻拍:“没事。”   ……有事。   我从他胸前离开,揉了揉脸,整个人前所未有地认真:“我说,记得我们走过的路线吧?万一被人追上,你就立刻顺着原路返回,别管我。我们的飞行器还在那儿搁着,我走之前都用树枝掩了,运气好的话应该没人发现。坐上去以后,就回去找你的旧部,还有就是召集那些在亚特兰蒂斯受了不公待遇的人,带着他们一起走。到别的地方去,亚欧大陆也好,南极洲也好,外太空也好,建立你们的新世界去。”   修饶有兴味地听着我的话,末了反问道:“那你呢?”   我咬了咬牙,握拳道:“我……我会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追上你。”必要的时候就来个自爆,跟这些渣货同归于尽,“等你建立了新世界以后,也不用想着为我报仇,清明重阳什么的给上柱香就成……”   修伸手触碰我的脸,放低了声音道:“那我们的孩子呢?”   我狠了狠心,说道:“这个世界太可怕,早点回去也好,用不着跟我们一样遭罪!”   被逼得说出这番话来,我已经红了眼,痛恨自己不争气,竟然连孩子也拿来牺牲。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脸上不再带着那种饶有兴致的表情,微微用力地拥紧了我:“三天,再过三天我的力量就能完全恢复。”   我抓紧他背后的衣服,把想流泪的冲动硬生生地憋回去:“可是,我怕我们熬不过。”   而且,就算你的力量恢复到全盛时期那又怎么样?   这块大陆上还是有人能够压制狮鹫的力量。   这两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修肯定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毕竟他活得再久,也比不上那些排名还在他之前的老怪物。   这些老家伙大多不问世事,但这次被虫族基因污染的是大陆守护者,再加上长老团的推波助澜,他们肯定会对修出手。一个人修也许打得过,如果是两个,三个,或者更多呢?   他再厉害,不过也只是一个人;进化得再彻底,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抵抗其余九名冠绝大陆的强者。当他身上带有虫族血统的消息泄露出去,深受虫族逼迫之苦、对这个庞大的种族深恶痛绝的亚特兰蒂斯民众又有几个还会坚定地站在他这边?   这已经不是个人喜恶的范畴,而是牵涉到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之间延续了几万年的恩怨。   混血种族的存在不会使紧张对峙的局面得到缓和,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   对虫族而言,在交`配之后留下混血的后代,是向亚特兰蒂斯做出的挑衅。对亚特兰蒂斯而言,自己的民众被迫生下带有虫族血统的孩子,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耻辱。虫族没有人的情感,它们只懂得毁灭和杀戮,这注定了它们永远不会有跟亚特兰蒂斯和解的机会。   这一切修应该比我更清楚,然而他永远是一张漠然视之的脸,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跟第一次见面相比,在他体内属于虫族的那一部分的觉醒似乎只是为他增添了一些杀戮气息,其余的都没有什么变化。而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他可以结束这一切。   “算了,不说这个。”我深吸一口气,只要没到世界末日,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现在就算会死我也要先满足一下好奇心——姥爷当时在手机里跟你说什么了?”   我的情绪转变非常快,一般人跟不上这速度。饶是深沉如修,听完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也愣了一下,然后才沉吟道:“他很隐晦地提起了那个少年的来历。”   “栖?”我精神一振,问道,“他老人家是怎么说的?有没有提到栖的父母什么的?”   修眼睑半垂,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微微遮住了瞳孔,问我:“你很在意这件事?”   我:“……”不敢把认为栖是他私生子的猜测说出来,只好小声道,“栖救过我,对我也很好,作为朋友我关心他没什么不对。何况他一直很在意他父母的事,又不肯告诉我具体情况,我就想问问我姥爷,毕竟人是他带回来的。”   修轻轻地挑了挑嘴角,说道:“有些事情,他不是不想说,只是不能说。”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他已经知道了栖的身份。   我小小地激动了一下:“老师,你知道栖的父母是谁?”   他抬眼看我,眼神完美地表达出了“也就这种时候你才能想起我是你老师”的意思,缓缓道:“大概能猜到。”我屏住呼吸等下文,他顿了顿,继续道,“老师告诫我,如果伤害了那个少年,我会后悔。”   “……所以栖果然是你的私生子吗?”我表情裂了。   修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凝视,否认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嘴角抽搐两下,“说不定有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怀了你的孩子,又偷偷生下来——”   “没有人能够从我这里偷走我的孩子,除了你。”他截断我的话,眼中冰冷的色泽褪去,用低沉的声音叫我的名字,“只要这个名叫栖的少年在,未来就是可以确定的,我不会输。”      第62章 通道      正常人听完这话都不会往那方面想,所以当时我不知道修的意思其实是指……栖有可能是我跟他的孩子。说实在的,我至今拒绝去想一个大老爷们要怎么生孩子,生出来又该是怎样奇怪的婴儿在草原上休息了一晚,天没亮又继续深入,修已经恢复了不少,带着我一路往西走。我们走过的路线很曲折,即使是在白天要我一个人沿着原路走回去,我也有些找不着北。本来还以为他选择这条路线只是为了避开长老团的搜捕,没想到走了半天之后,居然来到了一个洞穴前。   ……不要告诉我我们脚下踩的其实是一只长满绿毛的怪物而眼前的这个洞就是它的嘴啊啊啊!   漆黑的洞穴开在一块突出地面的巨石上,下半截埋在沙土里,洞口周围形成一个奇异的凹陷。从洞穴深处传来的巨大吸力不断地把洞口附近的东西吸进去,因此这一带生长的植物都十分低矮,根系却很发达,从天上看去就像缺了一块,让整块绿色的毯子变得残缺不已。   看来一开始选择进入草原,修就已经确定好了目的地,就是这个奇怪的洞穴。   在确定这不是什么脱离常识的怪物之后,我多少淡定了些,便开口问他:“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这是地底世界的入口,亚特兰蒂斯最大的一个种族就生活在地底下。”修一边低沉地说着,一边拉过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上,“抱紧我。”   说完揽紧我的肩膀,朝漆黑的洞穴纵身一跳,顺着那股吸力一路下坠。   黑暗中,只有呼啸的风声不断从耳边掠过,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感到脸颊被吹得生疼。失重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下落的势头忽然一缓,我连忙睁开眼,正好看见修身后展开的金色羽翼有力地鼓动,将落势全数抵消。   ……无论如何,没有摔成肉饼总是能让人感到由衷的高兴。   在空中停顿了几秒之后,脚终于重新接触到了地面。周围依旧没有光亮,只有修身后正在消散的翅膀虚影发出淡淡的光芒,照亮了周身的空气。我抬头看我们刚刚下来的地方,算上下落的时间跟下落速度,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头顶洞穴距离地底大概有几千米高。   ……好吧,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如果没有翅膀,要怎样才能抵达这个藏在几千米之下的地底世界。亚特兰蒂斯最大的种族无疑是蚁族,他们的军队同样是大陆的中坚力量,只是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不是每只蚂蚁都有翅膀,于是他们自己要怎么下来?   在原地停留了两分钟,这才继续往前走。我们落下的地方仅仅是地底世界的出入通道,还要在黑暗中走很长一段路才能抵达蚁之国。蚂蚁能够通过嗅觉来辨明方向,光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多余的,所以通道里没有架设灯火,我只能拉着修的手,几乎整个贴着他走。   在黑暗的世界里,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虽然看不见,却感到很安全。在我第三次被脚下的石头绊到时,修停下了脚步。狮鹫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视物,所以我看不到他,却能想象得出他看我的眼神该有多无奈。   “……对不起。”从头到尾我就是个拖后腿的,进了地底世界还不知会把他拖累成什么样。   蚂蚁跟蜜蜂一样是天生的建筑师,他们的巢像艺术品一样精密复杂,为人类所惊叹。但是我琢磨着,如果他们也跟我一样亲身经历一次在黑暗中走迷宫的痛苦,大概就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低垂着眼睛,感觉头发被人轻轻地抚摸,然后身旁的热源消失。   “老师?”我紧张了,伸手向前方探去,“你去哪里——”   喂喂!我只是不小心踩了你两脚,你不用这么绝情,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这时,一个温暖的物体从我腰间蹭过,我伸手去摸,手上传来羽毛的顺滑感。   ……那什么,谁能告诉一声我摸到的是什么?   修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听上去比平常还要低沉几分:“上来。”   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僵在原地不会动了——   尼玛,我刚刚摸到的居然是他的原身……   原身……   啊啊啊——   第一次见着活的狮鹫居然是在这种鬼地方,尼玛黑灯瞎火的想拍照留念都不成——贼老天你敢不敢对我再狠一点?!   即使是在黑暗里,也能够感受到身旁的狮鹫传来的热度,源源不断,让人心安。小心翼翼地围着比我还要高出一大截的巨兽转了一圈,感受掌下流畅的曲线起伏,狮鹫的羽毛有着一股奇异的吸力,让我的掌心无法从上面离开。因为黑暗中无法视物的缘故,我只能想象着面前这头美丽的巨兽是怎样一副模样,同图书馆门前驻守的两只青铜巨兽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不用说,肯定帅呆了。   我停下脚步,悄悄地把脸贴了上去,试探性地蹭两下。   修察觉到我这些小动作,却一直抱着纵容的态度,任由我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直到我玩够了,停下所有动作,规规矩矩地站回一旁,他才低沉地问道:“玩够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我们这还是在黑暗的通道里,他可能看不见我的动作,于是连忙回答道:“玩——不是,是探索够了。我这不是第一次见活的狮鹫么,适当的好奇咱得允许……”   只是他好像完全没有在听我的辩解,低沉地说了一句:“下次再玩。”   说完尾巴有力地卷上我的腰,轻而易举地把我放在了背上,迈着平稳的步伐向黑暗前进。   我动了动腿,碰到他合拢的翅膀。这条通道估计很宽敞,我坐在这么高大的巨兽身上被驮着往前走也没有撞到头。想了想,伏下`身抱住狮鹫温暖的颈项,把脸埋在格外细软的颈部羽毛间,忍不住又蹭了两下。狮鹫状态的修跟他的人形一样,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带着一种在花园里漫步的悠然,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走得无比自在。   我迷糊了一下,几乎要在这毫无颠簸的前进中睡过去。为了避免真的睡着在他身上流口水,连忙睁大眼睛——好吧,虽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一边警惕别睡着,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翻找话题,说道:“话说,我是第一个这么嚣张的人吧?坐在亚特兰蒂斯的守护者背上什么的,真是想想都觉得……咳,于是还有人像我这样骑在你背上过吗?”   巨兽静静地在黑暗中行走,我想象着它可能有的表情。未果,于是又想了想人形时候的修会有什么反应,发现还是白费力气——你指望冰山能有什么反应?裂开?我看连我姥爷都看不到修什么时候会露出震惊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就在我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他的回答,开始无聊地在狮鹫的脖子上蹭来蹭去的时候,他的声音才在黑暗中响起来:“能骑在狮鹫身上的,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   ……虽然一早觉得会是这种答案,但还是感到受宠若惊。   通道里开始有细微的风声,意味着我们离出口已经不远了,但黑暗仍旧笼罩在视野中,看不见任何形影。我来了点兴致,咀嚼一下这话,觉得里面还有别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道:“这么说来,很多年以前还有别人能坐在你们身上?”   “狮鹫一开始被创造出来,只是因为母神需要一个坐骑。”修的声音回荡在黑暗里,听不出有什么激动或是不满,只是单纯地叙述一段历史,“所以这个物种应该有强壮的四肢,有力的勾爪,能走在陆地上行走,也能在山岩间攀爬。”   ……不愧是神,好大的手笔。   巨兽的翅膀微微舒展一下,通道虽然宽阔,但还没有到能够容纳空中王者完全伸展羽翼的地步。所以修很快又把羽翼聚拢,继续前行,“后来考虑到空中种族的生活特性,他们又在狮鹫的身体里融入了鹰的基因,于是,这个种族就变成了你今天看到的形态。”   “好吧……”于是我该庆幸母神没有到水底去也要带上坐骑的意思么?不然今天我看到的狮鹫说不定就会是长着鱼头还有腮的海陆空三栖物种——尼玛,那样绝对会吓SHI人的啊有没有!   长长的通道像是没有尽头,我趴在修的原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尽管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发问,他偶尔才回答我一句,而且都相当简短,但我还是愿意就这么永远被黑暗所包围,可以一直走下去。这片黑暗隔绝了此刻和现实,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反倒是脱离黑暗以后,不知还有多少阴谋在光明中等着我们。   所以说,光明也不见得就有那么好。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能体会到这一点。   一瞬间,我都有些抗拒光明的到来,只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大睁着望向前方。耳边那缕细微的风声已经变得越来越清晰,虽然还看不到光亮,但出口已经快到了。我微微用力的抱住巨兽的颈项,低声叫他:“老师……”   修沉默了几秒,然后才回应我,他的声音因为黑暗的浸润而透出一种奇异的柔和:“以后——”脚步微顿,又继续向前,“叫我的名字。”   我动了动嘴唇,尽管之前着急的时候也这么叫过他,但从本人这里得到准许感觉完全不一样。可以直呼他的名字,感觉就像是终于离他站的地方又近了一步,没有再被当成纯粹的学生或者监护对象。   这样一来,两个人也好像终于能够站在平等的位置上。   因为一开口嗓子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所以试了几次才叫出声,音量小得几乎听不见。   ——啊啊,这样就更加不想出去了啊。   然而,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巨兽冲破了黑暗的封锁。就像是划破了某种屏障一般,眼前忽然光芒大盛,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因为光线的刺激,反射性地分泌出大量的眼泪。温热的液体溢出眼眶,落在身前柔软的羽毛里。   狮鹫有力的长尾再次缠上腰间,将我从背上卷下。我睁着泪水模糊的眼,努力地盯着面前美丽的生物,看到它的周身放出白色的光芒,离析成光粒子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散去。当延伸到半米远的时候,又被无形的屏障遮挡,瞬间反射回来,重新凝聚成了一个人影。   光芒散去,修再次出现在面前。他低垂着眼睫拍去肩上的一处灰尘,然后微微侧身,抬眼看向我,朝我伸出了右手——   “过来。”      第63章 蚁之国      我高兴地扑过去,牵住他的手,如果有尾巴估计还会摇两下。   地底世界,又称作蚁之国,这里生活着亚特兰蒂斯最大的种族。这里的街道上行走的每一个人都带着一种沉默的气质,无论男女,无论老少。他们默默地看着前路,很少四处张望,也很少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像这里的建筑规划一样,他们的生活也严格地遵照着某种规则。   我只能想出一个词来形容他们给我的感觉——   钢铁一样的民族。   他们打招呼的方式也相当的沉默。   只有察觉到附近有熟悉的气息在靠近时,他们才会抬起头,四下扫视。在搜寻到对方的行迹以后,就会迈着仿佛经过精密测量的等距步伐迎上去,与对方额头相抵,通过伸出头顶的触角进行交流,在瞬间完成问候和信息交接。   这个国度里的每个人,他们的生命彼此之间都有重叠的部分,然后依靠这些部分将整个种族都联系在一起。所以亚特兰蒂斯大陆上最强的军队来自地底,军队里的每一个士兵都是命运共同体。他们之间没有摩擦,没有争执,进退一致,完美到了极点。   蚁族的军队所拥有的战斗力为历任掌权者所渴望,然而由神创造的蚁族自始至终拒绝向任何个体势力效忠。   他们身上携带的基因由母神亲自融合的,但即便是这样也逃脱不了被歧视的命运。在漫长的历史里,蚁族的地位仅仅高于其他混血种族,所以他们一早离开地面,在地底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只有在需要派遣军队维护地面治安的时候,才会经由遍布亚特兰蒂斯的隐蔽通道前往地面。   这个种族的最高统治者居住在地底王国的最中央,每一任女王死去的时候,都会有新的女王诞生。她会在众多军队的守卫下治理王国,同时为种族留下优异的后代。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蚁后是最接近key的生物,强大的生殖能力和高于一般种族的进化几率让长老团没少打蚁后的主意。只不过蚁之国的结构复杂度跟守卫森严度迫使他们放弃了这些念头,来过地底的人都知道,整个地底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有无数个入口,无数条通道。它们构成了像蛋白质一样复杂的立体结构,让世上最勇敢的探险家都望而却步。   同时,蚁族的整体战斗力也不容小觑,即使是长老团也不敢从正面硬接军队的合力一击。所以到这里来躲避长老团的追捕,真的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这个季节的外来者并不多,但因为地底居民对周遭的人和事都不大在意,我们也没显得特别突兀。   落脚在离出口最近的城市萨塔基尔,两个人在城市中心大街上的一家小旅馆里入住。小旅馆的格调不算高雅,修出现在这里尤其格格不入,我只好自己先去订房。   旅馆的老板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成天坐在柜台后修剪一盆植物,见有客人过来订房退房也从不抬头。来到柜台前,我伸手敲了敲掉漆的木质台面,吸引老板的注意,然后跟他要了一间双人房。   老板用长满老人斑的手转动着台面上的花盆,眯着眼从各个角度端详这盆植物:“八十,一天。”   “参照天朝的物价,你们这里还挺便宜的。”我一边在修的钱包里翻找,一边嘀咕。   老板嗯嗯地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我说什么,只顾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植物看,就跟那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似的。   一次性付清了三天的房钱,老头于是从柜台底下摸出一把钥匙,轻轻地搁在台面上,朝我这个方向推了推:“三楼,三零二号房。早餐从七点开始供应,午餐十一点,晚餐六点。”   我拿起钥匙,盯着那盆植物看了几眼,倒没看出什么特别,嘴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里三餐都有什么供应?”   老头终于抬头看我,棕色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脸。他掩着嘴唇咳嗽一声,用手指点了点柜台上的旅馆名字:“白蚁旅馆,当然是供应木屑。”   我:“……”   老头咧着嘴笑了:“骗你的。”说话间额头上的触角动来动去,“想吃什么只要让厨房做就可以,蚁之国里没有你吃不到的东西。”   “……包括木屑?”   “包括木屑。”   “……好吧,谢谢。”见惯了沉默规律的行人,一时间适应不了老板的跳脱。   我拿起钥匙转身离开,他又开始沉浸在给植物修剪枝叶的工作里。回到修身边,我摊开手掌让他看钥匙:“双人房,三楼302。”顿了顿,补充道,“据说还有包罗万象的餐点供应。”   他点点头,灯光下的嘴唇显得没什么血色:“上去吧。”   有了暂时的落脚点,整个人到底松了一口气。房间的环境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窗明几净,设施齐全,还有不少地底世界特有的奇怪小玩意——比如浴室里的触角抛光剂(让你的触角散发出迷人的光泽)。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旅馆提供的浴袍,一沾上柔软的枕头就睡了过去。野外的环境到底不能给人足够的安全感,即使在休息的时候也一样提心吊胆,醒来比睡着之前还累。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饿到不行,这才睁开眼。   修还在睡,眉心不像清醒的时候那样蹙起,看上去睡得很熟。我却如临大敌,因为他之前的那场沉睡,我到现在都还有点后怕。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去触碰他漆黑的睫毛,结果还没动到那双眼睛就睁开了,里面没有一点刚睡醒的惺忪,把我吓了一跳。   缩回手,有点心虚地看着他从床上坐起来:“你……没睡着?”   修回答道:“睡着了。”   我看着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转过身去背对着我:“那你……”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我比较浅眠,睡得最沉的就是上一次。”顿了顿,转身摸了摸我的头发,“不过不会再那样了,不用担心。”   “好吧……”我也跟着爬下床,随口问了一句,“那种沉眠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特别,只是脱离了现实,完全生活在梦境里。”修想了想,轻声道,“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很多人,其中也有我母亲。”   我脑补了一下修的母亲长什么样,结论是肯定比我老娘长得漂亮。   按照冯斯特的理论,个体越是强悍,外貌就越是美丽,所以我觉得这个梦境应该很美好。   洗漱完刚好赶上晚饭,由于早餐跟午餐都没顾上吃,只喝了一些水,此时饥饿感终于在大脑皮层复苏,感到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过,是叫客房服务好还是去餐厅吃,这又成了一个问题。   在我想来,即使是在蚁之国,我们也不应该过多地露面,避免引起注意。所以我是打算把晚餐叫到房间里来吃,不过修的意思却是要到楼下餐厅去用餐。我犹疑再三,还是跟了上去。站在走廊里看他回手把房门带上,我很忐忑:“下去吃真的没关系?”   要知道长老团很可能已经追到了地底世界,一旦冲突起来我们完全不具备优势。   ……好吧,尽管修看上去已经比之前好很多,至少完全没有虚弱感。   “没事。”他十分自然地牵过我的手,转身向楼梯方向走,“卧室不是吃东西的地方。”   ……这就是贵族在生活细节上的执着吗?难道比起优雅地进餐来,生命安全反倒没那么重要?   我承认自己理解不能,不过也反对不能。   晚餐时分的餐厅比我想象中要热闹,看来老板没有说谎,这里的餐点供应在萨塔基尔民众之中也具有不错的口碑。不大的空间里,熙熙攘攘的都是前来用餐的家庭,父母身后跟着一串晃动着短短触角的小豆丁。他们一边在自助餐区域摆满食物的长桌间穿行,一边吮吸着手指,乌黑的眼睛转来转去,十分可爱。   此情此景让我不由地联想到天朝的那些中餐馆,顿时感到分外亲切,吊着的心也不由地放松了一些。或许吃到一半的时候会有身穿白袍的老头子跑出来掀桌,不过那也是到时候的事,现在吃饭最大。   在餐桌前坐下,我随手翻开印满奇怪菜名的菜单,看修在对面轻车熟路地吩咐服务生要这个要那个,耳朵还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前来用餐的蚁族居民没有早上在街上的沉默,坐在餐桌前也像人类家庭那样一边吃东西,一边交流——   或许只是因为家庭成员之间隔着一张餐桌,不方便用触角来进行食物信息的交换?   反正我听着觉得挺有意思。   一开始隔壁传来的只是像“这个好吃,多吃点”和“安路,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之类的话,等到我们这边的菜也上齐了以后,那边又有了新来的中年男人加入了对话。   来人似乎是这个家庭的一家之主的兄长,似乎还来头不小。他先是跟弟弟讨论了一番城防的工作,语气平静,用词温和,我因为背对着他们,便脑补了一个温文尔雅的书记官形象。修把一种长得像莴苣的蔬菜放进我盘子里,看我听墙角听得入神,食不知味地把一朵装饰用的花往嘴里送。他什么也不说,收回右手以后,就端起了盛着酒液的杯子。我嚼了两下觉得味道不对,连忙把东西吐出来,囧囧有神地叉起盘子里的肉往嘴里送。对面的人轻松写意得像是出来度假,衬托得我特别傻。我握了握餐刀,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还这么淡定。   这时,隔壁的话题开始转向了地面的情况。我顿时来了精神,停下所有动作,认真地听着,生怕漏了一个字。年长的男人把叉子放在了盘中,发出轻微的声响:“最近地面上不是很太平,萨塔基尔的军队被要求上调,支援地面军团。”   年轻一些的男人也跟着停止进食的动作,沉吟道:“这样一来,我们的通道不是……”   小孩子们被母亲带着去了自助区,桌面上没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年长者低声道:“城主没有答应。”   他的兄弟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怎么会——”   年长者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餐具:“守护者的忠诚遭到长老团的怀疑,他们想要借助我们的军队将守护者围捕,甚至杀死。”   年轻一些的男人没有兄长这么镇定,声音微微拔高:“这种事情,女王当然不会答应。”   “是的。”年长者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其实守护者如果真的和我们一样带有虫族的血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蚁族已经在地底生活了太久,很多族人都已经忘了阳光的颜色。”   两个人静默下来,似乎没有要再开口的打算。   一时间,只有刀叉摩擦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   我沉默地盯着面前的食物,两秒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他:“……于是,你跟人家的女王是什么关系?”      第64章 餐厅      修用他那深邃的眼静静地望着我,并不说话。然后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总觉得他眼里带着点隐约的笑意。   我知道这话问得有点酸,不过也清楚自己心里藏不住事,头脑一热就问出来了,这下子只能硬着头皮在他的目光下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   他看了我半天,这才说道:“朋友。”   ……这年头男女之间还有纯洁的友谊吗?   我的眼神肯定泄露了这点阴暗心理,修在酒杯后面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再解释。我于是想起这是个连男人都可以生孩子的世界,再联系到亚特兰蒂斯人的贞操观,表情终于啪的一声裂成几片——   看来不止是男女之间,就是男男之间我也不能抱太大期望,不然再多血也不够我吐。   “不要胡思乱想。”修不怎么在意地说道,“如果只有亲眼见到才放心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我戳西兰花的动作僵住,这语气,我们是在逃亡不是在旅游观光啊亲……   谁知奥长老团什么时候会追来,你不好好养精蓄锐还去红颜知己家里是要闹哪样?   想了想,遂撂了刀叉按住肚子,面无表情地道:“儿子踢我。”   修:“……”   好吧,这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才一个多月大的小东西哪能有这魄力。而且狮鹫还是卵生的,等到小东西踢得动他爸爸我的时候,多半已经被蛋壳完全包住了,胎动什么的估计感觉不到。   不过我还是继续面无表情:“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留在房里跟儿子交流感情。”   “今天是萨塔基尔的开放日。”修只是抛出这么一句话。   我眯了眯眼,把自己的好奇心藏好一些,这才假装不怎么在意地问道:“那是什么?”   修回答道:“蚁族的节日。”   他对所有种族的风俗传统都了如指掌,无论是去什么地方,只要跟着他就能体验到最最深刻的异族风情。他用低沉的声音在有些嘈杂的环境里叙述道,“在一年一度的开放日,他们会聚集在城市中心,开设市集,交换货物,交流信息。有不少种族喜欢在这一天到地底世界来碰运气,在市集上寻找蒙尘的珍宝,搜集有用的信息,再高价转卖。”   ……我没心动,我才没有心动!   他用指尖在杯沿轻轻滑动,声音里似乎透出一丝惋惜:“对于封闭的蚁族来说,这种开放日是十分难得的破例,错过的话有点可惜——”   “……”我动摇得更厉害了。以前只能在书上领略的异族风情,没想到还有在紧张的逃亡生涯里体验现实版的一天,真的是浪费可耻,浪费可耻——天朝子民决不能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我犹疑道,“长老团的人会不会在我们放松的时候跑出来——”   对于这个,我始终很担心,虽然一早察觉到进入地底世界之后,修一直处于放松的状态。看样子他根本没把三天的虚弱放在心上,搞得我不得不猜来猜去,他是不是有什么应对手段。纠结中,目光在四下转了转,发现除了我们这一桌,其他都是本地居民。于是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不是说今天是开放日吗?怎么好像没几个外来人。”   “那是因为大家都在忙,小可爱。”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袭黑衣的洁丝从我背后无声无息地伸出了光洁的手臂,像蛇一样缠上我的脖子。我抖了抖,被她吹拂在脖子上的气息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避开她:“洁丝,很痒——”光顾着胆战心惊,就没顾得上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她表现出应有的惊讶。   旁边传来少年的冷哼,我下意识地回头。长着一张天使脸孔的用站在洁丝身后,见我看向他,十分破坏形象地翻了一个白眼给我看。   ……好吧,没有露出巨型蜘蛛的形态来吓人,总算有点进步。   礼尚往来,我也翻了一个给他看,然后转回来,留了个后脑勺给面色铁青的美少年。   身后传来一声更响的冷哼,我重新拿起刀叉,往嘴里填了几块肉排,只当作没听见。   美少年自然有任性的权利,不过我可没有义务给他好脸色看。洁丝跟没发现自己的弟弟对我的敌意似的,柔软的手臂再次缠上来,涂成红色的丹蔻纤指在我脸上捏了一把,笑道:“好久不见,小可爱还是这么讨人喜欢。怎么样,有没有考虑清楚呢?”   我看了坐在对面的修一眼,有点纳闷地问道:“考虑什么?”   洁丝发出一串笑声,听着就像有只小猫在心头不停地挠。她俯身在我耳边暧昧地吐息,轻声道:“体验一下年长者的技巧什么的,绝对会让你上天堂的哟~”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这分明是调戏,赤`裸裸的调戏!难道调戏我已经成为你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吗?   修半垂着眼,用餐巾擦拭着嘴角,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我想,调`教他应该是我的责任。”静静地抬眼,补充了一句,“包括所有方面。”   我手一抖,指尖冒出几颗火星,所有反抗的声音都被这话堵在了喉咙里。   ——这哪里是调戏,根本已经完全是18禁的范围了喂!估计现在要是在我背后拴上两节车厢,我立马就能呜呜呜地冒着蒸汽冲出去。   果然即使是风流的黑寡妇美人也败下阵来,将手臂从我身上移开,掩着嘴发出幽幽的笑声:“啊拉,真是可怕的占有欲。”   虽然在笑,画着浓重眼线的眼角却抽搐个不停,小尾指也在不明显地发颤,“修,这样小可爱怎么受得了?当心他被你那沉重的爱意给吓跑哦。”   ……我倒宁愿是这样,所谓沉重的爱意什么的。像这样从头到尾都在轻飘飘的状态,完全没有踏实地感受到过,只会让人想抓狂。   修没有理会她的话,径自问道:“情况怎么样?”   洁丝于是收起玩笑的态度,伸手撩拨了一下卷曲的长发,让它们散落在胸前:“乱作一团,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腾不出手来骚扰我们。”   用从洁丝身后绕出来,平静地说道:“它们全都聚集在亚特兰蒂斯外围,数量还在不断攀升。”看了一头雾水的我一眼,脸上表现出了不甚明显的优越感,“长老团一方面要安抚民众,另一方面又要想办法把外围聚集的虫族驱散。他们害怕这样下去会有厉害角色被吸引过来,所以已经派人去把在大陆上隐居跟游历的超A级聚集回来。”   我手里的叉子哐当一声摔在盘子里——虫族打过来了?   他们就这么在餐厅里谈论这个劲爆的消息,完全不考虑隔墙有耳这件事。我悄悄地四下张望一下,奇怪地发现周围的人就跟没注意到这边一样,还是该干嘛就干嘛——看来是一开始就在周围设下了屏障。   试探性地伸手往空气中戳了戳,果然被挡了回来,指尖黏上一小节透明的蛛丝。   美少年看见我的小动作,又是一声冷哼,不屑地道:“就你那点力气。”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不过意思很明白,他看不起我。   两个人在半空中眼神交战,滋滋地冒火花。   争斗间,修已经把地面上的情况都理清了一遍,将目光转向这边。   我朝他露了个笑脸,手里腾的冒出一蓬火焰:“谈完了?那这屏障没用了吧,我烧掉了没关系吧。”说完手心里的火迅速积聚成一捧,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就反手把火焰按在了无形的屏障上。   用的脸一开始没什么表情,笃定我烧不坏他的丝。不过当接触面冒出一股股青烟,还不停地发出滋滋的响声时,他的眼神变了:“住手。”   说着想要扑过来抓我还在往外冒火的手。   我把手缩回来,用眼神示意他看周围,幸灾乐祸道:“晚了。”   蛛丝结成的屏障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掉落在地面上的火焰汇聚成一条条鲜艳的小蛇,吐着鲜红的蛇信游到我脚边,然后从脚底钻了进来。看着面色阴沉的美少年,我搓了搓手指头,弹出几枚火星,“一下子没收住,我也没想到你的丝会这么不经烧,真不好意思。”   他上前一步,目光森冷地看着我:“你——”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摆着手后退一步:“别过来,我这人容易激动,一激动就冒火。能救火的人现在可不在这里,要是不小心烧着了你,我可救不了你。”   用抿着唇,站在原地看了我半天,终于明白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他欺负的家伙,一甩手站回了洁丝背后,不再说话。洁丝转身摸了摸他的头,这才转回来朝我微笑,感慨道:“啊啊,看来小可爱的确被调`教得很好呢。”目光在我小腹上停留了两秒,“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讲。”   我:“……”   好吧我错了,男人无论再怎么进化也无法压在女人头上,因为她们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强者。   确定了长老团不会追来,聚集在外围的虫族也没法冲破光幕,接下来的行程就变成完全在度假。洁丝和用住在白蚁旅馆的四楼,没有跟着来市集,我于是心无旁骛地在各个摊位前穿行,把各种稀奇古怪的货物都摸了一遍,统计被咬了八口扎了九次十个手指头被会喷得五颜六色。最后在一个卖饰物的摊位上买了一对奇怪的戒指。据说只要在上面雕刻的蝙蝠嘴里滴血,就能跟心里想的人进行心灵交流。   ——当然,前提是对方手里也有这么一枚戒指,心里也在想着你。=口=性能这么鸡肋,难怪会一直摆在角落里卖不出去。   我把装戒指的小口袋拿在手里,心里踌躇得很,表面上却装成什么事也没有,继续跟在修身后瞎逛。   以前跟小女生谈恋爱的时候,送戒指送项链送得跟不要钱似的,根本没有不好意思这种说法。可现在我却只能装大头蒜,这种事情一旦加上了一辈子这种期限,马上就变得不一样了。   直到从市集上回来,我也没把戒指送出去,捂脸。   晚上睡觉把小袋子捂在胸口,拼命地想找借口把东西送出去。想了想,坐在床头,装作漫不经心地把东西掏出来:“你送了我手链,戒指就当是回礼吧。”   ……好吧,回礼不该是这态度。   于是抓了抓头发,换上了严肃的脸:“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把戒指带上,没我的允许不许摘下。”   ……会死的吧?这样做绝对会死得很惨吧!   不行,重来。   “我想送点东西给你,希望你能收下。”掏戒指,双手奉上,“拜托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这人是我吗?真是弱爆了啊啊啊!   脑袋深深地耷拉下去,戒指从指缝间滑出来,掉在被子上。我苦恼地抱住头:“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另一边的床垫陷了下去,我吓了一跳,放下手臂就看到修拿起了那枚戒指,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我舌头打结了:“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刚刚他还在浴室里洗澡,所以我才会坐在床头对着空气做这种傻到爆的事。   他很随意地把戒指套在了无名指上,掀开被子上了床:“在你说到我以后就是你的人,未经允许不准把戒指摘下的时候。”   “你别当真……”我的脸又红了个透。   说着想往被子里钻,结果却被他按住,顿时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居高临下地望进我眼睛里,伸手拨弄了一下我的刘海,然后在上面落下一个温和的亲吻:“回礼我接受了,以后也不会擅自取下来。”   两个人离得极近,连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他把另一只戒指从口袋里取出来,戴在了我的手指上。我曲了曲手指,指尖啪的一声冒出一颗火星,连忙用手掌包住。心里暗暗吐槽,真是没出息,又不是第一次戴上这玩意,激动什么。   不过之后仍旧是很快沉入梦乡,还隐约地想了“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却应该是最后一次了”这种事,这感觉一定要牢牢地记起来。   于是在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修把戒指套在我无名指上时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他答应过我许多事,有很多都没有做到,倒是这枚本以为会被他一早丢弃的戒指还一直戴着。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粗糙工艺品衬着他修长的手指,每次看到都让我觉得这场梦一样的过往还残留了那么点真实,让人安慰莫名的同时,也感到刺痛不已。      第65章 孕期      它们静静地停驻在水中,竖立的瞳孔定定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从受到那股召唤开始,它们就一直围聚在北冰洋深处,一动不动,如同死物。那从亚特兰蒂斯深处传来的召唤,是它们等待了无数岁月的东西,那一位身上继承的血脉,是能让所有族人低下头颅。它们在漫长的时光里苦等了太久,已经等不及要迎回它们的主宰。   一开始只有低级的卫兵,后来慢慢就有更加强大的气息加入等待的队伍中。   所有虫族都在等待,哪怕不断有亚特兰蒂斯人前来试探跟骚扰,它们也没有离开,更没有其他动作。只有后来的那些强大气息一个一个地消失在北冰洋深处,绕过那道无形的屏障,被接进那块隐藏在另一个时空里的大陆。   低阶的卫兵慢慢地激动起来,因为这些消失在屏障后的上位者很快就会把它们的主宰迎接回来。那个至高无上的王位已经空缺了太久,等那一位回到它们之间,虫族分裂的时代就会结束。   到时候,它们就能一鼓作气地攻破亚特兰蒂斯,攻破最后一道屏障。   再然后,整个种族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它们自己的故乡去……   ——————————————————————————   空间并不是那么稳定,天边偶尔会出现诡异的裂缝,有一个又一个虫族被传送进来。   栖安静地望向远处,也不知是谁骗过了光脑,将异族放进了亚特兰蒂斯。   但这没什么关系。   他坐在塔尖上,斗篷被风吹得像是鼓起的乌帆。   低垂着眼睫,少年在用一块染血的布细致地擦拭自己的剑。   不管来的是谁,最后都要死在他手里,所以那人放再多虫族进来也没用。   少年停下擦拭的动作,将血迹斑斑的布收进怀里,然后抱着阔剑开始闭目养神,没有表情的侧脸看上去跟他的父亲无比相似。只是见过修一面,栖心里就很清楚,他们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自己最爱的人看不出这一点,十六七岁时的阿风,人就像他的水晶一样单纯。   听说他们现在正停留在地底世界,生活得很愉快,阿风的肚子已经开始慢慢地涨起来。栖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他真的很想亲眼看看,想来他怀着自己的时候应该也跟现在差不多,或许连眼底都带着笑容。   ——不过,还是再等等吧。   等曾外祖父跟长老团的人交涉完以后,牵制住那个私自把虫族放进亚特兰蒂斯的人,然后自己再跟过去,跟他们一起去地底世界找人。到时候就能见到阿风了,能见到他挺着肚子的模样,能见到陪在他身边的修,还能见到他腹中正在孕育的孩子。   如果这一次,自己的父亲还是执意要走的话,他会拦下他。如果这一次,自己的父亲还是要带着哥哥离开的话,他会在哥哥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亲手了解他的生命。少年的睫毛轻轻颤动,阿风还不知道他会有这么一个孩子,所以让他恨着也没关系。   阿风不知道,如果那个孩子被带离亚特兰蒂斯,将来会变成一个怎么样的人。在少年仅有的记忆里,那就是个极度危险的家伙,是比他们的父亲还要冷酷的存在。   少年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就这样吧,他想。再杀几只虫子,然后就去找他们。   天边传来微弱的波动,见惯了时空裂缝的栖无比熟悉这种动静。他慢慢地睁开眼,将目光投向出现在不远处的人。银发男人悬浮在空中,目光在城市上空掠过,与坐在塔顶的少年接触时,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栖抱着怀里的阔剑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俊美得不像真人的银发男子,说道:“出去。”   男人唇上掠过一丝微笑,虽然是以无情著称的虫族,看上去却比身穿斗篷的少年更有人气。他的长发像银色的匹练一样,在阳光中流动着美丽的光泽,站在空中任由风吹起他的衣摆:“你身上的气味,很熟悉。”   顿了顿,男人微笑道,“但你应该不是我要找的人。不过听你的意思,是在等我吗?”   “出去,你不属于这里。”栖冷漠地看着他,“我不管是谁放你们进来的,但如果不马上离开的话,我会杀了你。”   男人唇边的笑意扩大,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少年眼中的杀意:“对我之前进来的那些同族,你也是这么说的?”   他的目光从少年脸颊上还没有消失的伤口掠过,来到他怀中的阔剑跟内里的衬衣上。洁白的衬衣上沾着红绿交错的血迹,阔剑上透出让人发寒的杀伐气息。短暂的停顿后,男人的目光又移向那件有些破损的斗篷,因为布料是深色的,所以看不出上面沾了多少血迹。   虫族的血最常见的是白色,越高级的血液颜色越深——像他们曾经的帝王,那一位的血就是浓重得像夜幕一样的黑。   面前的少年因为不久前经历过一场杀戮,身上的气息还没能完全收起,甚至带了一丝他所熟悉的血气。男人有些困惑地搜索着脑海里的信息,那一位的孩子现在应该只有三个月大吧?难道在现任的key之前,那一位还有过别的情人?那会是谁,是黑寡妇,还是蚁后?   他叹了口气,放弃继续思考下去,朝着少年微笑道:“看来我之前进来的同族应该已经死在你手上了吧。”   少年没有回应。   男人笑容不变,“那么,就让我看看你的血是什么颜色好么?”   ————————————————————   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自在。   修身上的负状态果然只持续了三天,到我们来到地底世界的第二天,他就恢复了常态。   我时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研究,想搞清楚血统觉醒之后他身上都有什么变化。栖说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达到了超A级还在继续进化是个什么概念?绝对能载入大陆史,前无古人,后无……好吧,这个倒不一定。   最初三天过去之后,我们又在旅馆住了好几天,晚上睡觉,白天就由修带着四处走。   在萨塔基尔,能干的事情有很多,像是了解一下风土人情,体会一下当地居民的生活,发掘一些特色小吃什么的。生活过得无比滋润,于是有天照镜子我就发现自己长肉了——不止脸上长了,胳膊上长了,肚子上也长了。   我捏了自己的脸一把,耸耸肩。   这段时间大概是我来到亚特兰蒂斯以来活得最轻松的时候,不用上课,没有心理负担,吃得饱睡得好,不胖才怪。不过,对于长粗了不少的腰围我还是很在意,因为最近睡觉醒来的时候都能发现自己正赖在身旁的人怀里,腰上环着他的手臂。   ——像这样明显地长胖,肯定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也是男人,当然明白那种喜欢抱着美人睡觉而不是让人倒胃口的胖子的感觉,于是便萌发了减肥的念头。除了多运动,还有意识地减少了进食量,持续了几天,结果腿软得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出行的计划被迫取消。我躺在床上,头昏脑胀地让洁丝检查身体。   美少年对我占据了他心爱的姐姐这种做法感到很不满,站在门口不停地往被他捉住的小虫子身上缠丝,直到那只指甲大的黑色甲壳虫变成一只直径五厘米的丝球才停手。   修站在床边,看洁丝又是翻眼又是照喉咙的检查了半天,让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的我躺回床上。黑衣美人收起悬在床铺上空的水晶,顺手给我掖好被子,微笑着转向等待在一旁的修:“没事,应该是胚胎发育从母体汲取了太多能量,营养一时间跟不上。所以才会头昏眼花,没有力气。”   我:“……”   其实当时我很想跳起来吼一句“你这是坑爹呢!”,可是使不上力气。   修言简意赅地道:“解决方法。”   “只要让小可爱好好吃饭,营养跟上去就行。”洁丝摸了摸我的头发,从床边站起来,“不然你也可以试着让他每天喝一杯你的血,这样不吃饭也没问题。”   修微微皱着眉看向我,看上去似乎是在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我连忙表态:“我吃饭,一定好好吃饭,不要喝你的血。”   洁丝在旁点头,对修微微一笑:“既然这样的话,就没必要这么快用父亲的血去喂养。”说着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现在胚胎还小,需要的营养还少,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小可爱给吸干。等到三四个月开始急剧发育的时候,再用你的血来喂养也不迟。”   ……也就是说,到时候不管我怎么努力吃饭,也还是要每天喝他一杯血才不会被吸成人干?   =口=儿子你好凶残,居然还没出生就能让你老子大出血……   我往被子里缩去,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还没隆起的肚子,然后跟被烫到似的移开了手。书上说狮鹫在母体里的孕期比人类短,四个月就能发育完全,剩下的两个月柔软的壳会逐渐变硬,直到能够保护柔弱的婴儿为止。   蛋生出来以后,还得再经过一到两个月的孵化,里面的小东西才会破壳而出——   于是这事不归我管,再过五个月大概就能看到修每天抱着颗蛋在怀里,散发着冰山贵族气质走来走去的样子。   那画面,真是超级带感。=v=   不过……那么大一颗蛋,到时是要从哪里出来?   我没敢问洁丝,也没敢问修,生怕听见一个恐怖得让人睡不着觉的答案。   所以,在肚子跟吹气似的鼓起来之前,这个问题就成了我最纠结的事。   ……第二纠结的则是修的心理状况。   以前习惯了他时不时消失在城堡里的生活,现在每天都能看到他在悠闲地喝茶看风景,整天带着我出去四处逛,只觉得又高兴又烦恼。你懂的,做人(?)的时候看多了八点档,剧本里都是高高在上的男人一夕之间被架空权力,只能待在家里相妻教子。他们表面上虽然还跟平常一样,可心理却一天比一天阴暗,一天比一天扭曲,最后只会走上变态的道路,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然后你又得知道,修的想法比一般人更难猜,所以我只能在旁干着急。   在萨塔基尔停留了十五天,把整个城都逛了个遍,四人观光团又起程去了下一个城市。这一次去的地方叫梅塔,是地底世界的第二大城,面积是萨塔基尔的两倍。所以我们在那里停留的时间是在上一个城市停留的两倍,住的地方还是白蚁旅馆。旅馆的特色就是一幢不大的建筑,带点昏黄的破旧感,其地位却跟悦来客栈差不多。   之后还到过一些小镇,走走停停,似乎地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跟我们完全无关。   据说虫族已经在亚特兰蒂斯外围聚集了一个多月,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海域,把海里的生物都吃光了。虫族按兵不动,长老团也拿它们没办法,双方就这样僵持不下。修依旧表现得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洁丝和用也一样,完全是一派旅行者的轻松。   然后,我的肚子开始有动静了。   到肚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起来,我才深切地体会到怀孕这种事放在一个男人身上有多别扭。衣服要穿得宽松,生怕被人发现,生理上适应了,但心理上还是不能完全接受。所以我变得不是很想出去,每天就在房间里打转,或者干脆躺在床上不想动。洁丝说这样对孩子不好,于是又只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门,跟修一起在没几个行人的街道上行走,还得把衣领立起来遮住脸。   “这是很正常的事。”晚上睡觉的时候,修像谈论天气一样地说道。   大概亚特兰蒂斯民众看惯了男人怀孕,的确没有人对我投来奇怪的视线。但我还是很在意,根本没把这话当真。   “别在我挺着个肚子的时候说这种话。”尽管只是三个月,“我一点也不高兴。”   他站在酒柜旁,轻轻地在手腕上划了一道伤口,猩红的血液带着隐隐的光芒从手腕上滴落,慢慢地流进透明的杯子里。我侧过脸去看着,他的侧脸宁静而专注,没有一丝痛楚的表情。当伤口在体质的影响下重新愈合的时候,眉也不皱地又在手腕上划了一刀,直到杯子被鲜血注满。   盯着同一个地方看久了,我开始觉得有点眼晕,于是半阖着眼睛。   狮鹫的血蕴含着强大的能量和生机,普通人喝了会立刻爆体。然而在狮鹫孕育后代的过程中,由父体的血来为母体提供所需要的营养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那些小鬼就像一个个无底洞,需要大量的能量来供应生长需求。从一星期前开始,修就每天放一杯血来喂我,我第一次还死活不肯喝,最后被捏着下巴硬灌了下去。   ……极度不配合的结果就是被他灌得一脸血。   我:“……”   修沉默地收回手,又当着我的面在手腕上划了一刀,把流血的伤口抵在我嘴边:“不喝的话,血会一直流,直到流干为止。”   我一脸血地看着他,这般虐身虐心的威胁方式到底是谁教他的?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认输了,于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就从睡前一杯奶变成了睡前一杯血。习惯是个好东西,现在他递给我一杯血,我眼也不眨就能咕咚一声喝下去,末了一抹嘴就缩进被子里。不过今天他好像不打算让我睡,把杯子接回去以后也没拿去洗,随意地搁在了床头,然后用指尖碰了碰我的脸。   我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看他:“?”   他倾身用拇指擦干我嘴角残留的血迹,然后将手指移到自己唇边,用舌尖舔去那滴血。   ……挑逗什么的,最讨厌了。      第66章 倒计时      我往床里缩去,对这种状态下还能产生反应的自己感到很不满。   抓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憋出一句:“……你去洗澡吧。”   至于我自己,趁着他离开的时候也好平静一下,别总是人一靠近就满脑子想着这些。修身上的气息我早就熟悉了,平时两个人睡一张床也没觉得有多冲动,怎么现在就感到浑身不对劲?   他没有离开,反而靠得更近了些,呼吸温热地洒在我睫毛上:“刚洗过。”   我:“……”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要不你再洗一遍”这样的话,结果一晃神身上的被子就掀开了。他修长优雅的手指探进我并没怎么扣紧的领口,沿着身体线条一路游走下去,一边无声无息地解开了剩下的扣子。我紧张得很,感觉被他碰过的地方简直像要烧起来一样,脑子已经乱成一团。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虽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却一直保持着纯洁的革命关系,就算是晚安吻顶多也就纯洁地落在脑门上。所以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修被欲望困住的样子——好吧,也许除了在水里的那一次——可那时候他不是主动的自发的是不是?   他怎么会有欲`望,他怎么会对我有欲`望,他怎么会对一个身材走形的人有欲`望?   这太奇怪了。   我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襟,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要……要做么?”这时睡衣扣子已经完全被解开,胸膛跟隆起的小腹都暴露在空气里,皮肤上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   我鲜少直视自己的肚子,现在看起来也觉得无比别扭,就想伸手去遮,“打个商量,你能不能别看?我现在太奇怪了。”   修抓住我的手,微微用力,将我的手掌覆在了隆起的部位。再过一个月,我儿子就会从里面出来,以一只蛋的形态,所以三个月大的肚子已经明显得让人无法忽略。我不自在地移开手掌,隔着衣服摸是一回事,直接触碰又是另外一回事。   ……果然很奇怪吧,这种事情。   “不奇怪。”   像是安抚一般,他的右手覆上了我露在空气中的小腹,热度不断从他的手心里传过来。他声音低沉,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没有哪个父亲会认为自己的孩子奇怪,也没有狮鹫会认为自己选中的伴侣奇怪。我们的孩子就在这里,安稳地沉睡。他是个健康的男孩,也许长得像你——”   我看了他低垂着眼睫的侧脸一眼,吞吞吐吐地道:“其实……应该长得像你吧。”   ……因为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贡献出了另一个生殖细胞,也许狮鹫是单性繁殖的生物?   不管怎么样,长得像父亲是件挺好的事,虽然我也算他父亲。不过,人总是希望自家的孩子能够强大吧?像我的话,在人类社会生活还好,在亚特兰蒂斯就杯具了。现在这局势,完全是虫族在钳制着长老团,不管是开战也好退走也好,都是个动荡不堪的结果。柔弱的生命在这个世道里不好生存,尤其他身上还带着那么点虫族血统。   这样模模糊糊地想着,没有及时察觉到修接下去的动作,等反应过来已经被挑逗得心头火起。他身上的香气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吊着脑子里的最后一点清明,感受着他的动作。   “真……真的要做?”   亲吻的间隙,我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修没有停下动作,只是低低地道:“已经三个月了,不会有问题。”   ……可我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现在受不了的不是你儿子而是我啊啊!我现在完全没有信心坚持到底啊有没有!   大概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身体还变得特别敏感,稍微一碰就颤抖个不停。这完全违背了我想要叫停的意愿。做足了前戏,进入也显得不那么难受,只是一进一出,顶得极深。被顶到最要命的那一点,我倒吸一口气,颤抖着差点哭出来——   尼玛对着我这身材怎么还站得起来?这根本不是爱能解释的问题吧?!   修的动作自始至终都很温柔,只是过程拉长了,快感也变得像潮水一样绵绵不绝,彻底地冲刷着每一根神经。   这种温柔又磨人的体验,跟上一次的狂风骤雨完全不同,但结果完全一样。当一切最终结束以后,我累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被抱进浴室,在浴缸里迷迷糊糊地泡了一会儿,又被抱回床上,这次一挨上枕头就睡了,连修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异常活跃,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铺天盖地的洪水,遮得连天都变成了灰暗的颜色。一个白色的背影站在渐渐被海水吞噬的陆地边缘,长裙曳地,金发如瀑。我下意识地走过去,和她并肩站在一起,望着铅灰的云层后逼来的漫天虫潮。   她发出一声叹息,轻声道:“我们守不住了。”   我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虫族的声波催动着浑浊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朝着大海中的陆地袭来。洪水摧毁了高大的房屋,一路朝着大陆深处涌去,雨像瓢泼一样地落下来,打得人脸颊生疼。她握住了胸口的水晶,微微用力,将透明的晶体从项链末端扯下。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动作,那枚水晶在她紧握的手指间溢出柔和的光芒,不由地问道:“您要做什么,母亲——”   她的金发被雨水打湿,丝丝缕缕地贴在脸颊边,慢慢地张开手掌,水晶的光芒实化成一人高的权杖,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她握住权杖,将它立在身侧,低声道:“封闭亚特兰蒂斯。”   虫潮从四面八方袭向大陆,金发女性阖上了眼睛,用手中的权杖在土地上敲击了三下。一开始只是沉闷的声音,几秒后整块大陆都开始晃动,剧烈地震动着,起伏着,发出无数道回声。   透明的光幕自大陆边缘升起,在顶端收拢在一起,无数生物的虚影投射在光幕之上,发出震天的咆哮。大陆晃动着,脱离了它生长了无数岁月的根基,在虚空中渐渐隐没。愤怒的虫族激烈地冲撞着渐渐消隐在空气中的光幕,试图打破阻隔,冲进正在沉向大海深处的亚特兰蒂斯。   无数的残肢断臂落入海水中,银白色的血液森森地冒着寒气,将海面凝结成冰。   它们的愤怒一点用处也没有。   大陆渐渐恢复了平静,沉向静谧的海洋深处。   海水涌上来,包围了视野,阳光最后一次照在亚特兰蒂斯的山脉上,然后被黑暗彻底吞没。   我们仍旧站在大陆的边际,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朝阳。谁都清楚,这不是来自无数光年之外的恒星光亮,而是亚特兰蒂斯自身模拟出来的阳光。然而它照在脸上,依然是温暖的,就像过去的无数岁月一样。   风霜雨雪,日升月落。   站在我身旁的人张开眼睛,美丽的脸上带着慈爱的微笑。她挥动手中的权杖,还在大陆深处肆虐的洪水立刻消隐无踪。她再挥动权杖,那些零落衰败的草木顿时焕发出勃勃的生机,抽枝发芽,重新覆盖了我们脚下的土地。高大的建筑伫立在初升的朝阳下,边角残留着洪水肆虐的痕迹,它们无言地望着这片与世隔绝的大陆,像一个个沉默的卫兵。   她终于停下动作,让权杖再次立在身侧:“从今以后,我们就要永远生活在这里了。”   我沉默了几秒,开口说道:“我不明白,母亲。”   她侧过身来,用柔软的指尖抚摸我的脸,微笑:“当你决定负起自己的责任时,你就会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守护这片土地,我的孩子。”她的指尖滑过我的脸,来到我的发间,“你还很弱小,可以躲在强者的身后,继续逃避这一切。”   我贪恋着她的温柔,不知不觉地随着她指尖的抽离微微倾身,她只是继续慈爱地注视着我,柔声道,“然而终有一天,你要独自面对,他们不能陪你到最后。”   “……母亲?”我有点迷惑,却还是选择捉住她温暖的手,眷恋地贴近自己的脸侧,“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微微一笑,将手从我脸侧抽离,转身离开:“跟我来。”   ————————————————————   我躺在床上,睁开酸涩的眼睛,从这个过于真实的梦境里抽身出来。天还没亮,床的另一边却是空的。我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仍旧感到十分困倦,不明白自己怎么在这种时候还起得来。   房间里很安静,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顺手拿过床边椅子上挂着的外套,穿着拖鞋往门的方向走。   门开着,风不断地从门缝里钻进来。我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冻醒的。   握住门把手,探出身去想把门拉回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转角处一闪而逝的白色身影。过道里的灯光照在她柔顺的金发上,每一寸都流动着耀眼的光泽,她手里握着的一人高的权杖,即使在黑暗中也发出柔和的光芒。   ——母亲?   我想自己当时应该仍旧没有摆脱那个梦,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尾随在那个影子身后。我想看清她的脸,但脚下走不快,有好几次都差点把人跟丢。最后她停在了天台门口,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我气喘吁吁地爬楼梯上来。   我撑着木质的扶手,一手扶着沉重的腰,眼睛望着她:“母亲?”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脸上是同刚刚那个梦境如出一辙的微笑。我喘了一口气,欣喜地准备走上前去,眼前的她却变成无数的光粒子,消失在空气里。   楼梯上没有灯,她身上的光芒一消散,周围就完全陷入了黑暗。   我茫然地停留在黑暗里,不知道这是自己做的另一个梦,还是怎么着。   这时,承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天台的门被风吹开了一条缝。   门后传来一点声音,有人正在说话。   站在楼梯上犹疑了两秒,我慢慢地走到了门边。      第67章 倒计时Ⅱ      地底没有日月星辰的交替,但也不是纯然的黑暗。   一到晚上,就有巴掌大的光之虫在街道上飞来飞去,充当深夜的街灯。蚁之国有无数个通道,无数个入口,就有无数个风向。天台上,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吹乱了边边角角里生长的暗色花草,吹得天台上那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我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从没见过的银发男子单膝跪在修面前。他穿着一身银灰色的风衣,下摆垂在地上,眉眼依稀跟站在他面前的修有些相似:“能够再次与您会面,属下感到万分荣幸。”   修用不带情绪的眼看着跪在面前的人,低沉道:“的确,好久不见。”   银发男子拍拍衣摆站起来,眼底带了些不羁的笑意,显得并不十分恭谨:“您跟我们上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即使身在几千里之外的陆地,也能感受到来自您的召唤。您已经完全觉醒了,所以我想知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到我们中间来。”   修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淡地眯起眼睛:“这是你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银发男子眼底的笑意稍微褪去了一些,似乎想起两个人的身份差距,但依旧没有几分恭顺的意思:“是啊,族人在感受到来自王的召唤以后,就全都聚集到了亚特兰蒂斯外围。”顿了顿,用像在说天气真好一样的语气接着说道,“在跟内部的人取得联系以后,陆续有十来个族人从空间的缝隙进入亚特兰蒂斯——”   修转过身去,目光落在无数光点飞舞的远处,接口道:“结果全部被人截杀在入口,是么?”   银发男子沉默了片刻,无声地笑了笑,目光牢牢地钉在修的背上:“那少年身上可是有狮鹫的气息啊,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像是在嘲讽般地说完这一句,他就不再说话。   我躲在门背后艰难地消化着自己收集到的信息——虫、虫子进来了?而且还有人在亚特兰蒂斯内部接应?听他的说法,在入口截杀他们的狮鹫少年,那不就是栖?喂喂,这么危险的事到底是谁让他去干的啊喂!   正纠结着,远处传来了狮鹫的鸣叫。   我只感到一阵头昏脑胀,这充满攻击性的叫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漆黑的半空中,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黑暗中脱离出来,鼓动着有力的羽翼渐渐飞近这栋建筑。凶猛的巨兽在狂暴的飓风中变回了身穿斗篷背负阔剑的少年,带着一身狠戾的杀伐气息落在天台之上。   他的目光笼罩在站在不远处的银发男身上,黑沉沉的眼瞳里全是杀意。我在门背后看得很清楚,栖的衣着并不像平时那样整洁,黑发凌乱,斗篷被撕裂了一角,衬衣上斑斑驳驳的全是血迹。   似乎是一路追赶而来的缘故,栖的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喘息未定,目光却开始变得冰冷,在天台上的另外两人之间游移。他出现的地方正是修刚才注视的方向,银发男此时心情颇好地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垂首摆出效忠的姿态。   栖的眼神变了。   他放弃跟追杀对象的对视,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动作有些缓慢地转向前方正看着他的修,嘶声道:“虫族的效忠……你接受了?”   修的眼底掠过一丝幽暗的光芒,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栖的嘴唇微微颤抖,反手拔出背后的剑,慢慢地提高音量:“你准备背叛亚特兰蒂斯?”   修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眉:“这不是对待自己的父亲应有的态度,栖。”   栖露出被刺痛的表情,我的感觉直接就是被人在胸口捅了一刀。   ——尼玛又说不是你儿子,现在承认得这么爽快算什么啊啊啊?!   少年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等重新抬起眼时,漆黑的眼眸里夹杂着怨恨和愤怒:“我没有父亲——”   修低沉地打断了他:“你的名字——是风起的吧?”顿了顿,又问道,“你恨我,因为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栖不说话,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果然,还是走到了那一步么……”   最后这句话说得轻而快,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我还在忙着想栖的事情,不明白这话里藏着什么深意。   然而栖听完他的话,领悟到其中的意思,却不由地脸色微变。   修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这两父子就这么开始沉默地对峙。   银发男忽然在旁出声:“我想打断一下,既然您已经找到了可以为您孕育后代的伴侣,是不是意味着您可以离开key?”   两个人的目光一前一后地落在他身上,他露出“我没有恶意”这样的笑容,摊手道,“只要您愿意离开,后续问题我可以为您解决。您不忍心动手杀死他,我可以为您效劳。”   躲在门后的我:“……”   ——这种被家庭成员嫌弃的插足者的感觉……是什么?   修收回目光,平静道:“我没有这个打算。”   银发男的笑容消失了,一改之前的不正经,目光锐利:“您必须这样做,只有杀死evolve-key,亚特兰蒂斯才没有反击能力。”   “你敢动阿风一下试试——”   栖握着阔剑还没有动作,银发男的脸就毫无征兆地被凝聚成针的空气割破。画面停顿了几秒,他才完成闪避的动作,然后深紫色的血液从伤口喷出,淋漓地洒在半边身体上。   修冷冷地看着他:“不要质疑我的话。”   对方愣了一下,被割断的头发这才飘落在脚边。脸上的伤口在迅速地愈合,沾在衣服上的血却无比醒目。栖的手指动了动,肩膀线条放松了些,剑尖垂向地面。修像是厌倦了这一切,用冷淡的声音命令道,“让它们离开这里,我没有要召唤你们的意思。”   银发男还想说点什么,对上修冷淡的眼,最后也只能闭上嘴。   修不再看他,银发男朝他行了恭谨的礼之后,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一瞬间,栖的剑带着赤色的火焰猛地从他背后劈下去,将毫无防备的人劈成两半,紫色的血液溅了少年一头一身。   ……血腥场面,不宜观看。   做完偷袭的事,他握着染血的阔剑转过身来,眼里隐藏挑衅地看着面前的人。修只是轻微地皱了皱眉,那被劈成两半的尸体在血泊里蠕动,想要重新拼聚在一起。栖伸出右手,手心里跳跃起一滩火焰,看也不看脚下的漫延的血液,眼睛只盯着修一个。他伸直了手臂,微微倾斜手掌,就要将这吞噬一切的火焰倒在勉强拼起来的银发男身上。   我没能看清他们的动作,只是一眨眼,修就站在了栖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动作。银发男终于将自己的身体重新拼凑在一起,满身血迹地站起来,除了脸色苍白,并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   栖面色阴沉,在修的手掌之中挣动:“放开我。”   修慢慢地松了手,沉声道:“为什么?”   栖抿了抿唇,漆黑的眼睛仍然毫不放松地瞪视着修,却收回了掌心里的火焰:“既然我回到这里,就不会让你跟着他们回去。我要杀了想伤害阿风,还怂恿你背叛亚特兰蒂斯的虫族,有什么不可以?”   我忍不住冒汗。   栖平常是多么温和的一个少年,居然有这么冰冷嗜杀的一面,这实在是……真不知他父亲是怎么教他的。   ……好吧,突然想起他之前好像根本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修实在是很不称职。   修倒是没有责备的意思,静静地看着他:“既然你是我的儿子,当然做什么都可以。”   ……喂喂,你这个疼孩子疼到没原则的家伙,可以这么教小孩子做事的吗?   我开始担忧肚子里的蛋,如果交给修孵的话,肯定会变成无法无天的不良少年吧。   栖有些意外,但很快便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杀了他。”   “没有必要。”修看了捂着胸口装可怜的银发男一眼,说道,“他们不会再进来。”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想离开亚特兰蒂斯?”栖将剑一横,便要砍向还在恢复的人,“那我更加要杀死他。”   修并没有再出手阻拦,只是低沉地道:“你杀不完,栖。”   “我会一直守在缝隙前,来一个我就杀一个,来两个我就杀一双。”栖忽然从暴戾的状态里退出来,冰冷了语气,“全部杀完了,你也就不用走了。”   风吹散了空气里浓重的血腥气息,夜晚依旧沉寂。   修换了一种语气,看向栖的目光格外深沉:“你说过,你从来处来,那么一定很清楚我最后的选择。栖,难道你认为回到这里,就能有所改变?”   栖的眼中闪着倔强的光芒:“我不能什么都不做,阿风虽然不说,但我已经看够了他孤独的样子。我发过誓,要将所有噩梦的源头都扼杀在这里,即使你是我的父亲,我也……”他深吸一口气,放低了声音,“能够留下你的尸体,一直陪着阿风也好……”   ……我真心地觉得,即使死去的修看上去再美丽,一直搁在身边也不会让我多高兴。   而且,为什么我的名字会一直出现在你们的谈话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修看起来跟对待不听话的孩子一样耐心:“你不是我的对手,栖。”   “所以我有死的觉悟。”栖皱了皱眉,没有退让。   修伸手抚摸他染血的头发,轻声道:“栖,你想过没有,你越是阻止,就越是让我好奇为什么自己选择的是你口中的背叛。”      第68章 倒计时Ⅲ      一只老鼠从角落里飞快地窜过去。   我低头瞥了这只黑漆漆的啮齿动物一眼,缩缩脚,右手绕到背后轻轻地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腰,不敢搞出太大的动静。我想,这或许是搞清楚一切的最后机会,因为所有人都喜欢背着我搞神秘,似乎从来不对我的智商抱有期望。   ……搞得连我自己都觉得事情就该是这样。   估计是见我没动作,那只黑得油光发亮的老鼠停下脚步,直起身子用两只后脚蹲坐,前爪缩在身前,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它看墙角,看门板,看楼梯,甚至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地躲开了父亲手心的少年,就是不看我。   ……原来老子的存在感已经稀薄到连老鼠都能无视的地步了。   我眯起眼睛,恶意地、飞快地提起脚尖,在地板上踢了踢,结果——   老鼠淡定地抖着胡须,蹲在原地岿然不动。   我:“……”   世界变了,老鼠居然不怕人了。   风从地底的这一端跑到那一端,然后又折返,吹回天台上,吹散了一群盘旋在上空的光之虫。少年身上溅到的血在风里渐渐干涸,紫色的血液凝固在他手中紧握的阔剑上,让整个剑身变得斑驳无比。   他后退一步,站定了,眼中有动摇,但还是竭力地挺直腰杆。   “不,不是这样。”清朗的声音因为疲惫,已经变得沙哑。“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选择离开亚特兰蒂斯,回到虫族当中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你们都已经生死对立的情况下自己还能出生——”   少年停下来,想了想,才继续说道,“但我想,既然回到了这里,不做点什么来改变一切的话,即使是死我也不能瞑目。你天天见着阿风的笑脸,所以不会明白我的感受。如果没见着十六七岁的他,我也不会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无忧无虑的时候。”   我看着他慢慢地伸出手,捂住了胸口,然后自己下意识就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我想一直看到阿风的笑脸,不用再到仅有的回忆里去一直翻找……”松开抓住衣襟的五指,栖艰难地扯动嘴角,张开手掌让他面前的修看,“你看,亲爱的父亲,即使那么认真地找了,也还是空的——”   我默然。话说到这份上,要再说自己没听明白栖是谁儿子,估计就有人要拿刀冲过来砍我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活的,我儿子!   ——这么一说感觉还真挺像的,那眼睛,那鼻子,要是把那种忧郁的感觉给去了,换点没心没肺的笑那就更像了。嘿,我儿子,我看向他的眼神里不由地带了点迷醉,这可是我人生中最出色的……   不对,这哪里是重点啊喂!!突然把剧情从家庭伦理戏转台到龙珠是想要闹哪样?!   迟来的惊疑让我颤抖着手摸了摸肚子,接着松了一口气,因为肚子还鼓着,说明我儿子还在里头。——可天台上站着的那个又是我儿子,我、我哪来那么多儿子?六个孩子什么的我只是说着玩的,你不能跟我认真啊亲!   肚子里怀着一个,面前又站着一个,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未来的某天我还得怀上第二颗蛋,那颗蛋里孵出来的才是栖……   ——————————————————————   我说过,如果我最小的孩子是男孩,他就要叫栖。   他会有乌黑的头发,乌黑的眼睛,性子或许很安静,又或许很调皮,但一定很喜欢对他老爸我撒娇。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会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会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他面前,他的眼睛里将永远没有阴翳。   ——————————————————————   血缘的羁绊很神奇,亚特兰蒂斯的血统似乎让这种联系在她的子民身上更加清晰地放大。一个从未有过的孩子,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知道他没说谎。   我的小儿子,他就站在我面前,漆黑的长睫像受伤的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颤抖,消瘦的背脊被那些我所不知道的沉重压得直不起来。他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都经受过什么,我全都不知道。   他低着头站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只要推开门,走上两步就能抱住他。然而我没动,根本就忘了腿的存在。有一点微不可察的水光从他长睫的遮掩下溢出眼眶,很快又被风吹走。我站在原地觉得眼眶疼得像要裂开,伸手一摸,眼泪流了一脸,都被风吹凉了。   在还没有成为一个父亲之前,我想着要让自己的孩子永远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脸上总是带着无忧无虑的笑。然而当我的小儿子站在我面前时,却面带疲惫,满眼忧郁。他从未来的某个时间回到了这里,守着这个秘密,一个人在远处,孤单地注视着我们。   孤单地,安静地,看着这个不属于他的时间。   墙角的那只老鼠终于蹲累了,抖了抖胡子,窸窸窣窣地跑开。   他听见门后的动静,眼神顿时变得像狼一样狠戾,瞬息穿透了几近凝滞的空气——   “谁?!”   赶在这声暴喝之前到来的,是灼热的剑光和暴戾的杀气。   画面在眼前变得凝固,光的粒子飞舞的轨迹清晰可辨。眼里清楚地看到面前的门板怎样被红色的剑光撕裂,脚边的老鼠又是怎样吱吱地叫着像吹胀的气球一样炸得血沫横飞。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死在他剑下,那炙热的剑光就这样铺天盖地地袭来,震得空间隐隐发颤,出现了细小的裂纹。躲闪不及,连声音也被堵在喉咙里,只能看着剑光像烟花一样在眼前炸开,碎成了无数道流光从身侧划过去——   然后,没有一道落在我身上。   在被发现之前吸入的那口气一直憋到烟尘消散才重新呼出来,出了一身冷汗,脚软得差点没站住。身后的墙壁却不像我本人一样走运,即使不回头看也知道墙体上留下了多狰狞的痕迹。火焰沿着墙上的裂缝缓缓地流下,吞噬着它们触碰到的一切,寂静的空气里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栖的大杀招越过了我,砸在我身后的墙壁上,把它们砸得稀巴烂。   我花了一些时间艰难地消化了这个事实。   这很难。因为我就站在这堵墙之前,无论如何栖的剑光都该先落在我身上,而不是跟没看见我似的掠过去。   难道剑光也长了眼睛,晓得自己拐弯?   无论如何,没了门板的遮蔽,我暴`露了。   无遮无挡地吹在脸上的风让我感觉有点发虚,要是他们问起我都听见了多少,那该怎么解释?   不过修站在原地,目光从头到尾都没落在我身上,就好像门边没站着我这么一人。他沉默着走上前,将右手放在栖的左肩上,低沉地开口:“你已经失去了平常心,连门后躲着的是什么都察觉不了——”   像所有要求严格的父亲一样,他对自己的儿子不满意地蹙起了眉,“这样的话,你要怎么遵守你的誓言?”   我在劫后余生的庆幸里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就朝栖那个方向望去。烟尘里,只有少年放下阔剑的动作格外清晰。他眉目间的戾气还没完全消散,也跟没看见我一样,沙哑着嗓子道:“我下次会注意。”在这之后他又犹疑了两秒,才把那个有些陌生的称呼叫出了口,“——父亲。”   “战场上没有下一次。”修面无表情地放下手,冷冷地道,“不能时刻保持冷静,等待你的就只有死。身为战士,不需要弱点。”   栖眼中又浮现出那种我熟悉的忧郁:“我……不能让阿风知道我的事。”他倔强地抿唇,“不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他最重要的人,起码就还有对象可以让他憎恨。”   隔了很久,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希望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被他恨着,我会比死还难受。”   我扶着裂了一半的门框,忽然就觉得如果下一枚蛋里要是能孵出这么一贴心孩子,再怀一次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虽然人被彻底无视了,听着他说出这样的话,完全都没朝我这边看一眼,但还是觉得很高兴……也很心酸。   要面对事实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   酝酿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决定走出去,有人却提前一步打破了这温情又沉重的气氛。待在一旁噤声半天的银发男摸了摸下巴,忽然开口道:“看来你的希望要落空了,即使是杀光了我们全部,你父亲总有一天也还是要回到虫族的领地去。”他抱着手臂,已经完全恢复过来,正在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栖,“谁也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谁也做不到。”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修身上。   修瞥了他一眼,淡漠地转向栖,接口道:“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可以杀了我。”   栖因为这句话瞳孔微缩,连带着站在阴影里的我也吓了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   修没有再停留,转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走来,“在杀死自己的父亲以后,你就算真正长大了,我的儿子。”我站在门边没动,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面对修的责问,然而他目不斜视地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   ——等等,穿了过去?   他穿了过去……   就这么穿了过去……   绝对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 ……   直到修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远去,我才鼓起勇气低头看——   身体完整,没破洞。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对劲,就是脖子上挂着的水晶从衣服里滑了出来,正悬浮在空中。那种在梦里见过的白色光芒正在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将以它为中心的世界跟外围空间隔成了两面。   我在里头看着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却看不到我。   属于女性的清雅香气从身后包围上来,我听见梦里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轻轻地问:“不再被人欺瞒的感觉怎么样,我的孩子?”   被她的香气包围着,我无法动弹,眼角的余光里映出她的白裙一角。   她伸出洁白的手臂,柔软的指尖像母亲那样充满爱意地抚过我僵直的眼角,掌心带着属于女性的柔和温度覆上了我的眼睛,盖过栖从我面前穿过的身影,盖过银发男唇边浮现的笑容——   “这只是一切的开始,我会让你看到更多,更多……”   …… ……   我又做梦了,这回梦见的是夕阳下的战场,脚下的泥土因为浸润了太多鲜血,呈现出一种黑红的色泽。空旷的原野里回荡着野兽受伤的嘶吼,虫族的残肢断臂插在泥浆里,还在不时地抽搐。   头顶的天空积聚着浓重的云层,被夕阳照射成血红的颜色,四下里张望一下,仍旧只有我一个观众。战事已歇,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人都倒在地上,除了我这个外来人,唯二站着的就只有战场中央的一男一女。   有着一头绚丽红发的女性手中握着比栖的阔剑还要夸张的重型兵刃,金色的甲胄将完美的身体曲线勾勒得英气又充满诱惑,及腰的长发就像跳动的火焰一样飞扬在风里。我心念一动,立刻从原来站的位置转移到了她对面,总算看清了她的脸。   ……好感动,完全没让我失望。   无论是那美艳得充满侵略性的五官,还是她身上那种糅合了战士英气跟女性魅力的气质,都让人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美人啊,真是美人啊,真是几百年都出不了一个的大美人啊——   不过为什么这个美人会让我觉得眼熟?   暗暗琢磨了半天,未果,就又转头去看跟她相峙的人。这一看差点没hold住——美人,又是看着很眼熟的美人!虽然看上去比修还要面瘫,但那长相真不是盖的,比对面的金甲美女还要让人屏息。   哐当。   我转过头去,看见红发美人把手里的剑掷到了地上,露出有点疲惫的神情:“算了,我都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今天让你想起来,明天也还是照样会忘掉。”   她拨开一缕挡在眼前的红发,深蓝色的眼眸望向对面的人,“你杀了我吧。”   男人微微眯起银色的眼睛,嗓音低沉地滑过听者的心,引起一阵颤栗:“我们……爱过?”   她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没,没有的事。”   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甘,又低声道,“反正说了你也想不起来,就算今天再告诉你一回,明天一见面也还是要打一场。儿子今天破壳了,脸长得像你,不过原身是只狮鹫。”   “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虽然表情没有变,但那双属于异族的眼睛里的冰冷还是消褪了不少,“你不是说,到了明天我就会什么都不记得么?”   红发丽人有些恼火地低咒两声,然后妥协道:“我不打算把儿子带来见你了,所以让你给他起名字。”   高大的男人思索片刻,软化了嘴角的线条,轻声道:“既然是男孩,就叫修吧。”说完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唇边浮现出隐约的笑意,“连孩子都生了,看来我们的确爱过。”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剑,一抬头就看见对面高大的男人朝自己伸出包裹在黑色皮质手套里的右手,便皱着眉用手指将垂落的红发率性地朝脑后刷去:“干嘛?”   “再一次。”男人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宽阔的肩膀看上去是十分可靠的模样,“让我想起来。”   红发丽人动了动嘴唇,无声地爆了一句粗口,恶狠狠地吐槽道:“每次都是这句……”嘴里这么说着,还是将兵刃封印回掌心里,迈动穿着战靴的长腿朝异族的王者走去,让他牵住了自己。   手上还沾染着血腥气,站在敌对阵营的两人在夕阳下渐渐走远。   我站在高坡上目送他们走远,还听得到两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我想起来了,雅利安。”男人低沉的声音,“我好像的确很爱你。”   “这话你对我说过不下一百遍,到了第二天还不是照样不记得。”女人不屑的声音。   先是低沉的笑声,然后是一句类似于承诺的话:“我会记住你的气味。”   听到这话的人第一反应却是——   “滚,你们脑袋里装的只有食物的气味。”   “我的记忆能保有多久,对你的爱就会有多久。”属于男性的温和的声音,似乎并不生气。   “……我知道。”   “对不起。”   “没有,我爱你。”   …… ……   睁开眼,看见天花板。   被子里很暖和,但我还是整个缩在修怀里,头枕着他的手臂,背脊贴着他的胸膛。这姿势,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床上起身离开。思索片刻,动了动脖子,艰难地转过去正对着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这鼻子挺的,这睫毛长的,这脸蛋长的,跟他父母一样是几百年才出的美人——   虽然老是面无表情地糟蹋好相貌,但还是美人,谁也不能否认。   我凑上前去,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留下两排牙印。   在他身上盖个戳,于是人就归我了,谁抢也不给。   ……现在是这样,可以后呢?   黑暗里,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底没有一丝刚睡醒应有的迷蒙:“睡不着?”   我想了想,没说真话:“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带着那群人离开了亚特兰蒂斯,然后就醒了。”   修沉默了两秒,手覆上我的背,低沉动人的声音像大提琴一样在黑暗里响起:“狮鹫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亚特兰蒂斯,我不会离开这里。”   我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妥协道:“好吧,我可能想得有点多。”随后补充道,“除了这个让人不愉快的事,我还梦见了儿子。梦里他长得都跟我一样大了,不过没看出是像谁多一点。”   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在不压着肚子的前提下挪动着凑近了,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感觉很不踏实,所以……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   修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摸了摸我的头发:“睡吧。”   我有点失望,又开口道:“我会长大的,不能老躲在你身后。”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说这话,他的回答还是没变:“我知道,但我也说过,你可以一辈子不用从这里毕业。”停顿了几秒,才说道,“有时候,长大并不是一件好事,有些事情我希望你永远不用去面对。”   我默默地趴回去,不再吭声。一直到天亮,也没再睡着。   外围的虫族因为修在天台上的一句话全部撤走,连海底的巡逻兵都没留下。没了大敌临阵的压力,长老团大概也松了一口气,没有继续结集军队,于是这两天地底世界的兵力调动也少了很多。让我很意外的是,他们甚至没有再采取紧迫盯人的战术,也不知是姥爷跟他们谈判过,还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不管怎么样,这是好事。早上去餐厅吃早餐的时候见到了栖,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随口编了个理由敷衍过去。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他,他换了一身衣服,眼睛明亮,脸上带着单纯的笑容,看起来比昨晚疲惫的模样好了一百倍不止。知道他不可能跟我说实话,我也乐得装糊涂,只是总忍不住盯着他看。   他给我的那种熟悉感,身上跟修相似的气息,眼底的忧郁,唇边的微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下子就都有了答案。虽然知道他不希望被我发现自己的来历,我还是忍不住一直看他,不停地想着在那段未知的时光里,他是怎样出生,怎样长大。   想得出神了,就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   栖没发现我的异常,因为他一直在盯着我的肚子看,目不转睛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早上两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把盘子里的东西搅得到处都是。从餐桌前离开的时候,服务员给了我一个很难形容的眼神,似乎想责备客人浪费食物,但又觉得不该对孕夫(……)做这种事。从旅馆离开,一行人继续朝地底世界的中心王城前进,此行目的就是去见修的红颜知己。=口=   ……喂喂,我可没吃醋,绝对没有。   只是按照洁丝的说法,过不了多久孩子就要出生了,而我们还在旅游。   当她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只是淡定地听着,仿佛要生的那个不是我一样。   估计是见惯了我每次例行检查之后大惊失色的脸,看到我这么淡定的表现有点不习惯,她还笑着问道:“怎么今天没见你害怕了,小可爱?”   ……谁说我不怕,我只是怕得不明显,再说这种事情怕了就可以不生吗?   而且最重要的,栖在屋里,他漆黑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这里。这时候我要是还跟以前一样抓着修要他保证将来再也不生了,那跟说要杀掉栖有什么区别?况且我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压倒修,让他给我生孩子。   嘤嘤嘤,小栖,你看爸爸对你多好……   走走停停又是十来天,白天忙着跟栖培养父子感情,晚上就一直做梦,从亚特兰蒂斯沉没开始的岁月,零零碎碎的片段像放电影一样呈现在梦里。辗转几次,就跟前面十几任的key都见了一遍,看着他们像我一样突然觉醒,一步步地走向大陆的顶峰。   无论怎么看,我都是最差的一个。   偶尔她也会出现在梦境里,把这块大陆各个角落发生的事情当做睡前故事一样讲。我还是没搞清她是谁,母神已经逝去很多年,智能光脑又没有自己的感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就是那个和我交易的对象。   我付出代价,她就给我力量。   第一次,她让我觉醒。第二次,她让我暂时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以后或许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我隐隐有种被套牢的感觉,从走上这条路开始,就没得回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没有向我索要的代价,总有一天要从我这里一并拿走。   最终抵达王城的时候,肚子已经大得让我没办法弯腰给自己穿鞋子。蚁族的女王站在城墙之上亲自来迎接,面容美丽,神情高傲,纤细的腰肢被古典的衣裙衬得更加动人。一对比自己臃肿的水桶腰,我默默地往修背后挪了挪。   修牵住我的手微微紧了紧,侧过脸来看我:“怎么了?”   “……没什么,就自惭形秽一下。”   他的视线在城墙上掠过,又落回我身上,在我腰上停留了几秒,这才移开。   ……虽然在情感问题上总是波长不同调,但在这些事情上倒是意外地契合,我什么都还没说他就明白了。   洁丝在旁掩着嘴唇轻笑,说道:“小可爱不用自卑,说不定人家在嫉妒你哟。”大概相识的女性见面都喜欢攀比一番,这位黑寡妇的公主殿下今天的妆容也是分外妖娆,黑色的长裙一直拖到地上。   高贵的女王陛下在侍卫的簇拥下来到走下城墙,一打照面就给了洁丝一个凛冽的瞪视,随后目光在我身上掠过,最后注意力集中在了修身上。长久的凝视,其中蕴含的情感让站在旁边的我都忽略不过去——   所以,果断是旧情人么……   良久,女王妖娆的红唇间吐出一个名字:“修——”   洁丝轻笑两声,站出来截断她后面的话:“修,小可爱不能站太久,想要叙旧的话另找一个时间怎么样?”后面半句是对着蚁族的女王说的。   两个红唇妖娆的美人相对而立,眼神交织,蓝色的电光噼啪作响。   良久,左边的这个冷淡地颔首:“好久不见,洁丝。”   右边那个回她一个微笑,如沐春风:“好久不见,伊芙。”   我在旁边观察了半天,扯扯修的袖子,吐槽道:“我发现你的口味很单一。”清一色的红唇黑发白皮肤,“这样多不好,忒容易审美疲劳了。”   修挑了挑眉,有点好笑地揉乱我的头发,简直当他那俩旧情人都是透明的。   我继续贫:“你该向我学习,海纳百川,多多尝——”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脑门上开始冒冷汗,脑子里嗡的一声,抱着肚子整个软下去。   修一把接住我,向来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变了颜色:“怎么了?”   我揪着他的衣领大喘气,如果不是肚子绞痛得厉害,估计会乐得笑出声来。但最终也只能在一阵又一阵的绞痛把我整个淹没之前喘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嚎了一声:“我去,你儿子要出来了——!!”      第69章 倒计时Ⅳ      我是给痛晕的,也是给痛醒的。=口=   晕过去之前只觉得肚子疼得像要裂开,那股坠重感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儿子你这是打算从哪儿出来?爸爸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喂!!啊啊啊——!!就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尼玛我生理上也承受不起啊!这已经不是会不会肛`裂的问题,尼玛直接就碎了啊有没有!   痛得死去活来,一睁眼就看见头顶浮着洁丝的黑水晶。她站在床边,两手沾满鲜血,衬着手腕以上雪白的肌肤,妖艳无比。我艰难地吸气,感到腹部异样的冰凉,好像肚子被人剖开,内脏全都暴露在空气中一样。   不过痛倒是不痛了,坠重感也消失不见,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怎么感觉就这么不美好呢……   洁丝正取过床边椅子上放置的湿毛巾随意地擦手,看见我纳闷的脸,心情很好地朝我笑:“恭喜哟,小可爱。”   ——恭喜什么?   她擦干净了指缝里的血迹,凑上来摸我的头,“你当妈妈了。”   ——口胡,老子是爸爸!   她笑眯了眼睛,把手收回去,“是个很健康的孩子,我差点就抱不动了。看来修有遵照医嘱,每天喂你喝他的血,父亲的血果然是最好的养分呢。”   我:“……”   能让洁丝都差点抱不动的孩子,于是我到底是生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不行……”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得自己去看……”   洁丝伸手按住我,笑眯眯地问道:“小可爱想去哪儿?”   我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根本挣脱不得肩上按着的芊芊细指,只好恳求地望着她:“洁丝,那好歹是我儿子,不管怎么样我都得看看他。”   ……秤砣也好,石头也罢,那都是我儿子。   宝宝,不管你长什么样爸爸都不会嫌弃你的,嘤嘤嘤。   她把我用尽力气才抬起一点的上身按回床上,安抚道:“孩子很健康,不过小可爱现在还不能下床——”   “……不要安慰我了。”低落地打断她,我倒在枕头上喘了两口气,“我就知道,俩男人怎么可能生得出正常的孩子……”可我真没想到我儿子居然会重得连洁丝都抱不动他!尼玛刚出生的婴儿才多大?那得是个怎样的密度啊喂!   洁丝愣了愣,露出困扰的表情,一手下意识地捂住左边一小半的脸:“说起来,小可爱的蛋好像真的比我预计的要大了点,刚刚在你肚子上开的口又太小,好不容易才把蛋从里面抱出来……”顿了顿,复又面带笑容地摆了摆手,“没事的,等我把小可爱肚子上开的口子弄回去以后,你就能见到宝宝了。”   “等等……”我忍不住嘴角抽搐,“你是说你把我的肚子切开了,现在还没弄回去?”   “啊啦,这些都是小问题。”她随意地摆摆手,“一眨眼就解决了。”   ——喂喂,问题的重点哪里是这个?!关键是我一直大敞着腹腔跟你讲话,期间会有多少细菌侵入我脆弱的内脏啊喂!   洁丝的声音打断我的脑内小剧场,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把水晶收了回去,示意我低头看:“小可爱,这不就好了?”   我停下激烈的心理活动,鼓起勇气低头看。没有肠子没有伤口没有血迹,只有一只黑色的蜘蛛logo趴在上面,果然是好了。默了几秒,拿过旁边准备好的衣服穿上,扯扯袖子,觉得这衣服怎么有点小,手腕都露出一截。   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觉得力气恢复了些,便翻身下床。肚子里装着颗蛋生活了好几个月,现在脊椎上一下子失去了那种压迫感,就觉得不是很习惯,走了好几步才找着平衡。出了一身汗,又流了不少血,我琢磨着是该洗个澡再出去还是就这样去看儿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见我杵在原地不动,洁丝以为我不知道蛋在哪里,还体贴地提醒道:“宝宝就在外头。”   我犹疑,最后决定采取折中的办法,先去洗个脸再出去。   房间很大,推开了几扇门才找到浴室。这里的每件装饰、每个细节里都透着浓浓的奢华气息,就连我刚刚躺过的那张床也是,帷幕是深红色的天鹅绒,床上装饰的金色浮雕华丽得刺瞎人眼。我站在镜子前,拧开水龙头,不由地就在想那位女王是不是为了修连自己的卧室都贡献出来了。   用手掬了清水泼在脸上,关上水龙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镜子里的人也在看我,濡湿的黑发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眼睛是黑的,脸是白的,嘴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想起蚁族女王那纤细的腰肢跟妖娆的红唇,心里更不是滋味。我是没指望过像修那样的人,活了这么长时间感情生活还能够一片空白,可这不代表他的旧情人能当我死的。   脸也没擦,湿漉漉地就往外走。   没有下一次,再这么明目张胆地对我的人下手,就算是女王我也不给面子。   我沉着脸,觉得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退让的,所以当一打开门又看见高贵冷艳的女王试图往站她对面的那人身上贴去的时候,我靠在门上清了清嗓子,然后就这么盯着他们看。   修转过身来,原本他背对着这边,我没发现他怀里抱着东西。蚁族的女王跟着看过来,目光十分冷淡,显然没把我放在眼里。都说在我出现之前,她就是最接近evolve-key的物种,当然有这个资格。   我于是有点理解,为什么洁丝说她会嫉妒——她强大,貌美,地位尊崇,陪在修身边的时间比我长,用情也深,最后却没有成为修的伴侣。要是我喜欢上一个女人,最后她却因为另一个同性把我甩掉,估计我也得抓狂。   ……不过既然是在男人也能怀孕的亚特兰蒂斯,执着于性别又好像没什么意义。   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抛开了,问正事:“宝宝呢?”   目光却已经自动自觉地落在了修抱着的那团小被子上。   干净的柔软的毛巾被,白色的底,四角点缀着蓝色的花,隐隐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东西。   我有点紧张。   虽然知道自己生的是颗蛋,我也还是紧张,因为怀了小东西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他。修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这么一站在女王旁边气势都还能压她一头的人,抱着这床小被子居然完全没有违和感。   ……所以说,长得帅就是百搭。   他越是靠近,我就越是紧张,眼睛死死地盯着被子里露出的那一小块蛋壳看。上面流动着淡淡的红光,有花纹,但是看不出是什么样的纹路。等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连呼吸都停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掀开了被子一角往里看。   这一看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   “宝宝……”揪住修的袖子,扯扯,让他注意我,“宝宝……”   他微微地皱起眉,单手抱着我们的蛋,空出另一只手把我揽过去:“他很好。”   我苦逼地看他,没什么血色的脸映在他深邃的眼睛里,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受不了。   “于是我还要多久才能见到儿子的脸?”   修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像是觉得有点好笑:“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   “你老师我姥爷说的。”我飞快地说明完这个消息的可信程度,继续表示自己对男人生孩子这种事的信心缺乏,“我什么时候才能亲眼确认宝宝不会缺胳膊短腿?要是他有什么缺陷,我——”   我闭上嘴,四下张望,除了红唇妖娆的女王在,别的一个人也没有。   “……栖呢?”刚刚在痛晕之前明明还看见他一脸紧张地冲过来的,怎么我醒过来他反而不在了?   修眸光微闪:“他去接人。”   我纳闷:“谁?”   修:“你父母。”   我:“=口=。”      第70章 倒计时Ⅴ      在亚特兰蒂斯生孩子,最让人安慰的一点就是不用坐月子,剖完了腹直接把肚子一合,马上就可以下床蹦跶。这在很大程度上杜绝了红唇妖娆的外敌趁虚而入的可能,同时也让风尘仆仆地赶来慰问的秦女士感到很失望。   局势刚稳定,她就一直嚷嚷着要过来,说是怕来晚了错过她儿子我挺着个肚子的苦逼样。我去,有谁家的妈会像她一样希望看自己儿子大肚子的喂!而且在发现我居然在她赶到之前就生了以后,我老娘居然还抱怨我为什么不憋多一会儿。   我嘴角抽搐着吐槽道:“你给我憋了试试看……”   我老娘抱着小蓝花被,用指尖轻轻地碰着我那颗蛋,撇了撇嘴道:“真是不孝子。”   我不耐地附和道:“是是是,全宇宙就我最不孝。”一低头,小声嘀咕,“也不想想我是谁生的,没你这个伟大的源头能有我这条澎湃的长江么……”   我老娘耳朵灵得跟什么似的,眼睛斜斜地看过来:“嘀咕什么?”   我马上噤声,装模作样地探头在花园里四处张望。   栖站在我老娘身旁,微抿着唇,左边脸颊上印着个浅浅的酒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颗泛着红光的蛋。我老娘侧脸看他,露出一个笑容:“小栖要抱抱看吗?”   “不——”栖有点手足无措,很快又谨慎地合上了嘴,摇头道,“不用。”   但目光还是一直流连在小被子里,像是想移开,又很舍不得。   看他这个样子,我忍不住怂恿道:“抱一下没关系,不会坏掉的。”   栖面露迟疑:“可是……”   我淡定地摆手:“没事,就算手滑把蛋摔地上也没问题。”   我老娘沉默了两秒:“你摔了?”   我噎了一下,心虚地不敢看她:“啊,不小心。”   这不是刚生完手上还没什么力气,自告奋勇地从修手上接过蛋,打算一个人到花园里来等人,结果手一滑把蛋砸地上了,当场吓得我半死。   她看上去很想抽我一顿:“然后呢?”   “碎了。”我顿了顿,接下去,“地板碎了。”   我老娘:“……”   栖:“……”   回头想想,这的确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当时差点都晕过去了,四下里又没人,赶紧蹲下去看,就怕我儿子跟那什么节目里的金蛋一样砸得彩花四溅。抖着手把被子掀开,蛋完好无损,连条缝都不见。倒是把蛋抱起来以后一看地板,青砖碎得一块块。   ——不愧是用狮鹫血喂出来的蛋,果然凶残。   栖听完像是放下心来,不再推拒,伸手抱住了还包在被子里的蛋。先是专注地盯着蛋壳上的花纹,然后又小心地用指尖触碰。我托着下巴看他们兄弟俩,漫不经心地吐槽道:“所以搞得我现在都很怀疑,你说为什么要在蛋外面包这么一床被子?这是要保护蛋呢,还是保护公物?”   栖眼中露出点笑意,似乎抱着自己的哥哥让他感到很安心,我一时没撑住让这个画面给闪瞎了眼,脑子里瞬间冒出类似于“小时候,乡愁是颗蛋,哥哥还在里头,弟弟在外头”这样的神展开。   为了避免被栖察觉出异样,赶紧转移话题,“咳,老爸呢?”   我老娘已经缓过气来,正在笑眯眯地看怀抱着蛋的栖,随口道:“他啊,估计还是接受不了你嫁人的事实,又不知躲哪哭去了。”   “呃,那你们什么时候再给我生个妹妹?”看到我那据说不知躲在哪里哭的老子从树丛后转出来,我问了这么个问题。   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弟弟也可以。”   我老娘随意地瞥了我一眼,打了个哈欠:“想玩自己生去,我没兴趣。”   我挠挠脸颊,朝无声无息地来到我老娘身后的人迅速地眨了眨眼,清了清嗓子:“不是这个意思,你跟老爸好不容易破镜重圆,再生个孩子到时用来当周年纪念品也不错不是么。”   ……好吧,我到底在说什么?   “妈妈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她忽然换了一种惆怅的语气,摸摸我的脸,“我已经老了,高龄产妇很危险的。”   ……我去,生我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自己是个几百岁的高龄产妇?   “让人头疼的有你一个就够了。”我老子站了半天,终于开口发话了。   他揽住我老娘的肩,两个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看了看栖抱着的蛋,面色不变地转向我,问道,“给孩子起了名没有?”   “啊?不用这么急吧。”事实上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修讨论过这个问题,于是挠挠脸颊企图胡混过关,“没关系吧老爸,反正现在还是颗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孵出来。”   说完就听到我老子冷哼一声,那双眼睛略带狠意地眯起:“他是有多忙,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在心上——”   ……果然,爸爸你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儿子被一个男人抢走这件事情么?难道你不是观念前卫开放的亚特兰蒂斯人民么?   说不定修已经起好了名字,只是你儿子我忘了问而已。=口=   家庭内部矛盾这种事,永远是最让人头疼的东西。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是有别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想我还是洗洗睡了好……   栖的声音从旁边低低地传来:“烬。”   “什么?”我一时没听清,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名字?”   栖抱着小蓝花被里的蛋,犹疑了片刻,点了头:“是听父——”抿了抿唇,迅速改口,“听修说的,有一次偶然提起过。”   我老娘毫不怀疑,掩着嘴发出一串笑声:“真是好名字。进,是希望宝宝以后能进化得跟父亲一样强么?”   “……”我没吭声,看栖的表情,我肯定那个字不是进化的进。   果然栖摇了摇头:“不,是灰烬的烬。”   气氛一时间有点微妙,我拿不准修给儿子起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71章 倒计时Ⅵ      没有人说话,栖默默地把蛋还到我手上。我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来,一抬眼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温暖悉数褪去,只留下一片暗沉的黑色。   我老娘不笑了,转头问我老子:“这个字怎么解?”   我老子皱了皱眉,说道:“名字又不是我起的,我怎么知道。”   我抱着小被子,低头看里头红光氤氲的蛋,想着一个小婴儿蜷在蛋壳里的模样。看栖的表情,这名字多半不是从修口中问出来的。想想看我这小儿子是打哪儿来的,就会明白这其实是他对自己兄长的记忆。   那大概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然而看着还没有动静的蛋,我却忍不住想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到底是怎么样的兄长,才会让栖在一开始连抱都不敢抱,一提及名字,就露出黯然的脸。   紧了紧手臂,把蛋抱实了,这才抬起头:“有空我再问问他吧,反正也不急。”   修没过来陪我们,而是去了处理内部问题。当时虫族来的那家伙说亚特兰蒂斯内部有他们的接应人,修赶到王城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身为最后的守护者,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守护整块大陆为己任。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带有虫族基因的种族才会趋向于守护者。   狮鹫守护的是整个亚特兰蒂斯,对所有个体都一视同仁,他们在很大程度上给予了这些混血种族在别处得不到的公正待遇。他们身上所维系的和平不止是在攘外这一块,安内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在这个家族仍然鼎盛的时候,守护者的足迹遍布整个大陆。他们喜好游历,每到一处都会留下自己的印记,那些发生在角落里的歧视、迫害都逃不过狮鹫的眼睛,每天被利爪撕碎的施暴者多不胜数。直到这个家族在大战中陨落之前,混血种都受到他们的庇佑,即使最后只留下修一个,他也在最大限度地守护这些种族。   弱者会奉上拥戴与虔诚,乞求强者的庇护。亚特兰蒂斯对他们来说可能真的太黑暗,不然那天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请求修带他们离开。   蚁族有点不同。他们是被亚特兰蒂斯制造出来的生物,地位高于混血种族,游离于各大势力之外,只听从女王的命令。依照她对修死心塌地的程度,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整个蚁族就是修的私军,拎出去爱跟谁打跟谁打。   他在蚁族的代言人是女王伊芙,没了她的支持,他的实力就得削弱一大半。   所以即使是看着他跟旧情人站在一处讲话,我也得忍着不能捣乱。   天知道我现在有多想把人扯回来,问问清楚他到底打算给儿子起什么名字。   我老子在旁冷冷地道:“如果孩子的父亲没办法给起个好名字,我这个做爷爷的很乐意代劳。”   ……好吧,爸爸你顶着一张四十不到的脸说这种话,真是充满了违和感呐。   顿了顿,似乎还是不愿停止挑刺,又问我,“现在他人呢?”   我斟酌了一下,回答道:“在跟人谈事情。”   他冷哼一声:“跟谁?”   ……旧情人,不过这种事情我能告诉你么?   平心而论,王城还是挺有趣的。   街道七拐八弯的像个迷宫,每个蚁族走路都要低着头不停地用触角搜集自己熟悉的气味,适宜探险。王城里阳光明媚,植物长得比其他地方都要茂盛。这是地底世界唯一一处有人造光源的地方,昼夜交替都跟地面同步。我老娘在花园里跟我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外孙又还在蛋里没出来,盯着个蛋壳看着看着就腻味了,于是要求我老子陪她出去逛逛。   我当然举双手赞成。   她临走时良心发现,回头朝我嫣然一笑,问道:“儿子,要不要一起去?”   我抱着蛋坐在石凳上,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没力气,你们玩得开心点。”   目送他们离开,再回头看的时候,就发现栖不见了。想了想,抱着蛋站起来,往树多的地方走去。绕过石雕喷泉,走到树林边缘,抬头一看,果然看见栖抱着剑靠坐在树上,让浓密的枝叶遮住了大半个身子。   我发觉栖真的很喜欢呆在树上,上次也是,在上课的中途跑出去,然后跑到了树上。   ——栖,小栖,话说儿子我给你起这个名字不是为了让你跟树相亲相爱啊喂!   把胸前挂着的水晶握在手心里,动了动念头,人就从原地消失,站上了树。栖低垂的眼睫颤了颤,没有抬起来,靠在树干上有点孤僻的模样。我腿上没力气,站不了多久,便小心翼翼地抱着蛋坐下,等了一会才问道:“不开心?”   栖抬起头来,露出点笑容,摇了摇头。   他在我面前永远温顺得像只小鹿,眼眸澄净。   我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柔软的黑发在掌下流动,像水一样顺从。唔,这手感有点像修的头发,不像我。他安静地望着我,我被这眼神打动,忍不住再次追问,“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呸,跟顾小城贫嘴说顺口了——呃,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栖笑了出来,低声道:“原来阿风从这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子……”   我听懂了,他是在拿未来的那个我跟现在的我作比较,可我必须得装作听不懂,只好问道:“什么?”   栖从那种沉郁的气氛里摆脱出来,微笑着伸手反摸了我的头发,轻声道:“没什么,现在没什么了。”   我很想说儿子你怎么可以摸爸爸的头把爸爸当成小孩子,但看到他漆黑的眼睛,还是忍了,换了个话题:“怎么每次找不到你都躲在树上?如果不是刚开发出水晶的新功能,都没办法上来找你。”   “嗯,因为呆在树上让我觉得很安全,能够冷静地思考一些事。”栖说道,“小时候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了很久,到了晚上没有住的地方,就会爬到树上去,实在撑不住了就靠在上面睡一会儿。运气好的话,树上还会有能吃的果子,就不用再去找东西吃。”   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知道当时的情况绝对没他说得这么轻松。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离开了父母,独自一个人在野外,不但要提防野兽,还要自己给自己找东西吃,找不到就要挨饿。沉沉的黑暗包围在四周,像是永远也等不到黎明的到来。我上初中都还会因为怕黑,要开着灯睡觉。所以完全想象不出年幼的栖到底受了多少苦才活下来,能够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很想抱抱他,抱抱那个年幼的栖,让他不用害怕,不用再躲在树上。但在我面前微笑的已经不是那个可怜的孩子,眼前清俊的少年长得几乎跟我一样高,随手一剑就能劈开我们身下的树。他现在比我还强,面对长老团的攻击不会像我一样束手无策,能够一个人守在被虫族打开的入口,将一个又一个入侵者斩杀在剑下。   现在的我看到长大成人的栖,在未来却错失了他长大的过程。   我还得装傻,因为面前的少年怕我伤心,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   即使再想抱紧他,也只能把心里的酸楚深深地埋藏起来,笑着说道:“如果栖的父母再见到栖,一定会为自己的孩子感到骄傲。”   栖眸光微闪,轻声问我:“会吗?”   我大笑着拍他的肩,扬声道:“那还用说。”   因为老爸我现在就为你感到骄傲,恨不得亲口对你说,栖,你是老爸我一生中最杰出的作品。为了你,就算要再遭一次罪爸爸也愿意。      第72章 番外Ⅳ      城堡内部比它沧桑粗犷的外表要精致华丽许多。事实上我待过那么多座城堡里,就属这座海心堡最带感——那时不时从墙壁间冒头的是什么?那带着诡异的花纹、会自己移动的壁灯又是在闹哪样?霍格沃兹啊,霍格沃兹有没有!   后来才知道,这里的大部分装饰都是出自冯斯特之手的炼金术产品类似物,会长着脚跑来跑去那是常态。╮(╯_╰)╭一进入城堡我就明确地提出想在海边吃晚饭,这时头发花白的老管家已经从激动中恢复过来。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搁在胸腹之间,微微倾身,低垂着眼恭谨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主人在城堡里稍作憩息,我这就去安排。半个小时之后,沙滩就会清空,佣人们会准备好一切。今晚,主人就可以听着来自海的声音和小提琴,在月色下享用晚餐。”   顿了顿,又用一种略带自豪的声音说道,“这座城堡里有全大陆最出色的厨师跟小提琴手,一定不会让主人失望。”   ……等等,这种事情听起来是很牛逼没有错——可是管家先生你是要站在什么立场上才能说出要在旅游旺季封闭海滩把所有旅客都赶走这样霸气侧漏后漏各种漏的话来啊喂!   而且海滩烧烤这种事就是要大家一起来才会热闹,才能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然后在打打闹闹中吃下一大堆东西吧!把人都赶走了再拿小提琴在旁边演奏什么的——我去,那跟在高级餐厅里吃饭有什么分别?   要知道那种连吃个饭都要穿西装打领带的餐厅绝对是我平生最恨的地方没有之一!   最后还是修开口:“不用这么麻烦。”   管家直起身,露出征询的目光。我也侧脸看他,他摸摸我的头发,低沉地吩咐道,“不用清场,也不用留太多佣人,他喜欢热闹,被你们围着反而不自在。”   修嘴里的那个他无疑是我,我略一犹豫,就没对他摸我脑袋这件事提出抗议。这动作是很窝心没错,但老让人觉得他把我当小猫小狗,时不时就逗一逗,再给顺顺毛。   站得像松柏一样挺直的老人像是受了打击,露出一点可怜的表情:“不用小提琴手,不用厨房准备晚餐,不用清场,那——”目光里带上了点期盼,“需要发出请帖,邀请主人的亲友到城堡来么?”   我:“……”   修有没有朋友我不知道,因为到目前为止基本上见着的都是他的部下。说到亲人的话,那我就再清楚不过了,他唯一的儿子现在正躺在摇篮里,除了会发光,别的什么也不会干。所以管家先生你是打算发个请帖出去把谁叫过来?=口=   大概老人家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饱经风霜的脸变得十分沮丧,肩膀也跟着垮下去,两手垂在身侧,连带着白手套似乎也变得黯淡起来。   我能了解到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老人家花了一生的时间去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管家,他为狮鹫的家族献出自己的忠诚,兢兢业业,在这座城堡失去原来的主人以后也依旧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些事情,在修没有到来之前他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只是当久未露面的主人到来的时候,身为这座城堡的管家,无论如何也希望能够得到展示自身能力的机会——   哪怕只有一次,那也是好的。   如果表现好的话,说不定下一次主人还会来这里度假——像这样想着,心里有个盼头,数着日子度过的生命也会变得不那么难熬。   修沉默片刻,还是在老人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只要准备烧烤的工具和食物就好。”   管家眨眨灰蓝色的眼,动作缓慢地躬身。   我想,如果原身是犬科的老人家此刻现出原形来,一定失望得连两只耳朵都耷拉在了脑袋上的形象。   因为离吃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我提出要到沙滩上去走走,感受一下夏天的气氛。   正在听管家汇报这个季度的财务状况的人考虑了一下,示意老人家把汇报工作推后,从书桌后起身。这座城堡的主人性子十分张扬,城堡内部的装潢体现出极其强烈的个人风格,连原本严肃的书房也不能幸免地变得跳脱,书籍在书架上被摆成各种姿势,书桌造型更是奇特得像件走在潮流尖端的艺术品。   修在接管之后居然也没有进行改造,就任由这里的一切保持原状,此刻从书桌后面绕出来,整个人看上去跟这里格格不入。我无聊地坐在沙发上翻书,看到沙滩上那么热闹也就随口一提,完全没想过修会愿意放下工作陪我出去玩。等那双乌黑锃亮的皮鞋出现在视野里,我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哈?”   他正在解开衬衫袖扣,衬衫上的第二颗扣子已经松开,袒露出一小片胸膛:“等等,我去换衣服。”   我傻眼:“哎?”   我去,这是搞错了吧,他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工作中,连过年都不着家的工作狂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答应把工作放下,陪我出去踩沙子玩?   修从书房中离开,老管家也推了推眼镜,跟在他身后走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就剩下我一人,想了想,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窗外。阳光灿烂,白色的沙滩映着蓝色的海,果然是夏日消暑的最佳场所,难怪连他都会动心。=。=   啊啊,夏天果然还是要来海边嘛,游泳池什么的真是弱爆了。   ……不过比起这个,老人家的表现也让人觉得很在意。   趁修回房换衣服,我从书房里出来,随手拦下一个正在做清洁的女仆,从她嘴里打听到了管家的去向,然后轻手轻脚地摸进厨房。一推开门就看到管家先生脱了外套,卷起衬衫袖子,弯着腰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正在亲自准备今晚的食材。   我走进去,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就听见老人的小声抱怨断断续续地传来——   “啊啊啊,真是太过分了,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主人回到这座被遗忘的城堡,竟然交给我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拔菜叶,拔菜叶,“啊啊,以前岚大人对我的工作能力可是超满意,每次家族聚会都会带我一起前往……虽然是像小孩子炫耀东西一样的举动,但是跟其他同行站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都能得到更多的关注和评价……”   甩干手上的水,继续拔菜叶,“啊啊,果然还是很想念岚大人啊……虽然现在的主人也很好,可是为什么不喜欢有格调的晚餐布置呢……”   我停住脚步,站在门边挠挠脸颊,最后还是决定出声:“那个,很抱歉……”   老人家抱怨得起劲,完全没听见:“如果是岚大人的话,几乎每晚都要举办舞会……啊,那才是我人生的春天……”隐隐约约有吸鼻子的声音,“能力完全得到展现,虽然很累,却能得到‘真是个不错的管家呢’这样的嘉奖……好怀念啊,岚大人……”   我住嘴了。   虽然乍一看是个古板又严肃的老人家,但事实上却意外地坦率还十分孩子气。刚刚也听说了,这座城堡的主人是修最小的舅舅,也是最早牺牲在战场上的一员,尸体被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块头盖骨。失去了喜爱举办舞会跟晚宴的主人,城堡一定冷清了很多,连一直忙碌的管家也是,在年复一年的寂寥中渐渐老去。   看着老人的背影,就忍不住问道:“那管家先生觉得什么样的工作才能够充分地体现出你的能力呢?”   管家轻哼一声,把菜叶收拢到一起甩干上面的水,说道:“即使不是宴会级别,好歹也该是几百人的大场面吧。”   看来是完全没发现背后多了一个人,无意识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么多人,一时半会儿要到哪里去找?”我是很想让老人家振作起来没错,可这条件也太苛刻了吧喂!就算把我认识的人全部叫来也凑不够二十啊,难道要去搬蚁族的军队过来?   老管家手上的动作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地叹了口气:“想当年这里要举行个几百人的宴会是多么简单的事,上午发出请帖下午就能见着铺天盖地的飞行器。现在,唉——”又叹了口气,从小凳子上起身,拿着洗干净的菜转过身来,准备放进篮子里。一抬眼看见我,惊得连眼镜都掉了下来,拴在金链一端在胸前晃来晃去。   我连忙朝他露出个友好的笑容,摆手道:“那什么,我没恶意,就想进来看看。”   老人家脸上升起可疑的红晕,拿着一把菜叶子严肃地道:“可以请主人转过身去吗?”   我愣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就转身背对着他。不知道管家先生想做什么,正无聊地盯着门上的纹理看,就听到老人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请您转过来。”   回头一看——   =口=,于是你老人家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一秒钟变绅士,不用说是卷起的袖子跟脱下的外套都弄好了,连发型都换了有没有!   我镇静了一下,扯出一个笑容:“那个,管家先生的速度好快。”   老人家露出略显自豪的脸,白手套在阳光下简直闪瞎人眼:“一个合格的管家,必须做到随时随地调整自己的仪表,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在他人面前,主人。”   我挡了挡眼,尽量不去看那耀眼整洁的白手套,点头道:“您绝对是一个优秀的管家,这点毋庸置疑。”   老人家脸上的自豪更明显了,嘴角的细纹也被微笑的弧度冲淡了不少,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顿时年轻了好几岁。可惜这笑容没有保持几秒,老人家的嘴角又垮下来:“即使再优秀又有什么用,根本派不上用场。除了工作汇报,一年也见不到主人几面,见了面也只是做做准备烧烤架跟食材这种事情……”   后面的声音就渐渐地低了下去。   我:“……”   老人家的抱怨啊,杀伤力跟各年龄段的女性的眼泪一样可怕,听一次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一直重复一直重复,就会变成超?大的负担。   真的,压力山大。   他沮丧了片刻,又重新挺直腰板,严肃道:“哪怕是这样,我也会做到最好,海心城堡的管家是最专业的。”单片眼镜闪过锐利的光芒,老人微微躬身,“请不要担心今晚的烧烤,我会为主人做好一切准备。”   ……我不担心这个,真的。倒是管家爷爷你真的大丈夫?   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看向我,提醒道,“修大人应该已经换好了衣服,主人现在可以过去一起到沙滩上走一走,看看海,我们会为主人准备好丰盛的午餐。”   呃,这么一说我是该走了。因为很少见修除了正装跟睡袍以外的形象,所以我能说我对他的休闲装还是很期待的吗?   摸摸鼻子,说道:“好吧,有机会的话还是希望能见识到管家先生能力全开的状态。虽然说对宴会什么的不感冒,但是来个主题趴我想还是可以的。”   老人眼睛一亮,指尖一顶,单片眼镜上再度划过锐利光芒:“主题趴——什么主题?”   我还真没想过这事,被这么一问就噎了一下:“……清朝party?”   老管家眯起灰蓝色的眼眸,点了点头。   =口=   我也就随口说说,您怎么就当真了呢?   碧海蓝天,游人如织,让人看着就不由地生出活着真好这样的感慨。   穿着充满热带风情的花衬衫和沙滩裤走在沙滩上,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走了两步,把脚抬起来,夹着人字拖抖了抖,把鞋子里的沙子都抖出去,然后回头看。修落后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随着步履随意摆动,偶尔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刷向脑后,一派休闲。   刚刚他换下正装出来的时候,我直接就看得傻在那里。再低头看看自己,对比一下两人的装扮,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虽然是休闲的装扮,可是也体现出他一贯的优雅做派,无论是上身的短袖还是驼色的长裤,都是低调但又一眼看得出格调的那一种。比起我的人字拖,他脚下的磨砂休闲鞋看上去也十分舒适,感觉踩上去应该脚感很好。   ……好吧,于是他出来就是为了勾引人。   看不见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比基尼美女都捂着脸兴奋地看着他,不停地窃窃私语。   我出来是为了看妹子,结果妹子全都在看我的人,这是要闹哪样?   火气一上头,人就站在那里不想动了。   没抖干净的沙子还在鞋跟脚之间磨来磨去,十分讨厌。一瞬间觉得穿上鞋子来踩海滩实在多余,或者连我自己都很多余。   见我停住脚步,修缓步走上前来:“怎么不走了?”   海岸线蜿蜒,在海滩上散步的情侣有不少,似乎可以这么一直走下去,永远都走不到尽头。我停在原地,只觉得煞风景,全世界都停止活动,就剩我们两个可以活动的人。这么闹别扭也不是什么事,我瞥了那些目光黏在他身上的女人一眼,嘀咕道:“沙子老是跑进鞋子里,硌人。”   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在我面前蹲下,手握住我的脚踝,把我的两只脚都从鞋子里解救出来,然后拿着我的鞋子站起来,眼睛看着我:“现在怎么样?”   我瞥一眼他手里的鞋,被刚刚的举动吓到,有点不自在地嘟囔道:“赤脚踩在沙子上的感觉怪怪的。”蹭两下,细软的白沙就从指缝间钻过,“不过好多了……”   说着想伸手去拿回自己的鞋,让他这样拿着我的拖鞋实在是太没有美感了,=口=。   修握住我的手,低沉地道:“我来。”   血液蹭的一下涌上头顶,我顶着个大红脸,又看了看那双破坏美感的拖鞋,很想说干脆扔掉好了。但修已经牵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海风吹乱他的黑发,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上去却感觉比平常还要柔和。   我不吱声了,跟在他身边走了两步,然后在他指间试探着动动手指,穿过去,换了个十指交握的姿势。他察觉到我的小动作,微微紧了紧手指,握紧了我的手。   好吧,现在平衡多了。   越是往开阔的海域走,人群越是密集,不仅有穿着比基尼在沙滩上打球的妹子,还有尖叫着在到处跑的小孩子。我看着看着,心里的疑问再次冒头,于是扯扯他:“我有个问题,管家先生开口闭口就说要把整个海滩清空,这种事情——”示意他看四周,“能办到吗?”   修看向我,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要是知道我还会问你么?   他停住脚步,目光在宽广的海面上掠过,落在远处的灯塔上,说道:“这一带全是狮鹫的领土,不止是城堡。你脚下踩着的沙滩,整座小镇上的产业都隶属于海心城堡。” 顿了顿,继续说道,“这里的前一任主人很喜欢热闹的气氛,所以海滩才会一年四季都对游人开放。”   ——潜台词是地方是他的,他想开就开,想关就关。   我忍不住吐槽:“地主……”   又走了一小段路,想起另外一件事,“晚上烧烤就我们两个吗?那样很无聊啊。”   修动了动嘴唇,刚想说话,忽然眸光微闪,低下头去。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小孩咬着手指,头上还顶着一顶海军帽,用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修的裤腿,正仰着脸冲我们眨眼睛。   三头身,小正太,咬手指。——我去,这画面怎么这么熟悉。   正纳闷,小东西放开了修的裤子,转向我,然后一头栽过来,跟考拉熊枹树似的扑到我腿上,身后噗的一声冒出一条滋滋地冒着电光的尾巴。我还在思考这尾巴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就听见小东西欢快地叫了一声:“麻麻——”   这一声“麻麻——”就像是开启了某个闸门一样,那次湖底游的记忆顿时排山倒海地涌来。我瞪圆了眼睛,大叫一声:“嗷!我去,这不是我那便宜儿子么?!”      第73章 番外Ⅴ      坐在太阳伞下,抱着电鳗仔,一边在他身上揉来揉去,一边恶狠狠地说道:“How are you,how old are you!”   小东西被揉得很痒,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胖乎乎的手掌拍在我胸口。   好吧,我是没奢望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能听懂英语,更没指望一个非天朝教育出品的小孩能理解到上面那两句话的真正含义。   我停下来,看着这个笑得脸都红了的小鬼头,恨恨地在他脸上咬了一口,嘟囔道:“你好像根本没长大。”揉了揉他肉呼呼的小身体,跟记忆里比较一下,“就比去年大了那么一点点。”   他眨眨乌溜溜的眼睛,张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抱住我脖子拿自己的脸来蹭我。   啊啊,这小东西还是这么会撒娇。   我忧郁地望着天空,想起家里的那颗蛋,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破壳。   修去了冰淇淋店门口那条长长的队伍里排队,我抱着小正太坐在码头上摆放的餐桌旁,神游太虚。果然是旅游的季节,连水底的物种都愿意离开水底世界,来到太阳底下了,看来这一带的人气的确很高啊……   “鱼鱼,鱼鱼——”   小混蛋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一下子又变得精神了,扭动着要从我怀里钻出去。   我拍了一把他的PP,他拿肉呼呼的手掌拍我的脸,兴奋地指向我们身后的海,“鱼鱼,鱼鱼——”   突然有了点恶作剧的心情,于是捏住他的小鼻子,左摇右晃:“鱼什么鱼,不就是你同类,自己就是条鱼还兴奋个没完。”   吐槽归吐槽,还是从椅子上起身回头看,“哪里,哪里有鱼?”   这不回头还好,一回头顿时惊得倒抽一口凉气——我去,还真的是鱼!   上身是美丽中透着股妖异感的青年模样,下`身是藏在水里的蓝色鱼尾,不时甩动。人鱼拿光洁的手臂扒着我们脚下的木地板,朝我笑了笑,露出两颗尖牙:“你的味道——”猩红的舌尖在嘴唇上情`色地舔过,“很诱人。”   我恍惚了一下,上一次有人对我说这话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从戴上手链以后就没人闻得到所谓的味道了吧。   ……现在这条鱼居然这么说,难道人鱼的嗅觉比较灵敏?   正想着,就看见小东西手里拿着什么,正在对着阳光仔细地看。我一开始也没在意,指尖下意识地在手腕上摩挲,然后——   “我去!怎么不见了?!”   抓狂地在原地跳脚,还记得手上抱着个小鬼头,四下搜寻的动作没太大。   人鱼趴在木地板上,眯着眼睛露出艳丽的笑容:“哎呀呀,事情好像大条了。”   我回头给他一个瞪视,怒道:“滚你大爷的!”   他耸耸肩,目光飘向远处的人群,不知抱着什么心思提醒道:“喂,动作要快点,看看你身后。”   本来背对着沙滩,一听这话我立刻回头看,只见以码头为圆心向四周扩散,人们的脸上开始呈现出一种梦幻的表情,离得越是近,目光就越是发散,像在搜寻什么一样地耸动鼻子,然后迈动脚步朝着这边走来——   “啊啊啊——!!”   我炸毛,全身僵硬地抱着小东西在原地团团转,“你妹啊!这里又不是生化危机剧场为毛会出现这种全人类失控的场景啊啊啊——!!”   人鱼幸灾乐祸地看着,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朝我招了招:“要不要下来,嗯?待在水里气味就不那么明显。”   我发出一声怪笑,眼睛在人群里急切地搜索着修的身影,嘴里嘀咕道:“我不认为把自己弄湿会对这种情况有什么帮助,要知道水里还有个你在虎视眈眈,你也认为从我身上散发出的气味是在对你进行sex的邀请不是么?”   人群又逼近了些,走在最前面的人脸上已经带了略显狰狞的笑,充血的眼球里盛着满满的欲`望。   我后退了两步,听到人鱼用尾巴拍水的声音。   他的声音慵懒地传来:“你自己也注意到了,你对我的影响远远比不上对你面前的这些家伙。栖息陆地上的全是些大脑受下半身支配的动物,人鱼跟他们比起来简直是温和到爆的物种啊。”   说着伸出尖锐的指甲,凑近唇边用舌头舔了舔,画面难以言喻的情`色。   我已经看到修买好了冰淇淋正在往这边走来,对着失常的人群皱起眉头,目光穿越了黑压压的头顶落在我身上。我朝他露出抓狂又无辜的脸,表示发生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的啊啊!   这时,小东西终于玩腻了手上的玩具,撅起嘴,随手把它扔了出去。   本来一开始我还没注意,但在那串银质的链条折射着清冷的光芒落进海里时,我整个都风中凌乱了,僵硬地低头看着撅着嘴的小东西,嘴角抽搐:“……”   啊啊啊——!!我勒个去!!小混蛋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手上的护身符给解下来的啊啊啊!那条鱼目测了一下手链落水的高度,吐槽道:“哟,看不出来小家伙的力气还挺大的,扔得这么远。”   我只想掐死这个一脸无辜地咬手指的小混蛋,小孩子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儿子你还是乖乖地呆在蛋壳里不要出来好了!!   尼玛,这回不下水都不行了。于是闭气,冲刺,扑通一声跳下海,溅起好大一蓬水花。   小东西一沾水就露出尾巴,从我怀里钻出去,咯咯笑着扑水花玩。我从水里冒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狠狠心就要往手链落水的地方游去。人鱼拦下我,舌尖暧昧地舔过尖锐的犬牙:“到哪儿去?”   我甩开他,一指扑腾得欢乐的小电鳗:“帮我看好这个惹祸精,我去把手链捡回来。”   他顺手捏了一把从面前拍着水游过的小东西,慵懒地扬声道:“喂,搞错方向了吧——”   小东西拍着水躲避他的手指,嘴里咯咯地笑。   人鱼收回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指,“水底作业这种事,不是该交给专业人士来做比较好么。”   ……一时半会儿你让我上哪儿找专业人士去?   正要翻白眼,就听见岸上传来一声高亢的兽吼,紧接着各种兽类的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我赶紧回头,只见一眨眼沙滩上挨挨挤挤的人群就全变了个样,眼眸猩红的野兽在岸边发出低沉的咆哮,蓝天碧海的旅游胜地一秒钟变动物世界。   我:“……”   一时没hold住,久违的安全气囊在水里嘭的一声冒出来,把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红色的能量体将海水从周身隔出去,只是阻止不了那一声声低沉的兽吼钻入耳中。野兽们在岸边徘徊,渐渐失去耐心,爪子在地上磨来磨去。有几头浑身长满蓝色鳞片的两栖类已经迫不及待地试探着往海里走。   海水似乎让它们不怎么舒服,但最终还是入了水,朝着这边逼近。   这下惨了。   人鱼一把抱住睁着乌黑的眼一脸好奇地盯着兽群的小东西,甩动鱼尾向着手链坠落的地方游去:“小鬼我帮你看着,剩下的自己执生。”   我:“……”   见死不救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更讨厌的是我还没立场骂人。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宏大的场面。   越来越多的野兽克服了对海水的恐惧,加入到渐渐逼近的兽群中。从天上看,海岸线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耸动的野兽头颅,大半个身体沉进海水里也无法阻挡它们的脚步。如它们的目标不那么明确,我想自己会很乐意欣赏这样的奇景。   ……可现在全身都在冒鸡皮疙瘩,手指颤个不停,火星噼噼啪啪地在安全气囊里炸响。   它们要是再靠近点,估计我会彻底炸毛。   呈火红色的九条尾巴接触着海水,把我整个托在海面上。眼看着第一波两栖类生物就要来到两米外,分叉的舌头从嘴里探出来四处晃动,我第一反应就是抖着一身鸡皮疙瘩心慌气短地冲它们喊:“别、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啊——”   可受欲`望控制的巨型生物好像完全听不懂人话,划水靠近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我去!它们当这是青春期的逆反心理么?!   站稳了脚步,无论如何,我不能退。   身后的水域还有那条人鱼跟我那便宜儿子,谁知道这些红了眼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眼看挡在身前的能量体就要被猩红的舌头碰到,也只能咬牙,想着干脆豁出去跟它们拼了,玉石俱焚,一了百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岸上腾立起狮鹫的虚影,就像香港警匪片里每一次都姗姗来迟的飞虎队一样让人看得内牛满面。   ……我说真的,你要是再不出现的话就没有人会承认你是这文的正牌攻了。   美丽的凶兽张开双翼,从嘴里发出高亢的鸣叫,无形的声浪一波接一波地涤荡,狂风扫落叶般从包围圈外冲向里头,震得各种巨型生物纷纷变成了这样——》@口@。   我停下脑内小剧场,继续内牛。   虽然这种情况下是应该感慨一句“好厉害啊——”没有错,可是我更想揪着虚影中心的修对他说你果断没有被影响到吧?!为什么眼睛会变成银色啊啊啊!喂喂,不要拔刀,你把刀拔出来干嘛?这些都是你的同胞,不是虫族啊喂!   修的身体里流着一半虫族的血液,多少有点影响。平时看不出来,但一战斗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变成银色——   虫族的瞳色,十有八九都是银的。   被狮鹫的鸣叫冲击得七荤八素,野兽们纷纷倒进水里,激起一大片浪花。我站在包围圈中央,滴水不沾。由此可见,横扫千军是个体力活,看人家横扫千军则是个技术活,我成功地hold住了场面,没出大丑。同主人一样优雅的修长兵刃在阳光下泠泠地折射着锋芒,华丽的羽翼自背后无声无息地伸出,遮云蔽日地展开,快而迅速地一震,瞬息就穿越了沙滩与海之间几百米的距离。   我心里一突,周围那些没倒下的巨型生物也被狮鹫的气息惊得纷纷后退。恐惧始终是生物的本能,即使是被欲`望侵袭的大脑,在危险到来时的第一反应也是逃生。天地间那只美丽的凶兽虚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逐渐消散在空气里。   ——不管怎么样,血流成河的惨剧没有发生,到底是让人感到安心一点。   修背后的翅膀微微扇动,阳光从羽毛边缘滑进视线里,像是在上面镀了一层金色。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种形态,如果不是被他用没有一丝情感波动的眼睛盯着,我早蹭上去了。现在……好吧,只能一动不动地待在安全气囊里。   我试探性地扯了扯嘴角,干笑道:“不……不认得我了么?”   修没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将手里的刀刺进我的安全气囊里,把红色的能量体震了个粉碎。我本来还想着要后退两步,突然发现脚下没了支撑,紧接着还没来得及啊啊啊就被修一把揽过去,回过神来已经跟八爪鱼似的吊在了他身上——两只手扒着他的背,两条腿也没闲着,牢牢地缠着人家的腰。   ……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像日本小电影。=口=   抬头——   好吧,这回连嘴也对上了,orz。   …… ……   当年我老娘曾经很喜欢看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故事,整部《神雕侠侣》一到他们俩金风玉露一相逢,两情便胜却无数的时候,什么国恨家仇都要放在一边,全世界人就看他们俩在你侬我侬,鹣鲽情深。我很怀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怎么亲热得下去,反正我是一点也没这魄力,一碰上就差没整个弹出去。   虽然眼睛呈现出让人感到不安银色,修的人却跟平时没太多差别,淡定地紧了紧手臂就把我抱稳了。   幸免于难的巨型生物们犹疑着向后退去,中间留下好大一圈空位。我喘了口气,这才有余裕向他解释:“小王八蛋把我的手链扯走当玩具,玩腻了又把它扔进海里,有条鱼正带着那小东西在海里帮我找着。”   “他把你的手链扯走,你不知道。”这话他用的是陈述句,丝毫没有给我辩解的余地。   ……好吧,事实上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对着自己眼中毫无杀伤力的小鬼头,我向来没什么警惕心。   海面上这时咕噜咕噜冒出几个气泡,两颗脑袋从水里冒出来。小东西精神十足地甩了甩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看到天上的时候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用力地拍水:“麻麻,麻麻——”   谁是你麻麻啊,你个麻烦的死小鬼。   人鱼把他夹在胳膊下,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微微甩动手里的银链:“喂,拿回去吧。”   银链一回到手上,所有人就恢复了正常。首先是还清醒地站在海水里的一小部分人,在发觉自己变成原型的时候都觉得很莫名其妙,一边变化一边三三两两地往沙滩上走。然后是那些昏迷在沙滩上跟海水里的,刚睁开眼就被水跟沙尘呛得半死,一时间各种求救援求伸手求洗漱。   事实证明海心城堡的确训练有素,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结集了一群恢复情况比较良好的人员来管理混乱一片的海滩。   我刚刚紧张得差点翻白眼,现在放下心来,反手在背上一摸,都是汗。   修的眼睛变回了黑色,往下沉了一些,让我抱回那个闯祸的小东西,然后带着我们飞回沙滩上。人鱼在海里慢吞吞地挥了挥手,小东西趴在我肩上高兴地朝他飞吻,这两条鱼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似乎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看来便宜儿子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   当我意识到自己正在理所当然地把两个雄性生物欢喜送做堆的时候,脚已经踩在了细软的白沙上。人群在管家先生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各项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离得太远,我听不见他老人家在讲些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老管家的口才绝对不是盖的。才几分钟,大家的脸就从苦逼开始向释然转变,紧接着变成两眼放光,最后全民欢呼。   管家先生充满大将风度地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身旁的人开始发放东西。   我有点蒙:“那是……精神损失费?”   有这么多受到惊吓的游客在这里,那得花多少钱啊喂!   修听得比我清楚,这时便回答道:“不是。”   我扭头看他,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问道,“清朝party什么的,你教的吧。”   “这个啊……”淡定地把头扭过去,“不要计较太多,就当完成老人家想要举办party的心愿。啊,好像看到便宜儿子的亲妈了。”   话题转得生硬无比,不过身后的人没跟我计较太多。找回电鳗仔的家长,果然又看到他那个冒失的妈妈在哭个没完……我说,能不能不要管生孩子的那一方叫妈妈?戴眼镜的青年旁边站着个高大的男人,怀里抱着另外两个孩子,没法腾出手来安慰伴侣,只好一直对我们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看着人家眼泪干得差不多了,我才有机会说话:“每次都能撞到你们家孩子,大家也算是有缘了。既然今晚城堡的主人要在这里开party,那不如就一起庆祝一下你们……咳,一家再次团聚怎么样?”   我那便宜儿子的亲妈很高兴,抹着眼泪点头道:“好啊。这次如果不是你们,我就要永远见不到小波了……”   ……可是上次你也这么说,结果这次还是弄丢了。   他想了想,忽然冒出一句,“既然这么有缘,不如把小波送给你们——”   ……我去!刚刚不是还很舍不得么,怎么一转眼就要把儿子送给别人啊喂!   这话一出,旁边那个可怜的父亲脸都黑了。   修在旁边看了半天,这时终于开口说道:“不用,我们的孩子很快就要出世了。”   神经比我还粗的青年露出惊奇的脸,说道:“啊,真是恭喜。”末了转向我,称赞道,“真是的,完全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人嘛。”   ……谢谢,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受到这样的称赞,感觉很微妙。   管家的办事效率很高,夜幕降临之前海滩上已经到处都是穿着僵尸装跟旗袍的身影,处处充满时空错乱感。我白天受到惊吓过度,晚上胡乱地吃了点东西就在漫天烟花炸开的声音里早早爬上床,修倒是精神得很,靠在床头看一本不知什么书。   我半趴在他胸口,要求道:“让我再看看你的眼睛。”   修的手臂搭在我腰背间,并没有答应,沉默了很久才问道:“不怕?”   我来劲了,手臂撑着床垫,直起上半身:“老子怕个毛线球,爱一个人就该爱他的全部!”这话说得那叫斩钉截铁,连我自己都要被感动了,“白天被那些人吓得脑袋有些晕乎,没看清楚,现在回想起来你那造型还挺酷的——所以让我再看一眼呗。”   修弯了弯嘴角,我一直就着床头的灯光盯着他看,当然没错过这个小动作。可就在我以为他要答应的时候,忽然感觉背上一重,人立刻被按回他胸前:“下次再说。”   我挣扎两下,无果,于是放弃地趴在他身上:“为什么要下次?”   他沉默了几秒,才回答道:“只有在情绪波动比较大的时候,我的眼睛才会变成银色。”   ……好吧,于是要等你下次激动得等到什么时候?   我再次爬起来,跨坐在他腰间卷袖子:“让你激动起来就成是吧?好,看我的……”   亲亲啃啃,摸摸咬咬——   底下的人没反应。   我直起身,暴躁地抓头发,挫败地盯着身下气定神闲的人看,“好歹配合一点行不行。”   给点激动的反应很难么?因为都老夫老妻了所以连配合的激情都没有了吗?!=皿=   修一抬手就把我勾下去,在嘴角亲了一下:“我尽量。”   他在这种事情上也一直是游刃有余的模样,通常是我被搞得丢盔弃甲,他还跟没事人一样。   “……好吧。”深吸一口气,摘手链,“今天我们玩点别的,不要这个。”   手腕空空的感觉并不好,没点安全感。   修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眼底闪过暗沉的光芒。他捉住我空荡荡的手腕,凑近唇边,在上面印下一个小小的亲吻,瞳色慢慢地变成了冰冷的银色:“继续。”   ……好,老子豁出去了。=皿=   豁出去了……   结果就是一整天没能从床上起来,连夜带着我那颗蛋千里迢迢地赶来,都没能让我睁开眼。昨晚狂欢了一整夜,今天海滩上的游人就少了很多,我困难地睁开眼的时候只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窗外红霞漫天,像极了当初车祸以后一觉醒来的场景。   只不过事过境迁,我现在连儿子都生了,完全适应了这块奇异的大陆。   男人可以生孩子,拿着块水晶就能实现各种通话各种瞬移。   习惯是个好东西。   依稀仿佛记得昨晚两个人激动过头,克制不住,最后就……   后知后觉地低头望刚平下去不久的肚子,只觉得似乎连这种意外也开始变得适应了。   只觉得反正都是自己喜欢的人,多生几个孩子也无所谓了。   反正痛苦的事情总在后头,现在用不着担心。   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伸懒腰。以后还有很多年,我们要跟现在一样走下去,人生总得有点意外,有点激情什么的,才不会乏味。   目光四处游荡,最后被床边的摇篮吸引过去。红色的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蛋壳上的光芒看上去比平时更加鲜艳——   突然,它动了动。   “啊啊啊——!!”掀被子冲下床,我这一嗓子嚎得整座城堡都在摇晃,“儿子你终于要出来了啊啊啊!!!”   所有人都冲了进来,几十双眼睛盯着摇篮里的蛋看。   万众瞩目中,蛋矜持地动了动,表面啪的一声裂开。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小狮鹫嫩黄色的喙从蛋壳里探出来,然后是整个身子。小兽张开眼,粉嫩的小爪子在空气里虚抓两下,完成了自己对这个世界打的第一个招呼:“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