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吉祥 作者:冬瓜茶仙人 文案: 没有美艳的九尾狐,没有高雅的仙鹤,那么白嫩嫩的废材小猪也不错。 被当成茶点端到龙王面前的小猪吉祥用自己软乎乎的优点(?)成功打动了龙王,被拎回龙宫的故事。 依然流水账,依然狗血,依然是养成(喂)=3=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幻想空间 搜索关键字:主角:猪吉祥—敖光 ┃ 配角:英招敖钦 ┃ 其它:养成—龙和猪的CP—只会写冷笑话—每天都要吃很饱 第1章 天庭 万华府 掌管玄圃的英招大概是因为身上常年带着神木仙草的气息,所以一向很得神兽的缘——甚至到了偶尔去南海探个仙友都能让迷路的却火雀一路尾随回天庭的地步,久而久之,他的万华府里就渐渐灵兽聚集,变成了三界有名的高级动物园。 “老君,您已经在这儿蹲了三个时辰了,玄龟不愿意的。”英招和太上老君一起蹲在种着兰草香苔的小石山边。 白胡子老头瞪眼睛:“那是它没睡醒!” 他已经觊觎这只玄龟很久了——这只千年玄龟可以吐出罕见的低温无量玄火,如果能把这个宝贝带回他的炼丹房的话可是好处不少。 不过就像英招说的,挑选仙兽最大的条件是缘。 玄龟不愿探头出壳,其实就说明太上老君这次没戏了。 英招也不和这个顽固老头摆事实讲道理,懒腰一伸就走了。天帝要他在王母寿宴前种下的千瓣神莲还没出花苞呢,再去看看好了。 才走了没两步,他就看到了稀客。 “敖钦——?”南海龙王向来品味奇特,他隔很远就能看到那身金光闪闪的长袍。 不仅敖钦,连不常出现在天庭的东海龙王敖光都来了? 英招伸长脖子,看着庭院小路尽头被几个仙子簇拥着的两个俊美龙王。 这可稀奇,东海龙王和他那风骚得要命的弟弟不一样,一向处事低调不张扬,怎么会愿意和全身上下闪闪发光,恨不得把所有会发亮的宝贝都挂在身上的敖钦一起出现? ——而且还出现在自己府里。 自认只和敖钦有点交情的英招心里疑惑,但是脸上还是堆起了笑容。 敖钦不知道和仙女们说了什么,等到他走近时两位龙王身边的仙子们都散了个干净。 敖钦显然是万华府的常客了,不等英招出声招呼就示意到假山另一边的竹亭去。 两只雪白的小天狐趴在亭子里互相舔毛,英招一挥手:“去倒茶。”两只小狐狸就咕噜噜地滚下地,变成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子,笑嘻嘻地手拉手跑开了。 英招有礼地请两位龙王坐下。 他和敖钦算是熟识没礼数惯了的,但是敖光威严天成,浑身散发着疏离的气息——这让多少让散漫的英招生不起亲近嬉闹之心。 敖钦扭头看了看两只小狐狸跑走的方向,若有所思:“英招,那是雪银狐?” “昆仑山脚捡到的,进府前就开了灵智了。怎么?”英招觉得敖钦脸上的表情很欠扁。“你别想打他们主意。” 谁都知道南海龙王最近有点——嗯,不正常。早在听说敖钦到处打听三界里最有名的美人时英招就有点防备了——这小子别是打他万华府的主意吧? “哪能呢,雪银狐虽然可爱,但是却也不是什么奇兽。”敖钦笑眯眯地说。“倒是我听说那九尾神狐绝代风华——” “我府里没有。”英招干脆利落地回答。 酝酿了一肚子的赞美词被生生截断,敖钦一时来不及收回那心驰神往的陶醉表情:“呃?!” “你当九尾狐是路边的小野狗随便出去遛遛就能捡到呢?”英招好笑。“即便是万华府里有,也不可能会愿意跟你走的。” “为什么?”敖钦不服气了。“我南海地广物博,随手一摸都能捞出个抱着夜明珠的老蚌来!”还会有神兽看不上南海龙王? 这话倒是真的,看南海龙王身上的打扮就知道了。 “因为你动机不纯。”敖光突然开了口。 英招轻咳了一声。 “我的动机怎么不纯了?”敖钦表情很严肃。“我是在追求真爱。” “因为被小时候的对头找到绝色伴侣刺激到而发誓要找一个更胜一筹的美人——这就是动机不纯。”敖光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而且并不是只有狐狸才长得美。” 有时候敖光真的觉得敖钦思考问题的方式很狭隘。 因为四渎龙神乐牙从小就和敖钦不对付,敖钦厌恶乐牙的目中无人,乐牙看不上敖钦的土财主气质——所以在抱得美人归以后乐牙几乎是一有机会就要在敖钦面前炫耀顺便奚落他,直把个南海龙王生生刺激得到处找美人媳妇。 要不是敖钦说什么都要拖着自己在回去前到英招这里找九尾狐,敖光早就回东海了。 这时之前被英招打发走的那两只小狐狸一起举着一个大盘子蹦过来了。 敖钦有趣地看着两个孩子把大盘子推到竹亭中间的浮云石桌上,盘子里除了一只碧绿色的小玉壶和三只同样青翠可爱的杯子以外,还有一只倒扣着一个大海碗的碟子。 英招瞪着那两只小狐狸。 “这是茶点。”其中一只小狐狸细声细气地说,说完又笑嘻嘻地和它的兄弟跑了。 他们一点都不怕英招。 茶点……顿时二龙一仙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那只突兀的碟子上。 在一片沉默中,倒扣着的海碗突然动了一下。 英招的眼皮也抽了一下。 “……”敖光看看脸色僵硬的英招,再看看呆滞的敖钦,衣袖一摆,缓缓伸手把那只会动的碗掀了起来。 不大的碟子里堆着一些切得很是漂亮鲜艳的浆果菜叶,还有一个又白又圆的面团。 “……大……馒头?”敖钦愣愣地看着碟子里的东西。 敖光研究了一下。 “不是馒头。至少,不是个普通的馒头。” “什么意思……咦。”敖钦睁大了眼睛,英招扶额。 原来靠近了才能看见,这个馒头上,还有一根细细的卷尾巴。 第2章 敖光拨开堆起来的蔬果,果然又露出一个小些的白馒头——不同的是这只馒头上有两只小耳朵。 大概是铺在身上的菜叶被拨掉了,白馒头又晃了晃。 敖钦大呼有趣,伸出一只手指就要戳,被英招一把拍掉。 “茶点?”敖光抬眼,看向一脸尴尬的英招。 “咳,小狐狸顽劣……”英招无可奈何地伸手摇了摇碟子里的面团,顺着英招的动作,面团翻了个身。 这下,一只酣然大睡的小白猪就这么暴露在他们面前。 “英招,这是一只猪吧?”敖钦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下碟子上的小东西,很是不解。 他以为英招只对异兽有兴趣。 英招干笑。“我路过蓬莱的时候看到枯草堆里有东西在动,刨出了这么个小东西,看它可爱就抱回来了。” 这话一出,不仅敖钦,连敖光都向他投去了怀疑的眼神。 英招恼羞成怒:“这孩子年纪太小,当时饿得不行连哼唧都没力气!身边连只毛虫都没有!心善如我怎么会不能坐视不管?!” “真心话呢?”敖钦斜乜他。 原本慷慨激昂的英招一下子漏了气:“我以为这是绝迹已久的当康……”【注:《山海经?东次四经》:钦山,有兽焉,其状如豚而有牙,其名曰当康,其名自叫,见则天下大穰。(大白话解读就是有一种很吉祥的瑞兽,一旦叫出声代表会大丰收,样子和小猪差不多,但是有大长牙。)】英招也觉得很丢脸,因为蓬莱仙山向来是出产灵物的宝地,所以英招一看见这只小猪就本能地就往刚出生的瑞兽上想——他认为蓬莱这种风水宝地上必定连猪都不是普通的猪,而极有可能是一只年纪太小还没长牙的当康。 不过…… 英招羞愧地抹了把脸。 兴冲冲把这小猪带回府还取了名字叫做吉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怎么催眠自己英招也不得不承认,再怎么精心伺候这只小猪也不会长出大长牙,而是整天打滚吃喝睡,顺便给自己惹麻烦,充分向英招表明了自己是只普通小猪的事实。 “吉祥八成又得罪小狐狸两兄弟了。”英招把小猪提起来,轻轻晃了晃。 居然没醒。 “是刚才的那两只小狐狸?”敖钦觉得很有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吉祥总喜欢去拔天青天绛的尾巴毛玩。”这下英招也知道两只小狐狸八成给吉祥下了什么睡熟的咒语。“其实不只是狐狸,只要是长毛的他似乎都很有兴趣。”刚开始万华府里的灵兽都会懒得跟一只灵智未全开的小白猪计较——但是任凭谁的尾巴被一拔再拔以后都会炸毛的。 所以才有了这一次摆在两个龙王面前的活‘茶点’。 两只小狐狸的恶作剧让英招在交情不深的敖光面前丢尽了面子,但是事实证明,在你以为丢脸到家的时候,往往还有更丢脸的事在向你挥手。 英招伸手点了点小猪的额头,把小狐狸在他身上下的小咒语化解掉。 哪知道咒语一解开,小猪就鼓起了腮帮子—— 不妙! 英招只来得及这么想。 噗呲! 一条水柱神准地冲了英招个满脸花。 “噗哈哈哈哈!”难怪这只小猪肚子这么鼓,原来是被灌了一肚子水啊!敖钦笑得东倒西歪。 “……”英招慢慢把吉祥放下,有狐狸要倒霉了。 吉祥趴在桌上打了个喷嚏,醒了。 敖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虽然照英招的话来说,两只小狐狸是因为被小猪招惹了才恶作剧报复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伏在桌子上抽鼻子的粉团,敖光就觉得这有点闹腾得过了。 这个粉团,说不定还没有自己手掌大,就被弄晕装盘,灌了一肚子水。 …… 敖钦有趣地把小猪拎了起来打量:“啧啧,养得真肥。” 小猪听到这话身体就猛地僵直了。 果然,敖钦下一句话就是:“我也好久没有吃过烤乳猪了。” !!!刚刚清醒过来的吉祥如遭雷劈! 敖钦当然是开玩笑的,不过被水枪袭击了一回的英招正在郁闷,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这还不够你一口的。” 这也是事实,敖钦若是幻化了原型,恐怕吉祥正好只能从敖钦牙缝滚到肚子里去。 “不怕不怕,”敖钦快被僵硬得快窒息的小猪逗死了:“虽然小了点,但肉呼呼地正好。” 堂堂一个龙王,欺负一只小猪还这么乐。英招无言以对。 虽然天庭里不染凡荤,基本上除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以外就没有动火的,但是非常贪生怕死的吉祥还是把敖钦的话当真了。 而且更可怕的是,英招居然没有对敖钦的话表示抗议! 小猪吉祥只觉得自己一觉醒来世界都崩裂了。 “烤的时候先净空内腔,涂上香料和香油,啧啧,那油亮亮红汪汪的……”敖钦说上瘾了。 “够了。”就在小猪已经开始发抖的时候,终于觉得自己弟弟这种行为很丢龙的脸的敖光终于伸手把敖钦爪子里的小猪拿走,顺手摆回桌子上。 ……恩? 放下小猪却抽不回手的敖光低头。 小猪虽然坐到了桌上,两只小蹄子却紧紧抱住了敖光的手指。 好人!! 还不会进行复杂形势分析的小猪凭本能把这个出手相救的对象死死抓住。 刚才英招和敖钦的话他可是一句不漏地听到了的!拎着自己的家伙想把他烤来吃,而英招也没有反对! 虽然不认识手的主人,但是他出手把自己救了下来! 吉祥小脑筋转得飞快。 敖钦他们当然不知道一根筋的吉祥在想什么,英招尴尬地想把吉祥从敖光手上扒拉下来。 不放! 吉祥呼哧呼哧地打着小响鼻。 小猪不松蹄子,英招也不好拉着敖光的手指硬抽,对方可是龙王啊。 可是不扯更不行——总不能让龙王手上一直挂着一只小猪吧。 倒是敖光摆摆手,示意不用拉扯吉祥了。 “……别是被吓坏了?”敖钦讪讪地笑。 看样子是吓坏了。敖光心想。 他举起手,小猪自然而然地跟着腾空——然后落到了敖光的膝盖上。 敖钦看到吉祥抓着敖光手指不放的样子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那这只小猪不是当康,你打算怎么处置?” 敖光膝盖上的吉祥竖起了耳朵。 “……等长大些,送回蓬莱吧。”英招想了想。这是比较妥当的安置,因为吉祥不是没有慧根,留在万华府总是要被其他灵兽另眼相看的,要是以后真的有了什么矛盾吃亏的一定是吉祥——今天那两只小狐狸就是例子。 即便是英招花大力气开了吉祥灵智,恐怕留在天庭也没有什么用。 神仙篆养灵兽多是当做坐骑,但是有跨金毛犼的,有乘金翅鸟的,有驾天马的……当从来就没有骑猪的。 而因为灵力奇特或充沛而用作护法兽就更不用说了。 小猪吉祥本就不属于天庭,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比较好。 送回蓬莱吗? 敖光低头,软乎乎的粉团子仍然抓着他的手指不放,仔细一看居然在瑟瑟发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也许是吉祥抖得太厉害了,敖光皱眉,说了一句让英招和敖钦吓了很大一跳的话。 “既然如此,让我把他带回东海吧。” 与此同时,实在忍不住的小猪终于舒服地在东海龙王的身上打完了尿颤——被灌了一肚子水,能憋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啦。 第3章 吉祥很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必须遵循觐见天帝时必要的礼节,龙王敖光的衣袍是异常繁琐复杂,华丽考究的。 但是现在那华美的衣袍上现在却多了个额外的图案。 当敖光拎着吉祥驾着祥云来到东海上方时,吉祥的那点童子尿已经被风吹干了,于是敖光的膝盖部分就有了一滩小小的深色痕迹。 敖光倒是没有对吉祥的杰作表示不满,而是面无表情地在东海海角按下云头。 看到敖光竟是要下水,吉祥“嗷”地一声飞快挣脱了敖光的手,四只小蹄子一阵乱划,顺着敖光的手臂往上攀。 敖光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小猪蹿到自己头上,也在半空中生生收住了动作。 吉祥对脚下的万顷碧波和天海一线的美丽景色视而不见,他只知道自己要是和敖光一起下了水会倒霉。 这时敖光才想起吉祥是只小猪,猪向来是不下水的。 而龙宫,自古以来都在海底。 想了想,敖光把吉祥举到面前,小猪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戒备地看着他。 用另一只手在小猪身上画了一个法印,顿时,吉祥白嫩嫩的身体表面出现了一层金光。 敖光手掌一翻,掌心浮起一粒晶莹剔透的红色小珠子。 小珠子颤悠悠地飘到小猪嘴边。 “吃。”敖光言简意赅。 因为小珠子看起来很像石榴籽,吉祥很轻易地就放下防备,干脆地一口吞下肚。 金光消失了。 做好了小猪下潜准备以后,敖光就再也不管吉祥如何死命挣扎踢打,径自入了海。 一入海,敖光的龙气就散了开来,一时间方圆百里的海域寂静无声。 原本在酝酿力气张大嘴巴准备下口的吉祥发现海水居然轻柔地把他包裹了起来,一股说不上来的清爽气息抚平了他的躁动。 龙王的避水珠战胜了生为小猪的本能。 敖光的速度很快,在海里几乎没有什么动作,就带着吉祥穿过了阳光照耀不到的黑暗深海。 然后……恍如隔世。 …… 小猪吉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和天庭以虹为桥以云为凳的素雅出尘不同,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超越了世界上所有小猪能够想象到的神奇世界。 高耸巨大的五彩珊瑚树像是城墙把海底划分成整齐的区域,四处错落着各种金镶玉砌的庙堂楼宇,宽阔柔软的海草被编织成各种旗帜招蟠,在石礁上各种吉祥叫不出名字的海葵海菊花心里镶嵌着硕大如盘的夜明珠充作照明引路的灯笼,眼前没有怪模怪样的鱼,而是与神仙凡人无异的往来行人,除了没有凡间的叫卖吆喝以外,看去竟是一副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色。 远处,一片延伸了数十里的宫阙宝阁在海底隐隐散发着光华。 “这是王城。”敖光轻声解释。 能够进住王城内的,皆是有一定修为可以随意幻化的水族。 敖光大概使了什么法术,他们经过的——姑且称为街道楼阁的时候,并没有水族发现他们的行迹。 龙王直接把吉祥往宫殿带去。 宫殿里的宫人早就在前殿里恭谨肃穆地列队迎接敖光了。 东海龙王不常出宫,这次上天庭又不喜内侍大臣出海迎接,自然得在宫里把接驾的功夫做周到了。 龙宫内务大臣九蒙率先迎上去正想向开口,就被塞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到手里。 “……?!”九蒙看到敖光塞给自己一只小白猪,一时之间愣了。 就在九蒙发愣时,(急于换衣服的)敖光就在宫婢的簇拥下走远了。 吉祥抬头,看着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九蒙,哼唧了一声。 饿! 九蒙一头雾水。 吉祥瞪眼睛蹬腿。 饿! 九蒙眨眼睛。 吉祥在他手里打滚。 饿! 九蒙皱眉。 吉祥龇牙—— “九蒙大人,这孩子莫不是要吃东西了?”一旁的小宫婢小心翼翼地开口。 宫女们闲来无事时,多也会养些小鱼小蟹玩,多少能揣摩小动物的心理。 九蒙恍然大悟,慌忙把自己的手指从啃得兴致勃勃的吉祥嘴里拔出来。 他当这小猪在磨牙呢。 不过,九蒙一边捧着小猪一边百思不得其解:王上了趟天,却带回一只小猪回来……要改善伙食?先不提龙宫里各种美食好酒,不管九蒙怎么看,还是只小乳猪的吉祥都小得够不上当龙王的餐肴的资格啊。 一旁的小宫婢倒是对吉祥喜欢得很,在为吉祥准备了吃食以后就掩不住满脸期待地守在一旁,不时小心地伸手摸摸吉祥的背(屁股)。 吉祥倒是大方,不理会小宫婢的骚扰埋头苦吃,一根细细的卷尾巴甩得很欢快。 直到恭敬地把吉祥捧回敖光的书房,敖光才淡淡地表示吉祥是他从英招府里带回来的。 九蒙当然知道英招是谁——所以才更不解。 英招的万华府里多得是珍禽灵兽,可是敖光却拎回了一只小猪? 先不说九蒙在龙宫里待了近千年从来没见过敖光有养宠物的兴致,即便是有,这只据说叫做吉祥的小猪吃饱了就趴在敖光的书案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和凡间的普通小猪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能让英招大人带回府,又让王拎回龙宫,莫非这是一只神猪?拥有举世神力?能够吞云吐雾?能…… 敖光看了脸上风云变幻的九蒙一眼:“他是一只小猪。” 九蒙连忙收回心神。“那食宿安排……” 看到九蒙和敖光都在讨论自己,小猪懒洋洋地在书案边上翻了个身,四蹄打开亮出小山包般的肚子。 九蒙盯着吉祥的肚子,心想要是能戳上一戳,那必定很软。 吉祥则是倒仰着脑袋观察了一下。 敖光换回了素青色的常服,之前被小猪画了地图的袍子不见了。 吉祥觉得很满意。 如果恢复干爽的话,这个叫敖光的人的膝盖,趴起来还是不错的。 于是,在敖光和九蒙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小猪又一翻,滚下了书案,稳稳当当地落到了端坐着的敖光膝盖上。 不动了。 九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在这东海龙宫,何曾有谁敢趴在龙王敖光的膝盖上? 就连敖光的侄子,西海的小太子们都不敢! 敖光确实没有被谁趴过膝盖。 所以当小猪暖呼呼的体温透过衣料传到敖光腿上时,东海龙王才回过神。 转头,九蒙也是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 “让宫婢,在书房做个窝。” “……是。”九蒙震惊得连走路都不利索了,左脚绊右脚地后退着出了书房。 “……再让她们把书房的炉子着暖些。”顿了顿,敖光又追加了一句。 九蒙终于在书房外把自己绊倒了。 第4章 敖光终于知道自己带了个什么样的麻烦回来。 按道理说,自己把吉祥分配给了九蒙照顾,那么小猪应该是跟着九蒙到处走才对。 再不济,还可以跟着宫婢去玩——来龙宫不过两天,小白猪就赢得了大多数宫婢的心。 无论是跟着谁,都不应该出现现在这种状况才是。 他坐着的书案下传出的小小鼾声,悠扬婉转。 吉祥打呼噜很有意思,一个呼吸间会转好几个调子和音阶,听起来很滑稽。 听了至少一个时辰鼾声的敖光合上卷轴。他自认严肃不易亲近,为什么偏偏这只小猪一点都不怕自己? 自从把吉祥带回龙宫,不管敖光走到哪里,身后都会滴溜溜地跟着一个小面团。 敖光步子大走得快,吉祥蹄子小腿也短,要跟着敖光只能用跑的——虽然看起来更像是一只球在滚。 于是小猪撵龙王已经成为了东海龙宫新的奇景。 敖光低头,把腿上的吉祥一只蹄子捞起来看。 这么小。 敖光觉得这小蹄子说不定走路都不怎么稳当,怎么能锲而不舍地跟着自己到处走呢。 他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么一只小猪带回龙宫。 原本是看他被小狐狸欺负得狠了,又听英招说要把他送回蓬莱。 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看这瑟瑟发抖的小小一团,一时觉得异常可怜,于是脱口把小猪从万华府要了过来。 敖光揉了揉眉心。 虽然后来才知道所谓的发抖不过是这小东西舒服得打尿颤罢了。 但话已经说出口,自然不能反悔。 英招说吉祥不是当康,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猪,还说吉祥灵智未开,甚至连猪妖都算不上。 想必英招误以为吉祥是当康时,一定是尽了心力捧着照顾它吧,英招对于上心的神兽一向无微不至。 可是一旦发现只是一只小猪,就被小天狐欺负,然后送回蓬莱。 吉祥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言权。 这只小猪知道吗?自己在众人眼里一无是处。 敖光想起吉祥趴在书案上看着自己时,那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 大概是因为年纪小,那双眼睛里还带着水汽,看起来一派天真。 “罢了。”敖光放下吉祥的小蹄子,像是自言自语:“既然留下了,就反悔不得。”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 自己似乎常常因为睡觉漏掉很多东西。 不然怎么解释,这种一觉睡醒就变了另一个天的情形呢。明明是在敖光身上睡着的,怎么现在身边变成了九蒙的脸呢。 吉祥眨巴眨巴眼睛,动也不动地伏在桌上。 九蒙不是小宫婢,并不会向吉祥装可爱的样子屈服:“刚才讲的口诀可都记下了?现在跟着我的引携让气游走一遍……” 吉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九蒙瞪眼睛。 龙王不知道起了什么念头,居然让他引导这只小猪凝神。 “吉祥年纪小,正是澄澈无垢的时候,现在教导他凝神进入虚空正合适。” 这话没错。 可是龙王忽略了一点。 就是吉祥根本不听他的话! 天知道九蒙得道后荒废基本修炼法则多少年了,如今硬是为了个小猪重拾课本——这还不算,这小猪愣是把‘忘我’境界发挥得淋漓尽致——自己把口诀念了个口干舌燥,吉祥眼皮都不动一下! 九蒙一百年前才刚刚替原先的老大人担任内务大臣的,虽然心细,但是毕竟年轻,耐心不够。 在吉祥开始无视他玩起自己的蹄子以后,九蒙终于放弃了循序渐进的教学方式。 龙王让他教导小猪开口,并没有明确要求他用什么方法。 九蒙把吉祥提起来扶正,强迫小猪和自己对视。 然后九蒙开始念咒语,吉祥听不懂,但是却觉得自己好像飘了起来。 再然后,小猪就‘啪叽’一声倒下了。 直接进入了吉祥心海意识里的九蒙半强迫地带着吉祥那少得可怜的灵识按穴位走了一圈,回神后才发现小猪被自己弄晕了。 怪不得刚才引携的时候特别乖顺呢……九蒙有点心虚。 这种直接的方法对付不听话的孩子当然有效,但也会有后遗症。 后遗症就是吉祥直接错过了午饭和晚饭。 当吉祥睁眼看到的不是九蒙那个喋喋不休的家伙而是敖光时,高兴得要命。 然后紧接而来的就是饿得要命。 敖光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不等吉祥叫唤就把一小碟糖汁苹果推倒他面前。 炸过的苹果块上裹了一层甜甜的桂花糖浆,看起来晶莹可爱。 吉祥却没有动嘴——这是九蒙不久前才做过的点心,当时吉祥喜欢得嘴巴都被糖浆黏住了。 他想起了九蒙欺负他的事情了。 敖光淡淡地看着小猪睁着圆圆的眼睛唧唧呜呜地叫个不停外加比手画脚,并充分用行动表示了对九蒙的鄙视——小蹄子狠狠地踢了装着糖汁苹果的碟子一脚。 他要向敖光告状!九蒙强迫自己听他罗嗦了半天还弄晕他…… “我听不懂。”敖光说。 吉祥的动作顿住了,黑亮的眼睛看着敖光。 “如果你不愿意学习如何开口说话,那么龙宫里永远不会有人明白你在说什么,包括我。”敖光的表情没有一丝起伏。“只要你不会说话,你饿了,渴了,生气了高兴了,宫里都再没有别的小猪能够领会。” 吉祥转头看了看被自己踹开的糖汁苹果。 “这点心是九蒙特地向你赔罪的——他说他太心急。但是九蒙是好老师。”敖光低下头,和小猪对视:“他会教你说话,教你化形。你可能当不成当康,但是你可以当一只厉害的小猪。” 至少,可以不要再让别人说你一无是处。 吉祥眨了眼眼睛。 敖光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把碟子再次推到他面前。 这一次,吉祥没有再踹碟子。 “你总能明白的,吉祥。” 小猪慢慢抬起头,看向眼前眉目俊朗,贵气天成的男人。 这还是敖光第一次,开口叫吉祥的名字。 第5章 东海龙宫,是东海龙王的住所。 所以东海很多好东西都会被放到龙宫里,比如这颗晶莹剔透,茂密美丽的水晶珊瑚树。 龙宫内务大臣,年轻俊逸的九蒙大人现在一群龙宫侍女侍卫的注视下,气急败坏地趴在这棵美丽的珊瑚树下,用一根长棍子使劲往里拨拉。 “吉祥!出来!”九蒙一边拨拉一边吼。 占着体型优势轻易躲到了珊瑚树深处的小猪打了个小响鼻,慢慢而又清晰异常地吐了一个字:“哼——” 九蒙几乎要吐血了。 当敖光告诉他吉祥悔过了之后,九蒙一度信以为真。 殊不知,小猪刚开始确实配合了他一阵子——直到吉祥学会发声,知道怎么用言语来鄙视和挑衅他为止! 小猪吉祥现在掌握的词汇量不多,无非就是“饿”,“困”,“敖光”,“哼”,“欺负”之类的短词。 但就是这么几个有限的词汇,也常常能把九蒙气得七窍生烟。 “猪吉祥!”九蒙咆哮:“你再不出来把今天的心诀练习一遍我就——” “敖光敖光!”嫩嫩的幼儿嗓音欢快地打断了他。 九蒙一怔,回头。 一双深色云纹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 内务大臣维持着撅屁股的姿势僵硬了。 “敖光!敖光!”小猪不理睬风中凌乱的九蒙,撒丫子朝敖光冲了出来。 敖光弯腰,伸手挡住了低头撞过来的小肉团。 自从来到龙宫,原本就软乎乎的吉祥在宫婢们的无条件溺爱下肉质的柔软度又上了一层楼。 “今天不上课。”敖光托着小猪,向他还趴在地上的内务大臣说。 然后不等九蒙回应,敖光就带着吉祥离开了花园。 吉祥不知道为什么取消了今天的课程,但是不用上课他就很高兴。 摁住在自己手里乱蹦的小猪,敖光对他说:“东海来了客人。” 客人? 吉祥停下咬敖光袖子的动作。 东海龙王摸摸他的头:“你可以和他们交朋友。” 吉祥不太明白朋友的概念,黑亮的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敖光想了想:“就是和万华府的小狐狸一样,你可以和他们一起玩。” 小狐狸? 吉祥高兴了:“毛!” “……”敖光顿了一下。“他们是没有毛的。但是你还是可以和他们一起玩。” 不等敖光解释得更详尽,他们就穿过了回廊,来到了前殿的异宝阁。 敖光托着小猪一进门,立刻引来了一阵吵闹声。 吉祥睁大眼睛,看着一下子就向他围了过来的几个孩子。 异宝阁里今天多了三个吉祥没有见过的小孩子,最小的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看起来才刚刚会走路的娃娃只到敖光的膝盖,怎么仰头也看不到吉祥,急的瘪嘴巴。 年级最大的漂亮少年把小娃娃举了起来,和吉祥对视。 “小猪……”小娃娃把嘴里的手指头抽了出来,颤悠悠地想摸吉祥。 吉祥一看到那根满是口水的手指头就嫌弃地扭开了身子。 平时摸他的都是又香又漂亮的宫女姐姐,摸完了还会给他东西吃。这个小不点休想把口水往他身上涂! 小娃娃倒是不介意,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吉祥,一脸喜欢的神态。 另外一个精致得像玉娃娃似的孩子踮着脚尖:“大伯,他是谁?” “他叫吉祥。”敖光开始做简短的介绍。“这是西海来的小太子,敖真,敖离,敖白。” 吉祥看看这三个孩子,再转头看看敖光。 他们都没有毛。 敖光把他放下:“你们不要欺负他。” …… 敖光走了以后,敖白也被他哥哥放下:“小猪……” “哼——。”这个表示蔑视的词被吉祥用得炉火纯青。 “咦。这小猪架子挺大的么。”稍小的孩子蹲下,笑嘻嘻地看着吉祥。 最大的少年显然对吉祥不怎么感兴趣,自顾自地坐下,开始研究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一本书。 虽然吉祥态度不友好,但是白白嫩嫩的面团外型还是让敖离兄弟很感兴趣。 “西海都在传大伯带了一只小猪回东海,还异常宠爱——看来是真的嘛。”敖离眼疾手快地把想溜的吉祥一把捞住。“这么圆,我们可以当球来玩。” 吉祥不知道球是什么,但看敖离的表情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到哥哥抓住了小猪,小敖白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了吉祥。 不过虽然敖白的脸颊和自己一样软乎乎,但是吉祥还是不喜欢被一个小奶娃这样蹭来蹭去。 于是四只小蹄子开始奋力乱踢。 小敖白毫不意外地在吉祥的无差别攻击中中招了。 “呜——!”敖白松开吉祥,白嫩的脸颊上印上了好几个小小的猪蹄印子。 敖离赶紧把吉祥拉离敖白远些。 “这小东西脾气挺大!”敖离打了个响指,吉祥立刻感到一阵古怪的束缚,全身都僵直不动了。 敖白捂住了自己脸颊。吉祥的短腿挺有力气。“痛……” “敖白?”一旁的敖真立刻过来抱起敖白查看。 “大哥,这小猪脾气可不好。”敖离笑眯眯地放开吉祥,僵直的小猪像一个古怪的气球高高低低浮在敖离面前。 敖真皱眉,轻轻拉开敖白捂着脸颊的小手。 小红印子在敖白的嫩脸颊上挺明显。 “敖离,放下他。”敖真命令弟弟。“大伯说了不能欺负他。” 敖离愣了愣。 “可是他欺负小白!”敖离和敖真一样都很疼弟弟。 敖真抱着敖白走到吉祥面前。“放下他。” 敖离一脸忿忿,低声念了个咒语,吉祥重新变得软乎了起来,慢慢被放下地。 “大哥。”敖白拉了拉敖真的衣领。“我想和吉祥玩。” “小白听话,东海还有很多好玩的小东西。”敖真哄他。“哥哥带你去抓小王八好不好?” 重获自由的吉祥谨慎地看着他们。 “那这只小猪怎么办?”敖离有点不甘心。 敖真抱着敖白高高在上地看了地上的吉祥一眼。“大伯刚把它从天上带回来,想必护得紧。我们不要和他计较。” 吉祥看到敖真漂亮的眼睛里有一种让他很陌生的情绪:“反正,不过是只未教化的小畜生罢了。” 第6章 吉祥只在原地呆楞了一下,就立刻清醒过来,迈开小蹄子飞快地冲出了异宝阁。 敖真看都没看绝尘而去的小猪一眼。 吉祥的心跳得很快。 他不是第一次被施咒语,事实上,在万华府的时候,不只小狐狸,还有一只白色的小老虎也喜欢把吉祥定在草地上,然后就把吉祥当做午睡的抱枕。 吉祥反抗不能,只好无聊得在小老虎午睡的时候去数小老虎的胡子。 可是不论是小狐狸还是小老虎,他们施咒的感觉和刚才都是不同的。 敖离的法术,让吉祥打从心底害怕。 被敖离定住的时候,敖离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让他讨厌极了,但是却又无力反抗。 年纪太小的吉祥,还不知道龙在面对世间的其他生物时,无论在气势还是能力上都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因为敖光习惯性地刻意收敛,他甚至不知道那个让他害怕的东西叫做龙气。 即使是小龙,只要有心,也能用与生俱来的威压把小猪吓得胆寒。 如果不是当时僵直不能动,吉祥一定会控制不住瑟瑟发抖。 讨厌。 不管是那个敖离的咒语,还是敖真的眼神,都让吉祥觉得很讨厌。 小猪飞快地冲过廊角,一头撞进了他的卧室——也就是敖光的书房里。 敖光不在。 小猪有点茫然地在书房里找了一圈。 敖光不是没事都待在书房里的吗? 柜子,屏风后,连书架下的缝隙都找了,敖光真的不在。 吉祥突然觉得很委屈。 明明今天不用和罗嗦的九蒙一起上课,心情是很好的。 可是敖光却把自己留给了那几个讨厌的小孩子。 口水滴答的小孩子讨厌,提溜起自己的小孩子讨厌,那个冷冰冰的大孩子更讨厌。 吉祥钻到书案下。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想家了。 那个他已经离开了很久的,在蓬莱山下的稻草窝。 …… 当九蒙接到小婢女的报告,说吉祥可能和敖真他们合不来,早就跑走了的事情时,已经过了挺长一段时间。 九蒙当然不敢去问几个小太子事的原委,只好挑拣着跟龙王报告了一下。 正在和弟弟敖闰,也就是敖家三兄弟的父亲说话的敖光听到这个的时候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一会儿。 九蒙心里怦怦打鼓。 其实他也拿不准吉祥在敖光心里,有没有重要到打断和西海龙王的谈话的地步,只是也刚才听一个小宫婢说吉祥在异宝阁待了没一会儿就冲了出去,另一方面几个小太子的脸色也不太好,年纪最小的敖白似乎已经哭闹了起来,这让九蒙不得不担心是不是吉祥没轻没重惹恼了几个尊贵的小客人。 敖闰倒是没有对九蒙冒失地闯进来发表意见,而是有趣地看了一眼敖光的脸色。“敖离在西海就嚷嚷说你带了一只小猪回宫。” 敖光站起身。“宫婢说敖白哭了。” 敖闰眨眨眼睛,并不是很在意。“嗯。小白本来就爱哭,现在更是被哥哥宠坏了。” 敖光点头离开,临走前示意九蒙接着陪客。 吉祥来龙宫不过几日,敖光很容易就能猜到吉祥现在在哪里。 推开书房的门,敖光面不改色地跨过倒下的花架,还有零散在地上的纸镇毛笔。 在书案下,原来的鎏金九环青铜炉被挪开了,现在是一张长毛毯和一只硕大无比的蚌壳安静地待在那里。 “吉祥?”敖光蹲在书案前叫。 蚌壳闭得很紧。 这只老蚌是在龙宫的花池下养了两百年的,吐珠的时候发出的光芒曾经照亮了小半个龙宫。 后来老蚌死了,但是因为蚌壳洁白纹路优美,还是一只难得一见,死了以后还可以闭合开启的云母蚌,所以被收进了宫里的宝库中。 当敖光命令九蒙给吉祥一个窝时,九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大蚌壳。 宫婢们把蚌壳用最干净的水精擦过,在里面垫了一层仙鹤翅膀根部褪下的绒毛,铺上一层最最柔软的织云锦,最后敖光默许了吉祥把他书房里一颗最大的照明用的夜明珠也拖了进去——只要不把夜明珠塞进锦布里,蚌壳里即使闭合上了也可以光亮如昼。 但是自从吉祥一脚踹开抱着他的九蒙扑到蚌壳里打滚以后,蚌壳就没有闭合起来过。 敖光伸手把这个大蚌壳拖了出来,不出所料,蚌壳变重了不少。 想了想,敖光决定先把小猪弄出来再说。 他伸手沿着蚌壳边沿划了一圈,原本紧紧闭合的蚌壳就缓缓打开了。 里面乱糟糟地挤着一团锦布——中间鼓起好大一个包。 敖光把缠成一团的锦布扒掉。 露出了久违的白馒头。 和敖光第一次看到吉祥时的姿势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吉祥很显然是清醒的。 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判断,这个屁股朝天的姿势,是在代表有只小猪在生气? “吉祥。”敖光想把小猪翻过来。 被狠狠蹬了一蹄子。 “怎么回事?”敖光放手,改为摸吉祥的背。 小猪的脸埋在锦布里,只有几个模糊的词蹦了出来。 敖光凑近,发现那几个词都是在重复:欺负。 “敖真他们欺负你了?”敖光皱眉。 敖白不算,虽然敖离有些跳脱,但是敖真总归是稳重的,不至于才刚见面就欺负一只小猪。 况且还是一只没有任何法力的小猪。 “敖离他们年纪小,很多时候说话做事都不需要考虑太多。”敖光说。“西海没有像你一样的小猪,他们必然会觉得新鲜,但是未必知道该怎么待你。如果拿捏得不准,和他们说清楚也就是了。” 小猪一动不动。 敖光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吉祥立刻蹦了起来。 “欺负!敖白!”一到告状时间,吉祥就变得活力四射起来。“欺负……嗯,敖离!” 敖白和敖离? 敖光有点意外。 敖离是有些任性脾气的,但是敖白只是个吮手指的小娃娃。 “敖白和敖离怎么欺负你?”敖光温声问。 吉祥第一次后悔没有认真和九蒙学习说话。 因为他不知道要用哪个词去形容敖离给他带来的恐惧感。 ……还有敖真的眼神让他感到多么委屈。 这边的吉祥还没有酝酿还怎样运用自己丰富的肢体语言来向敖光告状时,敖光身后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吉祥一看,“嗷”地一声跳到了敖光怀里。 书房的门开着。 门外,是敖真和敖离。 第7章 敖光托住拉着自己衣服不放的小猪,站起身来。 敖真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倒是敖离表情很是不高兴。 吉祥探出一个头,很谨慎地看着他们兄弟俩。 还不等敖家兄弟开口,由远而近传来的声音就把敖真他们过来的原因交代了。 敖闰抱着敖白走近,九蒙一步三蹭地跟在后面。 敖白个子小嗓门不小,即使没有嚎啕大哭,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也让人无法忽视。 敖闰直接把敖白抱到敖光面前。 敖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红通通的鼻头和脸颊上的几个小小蹄印子相映成趣。 敖光皱眉。吉祥和敖白打架了? 敖白看到缩在敖光怀里的吉祥,立刻不哭了,动作很是迅速地把脸埋到自己老爹的怀里,胡乱蹭了好几下。 “哎呀敖白你又在我身上擦鼻涕——小心回西海打你屁股!”敖闰大呼小叫。 敖白手脚并用挣扎起来,敖闰只好把他放下。 于是小娃娃颠颠地跑到敖光面前,仰头。 “敖白和吉祥玩。” 敖真的眼皮抽搐了一下。 刚才那小猪跑了以后敖白就开始哭鼻子,他和敖离几乎把龙宫里所有的小鱼小虾小王八都抓了来,想哄弟弟开心——结果敖白一边抽噎一边还不忘记清楚地表达出“要和小猪玩”的坚定意愿。 迫不得已,敖真只好决定忍辱负重地带着敖离过来找吉祥。 看了看拉着自己长袍的小敖白,敖光低头。 怀里的小面团蹬腿。 怕敖光不能正确理解他的意思,吉祥还是气呼呼地出声说话来表示他在生气:“哼。” 敖真立刻脸色一变。 敖白虽然看不见敖光怀里吉祥的动作,但是小猪充满怨气的声音还是听得见的。 “吉祥不愿意和敖白玩吗?”敖白软绵绵的声音拖得很长,尾音晃悠悠,听起来可怜极了。 敖闰看看敖光,再看看站在一边脸色难看的两个儿子,摸摸鼻子出来打圆场:“敖白,我们来东海一天了,该回家了。” 小娃娃回头,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水汽。 敖光也开口了:“今天是吉祥失礼了。” 虽然他不知道在异宝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敖白脸色那几个造型小巧的印子可不是谁的脚都能印得出来的。 至少目前看来,吉祥毫发无伤,但是敖白的脸上却证据仍在。 当然,吉祥的斤两敖光也很清楚,敖真和敖离也不可能放任吉祥欺负敖白——估计受教训了。 也难得敖白在明显吃过亏的情况下还不计较,心心念念想要靠近吉祥。 敖闰当然也明白自己儿子的性格,事情经过不用下人汇报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既然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他也不可能和敖光计较。既然那只小猪很明确地表示嫌弃自己儿子,他贵为西海龙王又不可能为了给儿子出气而去为难一只小乳猪——还是息事宁人把小祖也宗哄回去才是上策。 敖真和敖离倒是没说什么,敖白却不干了。 “不回去~”泪珠子在眼眶里要滚不滚,敖白继续拉着敖光的袍子一角。 敖闰头疼了。 是不是他太忽视对孩子的教育了? 导致敖白竟然这么没见过世面,看到这么一只小猪就新奇喜欢得要命? 除了比一般小猪更圆更肥,敖闰没觉得吉祥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敖闰蹲下,认真地对敖白许诺:“敖白,爹回去也给你找只小猪,让你养着玩。” 敖白撅嘴巴。 “两只!”敖闰连忙加码。“一黑一白,黑白双煞!多威风!” 敖离在一边翻白眼。 他怎么不觉得养两只猪有什么威风的,还黑白双煞!亏老爹想得出来。 敖白嘴巴撅得更高了。 敖闰为难了。“要不……三只?再养一只花的好不好?”不能再多了,再多龙后怕是要把他赶出西海的。 “我要吉祥~”小敖白很专一。 呃……敖闰瞄了眼自己的大哥。 要是今天抱着吉祥的是敖钦或者敖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开抢,顶多拿些珍珠宝石作为补偿费。 可是偏偏是敖光…… “那你问问大伯愿不愿意给你。”敖闰很无耻地退缩了。 由敖白开口,至少不会得罪敖光。 “大伯~把吉祥给我吧~”敖白真的就扯着敖光开口央求了。 敖真和敖离都别开视线。 也只有敖白敢开口了,换了他们,敖闰怎么逼他们也绝对不敢向敖光要东西——倒不是敖光会对侄子小气,而是敖光的气场向来强大,总是能让小龙避退三舍。 敖光也蹲下,和小敖白面对面。 他怀里的吉祥可是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生怕敖光真的一个顺口就把自己送给那个只会流口水的小娃娃——大惊之下吉祥连敖白都不敢看上一眼,慌忙就往敖光的衣襟里钻。 敖光穿的不是敞襟宽袖的衣服,吉祥当然钻不进去。 于是等敖白伸长了脖子往敖光怀里看的时候,敖光怀里只剩下一个白呼呼的圆屁股露在外面了。 敖光也没有理会吉祥这种藏头不藏尾的幼稚行为,伸手摸了摸敖白的脑袋。“这里是吉祥的家,吉祥不会愿意离开的。敖白也不愿意离开西海的吧?” 说到这里,敖光不咸不淡地看了一旁若无其事的敖闰:“换做是你爹,一定也不会轻易把你送走。” 被敖光挖苦了的敖闰看到自己的小儿子和大哥一起看着自己,只好嘿嘿笑了两声。 虽然敖白没有得罪敖光,可是敖闰觉得自己还是倒霉了。 敖白年纪小,还不会找敖光话里的漏洞,但也是一下子就明白敖光是不会把吉祥送给自己了。 这下,即使敖光说的话再有道理,小敖白也不高兴了。 眼看敖白嘴巴一扁又要哭,敖光把躲在他衣襟里的小猪拔(对,就是拔)了出来,不顾吉祥的踢打挣扎,把小猪举到敖白面前。 “等吉祥长大,我会送他到南山和你们一起上课。”敖光说。“到时候,你不但可以和吉祥做朋友,还可以做同学。” 不得不说,敖光一本正经的样子即使是用来忽悠人也是很有说服力的,小敖白一下子就被哄住了。 不但可以做朋友,还能做同学。 听起来,比单单做朋友要来得划算(?)呢…… 西海小太子敖白勉强同意了:“那好吧。” 虽然敖白不哭了,但是敖闰却觉得更丢脸了——等回到西海,他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孩子智力开发的问题。 知道自己不会被送走,吉祥开始得瑟了,不再用屁股对着敖白,而是爬了出来。 小敖白显然还是很舍不得,被敖闰抱起来的时候还不忘记叮嘱:“吉祥你要快点长大呀。” 在敖光的眼神压力下,小猪很配合地和即将离开的客人们道别,同时回应敖白。 “哼。” 第8章 送吉祥去上学这句话并不是敖光单纯为了忽悠敖白随口说的。 西海岸边的招摇山,是很多天界童子和年幼的神兽仙禽在一起学习基本仙法和系统的道德理论的地方,算是三界联合创办的启蒙学校,也算是天地间少有的三界达成默契互不干涉的地方,敖家兄弟都在那里上课——就连路都还走不稳的敖白也已经开始偶尔会一本正经地跟着哥哥去旁听了。 敖光过去没有孩子可以送去招摇山,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家的小猪还是可以去受受教育的。 吉祥年纪还小,龙宫里根本就没有和他年纪相当的小伙伴,上次敖光打算让敖家兄弟和吉祥交个朋友,结果他们第一次见面就结下了梁子。 也许还是去上学比较合适。 敖光和九蒙不是不能自己教导他,但是同龄的玩伴在孩子的成长中还是会起到很大的正面作用的。 并且南山并不是只有神仙家的孩子还能去,有仙根的人间孩童,冥府的接班人也会在那里——这多少能起到开拓眼界的作用,还能为长大后的交际圈打基础。 没有育儿经验的敖光倒是想得很长远。 可是和天生就是神仙的小龙们不一样,吉祥根本不是个容易开窍的料子——要送他去上学,敖光还要解决很多问题。 比如说话。 说话问题原本让九蒙一筹莫展,不过自从敖家兄弟离开之后吉祥就突然生起了异常高涨的学习积极性,语言表达能力那叫一个突飞猛进。 原本推一推才动一动的小猪突然变勤快了,九蒙反而有点不适应了。 吉祥是积极了,但是却没人配合他努力学习了。 敖光是东海之主,要掌管东海中的生灵,并且要在人间司风掌雨,即使小猪再怎么打滚撒泼,也不能每天陪伴他。 而九蒙虽然奉命教导吉祥,但是作为内务大臣永远都有数不清的琐事工作在等他解决,能够每天抽出时间坚持鞭策吉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吉祥只好和宫女姐姐们说话。 原本只会打滚装可爱的小猪现在还会说话了,并且无师自通地异常嘴甜,所以更是逗得一干宫婢喜欢得不得了。 但是喜欢是一回事,谁都不是专门在龙宫里专门陪伴小猪说话的。 宫里的盆栽水池要打理呢,书房软榻要清扫呢,香炉书本要整理呢……大家都要工作,闲暇时间不多。 而小猪吉祥竟然成为了龙宫里唯一上完课就无所事事的闲猪。 于是学到了很多词汇的小猪感到很寂寞。 在英招的万华府永远很热闹,虽然偶尔会被作弄,但是很多小动物都愿意和他玩。 吉祥刚刚被带回龙宫时,敖光认为小猪换了个新环境大概会不适应,于是就暂时推了一些需要外出的事务留在宫里带着吉祥到处走,即使批阅公文也允许吉祥趴在他膝盖上。 不像现在,忙起来吉祥会好几天都见不到敖光,空荡荡的书房除了他自己的呼吸,一点声响都没有。 所以当敖光偶尔不那么忙的时候,就发现小猪在独处的时候,就会自己和自己说话。 即使没有养过小孩子,敖光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吉祥……应该是寂寞了。 所以当有一天吉祥坐在书案上看敖光写字时,就看见九蒙捧着一个小水瓮进了书房“九蒙,什么?”吉祥拉长脖子(如果他有的话)探头看。 “我找了一个能陪你说话的小玩意。”九蒙指指水瓮。 敖光让九蒙把小水瓮放到书案上。 小猪眨了眨眼睛。陪他说话? 吉祥回头看,敖光点头。 黑不隆冬的水瓮肚子圆但是口很小,吉祥想了想,把一只蹄子慢慢伸进水瓮里。 摸。 不等小猪把瓮底摸个遍,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就主动慢慢爬上了吉祥的蹄子。 “咦——”小猪抽(连这个词都要和谐有无搞错)出蹄子——然后白乎乎的猪蹄子就上多了一个黄色的小东西。 是一个小海星。 东海里有很多成精的好东西,但是要找寻并不容易。 这个小小的海星是九蒙花了不少力气才找到的。 这个小海星有灵气听得懂人的话,也能开口说话,色彩鲜艳,个头比吉祥小得多不具有危险性。 吉祥把海星举起来:“说话!” 完全的小恶霸命令口吻。 小海星没有出声,而是慢慢蜷缩了起来。 小猪立刻一脸嫌弃:“不会说话。” 九蒙是骗子。 敖光伸手把吉祥蹄子上的海星拉下来摊在书案上:“现在不会说话,但是你可以教它说。” 哦哦? 吉祥眼睛亮了。 这算是敖光的特意安排。 吉祥现在虽然能说一些常用的短句子了,但是太长太复杂的意思还是不会表达。 所以龙王就想出了这么个把小猪的学习积极性再拨高的办法——找一个不会说话但是有开口能力的小宠物给吉祥,让吉祥一边学一边教。 这样还能排遣小猪的寂寞。 …… 果然,自从得了小海星以后,小猪吉祥又开始得意地甩着尾巴到处撒欢了。 不同的是,这一次吉祥有了个小小的跟班——粘在吉祥圆乎乎的脑袋上。 黄色的小海星衬着白嫩嫩的小猪倒是挺显眼,不论谁经过都会一眼就能看到——这也大大满足了吉祥到处显摆的虚荣心。 小海星年纪不比吉祥大多少,说不定被九蒙挖出来前从没离开过珊瑚礁。 所以突然有了个会带着自己到处跑,见识很多新鲜事物的小猪做主人,小海星接受得很快,甚至隐约觉得跑起来飞快,还教自己说话的吉祥很厉害。 因此当吉祥有事没事就教小海星说话时,小海星表现出来的那种崇拜感对于吉祥来说虽然很陌生,却受用得很。 于是吉祥猪蹄子一挥,就正式接纳小海星成为自己罩的小弟了! 第9章 吉祥最近日子过得挺美。 有了调教小海星这个动力,小猪的会话水平进步得飞快,不仅赢得了一干宫婢的热烈鼓励,还得到了敖光的表扬。 敖光很大方,龙宫里库存的好东西只要他觉得对小猪有用,都不会吝啬——虽然吉祥并不知道自己偶尔得到的,黄澄澄的,咬起来咯嘣脆的小豆子零食是凡人一生都求不得,来自天庭的仙丹,或者宫女姐姐晚上送进书房给敖光和他的夜宵是千年金线灵芝,或者九蒙絮絮叨叨,强迫他吃下肚子的,一股子怪味的干瘪草根是出自玄圃的千年仙草。 小海星沾了吉祥的光,吉祥不是个吃独食的老大,得到好吃的东西都会分一点点给小海星。 虽然分享的大多数是灵芝煮的太烂的部分或者硬的实在咬不动的小豆子。 但是小海星原本就很有灵气,又得到了这些调养,才到吉祥手上没几天就能叽叽喳喳和吉祥对话了。 这几天人间大旱,敖光常常要出海调配云雨,通常在吉祥还没有睡醒的时候,龙王就已经离开龙宫了,而敖光回来的时候,吉祥就已经带着小海星钻进了大蚌壳。 在书房里扑了几个空以后,吉祥不满意了。 他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敖光出现在书房里了。 于是,敖光这天回宫的时候有点意外地看到了原本应该已经上床睡觉的小猪。 “吉祥。”敖光蹲下身子,向坐在台阶上的小猪伸手。“怎么不睡觉?” 小猪一动不动。 敖光只好伸手把小猪抱起来。 吉祥脑袋上的小跟班不见了,小猪独自坐在他房间门前的台阶上,很显然是在等他。 但是敖光却觉得小猪看起来很不高兴。 想了想,敖光决定把吉祥送回去睡觉。 没想到刚刚转过身还没迈开步子,小猪就在敖光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下敖光确定小猪是真的在生气了。 “不回去。”吉祥终于松口了。 敖光想来是这段日子有些忙碌,大概吉祥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手上的小猪睁着大眼睛在瞪他。 其实敖光认为自己把吉祥安排得不错,有九蒙教导他功课,找了一只小海星给他当宠物,偌大的龙宫对小猪也不设限,他喜欢去哪里溜达就去哪里。 ……即使这样,还是想要等自己回宫吗? 敖光突然弯了弯嘴角。“好吧,今晚不回去了。” …… 敖光并不是一个喜欢享受生活的人,他的房间里面并没有什么多余或者珍奇的摆设,他向来认为珍宝应该待在宝库里而不是房间里。 小猪在敖光的房间里转了两圈,确定这里真的没有什么看起来很了不得的东西的时候,也就乖乖上床趴着了。 褪下华丽长袍,除下龙冠的敖光看起来少了一丝威严的气息,眼神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锐利了,甚至看到趴在自己床上的小白团以后还起了一点好笑的心思。 没想到除了自己,第一个躺到这张紫檀水晶床上的,居然是一只年幼的小猪。 吉祥很自觉地钻到了敖光的被子里,挨着敖光的脖子。 大概因为年纪还小,吉祥身上热乎乎的,敖光觉得自己脖子上似乎放了一个小暖包。 “敖光不在家。”找到舒服的姿势躺好以后,吉祥开始算账了。 “天天不在。”强调。 ——这样连名带姓叫自己的,吉祥好像也是第一个。敖光心想。 “我是龙王。”龙王虽然不管听起来看起来都挺风光,但实际上却不是一个能够轻松度日的头衔。 “那龙王要去哪里?”吉祥眼睛睁得滚圆。 “……去人间。偶尔也要去天庭。”人间……算是吉祥的老家了?敖光想。 不对,他记得英招说过吉祥是他从蓬莱被捡到的。 果然,小猪对‘人间’一点概念都没有。 天庭他知道,英招说万华府就在天庭里。 可是‘人间’是个什么地方? “明天我也要去人间。”吉祥做了决定。 敖光没有说话,而是摸了摸吉祥的脑袋。“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人间玩。” “我明天去。”吉祥很坚持。 “你还小。” 敖光拍拍他。 吉祥打了个大呵欠。“明天。” “如果你明天醒来,发现自己长大了的话,就可以去。” 长大……?意识慢慢朦胧的小猪努力思考‘长大’的概念。 努力未果,小猪睡着了。 …… 其实到敖光房门前堵他,要和敖光一起睡觉并不是吉祥的全部计划。 不过计划的后半部分,小猪失败了。 等到吉祥睁开眼睛的时候,大床上早就没了敖光的踪影。 小猪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发了半天呆才清醒过来。 敖光不见了! 吉祥跳下床,估摸着小猪要醒,等候在门外的宫婢笑眯眯地端着水盆进房来。 乖乖让宫婢帮自己洗脸,小猪又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我长大了吗?” 把帕子浸到水盆里的宫婢闻言一愣。 她面前的小猪一脸认真。 宫婢抿了抿唇,笑了。也认真作答:“和昨天一样,哪儿都是圆圆小小的。” 吉祥有点失望,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昨晚睡觉,今天醒了没有长大的话,那今晚睡觉,明天醒来也不一定会长大。 那他究竟什么时候能长大,可以跟着敖光到‘人间’去? 小猪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 小宫婢哪里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一边拿热巾子替他擦拭,一边和他开玩笑:“昨晚没有回书房吧?那小海星被你留在那里,听说哭了鼻子呢。” 何止昨晚,在他没有逮到敖光偷偷起床前,他都不回书房睡觉了! 小猪下了决心。 但是有很多事情,都是说着容易,做着难的。 对小猪来讲,早早起床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敖光并不介意吉祥的蹭床行为,但是不管前一天晚上吉祥如何下定决心,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敖光都不见踪影。 吉祥和小海星商量。 虽然对于吉祥扔下自己独自睡觉小海星觉得有点委屈,但是还是向吉祥贡献了个不错的点子。 “要是白天睡饱了,晚上就不想睡觉了。” 吉祥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于是当第二天敖光起身的时候,后半夜就醒了睁眼数敖光睫毛玩的吉祥就‘蹭’地也跳了起来。 敖光有点意外。 这几天小猪都是睡得很沉,怎么今天就醒了呢。 等到宫婢为敖光打理完毕,跟在他身后出宫的侍从里多了一只小猪时,敖光明白了。 原来吉祥是一只执着的小猪。 敖光也没有出声阻止,任由吉祥欢快地跟在他脚边出了宫。 因为被敖光喂过避水的宝贝,吉祥跟着队伍离开龙宫也不觉得吃力,直到侍从们簇拥着敖光到了岸边。 敖光弯下身拍拍吉祥:“回去睡觉。” “我去人间。” “你不会驾云。”敖光说。 驾云——? 吉祥睁大眼睛。 侍从们恭敬行礼,龙王收回手,在小猪的注视下浮了起来。 吉祥急了,蹦起来去够,但又怎么能赶上龙王的速度呢。 敖光一眨眼就没了。 龙宫里谁都知道这只小白猪在龙王跟前很得宠,侍从也不敢怠慢,不顾吉祥的反对把他带回龙宫。 吉祥很生气,但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不会驾云。”敖光这么说。 小猪打了个小响鼻。 他要学飞! 第10章 在东海边喊下要学飞的口号以后,吉祥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准备实践。 “要怎么飞?”吉祥问小海星。 小海星慢悠悠地回答:“我只会游泳~” 这里是东海,即使小海星可以当个妖精,也不一定要当个会飞的妖精。 “要怎么飞?”吉祥扯住路过的一个宫婢。 突然被拉住裙角的少女打了个趔趄,连忙把手上的托盘扶稳。“哎呀……吉祥?” “想飞。”小猪回答。 小宫婢为难了。她是个小蚌精,年纪不大,虽然精通灶间的手艺,但是飞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考虑过。 从小蚌精出生到成精再到被挑进龙宫,她就没有飞过——那是有出海任务的侍卫(例如巡海夜叉)的常规技能。 当然理论上她是会飞的,但是没有实践过的小蚌精也不敢贸然乱说。 小宫婢当然知道现在吉祥在修炼上的成果还是七零八落,但是还是决定转移吉祥的目标:“你可以去找九蒙大人,他是你的老师。我猜他是要打算教你飞的。” 驾云不管对于神仙妖精来说都是最基本的本领,九蒙不会不打算教吉祥。 ——但是这个‘打算’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在刚把话说利索的吉祥身上落实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看到小猪欢快地顶着小海星朝九蒙的住所跑去,小宫婢小小地内疚了一把,然后迅速端着托盘转身离开——刚才这么一耽搁,这个血燕盅怕要凉的。 …… “飞?”九蒙狼狈地从一堆公文里抬头:“昨天教你的口诀背熟了吗?” “那个口诀不能飞。”吉祥熟门熟路地跳上九蒙的办公桌。 “但那是静心凝气的口诀!是修炼的基本……啊!别踩在那张纸上!”九蒙紧张地把被吉祥踩住的公文抽回来。 “我要飞!”吉祥瞪他。 “你说驾云?”九蒙想了想。 “嗯嗯,驾云!”小猪和小海星一起星星眼。 “不行。”星星眼被九蒙干脆利落地挡了回去。 “为什么?”吉祥不服气。“大家都会驾云!” 九蒙觉得龙宫历届内务大臣绝对没有哪一个比他倒霉:工作越来越忙不说,还要替龙王哄宠物。 “吉祥,你现在根基不稳。”九蒙说。“等你长大了再学。” “那我什么时候长大?” “你回去睡一觉,等睡醒……”九蒙还不知道敖光已经用这招忽悠过吉祥了。 “醒来也不长大!”果然,吉祥生气了。 其实平心而论,吉祥来到龙宫以后其实还是长了不少的——以前是滴溜溜一个白色小面团,现在是圆滚滚一个白色小肉球。 但是吉祥确实没什么天赋,而且还很不爱学习,光是学会开口并把话说顺溜就费了不少功夫。 这也是按照吉祥现在的年纪其实是可以去上学了,但是敖光还是没有把他送去南山的原因。 不说天赋异禀的小仙兽小仙童,单单是敖家的小龙,那也是天生的神仙,腾云驾雾呼风唤雨那几乎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只需要稍加引导。敖白虽然上次来东海的时候路都还走不稳,但是过了这么短短一段时间,不用见面敖光就知道敖白一定抽高了不少,也能开始用一些基本的法术了——敖家的小龙都是熟得都很快(?)的。 上次敖离来东海是还不是要被敖闰抱着到处走?这一次来就能替弟弟教训吉祥了。 而荒山野地里的小妖精吸取天地精华能够摸索到修炼法门的,无一不是勤奋异常——小妖精要是不懂拼死也要向上爬的生存之法,随时都有可能被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淘汰掉。 可是说实话不是仙家的孩子,没有灵根又能悠哉过日子的懒妖精除了小猪吉祥以外还真不多。 而吉祥偏偏又娇气又任性现在还被惯得有些霸道,真要是送到了南山指不定要得罪多少比他厉害一轮的同学。虽然南山上多得是下手不知轻重的孩子,敖光没打算让小吉祥变成一个受气包,所以才决定先在东海修炼修炼再说。 至少得学会自保。 经过龙王敖光不惜工本的灵芝仙草的滋养,加上九蒙填鸭式的心诀法术教育,其实吉祥还是进步了不少的——但是这种进步还不够让他能够驾驭起一朵祥云。 但是这种道理即使说了,吉祥也不会理会的。 小猪已经开始能够活用撒泼这个本事来逼迫九蒙就范了——“吉祥!别在桌上打滚!!!墨砚还——!!!” 九蒙的话被吉祥的动作硬生生截住了。 吉祥的白后腿还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踹在给九蒙的如意套砚上了。 九蒙白了脸:“——我今晚就教你驾云。” …… 于是,今晚回宫的敖光不见了蹲在房门的小猪,却看见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 出海迎接敖光回来的侍卫们满脸黑线:居然还在看…… 要知道他们出海前这拨家伙就聚集在这里了。 龙宫虽然在深海,但是还是按照日出日落的惯例在龙王的法力护持下拟造出了白天黑夜的。 现在已经上灯了,以往应该是平寂下来的龙宫今晚却变得热闹了起来。 小猪吉祥就在视线中心,原本白嫩嫩的脸早就憋红了。 九蒙离地三尺,轻而易举地在空中盘腿而坐:“在默念一遍口诀,然后排除杂念。” 九蒙身后,两个侍卫举着一个很大的白玉板子——上面用大字写满了口诀。 即使吉祥没有做声,但是观众们还是能看出来小猪正在和自己较劲——就差头顶冒烟了。 这是吉祥今晚第……十一次尝试了。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时候,吉祥的四肢周围突然冒出了一股很小很小的白色雾气。 ——!!!!! 大家都在心里无声惊呼。 白色雾气刚开始几乎薄得看不见,但是开始慢慢变得越来越厚! 吉祥紧闭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吸了一口气——然后‘啪叽’一声趴倒在地。 几乎就在同时,吉祥后脑勺上的小海星抖了一下,突然慢慢地浮了起来。 小海星眨了眨眼睛,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只是看吉祥练习了太多次,忍不住试试看而已…… 四周顿时一片静默。 ……连小海星都成功了,吉祥还是飞不起来。一直看得很欢乐的众人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小猪一动不动,小海星怯怯地碰了碰他的脑袋。 没有反应。 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 这时,一直站在最外围的敖光终于走了过去。 九蒙吓了一跳:敖光什么时候回来的? 围观得入迷的观众们都被突然出现的敖光吓傻了。 一言不发的敖光弯腰,把趴在地上的吉祥捞起来。 看着敖光抱走吉祥的小海星难过地哼唧了一声。 他今晚又要独自睡在书房里了…… 第11章 小猪吉祥这一次,是真的难过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背不住口诀要看大字报有什么错,也不觉得讨厌学习有什么不对。 但是突然之间自己收的小弟轻松办到了对他来说这么难的事情,吉祥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 小猪生平第一次觉得羞愤难当。 敖光虽然没有围观全程,但是光是看个尾声就知道小猪在沮丧什么了。 龙王敖光年纪不小了,当了这么多年的东海老大,当然处理过很多突然而且危急的大场面。 但是要如何修复一只小猪受创的自尊心,他还真不知道。 所以当吉祥一言不发地钻进被子睡觉时,敖光也只能沉默地隔着被子摸摸他。 小海星其实原本根基就不错,也有悟性,不然也不会让九蒙挑中进宫来陪伴吉祥。 所以小海星无意中赶超了吉祥敖光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他和九蒙都只考虑到了有灵性的小东西能够更好地替吉祥解闷,却忽略了两个小东西竞争的问题。 这段日子敖光不常在宫里,但是关于吉祥不爱学习的事情却是时时有人向他报告的。 自己为这只小猪开了太多先例,大家都认为敖光宠爱极了吉祥,所以也没有谁敢真正强迫吉祥学习。 ——说起来,好像是敖光自己的责任。 虽然说原本只是看吉祥在万华府可怜才顺手带回东海,但是敖光是渐渐真心觉得吉祥是一只可爱的小猪。 生气时撅得高高的猪鼻子很可爱,耍赖时乱踢的小蹄子很可爱,认真看着自己的黑色湿润眼睛很可爱,坐在台阶上等到半夜,被宫灯拉得长长的影子也很可爱。 敖光从小就是严肃的性格,对自己和他人都很严格。小时候弟弟们都不太敢跟他调笑,也从来没有养过什么宠物。 几千年来,他都把东海当成自己理所当然的责任,在幽深的海底勤勉工作,不觉得有放松休息的必要。 所以突然间小猪吉祥以一团懵懂的样子亲近他的时候,他莫名就失了防备,不知不觉就纵容了小猪起来。 敖光轻轻掀开被吉祥团成一团的被子,圆滚滚的小猪已经睡着了。 吉祥习惯仰着肚皮睡觉,躺下时圆圆的肚子会鼓成一个小山丘。 敖光捏捏吉祥的一只小蹄子。 最近把吉祥补得很好,即使根基再平凡,那么多仙丹灵草吃下去,吉祥也早就慢慢蜕了凡骨了,看着好像长大了一点点。 其实以这种不计成本的后天调养方式,但凡小猪平时稍微有心学,今天晚上都不会这么难堪。 敖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这一次的灾情其实算不得很严重,到昨天为止,忙碌的外出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既然九蒙拿吉祥没办法,那就由他亲自来教吧。 小猪现在身体的基础已经打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勤快一点过一阵子就能化形。 ——人型的吉祥,会是什么样子呢? 在半夜的东海龙宫里,龙王敖光看着呼呼大睡的小猪,想象起他变成人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这么看来,在龙宫里养一只小猪陪着自己,好像还是不错的。 龙王严肃而满意地拉起被子,也睡着了。 …… 九蒙很纠结。 虽然他认为吉祥昨晚的失败事件是小猪自己的不努力造成的——要不怎么进宫比他晚的小海星都成功了呢。 但是龙王的突然出现还是把九蒙的心肝吓得一颤一颤的。 吉祥不学好,意味着什么? 九蒙的失职啊! 敖光把吉祥交给九蒙,结果却被他教得连最基础的驾云都学不会。 自认为日理万机的内务大臣不由得心虚了。 说不定吉祥一个恼怒,还会和敖光告状呢…… 结果担心敖光追究自己责任而一夜辗转反侧的九蒙一大早在看到小猪一副昨晚什么的都发生的欢快样子的时候,带着浓厚黑眼圈的大臣第一反应以为吉祥恼羞成傻了。 不过当小猪无比神气地向他宣布敖光不去‘人间’了,留在龙宫里陪自己的时候,九蒙就明白了。 ——龙王打算亲自指导小猪? 这下,龙宫里谁都不敢围观了。 和任性霸道同时却又带着傻气,非常好忽悠的小猪不一样,敖光的气场向来是让大家能回避就回避的。 所以虽然龙宫里谁都知道敖光在花园里隔开了一个小角落鞭策吉祥,却没有谁敢靠近一探究竟。 经过长时间和吉祥过招的九蒙认为小猪在学习上根本是油盐不进的,但是事实证明,敖光做到了让吉祥屁颠屁颠地去上课然后被敖光抱着出来吃饭——那个奄奄一息,肚皮朝天的样子分明是累坏了! 吉祥能够在学业上努力到这个程度?! 敖光是怎么办到的?! 九蒙简直好奇得挠心挠肺。 特别是几天后,在一群小宫婢和侍卫的炯炯目光下,吉祥居然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地面! ……虽然四只小蹄子周围的云气稀薄得可怜,而小猪也不过升高了三尺,停留不到一会儿又立刻摔了个狗吃屎。 但这也算是驾云成功了不是? 吉祥整理了一下眼前乱冒的金星,很快翻身爬了起来,一脸骄傲地接受众人的热烈鼓掌。 其中,小海星拍得最响亮。 既然在丢脸的地方爬起来了,小猪也就不打算和海星小弟计较超前的事情了——他要当个大方,有肚量的大哥。 敖光教育的效果显而易见,这次轮到九蒙羞愧了。 一样的学生,怎么教出来差这么多呢 虽然吉祥那朵晃晃悠悠的小薄云根本飞不稳也飞不动,但好歹小猪都能离地了。 九蒙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着胆子去向敖光请教。 敖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只要告诉吉祥再这么下去,等上了学,不只小海星,连敖白都能鄙视他。”还有在适当时候举办的内部小规模的成绩发表会,只要吉祥发现学习进步就能得到众人热烈表扬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 其实小吉祥很单纯,除了忽悠以外,小恐吓和表扬都很有效。 ——于是,敖光的养猪心得,开始初现雏形。 第12章 ——龙宫好像又有客人要来了。 吉祥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听宫婢交代贵客到来的注意事项。 敖光一大早就不见了,赖床到现在的小猪脸颊都被揪长了也没清醒过来。 小宫婢无奈地放手,又是担心又是好笑地提醒他:“现在前殿上全是迎贵客的摆设和器具,今天可千万不要往那里瞎跑了。陛下让你乖乖练习呢。” 吉祥歪着脑袋吹出一个鼻涕泡,被小宫婢手指一弹,彻底醒过来了。 贵客? 之前敖白和敖离敖真也说是客人。吉祥立刻联想到了自己的讨厌鬼名单上的敖家兄弟。 可是即便是龙王敖闰上门了,龙宫也没有摆出什么大阵仗迎接过。 所以越是被叮嘱,吉祥越是打起了小算盘。 什么样的客人,还不许自己往前殿跑? 小猪翘起鼻子。 不过当着小宫婢的面,吉祥还是把胸脯拍得嘭嘭响:今天我一定不会去前殿哒! 等到那片素色裙角消失在转廊后,吉祥立刻拐到了书房,一头钻到书案下,拽起正在例行晨间发呆的小海星就往前殿溜。 显然小海星已经被叮嘱过了,一边熟稔地吸住吉祥的脑袋,一边担心:“今天海螺姐姐说不能到前面去。”而且听说殿下已经在花园布置好作业了…… “我们偷偷看。”吉祥四只小短腿跑得飞快,“看看就回来~” 虽然宫婢叮嘱了他们不得到前殿,但是显然这并不是敖光的硬性规定,因为一路上并没有侍卫拦截他们。 想来宫婢们只是担心他们会去捣乱而已。 所以小猪和小海星只要避开宫婢们正在像流水般穿梭的主要长廊,走偏路就行了。 吉祥本来就只是想知道是谁来了,看看热闹而已。 龙宫正门下部是通透的黑晶砌成,开有十门,金钉朱漆,门楼檐角雕刻五爪飞龙,正门到前殿两侧设有两道描金彩廊,上面覆以青绿琉璃瓦,廊下种满珍奇花木,正中三股白玉长道,现在每条道边都摆着两排水晶做的玲珑风灯。 长道尽头燃着三个硕大的七星千重莲净火炉,不知道烧得什么熏香,吉祥离得这么远都能闻到一丝香味。 “谁来了,还要烧香?”小猪摇摇耳朵。 小海星也很好奇。连宫婢们都换上了平时不穿的长摆素白裙,外面罩了一层青色纱裙,走动间都比平日多了一份肃穆。 可是在角落里张望了半天,除了来回穿梭布置的宫婢们,这里什么都没有。 连敖光都不在。 小猪和小海星都没有什么耐心,看到似乎没有大人物要登场的苗头,就不打算等下去了。 还是到花园去练习自己的驾云术比较实在。 …… 既然被吉祥摸到了驾云的窍门,那么之前被他视为折磨的每日修炼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经过不懈地努力,小猪已经可以让自己那朵稀薄的小祥云保持离地三尺的高度了。 虽然目前还只能原地漂浮,不能前进…… 今天敖光虽然不在,但是也给小猪布置了作业。 敖光在花园的一棵珊瑚上划了一个范围,让吉祥练习。 吉祥顶着小海星,圆溜溜的大眼睛使劲瞪着被龙王施过法,变得异常晶亮的珊瑚枝。 敖光让他努力飞到那个高度,然后用蹄子在那根珊瑚枝上面拍一下——龙王要检查有没有留下蹄印的。 可是不管吉祥怎么努力,那根珊瑚枝的高度总是比他的云要高那么一点点。 尝试了不下数十次,吉祥累个半死却还是没能把脚下的小祥云升高一些。 小海星坐在最低的珊瑚枝上用嫩嫩的声音为吉祥喊号子加油。 小猪半死不活地看了小海星一眼,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放弃了。 敖光钦点的珊瑚枝太高了,他根本够不着! 小猪黑色的大眼睛开始滴溜溜地转起来。 有什么办法,可以用除了驾云以外的方法在那上面印上蹄子印呢? 平心而论,敖光指定的珊瑚枝并不高,差不多五尺再高一点点,一个普通的侍卫手都不用怎么抬就能够到了。 但悲催的是,不管是对小猪还是小海星的净身高来说,这个高度都是不可企及的——吉祥抻直了身体用后腿立起来都没有敖光的膝盖高,更别提小海星了。 爬上去也不可行。 这颗珊瑚树虽然枝桠多但是却滑溜得要命,除非吉祥的蹄子上长着和小海星一样的吸盘,不然甭想蹭上去。 除了爬,小海星倒是能飞上去,他的驾云术比猪老大好多了。 可惜小海星的云还带不动小猪。 而小海星自己够着了也没用,敖光说得清清楚楚,要看到猪蹄印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敖光早就从各方面都杜绝了吉祥作弊的可能性。 “吉祥,你不飞了吗?”小海星低头问。 小猪半死不活地哼唧了一声。 他可是认真练习过了!又不是没有进步!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殿下要检查的……”小海星很担忧。 虽然谁都没见过敖光发火骂人,但是小海星还是本能地觉得不要忤逆敖光比较好。 吉祥竖起耳朵。 要是完不成练习,敖光检查了……会生气? 小猪痛苦地原地打了个滚,然后继续凝神屏气。 营养不良的小祥云再次晃悠悠地出现了——不过这一次托的不是吉祥的蹄子,而是肚子。 因为吉祥觉得自己太累了,决定趴着飞上去。 可是颤呀颤呀,就是够不着。 小海星仰着脑袋,全神贯注地盯着吉祥的动作。 吉祥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但是即使算上他站起来的高度,也还差那么…… “你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 精力太过集中的小海星和吉祥都没有在意,小猪一边伸直了短蹄子去够,一边呼哧喘气:“我在飞~”可是不够高。 安静了一会儿,吉祥的小祥云突然慢慢膨胀了起来,也开始升高。 小海星睁大眼睛。 小猪倒是立刻兴奋了,小祥云一升高就一把抱住了那根可恶的珊瑚枝。 高高兴兴地用力在有点变得像软琥珀一样的珊瑚枝上拍了一下以后,小猪才反应过来,低头看脚下。 原本稀薄得简直像一团雾气的小祥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鼓鼓囊囊,还变大了一点点。 ?! 小海星的云都远远没有这个厚。 “原来你想要那根珊瑚?” 之前那个清透的声音又再次在他身后响起。 第13章 吉祥松开珊瑚枝,回头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僻静的花园角落里多了个人。 还是个……美人。 对方面容精致,一身华美的宽袖交领曲裾白袍,领口和衣缘上都有金黄色的云纹,白锦蔽膝上用银线绣着吉祥不认识的图案,随着光线的折射隐隐发光。 小猪肚子里的华美词汇不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站在他们面前的陌生人。 若说英俊,吉祥觉得谁都及不上敖光,但是这人……好像也不能用英俊来形容。 但是似乎也不是美丽——这人给吉祥的感觉和那些眉目如画的宫婢姐姐们明显是不一样的。 小猪眨眨眼睛。 就像在满月的光华下缓缓绽放的白莲,但在脱俗出尘的同时却又不可思议地华美夺目,仿佛世间最美的词语在他面前都通通失了色。 小海星看呆了。这人身上的贵气不比敖光少,小海星惊艳的同时也很没出息地胆怯了。 他本能地知道对方的身份也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出许多。 但是吉祥却是个傻大胆:“你是谁?” 对方有趣地打量了一下站在祥云上的小猪。“我是白泽。你就是敖光养的小猪?” 小猪挺起胸脯。“我叫吉祥~” 对方竟认真点头。“我知道。在天庭大家都知道你。” 吉祥睁大眼睛。 他有这么了不起吗? 白泽微笑。“敖光从英招府里抱了只小猪回东海,这件事第二天就传遍了。” 小猪不太确定这句话到底是褒是贬,但是白泽这张脸实在无法让他产生戒心,于是小猪降下祥云靠近白泽。 白泽也很配合地蹲了下来。 “你不是龙宫里的人。”小猪围着他转了一圈。 “我从天上来。”白泽好脾气地任小猪打量。“我是龙宫的客人。” 客人? 吉祥想起来了。 “原来龙宫烧香是为了你!” ——烧香?白泽偏头想了想。“……你说那几个熏香炉子?” 小猪认真点头。“烧太久我会打喷嚏。” 自从发现吉祥对熏香过敏以后,敖光书房里的香炉就变成摆设了。 “我也不喜欢香炉,那是老头子的东西。”白泽赞同。“你要那根珊瑚枝干什么?” 白泽显然有些好奇吉祥刚才的行为。 “那是作业。”小猪拍了拍变得丰满不少的小祥云。“敖光让我学飞……” “那你飞上去了吗?” 吉祥突然兴奋起来:“嗯嗯!本来飞不高,但是云朵突然变大了——” “咳。”白泽听到那居然是龙王给孩子布置的作业,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摆摆手:“那是……” “那是什么?” ……等等。 白泽皱眉。刚才突然出现的问句是…… 吉祥和白泽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谈话多了一个参与者。 抬头一看,敖光一身和白泽一样华贵的正袍,站在他们身后,看着蹲在地上的白泽和挨着他的小猪,脸上看不出喜怒。 白泽迅速站起身,脸上的表情瞬间整理成淡然自若,不染凡尘的谪仙模样。 “敖光?我以为你在前殿……” “我之前确实在前殿,等着迎接一个远道而来的贵客。”敖光说。“如果不是接引使者扑了个空的话。” 白泽望天。“我久不来东海,忘了进宫的方向……” “然后误打误撞拐进了内殿的花园?”敖光皱眉。“这就罢了,那是什么?” 白泽和吉祥一起低头,小猪脚下的小祥云晃了晃,在众人的注视下,突然瘪了气,迅速变回了之前营养不良的模样。 小猪扁嘴。 “吉祥,我是要你自己练习。” “我是自己练习的!”小猪大声说。“云朵突然变大了……”又突然变小了。 敖光看了白泽一眼。 白泽摸摸鼻子。“我看他行为有趣但是神色着急,就在后面吹了口气……”被灌注了仙气的小祥云自然变得精神起来。 真的只是小小的吹了口气而已,他可不知道这是龙王给小猪布置的作业。 严格来说,这确实和吉祥无关,白泽是自己要多管闲事的。 敖光沉默了一下,决定不追究小猪的责任了。 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的吉祥蹦下云朵,扯着敖光的袍子要往上爬。 敖光极为自然地弯腰捞起小猪,转身就走。 白泽挑眉,快步跟上。 从白泽出现起就一直缩在珊瑚丛里的小海星探头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偷偷松了口气。 …… 因为白泽根本就没有按照以他的身份应有的拜访规矩来,所以之前龙宫为了迎接白泽所做的准备自然是的泡汤了。 于是敖光也就命令撤下了前殿的布置,直接把白泽带到了异宝阁。 里面已经摆上了九天青竹茶,一套白玉杯衬得旁边的时令鲜果更加令人垂涎欲滴。 但是—— 白泽坐在客位上,一手托腮,半抬着眼睛看向跪在门外的宫婢。 敖光看向门外,只有已经开始发抖的宫婢们。 虽然生性严谨,但是敖光并不喜欢奢华讲究,龙宫里也一向没有多余的人员布置。 但是…… 白泽一声不吭。 以白泽的尊崇身份来说,普通宫婢确实没有进来奉茶的资格——但是这种刻板的规矩在通常情况下没有哪个神仙会特别讲究。 尤其是白泽,敖光不记得白泽十分注重这种事情,否则刚才也不会在花园蹲着和吉祥搭讪了。 那现在他在摆什么谱?敖光皱眉。 白泽盯着宫婢看够了,才懒懒开口:“偌大一个东海,竟然连个能进来倒茶的都没有?” ……敖光地看了他一眼,才问道:“九蒙呢?” 白泽这才弯了弯嘴角。 这时,一直迟迟不出现,也是一身正装的九蒙才蹭到了门口。 吉祥好奇地看着九蒙恭敬地行了个礼,才慢慢踱了进来。 他刚才怎么觉得,九蒙在弯腰的时候表情很僵硬呢…… 白泽似乎心情突然变好了,朝小猪笑:“吉祥为什么要学飞?” “因为吉祥要去南山。”敖光把扒拉在自己身上的小猪拉开,摆在一边的位子上。 毕竟白泽是客,吉祥要是要守些规矩。 南山?敖光要把小猪送去上课?看来天庭上传得没错,龙王确实把小猪当儿子在养。 不过……白泽回想了一下刚才小猪脚下那朵小薄云。 “吉祥要是用那朵小云飞,什么时候到得了南山呢。”白泽忍俊不禁。 吉祥不满地哼了一声,他认为自己进步很快。 不过白泽的观点很正确,这正是敖光考虑的问题。 要是连去上课都要靠别人抱着去的话,即使龙宫多的是接送的人手,小猪也免不了要被嘲笑的。 所以他最近才会对吉祥的飞行训练要求严格。 但是…… 敖光看向几乎整个身子都趴到桌上去够桃子的小猪,心里还是担忧了。 九蒙面无表情地把一只饱满得几乎要爆开的水蜜桃塞给小猪,然后把斟好的茶一一送到敖光和白泽身边。 白泽抬起眼皮,在九蒙垂着头放下杯子要推开的时候叫住了他。 “这茶被耽搁了半天,已经半烫不凉了。换一壶。” 第14章 半烫不凉?!上次是谁来龙宫时一会嫌茶烫一会嫌茶冷说温一些刚刚好的?! 九蒙自认自己已经被多年来龙宫里的大小琐事磨炼出了脾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很想把手里的茶壶惯到地上。 ——不过这也只能是想而已。 要是真的摔茶壶了,他九蒙明天这个时候就得因为冒犯白泽而被流放到天涯海角了。 垂着头吩咐下去换茶,九蒙努力让自己的磨牙声不要太明显。 吉祥把个桃子吃得满嘴都是,一边吧嗒嘴一边打量白泽。 按理说吉祥在天上的时候虽然没有出过门,但是到万华府做客的仙子还是不少的。生得好看的神仙很多,但是像白泽这样气质温醇却又异常夺目的小猪是真的没有见过。 “吉祥要什么时候到南山去?”白泽仰着下巴让九蒙给自己拿杏子,转头又换了一副和蔼的表情问敖光。 敖光让宫婢把小猪吃得一塌糊涂的的脸擦干净,“什么时候会化形能飞了再说。” 白泽想了想,笑眯眯向吉祥招手:“吉祥过来。” 吉祥转头,敖光慢慢喝了口茶,向小猪颔首。 小猪蹦下椅子,任由白泽把自己抱起来。 刚把吉祥捞起来,白泽就“咦”了一声。 敖光皱眉。 “敖光一定是把龙宫所有的宝贝都喂到你肚子里了吧?”白泽开始捏吉祥脸颊吉祥肚子吉祥蹄子顺带拉拉那根卷尾巴。 吉祥瞪眼,打了个小响鼻,开始撂蹄子挣扎。 “吉祥。”敖光眉皱得更深了。 小猪动作一顿,不情不愿地放弃挣扎,在白泽手上软瘫成一团装死。 捏够了猪耳朵以后,心满意足的白泽才开口:“补得这么好,吉祥只要再努力些就能变成人型了。” 小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再努力些就能变成人……切,大家都这么说。 “至于驾云的问题……”白泽手掌一翻,掌心多了一颗绿色的‘豆子’。“这是见面礼。” 吉祥看了看白泽掌心的豆子:“太小了。” 连嚼都不用嚼就能吞下去了,这豆子估计根本吃不出什么味道。 白泽敲他脑袋:“这可是好东西!” 反而是敖光看到白泽拿出来的东西以后立刻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白泽,”敖光盯着他掌心里的东西:“这是昆仑上的?” “小猪不识货,果然还得是龙王才认得宝贝。”白泽笑道。“我很大方吧?” 敖光看了他一眼,接过那颗‘豆子’转头吩咐拿水来。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侍卫扛着一个青色玉盆进来,盆里没有水,一放到地上,幽幽的寒气就蔓延开来。 这也是龙宫的宝贝之一,即便是摆在酷暑的阳光下,往盆里倒上一壶滚水,也能瞬间结冰的寒玉盆。 白泽打量了一下玉盆,点头:“龙宫的宝贝果然够格,看来能长得不错。” 他把小猪放到地上:“可看仔细了,我送你的东西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宝贝。” 敖光把那颗‘豆子’放进盆里,然后吩咐注水。 清澈的水刚刚接触到盆壁,就凝成了冰花,连同盘底的‘豆子’一齐冻住了。 白泽伸手在玉盆上方一点,盆里的水就慢慢化了开来。 “昆仑山上的宝葫芦藤,一千年一结籽,每次出来的种子长成以后功用都不同。上一次结出来的是个酒葫芦,给了个跛脚的神仙,这次的种子正巧适合小吉祥。” 像是响应白泽的话,躺在已经融化的清水里的种子以异常迅速的速度发了芽,在小猪的惊异目光下渐渐抽枝拉藤,长出新鲜的绿叶,顶端慢慢长出一个碧色小葫芦。 小葫芦只有手掌这么大,嫩嫩的颜色,在叶子顶端晃呀晃。 白泽弯腰把小猪举起来:“来,给它取个名字。” “这是什么东西?”吉祥睁大眼睛。 “这是宝葫芦。”敖光说。 “快给它取个名字,它要是应了,就是你的了。”白泽说。 “……呼噜?”吉祥迟疑地说。他没有见过葫芦这玩意。 “不是呼噜是葫芦……哎呀……”白泽看到了葫芦藤上的动静,“看来是来不及了。” 葫芦藤上的小葫芦突然摇得更剧烈了些,一下子就挣开了葫芦藤,然后在半空划下一道欢快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小猪怀里。 本能地一把接住葫芦的吉祥拿不准这是怎么回事,被白泽举着的小猪也举起了小葫芦看向敖光,眼睛里全是问号。 “葫芦认了名字,这是你的了。”敖光解惑。 “名字……呼噜?”小猪眨眨眼。 碧色小葫芦摇了摇。” “……”白泽活了这么久,葫芦藤上也结过不少葫芦,但是结出来的葫芦叫做‘呼噜’的还是第一次见…… “能吃吗?”小猪仰头问白泽。 “这葫芦不能吃。”白泽虚弱地解释:“你再叫它的名字一次。” “呼噜。” 吉祥话音刚落,小葫芦就浮了起来,‘噗’地一声变成了一只大葫芦。 一只大小和吉祥差不多的葫芦,横着浮在吉祥和白泽面前。 白泽把小猪放到葫芦上,葫芦稳稳当当地驮着吉祥又向上升了一点。 “这可比你的祥云飞得快,还不花力气。”白泽说。“要是不会游泳,也可以当船用。” 趴在葫芦上的吉祥试着坐起来,发现大葫芦果然能够按着自己的意思前进后退,而且就和白泽说的一样——这比驾云容易多了。 小猪不知道这葫芦藤结下的葫芦是什么级数的宝贝,但是光是能代替祥云轻松地飞就让他高兴得很了。 但是敖光明白,这个碧葫芦很难得,很多神仙都是求而不得的。 白泽也不是个见了谁都要掏宝贝送的神仙,这一次算是敖光承了白泽一个情。 不过小猪才不管神仙间的情面往来呢,他现在只想去跟小海星炫一下自己刚得到的宝贝。 不只是小海星,他还要显摆给整个龙宫看。 他小猪吉祥,得到了一只会飞的,叫呼噜的葫芦! 第15章 敖光任由吉祥跑出去满龙宫得瑟,九蒙回头命人收拾了玉盆。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个小葫芦脱离那那根细藤以后,原本青翠喜人的葫芦藤竟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似的,一眨眼功夫就萎败了下来,等到收拾的时候,只剩下一根干枯蜷曲的瘦藤和几片黄叶。 白泽眯着眼睛看九蒙吩咐玉盆清理事宜,手上的茶杯里慢慢浮起的白色雾气模糊了他的颈线和下巴,原本就出尘的模样又显得更高不可攀了一些。 “你许久不来东海了。”敖光板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和白泽话家常。 白泽转过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虽然龙宫不比人间,但是日子总是比天上过得快的。我在昆仑山上不过是烫了一壶酒,东海边的礁石就都换了一个模样。” 敖光说:“你以前三不五时就下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说。” 白泽咳了一声,眼神若有似无地往站在敖光身边的九蒙身上飘去。“那是因为我以前要来看看我养的小鱼。” 九蒙眼观鼻鼻观心。 白泽摊手。“现在小鱼长大了,东海这么大,鱼游进了东海就找不着了。” “……我虽然是龙王,但是也管不到每一条鱼身上。”敖光顿了顿。“你来就是为了这个?”感慨时光流逝? “当然不是。”白泽眨眨眼睛。“我来向你要些水精……而且,是你家老三拜托我来一趟的。” 敖闰拜托白泽过来? 敖光挑眉。 前一阵子才带着几个儿子来过东海的敖闰居然要拜托远在昆仑山上的白泽过来找自己? “说起来很有意思,因为金乌不慎让天火蹭到了扶桑上,句芒为了把扶桑被烧焦的地方养回来弄得焦头烂额。西海离得近,而他素来和我交好,就托了我每个月替他到西海求些水精来擦洗,已经拿了两次。昨天再次去拿时却出了差错。我才刚到西海刚投下拜帖呢,就被龙宫给挡了回来,说是敖闰不便见我。我想那水精也不是只有西海才有,就打算离开离开,却被一只金面赤鱬叫住了。” 其实以白泽的身份来说,这一次敖闰不说缘由就对白泽避而不见实在是失礼之极,也亏得白泽描述起来不咸不淡。 “金面赤鱬?敖闰身边的那只?”敖光也听出了端倪。 敖闰身边常年是跟着一只金面赤鱬的,那赤鱬没有大本事,却最会拍马屁,一张嘴能把天上的月亮说成是扁的,被敖闰带在身边当做取乐的臣子。敖光平素不说看不上那只只会花言巧语的赤鱬,却也不是很待见他——虽然如此,那只赤鱬却真算得上敖闰的心腹。 “可不是那只油嘴滑舌的家伙。”白泽轻笑。“他看来在岸边埋伏了很久,就等我吃闭门羹呢。” 白泽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那金面赤鱬把自己扮成了个渔夫模样,把这个给了我。说是敖闰叫他来求我。” 敖光接过白泽递过来的东西。 这是一把团扇,雪白如霜的扇面上绘制一枝落英缤纷的红梅和梅树下的一方石桌,桌下寥寥几笔勾出一只趴卧着的花猫。 扇子做得很讲究,但即便那丝络打得再怎么精致,画工再怎么精致,也只是一把团扇而已。 不过敖光一看到扇子,却是明白了大半。 “打回我拜帖的,怕是龙后吧?”白泽轻笑。西海龙王敖闰的一些小毛病所有的神仙都知道。“赤鱬只和我说把这个交给你,我算是把东西带到了。我把碧葫芦给了你的小猪,取你一些水精不为过吧?” “你虽然把碧葫芦给了吉祥,却把麻烦给了我。” “这是你弟弟给你的。”白泽急忙撇清关系。“句芒还在等着用水精呢。” 敖光叹了口气,吩咐宫婢把团扇接下。“我让九蒙带你去取。” …… 水精是每当月圆的时候,在月亮倒影在海面的地方放上光亮洁净的水晶瓶,瓶里盛上最纯粹的海水,月光精华会照进海底,被瓷瓶尽数吸纳,在瓶壁中凝成水滴和海水相融,带有海中浓郁生气,有避邪去污和生肌拔毒的效果。 句芒取水精擦拭扶桑,能让损毁的地方恢复得更快些。 因为要迎接白泽,九蒙换下了平时的衣裳,改成更庄重华丽的样式,浅灰色镶深蓝色宽边的长袍,姜黄色的镶玉宽腰带系得原本就细瘦的九蒙走起路来更是纤长。 白泽觉得浅灰色把九蒙的皮肤衬得很好,大概是长年呆在海底的缘故,九蒙的皮肤是淡淡的象牙白色。可惜九蒙今天的衣服做成了宽边立领的样式,从后面看不到多少露出的脖子。 而且除了在前面带路的九蒙,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宫婢,于是白泽只好改为专心的盯着九蒙的腰看。 和他这种活了上万年的老神仙不一样,九蒙不管是身姿还是步伐都显得很年轻,走起路来那……【吡——】让白泽看得几乎他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都不知道。 九蒙从头到尾都不曾抬起头过,把白泽带到了一个回形偏殿内。 这几乎是一个空殿,只在正中间挖了一个方形大水池,池边是雕砌精美的白玉围栏,围栏里只有一池散发出盈盈微光的水。 池子看起来深不见底,池中间一座小小假山,上面镶嵌着一面镜子。 “都说敖家兄弟个个财大气粗,今天才算是见识到了。”白泽轻笑。 一小瓶就能让神木扶桑的伤处焕发生机,多少神仙妖怪都视为宝物的水精在东海居然多得装满了一个池子。 亏得他每次去找敖闰拿都是一点点——即使水精离了海底不易保存,白泽还是觉得之前敖闰小气了。 一个宫婢挑了一根长长的银钩,钩尖上挂着一个小瓷瓶,九蒙接过,轻巧地舀了一瓶子上来。 ……白泽看着被恭敬奉上,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小瓶子:“这里有满满一大池子,只装这么一个小瓶子实在不能显示东海的气派。” “九蒙挑的是沉淀在池底的老水精,是这个池子的精华所在。”九蒙不卑不亢地回答。 得,池子是他们家的,即使九蒙随口胡诌,白泽也不能反驳。 人家都把宝贝里的‘精华’都拿出来了,谁都不好再嫌瓶子小了。 白泽指尖一挑,就把九蒙手里的瓷瓶拿了起来,收手的时候手指似是无意地轻轻划过九蒙的掌心。 只是蜻蜓点水的碰触,却让九蒙惊得差点跳起来,像是被扎了手般猛地一缩。 这个动静大得就连两个小宫婢的看了过来。 白泽无辜地看向九蒙。 九蒙反应过来,为了掩饰失态,连忙垂头表示要派人恭送白泽出海。 白泽收回放在九蒙耳尖的目光:“原来东海是这样打发客人的,随便派个小虾小蟹应付就完事。” 九蒙咬了咬牙。“……九蒙自然一同恭送。” 白泽满意了,仰着下巴端足架子。“我就不再过去同敖光道别了,摆开出海的水路吧。” 第16章 有个巧手的宫婢拿了枣红的丝络在碧葫芦中间打了一个小坠子,把一块小小的彩色琉璃结了进去,绕出来的带子正好能让吉祥把恢复正常大小的小葫芦挂在脖子上。 自从得了小海星以后,小猪很久没这么得意过了。 而且大家似乎都知道这是个宝贝,每每见到都要大大赞赏一番。 于是小猪美了,但是敖光棘手了。 白泽袖子一甩就把那把团扇留在了东海,怎么处置这扇子成了一个问题。 敖光当然明白那扇子不会是普通的扇子,考虑了一阵子以后还是吩咐把一个小偏殿清扫出来,把扇子放进去。 敖闰不是第一次惹这种麻烦了,但是敖光无论如何都是他大哥。 敖光还不忘嘱咐吉祥:“这阵子就不要到海棠居去玩了。” 龙宫地方很大,空置的亭殿楼阁都不少,吉祥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和小海星四处溜达。 不过海棠居位置很偏,而且除了院子里有几个还算得上漂亮的花圃以外,并没有什么让吉祥感兴趣的地方,小猪本来就很少到那里去。 不只敖光,连宫里的侍卫宫婢似乎对海棠居态度都变得古怪起来。 为什么不能到海棠居去? “那里闹鬼。”在吉祥和小海星的追问下,九蒙毫不迟疑地回答。 “鬼是什么?”吉祥不太明白。不管是在蓬莱还是天庭龙宫,他都只见过神仙和妖精。 看到吉祥一屁股坐到了自己待处理的卷宗上,一副不问到底不罢休的姿势,九蒙干脆放下笔。 “鬼么……都长着长长的獠牙,头发披下来看不到脸——据说鬼根本没有脸,要是被风吹起头发,就会发现里面全是黏糊糊的血……” 原本粘在吉祥脑袋上的小海星猛地收缩成一团。 “要是是个女鬼呀更是不得了,指甲三尺长,能把人心都挖出来当点心,嘎吱嘎吱几口吃掉。它们没有腿,飘得飞快,要是遇见了赶紧逃,不然它能吸干你的血——” 九蒙私下有看人间的书的习惯,于是干脆把看过的一些志怪小说里面的妖怪胡乱混在一起吓唬小猪。 虽然说得乱七八糟,但是还是把小猪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九蒙习惯在阁楼里办公,身后全是一排一排的黑檀木架子,上面的书简卷轴码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却有些阴森。 “鬼会吃小猪的么?”吉祥本能地害怕了。 “要是长得嫩就吃。”九蒙一本正经地说。 吉祥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蹄子和白胖的肚子,呆了一下,立刻蹿下桌子跑了。 九蒙在后面差点笑得背过气去。这些鬼故事都是用来吓唬人的,他可没见过有神仙或者妖精怕鬼的。 不只吉祥,小海星也怕得要命,抖得差点粘不住吉祥。 直到冲出九蒙办公的地方,来到宽敞明亮的花园里吉祥才慢慢停了下来。 现在是正午,正是龙宫忙碌的时候,宫婢们来来往往穿梭,三不五时也能看到巡逻的侍卫。 吉祥这才觉得放下心来。 “吉祥?”大概是因为小猪和小海星惊魂未定的样子太不同寻常,一个有些诧异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小猪回头,看到了昨天帮他给小葫芦打小坠子的姐姐。 现在大概到了轮班放饭休息的时候,小宫婢也就在吉祥面前蹲了下来。 这小宫婢名叫织织,是吉祥熟识的。虽然年纪不大却是眉眼如画,微笑起来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吉祥在这里干什么?” 于是小海星和小猪争着把刚才九蒙的话抢着向她说了一遍。 “……海棠居有鬼?”织织冰雪聪明,虽然吉祥和小海星的描述乱七八糟,但还是被她抓住了重点。 “嗯嗯,长着大长牙!”小海星强调。 龙宫里自然是没有鬼的,但是伶俐的小宫婢在心里推敲了一下,也还是领会到了九蒙话里的意思。 虽然海棠居没有鬼,但是却有‘那个’在…… “你见过那个鬼么?”小猪拽着织织的裙子问。 织织摇了摇头。“现在海棠居不能随便走动啦。宫里只有几个辈分高的姐姐能过去打扫,连侍卫都布得比别处多呢。” 小猪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织织,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织织神秘地压低声音。“不过我听说到了晚上,海棠居里就会有奇怪的动静。柱子椅子上也莫名多了很多抓痕,九蒙大人还不让人把被抓坏的东西带出来修。如果是月亮好的晚上,还能听到哭声呢,和着阴风听起来可惨了——呜~呜~” 小宫婢似乎也是个志怪小说爱好者,硬是活灵活现地把阴风阵阵的场景给模拟了出来。 不过看到小猪和小海星被吓得屏住呼吸的样子,织织又有点内疚了:“别怕,这只是我胡乱听说的,就算真有什么,我们不要靠近海棠居就没事啦。” 说虽这么说,但是吉祥还是被吓惨了。 当晚上吉祥没有准时出现在饭桌上时,忽悠小猪的人才发觉这种恐吓行为似乎有些过分了。 小猪撒欢时会出现的地方很多,但是难过不高兴耍脾气的时候只会待在一个地方。 敖光亲自去了书房,书案下原本属于吉祥,现在是小海星自己睡的大蚌壳果然闭得紧紧的。 龙王再次很轻易地打开了蚌壳,小猪趴在里面,细细的卷尾巴紧紧贴在屁股上,仔细看还在瑟瑟发抖。 九蒙之前已经向敖光坦白了自己信口胡扯的行为,并及时做了自我批评。 所以敖光很淡定地把吉祥捞出来带去吃饭,但是却对吉祥的求证表现出模棱两可的态度。 敖光没有对九蒙的恐吓进行辟谣,那么吉祥就完全相信了‘海棠居有鬼’这件事情。 …… 吉祥白天热闹的话还好,一到了晚上就变得敖光到哪跟到哪,完完全全回到了刚来龙宫的样子。 不过这次是被吓的。 敖光倒是没有介意小猪的紧迫盯人行为,他在想别的事。 “吉祥,你……有没有思念过娘?”敖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即将入睡的时候,突然认真地询问小猪。 吉祥打了个呵欠。 小猪最初的印象,是蓬莱沾着露水的草尖,柔软温暖的干草——再往前就没有了。 万华府之前的记忆,小猪只有一点点。 所以,‘母亲’这个概念小猪还真没想过。 吉祥老实摇头。 敖光叹了口气。 “睡吧。” 第17章 当小猪吉祥被龙宫集体忽悠得心惊胆战的时候,在西海,敖小白兄弟仨的日子也十分不好过。 西海的三个小太子虽然年纪尚幼,但是放眼天界,敖家兄弟的优秀却也已经渐渐展露出来了。 敖真靠谱,生性严谨办事可靠,为人处事上总是透露着一股和年龄不符的稳妥和一点点冷淡——这点不像他爹敖闰,倒像敖光。 敖离跳脱,性子活泼讨喜,虽然爱闯祸,但是胜在长相讨喜,同时也是小辈里天资最高的孩子之一,狐朋狗友遍天下,神怪不忌。 而敖白是年纪最小也最会撒娇的孩子,靠着一张无辜可爱的脸和只说好话的嘴大杀四方,年纪越大嘴巴就修炼得越甜,在仙女宫娥中尤其吃香。 不过敖闰对孩子的教育方式一向是抱持放养的态度,那种想起来就挨个摸摸抱抱,忘了就十天半月不见人影的态度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三个儿子调教为成绩优异品行端正在天庭人气日益高涨的好孩子的。 所以真正掌握着敖家兄弟教育大权的,是西海龙后。 如果说敖闰算是个慈父的话,那龙后就是严母。 不仅敖真敖离敖白,就连敖闰也在龙后的管教范围内。 龙后端庄美丽,但却是个绝对威严的存在。 敖家兄弟的好成绩都是龙后鞭策出来的,对于龙后,他们谁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所以这一次,龙后突然关上了西海龙宫的大门,并且严令敖家兄弟不得外出,连敖闰都不例外的时候,敖家兄弟只好乖乖地整天蹲在宫里数沙子。 这是龙后封海的第三天,除了谁都不能随意进出之外,龙宫里倒是一如往常地安静。 “母亲为什么要把大家关在宫里?”敖白无趣地坐在敖离身边,两手托腮看两个哥哥下棋。 敖白最近长大了不少,已经不喜欢让哥哥抱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去上课了,他有点担心自己偷偷在窗台下种的小虾草呐。 敖离和敖真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装作没听到弟弟的抱怨。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除了敖白以外,恐怕大家都知道这次宫里在折腾什么。 “听说母亲连天上投下的拜帖都打回去了。”敖真拈起一颗黑棋,轻轻皱眉。 西海龙王和龙后结为夫妇多年,虽然不说恩爱无边,但也算是相敬如宾——只是敖真向来不认为,‘相敬如宾’放在自己爹娘身上算是个好词。 至于龙王夫妻间热络不起来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敖闰向来有些风流的小毛病,这在三界也不算什么秘密。 不过风流是一回事,自敖真懂事起,还真没用见过敖闰会把外面的风流债带回西海过,也许这也是龙后一直做出隐忍姿态的原因。 但是这一次,怕是罕有地闹大了。敖真心想。 敖闰对于自己的龙后变相封锁西海的行为并没有提出异议,事实上,这几天敖闰和龙后一直都待在各自的宫殿里。 对敖家兄弟而言,父亲像是可以一起谈天说地胡闹的朋友,而母亲,他们更多的是心存敬畏。 所以敖真和敖离同时在内心一致鄙视敖闰的花心行为:虽然得到了贤后的美誉,但是——谁愿意用一个头衔换来一个心不在焉的丈夫呢? 敖真兄弟似乎都是女权主义者,这种时候他们更偏向母亲多一些。 所以虽然不能上学不能出海玩,但是兄弟仨都没有丝毫要忤逆龙后的念头。 “我昨天晚上到厨房找宵夜吃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消息。”敖离眼看自己就要败北了,干脆一推棋盘放弃了。 “什么消息?”敖白睁大眼睛。“是关于母亲的吗?” “一半。听说这一次母亲是真的动怒了。” 废话。 要不是真的发火了,谁吃饱了没事把一家子都软禁起来? “听说是找上了门,被母亲知道了。”敖离神秘兮兮地说。 “找到了西海?”敖真有点惊讶。 “什么找上门了?”敖白看看敖真又看看敖离,觉得哥哥在打哑谜。 “不会的。”敖真拍拍敖白的脑袋,低声说。“父亲一向有分寸。” 敖离撇嘴。 敖闰倒是不会把外面的情债带回来,但是如果人家不依不饶主动上门呢。 敖白纠缠了半天,两个哥哥还是不肯告诉他是什么‘找上门’了,于是很生气。 “你们都排挤我。”敖白严正指控。 敖真瞪了敖离一眼,又是许诺又是安抚,才把鼓着腮帮子的小敖白哄回了房间。 确定敖白回房了,敖真才让敖离继续。 “原本要是父亲掩饰得好的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这么过了。不过这一次可不寻常,居然被找到西海来了,似乎还被母亲撞了个正着。”敖离把自己挖来的八卦和哥哥分享。 “……”敖真沉默了一下。“然后呢?” “没有了。”敖离耸肩。“不过如果换做是我,一定气得要命,一定要拔光那个‘狐狸精’的毛再说。” 敖真不理会敖离的胡说八道,而是换了个话题:“——你说,现在父亲在干什么呢?” …… 这是个好问题。 敖闰现在在干什么呢? 按照他已经三天都待在房里连门都不开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在玩自闭。 不过实际上,敖闰已经蹲在房里等了三天的消息。 敖闰算不得是个好丈夫,也许也不是个好情人。 但是他也不会推卸应负的责任。 敖离听来的八卦,虽然不是非常准确,但也和事实相隔不远了。 一句话总结,也就是连他自己的记忆模糊的露水姻缘之一突然找到西海来,却被正妻发现了。 当然,其中还有一些更让人头疼的细节…… 正在揉额角的敖闰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水汽缓缓地渗入了空气中。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方白色丝帕循着水汽渗入的方向抖开,一拉一转,原本干洁的丝帕已经微微湿润。 敖闰往丝帕上一点,一丝丝极浅的金色墨痕就在丝帕上蜿蜒开来。 金面赤鱬的鳞片磨成粉,用火一烤就会变成水汽无孔不入,除非遇到写着那只赤鱬名字的纸或布才会显出痕迹。 丝帕上笔画不多的字句,却给他带来了预想中的消息。 敖闰松了一口气,想到此刻大哥的脸色,却也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东海龙王敖光极其自律,是非分明且讲究原则,但却有一点,能使敖闰在陷入麻烦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他这个大哥。 那就是,敖光非常护短。 第18章 这天龙宫里来了一个怪家伙。 这是小海星在陪吉祥做功课的时候发现的——两个侍卫一个宫婢领着一条怪鱼经过花园,被眼尖的小海星看到了。 不过等吉祥伸长脖子看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消失在转弯处的金光闪闪的一条鱼尾巴。 这可稀奇了。 虽然住在海里,但是龙宫里的水族都是人型的,吉祥还从来没有见过一条鱼大摇大摆地在宫里晃悠过。 “我没有见过那样的鱼。”小海星说。 虽然吉祥没有看见,但是小海星瞥到了,被侍卫领着走的是一条个头挺大的鱼,鳞片是浅金色的,但是最特别的是,那条鱼似乎还长了张人脸。 小海星都看到那张脸上冒出来的两根胡须了。 他在没有被九蒙带进龙宫前,曾经王城外的老珊瑚身上,看了将近一百年的月亮盈缺,见过的世面虽然不如海里更深处的老精怪们多,但是对于东海的潮汐起伏和往来水族,小海星还是知道不少的。 小猪一听,就觉得那条鱼一定很稀罕,好奇心一起,就把小海星拿了起来往自己脑门上一拍,撒开蹄子跟了上去。 虽然因为总是喜欢跟着个高腿长的敖光到处跑,吉祥跑起步来挺快,但是冲出花园转了两个弯以后小猪还是茫然地停下了。 “吉祥~他们在哪里?”小海星四处张望。 小猪跑得急,猛然停下就喘得小胸膛一起一伏,小小的碧色葫芦跟着一晃一晃:“咦,不见了……” 吉祥和小海星都挺失望,不死心地四处找,对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非常眼生的地方一事浑然不觉。 小海星还驾起了云在高处张望了一下。 一向没有耐性的吉祥首先气馁了,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动了。“累。” 小海星点头。“那我们回去吃饭。” 小猪已经不愿意走路了,想把脖子上的呼噜解下来飞着回去。 可是之前小猪跑出了一身汗,系着呼噜的绳子黏在吉祥的脖子上,一时拿不下来了。 于是吉祥就坐在地上使劲拽,本来是精细的丝络根本经不起野蛮小猪的对待,嘶啦一声,漂亮的红色绳子就被拽断了——小呼噜顺势掉到了地上,并且凭借自身圆润的曲线和光洁的材质一路骨碌碌地滚开来。 “哎呀——”小海星说。他在云上看得高,小呼噜一下子就沿着石板地缝滚远了。 小葫芦可是吉祥刚到手不久的宝贝,小猪‘嗷’地一声就蹦起来追了过去。 不过很快就被拦了下来。 吉祥仰着头瞪眼睛:“我要进去!” 守着雕琢精美的如意门的两个侍卫有些为难。“殿下吩咐海棠居不能随意进出……” 海棠居?! 吉祥瞪大了眼睛,感觉身上的寒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那个闹鬼的地方! 要不是呼噜,他都想立刻拔腿就跑了。 可是—— 小猪跳脚:“我的呼噜滚进去了!” “呼噜?”侍卫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是一个小葫芦。”小海星细声细气地解释。“是白泽大人送给吉祥的。” 说呼噜侍卫不知道,但是小猪吉祥的葫芦在龙宫里知名度可高——拜吉祥之前的卖力炫耀所赐。 呼噜个头小,这附近的石板地砖又是浅色的,一个小小的葫芦滚过侍卫脚边不被察觉也正常。 大家都知道吉祥的葫芦是个宝贝,但是海棠居也确实是敖光吩咐看守的——敖光只说了海棠居闲杂人等不能进出,其实看守了这个偏门这么久,两个侍卫还是不知道这个终日静悄悄的偏殿有什么好看守的。 但是他们也不敢让贸然吉祥进去,衡量了一下,决定自己进去把小葫芦捡出来,让吉祥和小海星在门边的围墙外等。 小猪很沮丧,连之前海棠居闹鬼的传闻都忘了,扒着门巴巴地往里看。 小海星小声安慰吉祥:“等一下他们就会拿着呼噜出来了……” 其实吉祥更想自己进去捡,可是又害怕得要命。 虽然不是晚上,可是谁知道鬼会不会白天也跑出来呢。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门里有个动静。 “……他们会不会被鬼吃掉了?”小猪有些担心了。 还坐在云上的小海星刚想开口,就听到脑袋上有悉悉索索的动静。 他们蹲守的围墙是海棠居的偏门,里面是一个小花圃,栽了几丛竹子和一些花草。 现在,靠近围墙的那丛竹子突然哗哗地轻轻抖动了起来。 小猪和小海星先是一僵,然后动作一致地迅速退开三尺远,盯着冒出琉璃瓦外的细长竹子。 小海星吓得快哭了,一下子收了云扑到吉祥的脑袋上,一边发抖一边拉了拉吉祥的耳朵。 小猪明白小海星的意思——快跑。 可是吉祥迈不开步子。 呼噜还在里面呢! 正纠结着,竹子突然安静了下来,然后在吉祥的注视下,墙头上突然慢慢弯下了一根翠绿欲滴的竹枝。 竹枝的顶端,有一根细细的红线,下面垂着一个和竹枝一样嫩绿可爱的小葫芦。 呼噜! 吉祥差点叫出声来。 “吉祥……?”小海星怯怯出声。 小猪仰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根细长的竹枝越弯越低,最后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 吉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蹄子向前踏了一步。 小葫芦一动不动晃。 吉祥再靠近一点点…… 小海星捂住眼睛不敢看——因为这个场景实在很像钓鱼,只不过现在变成了钓小猪。 围墙的另一边一定不是刚才的侍卫,否则他们会直接拿了呼噜出来。 可是吉祥太想要回呼噜了,即使不知道围墙的另一边是谁,也还是大着胆子慢慢蹭了过去。 呼噜就在眼前了。 吉祥屏住呼吸,慢慢伸出了一只小蹄子。 …… 敖光被强行搅进了敖闰的家务事,东海龙宫里的收留对象越来越多。 那只老赤鱬带来了敖闰的消息以后,厚颜无耻地求敖光让他在东海待一段时间。 西海现在是不许进也不许出,老赤鱬在岸边蹲守了一段日子以后,看到敖闰目前还没有什么解决问题的有效措施,于是就干脆包袱一卷跑来东海了。 老赤鱬厚着脸皮和敖光说因为他是鱼啊,鱼儿离不开水的~ 反正目前要和敖闰联络还得靠这个老东西,敖光手一挥就让九蒙给他安排了个地方。 现在让敖光头疼的不是老赤鱬,而是老赤鱬带来的信。 龙后已经和敖闰谈判过了,但是显然敖闰认为谈判的结果很不理想。 看过敖闰的信以后,敖光也认为事情有些棘手了。 敖光拿起写着几行浅金色小字的信笺,敖闰的字迹向来很潇洒,但是这一次看起来却有些凝重。 敖光目光落到上面一个着墨特别重的词上。 敖白。 第19章 吉祥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刚才明明是去够挂在竹子上的呼噜的,怎么‘咻’地一声就飞到了围墙里呢。 小猪还不懂得竹子有多柔韧,失去拉力以后的弹性要把一只小猪带起来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 即使是被弹进围墙里了,系着呼噜的绳子还是没有断——所以抓着呼噜的吉祥就这么被吊到了竹子上。 因为事发突然,吉祥都忘了自己完全可以驾云飞下来,于是小猪就这么一脸呆滞地挂着,直到被一阵笑声惊醒。 小猪回过神,发现在这丛竹子正对着的楼阁上,有一扇打开的雕花隔窗。 窗子透雕着精致的牡丹,染着朱砂的花瓣华丽而生动,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微风吹得轻轻晃动——但是更吸引人目光的,是扶在窗边的那只手。 那只手莹洁如玉,手指细长白润,指尖透着淡淡的粉色——单单是一只手,就能让人看入了迷。 不过吉祥还没到能够理解那指尖风情的年纪,小猪只觉得凭空冒出了个人很让他觉得很可疑。 不过没让他疑惑太久,一张能衬得起那只手的脸就露了出来。 小猪挂在竹枝上,和这个含笑的美人对上了视线。 美人倚在窗边,歪着头问吉祥:“那是你的小葫芦?” 吉祥有些警惕地把呼噜抓得更紧了些。“这是我的。” 美人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猫儿眼,轻轻扫了一眼围墙,摆摆手,那根竹枝竟然就晃悠悠地又弯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是弯向美人所在的楼阁。 “我不抢你的葫芦。”美人抿着嘴笑。“先把你放下来好不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还是这么好看的人。 吉祥看她笑容亲切,不知不觉戒心就消除了大半,让美人把自己抱进了窗子——不过吉祥仍是紧紧抓住呼噜不放。 好在对方似乎是真的没有要抢夺呼噜的打算,直接把他放到的窗边的一张梨木桌上。 “你是谁?”吉祥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觉得这个房间和宫里其他地方的房间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叫珠双。” 吉祥立刻高兴起来——猪双!和自己一样的姓! “我叫猪吉祥!”吉祥挺起胸脯,一脸高兴:“你也是小猪吗?” 珠双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吉祥在说什么,不禁笑得捂住了肚子:“我可不是猪呢。我的名字里用的是珍珠的珠字。” 小猪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珍珠的珠?” 他还以为东海还有自己的同类呢。 珠双点头。 “你在这里住吗?”吉祥有点好奇。他从来没有在龙宫见过珠双。 “我现在住这里。”珠双垂下眼睛。“不过这里太安静了……所以我才想用那小葫芦逗你过来和我说说话。” “这里有点偏僻。”小猪点头。“不过要是出去就好玩了,花园里有好多小鱼和珊瑚。” “花园?”珠双来了兴致。“龙宫里还有花园?海里不是没有阳光吗?” 小猪一脸‘你很无知’的表情。“谁说龙宫没有花园?织织说地上有的花儿龙宫都可以种。” 吉祥长久以来一直只有被教育的份,现在除了小海星以外,还有一个比他知道得更少的人,这让小猪产生了极大地优越感,话匣子也打了开来。 “到了夏天,清宁殿里还会种荷花呢,九蒙说用荷花泡出来的水蒸点心可香了!” 珠双伸手弹了一下吉祥额头:“你摆这么得意的样子做什么,我又不是没有见过荷花。” “龙宫里还有夜明珠!” “夜明珠我也见过。” “嗯,还有老乌龟!”小猪有点急了。 珠双又笑得弯了腰:“乌龟谁没见过?” 吉祥声音越来越大:“我还见过龙!” 其实,‘龙’这个词还是织织教吉祥的。织织告诉小猪龙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动物,而身为龙王的敖光更是了不起,无数凡人一辈子都不能看见龙一次。——既然了不起,那把敖光搬出来一定能镇住珠双! 果然,珠双骤然安静了下来。 吉祥还来不及得意,就听到珠双低低叹了口气。 “龙……我也是见过的。” 咦?吉祥有点吃惊。“你也见过龙?” 珠双美丽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快活,而是多了一种吉祥看不懂的情绪:“我见过龙。……那时候我经过一个大湖边,天上突然下起了雨。我觉得很奇怪,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呢——结果一抬头,发现是一头白龙从湖里飞了出来,带起来的水珠子飞起来,就像下了一阵雨。” 小猪歪头看着珠双,她美丽的脸上多了一点点伤感的痕迹。 “吉祥,你也见过龙,一定能明白……龙实在很美丽,在阳光下每一片鳞片都比最纯净的水晶还要耀眼。我当时年纪还小,一下子就看呆了。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美丽,这么威严,这么尊贵的存在。” 鳞片——? 吉祥有点摸不着头脑,敖光明明没有鳞片啊。 珠双回过神来,看到吉祥的表情又笑了。 “你喜欢龙么?”小猪觉得珠双的表情看起来分明是欢喜的,但是讲诉的语气却又有点悲伤——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小猪觉得很费解。 珠双又弹了一下小猪的额头。“傻瓜。龙是说喜欢便喜欢的么?” 吉祥有点不服气。 刚才珠双的眼神和嘴角分明都是在告诉吉祥她是很喜欢那龙的。 像是知道小猪在想什么,珠双摇摇头。“吉祥,龙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不只我们,龙和很多生灵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珠双想了想。“如果你长大了,娶了另一只小猪,或者小兔子小鸟儿甚至是人做老婆都没关系,你们可以快快活活一辈子。但是如果你要娶一个龙女的话,三界里所有人都会嘲笑你的自不量力。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有一个龙女喜欢你,在其他神仙和龙看来,你都是有罪的,哪怕你是一个连蚂蚁都不敢踩的好妖精。” 吉祥更想不通了。他觉得珠双的话很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奇怪在哪里。 “什么叫【有罪】?” 珠双看到小猪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样子,笑笑转移话题:“吉祥,你为什么会在海里?小猪都是在地上的。” 吉祥瞪大眼睛:“真的吗?我没有见过别的小猪。” 珠双微微吃了一惊。“难道你一出生就在东海里?” 小猪摇头:“是敖光把我带回来的。” “敖光?!”珠双猛地站了起来,吓了小猪一跳。 珠双顾不得吉祥受惊的表情,一把抓住了吉祥摇晃:“吉祥,你能见敖光?” 小猪被晃得有点晕:“敖敖敖光就在龙宫里,为什么不能见?” 珠双一脸焦急,继续摇晃已经开始眼花的小猪:“吉祥,你帮我个忙。你替我给敖光说个情,让我出了这……” “不用了。” 突然响起的冷冽声音让珠双的动作僵住了。她慢慢放开被自己摇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猪,回头。 “有什么话,你可以亲自对我说。” 晕头转向的吉祥向珠双身后看去,敖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身后还站着之前说要帮自己捡葫芦的侍卫。 眼泪汪汪的小海星粘在其中一个侍卫的肩膀上,看到吉祥激动得抽噎了一下。 第20章 吉祥看看敖光再看看珠双,觉得气氛好像有点僵。 “吉祥,过来。”敖光沉声说。 小猪立刻果断地跳下桌子,捏着小葫芦跑过去。 珠双的肩膀有些颤抖,但是没有回避敖光的目光,纤弱的身体站得笔直。 吉祥想像往常一样顺着敖光的长袍往上爬,却被敖光弯腰一把提了起来,递给了身后的侍卫。“吉祥先回去做功课。” 敖光……这是要支开自己?吉祥眨眨眼睛,越过敖光看向珠双,却发现珠双原本嫣红的唇瓣似乎褪了色。 珠双看起来很不好。 吉祥有点不高兴了,开始蹬腿:“我要留下——” 侍卫不敢真的按住撒泼的小猪,只好捧着挣扎不已的吉祥一阵手忙脚乱。 敖光皱眉,只好又伸手把吉祥抱过来。 不知不觉中他把吉祥养成了一只有点任性的坏脾气小猪,敖光平时并不觉得吉祥年纪小顺着他有什么不对,但是真正要谈正事的时候小猪胡闹起来还是有一点棘手的。 “我和……她有话要说。”敖光把小猪托在手上谈条件。“我们要说的话不适合让第三个人听见。如果你听话先回去,那么明天就不需要练习法术了。” 吉祥眼珠转了转,有点动心。 敖光养了他这么久,对于小猪的性格早就摸了个透彻——小猪吉祥痛恨学习,视睡觉和吃饭为第一生命。 “你可以睡上一整天的懒觉。”敖光继续说。 “好吧。”吉祥果然被敖光开出的优渥条件说动了。 不过看到敖光身后之前总是在笑的珠双现在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吉祥有又觉得有点不放心:“但是你不要欺负珠双。” 虽然不知道敖光要和珠双谈些什么,但是吉祥本能地觉得珠双似乎并不想要和敖光谈话。 其实更确切的说法是,珠双一点都不想面对东海龙王。敖光身上那种严厉冷清的气质让珠双本能地畏惧。 小猪虽然接触的女性不多,但是似乎地学会了怜香惜玉。 不过现在珠双原本有些恐惧的心情突然被龙王认真和小猪谈判的场景平复了不少,看向坐在敖光手里的小猪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原本以为吉祥只是龙宫里养着玩的小猪,之前听到吉祥能和敖光说上话珠双就已经很意外了——现在看来,吉祥的地位似乎是特别的。让龙王用这种态度对待的孩子,怪不得眼睛那么干净,一点都没有被命运区别对待的普通小妖精那种与生俱来的世故。 不过小猪年纪还小,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并不代表不存在。终有一天,吉祥会了解把他放在手心上的敖光和自己之间有如何不可逾越的鸿沟。 想到这里,珠双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另一边的吉祥也得到了敖光不会随便欺负人的保证,于是高高兴兴地扯过小海星一起爬上变大的呼噜跟着两个侍卫离开了房间。 …… 敖光一挥手,两扇门就自动合了起来。 门一合上,珠双就感觉一股沉重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不由得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敖光没有看向珠双,而是慢慢走到桌边坐下。“你想见我?” 刚才珠双神色激动地摇晃小猪的样子他看到了。 珠双咬紧牙关。“敖光殿下……” 敖光的视线落在房间里精致的梨花木家具上。原本漆工考究的木头上现在满是一道道深深的爪痕。 珠双的脖子上似乎压着千斤重担,使她完全无法抬起头来正视敖光。 “珠双不能再留下了。” 敖光看了她一眼。“你想出去?只要离了我东海,你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后果。”珠双身份敏感,谁也不知道她离开东海的话龙后会把她怎么样——虽然很容易能猜到触了龙族逆鳞的下场。 挫骨扬灰算是轻的。 如果不是敖闰亲自请求,敖光本来也不会插手管这种闲事。 “我只是想见见我的孩子。”珠双闭上眼睛,不抖了。 敖光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敖白,是西海的小太子。” “但是他是我的孩子!”珠双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滑下脸颊。“殿下,没有一个母亲不思念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他在西海会很好,我只想看看他……” “就凭你这句话,即使龙后丹华亲自来东海将你打回原形,我也无话可说。”敖光语气平淡地打断她。 敖光在心里叹息。 母子天伦他并不是不谅解,他在海棠居设了禁制限制珠双的行动,但是没有什么比海棠居半夜的哭号和家具上的爪痕更真实的感情——但是即使她实在思念孩子,在不说破的情况下,找机会远远看上敖白一眼并不是不可能的。 关于敖白的身世敖光并不是一无所知,对于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带走,并很有可能再也无法见面的母亲来说,思念确实有可能让一个原本温婉的女人变得疯狂而不可理喻。 但是以敖闰的身份和立场来说,珠双选择了一种最愚蠢的方法来表达母亲对孩子的思念:她出现在西海,无疑就是对龙后丹华的挑衅。 珠双不说话了,但是却有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 敖白是敖闰和珠双的孩子,本来就不可能有资格随着敖闰回西海,并得到西海太子的头衔,享尽世人艳羡的眼光和无尽荣华的。 不过尊贵如丹华,为什么会对敖闰的私生子一再容忍敖光并不想深究,他只知道敖闰希望自己保住眼前这个女人。 仅此而已。 “敖白的母亲是西海龙后。你既然聪明得能让敖闰愿意保住你,那么很多道理我不说你也明白。”敖光站起身来。 以他的立场,实在不能再跟这个妖精说更多了。敖闰不是第一次惹麻烦,珠双也不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珠双没有回答,但是敖光可以想象那低垂着的脸上此刻必定满脸泪痕。 要是这个场景被吉祥看到,一定被指责自己欺负人了,敖光心想,于是不由得放缓了口气:“你不必只待在海棠居里。在敖闰解决西海的问题之前,你可以把自己当做东海的客人。” 珠双身体晃了晃,像是随时要倒下:“珠双谢陛下……” 敖光大步走出了房间。 门在龙王身后缓缓闭合,在关上的那一瞬间,敖光终于听到了一声忍隐而绝望的抽咽。 第21章 “敖光真的没有欺负你?”吉祥抱着一个苹果咯嘣咯嘣地嚼,他脑袋上的小海星也在慢慢地啃着一小片苹果皮。 珠双托着腮看着窗外的嫩竹发了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小猪在和自己说话。 “陛下对我很客气。” 珠双对吉祥直呼敖光名讳已经见怪不怪了——敖光对待小猪的态度,已经不是用一个“放下身段”的词就能形容的了。素闻东海龙王冷清不近人情,但是就在不久前珠双却亲眼看到了眼前这只小猪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坐在敖光肩膀上跟着龙王到处走的样子。 吉祥眨眨眼睛。“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快活。” 敖光说自己什么时候来找珠双玩都可以,不过自从上一次和敖光谈过话以后,珠双就一直很奇怪。 小猪觉得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会笑得捂肚子的珠双比较好。 珠双收回视线看向吉祥。她能和这只小猪说什么呢?因为自己身份卑微,所以连孩子都没有资格见上一面?还是要和吉祥抱怨命运不公?她不想让自己显得更可笑。 “吉祥,你多大了?”珠双突然问。 小猪又掰了一小块苹果给小海星,让他慢慢啃上面的皮。 “我不知道。”吉祥表情严肃地想了想。“不过敖光说我长大了不少了。” “你连自己多大年纪都不知道吗?”珠双被他逗乐了。 小猪放下被啃得只剩下一半的苹果,开始回想。“我只记得我在蓬莱见过一次雪,后来被英招带回天上住了一段日子,然后才和敖光回来的。” “你来自蓬莱?”珠双有点讶异。蓬乱可不是下等污秽的小妖物能待的地方。“原来你是个小神仙吗?” 她看得出来吉祥身上没有混浊的妖气,眼神清明,但是原本以为小猪顶多是个神仙养着玩的小灵物,没想到吉祥竟是从蓬莱出来的。 “九蒙说我要努力做大仙。”吉祥挺起白胸脯。 吉祥脑袋上的小海星拍拍他。 “嗯,小海星也一起。”于是吉祥补充。“我们将来都要做大神仙。” 珠双垂下眼睛。“对呀,做神仙好。” 吉祥等着她把话说下去,可是珠双又沉默了。 “你也要做神仙吗?”吉祥歪头。 珠双翘起嘴角。“神仙虽好,但是我这个样子,如何做得了神仙。” “大家都要我做大神仙,但是神仙有什么好?”小猪其实一直有点想不通。 珠双没有回答,而是摸了摸吉祥的脑袋。 直到吉祥和小海星把苹果都吃完,被织织叫回去的时候,珠双也没有告诉吉祥,做神仙到底好在哪里。 …… 织织抱着吉祥一边走,一边用淡绿色的小帕子给他擦蹄子。“吃过饭以后就不要到处跑了,陛下说今天不许你再到海棠居去了。” 吉祥原本就计划下午要到九蒙那里捣乱的,谁叫上次九蒙撒谎骗他海棠居有鬼吃小猪的。 不过织织慎重的态度有点不同寻常,所以吉祥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敖光明明说我什么时候去找珠双都可以的。” “这是殿下的吩咐,我可不敢胡乱猜测。”织织说。 在小猪的潜意识里,珠双和织织有些不一样。 织织也长得美,可是和珠双比起来似乎差了点什么。 小猪觉得这和长相无关,珠双有一种温柔的特质,让吉祥本能地很乐意亲近她。 这和他喜欢赖着敖光的情形有点相似,但又有些不一样。 吉祥把脸埋进织织怀里。 织织像这样抱着他,他会想和织织一起说话一起玩。 可是当珠双抱着他的时候,吉祥会觉得似乎回到了那个温暖的蚌壳里,让他想合上眼睛睡一觉。 “吉祥?”织织低头看看突然安静下来的小猪。 小海星突然摸了摸吉祥的脑袋。 总是和小猪粘在一起到处跑的小海星比小姑娘织织更敏感一些——他的猪老大,好像突然觉得有点寂寞了。 不过吉祥并没有陷在自己突如其来的伤感小情绪里太久,因为他突然看到了敖光。 “——!”不等吉祥叫出声,织织就一把捣住了小猪的嘴巴飞快地转身退回了长廊转角里。 小海星看了看织织的动作,也捂住了自己嘴巴。 “殿下有客人呢。”织织瞪大眼睛。“这种时候应该回避。” 好吧。织织说得有道理,刚才敖光面前确实站着几个人。 不过——“那是敖真!”吉祥很吃惊。 小猪对那个曾经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狠狠鄙视了自己一把的敖真印象可深了。 在吉祥的认知里,敖真是被归到【坏蛋】那一类的。 织织做了个‘嘘’的手势,直接带着小猪和小海星绕上另一条路。 “敖真来做什么?”吉祥问织织。 织织看看吉祥,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总不能说你刚认识的那个珠双不识好歹地招惹了有妇之夫西海龙王,现在被正主儿派大儿子来教训她吧? 于是她只好含糊地回答:“太子是来找海棠居那位夫人的。” 珠双? 坏敖真要找珠双!吉祥立刻支起耳朵:“他找珠双干什么?” 得罪了敖家,还能有什么下场? 不过有些话,织织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口的。 她把吉祥带回异宝阁,顺手把小海星从吉祥脑袋上扯下来:“殿下和太子有正事要谈,今天可不要再胡闹了。” 吉祥满不高兴地打了个小响鼻。 他不喜欢敖真。 织织说敖光叫小猪在这里等他以后,就带了小海星走了。 吉祥觉得很无趣,就趴在桌上数装在果盘里的葡萄玩。 数着数着,小猪就睡着了。 朦胧间,吉祥听到了敖真大坏蛋的声音。 “母后决定……小白……父亲……” 睡梦中的吉祥皱皱鼻子。 然后小猪就被一双熟悉的手抱了起来,吉祥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本能地往里缩了缩。 他听到敖光说了一句话。 “我派人带你到海棠居。” …… 等吉祥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敖光。 “我梦到敖真了。”小猪对敖光说。 敖光摸了摸吉祥的脑袋,没有说话。 “珠双呢?”吉祥突然问。 “……她不在了。”敖光沉默了一下才回答。 ——‘不在’是什么意思? 小猪呆呆地看着敖光:“她是回家了么?” 敖光看到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吉祥,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觉得,或许小猪是有点喜欢那只对敖家来说微不足道的猫妖的。 于是敖光拎起小猪,低低念了句咒。 一眨眼的功夫,吉祥就被敖光抱着,站在了海棠居的花园里。 敖光带着吉祥进了珠双之前一直住着的楼阁。 吉祥发现,原本被抓出爪痕的柱子,凳子,床都换了一个样子。 房间里的摆设都没有改变,但是之前那些让人心惊的痕迹都不见了。 敖光把吉祥带到窗边。 当时被挂在竹子上的吉祥,就是从这个窗子外看到美丽的珠双的。 吉祥看看空荡荡的房间,突然没来由得觉得有点害怕。 敖光拿起了被静静摆在桌上的一把团扇放到吉祥怀里。 “这是她留下的。”敖光说。 雪白如霜的扇面上绘制一枝落英缤纷的红梅和梅树下的一方朴素的石桌。 小猪看看这把精巧的团扇,突然开口:“我觉得珠双笑起来很美丽。” 敖光握住他的蹄子。 吉祥继续说:“如果我有娘的话,会不会就是像珠双那样子?” 像珠双那样,笑起来嘴角会翘起精致的弧度,走起路来裙摆带着好闻的香气。 敖光不知道怎么安慰看起来很失落的小猪,只好沉默地抱着他。 “织织说你是龙王。”吉祥突然换了个话题。 “我是。”敖光承认。 “我能不能看看龙是什么样子?”小猪揪着敖光的衣襟。“珠双说龙很漂亮。” 于是这天晚上,东海龙王敖光几千年来,第一次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就寝。 龙宫里有一个很大的偏殿,里面除了一个碧绿色的水池和一面镜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但是那个偏殿是整个东海海底唯一一个能够透过海水看到月亮的地方。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温柔,穿过重重海水,静静地照在盘在殿里的一头青龙身上。 青龙的鳞片和那池千年水精一样,在月亮下熠熠发光,盘起的身体中间,躺着一只肚皮朝上的小猪。 小猪靠在青龙身上,紧紧握着一根龙须,睡得很香。 第22章 自从成年后,敖光已经很久没有用原型睡觉了。 作为龙王,人型远远比龙型更方便些。 所以变回青龙躺在月光下时,敖光突然有种久违的怀念感觉。 吉祥被珠双一声不吭就离开的事情打击不轻,睡觉的时候也不像往常一样非得拉着敖光聒噪一番才肯闭上眼睛,而是安静得出奇,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在东海,小猪吉祥的世界都太过纯粹。所以有些事情敖光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说明白。一向得意洋洋的活泼小猪突然露出一副失落的样子,这让敖光很不习惯。 吉祥已经开始打呼了。 即使他刻意变得小了些,可是吉祥的体型对敖光来说实在太小了,青龙不经意一个翻身都可能压坏小猪。 所以一整个晚上,敖光都没有松懈下来,而是闭着眼睛听吉祥打呼噜和吹鼻涕泡的声音浅眠。 可是当早上敖光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昨天晚上明明是吉祥揪着一根龙须靠着他呼呼大睡的——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半个身体都被抱住了。 ……抱…… 敖光缓缓转头。 原本靠着他脖子的小面团,不见了。 …… 今天的龙宫异常热闹。 织织一大早,就被紧急吩咐到书房把小海星挖起来带到敖光的寝宫去。 小海星早就完全被小猪同化,早上根本睁不开眼睛。织织一边揪小海星脸颊让他清醒,一边纳闷到底出了什么事。 肿着脸的小海星不停打呵欠:“是不是吉祥尿床了?” 虽然吉祥现在已经很能控制自己了,但是偶尔龙宫里还是会有人把小猪第一次见面就尿了龙王一裤子的事情当成笑话讲的。 “要是吉祥尿床的话,他巴不得没人知道呢,怎么可能急吼吼地让我把你带过去?”织织摇头。 等在殿外的两个大宫女显然是等很久了,一看到织织和小海星出现就急忙把她们招了过去。 两个宫婢表情都很奇怪,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表情——配合从她们身后传出的洪亮哭声,看起来很是滑稽。 小海星“啊”了一声。 这哭声很耳熟。 其中一个宫婢让她们先等着,转身进了内殿。 织织也听出来了:“那是……吉祥?”怎么在哭?难道真的尿床了? 但是即便是尿床,也完全不必哭得这么惨。她们还站在殿外呢,就觉得这哭声够撕心裂肺的。 小海星有点紧张了:“怎么了?” 先前进去的宫婢出来了:“殿下让你们进去。” 不等织织提问,就又嘱咐:“进去可千万不要胡闹。我们已经把他收拾清楚了。平日看你们和吉祥总玩在一处,殿下要你们好好安慰一下吉祥呢。哭了可有一阵子了。” 真的是吉祥在哭吗——织织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宫婢一把推进了门。 如果说在殿外还听不清吉祥到底在嚎什么的话,那么进了门以后织织和小海星就都明白了。 敖光一看见织织和小海星,就抬手示意他们不用行礼了。 虽然是清早,但是龙王已经穿戴整齐了,纯黑色交领镶暗金边的长袍把原本就严肃的敖光衬托得更有王者威严,即使他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但是更吸引织织和小海星注意的,是蜷缩在敖光膝盖上的那个小小的孩子。 “吉祥!”在织织惊讶的时候,小海星就毫不迟疑地叫了出来。 虽然完全变了个样子,但是忠心耿耿的小海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敖光身上的孩子就是小猪吉祥。 但是因为吉祥趴在敖光身上,织织和小海星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一抽一抽的小身子。 吉祥怎么变成人型了?织织长大眼睛,一时之间有点惊讶。 明明昨天还是一只圆乎乎的面团…… 趴在敖光身上的孩子抬头,小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看到织织和小海星以后嚎啕得更大声了。 “织织!——呜哇——!!!” 织织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敖光。 敖光想把扒住自己衣服的吉祥抱起来放到椅子上,被被死揪住不放,于是向织织招了招手。 得到默许的织织连忙掏出手帕过去。 尽管事出突然,但是训练有素的宫婢们还是第一时间把变成人型的小吉祥打理过了。 虽然那件白底蓝色云纹的软缎衣服上已经一塌糊涂。 小海星用软软的声音安慰形象变得有点陌生的吉祥,织织把小猪哭花的脸细细擦干净。 吉祥仰着脸让织织擤鼻涕,还一边打嗝一边嚎:“我的尾巴不见了——!!!!” “……”织织举着帕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小海星没有尾巴,也没有变成人的经验,但是看到小吉祥悲痛欲绝的表情以后也不由得一起紧张了起来:“真的?” 织织放下帕子,偷偷看了一眼敖光。 敖光当然知道这个小宫女在想什么。无奈自从吉祥醒来发现自己变了个样子,没了尾巴以后就一路嚎,直到回到寝宫穿了衣服以后还是哭个不停。吉祥平时虽然任性爱胡闹,但是不管是第一次见面被小狐狸欺负还是被敖真敖离鄙视,小猪都没有掉金豆子过,于是这个情况下没经验的龙王就棘手了。 敖光本来就不是个会温言软语的,小猪一哭,就更是连个插嘴的空档都找不到。 至于吉祥为什么要哭尾巴——因为虽然大耳朵没有了,蹄子也没有了,但是长出了和包括以前天上的神仙和东海里的水族都一样的手脚和耳朵。但是偏偏万华府里的小狐狸,变成人了以后屁股后面还是拖着两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到处跑的,所以吉祥也认定了原本就有尾巴的小动物变成人的话尾巴应该还在才是对的。 可是自己那根细细的,回左摇右甩的卷尾巴却没有了! 所以敖光才会吩咐人把小海星和织织叫来哄吉祥。 “吉祥……”织织组织了一下语言。“变成人型,本来就是没有尾巴的。” “骗人!”吉祥抽噎不止。“小狐狸就有尾巴。” “你是小猪,和小狐狸不一样。”织织开始忽悠。“小狐狸尾巴太大,即使变作了人也消不去。” “……”吉祥眨巴眨巴眼睛,抽噎声小了一点点:“你以前有尾巴吗?” “呃,我不是鱼,没有尾巴……”织织成精前,是一棵小水草。 吉祥立刻又嚎起来:“那你怎么知道小猪变成人是没尾巴的!” “……”织织词穷了。 现在吉祥不是小猪了,小海星费了不少劲才爬到吉祥头上,很是担忧同情地拍拍吉祥的脑袋。“那怎么办呢?” 小海星不问还好,一问吉祥哭得更厉害了:“哇啊啊啊——我要我的尾巴——” 敖光揉了揉额角。 原本以为小海星和织织能哄住吉祥,现在看来除了火上添油,两个小家伙一点用处都没有。 看到吉祥嚎累了,抽噎开始断断续续,敖光趁机伸手穿过吉祥肋下把他抱起来,开始继续织织失败的忽悠大计。“吉祥,没有尾巴是件好事情。” 吉祥在敖光袖子上涂了一把鼻涕。“骗人!” “是真的。你昨晚看到我的尾巴了。”敖光平静地说。 吉祥不抽鼻子了。 “可是我现在就没有尾巴。变成人了以后,尾巴是个累赘,你不需要的。” “真的?”吉祥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虽然已经变成了人型,但是吉祥眼睛和鼻子都通红一片,再加上满脸眼泪鼻涕,看起来一团糟。 “真的。”敖光向他保证。“小狐狸有尾巴是他们年纪还小,等他们长大了,也是没有尾巴的。你看九蒙英招和我,那个年纪大的人有尾巴?” “……你们有没有藏在裤子里?”吉祥想了想。 敖光黑线。“没有。” 吉祥不哭了,黑亮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视线停在了龙王的……身后。 “你把裤子脱下来我看看。”吉祥要求。 一边傻站着的织织下巴掉了。 敖光皱眉,看了她一眼。 织织一个激灵,连忙抄起吉祥脑袋上的小海星告退。 即使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再待下去了。 织织虽然溜了,但是吉祥却不依不饶了起来:“让我看看——” 敖光眼疾手快地抓住小猪想要伸向自己身后的手。“我现在真的没有尾巴。”虽然吉祥不哭了,但是敖光觉得自己却更狼狈了。 “我看了才相信。”吉祥大声说。 “织织,让人再过来给吉祥换件衣服。”敖光按住要往自己身后爬的吉祥扬声吩咐。 大着胆子在门外磨蹭的织织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 第23章 吉祥到底没能脱下敖光的裤子。 不过敖光向他保证成熟的大人都是没有尾巴的,并给他列出了没有尾巴的好处一二三以后,吉祥终于肯罢休了。 哭闹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一睁眼就嚎了一个早上并且滴水未进,吉祥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于是只能乖乖地任敖光把自己交给宫婢们摆弄。 小猪即使变成了人,还是一副粉嫩嫩的七八岁孩童模样——虽然红通通的眼睛和鼻子看起来很滑稽。 原本就负责照顾吉祥的宫婢对吉祥的新模样热情很高,不但迅速接受这个新形象并且开始热烈讨论起吉祥的肤色和头发要搭配哪种布料更合适——龙宫里除了偶尔来做客的客人以外,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小的孩子,大家的情绪都被调动得很高。 宫婢们带来了柔软的云缎大袖中衣,把吉祥之前被蹂躏得一塌糊涂的袍子换了下来,再把吉祥脸上的鼻涕眼泪擦干净。 织织在一边抿着嘴巴笑。 穿上白色的云缎,再加上白嫩的模样原本应该是个漂亮的小仙童才对,可是此刻的吉祥下巴圆乎乎,脸颊圆乎乎,眼睛也是圆乎乎的,不像飘逸出尘的神仙,裹在云缎里一脸福态的样子倒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地主。 小地主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就瞪着湿漉漉的黑眼睛开始对宫婢拿来的衣服挑三拣四,并坚决不愿意让人给他穿上鞋子——他不喜欢脚上套着东西,那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一个大一些的宫婢为吉祥套上一件同色的宽袖镶边褙子,拿着一根发带比划了一下,但是吉祥那蓬松的头发实在太短,根本束不起来,只好放下。 小海星在一边好奇地看。 吉祥个子对他来说变大了很多,脑袋上也不再是光溜溜的了,小海星严肃地考虑起以后自己要粘在吉祥身上什么地方比较好。 宫婢发现无论如何都不能使吉祥一头软毛服梳得帖下来,再加上吉祥因为太累太饿而开始闹脾气不配合,只得放下梳子,把吉祥抱去吃饭。 九蒙一大早就听说吉祥惊天动地的化形事迹了,眼下正在饭桌边守株待兔呢。等到一看到光着脚丫子被抱着进门的吉祥,九蒙就开始笑得捶桌子。“这是哪里来的小地主?!” 小猪可是龙宫用成堆的仙草灵丹喂出来的,而现在看来那些长在绝谷仙境的灵芝仙草竟然是养出了一个圆乎乎的小财神。 虽然他早就预感吉祥即使变成人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惊人的美色可言,可是现在这个圆滚滚的样子,和小猪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差别! 这下好了,虽然看到吉祥现在这个样子的人无一例外都联想到了被养得很滋润的小地主,但是还真没有谁像九蒙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虽然不太明白“小财主”是什么意思,但是光凭九蒙那副狂笑的样子吉祥也知道了这一定不是一个好词,当下就不高兴了。 但是吉祥实在是饿得没有力气蹬蹄子——况且他现在也没蹄子,只好用怒火熊熊的眼神凌迟九蒙。 担心刚刚消停的吉祥又要被九蒙惹毛,宫婢赶紧把吉祥放到饭桌边。小猪平时不爱哭,可是一哭起来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大家都被吓怕了。 其实吉祥根本没打算哭,他的眼睛早就粘在桌上那些盘子碟子上了。 不过等到身边的织织用湿帕子把他的手擦干净,并塞给他一个大调羹以后,吉祥才发现以自己的新样子要进行吃饭操作有多困难。 在吉祥第三次把红枣粥舀到脸上以后,终于愤怒地摔勺子了。 看着满桌子的菜却吃不到嘴的小猪觉得自己很委屈。一睁开眼睛自己就变了个样子,尾巴还不见了,害他又惊又怕,大哭了一场以后被九蒙嘲笑,饿得要命的时候连个勺子都欺负他! 一直坐着看笑话的九蒙看到吉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终于良心发现了:“吃这个。” 他把一小碟子苹果饼推到吉祥面前。 圆圆的糯米饼上满是油亮的芝麻香气和苹果特有的清甜香味,直勾勾地钻进了吉祥的鼻子里。 “你以前没有用过这些,拿不稳是应该的。”九蒙说。“等你吃饱了,走路吃饭都要从头学起。” “走路?”吉祥抬起一张油乎乎的脸。 “从四条腿变成两条腿,不学走路难道你想在地上爬么。”九蒙横了他一眼,顺手拿起一只煮鸡蛋给吉祥剥蛋壳。 “我还有呼噜。”吉祥说。“我可以飞。” 九蒙瞪了他一眼。“等你上学了,大家发现你不会走路,你就等着被笑死吧。” “上学?” 九蒙理所当然地点头。“你长大了,自然要去上学的。” 吉祥撇嘴。“不去。” 小猪还记得,敖白他们也在上学。他才不要和敖真那几个坏蛋见面。 在东海他可以横着走,可是敖离轻易就把他制住的情形吉祥可是一天都没有忘记。 “这是殿下的意思,不然不上学的孩子长不大。”九蒙习惯性地顺口忽悠吉祥。 一向容易哄骗的小猪闻言,果然露出了挣扎的表情。“我不想去……” “不去上课,难道你要一辈子待在龙宫里?龙宫可不缺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大胃王小猪。”九蒙逗他。 吉祥把整个粥碗都扣在了九蒙的新鞋上。 …… “我一定要上学去吗?”吉祥一边扶着床头练习走路一边问,白玉般的圆脚丫踩在墨色锦被上显得格外逗人。 “吉祥不想上学?”敖光挑眉。 “我不喜欢敖真。”吉祥很诚实。“还有敖离敖白,都不喜欢。” 敖光摸摸吉祥脑袋。小猪变成人了以后,圆乎乎白嫩嫩的样子没有大变化,只是多了一头蓬松柔软的头发。敖光觉得手感很好,于是顺手又揉了一会,把原本就蓬乱的头发弄得更像一个鸟窝。 “南山上不只有敖真他们,还有很多仙童和小灵兽。你可以和他们交朋友。”敖光没有让吉祥尝试和敖真和好,而是换了个方向。“吉祥独自待在东海不寂寞吗?” “我有小海星!”吉祥大声说。“还有织织!” 因为太激动,用力握拳挥手的吉祥一下子就失去了支撑点,身子一歪就滚进了被子里。 “吉祥。”敖光用和之前抱小猪一样的方式把吉祥抱起来。“你不能把东海当做整个世界。外面还有很多比东海大得多的地方,还有很多和小海星一样值得你喜欢的朋友。” 吉祥把脸埋在敖光怀里不吭声。 敖光看到小猪不反驳了,继续教育:“你一直待在海里不知道,等你出去了,就会发现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吉祥突然咕哝了一句话。 敖光伸手想把他的脑袋抬起来,未果。 “吉祥?” “为什么我非要出去?”吉祥又说了一遍。“我不想去上学。” 说完,吉祥迅速放开敖光,利落地钻进了被子里。 “吉祥——” “我睡着了!” “……”敖光看着已经开始认真打呼的吉祥,叹了口气。 …… 原本敖光以为吉祥对上学的抗拒只是一时任性,可是当第二天吉祥死趴在床上不肯下来,连饭都不愿意吃的时候,龙王才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严重了。 “吉祥。”敖光挥退了守在床边的宫婢,伸手拉开卷成一团的锦被。 早上的时候敖光以为吉祥在赖床,并没有留意到他有什么反常行为,可是当他处理了一天的事情以后,才有人来和他报告说吉祥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了。 敖光站在床边,盯着床上隆起的被子看。 吉祥一整天都没有下床,也不说话,任由谁在床边哄都没有用。 被子几乎要被敖光拉开,吉祥死死地揪住被子不放,一声不吭。 敖光皱眉。 他虽然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太过纵容小猪,但是吉祥一直以来都没有任性得太过分,除了这一次。 居然因为不知道闹什么脾气而不下床不吃饭——敖光沉下脸。“吉祥,出来。” 缩在被子里的吉祥动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小猪吉祥对于敖光的心情一直都本能地把握得很精准。 虽然敖光开口的时候,语调并没有变化,但是吉祥还是感觉到敖光的语气和平时有一点不同。 敖光生气了。 床上的小山包缓缓地蠕动了一下。 “为什么不起床不吃饭?” 吉祥吸了吸鼻子。“我不上学……” 龙王愣了一下。 原本打算教训这只任性妄为的小猪一顿,可是一听到这个异常沉闷的声音,敖光就立刻感觉到不对劲了。 敖光原本拉着被子的手放开了,想了想,改为从被子的缝隙里把手伸进去。 吉祥没有防备到这一招,等到发现的时候,敖光的手已经摸到了他那张湿漉漉的脸。 第24章 敖光原本因为小猪任性而激起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裹在被子里的小家伙怕是累极了,说不定连自己已经饿得变回了原型都不知道。 “吉祥,我不生气。”敖光低声说。“你放开被子。” 吉祥吸了吸鼻子,松开了被他卷得死紧的锦被。 敖光顺利地把小猪拖了出来。 “你告诉我,为什么闹脾气。”敖光看着吉祥说。 小猪含糊不清地哼唧了一声。 敖光抱起他。“你才刚变作人就不吃饭,不怕弄坏了身子,一辈子当一只小猪么。” “要是我不变成人,是不是就不用去南山了?”小猪可怜兮兮地蹭了蹭敖光的袖子。 话说到这个地步,敖光总算明白小猪在闹什么别扭了。 可是难道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这么讨厌上学么。没有育儿经验的龙王有点犹豫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南山上这么多学道修仙的孩子都是怎么被说服的? “上学没有你想的这么讨厌,你可以交很多朋友……” 不等敖光说完,小猪就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龙王吓了一跳。 “我还小呢……我以后会听话,也不欺负九蒙了,我乖乖在龙宫上课。”因为埋在敖光的衣服里,吉祥的声音很闷。“所以不要把我送走……” 【“这只小猪,你要怎么处置?”】 【“等长大一些,送回蓬莱吧。毕竟……”】 敖光突然想起了当日在天上和英招的对话,突然明白了。 小猪没有得到敖光的回应,有点急了。“我不会闯祸!我再也不睡懒觉了——” “吉祥。”敖光抚上小猪的脑袋。“我不是要把你送走。” 小猪立刻抬起头。“真的?” “南山只是一个学习的去处,你的家还在东海。”敖光一字一句地说。“谁都不会把你送走。” 吉祥呆呆地看着敖光,敖光也看着他。 当小猪还在万华府的时候,府里除了小狐狸小仙鹤小老虎,还有一只年纪很大的玄龟。 吉祥曾经和那只老玄龟一起睡午觉,当时老玄龟对他说了一些话。他说万华府来来去去,已经换了好几批灵兽。还说虽然万华府的日子很惬意,但是所有的动物终究都是要被送走的。老玄龟已经很老很老了,他说的话吉祥很相信。 小猪关于蓬莱的记忆很少,在那有限的回忆里,吉祥不记得自己有父母抑或是兄弟姐妹。等到被英招带回了热闹的万华府的时候,小猪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灵兽在一起玩会这么快活,即使很多时候大家喜欢开他玩笑,他还是觉得很快活。 当英招说起要把他送回蓬莱的时候,吉祥觉得突然没有了跑跳玩耍的气力——然后就立刻听到了敖光说要把自己带走的话。当时吉祥想,虽然不知道‘东海’是什么地方,但是不管去哪里,都要比回蓬莱要好得多。 可是当敖光说要把他送到南山去的时候,吉祥就慢慢想起了那只老玄龟。在万华府呆不久,在东海是不是也一样呢。到最后,大家终究是要把自己送走的。 看到小猪一直看着自己发呆,敖光又重复了一遍。“吉祥,我不会把你送走。” 吉祥的眼睛越睁越大,差点忘了呼吸。 小猪还没有学会用很多高级的词汇来形容现在的心情,但是他觉得此刻的敖光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好的事物——没有之一。 …… “所以你就把自己饿成了这个样子?”织织一手托腮,懒懒地看着坐在桌上,半个身子都趴到盘子里的小猪。“好不容易变成人了,居然又饿回去了……” 吉祥百忙之中抽空反驳:“敖光——说吃饱了就能变回去——!”误会一被解开,小猪又立刻阳光灿烂了起来。 小海星安静地坐在一边发呆,连吉祥分给他的半个鸡蛋都没有发现。 吉祥举着一只鸡腿在小海星面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听说你要上学去,就一直这副德性。”织织说。“他八成舍不得你呢。” “敖光说现在不急着去南山。”吉祥艰难地咽下一大口肉。 小海星闻言立刻抬头。 看到小弟这么爱戴自己,吉祥一股豪气往上冲:“非要上学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就把你带上。” “真的?”小海星激动了。 “嗯嗯。”吉祥把小胸脯拍得嘭嘭响。“敖光会答应的。” “是呀,你可以跟去当个书童。”织织笑嘻嘻地点点小海星的脑袋。 “要是我和敖真打架,小海星也可以帮我。”吉祥补充。 “殿下一定不许你打架。”织织眨眨眼睛:“而且你也打不过几个小太子。” 吉祥转了转眼珠子。“要上学之前我先找九蒙教我能把他们打趴下的法术。” 织织没有理会他的异想天开,而是换了个话题。“到南山去,可不止有几个小太子,殿下要你去交朋友,你就只想着打架么。” “那里有小猪吗?”吉祥来了兴趣。 “小猪没听过,但是有凤凰!”织织的眼睛突然变得闪闪发亮。 “凤凰?”那是什么?吉祥没听说过这玩意。 “凤凰也是天界神族——个个俊美无双!”织织用一种梦幻的语气说。“当然西海的小太子们也很出色,不过类型不一样……” 一听到织织说起敖真他们,吉祥立刻嫌弃地哼了个响鼻。 “吉祥你到了南山要是能认识几个小凤凰就好了,我听说凤凰不论男女都好看得天怒人怨呢。” “?”吉祥有点听不明白。既然都“天怒人怨”了,还能称作好看么? 而且在他看来,敖光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 “不只是小凤凰呀,听说麒麟向来也都是丰神俊朗……”织织兀自陶醉个不停,而吉祥一点都没有听明白。 “凤凰麒麟长得好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吉祥嘀咕。 “这叫少女美好的憧憬!”织织伸出手指狠狠点了一下吉祥脑门。“小孩子就是不懂。” “反正我现在还不用去呢。”小猪吃饱了,伸出油乎乎的蹄子给织织擦拭…“敖光说要等我再长大一点。” “那你可不要再偷懒了。”织织教训他。“我听说这几年小太子们在南山学到了不少呢,你再不努力,去了也只有被他们甩下的份。话说回来敖真太子真是长大了不少,上次看见他好像又抽高了……” 说到敖真,吉祥突然想起来。“织织,珠双是自己走的么?” “啊?”织织愣了一下。吉祥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敖光说珠双回去了,那天我们不是看见敖真来了?是不是敖真是来把珠双带走的?珠双是从西海来的么?” 织织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她没想到小猪这么把那个珠双放在心上。 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我也不知道。” 吉祥有点失望。“那她还会不会再来东海玩?” “大概吧。”织织说。“我差不多要把这些收拾了,还要不要吃个梅花酥?” 吉祥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摇摇头打了个饱嗝。“留着下一顿吃。” “留到下一顿就全软了。”织织拉起小海星放到他头上。“吃饱了别坐着,快去走动走动。” 吃饱了肚子的吉祥立刻精神地跳下桌子一溜烟跑走了。 织织松了口气。 现在“珠双”这个名字,几乎成了龙宫里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 不过此刻的织织不知道,这个名字注定在很多年后,会在小猪吉祥的生命里,再度掀起不大不小的波澜。 第25章 “为什么不行?”吉祥死死地拉住敖光的衣袖不放。“我也要去。” “行云布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敖光耐心地扳开吉祥的手指。“我不能带着你。” 敖光常常要离开东海去办事,但是吉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纠缠过。 其实敖光也明白,这八成是因为等在一边的敖真。 比起吉祥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敖真看起来很明显又长高了不少,但是那张俊秀的脸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就这么面无表情地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吉祥和敖光闹腾。 敖光不知道怎么向小猪解释,因为敖闰暂时不在,所以要由自己代替他来教敖真一些龙必须要学会的事情——吉祥和敖真见面第一天就结下了梁子,不管他怎么说吉祥恐怕都是不服气的。 “你可以带敖白去花园玩。”敖光说。“你是主人,不要对客人不理不睬。” 吉祥拨浪鼓似地摇头,不只敖真,敖离敖白他都很讨厌。敖光居然要带敖真出去而把自己和敖离敖白留下! 他用激烈的肢体语言表达了龙王对今天日程安排的不满,敖光的袖子都被他拽得变了形。 敖光轻易地把吉祥轻轻拉开,不管司雨掌风,都要遵守一定的时候,他不能耽误。 九蒙立刻默契地上前,利落把挣扎不已的吉祥拖开。 看着敖光和敖真就这么在自己面前驾云走了,吉祥生气得恨不得咬抱着自己的九蒙一口。 “好了,不就是吵过一次架么,你怎么这么小气。”九蒙教育他。“两个小殿下还在异宝阁里呢,表现你已经长大成熟的时候到了——去和他们搭个话,玩一会就好了。” 在九蒙的认知里,小孩子哪里有隔夜仇,在一起玩一会就什么深仇大恨都忘了。 小海星不知道吉祥和那些没见过面的客人有什么恩怨,不过他坚决地表示了站在吉祥这一边,迅速和吉祥做了一个鄙视的表情。 看到温和教育失败,缺乏耐心的九蒙直接拎着他大步走:“总之你先去和殿下们打个招呼!哎唷别踢我——你今后去南山少不得要殿下们照顾!” 吉祥踢打无效,被九蒙一路提到了异宝阁。 在里面两个宫婢正在点熏香蒸茶,敖白和敖离都端坐着。 敖白今天的样子有点不同,他已经不是吉祥印象里那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了——当时敖白坐在椅子上两只脚都还够不着地来着,而现在居然能有模有样地摆出了正经的表情,等着旁边的宫婢给他剥葡萄。 敖离的变化更大,原本就漂亮的五官越发明显起来,正是长高的年纪,少年瘦削的身体像是刚刚抽节的青竹,虽然不够结实,但是却也别有一番风姿。 九蒙直接把吉祥拎到了敖白和敖离面前。 敖白也长得越来越精致,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不住地打量一脸悲愤的吉祥。“九蒙,这是谁?” 敖离“咦”地一声站起身来,凑到吉祥面前。 “吉祥,打招呼。”提着吉祥的手一捏,吉祥就嗷嗷叫了起来。 “吉祥——?”原本用力装出一脸严肃的敖白立刻破了功,“小猪~?” 吉祥脚不沾地,想跑都不行,只好哼唧了一声,表示招呼过了。 敖离回忆了一下,有观察了一下吉祥,恍然大悟:“那只小猪啊,啧啧,长大了不少,不过还是那么肥~” 九蒙把吉祥放下地。“殿下出去了,让吉祥带你们去玩。” “吉祥~”敖白蹭到他面前,笑嘻嘻地伸出一只手比了比:“你变成人了呀~不过我还是比你高~” 吉祥虽然不觉得长得高有什么好的,但是由敖白这么一说,还是莫名其妙地觉得生气了起来。 敖离似乎早就忘记了他们的恩怨,还露出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来,伸手戳了戳吉祥手上的小海星。“这是你养的?” 冷不防被戳了一下,小海星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咦咦会说话!”敖白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偏头看去。 敖白歪着头的样子正好能让吉祥看到他又长又翘的睫毛,配着又大又亮的眼睛漂亮极了。 吉祥眨眨眼睛,突然觉得敖白的眼睛很好看,而且好像还有点眼熟——这么一想,敖白整个人都似乎变得顺眼了些。 看来敖白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的,吉祥想。 这边的敖离似乎对小海星戳起来的手感上瘾了,吉祥才走神了一下,小海星就已经被戳得眼泪汪汪,直往吉祥的袖子里缩去。 “你干什么?”吉祥瞪眼。“不要欺负人!” “我没欺负他呀。”敖离说。“我只是看他长得很软而已——嗯,戳起来也很软。” 看到吉祥和敖离敖白到目前为止都还算互动良好,九蒙开始放下心来。“吉祥,不是要带两个殿下去看看你养的小珍珠么?” 吉祥差点嗷嗷叫起来。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带这两个家伙一起玩了! “小珍珠?”敖白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珍珠有什么好看的?一点都不稀罕。”敖离无趣地坐回椅子上。在西海他们什么宝贝没有,一颗珍珠实在不算得什么。 “什么叫不稀罕?”吉祥仰头看九蒙。这个是生词。 不等九蒙回答,敖离就开口了:“就是没趣,无聊的意思。珍珠对我们来说还不如路边的石头。” 敖离说的是大实话,不过话里的满不在乎吉祥还是听得出来的——连小海星都探出头,不满地瞪了敖离一眼。 “谁说珍珠不稀罕?”吉祥大声反驳:“珍珠可听话了!” 听话——?敖离噗地笑了一声。“一颗珍珠还能长耳朵不成?” “咳,离殿下,此珍珠非彼珍珠。”正想离开的九蒙只好又转身回来。“珍珠是吉祥养的一只小金线蚌。”前些日子九蒙也听说了宫里不知道谁挖出了这么个小东西,因为蚌太小,就转手送给了小猪养着玩,敖光跟吉祥说养得好的话,会有珍珠从里面长出来,于是吉祥就给金线蚌取了个名字叫小珍珠。 “金线蚌?”敖离挑眉。“那倒还有点意思。小白想看看么?” 虽然产珠的蚌到处都有,但是金线蚌却是东海独有的,数量稀少不说,离了东海也不能活。 而且虽然金线蚌能产出珍贵漂亮的金边珍珠,但是里边有没有珍珠也还是要碰运气的——二十个蚌里能有一个会产珠就算不错了。 吉祥有点不乐意:“今天珍珠要睡觉。” “吉祥。”九蒙咳了一声,打算再次暗地教育,但是吉祥下一句话却差点让他咬到了舌头。 “海棠居很远!”吉祥说。“走到那里珍珠一定早就睡着了。” 吉祥把珍珠养在海棠居?!九蒙看了一眼敖白,立刻恨不得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嚼碎了咽下去。 “我不想看那个。”敖白倒是不怎么热衷。对他来说珍珠就是珍珠,改了个名字他也没兴趣。 九蒙松了口气,立刻找了个借口溜了,留下吉祥和敖白兄弟干巴巴地一起坐在异宝阁里大眼瞪小眼。 “吉祥,我们去玩吧~”敖白伸手要去拉小猪,却被躲开了。 敖白看到吉祥疏离自己的样子觉得有点失落。他一开始就觉得小猪长得圆乎乎的很可爱,可是为什么吉祥都不愿意和他亲近呢。 “算了。”敖离弯起眼睛。“小白,哥哥带你去看风筝去。” 风筝? 在一边装死的吉祥耳朵竖了起来。 敖离慢条斯理地看了吉祥一眼,才笑着对敖白说:“现在正是春天,外面有好多小孩儿都喜欢出门放风筝呢,挑个热闹些的城镇,说不定还能找到你很喜欢的胭脂桃干。” 敖白果然高兴起来:“真的?” “大哥和大伯都不在,我们偷个空上岸逛一下没什么要紧。人间就属春天热闹,冻了一冬的雪化了,大家都喜欢出门踏青去。” “可是等哥哥回来发现了……” “不要紧。”敖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虽然海里不像天庭,地上一年天上一日,但我们出去转个两天就回来,不过也就是花一顿饭的功夫。” 听到这里,吉祥的心里已经是有一百只猫爪在抓挠一般了——他早就听说过那个“人间”了,每次敖光都要去很久,却总是不肯带上自己去看看的地方。龙宫很大,东海更大,没有人领着,吉祥根本就找不到出海的路。 以前敖光说自己还太小不能出去,可是现在他已经长大啦。 不过…… 吉祥偷偷看了一眼敖离。 敖离牵起敖白的手,一脸关怀地叮嘱:“小白,到了人间,看到好吃的小食不能吃太多,糖油果子核桃酪什么的我们可以买回西海慢慢吃,留着肚子哥哥带你去吃好的……” 敖白点头。 “也不要到处乱跑,人间不比海里,热闹得多呢。到时候卖糖画儿的玩杂耍的挤挤攘攘,别把自己弄丢了。”敖离眼角瞥到吉祥此刻的表情,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弧度。 “嗯嗯。”敖白点头。 “我们赶紧走,早出去就能多玩一天。”敖离牵着敖白就要走。 吉祥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跟他他们一起走了,可是偏偏是敖离…… 他就算纠结到死也不想向敖离服软开口。 吉祥一边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一边恨不得打开全身的毛细孔去探听敖离的动静。 他们迈步了…… 他们走了两步了…… 三步…… 到门口了…… 吉祥嘴巴一扁,刚打定主意在他们出门以后立刻去威逼利诱九蒙也带自己出去的时候,敖白突然放开了敖离的手,又蹬蹬跑回来。 “吉祥也一起去吧?” 第26章 吉祥自从来到东海以后,就只出海过一次,就是不满敖光总是外出,撒泼要跟着去的那一次。 虽然龙宫很大,也有很多人愿意陪他玩,但是吉祥心里对那个传说中的“只有长大了才能去”的人间还是满腹好奇的。 所以…… “要是你们出去玩忘记回来,敖光会责备我没有把你们招待好的。”吉祥抬起小下巴。“我当然要跟着去监督你们。” “我对人间才没有兴趣呢。”想了想,吉祥又补充了一句。 敖离倒是没有对吉祥此地无银的说明做出评价,而是大方地给了他一个小牌子。 小小的黑色乌木牌上用银漆画着吉祥看不懂的图样,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这是海令。”敖离说。“这是进出东海的凭证,可不要弄丢了——否则你在海里找上一百年都摸不到回来的路。” 木牌上钻了个小孔,一根白丝绳穿孔而过。吉祥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衣服上居然没有荷包或是暗袋,于是决定把小木牌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吉祥原本以为他们要从前殿出去,没想到敖离却带他们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吉祥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 这里看起来很像吉祥平日作业练习的花园,但是又明显不同。 龙宫虽然位于深海,但是龙王对王城以及王宫的都做了些特别的布置,宫里和陆地上一般四季分明,干燥舒适。 不过这个地方却真正像是海底的样子——一跨进来吉祥就感觉像是一头扎进了水里:比吉祥高大几倍不只的海草轻轻摇摆,到处都是一串串珍珠似的水泡汩汩上升,五颜六色的海葵和珊瑚下不是光洁的石板,而是亮晶晶的细砂。正中央有一座两翼门楼,五色琉璃顶在海水中更显耀目,波光粼粼,每道飞翘的檐角上都盘卧着一条口衔明珠的五爪龙。 门楼固然富丽堂皇气势不凡,但是却突兀地独自矗立在一个像是花园的地方,全然成了一个虽然好看却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漂亮摆设。 不过敖离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很是熟稔地上前,站在门楼前不知道做了个什么动作,原本空荡荡的门楼中央突然出现了一扇大门,两边门扉上都扣着铮亮的大铜环。 敖离抬手,拉起门环扣了五下,门缓缓开启。 等到门大开以后,吉祥才看到门的另一边隐约能看到像是个村落的样子,普通的草屋木楼,还能看到挂着的渔网。 “哥哥,那是哪里?”敖白拉拉敖离的袖子。 “东海岸边的小村子。小白要记住,回家是敲三下门,出海敲五下。”敖离一手拉起一个。 吉祥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犹豫地回头看了一下。 他们身后空荡荡。 小海星贴在他前襟上,也跟着他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吉祥?”敖白转头,敖离也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猪挺起胸脯,大步跨了进去。 在他们走进门那一瞬,大门就开始慢慢合起,在涌动的海水中渐渐透明直至消失,精致的门楼又恢复了安静的样子。 …… 隔着门看是一回事,真正身临其境是一回事。 大概是刚下过雨,敖离带着敖白吉祥踏出门以后就直接从屋顶上滚了下来——他们踩到了湿漉漉的青瓦上,那上面还有一层青苔,滑腻无比。 敖白直接趴了个狗吃屎,被敖离一把提了起来。 “咦?吉祥呢?”敖白张望。 “喂——”半空中的吉祥招手。 小猪的下滑的位置比较特别,没有像敖白一样滚下屋顶,而是被挂到了突出的橼木上。 敖离四下看了看,他们似乎正站在一户人家的后院,现在正是上午干活的时候,不管是屋里还是围墙外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小猪先不要动……啊。” 吉祥虽然还是个孩子,但长得圆乎乎是不争的事实,还不等敖离过去把他弄下来,轻软的云锦就发出了美妙的“嘶啦”声,挂着他的袍子后领一下就断开了。 好在屋顶并不高,有小猪身上的肉作为缓冲也不会摔得太狠,不过当吉祥掉下地的时候和敖离和敖白都听到了不详的碎裂声。 “——咦?”吉祥摔得有点疼。“什么东西?” “吉祥!”敖白声音变了。 小猪抬头,视线内兀然出现了一个面露凶光的大家伙。 “哎呀……?哎呀!!”吉祥被狠狠啄了一下以后也顾不得喊疼了,爬起来就逃。 敖离在一边笑得肠子都绞在一起了——小猪摔下来的时候正好踢到了一只粗瓦大盆,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于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白鹅看到自己的食盆被突然出现的闯入者侵犯了,立刻毫不客气地上前算账了。 别看大白鹅看起来一副憨厚的样子,一旦发起狠来那长脖子和黄嘴巴都是很有威慑力的武器,吉祥刚落地就被那只捍卫自己地盘的白鹅追得满院跑。 总算敖离还有点良心,在吉祥被大白鹅叮啄出满头包前打开了院门,轻轻送出一股掌风把大白鹅打了个趔趄以后抄起吉祥和敖白就闪出了门。 吉祥被吓唬得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在蓬莱天庭还是东海,他都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动物。 “那是鹅。”敖离笑嘻嘻地说。 于是吉祥向来顺遂的生命中终于出现了第一个天敌。 这个村子不大,他们走在路上,偶尔有一两只胖母鸡带着小鸡咯咯哒地经过他们,钻进路边篱笆的豁口里,隐约能听到女人呵斥孩子和水桶碰撞发出的声音。 敖离显然不是第一次乱跑了,看到两个小的一脸茫然的样子,油然而生的优越感让他豪气地手一挥:“走!” “去哪里?”吉祥东张西望。 “问路!” …… 敖离虽然生在豪门(?),但是由于交游广阔(??),各种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教了他不少东西。 他带着敖白吉祥走了一阵,果然在村子里最大的槐树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庙。 小庙看起来很不错,前面香烛果品一样不少——就是小了点,估计只到敖光膝盖。小庙后面的槐树上系着很多红布,旁边趴着一只随处可见的老黄狗。 敖离让敖白吉祥等着,绕过小庙,老黄狗站了起来。 敖离拔出一根燃尽的香,就着残留的香灰在一块红布上划了一下。 老黄狗汪了一声。 敖离扔下香根,转身等待。 吉祥觉得那个小小的庙很新奇,正在睁大眼睛研究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个庙猛地变大了,还看到庙里坐着个小老头儿。 那个老头儿长得很滑稽,明明长着一张小孩子的脸,但却头发花白,还长着一把长长的白胡子。 小老头儿走出庙,恭敬地向敖离行了个礼。“六须见过小公子。” 敖离摆摆手。“这里是哪里?” “咳,这里是鸡血村,往村尾走出二十里就能到那东海边。““我们要到边上的城镇去,不方便走路,跟你借个马。” 小老头又是鞠了一个大躬,胡子几乎要垂到地上了:“六须立刻安排。” 不等吉祥研究出他的胡子究竟有多长,小老头就立刻不见了。 吉祥眨眨眼,那个庙也变小了。 原本趴在树下的老黄狗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不大的马车,马已经套好了。 第27章 敖白和敖离都不是第一次出海了,一路上只有吉祥像长了个尖屁股一样坐不住,使劲把脑袋探出窗外。 敖白打了个呵欠,靠在敖离身上:“我们为什么不用飞的?”西海的小太子从小出行就用的是六骑金鬃龙马拉的宝顶辇,这种充满乡土气息,奇慢无比的马车让他觉得极不舒服又不耐烦。 敖离捏了捏弟弟的脸:“出了海就要低调些,别忘了大哥现在也在外面。” 吉祥还不管敖白对于落后马车的不满呢,他只觉得一路走来的风景都很神奇。 天上不管是哪里一概云雾缭绕飘渺出尘,东海则是珠光璀璨遍地生辉,这种路边长的既不是白荷也不是五彩珊瑚,而是胖乎乎的狗尾巴草的地方对他来说新奇无比——吉祥甚至闹着下车,摘了一把狗尾巴玩。 小海星更是没离开过东海,眼睛睁得比吉祥还大,两个小乡巴佬不停地在车上大呼小叫。 敖离收回手,就立刻发现自己沾了一手泥——之前摔了个结实的敖白扬起泥乎乎的脸,眼看就要往他身上蹭。 敖离马上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弟弟的额头,转头一看,那只屁股撅得老高的小猪更凄惨,袍子几乎被撕成了两半,只剩下一小部分连合的布料要掉不掉地挂在他身上。 “小猪,过来。”敖离吸了口气。要是带着这两个小东西进城,自己不定被路人当成什么呢。 “干什么?” 敖离指挥敖白和吉祥并排站好,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他们两个,伸手一指,敖白和吉祥就都换了一身行头。 虽然还是锦缎绫罗,但是敖离都换成了低调不显眼的暗青色和浅绛色,样式也简单了些。敖白脸色的泥也不见了。 “繁城要到了,进了城谁都不许乱跑——但是要是被哪个厉害的大妖怪发现了,仙家的孩子吃起来可是最补的。”敖离一字一句地说。“特别是小猪。长这一身肉,不是妖怪都想啃两口。” 吉祥哼了一声。 不是敖离危言耸听,而是未长成的吉祥和敖白确实在某些不修正道的家伙眼里是再好不过食物,吉祥和敖光日夜相处,身上多少也沾上了些龙气,在不明真相的妖怪眼里,小猪恐怕是和敖白一样抢手的。 敖离对自己的弟弟很有把握,敖白虽然娇气但是却很聪明,对于未知的危险向来都很擅长躲避,可是小猪就不一样,不管是作为猪还是作为人,都是一副不精明的样子。虽然他确实是抱着捉弄的心情把吉祥拐出来,但是也只是欺负欺负便罢,敖离也并没有存了恶毒的心思,对于目前现在站在大伯心尖上的小猪,敖离还是要多注意看顾的。 弄干净了的敖白长得玉雪可爱,一双漂亮的猫儿眼崇拜地看着敖离:“进了城我们要去哪里?” “先去吃东西。”敖离笑眯眯。“不过现在,我们要下车了。” “咦——?”敖白爬上凳子探头看。“还没到城里呢。” “我们在城郊下车。小猪,把你的海星从窗子上扒下来。” 说话间,马车也偏离了大路,绕过一个青草茂密的土丘以后停了下来。 等他们都下了地,一声轻响过后,马车就立刻不见了,原本停着马车的地方,站着一只老黄狗,身上挂着一张画着图案的纸。 老黄狗把身上的纸抖下来,迅速跑远了。 “小白,那个不要捡。”敖离拉住弟弟。敖白对老黄狗很好奇,想捡了掉在地上的纸来看。“鸡血村的东西,不能带进城。” 吉祥握着两根狗尾巴草一脸可惜。他刚才不知道那个马车会消失,只拿了两根出来——在车上还放着一大把呢,这下全没了。 其实下车的地方离城门并不远,敖离把两个小的带上大路,才走了一会就看到城门了。 现下已经是中午了,除了一些走远路的商人以外,进出城的人并不多。 在敖离威胁他不合作就不带进成以后,吉祥终于乖乖地把手伸给敖白。于是敖离牵着敖白,敖白拉着吉祥就这么进了城。 正如敖离在东海说的,现在是春天,大家都愿意出门游玩,所以城里异常热闹。 敖离很熟练地带着敖白吉祥穿过人群,去寻那素色的酒标。 敖离正是刚刚长开的年纪,不论是眉眼还是气质都是人间少见的尊贵好看,所经之处必然要惹来不少眼光,而他牵着的两个孩子一个像观音身边的无垢金童,一个像玉雕的小福神,更是让路人惊叹:究竟是怎样的大户人家才能养出这么几个如此稀罕的孩子。 敖离全然不顾身边的目光,直直看向了远远竖立着的一根望杆,上面一张酒旗被春风吹得摆出波纹,旗上一个大大的“酒”字似乎已经随着春风散出了一股醉人的酒香来。 敖白很不习惯熙攘的人群和众人好奇探究的目光,紧紧拽着敖离,那有些生怯的表情更是惹人怜爱。 而吉祥就没有这种公子气质了,他本能地把大家的眼光都当做了对自己的赞美和羡慕,小胸脯那是能挺多高就挺多高——至于他有什么可让人赞美羡慕的,那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敖离把敖白吉祥都牵到了酒楼前,这酒楼看起来富丽堂皇,若不是门前那根望杆和少了两扇朱门,看起来真和望族府邸,官仕住宅差不多。 今天生意显然很好,即使敖离几个身上穿戴都不凡,跑堂的伙计还是一迭声抱歉:“公子晚了一步,楼上都满了。要是不嫌弃……” 伙计没有把话往下说,一楼的大堂里还是有几张空桌子的,但是敖离的脸色表现得很明白:他嫌弃。 开玩笑,他敖离这辈子还没在这种开着大门,往来行人都能看到的地方吃过饭呢! 他刚想低头跟敖白说再换一家,身后突然传来“扑”地一声。 那是店里的一个伙计抬酒上桌,开坛的声音。 这下敖离想走也走不动了。 虽然离得远,但是西海二太子还是闻出了那是难得的上品石冻春的香气。 敖离深吸了口气。 “小白小猪,我们就在这里吃饭。” 第28章 这间酒楼从外面看着不大,进了门倒是感觉相当宽敞,在北面墙根边并排摆着十来个圆肚大酒缸,几乎每个都有一人高。 现在正是中午,吃饭的人挺多,只剩下靠近大门的地方还有桌子——敖离在心里挑拣了一番,勉为其难地带着敖白和吉祥在最靠墙边的方桌边坐下。 敖白虽然和哥哥一样从来没有在这种人声沸杂的地方吃过饭,但是毕竟年纪小,新鲜感很容易就战胜了少爷架子,高高兴兴地坐上了长凳。吉祥倒是没有敖家兄弟那种与生俱来的挑剔,爬上凳子以后就不住地东张西望。他的位子正对着大门,不管是挑着担子悠闲经过的货郎还是行色匆匆的商人都让小猪觉得很有意思。 敖离点了菜以后,伙计很快就先上了几个饭前打发的小食和一壶清茶。这些盛在小白瓷里的小菜吉祥一个都没有见过,趴到桌上从筷筒里取了一双筷子,也不管敖离敖白,自己挑了一些和小海星尝。 小海星抱着一个梅子啃了几口,四肢都惬意得卷了起来。 敖离对小菜没有兴趣,倒是取了一根筷子又去戳小海星:“一颗蒜梅而已,有这么好吃?” 敖白看吉祥吧唧吧唧吃得欢,也忍不住夹了一颗来尝:“哥哥,西海没有这个。” 这蒜梅虽然一听起来就是又酸又呛,但是吃到嘴里却是异常脆爽,生津止渴,还有一股淡淡清香。看到两个小的光是上了两个梅子瓜干就吃个不停,敖离不禁嘴角上翘:“你们现在就吃这么多,待会上菜别没了肚子。” 敖离原本就生的惹眼,自从进了门以后因为心里不爽一直没摆出好脸色,现在突然露了个笑容,虽然算不得春风拂面,但也是雪化冰融,一时间连隔壁一直偷眼看他的倒酒伙计都呆了一下。 敖离自然察觉到自己被一群凡人围观了,按捺下想降下一道雷劈开这酒楼的冲动,把脸转向题壁,一言不发地欣赏起上面的词赋起来。 先前点的八宝豆腐,剔缕鸡,金玉玲珑盅和糖煎冬瓜都上桌了——还有吉祥特别要求的一份炙子烤鹅,敖离拍开了吉祥伸向酒坛子的爪子,晶莹香醇的酒一倒进杯子里,四溢的酒香让敖白和吉祥都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 不过敖离不许他们俩靠近酒坛子,吉祥退而求其次地伸手抓了一个硕大的鹅腿,正要下口啃,却发现桌上的小海放着摆在面前的干鸡条不吃,而是探头往门外看。 顺着小海星的目光,吉祥看到一个小孩儿蹲在酒楼门外,正在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看。 想了想,吉祥跳下凳子。 蹲在门口的孩子看起来和敖白差不多大,虽然眉目没有敖白的精致美丽,但是却是干净可爱,憨得像是水墨画里的小童子。 看到吉祥朝自己来了,那孩子就直直地盯着——吉祥手里的大鹅腿看。 吉祥歪头,把鹅腿举高了些。 果然那道热切的视线就立刻跟了上去。 “你想吃么?”吉祥问,把鹅腿向前伸了一点。 那孩子立刻诚实点头,“我饿。” “可是这是我的。”吉祥收回鹅腿,“我不给你。” 敖离看到小猪离开饭桌去跟陌生人搭讪,不禁皱眉,不过看那孩子的形容穿戴也不像是小乞丐无赖,而真要说起来,看到人家饿了特地拿着个鹅腿去馋人家的吉祥更像个没事找事的小流氓一些。 那孩子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被吉祥戏弄了,也不生气,只是又转头往酒楼里看。其实他个子比吉祥大,要是真伸手抢也未必不会成功。 看到他不理睬自己,吉祥得寸进尺:“你在这里看又没有用,想吃就进去拿。”吉祥认为东西就放在酒楼里,蹲在门口干看着而不进去的行为很笨。 那孩子摇摇头。“我身上没有钱……” 钱?从来没有受过以物易物教育的吉祥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还不知道待会敖离是要为他手上的鹅腿付账的。 “没有钱就不能吃东西么?”吉祥问。“肚子很饿也不能吃?” 对方点头。“小福不见了,钱都在他身上。” 原来他不是傻得不会进去吃东西,而是不能进去啊。吉祥顿时有点同情他起来。“那你等一下。” 敖离看到吉祥蹬蹬蹬地跑回来,以为这只没事找事的小猪终于要回来安生吃饭了,没想到下一刻他却看到吉祥一把抓过自己弟弟手里的另一只大鹅腿就又跑了! 吉祥把敖白那只鹅腿一脸大方地递过去:“这个给你。” 那孩子有点受宠若惊:“真的给我?” 吉祥点头,把鹅腿塞过去以后教他:“赶紧咬一口,不然敖白要是追出来抢回去就糟了。” 不过吉祥想多了,敖白并没有追出来。 敖离看着自己弟弟一脸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哭笑不得:“那小混蛋倒是精,管闲事就算了,居然拿别人的东西充大方。” 敖白撅嘴巴。“哥哥再叫一个烤鹅……” 敖离板起脸教训弟弟:“到嘴边的肉都能叫人抢走了,想吃就想办法抢回来,抢不回来就别吃。” “那还是算了。”敖白想了想。一只鹅腿而已,他也不是真的那么稀罕。 “怎么能算了?”敖离瞪他:“你这样算了,待会那小猪把人领过来把桌上的菜全都抢光了你也算了?” “不会呀~”敖白淡定地夹起一块琥珀色的冬瓜:“吉祥没有那么大方,他没见过人间的孩子,一时新鲜去搭话很正常嘛。这桌子菜还是要哥哥付账,即使吉祥把他领过来了,哥哥也不会让他们把菜抢光的。” 敖白说得对,吉祥确实没有那么大方。 “我把这个给你,还不跟你要钱。”吉祥说。“你应该感谢我。” “我很谢谢你。”那孩子闻言认真点头。“我饿极了,多亏你了。”那只鹅腿,他两三下就啃光了。 “只说谢谢怎么够呢。”吉祥把小地痞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把你脖子上的锁给我吧~” 那孩子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如意金锁,看起来玲珑可爱,吉祥一看就觉得很喜欢。 “……这个不行。”那孩子为难了。“这个东西我从小就戴着,解不下来的。” 吉祥很失望:“真的解不下来?” 那孩子点头:“这个锁真的打不开。不然……这个给你。” 他递给吉祥一个小袋子。 “这是什么?”吉祥接过来。 “我爹给我的,说这个可稀罕了。”那孩子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我爹这么说的话,这个一定是很值钱的。” “……好吧。”吉祥勉强接受了。 做完交易以后,那孩子就要走:“我要去找小福了,再见。” “再见。”吉祥点头。“我叫做吉祥,以后如果你的锁能拿下来了,我还用鹅腿跟你换。” 那孩子刚想开口,酒楼里就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吉祥回头,看到敖离和敖白都站了起来。 第29章 “小白,走了。”敖离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转身就把饭钱扔给了赶过来的伙计。 敖白看了看吃到一半的饭碗,再看看哥哥,乖乖绕过桌子站到敖离身边,拉住他的袖子。 吉祥进了门才发现,他们吃饭的那张桌子下,脸朝下趴着一个人——姿势很难看。 那个人身边还有一只被摔得粉碎的白瓷小酒杯。 “吉祥!”敖白向小猪招手。“我们要走了。” “我还没有吃完呢!”吉祥瞪大眼睛。“为什么就要走了?” 吉祥没有发现,原本喧闹的酒楼此时无比安静,现在所有人都开始毫不掩饰地盯着他们看了。 趴在地上的人突然扭动了一下,含糊地呻吟了一声。 下一刻,敖离就在所有围观群众的热切注视下,扬起嘴角,朝着那人的脑袋狠狠地踩了下去。 含糊的呻吟变成了清楚的惨叫。 连一旁的伙计都忍不住眼角抽搐起来——谁都看得出敖离是用了狠劲往下踩的。 确定地上那人不会再动弹了以后,敖离才牵起敖白的手:“我们走……小猪你给我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上长凳的吉祥闻言抬起脑袋,两只正要伸向盘子的油爪子停在半空。 桌上的小海星不紧不慢地攀上吉祥的衣襟,吉祥委屈地收回手。“我还没有吃完呢。” “哥哥说这里不干净。”敖白安慰吉祥。“我们去找更好吃的东西。” “不干净?”吉祥立刻爬下凳子。自从他在龙宫里和九蒙养的六足鸟抢果子吃被发现以后,就被训斥了好几天,说堆在鸟笼边的果子是沤烂了喂给长毛的小鸟吃的,不干净。 事实证明那个“不干净”的果子确实也让吉祥的肚子遭了好几天的罪——虽然那个果子特别特别甜。 敖白看向现在已经一动不动趴在地上那个人,撅嘴巴:“这人过来了找我们说话以后哥哥就生气了,说我们不在这里吃东西了,脏。” 嗯——是地上那个人弄脏了他的饭? 已经准备走向敖离敖白的吉祥想了想,东张西望了一下,凑到那个趴着的人身边。 本来已经准备迈步的敖离见状刚想开口,却看到蹲在那人身边的小猪伸出了那双油乎乎的手。 原本就安静的酒楼气氛更加僵滞了,原本在看敖离的人现在都把视线转向了吉祥,看着他先是戳了一下那人,看到没反应以后,把一双小油手放到了那人背上。 大概是因为那人身上的衣料相当考究,蹭起来特别顺手的缘故,吉祥特别认真地把每一只手指都擦拭得干干净净了以后才站起身来。 敖离心情变得好了起来:“小猪快过来,我们去买荷莲兜子吃。” 虽然被敖离用自家的酒具砸晕了一个贵客,还被诋毁“这里的东西脏”,但是酒楼里的伙计愣是没敢上前拦住已经往门口走的三人。 没办法,虽然敖离看上去纤细精致,但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少年被调戏了两句以后就会突然发难,连动作都没看清人就趴下不动了,更别说后来补上那干净利落的一踩,那种自然流露的王八之气一时间把大家都镇住了。 “等等。”一个温润的男声叫住了拉着敖白小猪就要走的敖离。 敖离回头,漂亮的下巴划出一道骄傲的弧度:“还有事?” 从二楼走下的男人贵气天成,先是看了看仍然趴在地上的人,然后对上敖离的视线:“舍弟年幼,冒犯了阁下。龙某替他向小公子赔个罪。” “没事,以后把他拴好就行了。”敖离的视线从这个男人身上收回,说话间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 敖离话音刚落,这个自称姓龙的男人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金石碰撞声。 敖白从敖离身后探出脑袋:“你姓龙?” 对方含笑点头。“莫非小公子也姓龙?” “不。”敖白又缩了回去。 “那小公子贵姓……” “免了。”敖离截住他的话。“我们这就走了。” 不等他回应,敖离就拉着敖白小猪大步走出酒楼,吉祥人小脚短,几乎是被敖离拖着离开的。 等离开大路七拐八拐,看不到酒楼那张酒招了以后,敖离才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吃东西的地方。”吉祥看了看四周,除了青砖灰墙和窄窄的石板路以外,连行人都没有。敖离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 巷子尽头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阳光透过树枝在地上印下点点光斑。 敖离示意他们俩不要做声,让他们站在树荫里不动。 站了一会儿的吉祥觉得这个样子很傻,刚想发牢骚,就被敖是离瞪了一眼。 几乎同时,巷子里拐进了一个穿着青衣的人。 咦。 敖白拉拉哥哥袖子。 这不是刚才姓龙的家伙身后跟着的两个木头脸之一么。 敖白记得很清楚,因为刚才敖离在和姓龙的家伙说话的时候,他们几乎就拔了刀。 虽然只是手指一动,虽然刀只离鞘了一点点。 如果换成凡人的话,恐怕武功再高也难以察觉刚才有一瞬间,那俩个木头脸动了杀机。 敖白对走近银杏树,却什么都看不见的青衣人做了个大鬼脸。 青衣人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敖白的挑衅,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吉祥很好奇地看着他细细地查看周围的动作。 一阵风吹过,但是银杏树的枝叶却纹丝不动,连地上的光斑都仿佛像是被定格了一般。 等到青衣人确定一无所获离开了以后,吉祥才举手提问:“那个人是在找我们么?” 敖离点头。“不要管他们。” “他们是谁?”敖白皱鼻子。“都姓龙吗?” “恐怕只有被我打趴下的那个家伙和他哥哥姓龙。”敖离冷笑。“我们不用理睬他们,离他们远一点就行了。” “他们明明不是龙,为什么姓龙?”敖白撅嘴巴。“吉祥是小猪所以姓猪,可是他们是人。” “人间每隔百年都会有一些人妄想能够成为龙。”敖离漫不经心地带着敖白和吉祥往巷子外走去。“尤其是当很多凡人把他们当做龙了以后,他们就自以为自己是真龙了。” “敖光才是龙!”吉祥对敖离说的话很不屑:“他们都没有敖光漂亮。”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是那条盘蜷在月光下,鳞片的光泽显得格外温柔的青龙在吉祥心里已经毫不动摇地成为了最美的生物了。 敖离难得赞同吉祥的话。“凡人能和大伯比么。对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东边街上有糖画摊儿……” 敖白和吉祥立刻亢奋了,恨不得现在立刻就飞到那条街上。 但是当他们三个走远以后,刚才的巷口边上的一个拐角里,又闪出了一个青色的身影,盯着他们离去去的方向半响,脸上出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第30章 当九百九悠悠转醒的时候,正看到自己舅舅一派贵气地坐在桌边喝茶,白瓷壶上绘着的点点绿梅在茶气氲氤中更添秀美。 娇俏美婢,翩翩公子,清新茶香——看到这个场景的九百九惨叫一声:“舅舅!我的秘籍!” 九百星视力极好,刚睁眼就看出他舅舅脚边,茶桌下的那本破书就是之前他万般珍视地藏在怀里的绝世秘籍。 龙千重放下茶杯,“你叫我什么?” “哥,哥哥……”九百九立刻缩了一下。 龙千重点头。“如果你口中的‘秘籍’指的是那本写满怪力乱神的废纸的话,用起来倒是刚刚好。” “那不是废纸!那是流传百年的秘符录!我好不容易才从黄大师那里换来的!不对!我明明放在怀里的……咦?” 九百九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身。 龙千重看了他身边一眼。 九百九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扔着一团东西,抖开一看发现是自己今天出门时穿的衣服,只是背上多了几个相当清晰小手印图案。 “这手印真好看。”九百九称赞。 “想起来了么?”龙千重抬手,从门外走进一个穿青衣的男人。 九百九讪笑。“现在还在酒楼里?我不知道那美人还是个武林高手……” “你不是说他是神仙么?”龙千重说。 “他一定是神仙!”九百九理直气壮。“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了——对了,他人呢?” “我让白翔替你追过去了。”龙千重起身。“你想瞎闹我不管,把白翔留给你,那几个孩子有点蹊跷,你自己留点分寸。” 龙千重到底没有把白翔跟踪那几个孩子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九百九。 根据白翔的回报,那几个孩子在几乎不可能藏身的地方平白消失了,然后又凭空出现——白翔的能力和性格他都很清楚,若不是一向心思慎密的白翔没有立刻回来而是守株待兔,说不定就真的被那几个孩子骗过去,失了行踪。 不过这件事情龙千重不打算告诉九百九,不然被他知道这种有点匪夷所思的事情,自己那个自诩半仙的侄子一定会更加疯魔。 让那几个孩子转移死缠烂打跟着自己出来的九百九注意力也好,这样自己办起正事才更方便些。龙千重想着,转头看向九百九。 九百九正在奋力把桌脚下的破书拔出来,碰上龙千重意义不明的目光,咧嘴一笑。 龙千重摇头,径自走了。 …… 吉祥和敖白死赖在糖画摊子前不走。 敖离有点不耐烦:“都转了快十次了!你们够了吧?” 他手上拿了好几个糖画——全是小桃子形状的。 敖白眼巴巴地看着摊子前插着的那只张牙舞爪的飞龙看——他转了好多次,就是转不到这个最大最漂亮的! 吉祥倒是对那只大龙不感兴趣,他想要一只螃蟹。 小猪观察过了,摊子前插着的龙和长尾巴鸟虽然漂亮,可是那都是用糖丝画出来的,螃蟹就不一样了,多大一只蟹壳呀,一画就是一个大糖块! 但是糖画这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敖白和吉祥转了半天,只转出了几个桃子小鸟之类的小玩意。桃子小鸟他们俩都看不上,可是又转不出想要的,已经在摊子前赖半天了。 这个小摊儿挺受欢迎,很多出门玩的孩子都围了过来看。 一般人家是不会这么惯孩子的,所以大家对有人付账,能够转了又转的敖白吉祥很是羡慕,有几个看得心急的恨不得卷起袖子来帮他们转一把。不管在哪里,人类都是好凑热闹的,几个桃子画下来,糖画摊边的孩子就越聚越多了。 这时吉祥又拿到了一个桃子,立刻一脸嫌弃地随手给了身边一个小女孩,她身边一个年轻妇人立刻向吉祥笑笑表示感谢。看到小猪阔气的举动,更多孩子都凑过来了。 孩子一凑过来,大人也只能跟过来,于是敖白和吉祥的耍赖行为无意间带动了糖画摊和周边小摊的产业链发展,乐得画糖画的老头儿眉开眼笑。 但是敖离耐心已经快被磨光了,两个孩子又拖都拖不走,说不定真的要在这里赖到天黑。一气之下把手里拿着的糖桃子糖小鸟全都分给了身边的孩子,然后出口威胁:“你们两个!这是最后一次了!再转出来又不要那谁都别吃了!” 敖白“啊”了一声,刚想转竹箭的手停住了。 他知道哥哥向来是说到做到的,可是他是真的想要那只大龙…… 吉祥一看到敖离把之前买的糖画都分了,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由于害怕最后一次机会失手,一时间竟是谁都不愿意去转了。 就在敖白和吉祥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喜儿?!” 吉祥回头,看到一个妇人神色惊慌地挤进孩子堆里,看了一圈以后脸色大变。 原本站在一边的敖离皱眉,伸手把敖白和吉祥都拉到身边。 “我的喜儿呢?刚才还在这里的!”妇人完全慌了,周边的人也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把到处乱跑的孩子都叫回身边来。 糖画摊前的孩子都散开了,那个妇人找了两回以后几乎站不住,路边一个胖大婶连忙扶住她。 “有谁看到这个婶子的孩子了?”大家开始纷纷询问。路边的小摊贩们也都帮着询问。 敖白有点担心:“有小孩子不见了吗?” 敖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牵起他就要走:“街上人多,大人没拉住自己跑远了玩也说不定,过一阵子就找到了。” “梳双髻的小姑娘满大街都是呢。”胖大婶的嗓门很大,“还有什么显眼的东西没有?” 那个妇人已经开始掉眼泪:“今天开集,给她穿了一身新的水红色小褂……” 吉祥眨眨眼,戳了戳拖着自己走的敖离:“我好像见过穿水红色衣服的女孩儿。” 敖离脚步不停。“看到她去哪儿了吗?” “没有。” “那就没你的事。”敖离把他们带出了现在闹哄哄一片的大街,“别去添乱。” 吉祥撅嘴巴。 敖白回头看看还在喧闹的人群,又看看敖离。 敖离虽然不爱凑热闹,但也不是出了事就急着避开的性格,敖白觉得哥哥焦躁得有点反常,不像是怕麻烦,反而是…… 急着想把自己和吉祥远离——可是远离什么呢? “哥哥,你是不是也看到那个不见了的小姑娘了?”敖白突然问。 原本不住回头看的吉祥立刻转头,眼睛炯炯有神。 架不住敖白和吉祥瞪得大大的两双眼睛,敖离转出大街,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放开了他们。 敖白向来很聪明,虽然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但是总归比普通凡人活了更长时间,见识也多得多。所以敖离也不打算忽悠弟弟。 “之前我确实看到那个小姑娘了。繁城恐怕要出事。”敖离说。“我们出城。” 吉祥一听就不干了:“我还没玩够呢!” 从东海出来不过大半天时间,除了在酒楼里吃了一顿饭,又在糖画摊前耗了一阵子,敖白和吉祥确实还什么都没玩到。 “你不是说在敖光回去前可以玩几天么?” “谁说要回去?”敖离揪他耳朵。“我是说出城,我们换个地方玩。繁城现在不太平。” 敖白不明白:“因为有小孩儿不见了,所以不太平?”即便是人贩子,敖白也不认为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别说是人贩子,就是来个群江洋大盗,那也只是凡人而已。 哪家的人贩子能偷到西海的龙太子? “不是人贩子,而是——” “——而是繁城现在妖气四溢~” 他的话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接了下去。 敖离吓了一跳,连忙转头。 一个打扮奇特的家伙扛着一张布招,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了他们,神秘兮兮地和敖离一样压低了声音开口把敖离的话接了下去。 “最近道士我日观天象,发现紫薇星隐隐发出红光,这是妖孽现世的征兆呐——”嘴唇上贴着两撇胡子的怪人看到敖离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自己身上,咧嘴一笑。“贫道玄机,幸会。” “日观天象……是说你在白天看星星么?”敖白天真地问。 “……在酒楼还没被打够?”敖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就知道你和你那哥哥都不是好东西,不过也算有本事,竟然这么快又缠上来了。” “贫道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那道士一脸严肃,“今日初次来到这繁城,想必是公子认错了人。” “啊!”敖白也认出来了。“是姓龙的脏东西——” “贫道玄机,俗名九百九,不姓龙。” “玄机?”敖离冷笑。“你脸上被我揍出来的青印子还没消呢,知道要贴胡子怎么不知道要把那个乌眼青遮一遮?” 第31章 九百九一听,就紧张地问敖白:“我的眼睛上真的青了吗?” 敖白点头:“哥哥力气很大。” 玄机道士连忙在素白褡裢里掏啊掏,掏出一个黑眼罩来戴上:“这样呢?” 敖离懒得和他多费唇舌,拉了敖白就走。 吉祥连忙迈着短腿跟上,很好心地回头回答他:“你带错眼睛了~黑的是另一只~” 九百九连忙一溜烟小跑追上他们:“哎哎,各位留步——我日观天象——” 敖离拉着他们走得更快了。 “你们出不了城的!”九百九只好大喊。 “什么意思?”敖离果然停下了。 九百九扶正写着“铁口直断”的布招扶正,又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因为我日……” “再废话就把你另一只眼睛打青。” “因为繁城最近陆续发生了一些棘手的案子所以城门被下了死命令除非破案否则日落后城门紧闭不得进出。”九百九一口气说完。 敖离皱眉,抬头看了看天色。 “虽然现在还没天黑,但是离这条街最近的是南门,现在过去除非骑马,否则根本赶不上……”九百九一看到敖离的表情就闭了嘴。 “而且你们是刚到繁城吧?走了一天两个孩子一定又累又饿了……” “对对,饿了!”吉祥说。 敖离没有理睬小猪,而是抱臂看着九百九:“你留下我们想干什么?” 九百九笑眯眯:“我想请你们吃饭。” …… 八宝葫芦鸡,翠米神仙粥,御黄王母饭,遍地锦装鳖。 九百九显然是个有钱人,不仅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酒楼,还包了一个看起来就很高级的包间,还点了一桌看起来就很奢侈的菜。 半仙九百九把自己那又脏又破的褡裢和“铁口直断”布招放到包间里那张一尘不染的梨花木雕花床上,坐在桌边,脸上一副和一旁的小猪一模一样的垂涎表情。 “你不是一个穷道士吗?”敖离拿起手边的象牙箸。“这顿饭能吃掉一家普通百姓三个月的饭钱吧? “招待你们怎么可以怠慢呢?”九百九笑嘻嘻地说,同时眼疾手快地从吉祥的筷子底下抢出一只鸡腿。“神仙向来吃的都是琼花玉露吧?这些凡品只是临时……咳!” 吃得太快的玄机道士用拳头狠狠捶自己胸脯,艰难地把肉咽下去。 敖离慢条斯理地挑鱼刺:“神仙?” 九百九点头:“你们一定是神仙!” 听到这句话敖白转头,专心地把鸡肚子里的豆芽全都挑出来扔掉。 “我们哪里像神仙?胡扯也要有个谱。”敖离瞪他。 九百九一副笃定的样子:“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确定了——你一定不是凡人!” 敖离心里咯噔一下。 他确定自己在出海以后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敖白吉祥身上的龙气应该也被海令给隐住了才对。 可是眼前这样半吊子道士居然摆出这么自信的样子,一时间敖离也踌躇了起来——莫非这个九百九真是个修道的?可是再厉害的道士,也不应该能这么轻易在自己刻意隐瞒的情况下看穿他们的身份啊…… 一时间九百九戴着一个眼罩,粘着小胡子穿得乱七八糟的二百五形象在敖离心里立刻产生了质变。 敖白歪头看九百九:“你胡说。我哥哥怎么可能是神仙。” “我可没有胡说。”九百九瞪眼睛。 “那你有什么证据?” “我当然有证据!”九百九大声说,抓着鸡腿的手指向敖离:“凡人怎么可能长得那么漂亮!只有神仙才会长成这个样子!” 饭桌上顿时一阵静默。 敖离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证据就是你觉得我长得像神仙?” 九百九居然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虽然学艺不精,但是身为黄山派第十二代大弟子,看到你的第一眼直觉就告诉我——嗷!!” 敖离直接把手边的茶杯甩了过去。 敖白眨眨眼睛,这一幕看起来好熟悉。 听到惨叫的吉祥终于从粥碗里抬头:“你们在玩什么?” “没事~”敖白伸长手臂帮吉祥夹了一个珍珠肉丸。 九百九有了一次经验以后抗击打能力明显上升,居然没有倒下。 “我知道神仙下凡来一定都喜欢低调……你不承认我也很理解……”九百九捂着额头说。 敖离已经懒得搭理他了:“小白小猪,吃完了我们就走。” “你们要找住的地方吗?”九百九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起来:“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客栈马桶干净客房豪华伙计素质高。” “谁要住客栈?我们要出城。” “可是城门……” 敖离瞥他一眼:“即使城门关上了,只要我想,出去的方法多得是。” “啊啊啊啊你果然是神仙!”九百九又鬼叫起来。 敖离觉得有点头疼。 “神仙!现在繁城需要你啊!”九百九一抹油乎乎的嘴巴,突然换了一副正经的表情:“最近繁城怪事横生,妖气冲天!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你从天而降,注定要成为那带领繁城拨开凶雾的——” “你今天吃药了吗?”敖离忍不住打断他。他总算发现了,这个二百五即便不是个疯子,也是个傻子。 九百九把踩到桌上的脚放下,回头去翻他的破褡裢:“药?我没有病啊?不过我这里有黄山派秘制包治百病的清风大力丸……” 敖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小口小口地把最后一点罗汉参汤喝完以后,才慢慢插嘴问:“怪事横生是什么意思?” “啊啊!那个!”九百九这才想起正事:“今天你们不是看见了吗?那孩子的娘哭得隔两条街都能听见。” “那个小姑娘?”敖白摇头:“我没看见,看见的是吉祥。” “诱拐幼童这种事有衙门,关我们什么事?”敖离无意识地摸了摸垂在腰间的璎珞结。 “这不是一般的诱拐。”九百九声音突然变低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二个孩子了。” “怎么可能?”敖离垂下眼睛。“要是真的有这么多孩子丢了,那繁城不可能这么平静。” 事实上若是没有发生糖画摊前的插曲的话,那么人来人往,春意融融的繁城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是因为消息被压下来了。”九百九说。“官府暗中派了人查,但是这一次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若是没有确凿结果就让百姓知道了,必然要起大乱子。” “诡异——?”敖白眼睛闪闪亮。 “虽然走失的都是幼童,但是几乎每一个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失的——孩子不是金银首饰,若是被强行带走必然要哭闹挣扎。可是偏偏所有的孩子都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无声无息地没了,谁都不知道究竟究竟是什么回事……” 九百九的话突然被吉祥打断了。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小猪嘴边还粘着米粒,一脸得意地举手。“我看见了~” 第32章 “你看到什么了?”九百九精神一振。“是轻功卓绝的武林高手?” 吉祥摇头。“不是呀。” “那个小姑娘,是跟她娘一起走的嘛。”小猪回忆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敖白一脸认真地皱眉头。“我们走的时候,那小姑娘的娘还在哭呢。” “可是我就是看见她跟她娘一起走了呀。我把糖画儿给她了,她娘还对我笑了~”吉祥仰下巴。“之前吵起来的时候我没有想起来,不过吃饱了我就记得了,那小姑娘明明是拿了我的糖画以后就被她娘牵走了。结果转个身她娘又钻进来找她。” 敖白皱鼻子:“不可能。她娘明明因为找不到她在哭呢。” “是真的!”吉祥嗓门也大了起来:“我明明看见了!” 一言不合的吉祥和敖白开始扯着嗓子互相辩驳,一直在聒噪的九百九却沉默了下来。 敖白在吉祥面前一向好脾气,这还是第一次这么针锋相对。 吉祥则是霸道惯了,见不得有人质疑自己,于是两个孩子就越吵越大声。 敖离挖耳朵:“你们两个吵什么?你们说得都没错。” 敖白吉祥立刻一齐转头看他。 敖离看了一眼出奇沉默的九百九。“小白你想的没错,但是小猪也没有说谎。”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敖白撅嘴巴。 敖离看了一眼九百九。“我不知道繁城的衙门打算怎么办这些案子……但是认为是妖怪作祟的,只有你吧?” 九百九的目光立刻不由自主地投向放在一边的破褡裢。 敖离从鼻孔哼气:“你真的认为那些破玩意有用?” “里面可都是宝贝!”玄机道士不服气。 敖离嗤了一声。 敖白去拉敖离袖子:“这里真的有妖怪吗?” “……”敖离在心里唾弃自己。“可能有些不常见的东西混进繁城了。”若是他敖离独自出来玩,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还有追究一下这些事件的兴趣——可是现在身边跟着弟弟和小猪,西海二太子此时不合适节外生枝。“小猪看见的,不是那个小姑娘的娘,后来哭着找她的才是。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能够不知不觉在闹市里冒用亲人的脸带走孩子的,多半不是……普通人。” “那真的是妖怪吧?”吉祥兴奋了。 “噢噢!真的有妖怪?!”敖白睁大眼睛。 下一刻,原本争得面红耳赤的敖白和吉祥立刻对视一眼,一起欢呼起来:“妖怪妖怪!有妖怪!” 九百九对两个孩子出乎意料的反应吓了一跳。 敖白立刻趴到敖离膝盖撒娇:“哥哥,我们要去捉妖怪吗?” 吉祥激动得只差没有就地打滚了——妖怪妖怪!传说中的妖怪!他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妖怪呢! 不只吉祥,敖白又何尝见过妖怪? 两个孩子虽然身份不同,但是生活轨迹倒是差不多,都是被小心翼翼地养在深海,对于【妖怪】的理解,只来自于身边一些零碎神仙收妖的传说。 天庭自是不用说,自从到了东海,吉祥的就被敖光圈养在宫里,整天吃喝玩睡。而敖白是西海最小的太子,被两个哥哥捧在手心,更是根本没有接触异类的机会。 尤其是敖离是一个喜欢到处跑的哥哥。 敖离在西海,没少向弟弟宣扬自己在外面的英勇事迹——有一半都是用自己如何英明神武地收服无数危害人间的妖怪作为故事的结尾。 在敖白和吉祥这个年纪的孩子,向来都是有严重的英雄崇拜情节的,无一例外。 所以敖离一开口承认他们身边确实有可能潜伏着害人的妖怪的时候,他们如何能不激动。 有妖怪=去打妖怪=立大功=做英雄! “你拿什么去捉妖怪?”敖离用手指弹了一下敖白额头:“妖怪捉你还差不多。”敖白这种还未长成的幼龙遇到普通的妖怪还好,要是运气不济遇到道行高深的妖怪的话只有大补的份。 九百九这时才清醒过来:“繁城果然有妖怪!!啊啊啊啊你果然是上天派来的——” “闭嘴。”敖离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道士吗?有妖怪不会自己去?” 敖白拉拉他衣袖,敖离装作不知道。 “我当然要去除妖!”九百九再次一副鸡血上头的表情:“我早就计划好了!只要——” “只要?”敖离似笑非笑。 九百九声音立刻降低八度:“只要让我找到那妖怪的藏身处……” 敖离摇头:“繁城里没有一个真正的法师道士?”九百九一看就是个半瓶子晃荡的主。 玄机道士觉得自己被蔑视了:“我是黄山派第十二代大弟子!” “那你会什么?穿墙搬山?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敖离瞥他一眼。 九百九挺了挺胸膛:“那些都不算什么!我会画神符!” “……” “你们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九百九瞪眼睛。“我师傅近日传授了一套绝密的神符给我!” “……你还是报官吧。这种事情不是一个歪道士能解决的。”敖离偏头不去看敖白和吉祥那两双无比闪亮的星星眼。 九百九立刻把褡裢一扔冲上前学着敖白抱他大腿:“对方是妖怪啊啊啊官兵要是能对付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孩子被骗走了!!” 敖离一脚把他踹开:“官兵都没法对付你抱着我有什么用!你当我三头六臂吗?” “我看到了。”九百九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 “啊?” “我说我看到了!”玄机道士豁出去了:“你们在城外画纸为车,驱狗做马的时候被我看到了!”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敖离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又补上一脚。 九百九又扑了上去:“我知道你们不是凡人!现在繁城真的要崩溃了!要是再不去除掉那些妖怪的话不知道还有多少孩子被偷走!!” 敖离抬脚的动作停住了。 九百九紧闭双眼,一副死不撒手的样子:“虽然现在暂时把消息压住了,但是民怨不是压制就能平息的!要是动作快的话……” 敖离闭上眼睛。 “要是动作快的话,说不定还能救出几个刚被带走的孩子……”九百九的声音越来越低。“孩子失踪的事情一直在查,但是凡人毕竟不比妖怪,而且,也没人相信我说的话……” 自古人鬼妖神互不相扰,况且现在正值太平盛世,任谁都不会因为几个幼童的失踪就把焦点转移到妖怪作祟的原因上。 “我……哥哥就是奉命到繁城来追查的。他先我三天到繁城,但是一直毫无头绪。我今天到城郊寻找线索的时候正巧拉肚子,于是就找了个背风的草丛,刚蹲下不久就看到了你们的马车。”可惜九百九一贯给人无赖胡闹的印象,即便是在他那个贵气逼人的舅舅面前赌咒发誓也没被当成一回事。 敖离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你怎么不猜我们就是那掳人的妖怪?” 玄机道士抬头:“我是黄山派第十二代大弟子!只凭直觉,你们是妖是仙一看便知!” “你之前明明说是因为哥哥长得美才觉得他是神仙的。”敖白安静地看了半天,突然插嘴。 “过人的直觉加上精准的分析才是一个优秀道士应该具备的本事。”九百九说。 “哥哥,妖怪抓小孩子是准备要吃掉么?”敖白不理他。 敖离无言以对。 其实童男童女对于心怀恶念的妖怪而言,并不是只有果腹进补一个作用。 但是他要如何向自己年幼的弟弟解释? “他们很可怜。”看到敖离默认,吉祥做了结论。“我们去把妖怪打死!” “哥哥~”敖白蹭敖离。“你这么厉害,什么妖怪都不是你的对手的。” 九百九一起星星眼。“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打败那些妖怪的,哥哥~” “谁是你哥哥!”敖离又飞起一脚。 …… 打滚撒娇卖萌(?)好不容易换来了敖离的妥协,于是就叫上伙计清空桌子,摆上香茶果点一起讨论起捉妖计划来。 九百九显然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半路道士,一想到要去捉妖,就兴奋得要命,恨不得能在屁股后面生出条尾巴狂摇几下。 敖白小脸严肃地在桌上铺开一张纸,在上面写写涂涂,总结出了现有的几点线索。 1.对方是妖怪。 2.对方专门掳小孩子去吃(?) 3.对方会变化术,下手时间地点不定。 九百九趴在桌边歪歪扭扭地添上几笔:这个妖怪喜欢在闹市作案。 “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只有一只妖怪。”敖白想了想。“要是是一伙妖怪呢?” “什么妖怪都要摆在我的驱魔符下!”九百九很自信。“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想办法知道妖怪都藏在什么地方。” 敖离开口:“这简单,那妖怪下手的孩子都有什么共通点?照着它们的喜好分析分析在街上找找就是。” “你说诱饵?”九百九歪头。“被拐走的孩子几乎都是小康人家的,但是衣着打扮上倒是没有什么相通的地方,男女也不限。” “那那些孩子都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没了的?”敖离换个方向。 “连同糖画摊儿旁的小姑娘,都是在未时至申时之间走失,地点么……”九百九抓起笔在纸上写开:“第一个孩子在咸鱼街失踪,第二个是饼干胡同,第三个……” 吉祥也趴上去看九百九写字。“一二三四六……丢了好多个孩子。” “哥哥,这些地方都不一样吖。”敖白有点困惑。“这样怎么找?” 敖离看看九百九列出的地点。“这些地方都很热闹?” “繁城的游玩生意差不多都聚在这些地方了。”九百九说。 “那就好办。”敖离眯起眼睛。“这城里还有哪个繁华地方没丢过孩子的,我们就去哪里。” “可是我们不知道他们会对哪个孩子下手。”九百九摊手。“我们就长了这几双眼睛,总不能拆下来安到每一个孩子身上。况且街上人多嘈杂,有什么动静都不容易被发觉。” “不用盯着所有的孩子。”敖离手一伸,拎起趴在桌子边上的小猪:“盯住一只最肥的就够了。” 被提着衣领子接受众人瞩目的吉祥眨眼睛:“啊?” 第33章 “为什么我不行?”敖白发脾气了。“我比吉祥年纪大!” 敖离看都不看他:“你长得有小猪好吃么。” 九百九严肃地点头附和。 敖白长得精致,但却有些精致得过于醒目了,而且在体型上也和圆乎乎的吉祥不是一个级别的。 人间审美不同天上,常往人间跑的敖离很清楚珠圆玉润的小猪在繁城市场要比自己的弟弟要更大些——这个审美观同样适用于爱吃肉的妖怪,只要不考虑品种问题。 敖白和吉祥身上的龙气都被掩盖住了,但要是有个万一,在妖怪的面前,西海的小龙比沾染上龙气的小猪危险性要大得多。要是被在繁城里作祟的邪物发现城里有小龙的话,这件事情会发展到怎样一个麻烦程度敖离也无法预料。 任何神智正常的妖怪在面对一个还未长成的小龙都会疯狂的——小龙代表什么?龙血,龙肉,龙精!! 哪怕只是咬上一口,都会对道行大有助益! 所以在糖画摊前,敖离察觉到不正常的时候才会急着想要带弟弟离开。 他原本以为位于水陆交汇处,富饶热闹的繁城不会有这种危险才选择了这里,不过现在看来是有点失算了。 九百九不知道敖离心里的考量,但是身为一个道士,他也觉得吉祥看起来比较软乎(?)。 敖白还不了解自己的身份究竟是怎样一个麻烦,他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 为什么小猪能上第一线(?)打妖怪而自己就不行?! 小猪慢慢反应过来,才发现原来自己被安排成了引诱妖怪出现的小诱饵。 这是计划里多么重要的一个角色!深入敌人内部,探听虚实并里应外合给予敌人意想不到的打击! 想到这里的吉祥热血沸腾了。 而且重点是——自己得到了这么重要的角色而敖白只能眼巴巴看着! 这种感觉让吉祥莫名地觉得很爽很有优越感。 敖白很是不服气,可是敖离虽然疼他毕竟还是得分轻重,于是任凭敖白怎么撒娇耍赖都不理睬。 “要分析地点的话,最好还是要有繁城的地图。”敖离敲敲那张写着线索一二三的纸。 “那个简单,包在我身上。”九百九拍胸脯。“你们先就近住一夜,明天我就把地图找来。” …… 九百九说得很轻巧,但是地图不比普通字画,尤其是对繁城这种有粮食囤积有驻兵的大城来说,标注详细的地图是绝对机密的存在。 所以当敖离看到这个半吊子道士当真在第二天来找他们的时候就从破褡裢里掏出一个小竹筒时,心里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 今天的九百九把那身青色的道袍换了下来,改成一身屎黄色的布衫造型,两撇小胡子也没了——如果不是那个破褡裢还挂在他肩上的话,跟他在酒楼里以纨绔少年公子身份和敖离搭讪的样子就有五分像了。 “我把可疑的地方全都标注出来了。”九百九一脸邀功地摊开地图。“我们今天就……” “你怎么拿到的?”敖离打断他。 “什么?”九百九一愣。 “地图。” 玄机道士无辜地歪头。“我从书房里拿出来的啊。” “……谁的书房?” “本城知府啊。” “那你怎么拿得出来?” “它就挂在墙上,把钉子拆掉卷一卷就可以拿下来啦。”九百九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保证我们出门以后,不会看到你的脸被画成通缉令贴得满城都是?”敖离看着他的眼睛问。 九百九严肃回答:“应该不会的。”反正现在那个书房是他舅舅在用,要是被发现了顶多小心些别让舅舅的护卫逮回去关禁闭而已。 敖离也想到了那个自称是九百九哥哥,姓龙的男人。 “那我们就准备一下吧,吃过午饭就出门。” 敖白嘴巴撅得很高,一声不吭地看着吉祥兴高采烈地给小海星剥蛋壳。 昨天晚上吉祥在他耳边得瑟了大半夜,小敖白越发觉得自己哥哥偏心了。 不平衡归不平衡,敖白还是很认真地和敖离一起总结了一下下午他们应该要到哪条大街遛小猪。 “我要换什么衣服?要不要乔装?”吉祥兴高采烈。诱敌诱敌,总要打扮得显眼一些才能引起对方的注意呀。 “你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啦。”九百九看到吉祥粉嘟嘟的腮帮子,忍不住要上手捏一下。“这城里还有哪家的孩子长得比你好呢。” 论眉眼,吉祥不如敖白精致,但是小猪被敖光养得极好,看起来异常白嫩,圆脸圆眼睛圆脖子,一看就是一脸福气像。九百九看久了还真有把吉祥偷回家养着的冲动。 吉祥吉祥,这个名字现在看起来和小猪的形象异常贴切。 敖离趁九百九检查褡裢装备的时候手心一翻,变出了一个白玉镂雕牡丹香囊,下面吊着一颗玲珑的红色珠子。 “把这个系上。”敖离压低声音交代吉祥。“这个香囊里的香气只有水族才能察觉,只要你带着它,隔三百里我们也能找到你。你身上有大伯的避水珠,普通妖怪一时奈何不了你。” 敖离的打算是只要掳人的‘东西’一出现就立刻出手,所以小猪只有待着不动就行了——可是多做一些准备总是好的。 计划是由九百九牵着吉祥上街,敖离敖白在暗处跟着监视,但是鉴于玄机道士目前为止的表现太过二百五,担心小猪真的会被偷走,所以敖离才在吉祥身上多做些准备,并交代了一些应急的事情。 敖白听敖离的话匿了气息跟着哥哥出了门,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就是抱着吉祥走的九百九。 “要是妖怪没有发现吉祥怎么办?”敖白总觉得他们的计划有漏洞。 “不会的,小猪诱人得很。”对这一点敖离很是笃定,虽然龙气被海令给掩盖住了,但是在东海一直被灵草仙丹养得白胖,在有心的妖怪眼里可不就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么。 不穿工作服的闲散道士九百九那身难看至极的袍子挺显眼,尤其是怀里还抱着一个粉团似的小孩子,这对突兀的组合很顺利地一路引起无数路人的目光。 年轻的玄机道士会跳大神,会舞桃木剑,但是却不会抱孩子。 吉祥被他的姿势弄得的难受,在九百九身上折腾了好一阵子以后终于强烈要求要自己下地走路。 “你的手硌得我屁股疼。”吉祥很坚定地向玄机道士抗议。 九百九无法,只得低声哄他:“等过了这条街就找个地方把你放下来。” 吉祥蹬腿。“我不!” “听话……哎唷!”九百九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中央脚步一慢,就被路人给挤了一下,一个不稳就往后退了几步,撞翻了路边小摊上挂出来的几把纸扇子。九百九艰难地一边稳住身形一边腾出手去捡扇子——这时候恰好临街的一间店铺开张,猛然间被点燃的爆竹响彻大街,在纷飞的红色炮衣和烟气中人们纷纷笑着避让,原本就站不稳的九百九更是顺势被挤到了大街边上。 在他们十步开外的敖离眉头立刻一皱:“小白,我们过去!” 和在雾气中目不能视的凡人不一样,敖离分明在鞭炮炸开的烟雾中看到了诡异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有备而来,和昨日在糖画摊子前那种模糊的感觉不一样,这一次,敖离清楚地看到了妖气,从九百九和吉祥被人群和鞭炮烟雾包裹的地方溢出! 该死!人群比他预料的更拥挤!现在只能寄望那个二百五道士千万别放开小猪!不能轻易出手,生怕误伤路人的敖离心下暗骂一声,右手飞快地结了一个法印,翻手一扬,一阵大风平地刮起,猛地卷向烟雾弥漫的人群。 第34章 吉祥觉得自己像是坐到了云上,但又和驾云的感觉有点不同——现在更像是趴在云上飘,晕乎乎的。 一个软乎乎的触感碰醒了他。 “吉祥!吉祥!”熟悉的尖细的声音轻轻叫他。 “小海星?”吉祥打了个喷嚏,醒了。“怎么了……?” 小猪把衣服里的小海星拽出来。“这里是哪里?” 四周黑得要命,他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自己坐在冰冷的地上。 “我不知道。”小海星轻轻地说。“那个人也不见了。” ‘那个人’,说的正是黄山派第十二代大弟子玄机道士九百九。 吉祥坐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他和敖离敖白计划捉吃小孩子的妖怪,然后和九百九上街,九百九太瘦又没有肉,抱起来很不舒服…… 啊。 “我被妖怪抓住了!”吉祥恍然大悟。“这里是妖怪的老巢!” “嗯嗯,你被抓住了呢。”吉祥身边一个声音附和他。 “谁?”吉祥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他身边倏然亮起了一撮小小的火苗,原本黑暗的空间变得稍微明亮了起来。 “谁——咦。”吉祥看到了在火苗的映照下更加金灿灿的如意锁。 “我觉得很饿。”小小的火焰在指尖上跳动,之前跟吉祥换了一只鹅腿的孩子此刻表情有点忧郁。“你带了吃的东西吗?” “鹅腿!”突然间被带到了陌生的地方,有点怯场的吉祥顿时萌生了他乡遇故知的情结。 “我不叫鹅腿,我叫听灯。”小孩儿指尖上的火焰又更明亮了一些。“你有东西吃吗?” “我叫吉祥。”小猪在身上摸来摸去,没有找到可以吃的东西,只摸出半根昨天进城时拔的狗尾巴草。“这里是哪里?” “我已经来了两天了。这里似乎是一些妖怪住的地方。”听灯慢吞吞地说。“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过有很多小孩子……” “小孩子!”吉祥立刻想起来了。“我来救他们!九百九也是!” 听灯的注意力被吉祥肩膀上的海星吸引住了,饶有兴致地研究了一会儿,才问他:“九百九是谁?你们要怎么救?” 吉祥认真想了想:“我不知道。你也是被抓来的么?” 听灯摇摇头。“我是被【带】来的,不是被【抓】来的。不过到了这里以后,他们就不希望我离开了。” “那就是被抓来的。”小海星说。 听灯没有反驳,而是站起身来。 吉祥也从地上爬起来:“其他的小孩子呢?” 这时候听灯好像不乐意说话了,没有搭腔,而是自顾自地举着小火焰在一边摸索什么东西。 吉祥觉得四周黑糊糊的让人发毛,于是自动凑过去。“你在干什么?” “开门。”听灯看了他一眼。“我想去找东西吃。” “我们不是被关起来了么?” “是啊。”听灯赞同这个观点,同时手上突然‘咔哒’一声,什么东西被他推开了。 小海星“哇”了一声。 被听灯推开的似乎是一扇门,但是却是出奇的矮小。 听灯把脑袋探出去张望了一下,吭次吭次爬了出去,然后又转身把吉祥也拉了出去。 “别碰那些铃铛。”听灯提醒吉祥。 门打开了就没那么黑了,爬出门的小猪发现在小门四周零零落落地用一些红线系着小小的银色铃铛。小铃铛很漂亮,在昏暗的四周发出点点银光。 听灯轻轻把门关上,拉着吉祥就走。 吉祥仰头看,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很奇怪的殿堂,天花板很高很高,墙是彩色的,画着一些很奇怪的图案,在他们爬出来的门对面,有一个斑驳的莲座,但是上面空空荡荡。 听灯显然认识路,拉着吉祥的手往大门走。 大厅的门也是被锁上的,吉祥看墙上的壁画看得入了迷,连听灯什么时候把门打开都不知道。 听灯拉着吉祥就往外走,原本被英雄情结弄得很鸡血的吉祥终于有点胆怯了:“有妖怪……” 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被发现了会不会马上被吃掉? “没关系。”听灯似乎知道吉祥在害怕,不紧不慢地安慰他:“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这个时候‘它们’都在外面。”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已经出来过一次了。”听灯说。“那些小孩子就在前面。” 果然,出了门以后就是一道长长的檐廊,一排黑洞洞的房间门都紧紧关着。 听灯带吉祥走到第三间房间前,踮起脚尖:“看。” 吉祥也踮脚,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是里面昏暗无比,但是从镂空木格门往里看去,勉强能看到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通铺,上面挤着十来个孩子,全都一动不动。 “他们都睡着了。”听灯说。“从外面叫不醒他们。” “我们为什么没有和他们关在一起?”吉祥有点纳闷。刚才那个黑洞洞的小房间里似乎只有听灯和他两个孩子,但是眼前这个大房间却是一群孩子挤在一起。 听灯转头打量了一下吉祥,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们比较好吃,它们要特别珍惜地养着吧。” “吃——?!”吉祥立刻汗毛直竖。“它们果然是坏妖怪!我们要把那些孩子救出来。”小猪还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使命。 听灯摇头。“他们一直在睡觉,出不来的。” 想了想,听灯又补充:“可能是妖怪懒得喂他们。他们睡着了,就不会饿,也不会哭了。可是我很饿。” “那我们怎么办?”小猪使劲扒着门往里看。 “要是小福在就好了。”听灯说。“我一直在找他。” 吉祥眨眼睛。上次遇到听灯的时候,他也说在找‘小福’——“小福是谁?很厉害?能把这里的妖怪都揍扁吗?” 听灯摇头。“小福只会哭。可是他身上总是有东西吃。” 吉祥还是不明白,可是直到看到活生生的孩子昏昏沉沉地躺成一堆,小猪这才真正感到了恐惧。“在这里住着的是什么妖怪?为什么要吃小孩子?” 听灯带着他穿过檐廊。“他们带我来的时候,我大概听到了一些,有几个妖怪找到了这个地方。据说这里以前是个庙,庙里有宝贝。妖怪们似乎要占了那个宝贝,很高兴想聚餐庆祝,所以就把我们带来了。” 吉祥有点理解不能。“然后呢?” “然后今天晚上是个好日子,很适合把我们洗一洗扔到锅子里熬汤喝。现在它们都出去找更多的下锅肉了,等今晚月亮升起来,它们的老大回来就生火。” 听灯的语调很平缓,像是在和吉祥说一个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故事。 小猪脑海里立刻脑补出自己被褪毛下锅的样子,然后很顺利地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那你怎么不逃呢!”吉祥慌忙地东张西望。“你不是会开门么!” “因为我肚子饿。”听灯的表情又忧郁起来。“我肚子一饿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 听灯的话被突如其来咣当声打断了。 吉祥立刻想到吃小孩的妖怪,草木皆兵地跳了起来。 下一刻,九百九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响彻檐廊:“一扇破门也妄想困住我玄机?看我的霹雳大雷符!看我的飞天旋风踢!我咤——!!!” 角房那扇小木门毫无动静。 “大雷符……?……没用呢。”听灯慢慢转头看吉祥:“你朋友?” 第35章 吉祥其实是一只胆小的小猪。 但是被掳到这个怪地方以后还来不及惊恐,就遇到了淡定无比的听灯——有时候镇静也会传染,所以吉祥一直没有太过失措。 因为听灯太过平静的态度隐隐透露出其实被吃人的妖怪抓走关起来,天黑就要洗洗下锅的事情似乎也不是那么棘手难以解决的感觉。 但是九百九就不一样了。 虽然他一心捉妖,但是却是坚决想要保住身为诱饵的吉祥的。 所以当他回过神来发现手里的吉祥没了的时候,就完全凌乱了。 吉祥又白又嫩,要是自己是妖怪的话,一定会先拿他开刀的。 一边焦急一边自己吓自己的九百九急的团团转,并不断试图想要冲出禁锢他的地方——堆放杂物的小耳房。 可是黄山派第十二代大弟子玄机道士的本事本来就是要打对折看待的,尤其是在心慌意乱的情况下更是一塌糊涂。 “我咤——哎唷唷唷——!!!”九百九抱着右腿原地跳了几步。“一扇破门居然这么硬……” “九百九!” 在他痛不欲生的时候听到那个白胖孩子的声音,玄机道士简直要落泪了:“嘶……吉祥?!” 一个陌生的孩子声音同时在门外响起:“这个锁有点麻烦,退后。” “退后……?哎?嗷!” 玄机道士继右脚以后鼻子和后脑勺再次受创,躺在一堆破门板里:“吉祥,你牵了一头大象来撞门吗?” 一个比吉祥高一些的孩子逆着光看他:“你受伤了吗?” 吉祥从那孩子的身后探出头,很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九百九!” 看到玄机道士被埋在门板碎片里,吉祥蹬蹬跑过去把他拉出来:“你没有被吃掉呀。” “他老了,肉不好吃吧。”听灯在一旁观察了一下。 “咦?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九百九打量他。 “他是听灯。”吉祥想了想,“也是被妖怪带来的。” 九百九爬起身来:“我们赶紧去找其他的孩子……” “他们都睡着了。”吉祥说。“他们都在睡觉,叫不醒。” “那妖怪呢?” “都不在。”但是快回来了。听灯插嘴。“时间差不多了,你有没有东西吃?”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九百九说的。 九百九挠头,在身上掏了半天,掏出一个早上剩下的剪花馒头递给他:“你饿了?” 听灯点头,接过馒头。 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站在自己面前,玄机道士那澎湃的使命感又沸腾起来了:“走吧!你们别怕,我会把你们救出去的!” 吉祥看看九百九,又看看听灯,不声不响地踱到听灯身边拉住他的衣摆。 听灯拍拍吉祥的头。“想出去的话,庙门在东南边。” “这个庙……好奇怪。”九百九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 他们之前身处的长廊是在一个很大的庭院边,虽然现在才将近申时,但是由于庭院里虬结繁茂的大树遮天蔽日,使得走廊有些阴暗。 这里的廊柱栏杆都用油彩精描细绘,转过长廊以后看到的一间大殿更是华丽非凡,连两边的偏殿上拱形门头都用金线勾勒着浮云仙鹤,不难想象出当年这座庙宇香火鼎盛的模样。 “看起来很老。”吉祥仰头看正殿顶上的腾龙浮雕,龙脊没入粗大的朱红色正梁,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但是龙鳞上的金粉几乎都被刮了个干净。 “一个老庙。”九百九啧嘴,拉着看入迷的吉祥大步走。“至少荒了一百年了。” 正殿里黑洞洞的看不清有什么东西,殿前的牌匾上也斑驳一片。 九百九一心要把吉祥和听灯先带出妖怪巢穴,几乎是拖着吉祥走:“别看了,先出庙门……” “哦?你们要出去?” 九百九的脚步突然间被硬生生截住了。 听灯歪头,有点意外:“今天回来得有点早呢。” 吉祥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妙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面前,梳着慵懒的流云鬓,眼睛媚得像九天之上的清池水:“哎呀呀……今天小四忘了锁门么?” 小海星抖了一下,飞快地钻进吉祥衣襟里。 九百九赶紧一手一个攥住听灯和吉祥的手,想想不对又赶紧放开,把他们都赶到自己身后,从怀里抽出一叠黄色符纸摆开架势:“你是谁?” 那女人似乎觉得九百九的样子很有意思,半掩了嘴咯咯笑了起来:“原来是个小道士。” 如果是在大街上,九百九看到这么一个面若敷粉眼含秋水的女人微笑,说不定还会多看两眼,可是现在他再二百五,也知道一个出现在成为妖怪大本营的废弃古庙里的女人看不得——尤其是那女人手里还提着一个软绵绵的孩子。 “把那孩子放下!”玄机道士手腕一抖,手里的符纸无火自燃,明黄色的火焰虽小,但是似乎把他周遭照得亮堂了些。 下一刻,原本离他们十步远的女人突然出现在九百九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他:“你真可爱。” 九百九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那女人往脖子里吹了口气,立刻惨叫一声后退了两步,差点撞上身后的小猪。 “你的符快烧完了。”听灯提醒他。 玄机道士这才回过神来:“看我的霹雳大雷符——!!” 被他扔出去的符纸瞬间爆炸了开来! 听灯点评:“像爆竹。” “快跑!”九百九也被符纸炸开的烟雾呛得直流眼泪。“妈呀!” 从烟雾里横刮过一阵冷风,亏得吉祥是个矮冬瓜,堪堪从他头上扫过。 九百九连忙拉起吉祥就往回跑,听灯自觉地跟上。 “那是什么——?”因为身后的爆竹符还在响,小猪大声问道。 九百九一把捣住他嘴巴。“那是女人的长指甲!看到了就要跑!” 听灯看起来有点呆,但是跑起来却飞快:“那个东西伤不到她的。” “我知道!”玄机道士领着吉祥和听灯冲进先前的大殿:“那符里有我师父化开的驱魔砂!可以暂时迷住她眼睛!” 九百九虽然是个半吊子,但是他的师傅却是在道士圈里相当有名气,是一个热爱搞发明创造的降妖先驱——九百九上次和他师傅分道扬镳时,从他那里摸到了不少东西。 果然,那个女人没有追上来,九百九七手八脚地关上殿门,又急着在门缝上贴各种符。“在她没来之前你们找些桌子椅子来顶门!” 听灯却充耳不闻,站在大殿中央不知道抬头在看什么东西。 这个大殿也是空荡荡,连莲座神龛都没有,只有一张很大很长的供桌。 但是供桌上方却有一块斑驳的牌匾。 吉祥也仰头:“上面有字!一……二……三……” “不是一二三。”听灯摇头。“如果上面的金漆都还在的话,那三个字应该是……” 听灯的话还没说完,大殿的门外就传来疯狂的碰撞声,夹杂着一阵似哭似笑的声音,让小猪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 第36章 九百九虽然在打扮谈吐上极力向四处游历的落魄道士靠拢,但是这种阵仗他确实从来没见过的——锐物在木门板上挠刮的声音和来历不明的尖笑哭泣声混杂在一起,简直要把他的心肝胆都给吓没了。 人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往往会被激发出惊人的潜能,玄机道士在眼看殿门顶不住门外那个女人一阵挠的时候突生神力,居然独自生生地把正殿里那张实木大供桌给拖了过去顶住大门。 吉祥这个时候是指望不上的——挠门声刚响起来的时候他就嗷地一声蹿到角落里去了。 听灯收回研究匾额的目光,转头看九百九:“她是青面蛾,要想挡住她的话要把门缝封死才行。” “你怎么不早说!”九百九一声惨叫——几缕青烟从门缝里溢了进来,无声无息地攀上他的胸膛,看似无害,却紧紧地围着九百九绕了好几圈。 挠门声停息了,门外又响起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把门打开吧。”那个声音叹息般地说。“把门打开啊。” 九百九像是被那个声音抽走了力气,原本死死抵住供桌的双手突然垂下了。 吉祥睁大眼睛。 虽然大殿里光线昏暗,但是慢慢紧缚住九百九的那缕青烟却在微微发出荧光—— 那不是青烟!是粉末! “喂。”那个女人又轻轻地说。“外面天要黑了,我觉得很害怕。” 九百九一听到这句话,就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实在是很害怕……外面又黑有冷……”那个声音飘忽得几乎听不见。“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好不好?” “天黑了吗?”九百九摇摇头,有点混沌不清地开口。“我把桌子推开……你等等……” 这下即使吉祥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九百九有点不正常了:“九百九在干什么?” 小海星从吉祥衣襟里探出头:“他在推桌子……” 听灯点头:“青面蛾的粉能蛊惑人心。” 吉祥不知道青面蛾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要是真的放任神色反常的九百九开门的话大家都得完蛋! 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小猪也顾不得害怕了,一下子就从角落里冲出来——还来不及阻止,那张大供桌就轻易被九百九推开,翻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桌上那些陈旧的香炉莲花灯之类的东西滚了一地。 “嘻嘻……快点把门打开……”那女人又说话了。 小猪死死拽住九百九衣角:“别过去!” 偏偏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蛊惑的缘故,原本看起来十足纨绔白斩鸡的九百九居然力气奇大无比,这种情况下的小秤砣吉祥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直直地被九百九拖着走到门边。 虽然在门外,但是那青面蛾似乎能‘看到’大殿里发生什么事,之前那又哭又笑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吉祥几乎把自己整个小身子都挂到了九百九身上,可是还是拉不住九百九,眼看门外的青面蛾就要被放进来了,吉祥都恨不得要下嘴咬九百九了。 这是听灯说话了:“吉祥,你下来。” 吉祥一看,听灯钻到供桌下,在的大香炉里扒拉出了两根烧剩的香根,还来不及放手,就和九百九一起被听灯拍了一头一脸的香灰。 九百九一下就站住了,如梦初醒地咳嗽了起来:“哎唷!你……咳咳!!你用什么东西戳我鼻子!?” 听灯若无其事地松手:“总不能戳你眼睛。” 九百九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被戳穿了,这孩子看起来干干净净,下手居然这么黑! 而且——“干嘛戳我鼻子?!” “因为青面蛾的粉把你迷住了。”听灯说。“古寺香灰镇七窍,有驱邪的效果。当然让你咽下去,或者吹到你眼睛和耳朵里也有用的。”只是有点麻烦。 所以——听灯选择了塞进九百九的鼻孔。 “你们怎么都不理我了?”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他们。 九百九头皮一麻。 没有供桌顶住的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缝。 听灯表情淡然地迅速后退了两步,天色果然暗了,门缝中伸出一只青白色的手,“吱呀”一声把门推开了。 小猪一看到那个女人的样子,就立刻用手掌自欺欺人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因为走进门来的——不管是‘什么’,都已经看不出之前在走廊上看到的那个妖娆女人的样子了。 “她”的肩膀高高耸起,颧骨上一片惨然的死灰色,眯成一道缝的眼睛几乎裂到的耳边,每走一步,那长满尖牙的嘴里就发出一阵似哭又像是笑的声音。 玄机道士拼命命令自己把眼睛从这个长相猎奇的东西身上移开,伸手去拿褡裢里的驱妖符,可是…… 不管是他的腿还是手都不听使唤了。 “青面蛾。”听灯眨眨眼睛。 “唔嘻嘻嘻……”青面蛾偏头看听灯:“你是那个神龛里的小娃娃……唔嘻嘻嘻……大家都很喜欢你呢……怎么乱跑呢?” “唔。”听灯点头。“喜欢我是因为我比较好吃吗?” “唔嘻嘻嘻……怎么这么说呢……”青面蛾扶着门框的手指收紧,指甲在木头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九百九骇然发现,虽然声音明显是从青面蛾身上发出的,可是“她”分明没有张嘴。 青面蛾像是能听到九百九在想什么,下一刻,“她”又出声了:“九百九!九百九!” 小猪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刚才的声音分明是吉祥他自己的! “九百九!”幼童独有的稚嫩声音很继续欢快地响起:“九百九!你真是多管闲事!” 听灯拉拉九百九袖子。“她善模仿变化,蛊惑人心。” 青面蛾通常是埋伏在深山老林,湖畔泥泽里,靠发出人声或者幻化人形来误导旅人走进陷阱进而吃掉的妖怪,但是因为只潜伏在人烟罕至的地方,所以认得这怪物的人不多。 果然,听灯话音刚落,青面蛾就嘻嘻一笑,身后扬起两只灰色的翅膀,而那翅膀上赫然都各长着一张人脸! “九百九……你真是多管闲事……”那个悠悠的女声在右边响起。 “所以就怨不得自己活不长久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左边接话。 “时候不早了。”那个女声继续说。“趁大哥还未回来,就先把碍事的收拾掉,然后好孩子该上床睡觉了……” 狭长眼睛转向一旁的吉祥:“唔嘻嘻嘻……不听话乱跑的孩子要怎么教训好呢?” “我不会让你碰他们的!”九百九很英勇地大声打断了“她”的话:“妖怪!看我的九天神火弹——!!” 这一次九百九的师傅没有砸招牌,几个乌黑的小铁丸在青面蛾身边噼啪炸开,居然爆出了相当惊人的火焰! 那个轻柔女声尖叫了一声。 “快跑!”九百九自己也被这次的超常发挥吓了一跳。 “休想!”那个低沉男声大吼,青面蛾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身体周遭抖出无数绿莹莹的粉尘,居然挡住了火舌——似曾相识的冷风一扫,尖锐的指甲就向吉祥抓去! “天黑了就洗洗下锅。” 看到青面蛾冲着自己扑来的动作,听灯的话很应景地在小猪耳畔响起。 “咿——”吉祥惊恐得叫不出声来。 …… 乐州十六府 飞快盘旋在云里的白龙渐渐收起雨势,直到前爪上系着的一颗明珠变回澄澈的蓝色,才变回人身降下云头。 敖光站在云里,垂眼看着脚下,虽然距离遥远,但是规模浩大的祈雨祭坛依然能够和周围的建筑分辨出来。 “原本这次十六府的旱情,是记录在册的吧?”敖真抖抖衣袍,那颗晶莹的明珠握在掌心。”为什么今天要破例降雨呢?” “可以依量斟酌。这一次乐州万人祈雨,其诚上达天听……”敖光兀然住了嘴,转头。 他身后只有一片云海。 “大伯?”原本低眉敛目的敖真疑惑抬头。 敖光皱眉,不太确定刚才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没事。今天就到此为止。” 第37章 青面蛾的指甲很长,吉祥即使是用滚的也绝对躲不开——在小猪以为自己要被刺出几个大窟窿的时候,他身上却猛然发出耀眼的红光! 九百九瞪大了眼睛。 吉祥的身前趴着一个东西,在红光包围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那是什么?”玄机道士目瞪口呆。 青面蛾在吉祥身上发出红光的时候就被弹了开来,滚落到一旁,触碰到红光的地方像是被灼伤般变成了可怖的黑紫色,萎缩了起来。 青面蛾被弹开以后,吉祥身上那团红光也渐渐减弱,直至消失,九百九也没看清刚才伏在吉祥身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蹲在地上瞪着被戳窟窿的吉祥有点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呆愣愣地看着听灯拉起他,然后在他身上东摸西摸。 听灯掀起吉祥的袍子,果然看到一个白玉香囊,拿起来一看,上面已经裂出了好几道细纹。 “这个东西救了你呢。”听灯把香囊塞回去。“敖家的役兽。” “易瘦……?”原本怕得要命的吉祥一看到一旁青面蛾的凄惨样子,又迅速恢复了过来:“这是敖离给我的!” “可是它只能救你一次。”听灯说。“趁青面蛾……” 还不等听灯说完,九百九就“嗷”了一声跳到听灯身边。 听灯转头,正看见青面蛾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这家伙居然没死!”九百九手忙脚乱地掏出一把道符。 “唔嘻嘻嘻……一点玄火算得了什么?”一边说话,青面蛾嘴里一边吐出黑色的烟。“等我们今天晚上用童子阵破了这寺里的水眼拿到拿东西,这点伤……唔嘻嘻嘻……” “童子阵?”九百九瞪眼睛:“那是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九百九!”吉祥刚转头,就看到话说了一半的九百九就像断线风筝般斜飞了出去。 那边的青面蛾却是大喜:“大哥!” 听灯皱眉,拉着吉祥的手倒退了一步。 从殿内看出去,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而刚才九百九是被什么东西打飞出去的,他居然一时没看清楚。 一个高壮的男子慢慢走近大殿,一身惊人的戾气,胸前燃着三簇青色火焰,。 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全身都裹成黑色的人,只露出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现在大殿里除了刚才被横扫撞到柱子上,昏迷不醒的九百九,就只剩下吉祥和听灯了。 吉祥努力眨巴眼睛,不让没出息的眼泪掉下来——早知道就不来捉妖怪了!每一个看起来都那么可怕,还打伤了九百九…… 而且敖离明明说会及时找到他的!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小猪一边跟着听灯后退,一边在心里用他能想到最狠的话把敖离和敖白骂了个遍。 满脸凶狠的男人并没有在意吉祥和听灯徒劳的撤退行为,而是看向青面蛾。 青面蛾被烧得只剩一半的翅膀抖了抖。“大,大哥!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想跑……” “即使你想偷吃,也没那本事解开我的束魂铃。”那个全身黑色的人阴沉开口。“他们自己跑出来的?” “他们身上都有宝贝!”青面蛾被那人蔑视的口吻激怒了:“那个胖小子能引来玄火!至于另外一个,这几天你也没找到破了他胸前金锁的办法不是么?!” “都闭嘴。”站在他们前面的男人一出声,他们就都不做声了。 吉祥紧紧掐住听灯的手心,看着那个高壮的男人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听灯……” 声音已经变了调,小猪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听灯看着那个男人:“我现在打不过他。” “……你很聪明。”男人在听灯面前站住了。“你要知道,穷机并不是对你的金锁一点办法都没有。” “至于你,”他看向吉祥:“你身上有避水珠,但那东西保不住你。” “檮杌(taowu),你会后悔的。”听灯那双干净的眼睛里还是看不到一丝惊恐,但是吉祥肥嫩的掌心却被他掐痛了。“我的金锁不能摘。” “你知道的不少。”檮杌原本就精光四溢的眼睛此刻更是慑人:“知道躲开束魂铃,戴着万物莫能近身的法锁。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是一旦你的锁被破了,今晚你就得和你身边的小子一起填水眼。” “你不能动我,也不能碰吉祥。”听灯口气不变。“吉祥身上有海令。这个庙你们也动不了。” 之前还有心情和听灯说话的檮杌一听这话,立刻猛地掐住的听灯的脖子,手臂一举,听灯小小的身子就离了地。 “你懂什么!只要破了水眼让我得到这庙里的东西,别说是海令,就是龙王来了,也不足为惧!”檮杌的光是凭大嗓门就能把小猪震飞了:“要不是留着你能破水眼,我早就撕了你了!” 听灯显然连檮杌的一根手指头都扳不过,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听灯居然还是一副淡定的表情:“我不会布阵法,也不会破水眼。” 这时檮杌身后的白眼穷机突然开口:“不需要你布阵。” 青面蛾也走了上来:“唔嘻嘻嘻……你们几个孩子,只要乖乖听话就可以了~” “你想拿我填井?”听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被檮杌掐住了脖子这么久居然没有反应:“没有用的。” “你果然知道不少。”穷机裹在黑布里的脸看不见表情:“连东西在井里都知道。” “我不只知道东西在井里,还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檮杌猛地撒手,把听灯扔到地上。 “是什么?!”他沉声问。 一旁的青面蛾手一伸,就轻易提起了吉祥。 “听灯!”吉祥拳打脚踢,无奈生得太过短小,青面蛾手臂又奇长,一点作用都没有。 “我不告诉你。”听灯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檮杌显然极不耐烦,一把从青面蛾手里把小猪捏了过来:“那我就第一个拿着小子填井!” 听灯表情变得有点无奈:“其实你们不用拿他填井,也能拿到那个东西的。” “不可能!”穷机立刻开口。 听灯摊手。“爱信不信。” 一直沉稳得诡异的听灯这时终于有了一点孩子的样子。 “穷机,把他带过去。”檮杌沉默了一下。 “大哥,布童子阵的时辰快到了,你真的要信这小子的话?”穷机那没有瞳仁的眼睛看向檮杌。 檮杌率先捏着吉祥向殿中央走去:“要是他信口开河,就用他开阵。” 檮杌一脚踹开大殿地上的香炉之类,穷机也上前,和青面蛾一起躬身,不知道撬动了哪里的机关,一整块青砖石板居然被翻了起来! 石板一翻开,立刻露出地板中央的一个大洞,虽然现在正值初春,但是洞里却冒出丝丝凉气,一眼看不到底,黑洞洞的。 听灯蹲下身子,摸了摸洞口:“用雷。” 檮杌像是随时会扑向猎物的狮子般咧开嘴:“要是外力能破坏,还轮得到你说话?” “你们劈的位置不对。”听灯蹲着不动。“要同时把从这口井的八印斩断,非用雷不可。” 檮杌看向穷机,穷机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个耳光,半响才不可置信地开口:“这水眼……”这么简单就能破? 听灯点头。“这就是一个古井,只是因为藏了宝物在里面,才会在百年间自然吸纳了精气,化为水眼。你们把它当做阵法来破,当然不行。” 檮杌瞪向那个洞:“你说这水眼是自己长成的?!” 听灯点头:“你们把它当做——和你们一样的精怪,破了八印就行。” 不等听灯把话说完,檮杌就一把把吉祥扔开,小猪重重地被摔在石板上,哼唧了一声就不动了。 同时,檮杌身边突然浮起青光,殿外隐隐雷动。 听灯刺溜一下躲到一边,穷机和青面蛾也立刻推开——才刚刚离开井口,八道耀眼的闪电就直落到大殿内,一阵惊天动地的爆裂声过后,大殿中央传来穷机不可置信的声音:“水眼……居然裂开了!” 檮杌大喜,正要上前,却听到穷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 眨眼间,离洞口最近的穷机居然平白化作了一阵青烟,还不等叫声消失,整个身躯就消失殆尽了。 “你!”檮杌转头,一掌扫响听灯,却骇然发现自己的掌风居然打到一半就消失了! “你认识字吗?”听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趴在地上的小猪身边,一边查看小猪的情况一边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什么——”檮杌才刚开口,头顶上就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巨响! 青面蛾早已站不住了,一把坐到了地上。 因为这个大殿的整个屋顶,居然生生被掀走了! 听灯仰头,看着开始从殿顶弥漫进来的雾气:“不过那块匾破成了这个样子,认不出来很正常。” 檮杌聚起妖气,胸前的三簇火焰猛地窜起一尺多高。 “这是云,妖火吹不散的。”听灯摇头,在他和吉祥面前,威严的玄色衣角在云气里渐渐显现出来:“你们真的没有看过那块匾吗?” “那块匾上的字,是广仁王。” 第38章 敖光一身玄色衣袍,下摆上的龙纹在昏暗的大殿里显得更是流光溢彩,夺目异常。 听灯“啊”了一声。他面前紧紧闭着眼睛的吉祥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敖光来了,突然像是泄了气般,噗呲一声变成了被埋在衣服堆里的小球。 听灯把吉祥扒出来,发现变成小猪的吉祥原本白嫩嫩的身体现在紫红一片。 敖光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的眼睛看向檮杌。“是你动了这个水眼?” 檮杌一生张狂不羁,自认从未怕过任何事物,但是此刻面对眼前威严天成的敖光,居然无端地生出了往后退的念头。 “你是……广仁王!”檮杌咬牙。这下他也算明白了,听灯打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什么庙,也知道水眼里供奉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水眼里的东西一定和广仁王敖光有关,只怪听灯态度实在怪异,一时间他们居然轻信了那个小子,水眼是水井吸取宝物精气自行幻化出来的,听灯的方法,一定让龙王感觉到了井里宝物的异动!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一语成谶,水眼里的宝贝没拿到手,就真的引来了龙王! 这时敖真也跟着落进殿里,看清殿内情况以后也吃了一惊。 回东海的时候敖光突然调转云头,什么都没说就消失了,敖真下意识地追了过来,才落地就发现大伯的小猪居然一副狼狈的样子趴在……听灯的怀里?! “听灯?”敖真有点困惑了。 “敖真。”听灯抬手和他打招呼。 听灯怎么会和那只小猪扯上关系?敖离敖白呢?他们不是应该在东海的吗? “敖真,去看看吉祥。”敖光沉声吩咐,眼睛并没有离开檮杌。 檮杌胸前的青色火焰簌簌跳动,即使隔着衣衫,似乎也能感觉得到底下贲张的肌肉正在蓄势待发。 “檮杌,不要自不量力。”敖光宽大的衣袖无风自摆,语气依然淡漠。 “这就是你们令人厌恶的地方。”檮杌缓步上前,胸前火焰愈发高涨:“自以为高贵强大的神祗!” “是不是自以为强大,你自己清楚。你不是我的对手,水眼里的龙鳞,也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龙鳞?”檮杌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水眼里的东西,是你的鳞?” “三百年前繁城因为河伯改道,连年大旱。”敖光淡淡地说:“一日繁城知府得一青衫书生托梦嘱之,隔日在城外古槐树下挖出异宝,金光灼灼,非童子不能近。异宝一出,繁城天降大雨三日不绝。” “那个书生就是你……”檮杌咬牙切齿:“繁城近东海,这是个龙王庙!” 一旁的青面蛾早就软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檮杌怒吼一声,双掌扫出狂风,夹杂着青焰卷向敖光,敖光身形不动,衣袖翻飞,双手结印,那狂风居然生生半途转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青面蛾。 青面蛾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卷进火里,发出噼啵的烧灼声,一眨眼就没了声息。 几乎是同时,一股金光从敖光掌中暴射而出,直射向檮杌前额,檮杌躲闪不及,狂吼一声逼出青焰相抵,一时间大殿内被震得微微颤动。 敖光身后的敖真早在檮杌出手时就带着小猪和听灯退到了角落,但是看到敖光的动作时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广仁王敖光是四方龙王之首,敖钦不只一次向他说过,四兄弟中,敖光是最强,却也是最不好斗的一个。 但是此刻的敖光那个手势……分明是要直取檮杌性命! 一阵烟火纷飞之后,敖光垂手而立,眼里依然平静无波。“檮杌,若是你现在自抽灵筋,灭了胸前妖火,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原先檮杌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在烟雾里看不清面目,但是饱含怒气和威胁的野兽低吼声还是清晰可闻。 敖真迅速在四周筑起结界,眯着眼睛去看已经完全显出原型的檮杌。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听灯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脚下生烟的檮杌。虎身人面,身形足足长了二倍有余,白森森的一口尖牙,身后燃着青色妖火的尾巴不断甩打,在石板地面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檮杌的尖爪泛着冷厉的寒光:“哼哼……龙鳞?区区龙鳞如何及得上龙血!等我扒了你一身龙皮,看你还能不能这么自满!”说话间,巨大的兽身一弓,猛地就向敖光扑去! 偏偏敖光不闪不避,在敖真以为他会用龙火或是用天雷把檮杌降服的时候,敖光却出人意料地侧身,在檮杌的利爪只差一点就划上他颈项的时候,砰地一声巨响,檮杌居然像先前的九百九般被打飞了出去——敖光的手还没收回,紧握的拳上沾着檮杌的青色火焰,火苗跳动了一下,就熄灭了。 即使在小时候看到喝醉的父亲在自己面前大跳艳舞,敖真也没有像现在这么震惊过。 太反常了!一向严谨得连袍子永远一尘不染的敖光居然直接用拳头打飞了檮杌! 檮杌被惯到了墙上,庙墙经不起冲力,一下子垮了,半面墙哗啦一下把檮杌的半个身子都埋在了砖石下。 听灯啪啪啪地拍手:“广仁王一下子就把檮杌的护心妖火打熄了,真厉害。” 敖真却神色复杂。赤手空拳地肉搏,绝对不是敖光的做风。他看了趴在自己脚边的小猪一眼。 是因为吉祥吗? 像是被庙墙塌下的动静惊到了,吉祥哼唧了一声。 敖光收回手,转身向敖真他们藏身的角落走去。 敖真了然地想把又被抓又被掐还被摔得一塌糊涂的吉祥捧过去,可是指尖刚碰到吉祥的皮肤,小猪就猛地一抽,可怜兮兮地抖了起来。 “都是皮肉伤,但是一碰就疼。”听灯摸摸吉祥完好的地方之一——鼻子。 敖光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小猪。 吉祥在东海,用‘娇生惯养’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今天离开东海的时候,还是白嫩得像豆腐一样的小猪,转眼间居然变成了这个凄惨的样子。 除了脸之外,吉祥身上全是被碎石子刮出来的小血丝,加上之前那一摔,确实是被伤到了。 敖光伸出手,却没有碰触到吉祥,而是在掌心浮起一圈光晕。 小猪轻轻地被散开的光晕托了起来,没有触碰到皮肤,吉祥也就不抽搐了。 “敖真。”敖光把载着吉祥的光晕移到手心,低声吩咐。“敖离和敖白呢?” 敖真的心一跳。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用猜也知道,小猪回出现在人间绝对和自己弟弟脱不了关系。 敖真现在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吉祥身上会有海令和敖离的香囊,而敖离敖白却不见踪影。 “吉祥不知道出海的路。”而龙宫里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会私自带小猪出海。敖光的眼睛暗沉得像是东海最深处的海水:“把敖离敖白找到,然后让他们来见我。” 第39章 九蒙从吩咐宫婢取了最纯净的水精和能够找到的所有疗伤补养丹药,一路急急地赶到敖光的寝店。 不管是敖光罕见的怒容和吉祥的奄奄一息,都把整个龙宫吓坏了。 所以当敖光沉着脸把看起来情况很不妙的小猪带回来以后,九蒙不敢多问一句话,直接派人先处理惨不忍睹的吉祥。 虽然吉祥任性霸道,整天只会闯祸气他,但是看到身上青紫红绿一片的小猪时,九蒙的心还是揪了一下。 这究竟怎么回事? 被龙宫捧在手心里,连跑得快些都被旁人担心摔倒的小猪半天没看到,竟然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和吉祥相熟的宫婢们也很是吃惊,不用吩咐就候在门外,一脸担心地等着吩咐。 敖光是直接把小猪带回东海的,吉祥在路上睡得很沉。 因为皮肤上都是细小的伤口,现在小猪碰不得床,所以被敖光隔空托到了床上。 但是即使意识模糊,在织织暖了手,轻轻碰到吉祥的皮肤时,小猪闭着的眼睛还是立刻骨碌碌滚下眼泪来。 织织被吉祥的眼泪吓得不轻,立刻红着眼眶缩手,被个年纪大些的宫婢拉到了一边。 敖光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睡着的小猪被清洗伤口的动作刺激得唧唧呜呜小声叫个不停,终于忍不住探出手,覆在吉祥的眼睛上。 这种安神的小法术敖光从来没有施过,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用上这种抚慰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的法术的一天。 吉祥近来感觉长大了不少,但是当变回小猪时,敖光才发现,原来吉祥还是和当初在天庭里看到的一样,小小一团,但是现在却没有了那嚣张却有活力的模样,蜷缩在他掌下的样子,脆弱得像只新生的小猪。 敖光垂下眼睛,吉祥这个反常的样子让他觉得很不适应,吉祥应该是一只会瞪眼睛,会大喊大叫,会乱跑乱蹦的快乐小猪,而不是这副…… 奄奄一息的样子。 法术生效了,吉祥渐渐安静了下来。 “快些。”敖光说。 宫婢取药膏的手抖了一下。 龙宫里多的是生肌祛毒的灵药,但是那些青紫的瘀伤,实在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此刻吉祥被擦干净了,青紫衬着白嫩的皮肤,加上偶尔的抽鼻子声音,看起来又好笑又让人心疼。 九蒙站在敖光身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是他疏忽了。 他以为小猪和敖离敖白在一起,就算吵架打架也好,小孩子总不会闹出什么大事。 但是没想到他们居然偷偷在整个龙宫的眼皮子底下偷溜出东海,虽然不知道他们在人间捅了什么篓子,但是吉祥变成这副样子,不用想也知敖光一定发怒了——这个时候就是再借九蒙十个胆子也不敢开口说话,一时间房间里只有吉祥偶尔夹杂着抽泣的嘟囔声和宫婢绞帕子的声音,直到九蒙接到通报。 “殿下……”九蒙小心翼翼地开口。“敖离和敖白殿下回来了……” “让他们等。” 九蒙不吭声了。 可是九蒙不敢出声,有人敢。 虽然敖光吩咐了寝殿不得靠近,但是敖白那惊天动地的嚎哭声还是通过重重护卫传到了房间里。 像是被敖白弄出来的动静吵到了,吉祥的短后腿弹了一下。 敖光皱眉:“让敖白到异宝阁等着。” 九蒙出去,外面安静了一会儿以后,又满头包的回来:“敖白殿下想进来看看吉祥……” “带他们去异宝阁。” 九蒙不吭声了,又退了出去。 …… 敖离心里也憋屈得很,本以为只是普通妖怪而已,但是没想到吉祥和九百九被带走以后,任凭他如何寻找,都找不到挂在小猪身上的那个香囊的气息。 直到敖真找到他们,他才知道小猪被折腾了一番,被带回东海了。 敖真先吩咐两个弟弟回东海,然后才回头去处理那个古庙的废墟,还有把檮杌封印起来。檮杌虽然是凶兽,但却也不是能够轻易消灭的。还有繁城那些被掳走的孩子也要不着痕迹地带回去,另外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九百九和被小猪落在庙里的小海星都要处理。 这些事虽然不难,但是敖真担心敖离敖白,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完这些琐事,赶回了东海。 敖白一听到吉祥是被抱着回东海的,连原型都变回去了,当下就要掉泪珠子,等到了龙宫听说小猪伤得不轻的时候,更是立刻嚎啕了起来。 敖离一边堵自己的耳朵眼一,边暗暗松了口气。 听哥哥讲掳孩子的妖怪是檮杌,他才后怕起来。 这一次是他考虑不周,只想到要保弟弟周全,却没有想到吉祥其实没什么自保的本事——虽然那小猪受了伤,但是总归命是保住了。 檮杌是以凶残狂傲著称的妖兽,正面遇上敖离也没有十分把握,小猪捡回一条命实在是万幸。 但是…… “大哥,我把役兽挂到了小猪身上,但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敖离决定先向哥哥求情。“我真的不是故意把小猪弄丢的……” “檮杌把小猪带到了龙王庙,庙里水眼的气盖住了你的役兽的气息,你找不到很正常。”敖真这一次也明白,敖离太过轻率了。“你还是留在向大伯解释吧,他在庙里就气得不轻。” “大伯生气了?”敖离缩了一下。 敖真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子给满脸眼泪的敖白擦脸。“小白,以后不要跟着二哥乱跑。” “哥哥,吉祥呢?”敖白撅嘴巴。“我要去看他。” 敖真停下动作。“吉祥……” “离太子,殿下过来了。”九蒙的通报打断了敖真的话。 虽然敖光依旧沉默寡言,但是傻子都看得出来龙王的心情不好,所以整个龙宫也只有九蒙敢靠近敖光了,传话这种事情自然也落到了他身上。 敖真也赶回了东海,这一次是敖离起的头,这点毋庸置疑,所以他也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 敖光一进门,敖白就扑了过去。 “大伯!”敖白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我去看吉祥~” 敖光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吉祥睡着了,你不要吵着他。” “我安静地看!”敖白说。 敖光向九蒙示意,九蒙连忙上前:“白殿下,跟我来吧。” 敖白立刻扯着他走了。 敖离看着弟弟出门,心里大大地呻吟了一声。 敖光没有看向敖离敖真,径自走到椅子前,落座。 “说吧。” 第40章 吉祥是被织织拉被子的动作弄醒的。 小猪睡着的时候还好,一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张嘴要嚎。 织织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藕糖,才把一阵吵闹勉强扼杀在了摇篮中。 吉祥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变回小猪的样子了,一边砸吧嘴巴一边觉得难受。 不管是屁股,肚子,蹄子还是耳朵,全都是火辣辣的。 “敖光……”吉祥本能地叫唤。 “殿下不在呢。”织织轻手轻脚地把他的被子拉好。“你已经睡了两天啦。” “敖光~”吉祥又开始酝酿眼泪。 “殿下一回来我就去找他……”织织叹了口气。“他去了西海一趟……你先翻个身让我看看你的背。” 织织身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瓶子和一小盆水。 因为是被摔到地上受伤的,所以吉祥最严重的伤都是集中在肚子上——一向喜欢趴着睡觉的小猪足足用好孩子标准睡觉姿势躺了两天。 “我不。”吉祥不愿意动,本来想做出恶狠狠的样子,哪知一开口眼泪珠子就忍不住了:“疼……” 吉祥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可是这两天他在睡梦中掉的眼泪比任何时候都多,即使是醒来了,也忍不住。 他现在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猪。 身上涂满了奇怪的东西(药),痛得一动都不能动,连那根卷尾巴上都缠上了白色的绷带,重得都甩不动了。 最可恶的是——他这么可怜,敖光居然不在! 吉祥莫名地觉得委屈了起来。 看到吉祥似乎又要有掉金豆子的迹象,织织连忙把放在桌上的东西拿过去给他看。 “小海星!”吉祥很惊奇。“你怎么啦?” “吉祥~”原本嫩黄色的小海星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浅红色,现在正在有气无力地泡在一个小小的瓷杯里。 小海星看到吉祥睡醒了,觉得很高兴,想爬出去蹭蹭他的脸,刚用力却“扑”地一声掉回了杯底。 “它也受伤啦。”织织伸出一只手指,探进瓷杯里摸了摸软绵绵的小海星。“它不是藏在你衣服里吗?似乎和你一起被摔到了,还是敖真殿下给带回来的。还有敖白殿下,昨天可哭惨了呢,一个劲趴在床边不走,你们两个一个一起掉眼泪……” 其实小海星原本是被遗忘在古庙里的,还是敖离特别跟哥哥提了一下,让敖真把小猪的宠物给带回来。 即使敖光没有把他教训得够呛,他心里也还是觉得有一些愧对小猪的。 一说到摔,吉祥被檮杌狠惯到地上的记忆又都回来了。 那个翅膀上有两张脸的青面蛾,那个暴戾的檮杌,还有那堆昏沉沉的小孩儿……记忆全都回笼了。 昏迷的时候吉祥不知道做了几次梦,有好几次都是以檮杌张大嘴巴露出一口长牙为结尾,此刻吉祥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圆圆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连疼都不管了,飞快地一头钻进了被子里。 “吉祥?”织织被他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 “敖光~”透过被子,吉祥的声音变得有点模糊,但是其中的哭腔却清晰可辨。“敖光敖光……” 小海星又从杯底浮上来,担忧地爬上杯沿。 织织想去抚摸那团被子的手又收了回来,想了想,转身出了。 吉祥把能够抓起来的被子全都抱起来压倒身下,紧紧地团成球,开始抽鼻子。 “吉祥~” 小海星在床边唤他。“吉祥~吉祥~还很疼吗?” 小猪一声不吭。 小海星很担忧,但是他现在连爬出杯子的力气都没有,正在着急呢,盛着它的杯子突然腾空了。 小海星一时抓不稳,“哎呀”一声又跌回了杯底。 杯子里是清澈的水精,透过晃动产生的涟漪,小海星看到了熟悉的头冠。 敖光慢慢坐到床边,眼前的场景让他有一点似曾相识。 “吉祥。” 敖光的声音像是开启了某个机关,被子里的抽鼻子声音突然间变成了呜呜的哭声。 龙王开始去拉被小猪压在身下的被子,这一次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小猪给扒出来了。 当然,可能也是因为吉祥受了伤,没有力气挣扎的缘故。 织织恭敬地站在床边,她刚想去求九蒙来安抚一下吉祥,就意外地看到原本说要下午才回来的敖光。 吉祥的药还没有换,所以敖光又把她带了进来。 小猪粉红色的鼻子湿漉漉一片,趁着敖光把手伸过去够他的时候,用力地抓过龙王宽大的袖子狠狠地擤了一下鼻子。 因为用力过猛,鼻子变得更加红通通了。 “这么用力,不痛了么?”敖光换一只手去抱吉祥,心想这是他第二件因为吉祥而毁掉的衣服了。 占了龙王便宜的小猪不哭了,开始扭着身子躲开敖光的碰触:“疼。” 敖光住了手。 在吉祥睡觉的时候,敖光也曾盯着小猪认真考虑,等他醒来,要如何处罚这只不知天高地厚,随便乱跑的小猪好。 和哥哥一起乱跑胡闹的敖白在回西海的时候,挨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顿打。 抱着严肃寻求育儿经验参考的敖光参观了一次敖闰的家法执行过程,敖白在西海的生活和吉祥比起来,娇生惯养的程度只高不低,似乎敖闰还是第一次这样向小儿子动手,敖白又惊又怕又疼,趴在敖闰的膝盖上吱哇乱叫,屁股红了一片。 敖闰其实没有下狠手,但是敖白的表现得像是受到了天底下最残酷的虐待——以至于敖闰停手以后,提出以后的禁止事项一二三都乖乖点头不敢有任何异议,乖得像一只吓坏了的小白鼠。 事后敖闰偷偷向敖光透露,敖白从来没有那么乖顺过,还说这个家法是他刚从人间学来的,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普通百姓,都这样教育孩子——于是就趁机试验了一下,果然不是一般地有效。 “其实凡人有些经验也值得神仙学习学习。”敖闰这么说。“只可惜有年龄限制……现在即使我想这么教训敖离敖真也不行了,他们大概死都不愿意被我脱裤子的。” 敖光觉得这个育儿心得不错,吉祥的年纪比敖白还小,执行起来也不是太难。 不过他忽略了一点细节。 仰躺在床上的小猪之前的一些小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原本白嫩嫩的肚皮现在几乎没一块地方是原本的颜色,有些淤青已经变成紫色了。再加上小猪听起来凄惨无比的哼哼唧唧,看起来更是可怜无比,即使想把他翻过来照敖白那样处置,估计屁股上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下手——除非想让吉祥再在床上趴更长的时间。 因为肢体间的摩擦也会加重疼痛,所以现在吉祥的四只蹄子大大分开,衬着那个圆肚子看起来很滑稽,因为是仰躺,两只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敖光,因为一直在哭,眼睛被眼泪浸得看起来更黑了,被这样的眼睛看着,敖光的怒气不知不觉间就消下去了一半。 “知道疼了?”虽然心里面已经不再像两天前那么生气了,但是敖光的脸色一点都没有缓下来。“偷跑出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变得那么疼?” 吉祥眨了眨眼睛。“敖光,很疼~” 小猪天赋异禀地悟出了现在谈话的重点最好不要放在检讨上。“耳朵和尾巴都很疼……” “为什么会疼?” “檮杌!檮杌……嗯……”来了精神的小猪声音在看到敖光的眼神以后又低了下去。 “为什么会碰到檮杌?” “因为敖离……” 敖光的眼神越发严厉起来。 小猪的身体不自觉地扭了扭。“因为我不听话……” 吉祥终于发现岔开话题对龙王不管用了。 “吉祥。”敖光伸手捏着小猪的两只蹄子把他提起来,这是他研究了一番以后得出的不触碰吉祥皮肤的方法:“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敖光的口气并不是很严厉,但是吉祥听在耳里觉得莫名可怕,也不敢哼唧了,乖乖任敖光提着他转身,让织织给他上药。 织织虽然年纪小,但是手脚非常利落,知道吉祥会疼,所以动作飞快。 “我偷偷跑出去。”吉祥耷拉着脑袋,努力不让自己掉泪珠子。 “然后呢?” “然后闯祸……” “还有呢?” 小猪终于“哇”地一声哭了:“我,我再也不出去了~噎,再也,再也不理敖离了~” 敖光安静了一会儿,轻轻把小猪放在自己膝盖上,就行他们第一次在天庭遇到时一样。 “吉祥,你不是不能出去。” 小猪眼泪落到敖光的手指上,很快就打湿了敖光的手。 “你还小,要是实在想出去玩,和我说一说,我不会把你关在东海。”敖光说。“但是你不能自己像这样偷偷出去。外面不只有热闹的集市,好吃的东西,还有会可能想伤害你的人和妖怪如果一声不吭就跑出去,大家都不知道你去哪里,那就会担心你会不会遇上像檮杌那样的事情。” “敖光也担心吗?”吉祥虽然觉得很委屈,但是敖光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对。”敖光说。 “被你留在宫里的九蒙会担心,织织会担心,还有……我也会担心。” 第41章 吉祥除了肚子上的瘀伤比较惨重以外,其他的小伤口在各种调养下迅速地好了起来,小猪不再只能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而是开始能坐在呼噜上到处飞了。 小海星比较惨一点,似乎落地的时候被小猪砸到了,整天伏在水精里不动。 因为在檮杌手上栽了个大跟头,吉祥一时间竟然老实了很多,大概要吃小孩子的妖怪给他留下阴影了,现在吉祥也不乐意变成人型了,龙宫里又出现了一个到处溜达的小肉球。 “这是什么?”织织的指尖挑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子,上面绣着淡青色的藤纹。 坐在呼噜上的吉祥眨眨眼睛。 “从你衣服里找到的。”织织把布袋子递给他:“这不是宫里的东西……” 吉祥把布袋子举到眼前,回忆了半天。 “是鹅……是听灯给我的!”小猪想起来了。 “听灯?”织织稀奇地抬头:“是谁?” 织织这么一问,吉祥也有点呆住了。 小猪在繁城遇到他以来,除了名字,听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谁。 吉祥只知道听灯好像肚子永远是饿的,不爱笑也不会哭,还不怕妖怪,好像很厉害。 “听灯总是肚子饿……嗯嗯,不知道家住在哪里……在找小福……”小猪没头没脑的描述把织织弄得一头雾水:“算了……既然是人家给你的,好好收着就是。” 吉祥坐直身体,认真地解起系在布袋子上面的绳结。听灯说过这个袋子里装着好东西,在人间的时候一直没有打开,现在可算是能看看里面有什么宝贝了。 但是布袋系得异常地紧,吉祥连牙都用上了,还是没能把袋子扯开。 “把袋子给我。”织织看着小猪龇牙咧嘴的样子,扑哧一笑,拿起身边绣筐里的小剪刀。 “咦……” 不知道那个绳结是用什么做的,看起来很细但却坚韧无比,剪刀磨了半天都没用,绳子上一点毛都没起。 “我去找敖光!”看到织织拿袋子没办法,吉祥把布袋子挂到脖子上,拍拍呼噜,掉头就走。 布袋子只有敖光半个巴掌大,上面的花纹一碰触到他的手,就发出了几不可察的金光。 敖光看向吉祥,小猪一脸兴致勃勃:“听灯说这是个好东西!” ……龙王想了想,当日在古庙里除了吉祥和一个凡人以外,确实还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孩子。 当时敖光就有些留意他了,现在吉祥又把这东西拿给自己看,如此看来,那个叫听灯的孩子,身份昭然若揭。 “吉祥。”敖光合上手掌,袋子上的金光渐渐消隐。“这个东西……我也打不开。” 小猪顿时很失望:“真的?” 吉祥向来认为敖光是无所不能的,现在龙王这么轻易就说打不开,小猪很有点不高兴。 “听灯说里面有好东西!”吉祥不放弃。“敖光,打开——” “……”敖光掂掂手里的东西,无言以对。 好东西么? 敖光不明白吉祥为什么要对这么个‘可能装着好东西’的袋子那么执着。不说东海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光是在龙宫里,宝贝就难以计数了,小猪自从来了东海以后,连平时洗澡泡的澡盆子都是整块的玛瑙雕成的雕花福纹盆,小猪几乎可以说是在宝贝堆里长大的——虽然吉祥未必能明白那些宝贝的价值,但是‘好东西’小猪多得是,吉祥应该早就不喜欢亮晶晶的宝贝了才对。 而且…… 敖光觉得自己认识手心里的东西。“这个袋子,是听灯给你的?” 吉祥点头:“我用鹅腿和听灯换的。” 鹅腿——? 敖光决定不去探究小猪这笔交易的来龙去脉了。“这个袋子不容易打开,为什么不问问听灯呢?” “我不知道要怎么找到他。”小猪说。 “我知道。”敖光看看手里的布袋。如果他的感觉没有错的话,那么听灯应该很容易就能请到东海来。 “真的?”吉祥高兴了,驮着他的小葫芦一上一下地荡了起来。 敖光摸摸他的脑袋。“真的。等两天吧。” 于是吉祥同意把小布袋子留在敖光这里,并且表情严肃地让敖光向他保证听灯一来就要立刻叫他。 …… “敖光也不能打开袋子,里面到底是什么呢。”吉祥盯着织织手里的瓷瓶看。“一定是很不得了的东西。” “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宝贝?”织织有点不信。 “要是听灯能快点来玩就好啦。”吉祥坐在呼噜上,躲着织织的手。“敖光说有办法可以找到他……” 织织摁住他:“别动!今天最后涂一次——殿下带你回来的时候那孩子怎么回去的?” “我不知道。”吉祥的圆眼睛有点困惑。“那时候他有没有回家呢?” 因为听灯总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所以吉祥这几天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顿时有点担心起来:“他认不认得回家的路?” “应该不至于回不去,听你之前那么说,那孩子不是挺可靠的?”织织说。 吉祥醒来以后最近热衷的新消遣,就是把他和敖离敖白在繁城的经历经过一些艺术加工以后,演讲给龙宫里的人听。虽然还不能剧烈运动,但是简单的指手画脚还是可以的,在吉祥绘声绘色的描述里,听灯被塑造成了一个不惧强敌,坚强果敢,表现仅次于小猪自己的优秀孩子。 事实上,在吉祥心里,听灯比爱哭的敖白和小气的敖离地位是要高上不少的。 “还有九百九……”吉祥想起了神神叨叨的玄机道士。“不知道他回家了没有?” “吉祥……”织织欲言又止。 东海虽然不比天上,但是人间的时间,也还是要比海底过得快的。小猪回来不过躺了三天,人间就过了一个月有余。 这也是很多神仙异兽不轻易和人间事物牵扯太深的原因。世间繁华衰败,朝代更迭,在仙福长寿的神祗来说,不过是一个弹指间的事。若是纠缠太深,要抽离就难了——神仙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做不到无心无情。 等在龙宫里的吉祥下一次想起他人间的朋友,说不定就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但是这种道理,现在和小猪说了,他也不懂,而常常让吉祥出海去玩也不现实。 织织想了想,“敖真殿下向来心思慎密,想来已经是安排妥当了的。” 吉祥撅嘴巴:“我本来觉得妖怪很可怕,不愿意再出去玩了的,但是想到听灯和九百九,又觉得出去也很有意思。” “等你本事大些再说吧。”织织笑他:“连飞都飞不快,真要又碰上妖怪了,可跑不掉。” “我有呼噜。”吉祥瞪眼睛。“呼噜能飞得很快的!” “要是妖怪飞得更快呢?”织织逗他。 “那我就咬死他!”小猪激动了。 “得了吧。殿下说了,再过一阵子就送你上学去,到时候你可以多学些本事。”织织说。 “上学——?”小猪一下子就颓了下来。“我伤还没有好呢。” “当然是等你好了再说。”织织笑了。“殿下前两天就让九蒙大人到南山去了一趟,想来就是为了这个。” “南山在哪里?”吉祥问。 “南山可大呢,有很多不同的小山,听说就在西海边上。”织织想了想。“听说敖真殿下都在招摇山上——到了那里,要好好向西海的殿下们学习呀。” 吉祥假装听不见:“织织,为什么那只鸟在叫?” 织织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画,画上的百灵又叫了两声。 “这是传信鸟……”,她慌忙把手里的东西一放,推了推吉祥身下的葫芦:“殿下找你呢。” 小猪正想研究一下那个叫声,百灵却不叫了。“敖光找我?” “殿下说今天有客人,大早上前殿就忙开了……不会又是白大人来了吧?”织织说。“说不定是白大人想见你呢,上次不是还给了你个葫芦么。” 如果是敖白他们来,宫里反而不会摆那些待客的阵仗,织织年纪不大,见过需要用到鎏金六脚铜炉这类祭器来焚香迎接的,只有白泽。 “不对!”吉祥想起来了。“听灯!一定是听灯来了!” 第42章 吉祥可高兴了,敖光昨天才说了要把听灯请来东海玩,今天听灯就来了! 织织看到小猪调转葫芦,急忙伸手一抓,却没抓住,呼噜一下子就载着小猪飞出门去了。 “真是的。”织织收手:“他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么?” 吉祥去人间的时候,还是个胖呼呼的小地主模样,这阵子被妖怪吓到了,一直不肯变回人型,现在就这么冲出去了也不怕家人认不得他? 算了。织织想。来的到底是不是那个“听灯”还不一定呢…… 织织的猜测很对。 吉祥兴冲冲地一头撞进前殿,差点刹不住葫芦。 坐在敖光对面的人“噗”地笑出声。“这就是吉祥?” 小猪重新坐稳,抬头:“你是谁?” 出声的人眉眼俊逸,穿着一身月白宽袖交领长衫,身上没有任何饰物,但是看起来却像是会发光般令人无法直视。 不是听灯。 吉祥有点失望。 敖光把吉祥从呼噜上提下来放到椅子上。“这是天上来的客人,不要失礼。” 正殿里又是布置一新,两排宫婢静悄悄地站在两边,九蒙也在——果然是贵宾规格。 “我叫帝晔。”坐在敖光对面的人显然并不介意吉祥的冒失。“你果然和听灯说的一样呢,小吉祥。” 听灯?小猪睁大眼睛:“你认识听灯?” 帝晔微笑点头:“我正是为了听灯来的。听灯不能来东海,我替他跑一趟……听他说在繁城时他送了个小礼物给你。” “嗯嗯!一个小袋子!听灯说里面有好东西!所以就和我换了个鹅腿!”小猪每次说到这笔交易来都会不自觉地表现出一种得意洋洋的表情来。 听到鹅腿这个词的帝晔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吉祥歪头问:“你认识听灯?” 帝晔颔首,看向坐在一边的敖光。 龙王吩咐一旁的宫婢把那个“好东西”带上来。 那个小袋子被放在铺着软缎的檀木香盒里,呈到帝晔面前。 “吉祥。”帝晔没有去看那个小袋子,而是微微倾身和坐在椅子上的小猪说话:“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小猪摇头:“我打不开。你能打开么?” “我也打不开,除了听灯,这袋子谁都打不开。” “可是听灯把它给我了!”吉祥打了个小响鼻:“所以它是我的了!” 小猪有点不高兴了。 这个小袋子虽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是好歹也是自己用一只鹅腿换回来的! 吉祥倒是忘了当时是敖离付的账,而那鹅腿也是他从敖白那里抢走的。 “给我了就是我的!说过的话要算话——对吧?”小猪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一边的龙王求支持。 敖光摸摸吉祥的脑袋。 一看到这个袋子敖光就隐约明白袋子里面是什么了,帝晔的到来也证明了他的感觉一点错都没有——这个东西,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留不得。 但是吉祥的话也没有错,听灯确实是把东西给了他的,现在没有个好理由就想把东西从吉祥手里掏出来还真有点难度。 “听灯确实给你了。只要你想把它留下,这就是你的。”帝晔显然也明白吉祥的小心思,顺着小猪的话说道。 似乎是被敖光的动作感染了,帝晔不禁也把手伸出去捏了吉祥的肥耳朵一把。“可是这个袋子,包括里头的东西,都是认过主的。所以对于听灯以外的人来说,这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认主?”吉祥扭着身子躲开帝晔的手,有点理解不能。 “就和你的小葫芦一样呀。这葫芦只认得你,能驮着你到处飞,但是除非你同意,否则别人是不能骑的吧?”帝晔说。 好像有点道理,到目前为止,除了他身上的小海星,呼噜确实没有让谁骑过。可是…… 小猪还是不高兴:“听灯明明说给我了……” 吉祥这是觉得自己吃亏了。 帝晔早就料到小猪会不乐意,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通体晶莹的石头:“我用这个宝贝跟你换那个小袋子回来好不好?” 吉祥看了一眼帝晔手心的小石头,扭头:“我不要那个。” 亮晶晶的石头东海里有的是,小猪早就不稀罕了。 帝晔又伸手去捏他耳朵:“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桃花石。” “桃花明明是红色的。”吉祥更是鄙夷了。“你骗我。” “桃花是红色的,可是桃花酒是透明的。”帝晔微微一笑。“把这个桃花石放进你的小葫芦里,灌进去的是水,倒出来的就是最醇的桃花酒。这可是好东西,多少神仙想要我都没给呢。” 吉祥眨巴眨巴眼睛。虽然他对“宝贝”这东西有着本能的喜爱,但是酒……他还没喝过呢。 小猪又想起在繁城的时候,敖离闻到酒香那副陶醉的表情了。“酒……就是那个香香的水吗?” “你知道?”帝晔可劲诱惑他:“是啊,酒是天底下最香的东西,只有真正识货的人才能明白它的好处。” 能把水变成那个香香的东西……小猪动心了。上次敖离把他和敖白的爪子都拍开了,他还来不及尝尝呢。 正想开口答应,敖光就轻轻按住了吉祥放在腿上的蹄子。“吉祥,一大还是二大?” “啊?”小猪仰头。 帝晔的推销笑容崩了一个角。这敖光居然在这个时候……想敲竹杠吗?“广仁……” 吉祥恍然大悟地打断帝晔的话:“对呀,你用一块石头换那个袋子和袋子里的东西,真是狡猾!” 小猪赤裸裸的“你不厚道”的谴责眼神让帝晔郁闷了。 不过敖光的突然出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大概是知道小猪不识货,但是龙王不会这么好打发了,帝晔开始又往外掏东西。 鉴天镜,五色秘谱,玄天袖剑,织天伞……帝晔每拿出一样东西,在一旁的九蒙心脏就抽搐一下。 随便给他一件,让他九蒙去扫一百年茅厕他都愿意啊! “挑吧。”帝晔摊手,身边的矮几上像是摆地摊般放满了一堆金光熠熠的东西。 小猪一定眼睛都看花了,九蒙拼命在心里呐喊:拿织天伞!要不就拿那个秘谱!还有那个——!!! 吉祥一点都没有接收到九蒙的心灵喊话,目标明确地抓住了一个东西。 “你要这个?”帝晔愣了一下。小猪拿起来的是一只大得出奇的桃子,水灵灵,晶莹剔透,像是稍微用力就能把皮掐破般,毫无疑问就是放在仙桃界里也是极品。 这桃子都快和吉祥脑袋一样大了,小猪有点吃力地举起它:“我要这个!” 九蒙快晕厥了。 吉祥居然能在一堆宝贝中挑了一个最不值钱的! 当然那个桃子一看就不是凡品——但再怎么漂亮那也只是个桃子啊!吃完了就没了! 不过吉祥是听不到九蒙的咆哮的,一脸捡了大便宜的表情。 帝晔倒是有点意外,那个桃子确实不错,是他路过蟠桃园时特意挑了个最好的打算拿回去吃,但是比起其他东西来,这个桃子也算不得很珍贵。 “这些你都不要了?”帝晔指着矮几上的宝贝们。 吉祥点头:“两个换两个。” 九蒙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心绞痛而死了。 敖光则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在他看来小猪挑上和吃喝有关的东西再正常不过了——价值连城的宝石在吉祥看来,说不定还没有一块刚出炉的蒸糕来得有魅力。 “这个桃子这么大,切了一半吃掉,一半来做桃子馒头。”吉祥喜孜孜地盘算。 于是帝晔又一件一件把东西装回去:“你和听灯果真有点像,怪不得他愿意亲近你。” “他为什么不来玩?”吉祥还是觉得失望。“我有一点想他了。” “听灯回家了。”帝晔把最后一件东西收进袖子里:“之前在人间玩的太累,所以要休息一阵子……” 玩?太累? 吉祥眨眨眼睛。自从在繁城看到听灯以来,他不是迷路就是逃亡——至于累,听灯不是永远一副不紧不慢的悠闲样子么?后来和妖怪打架也没有参与呀…… “不要紧。”帝晔站起身来说。“再过不久你们就能再见面了。” 知道帝晔要走了,敖光也起身送客。“吉祥,过来。” 小猪被敖光抱着送帝晔出了宫,回程时吉祥突然抱住了敖光的脖子:“我也想九百九了。” “还有敖离敖白,他们都不出去玩了么?” 敖光想了想。 “敖白要上学,而敖离……被他父亲送到人间了。” “什么什么?”吉祥精神一振。“敖离又去人间了?” 敖光点头。“作为上次胡闹的处罚。” 上次闯的祸,敖离要负主要责任。 所以在小敖白被打完屁股以后,敖离也被敖闰扔到了人间,人间正值换改朝换代,敖离顶着一个护国神龙的头衔下了凡,开始了听起来风光实际上悲催无比的苦力生活。 作为处罚,敖离恐怕得有好一阵子要蹲在人间皇帝的身边不得自由了。 “吉祥。”敖光不打算和小猪自己说明敖离的处罚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九蒙都安排好了,再过一阵子,就送你到招摇山去。” “……哎呀!”小猪突然大叫一声:“肚子好疼!尾巴也好疼!” 敖光看着他。“吉祥,你也想快点长大的。” 小猪哼唧了一声,把脑袋扎进敖光怀里不说话了。 …… 皇城内 “敖离!你是敖离!”脑袋上包着显眼至极的白纱布的九百九一溜小跑撵上快步疾走的男子。“你是敖离吧!” “侯爷,你认错人了。在下秦千重……”一身黑衣的男子脚步不停。 “你就是敖离!”穿着华丽衣袍的九百九一脸肯定:“你身上有淡淡的海水味道和一种奇怪的香味!我记得清清楚楚!” 秦千重——也就是敖离暗地咬牙:感情这小子根本不是在用眼睛认人!他说自己都已经改了个样子这九百九还能一眼看穿他身份呢!原来这二百五道士长了副狗鼻子! “在下是当朝国师,并非侯爷口中故友……”敖离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转身。 九百九并不在意敖离的坏脸色:“我说皇上怎么出去狩猎一趟就带了个国师回来呢!要是是你的话就说得通了……” 敖离脸色更黑了:“天色不早……” “别走啊!”九百九虽然有伤在身,动作确实异常敏捷:“我有事想向你打听。” “什么事?”敖离一愣。 九百九捧脸:“哎呀我有点不好意思……这里人多……” 敖离一脸黑线:“四周全是宫殿石栏,出了百步之外的宫廷侍卫还有谁?” 九百九继续害羞:“可是这件事有点……” “你不说我就走了。”敖离干脆地转身。 “哎呀等等我就是想问问那日把我从庙里挖出来还送我回来的美……神仙是谁?”九百九连忙大声说。 敖离一顿,挖挖耳朵:“你说什么?” 九百九声音又小了下去:“就是那个……一身白衣,眉眼脱俗的仙子……他叫什么名字?” 白衣?敖离眨眨眼睛。 他记得当初是大哥回头收拾残局的,给这小子善后的也是大哥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 “哎唷讨厌啦!”九百九无限娇羞。 敖离一脚踹过去:“不能好好说话就滚!” 被踹翻的九百九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追上转身就走的敖离:“我就是想知道他是谁……你认识他吗是你朋友吗?我也是你朋友,那什么时候我们大家一起出去增进一下友谊我请客……” 敖离翻了个白眼,加快了脚步——可惜他低估了九百九的韧性,夕阳下的皇城里,一个疾走一个追赶的身影被拉得长出了宫墙…… 第43章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谷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丽【上鹿下旨】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佩之无瘕疾。——《南山经》吉祥趴在桌上,戳戳盆里的小海星:“你快点起来呀。” 织织拍开他的蹄子:“他还没大好呢,别又把他弄伤了。” “可是九蒙说明天就要送我去上学了。他说小海星不醒过来的话就不能陪我去。”小猪无比苦闷。 “他怎么睡这么久?” “你就让他休息休息吧——过来试试这个。”织织和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婢抖开一件古纹软缎宝蓝宽袖直领对襟褙子,往吉祥身上一比就几乎把小猪整个裹进了衣服里。 吉祥反应迅速地掉头就要往桌子下跳,可惜慢了一步,短尾巴被一把揪住了。 “你不能这个样子上学去!”织织强硬地摁住乱蹬的吉祥:“给我变回来!要是不试好衣服就别想开饭!” 小猪四个蹄子乱踹:“那我跟敖光告状去!” “告诉殿下也没用。”织织邪魅一笑。“就是殿下吩咐我们要在你出发前把你打理好的。” 很多时候织织都有能让吉祥屈服在她淫威之下的手段,这一次也不例外。经过一番无谓的挣扎以后,吉祥只能被强制站在一堆衣袍前被几个宫婢摆弄。 “这个颜色太老,穿了会不会很沉闷?” “不要宝蓝,那粉蓝呢?” “那是做裙子的……” “还是穿这个窄袖的吧?好活动些。” “不不,穿这个……” 吉祥简直要被这群不亦乐乎的女人弄晕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衣服。现在看来还是做一只光溜溜的小猪自在些,一身轻松到处跑,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胳膊和腿都要被扭来捏去,衣服穿了又脱。 他哪里知道这帮子宫婢都是年纪不大的,难得有了一个可以让她们尽情发挥的娃娃,不一次玩个够本才怪。 试到最后吉祥都要歪站着睡着了,还是跨进门的九蒙叫醒了他:“吉祥!衣服还没试好?” “大人,衣服好了。就定了件样式简单的,临出门前一定给他换上。”一个宫婢笑着答。 九蒙看到堆在一旁的衣服山也不禁咂舌,心想还好她们折腾的不是自己。“那吉祥过来,殿下有事情吩咐你。” …… “这一次把你送去修习仙法,可不能再像平日一样胡闹不认真了。”敖光没有像往常一样允许吉祥一进门就往自己膝上蹦,而是敛眉肃容地让他在自己面前坐好。“我有话要嘱咐你。” 吉祥虽然不像九蒙织织一样把敖光当做绝对不可忤逆的王者来看待,但是敖光一旦严肃起来,小猪还是不敢放肆的。只是—— “我哪里有胡闹。”吉祥不服气地说。他觉得敖光一开口就冤枉他了。 敖光摇头:“你不爱写字不爱读书,这些我不会立刻逼你。我只要求你在招摇山上,不要主动惹事。” “我也没有惹事。” “你和敖离敖白相处的样子,放到招摇山上,就可能会惹事。”敖光实际上并不想这样约束小猪,但是招摇山和东海不一样,各种真仙圣人和神兽的弟子孩子都聚在那里,天地间并不是只有他龙王敖光,招摇山上也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低调有礼。既然东海能养出一只任性的小猪,那难免不会在那里遇上别处出来的,更加刁蛮的仙童神兽。 敖光不是个怕事的龙王,但是吉祥的起点比起将来的同学本来就低了不少,要是惹起什么事端,敖光担心小猪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而上山修法是不讲带保镖那一套的。 敖离敖白毕竟要叫他一声大伯,就算真的和小猪闹起来也不会真的动手,但是…… “待人和气些。”敖光只能这么说。 吉祥点头应允的同时纳闷:他哪里不和气了? “我待人都很和气!”小猪拍胸脯。 “……敖白昨日在西海传话说,你才摔了一下就躺了三天,实在很没用。” “什么?!”吉祥立刻跳起身来咆哮:“还不是他和敖离害的!下次看到这个鼻涕虫我一定要揍歪他鼻子!” “吉祥,这就是你说的和气?”敖光沉声。“敖白并没有这么说,我胡诌的。” 小猪慢慢把一时激动蹬上桌子的脚放下:“我是说,再见到鼻涕虫我要先问问他是不是真的这么说了。” “……我要对你下禁令。”龙王终于终于叹了口气。“第一条,便是不能随便给人起外号。” 小猪撅嘴巴:“敖白本来就是鼻涕虫!动不动就哭得稀里哗啦……” 敖光目光一扫,吉祥就立刻闭上嘴巴。 “还有,不得顶撞老师。”敖光继续说。 吉祥点头表示记住了:“我一定很尊重老师。” 看到敖光脸色稍缓,又凑过去拉敖光袖子:“我真的这就要去了?” 敖光低头看,吉祥的黑眼睛里满是乞求,很是可怜兮兮的样子。“过两天等小海星好了再去。” “不行。”龙王并没有心软:“要上课的是你不是他。” “可是我害怕!呜啊啊~”小猪开始耍赖,一边干嚎一边偷眼看敖光。 敖光哪里不知道吉祥在采取拖延战术:即使真的害怕,多了一只软绵绵的海星在身边也不见得能增加多少安全感。“九蒙会把你送过去。到了那里还有敖白,下了课就接你回来。” 敖真已经学成回西海了,而敖离被他老爹踹下凡,目前敖家的孩子也只有敖白还在山上上课了。 “我不喜欢鼻……敖白比我还胆小!”吉祥说。“我被欺负了他也不能帮我。” “总比谁都不认识的好。而且你不是说自己很和气吗?大家都喜欢和气的孩子。”敖光说。“我让人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今晚早点睡觉,大家上学都要早起。” 这话一出,招摇山在小猪心里的厌恶程度又多了一分。 他讨厌起床! 第44章 九蒙牵着吉祥出了海,身后的巡海将站在一排鲛鱼上,恭敬地弯腰送别。 九蒙挥手,巡海将们就慢慢潜了下去,眼看着他们手里的长枪尖渐渐消失,吉祥“嗷”地一声又想往回扑。 九蒙早就把小猪的脾性摸了个透彻,一把抓住吉祥:“做什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又不是不能回来了。” 吉祥眼泪汪汪:“可是我现在就想回去。” 因为去上课,所以织织她们并没有给小猪挑很抢眼的衣服,吉祥穿着纯白色的宽袖小棉袍,领口和袖边都绣着漂亮的海纹,把小猪衬托得更是白净可爱。九蒙替他把衣领子理好。“山上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去了就不会难过了。” “真的?”吉祥用力吸鼻子。说话间九蒙已经把他带到了天上,东海的波浪已经看不到了。既然眼看回去是没指望了,吉祥只好任由九蒙把挂在他脖子上的呼噜解下来,小小的碧葫芦迎风一摇,一下子就变大了十几倍。 “真的。”九蒙吉祥抱起来放到呼噜上。还好得了这个葫芦,不然凭着吉祥一塌糊涂的驾云术不知道日落前能不能赶到西海边。 虽然主人没啥本事,但是呼噜却是很好的葫芦——一飞起来快得连九蒙都要费力赶上,不多时,九蒙和吉祥就远远看到了一片熠熠金光直穿云霄。 “到了。”九蒙精神一振,领着吉祥往下飞去。 招摇山是南山首列山系的头山,看起来比吉祥想象中的要高大得多——山峰高耸入云,从半山腰开始云雾缭绕,还未靠近就能看到威严金光照耀四方。 “会发光的山!”吉祥很惊奇。 “那是迷谷在发光。”九蒙解释。“招摇山上全都是这种树。” 等到靠得近了,九蒙和吉祥还能隐隐听到浑厚低沉的诵念声,虽然听得不太真切,却能让人心境平和,灵台清明。 “山顶上有东西!”吉祥似乎瞥见山顶上突然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立刻就要拍拍呼噜追上去,却被九蒙拦了下来。 “我们先上山。”九蒙拉着小猪收了云,落到山脚。 吉祥一看,山下除了石头和奇怪的树以外神都都没有,更不用说上山的小径了。 “没有路。”吉祥说。“我们飞上去。” “傻瓜,想上招摇山只能从山底上去,要是想飞上去一万年都到不了山顶。”九蒙拉着吉祥走到山下一棵树下。这棵树和周围的树都不同,树干居然是乌黑的,像是被燎原大火狠狠地烧过。 但是树干上却是枝繁叶茂,树叶间还点缀着一些小小的花骨朵儿。 “这就是迷谷。”九蒙看了看。“等到那些花骨朵开了,就会像山上那些一样会发光了。” 吉祥摸摸树干,发现黑漆漆的树干上居然还有着奇怪的深褐色纹路,不靠近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九蒙从袖里拿出一张印着东海海纹的帖子,对着迷谷朗声说道:“东海弟子来访。” 话音刚落,迷谷的树枝就哗哗地摇动起来,九蒙见状拉起吉祥的手从左边绕着迷谷走了三圈,然后又往右走了两圈——在最后一个脚印踏上第一个脚印的时候,迷谷的花骨朵就开始慢慢绽放开来,晕头晕脑的吉祥发现原本全是嶙峋怪石的树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小径,入口处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小老头儿。 老头儿长的尖嘴猴腮,脸颊边各长着一只奇大无比的白色招风耳,和他蜡黄的脸色形成了很滑稽的对比。 老头儿见到九蒙和吉祥向他走来,后退一步行了个礼。 九蒙把帖子递给他,老头儿上前接了以后“嗖”地一声转身就不见了,吉祥只来得及看到从他衣服下露出的大尾巴晃了一晃。 “他是谁?长得真怪异。”吉祥伸着脖子看老头儿消失的方向。“不见了……” “狌狌在山上的速度快得连闪电都追不上。”九蒙说。“他是招摇山的守门人。他收了帖子表示我们能上山了。” “守门人?围着树转圈圈路就出来了,要是不给他帖子也能上去。”小猪觉得那个老头儿虽然速度快,但是打起架来必定不如人。 九蒙警告他:“不要胡说。要是不给他帖子,进了小路也只能困死在里面。好了,进去吧。” 小猪上前走了两步,发现情况不对。 “你快跟上。”吉祥催促站在原地不动的九蒙。 “我不能上去。”九蒙微笑。“你得自己走上去。” “我不要。”吉祥拒绝。“你要跟我一起上去。” “到山上只有一条路,到了以后就照殿下跟你说的……”九蒙话还没有说完,一阵白色雾气就笼罩住了他,似乎连声音都被白雾隔绝了。 “九蒙——?”吉祥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九蒙?!” 在他身后只有一团不停旋转的白雾,来时的入口已经不见了。 吉祥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探到雾里。 什么都没抓着。 小猪悻悻地转身,一条窄窄的曲折小路在他面前伸展开来,尽头隐入茂密的兰草和斑驳树影中。 “呼噜!”吉祥拍拍胸前的小葫芦。 没有反应。 呼噜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不听话的情况,吉祥把葫芦拿下来晃了晃,又倒过来拍拍葫芦屁股。 还是没有声响。 九蒙明明只说过不能从外飞上山,怎么进了山还是不能飞? 吉祥回想起刚才在天上看到的山峰,心里觉得即使变回小猪用四条腿爬也得爬上一百年才到得了山顶。 小猪只好地回忆起他扔了很久的驾云术。不能坐呼噜,那就驾云好了。 可是咒文都念了三遍了,别说云,一点水汽都没有出现。 “这是什么破山?!”吉祥生气了。“难道真的要走路上去?” 回应他的只有沙沙的草叶摩擦声。 小猪眨巴眨巴眼睛,狠狠地把鼻涕和眼泪一起压回去。 “……” 他和敖白不一样,他可不是一只只会哭的小猪。 吉祥挺起小胸脯,一边吸鼻子一边快步踏上小径。 …… 敖光端坐在书房里,正拿着一支笔在摊开的书上批注。 “殿下,九蒙大人回来了。”一个一直安静站在门外的宫婢突然轻声报传。 “让他进来。”敖光放下笔。 “殿下。”九蒙进门行礼。 “吉祥怎么样?”敖光平静地问。 今天早上据巡海将回报,因为他没有一起去送吉祥,小猪还折腾了一阵子。 但是如果由敖光去送小猪的话,吉祥指不定要耍赖到什么地步。 “我把他送到了山下。”九蒙起身。“看着他进了小路……不过有点不高兴。” “过一阵子习惯就行了。”敖光淡淡地说。“东西呢?” 九蒙连忙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 敖光接过,抽出一张薄的近乎透明的信笺,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帝晔说他迟到了。” “吉祥刚刚上去?”敖光想了想。依照那只小猪的性子,必定不会抓紧时间走得很快。 “殿下是说……”九蒙抬头。 “吉祥不喜欢走路,必定要走走停停。”敖光把信笺放到桌上一个镶着水晶的盒子里。“他们会碰上的。这样一来,吉祥的入学试炼也不必担心了。” 第45章 吉祥很讨厌爬山。 这是他刚刚发现的。 虽然石板湿润干净,一路上草木香气沁人心脾,但是这完全不能安抚吉祥变得越来越坏的心情。 他还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石板很硬!很高!爬了这么久踩上去脚板子很痛! 当小猪的时候有硬蹄子,叩在地上一点都不会疼,还哒哒响,可神气了。 不像现在,膝盖重得抬不起来。 吉祥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觉得路边的景致似乎一直没有变化过。 他不愿意爬了。 吉祥气呼呼地停下来,一屁股坐到路边一块圆圆的石头上。 敖光在东海只说过招摇山并不是谁都能上去的,想要入学的话就要经过考验——但是考验的具体内容因人而异,当初和他一起上山的敖闰被活活困了个半死才爬上山,而敖光花了不到半天就顺利登顶了。 据敖闰自己说被困的几天里遭遇到了很多惨无人道的事情,但是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死活不肯说。 其实敖闰当初除了被困以外还被饿得两眼发绿,但是要是把这个细节告诉吉祥的话小猪一定坚决不肯上山的。 “我是不是也迷路了?”吉祥十分郁闷,用力揪了一把石头上的草。 “哎呀!”一声尖叫把吉祥吓得原地蹦了起来。 “你为什么揪我头发?”一个尖细的声音大声质问小猪。 “头发——?”被吓得往前扑的吉祥看看手里,抓着的是一把青青的嫩草叶。 不对!石头上怎么会长草?! 小猪瞪大了眼睛,顾不上回头一探究竟,手脚并用地爬离那块圆石头——可惜山道实在是太狭窄了,才爬了两步就到了小路对面。 “你是什么东西?!”小猪回头,戒备地把那把青草挡在自己面前。 一阵诡异的沉默。 “你才是东西!”那个尖细的声音又出现了。 吉祥瞪着刚才被他坐在屁股下的圆石头。 石头开口说话了。 “没礼貌!没礼貌!”那块石头又开始嚷嚷:“你才是东西!” “你在说话!”吉祥惊奇得忘了害怕。 “只许你会说话吗?”本来就尖细的声音又拔尖了。 “石头怎么会说话呢!”小猪不服气。 “只许小猪会说话,不许石头会说话?!没礼貌!没礼貌!” 好吧。尽管这块石头看起来脾气比吉祥还坏,但是毕竟它是吉祥在招摇山上唯一碰到了可沟通的——“东西”了。 小猪赶紧爬起来。 “那我还给你!”吉祥把手里的草递过去。 有求于人的时候态度要先放软,这个道理吉祥还是很明白的。 “都已经被你拔下来了!我的发型都毁掉了!” ……其实有没有那撮草,这块小石头看起来都没有“发型”可言。 “你知不知道要怎么上山?”小猪很没有耐心,干脆把那撮草摆在石头上。“我走了很久很久。” 石头又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喂。”吉祥戳戳那块石头。 “你看后面是什么?”那块石头突然大声说。 吉祥回头,除了石头和乌黑的树以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咦?” 原本是圆石头的地方现在突然变成了一小片杂草地。 小猪吃了一惊,把脚伸出去踩踩。 一片平整的土地,甚至能够感觉到泥土那种软绵绵的触感。 这下子吉祥就知道自己被一块石头耍了。 “骗子,我后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吉祥忿忿转头,却被映入眼帘的一片金光夺去了呼吸。 像是深夜里划过一颗最璀璨的流星,一只美丽得惊人的凤凰拖着长长的尾翎迅速从吉祥面前飞过。 “大鸟!”小猪揉揉眼睛。 那不是他刚才和九蒙在远处看到的东西么?! 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鸟! 小猪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在迷路中,跟着凤凰飞过方向的追赶——很快就离开了那条小径。 偏离了小路的招摇山更是难走了,到处都是古老的巨石和青翠的祝余。小猪没一会儿就要跟丢了飞得极快的凤凰,眼看着漂亮的凤凰就要消失了,吉祥越是心急越是走不稳,在勉强跨过一颗山石后,被石头阴面的青苔滑了脚。 偏偏招摇山很险,那块石头后面就是断崖,吉祥这么往前一扑,就扑出了崖边。 山下刮起的风像利刃般直冲向吉祥的脸,眼看就要这么扑出去了—— “你在干什么?” 一个熟悉的淡定声音响起,吉祥的袍子猛地被拽住了,生生止住了一场悲剧。 吉祥回头:“听灯?” 听灯嘴里叼着一只很大的烧饼,两只手都抓着小猪的袍子,开始慢慢把吉祥往后拉。 虽然听灯看起来文文弱弱,但是力气却不小,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把小地主吉祥给拽了起来。 看着吉祥站稳了,听灯才把嘴巴里的烧饼拿开,打招呼:“吉祥。” “听灯!你在这里干什么?”小猪既高兴又困惑。 “我迟到了。”听灯一手拿饼一手拉起吉祥。“所以想走近路……你是第一次来吧。” 吉祥点头。“可是很久都没有爬上山。” “只是爬不上山?没有遇到咬人的山魈?” 吉祥眨眼睛:“山魈是什么?” “那会喷火的花呢?会塌陷的石阶呢?会迷人心智的毒草呢?” 小猪低头思索:“我只看到了一颗会说话的石头。不过我拔了它头发……?” 听灯点头。“哦。” “那个石头是什么?为什么会说话?” “我也不知道。”听灯的腮帮子被烧饼塞得鼓鼓囊囊:“我只遇到过嘴巴长得比脸大的山鬼。” 嘴巴长得比脸大…… 吉祥想象不能,决定放弃:“你知不知道上去的路?” “我觉得我知道。”听灯一边嚼一边说话,吉祥要花一点力气分辨他在说什么。“如果那条路没被发现的话……” 就和在古庙里一样,听灯这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很能安抚人,吉祥似乎觉得自己的处境变得没有那么悲惨了:“听灯!我刚才看到一只很漂亮的大鸟!” “是凤凰吧。他也迟到了。”听灯咽下最后一口烧饼,然后突然有一只小爪子从听灯的身后里伸了出来,爪子上还提着一只竹筒。 听灯把竹筒拿过来,扭了一下,竹筒被扭成了两半。 “这个给你。”听灯分了一边竹筒给他。“小福磨的豆浆很好喝。” 豆浆? 吉祥突然觉得听灯的形象有点矛盾了。 听灯向来一副干净出尘的模样,但是似乎意外地对很平民的食物感兴趣。 “小福是那个——吗?”吉祥瞄向听灯身后。 “嗯。”听灯转头,他的肩膀上的‘那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那只脑袋很像猫,但是看起来又比一般的猫更毛绒绒些,两只黑豆子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身体却像鸟,背上生着一双小翅膀,身后还有一个小毛团,像是兔子的短尾巴。 “它是在距灵山被抓到的,唤作“莫名其妙”。做菜很好吃,我叫他小福。”听灯解释。“今天我睡迟了,所以小福就把东西都带着让我边走边吃。” 吉祥没有听说过这个“莫名其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一时间心里也不免有点惆怅:要是小海星也在就好了,至少刚才迷路时还能一起说说话。 说话间听灯已经带着吉祥到了一个看起来又是陌生得很的地方。 “咦……?”听灯松开吉祥。“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上山的路。”听灯抿嘴。“可能这条捷径被发现了。通常过了这里就能看到一颗桂树的,桂树右边有个被蛀空了的洞,钻进去就是了。” 可是现在他们面前除了一丛丛的祝余和又一个断崖以外,连一颗迷谷都没有,更不用说桂树了。 “你一路过来,真的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东西?”听灯突然问。 “没有。”吉祥摇头。“只有一颗讨厌的会骂人的石头。” 这会儿吉祥倒是忘了是自己先得罪那石头的了。 “那就对了。”听灯说。“想入学的人都得先被折腾一番才行,要是折腾不死,那群老家伙才会放人上山。你大概都避开了他们给你设下的障碍,他们不服,所以把这条捷径给封住了。” “啊?”吉祥听不懂。 听灯倒很是赞许:“第一次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这样你还能避开那些东西。即使不测验,光是凭借这个运气你也有资格上去了。” “啊……?”吉祥更听不懂了。 “简单地说,就是你一定要吃一点苦头才行。”听灯说。“不然的话那些心理扭曲的老头子会不平衡。” “意思就是我们上不去了吗?”吉祥有点懂了。 “那也不一定。”听灯慢慢越过茂密的迷谷,站在断崖上往下看。“我们还可以再赌一把运气。” “赌运气?”吉祥变成了小鹦鹉。 听灯站在断崖边上招手让他过去:“我的运气向来很好。” “所以呢?”吉祥用力把鼻涕吸回去——山上风大,冷得他直打喷嚏。 “我猜那条捷径还在。”听灯慢慢弯起嘴角,他身后的小福抓紧了他的衣服。“你的运气也很好。” “所以,我们跳下去试试吧。” 第46章 “这看起来很高啊。”吉祥揪着听灯的袖子伸长脖子往下看。“而且我的葫芦不愿意飞了。” 听灯点头:“是啊。没有经过那些老头子允许在山上是不能飞的。” “谁是老头子?” “老师。” “——那为什么在这山上不能飞?” 听灯思索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以前有一年下大雪,大家飞来飞去打雪仗,把老头养的飞诞鸟都给惊飞了吧。” 吉祥瘪嘴巴。“我不要跳下去。这么高又不能飞,会摔死的。” 听灯安慰他:“不要紧。要是这下面没有入口,那么这种高度还没掉到地上就会昏死过去了,一点都不疼的。” 吉祥拼命摇头:“我不想死掉。” “不一定会死掉啊……”听灯挠挠脑袋:“要不让小福带着你好了。虽然在山上法宝不顶用,但是生灵的本能倒是不被限制的。” “吱!”闻言听灯肩膀上的莫名其妙举起一只小爪子叫了一声,然后飞到吉祥身后,抓住了小猪的后衣领。 “小福会飞的,要是真的掉下去了,它会救你的。” “那你呢?” “我觉得我能猜中的。”听灯拍拍吉祥肩膀。“那么,我们下去吧。” 像是能听懂他们的对话般,崖下涌起的风更狂了,光是站在边上吉祥的眼睛就被吹得睁不开——不过这样也好,看不见就不会怕了。 听灯伸手拉住吉祥,像是在自己的花园里散步般一下就迈了出去—— 两个孩子瞬间就被卷进了狂风里。 …… 在闯进狂风里的吉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脸都被吹歪了。 不过很快他就听不到呼呼风声了,取而代之的是熙和的微风和阵阵甜香。 吉祥睁开眼睛。 他和听灯好像被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给托住了,四周雾蒙蒙的一片,没有飞沙走石,一派宁静。 听灯松开他的手,慢慢在身边摸索着。 因为雾气实在是太大了,听灯一动身形就变得模糊,吉祥赶紧往听灯的方向挪去。 “果然在这里。”听灯的语气听不出变化,但是动作轻快了不少。“嗯……” 不知道听灯摸到了什么,托住他们的隐形网突然抖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他和听灯一下子就悬了空——但是并没有像跳崖的时候那般失重,而是慢慢下坠。 吉祥觉得自己像一朵超级大的蒲公英,晃晃悠悠地飘来飘去,直到屁股触碰到地面。 雾气也都渐渐消失不见,等吉祥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以后,张大了嘴巴。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精致得美轮美奂的地方,东海的王城和龙宫都梦幻得不真实——但是眼前的景物,却是另外一种超脱凡尘的美。 他们现在正坐在一小片毛茸茸的草地上,草尖嫩得像小鸡翅膀下的绒毛。无数青翠挺拔的青竹从嶙峋怪石间隙抽出,在一块特别大的石头上用吉祥没有见过的字体刻着一个古怪的字。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山顶,在竹叶间隐隐缭绕着若有似无的云气,使原本就脱俗的景致更加不真实了。 听灯爬起身来,侧耳听了听。 那块巨石中发出了吉祥和九蒙来时的那种钟声,但是钟声似乎被云气渲染得模糊了,听灯费了一点力气才听得清楚。 “一,二,三……三下。果然还是迟到了。”听灯回头又拉起吉祥。“我们快一点。” “听灯,小福不见了。” 也爬起来的小猪发现跳崖前还抓着自己衣领子的莫名其妙不见了。 “哦,大概是被那阵大风吹走了。”听灯说。“不过他会自己飞回来的。” “可是你不是说它能带着我飞么?”吉祥有点纳闷。“怎么它自己先被吹走了?” 因为小福其实力气很小,在大风里根本稳不住自己,更不用说要带着人飞了。听灯之前说的小福会拉着吉祥飞那番话不过是要哄他往下跳而已,现在平安下来了,自然不会这么解释。 于是听灯只牵起吉祥的手一言不发就往那块写着字的巨石走。 不过吉祥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一走近小猪就发现那块大石头比远看还要大得多,上面那个形状古怪的字笔划俊逸不羁。 可是眼看着巨石就在眼前了,听灯却没有停下脚步,在吉祥以为听灯的鼻子尖要撞上石头的时候,却发现他直直穿进了石头里。 因为手被牵着,所以吉祥还来不及惊讶就被一起带进了石头里——可是看起来坚硬无比的巨石却没有真实触感! 小猪很快就被听灯拉着走进了石头里,眼前豁然开朗。 巨石另一边又是一副景致: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处深谷的边上,对面就是悬崖绝壁,深谷中云烟缭绕,绝壁上尽是大气磅礴的亭台庙阁,远近不一。殿阁之间以各种桥梁相互连接,高低叠错。在绝壁最高处悬空浮着一座只有柱子的朱漆金顶大庙,中央一口大钟巍然不动,霞光万丈,瑞气千条。 那些楼阁殿堂虽然离得远,但是还是隐隐有仙乐传出,一些朱红色的庙宇顶上偶尔还飞过几只仙鹤,去衔那长在绝壁上的各种奇花异草。 吉祥这下也明白对面恐怕就是他今后要上课的地方了。不过现在有个问题。 他小心翼翼地蹭到边上,只看了一眼就蹦了回来:“下面全都是云!什么都看不见——我们怎么过去?” 虽然对面那些房子之间都有桥连着,可是这个深谷之间并没有可以过去的桥梁。 “既然把你放进来了,就表示你能过去了。”听灯说。“你看。” 吉祥顺着听灯指着的方向看去,一个向他们飞来的小白点正在逐渐变大。 小猪瞪大眼睛。 一只大得像一匹马的白鹤在他们身边落下。 “……好肥!”吉祥仰头看。 隔着一条山谷看那些白鹤还是正常尺寸,怎么一靠近就变得这么巨型? 听灯眨眨眼。“吉祥……” “嗷——!!”吉祥捂着屁股跳了起来。 原来这只大白鹤在听到吉祥说的话以后突然面露凶光,狠狠啄了一下小猪的屁股。 听灯抿嘴巴。他忘了先告诉吉祥,这谷里的仙鹤都通晓人言并且脾气很坏,不能乱说话。 …… “你把小吉祥送走了?”白泽拈起一颗黑子迟迟不落下,抬眼看向敖光。 今天白泽心血来潮,没有预先告知就突然出现,弄得龙宫上下一阵手忙脚乱,还把在书房里的敖光惊动了,才把他请到了花园的亭子里和龙王下棋。 “今天刚走。”敖光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放不放你都是要输的,不必执着那颗棋子这么久。” “真没趣。”白泽甩手把棋子扔下,“难怪今天这里这么安静。” 小猪虽然算不得聒噪,但是喜欢到处跑动是真的,即使不吵闹也总是把气氛弄得很热闹。敖光寡言,顺带地把整个龙宫都变得严谨起来,所以突然来了个蹄子敲得哒哒响的小猪,原本气氛是变得欢快了一些的,现在吉祥一上学,宫里又安静了。 “反正你也不是专门来看吉祥,”敖光不紧不慢地抬手重新摆开棋局:“更不是专心来找我下期,何必摆出这个表情。” 白泽面色一肃。“昆仑山上终日无聊,我难得抽空来访友舒缓身心,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敖光看了他一眼。“若你是专心来找我的,怎么棋路会一塌糊涂。” 白泽勾起嘴角:“至少我是真的挺喜欢小吉祥的,这次我还专程带了刚结的果子给他。” 龙王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你喜欢吉祥?” 白泽摊手。“小猪很讨人喜欢。” 可是讨【人】喜欢不难,但是能让白泽喜欢绝对不容易。不过…… 敖光慢慢放下茶杯,看着白泽的眼睛里多了一点深思。 白泽却若无其事转头:“这茶泡的太凉。” 恭敬伺候在他身后的宫婢听到这话不禁一抖。 原本白泽就身份高贵,神威天成使她们不敢直视,服侍在一边早就战战兢兢,现在白泽一开口责怪,那宫婢差点就站不住了。 而且她们怎么敢给白泽上冷茶?这杯子上还冒着烟呢!难道白泽想喝的是刚滚的烫茶不成? 敖光沉默了一下。 不是茶凉,是泡的人不对吧。 “九蒙在落梅斋酿梅酒。”眼看白泽身后的宫婢就要跪下了,龙王淡淡开口:“如果你不喜欢茶……” “我的猴儿酒早就没了,尝尝花酒也不错。”白泽神色自若地起身。“我们也很久没有对饮了,不如就去煮酒赏梅?” 敖光没有起身,而是不紧不慢地摆开棋子:“等我研究完这一局再去。” “……那么我先过去煮酒等你。”白泽利索地往门外走。“等你来了,我们再把酒言欢。” 敖光当然没有过去。 洁白圆润的棋子在他之间散发出莹莹微光,他举在半空的手顿下,突然间朝身边的矮几上看去。 几只胖胖的粉红大桃子坐在瓷盘里,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很像几个撅得高高的屁股。 如果再加一条小卷尾巴就更像了。 敖光微微一笑,手里的棋子轻轻落下。 第47章 昨夜海上突如其来地一阵暴风雨,硕大的雨点和着狂风呼啸着把向来平静的海面变成了一锅滚汤。 他和好几个来不及潜到海底更深处避难的兄弟一起被水流卷出海面,晕头晕脑地沉沉浮浮——小小的鱼儿又怎么会是暴风的对手,在他失去意识前,他似乎看到了一向喜欢和他在海龟肚子底下玩捉迷藏的三哥那翻起的白肚皮。 鱼是不会流泪的。 但是他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冲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几个兄弟全都不见了的时候,他的眼眶还是有种奇怪的发热感觉。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海域。他的家在更靠近南岸的浅水湾里,那里的海水里有很多可爱的彩色珊瑚,细细的白沙,海水也是暖和的。 不像现在,泡在冰冷的海水里,身边也只有冷冰冰的礁石。 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鱼鳍和尾巴都还能自由摆动,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 这就意味着他也许能活下去,说不定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看看这里到底是哪里。 小鱼慢慢浮出水面,海面上已经没有了昨夜的惊心动魄,平静得像一面大镜子。 一面大得叫他绝望的镜子。 因为他发现他不认识路。 一边吐着泡泡一边思索了一个下午,他决定先暂时留在原地,也许还会碰巧等到哪一个被冲到这里的兄弟也不一定呢。 要知道作为东海里最渺小的生物之一,随便来一只大水母都能要了他的命,他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等啊等啊,等得礁石下所有的青苔几乎都被他啃光了,也没有等到他的兄弟。 而且不要说兄弟了,除了两只高高飞过的海鸟以外,这附近连一只大鱼都没有出现过,似乎这块冷冰冰的礁石已经被大海遗忘在了某个角落,谁都想不起来要看它一眼。 他不敢潜到太深的地方去,因为下面实在很黑。 他也不敢露出海面太久,因为他怕引来觅食的鸟儿。 他是一条胆小的小鱼。 可是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青苔马上就要被吃光了。 可是离开这块礁石,要往哪边走呢?东南西北,哪一个方向能回家? 其实小鱼心里也很明白,东海这么大,他也许永远都回不到那片温暖的海水里了。最大的可能是,即使游到筋疲力尽,也找不到吃的。 他又想起三哥那再一眨眼就被海浪冲走的白肚皮,有点绝望了。 算了吧。 他只不过是一条最最普通的小鱼,没有任何抵抗力,更没有把自己从这个困境中摆脱出去的办法。 反正再悲惨,也不过就是被海鸟啄食,或者饿死罢了。 想到这里,小鱼慢慢浮出水面。 然后等待。 …… 噗通。 一声东西落水的动静把他从悲伤的情绪中惊醒了。 好像什么东西刚刚被扔进了海里。 他翻过身抬头看去,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礁石上,看着在礁石边的小鱼。 “果然是活着的。”站在礁石上的人蹲下身。“居然是一条喜欢装死的小鱼,真是稀奇。” 他才不是在装死!他是在等死! 发现被打扰了的小鱼愤怒地吐出一个泡泡以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可能根本就看不懂自己的反驳。 果然,对方被他的动作逗乐了:“哎呀,还会吐泡泡玩儿。” ……小鱼决定不理睬他,继续把肚皮翻过来,不动了。 “你这个样子,可是会被鸟发现的。”那人说。“白肚皮很显眼呐。” 废话,他就是在等海鸟来吃他,反正也活不下去了。 看到小鱼不理他,那人反而更兴致勃勃了,又是‘噗通’一声。 咦? 小鱼疑惑地翻身,看着浮在自己身体旁的东西。 小小的一粒水晶,尾端是漂亮的红色,看起来晶莹剔透,还发出一股有点清甜的香味。 “鱼吃石榴吗?”那个人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我这里也只有石榴了。” 说完,又是噗通一声,又有一颗小水晶被扔到了他身边。 他没有听说过‘石榴’这个东西,但是他听懂了‘吃’这个字。 小鱼看了看仍然蹲在礁石上的人一眼,对方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可是他饿极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一摆尾巴,拨动海水把那颗小水晶推到嘴边—— 啊呜。 真是好吃! 小鱼眼睛亮了起来。 这个比青苔好吃多了! 这下他不再犹豫,又是一口把另外一颗叫做‘石榴’的东西给吞到了肚子里。 那人看起来比他还高兴:“原来鱼也吃石榴么。我这里还有。” 噗通,噗通。 更多的‘石榴’被抛到小鱼身边。 他高兴坏了。 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突然间来了个怪人让自己绝境逢生。 小鱼刚想高高兴兴地把他抛下来的‘石榴’都吃掉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怪人不是天天都有的,这人走了以后自己还是要饿肚子啊。 于是他不吃了,而是把所有的‘石榴’都推到了礁石下面一个小小的孔洞里。 那是他晚上过夜的地方。 虽然他还没有吃饱,但是为了怪人走后不至于饿死,他是省着点吃的好。 石礁上的人看着他来来回回地把浮在海面上的石榴粒一趟一趟地带到水下,安静了一阵子以后恍然大悟。 “你要是喜欢石榴,我还能再带过来。”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正在辛苦地拨石榴的小鱼的背鳍。 小鱼一惊,刺溜一下钻回了水下,隔着海水警戒地看着对方。 看到小鱼不愿意浮出来了,对方轻轻笑起来。 “我这么吓人吗?” 小鱼盯着他,吐出一个泡泡。 对方继续说道:“我叫白泽。这些石榴在水里泡久了就不好吃了,我下次带新鲜的给你。不过现在我一定要走了,敖光向来很守时,要是今天迟到了他一定会给我脸色看的。” 这话刚说完,对方身体周围突然出现了层层云彩,遮住了正午耀眼的阳光,小鱼从云彩中看到了一张脸,看起来竟然比东海里传说中,美得能光华照耀五百里的明珠更加夺人心魄。 小鱼呆呆地看着他,护在鱼鳍下的石榴粒儿被冲散了。 那些云彩一眨眼就在他脚下形成了一朵很大的祥云,小鱼急忙浮出水面,却只来得及看到那朵云消失在天边。 他说他叫白泽。 小鱼摆摆尾巴,有点恍惚地游回礁石洞里。 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他口中的“敖光”是谁。 但是他说还会再来。 小鱼看着被塞到洞里的石榴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变得高兴起来。 下一次再见到这个长得很美很美的人的时候,还会有更好吃的东西吧,这是他承诺过的。 小鱼的肚皮被太阳晒得暖洋洋,也不觉得礁石下的海水很冷了。 说不定……这一切其实也没有那么令人绝望。 小鱼这么想着,靠在那一小堆石榴粒上睡着了。 第48章 “你真是一条奇怪的小鱼。”白泽说。“这片海域除了礁石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喜欢呆在这里?” 他停下吞咽玉米的动作,很不满地用尾巴拍打了一下海面。 谁喜欢待在这里?!他是被风浪卷过来的! 要不是白泽真的兑现了诺言,真的又给他带来了比石榴还好吃的东西,他一定要把水花拍上去,打湿他的鞋子。 白泽总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来笼络他,比如漂亮的像黄色珍珠的玉米,比如像甜得让他想翻滚的苹果粒——所以作为交换,小鱼现在已经允许他偶尔摸摸自己的背鳍了。 不过,小鱼觉得自己还是最喜欢玛瑙似的石榴。 “原来你不喜欢。”白泽恍然。“这方圆百里除了你,再没有别的鱼了,莫非你是无意间游进来的?” 白泽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敖光说过他亲手在这片海里下了禁制,东海水族都必须避开这里——想来那禁制防得了恶鲛,却防不了可以穿过网眼的小鱼。” 完全听不懂白泽在说什么的小鱼又悠闲地翻起了白肚皮,飘在海面上假寐。 “你这个样子,海鸟来了一捉一个准。”白泽用曲起手指,弹了一下小鱼的肚皮。 不过白泽觉得这条奇怪的小鱼很聪明,平时躲在礁石下不见踪影,一拿着食物叫唤它就会浮上来,吃饱了就翻肚皮休息装死。 白泽把手放到海里,指尖泡在水里,更显得像白玉一般无暇温润。 吃饱了的小鱼慢慢游过去,在他的指尖穿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泽的食物来源太过营养的缘故,小鱼觉得最近自己的尾巴更有力了,眼睛也看得更远——甚至有一次在浮出水面的时候,他还听到了海鸟拍翅的声音。 白泽眯着眼睛看小鱼在他的指间游玩,突然起风了,几缕细丝飘进水里。 小鱼浮出水面,斜斜的细雨轻柔地洒在他头上。 白泽抽起手去承接雨水:“这是今年第一场春雨。” “春天过后,我就不能常常出门了。” “以后我就不一定能带东西给你了。” “我从未见过喜欢翻肚皮的鱼,一想到再不能看见这种有趣情景了,觉得有些可惜。” “我为你取个名字,带你离开这里可好?我那里可能没有东海辽阔,但是有四季都结不完的石榴。” …… 白泽再次把手放进海里,掌心涌进海水,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他看看白泽,有看看礁石下,自己那个小窝的方向。 那里面还有没吃完的石榴。 他摆动了一下现在已经有力得多了的尾巴。 白泽笑了,施了个小法术让海水留在手里不会漏下,手心里的小鱼又翻起了白肚皮。 “那么,这就回昆仑了。”白泽站起身,轻声说。 小鱼这辈子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海,有点不安地拍了拍尾巴。 白泽脚下祥云萦绕,缓缓腾空。 他们下方灰黑色的礁石安静地一动不动,远处的海水依然很平静。 但是白泽的目光却似乎能够穿透海水,看到海水深处的涌动和翻腾。 “这次走了,”白泽说道,眼睛却不是看着小鱼。“以后就难得来一趟了。” 海水的颜色似乎随着白泽这句话颜色蓦然变得幽深了些。 白泽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都不吃东西?”一个很小的童子坐在莲池边,身旁摆着一只柳叶条篮。 荷池里荷叶田田,偶尔几条锦鲤穿过,但是却没有人回应童子的话。 梳着双髻的小童子挠挠脑门:“你不是喜欢石榴么。我今天早上摘了一个很大的石榴呢,真的不吃么?” 一朵白莲下的小荷叶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又没有动静了。 小童子撅嘴巴:“你真难伺候。我还要去扫地呢……” “把石榴给我。”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小童子一跳,赶忙回头。 白泽拉拉小童子的发带:“你不把石榴剥开,叫人家怎么吃?你当鱼多生了一双手么?” 小童子有一点委屈:“可是这池子里的鱼都可以自己吃。” “他才刚来,总要有一点不习惯的。”白泽伸手把篮子里的石榴拿过来:“你扫地去吧。” 小童子咧开嘴巴,提了篮子刚跑开两步,又倒了回来。 白泽啼笑皆非地看着小童子转回来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礼,然后才一溜烟又跑了。 荷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出来吧。”白泽剥了一颗石榴抛进池子里。 一条青色小鱼慢慢从荷影中游了出来。 “我喂你吃了陆吾做的丹药,你应该不会排斥池子里的水才是。”白泽在池边坐下:“为什么都不吃东西?” 小鱼慢慢把石榴粒吃下去,一个泡泡都没有吐。 白泽也不再说话,慢慢地把手中的大石榴剥干净。 小鱼吃饱了,习惯性地又翻起了肚皮。 白泽这才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我最近有些忙,不能常常坐在池边和你说话。要是寂寞的话,池子里有很多鱼儿和你作伴。” 小鱼摆摆尾巴,拍起一朵小水花。 等白泽走了以后,小鱼才慢慢游回水底。 “这下不闹脾气了?”一条红色的鲤鱼游到他面前,“大家还当你是想家呢,原来是想和白泽大人撒娇么?” “谁在撒娇?!”小鱼一摆尾巴就转身游开。 “只有白泽大人来了才吃东西,不是撒娇是什么?”红色鲤鱼却不依不饶:“反正在这池子里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你真任性。” “任性?”小鱼转回身。 “白泽大人很忙!你刚才没看到他穿着外出的袍子么?!他一回来就来哄你!”红鲤口气变得有些激烈:“他专门给你起来名字,把你带回来,你还这么不知足!难道想让大人天天陪着你么?” 小鱼似乎没有注意到红鲤说话的重点:“他在忙什么?” 红鲤吐出一个骄傲的泡泡:“我怎么知道!白泽大人的事情轮不到我们插嘴。你当我们是池子外头那些仙君么?” 池子外头……小鱼想到了那个圆脸的小童子。 红鲤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是,是那些飘逸俊美的仙子——每一个都跟画里出来似的。他们才是有资格跟大人说话的……”红鲤的声音低了下去。“白泽大人能够在经过的时候偶尔多看这里两眼就很好。” 小鱼突然生出了一股难过的情绪。 这里很好,有美丽的荷花和清澈温暖的池水,还有白玉雕成的精致围栏。 但是小鱼却觉得似乎,好像,和那个孤零零的大礁石,没有什么不同。 他尾巴一摆,不再理睬红鲤,回到荷叶底睡觉去了。 …… 白泽似乎真的挺忙。 小鱼开始慢慢吃由圆脸童子喂他的东西了,于是白泽来看他的次数更少了。 但是除了喂食,小童子平时怎么叫唤他他都不理睬。 “今夜我们要一起到池子中央赏月。”红鲤从茎叶间游出来:“你去不去?” “不去。” “哼。”红鲤转身游走了。 小鱼独自在池边看着高处那洁白的围栏。 他想上去。 他也想扶着这白玉围栏,俯视莲花池。 就像白泽一样。 这种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在小鱼的心里扎根蔓延,狠狠攥住了他的全部思绪。 他一定要上去。 …… “天啊。”红鲤和一群锦鲤一起,围着一个半身浸在池子里的少年看。 少年的头发浸在水池里,像是被打翻了砚台,半池墨汁晕染开来。 “有什么稀奇的。”少年有点虚弱地拨开贴在自己脸上的头发。“你们不是都能变形么。” 他话音刚落,一个披着红纱的少女就飘上了一朵荷叶上,明亮的大眼睛仍然紧紧盯着他。“可是你才刚来了三个月。我们没有谁能够这么快就化形的。” “难怪白泽大人对你另眼看待。”一条老锦鲤游出鱼群。“你比这个池子里所有的鱼都更有天分。说不定有一天能够修出仙根呢,九蒙。” 老锦鲤身后有几条花鲤鱼突然小声地笑了起来,被荷叶上的红纱少女瞪了一眼。 “长得马马虎虎罢了。”红纱少女说完又跳进水里,远处小童子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 九蒙吃力地抬眼,看了看池边的白玉栏杆。 然后滑进了水里。 “今天是大葡萄~可甜可甜呢~”小童子趴在栏杆上。“咦?你不愿意吃?” “不吃就不吃,干什么还躲起来。” “真是一条挑食又坏脾气的鱼。”小童子做了个鬼脸。 …… “你是什么时候能化形的?”白泽有点讶异地解下自己的外袍,弯腰把站在莲花池里的少年裹住抱出来,脚边的石榴骨碌碌地滚开。 九蒙不做声地盯着那个滚开的石榴。 “再去摘就是。”白泽轻轻笑出声,把他放到地上,拉起他的手。“咦。” 九蒙抬眼。 “九蒙不但是一条命大的小鱼,还是一条不普通的小鱼呢。”白泽的手搭在九蒙的手腕上。“要是一直这么努力,位列仙班说不定也不是很久远的事情的。” “什么意思?”九蒙踉踉跄跄地跟着白泽走。 “意思是,也许……”白泽想了想。“当初那片海给了你很好的馈赠。” “?”九蒙不明白白泽在说什么。 “也许也是因为九蒙很合适昆仑,所以才会进步那么大。”白泽说着,把他一步一步带离了莲花池。 九蒙还是听不懂。 池子里的那朵最大的荷花突然颤动了一下。 可是渐渐走远的九蒙却一直没有回头。 原来那个莲花池,只是白泽居所很小的一部分。 九蒙被带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既宽敞又漂亮的大屋子里,还有人帮他梳头穿衣服。 “当初取名字的时候应该也让你姓白的。”白泽笑着说。“变成人了以后,全身都和做鱼时那肚子一般白。” 九蒙耳朵红了。 就像老锦鲤所说的,九蒙很有天分。 他什么都学得很快,包括语言,礼仪,修炼一切需要学的东西。 昆仑山上的神仙开始听说白泽身边有一条非常勤奋又聪明的小鱼。 那条小鱼花了很短的时间读完了很多书。 那条小鱼很快就学会了驾云。 那条小鱼渐渐长大。 白泽有时候会和朋友炫耀:九蒙很快就能入仙籍,成为昆仑史上升仙花费时间最短的灵兽。 大家都夸白泽教导有方。 九蒙也越来越忙,掌握的东西越来越多,要学的也就更多。而且神仙规矩很多,现在他应该和白泽保持恭敬的距离,也不能随便和白泽说话,这让他有一点失落。 但是白泽说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现在九蒙偶尔匆忙地抱着书简经过莲花池时,会想起似乎曾经有谁说过,希望能在经过莲花池的时候多看两眼。 可是他实在是太忙了。 九蒙甚至忙得没时间去思考,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忙。 现在白泽和他见面的次数,甚至比他在莲花池里时还要少。 不过只要他取得了一个让大家惊叹的进步,白泽总会夸奖他。 “白泽大人对你很特别。”一个仙子对他说。“他很关心你,还为你取名字。” 九蒙也这么想。 直到西王母寿诞,万仙赶来昆仑祝寿,站在白泽身后的九蒙看到一个神仙刚刚从仙鹤背上下来,白泽就很亲热地上前为他扶正被风吹歪的头冠为止。 白泽身份崇高,向来很少有谁敢主动触碰他。 但是那个神仙很自然地牵起白泽的手,神色很高兴。 白泽看起来也很高兴。 九蒙还没有资格列席,所以他不能上山。他和侍者童子一起目送白泽和那位神仙离开。 九蒙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神仙的祥云是可以共乘的。 他站在原地,觉得头很痛,虽然昆仑很大,但是他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最后他来到了莲花池边。 在他站在池边发了两个时辰的呆以后,池水突然‘哗啦’一声,一抹很熟悉的红色跃出了水面。 “你怎么来了。”看起来依旧很美丽的少女冷冷地问他。 “我原先是在这里的。”九蒙低声回答她。 “现在不是了。”少女神色复杂:“我们只是莲池里的精。而你,已经快要做神仙了吧?” 九蒙抬眼看他。 “现在怎么过来了?白泽大人不是很赞赏你么?”少女放缓了口气,坐到荷叶上。 九蒙也慢慢坐到栏杆上,看着脚下的池水。 “我忘了怎么变回去了。”他突然说。 这是实话,离开莲花池以后,他从来就没有变回原型过,几乎已经忘记了做一条鱼的感觉。 “我今天看到了一个神仙,穿着纯白的袍子。他的头冠歪了……”九蒙说。 “啊。”少女笑了起来。“是落云仙君吧?他总是冒冒失失。” “你知道他?” “他以前也在昆仑。”少女说。“他是一只灵鹤,离开昆仑之前白泽大人很喜欢看他跳舞。他虽然冒失,但是跳起舞来却是灵动得很。” 九蒙没有说话。 “你看见他了?”少女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来昆仑了,白泽大人很高兴吧?” “他很高兴。”九蒙慢慢说。 少女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别告诉我你在嫉妒落云星君。”她说。“这样我会笑话你的。白泽大人不只养过他一只灵鹤。” “我并不是……”九蒙说了一半就停下来。 并不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昆仑有很多灵兽。”少女突然说。“很多很多。白泽大人心地很好。” “我现在知道了。”九蒙跳下栏杆,踩进水池里。 “等你有一天,也像落云仙君那么出息了,再次回来,白泽大人也是很高兴的。”少女轻轻说。 “我知道。”九蒙慢慢把整个身子都浸到了池子里。“我现在知道了。” “到那时候……”少女看看躺在水里的九蒙,那半句话在心里绕了一圈又吞下去了。 九蒙比离开池子的时候长大了些,眉眼棱角更加分明,白皙的肤色和墨黑的头发在水里看起来…… “还是马马虎虎。”少女突然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西王母寿诞,所有的神仙都会来。”九蒙低声说。 “什么?”少女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九蒙抬手挡住眼睛。 真的没什么。 从一开始就是。 “我给东海的龙王写了信。” “我没有想到龙王会认真对待我的信,白泽大人收到来自东海的信了。他今天派人叫我过去了,我说我很想念东海。” “我本来就来自东海,龙王开了口,我一定得回去的。” “白泽大人以为我在闹脾气,其实我是想明白了。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一些天生注定的事情,所以我放弃了。仅此而已。” “对不起。我其实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从来没有叫过。”九蒙低声对着那朵摇曳的荷花说。 “铃铛,你是一条很美丽的红鲤。” “铃铛,回去了以后我不会再来昆仑了。” “铃铛,其实我和你一样。” 荷花颤动了一下。 “铃铛,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大洒狗血,写一些九蒙和白泽发生过的,激烈的爱恨情仇(啥? 但是,总觉得写不出来。 我觉得有时候有很多事情,就是没有说出口就放弃了。 有些东西即使彼此心知肚明,但是没有说出口的话,渐渐地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实际上确实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九蒙一直很聪明,自己感情的变化都是自己在体会,没有白泽什么事(? 要坚持要放弃,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他独自完成了一场恋爱。 那种激烈地,你死我活,心疼难当轰轰烈烈的方式,不合适追着吉祥跑的九蒙。 突然觉得我好像在胡说八道【笑】 第49章 按照听灯的说法,因为不得随意驾云或者飞行,所以想要到山谷的另一边去只能靠这些有翅膀的灵禽。 但是眼下吉祥却被灵禽追着到处跑。 吉祥的原型本来就是小猪,不管是猪是人都是圆嘟嘟——在龙宫里的一干盲目宠孩子的宫婢熏陶下,吉祥觉得“肥”“胖”“圆乎乎”这类话语都是褒义词。 谁叫她们一看到圆滚滚的吉祥就大呼可爱狂揉不止呢。 所以小猪既惊讶又有一点委屈:他明明就夸了这只仙鹤,为什么还要被啄屁股? 其实吉祥虽然整天和织织她们一起玩,但是有一个真理并没有悟出来:虽然她们都说吉祥软乎乎很可爱,但是要是把这些形容词放到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她们都是一千万个不愿意的。 这个道理对东海的女性水族和这山谷里的母仙鹤都适用。 听灯看看对面,小脸上出现一种老气横秋的无奈表情。 他已经迟到很久很久了。 “吉祥。”听灯朝正在沿着一块山石绕圈圈的吉祥喊。 小猪已经被追得很不耐烦了,听到听灯的叫喊就本能掉头朝他跑去。 说来也奇怪,原本不依不饶的大仙鹤在吉祥溜到听灯身后时,居然就乖乖停了下来。 吉祥从听灯肩膀探头出去看,那只很凶的鹤居然收了翅膀低了头,很是温顺的样子。 听灯牵着吉祥走过去,让他爬到仙鹤背上去。“我们先过去,让他们看看你。” “他们是谁?”吉祥坐在鹤背上,被陡然飞起时扬起的风吹得眯起眼睛。 “招摇山的主人。”听灯抬头看看最高处那口大钟。“里面也有你以后的老师。” 仙鹤飞得很快,一眨眼就把他们载到了对面。 听灯轻巧地滑下地,刚想回头扶吉祥下来,就听到灵鹤尖叫了一声。 灵鹤猛地往前一跳,吉祥哎呀一声骨碌碌地从它背上滚下来,那灵鹤一拍翅膀就飞走了。 吉祥趴在地上,手里攥着两根黑色的羽毛。 “你拔了灵鹤的羽毛?”听灯把他拉起来。 “谁叫它啄我屁股!”吉祥一脸得意:“它屁股上的羽毛最黑!” “……”听灯眨眨眼睛。 吉祥既然能进到这山谷,就九成可以上山拜师了——那么以后一段日子里,吉祥还是要倚靠山谷中的灵鹤往来的。 这才第一次来就得罪了其中一只,听灯已经可以预见以后那只被拔了尾巴的灵鹤会拒绝搭载吉祥了。 招摇山上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灵禽,但是听灯觉得吉祥很有通通得罪一圈的潜力。 “吉祥,今后要和小凤凰做好朋友。”听灯拉着小猪往一间高高的殿宇走去。 “为什么?”小猪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 “因为凤凰会飞。”如果以后山里都没有灵禽愿意搭载吉祥了,那么小猪至少还可以搭天生有翅膀的同学的便车。 “哦。”吉祥其实不太明白,但是在招摇山上,听灯无疑是个懂得比较多的前辈,多听取他的建议总不会有错。 不过…… “听灯,凤凰是什么?” “就是永远穿得最花哨的那个。” “哦哦。” 听灯带着吉祥直接进到了一间大殿里,里面的样子和龙宫的精美华丽,人间庙宇的素净大气都不同,净色幔帐低垂,莲华烛台檀香案,虽然不见烛火,但是却能看见萦绕在大殿里的青烟仙气。 一个高瘦的身影端坐在大殿尽头,被层层幔帐遮挡住了脸,吉祥只能看到他膝盖以下的白色长袍。 听灯牵着吉祥就这么站在大殿中央,也不做声。 一时间安静极了,吉祥甚至怀疑坐在里面的人是不是睡着了。 但是殿里的气氛实在是很肃穆,连一向胡闹的吉祥都本能地觉得在这个时候似乎不适合拉住听灯讲悄悄话。 “今天的钟响了几下?”坐在尽头的身影终于发话了。 这声音像是被那些幔帐给阻隔住了,到了吉祥耳边的时候已经有点模糊了。 但是听灯听清了。“七下。” “你能数得清就好。吉祥,过来。”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小猪吓了一跳。 听灯推了他一把。 于是吉祥慢慢往前蹭去——他对看不见脸的人一向没有什么好奇心。 “你破了天虚阵。”对方说。“能进谷,就表示你有资格留下。” 吉祥眨眼睛。 破阵? 他只知道自己迷了好一阵子路,然后被听灯一路带进来了。 “我什么都没有做。”小猪很诚实。 大殿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吉祥回头看听灯,这个人说话很奇怪,他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可是他身后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听灯的影子。 “你能无意识避开天虚阵所有机关,这就是你做的事。”那人好像在和吉祥解释。“从这一点看来,你应该和听灯一样留在这里。但是关于你,广仁王有特别交代过。” 广仁王?敖光!吉祥目光炯炯。 “如果你能上得了山,广仁王希望你能到青华那里去。” 吉祥歪脑袋看他:“我听不懂。” “到了他那里你就懂了。”话音刚落,吉祥脚下的白玉地砖居然凭空多出了一个洞! 吉祥还来不及反应就掉进了那个黑乎乎的洞里,那个洞在吉祥跌下去以后就消失了,地面又恢复了平整光洁。 “他还太小。”坐在大殿尽头的人突然轻叹了一口气。“广仁王考虑得很周全。听灯,你失望吗?” 听灯慢慢从他左边的幔帐中走出来:“为什么要失望?” “你很难得这么照顾别人,我以为你会希望和他一起。” 听灯走得更慢了,因为每走一步,顶在他脑袋上的铜炉就更重上几分。“我不带他进来,他自己也能进来。”只是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 “不服气吗?” “我已经很服气了,师父。”听灯的口气很恭敬,但是脸上还是没有表情:“我已经走不动了。” “我哪里是你师父,我不是叫做老头子么。” 听灯慢慢调整姿势:“是谁这么没有礼貌。” 听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不是第一天才有,他师父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个:“我以为你希望吉祥能留在西严宫里,我不介意再收一个徒弟。” “你不是常常说自己的徒弟是世界上最叫人头疼厌烦的事物之一么。” “虱子多了不痒。” “吉祥要是留下了,你会让我天天顶香炉。” “迟到是你的错,现在来怪我?站直些。” 听灯头上的大香炉里插着几根一指长的香,其中一根香头上的红点一闪一闪。 听灯刚刚被送到招摇山的时候因为早上总是起不来床天天迟到,这是他师父专门为他研究出来的惩罚办法:早课开始后大钟摇响,按照钟声响起的次数计算,钟响几次就要顶着特制的香炉插上几根香,一根烧完了下一根就会被接着点起,香什么时候燃尽听惩罚什么时候结束。 其实尽管这个香炉会随着时间增长慢慢加重,但是听灯不是很介意顶着个香炉活动的——如果不是他师父品味奇差的话。 谁都不愿意顶着一个雕满了小花朵的铜香炉到处走的。 尤其是那些花朵全都长得歪七扭八。 但是听灯近来已经很少迟到了,只是今天被吉祥一拖拉,就迟了个大到。 “吉祥运气很好。”听灯说。 “和你一样。”他师父赞同。“天虚阵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厉害阵法,但是懵懵懂懂就能避过所有危险……” “还能遇见我。”听灯补充。遇见听灯,把他领进山谷也是吉祥的好运气之一。 “所以你喜欢他。”听灯师父下结论。“你觉得他和你很像?” 运气这种东西,对凡人来说可能既玄幻又没有根据,但是对于某些神仙而言,好运气是天生自带的本领之一。 比如听灯。 “我们不一样,但是有一点点像。”听灯想了想。“他现在还太小,不然运气可能会再更好一些。” …… 根据英招的说法,捡到吉祥的时候他还只会在稻草窝里哼哼唧唧地爬,在万华府待的时间也不长,所以吉祥现在虽然会跑会跳会闯祸了,但是本质上还是一只年纪很小很小的小猪。 敖光也曾经考虑过现在把他送到招摇山会不会太早了一点,但是就和很多普通的长辈一样,总是希望孩子赢在起跑线上——尤其是那个孩子天生比同龄人更缺少一些天赋的时候。 而且招摇山并不是谁都能上去的,虽然九蒙把一些基本的知识教给了吉祥,但是严格来说,小猪现在还没有什么本事。所以虽然敖光觉得听灯应该能帮到吉祥,但其实也做好了吉祥徘徊在山下不得其门而入,或者暴躁发脾气或者哭哭啼啼回东海的准备。 不过吉祥显然运气比敖光预料的更好,现在已经很顺利地出现在自己未来的老师面前了。 虽然是以倒栽葱的形象出现的。 娇生惯养的吉祥哪里有这么累过,又是爬了一天山又是和灵鹤打架,最后还掉进了莫名其妙的洞里摔了个狗吃屎。 所以被折腾得脾气一上来,也顾不得睁眼看看自己掉到哪里,趴在地上就气呼呼地撅着屁股不动了。 “——吉祥?”衣料的拖曳声由远及近。 好听的声音,像是清泉流过干净的山石。吉祥耳朵动了动。 “你就是这样拜师的么。”那个清朗的声音有点忍俊不禁,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撅着个屁股趴着不动的。“跪师礼不需要趴得这么低。” 第50章 吉祥翻过身,仰头看。 暖暖的阳光从嫩青色的竹叶间漏下,一个逆着光的身影正俯身看着他。 吉祥眨眨眼睛,爬起来:“你脸上的是什么?” 一个珍珠白的面具遮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吉祥只能看到一个漂亮的下巴和弯出好看弧度的嘴巴。 “你没有见过面具吗?”他缓缓蹲下身,和吉祥平视,并不在意华丽的白色长衣铺到地上。 “你是谁?为什么要戴面具?”吉祥左看右看:“这样我就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了。” “我是青华。你以后要叫我师傅。” 吉祥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敖光说要是我表现好才会有师傅。” 青华看着他不说话。 吉祥恍然大悟,表情由困惑转化成得意:“你说你是我师傅,所以我表现得很好!” 青华站起身对他说:“我带你去见见和你以后的同窗。” 吉祥一步蹦到他身边,兴高采烈地求证:“我是不是真的表现得很好?” “你表现得很好。”青华轻声说。“能顺利上山的不多,到我这里来的更少。” 小猪满意了。“敖光说表现好的话就带我到天上去玩。” 利诱这招对付吉祥是永远有效的。 青华问:“你喜欢天庭?” 吉祥愣了愣。“什么是天庭?我只喜欢万华府里的小狐狸。”虽然很久不见了,但是吉祥还牢牢记着狐狸兄弟们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青华放慢了步子,低头去看身边蹦蹦跳跳的吉祥,吉祥的头发很短还长得慢,又蓬蓬松松的,不能像敖白他们一样束起来,只能整天顶着一头蒲公英似的发型到处晃。小孩子的发丝都很软很细,阳光照上去就给那头软毛染了一层活泼的颜色,看起来招人得很,谁见了都想上手去摸一摸,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软那么松。 青华看得不自觉地笑起来,伸手牵起吉祥。 吉祥一路摸爬滚打着上山来,身上手上都灰扑扑的,现在小灰手被青华牵住一对比,青华的手更显得白净修长,吉祥的手看起来更脏了。 不过吉祥字典里向来是没有‘敏感’这个词的,也不觉得自己的样子很狼狈——只是觉得青华虽然脸上戴了个奇怪的东西,但是露出来的每一个部分都漂亮得很。 刚才跌下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很小的竹林子,青华带着他往竹林更深处走去。 才走了一会儿,吉祥就听到了空灵清越的琴声,仿佛一杯香茶腾起的雾气在空中慢慢翻转缭绕,又似一大滴浓墨被不小心甩进了水里,在水中缓缓晕开一朵墨花。 “吉祥喜欢琴吗?”青华停下脚步,看到吉祥张大嘴巴的样子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小猪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坐在竹林中央抚琴的少年吸引了过去。 吉祥不是没有见过美人,白泽脱俗优雅,敖离精致风流,敖白玉雪可人——可是谁都不像这个眉眼像是被细细描画出来的少年般灵动漂亮,让人移不开视线。 看到青华牵着吉祥出现,琴声慢慢缓了下来直至收音,原本坐在一边的两个孩子也站起身来。 “抚琴的是丹朱。”青华带着吉祥上前。“他是自歌山上的凤凰。旁边红衣的是丹朱的堂兄弟,叫火离,青衣的是之桃。” 丹朱也站起身来。“师傅。” 吉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你长得真好看。” 丹朱显然是很习惯了这种钦慕的眼光的,只是淡淡地对吉祥点了点头。 “九霄环佩需得心境平和才能奏出好音色来,丹朱,你心急了些。”青华看向丹朱怀里通体髹紫漆的琴。 丹朱神色一黯。 一旁的火离突然插嘴:“师傅,那是因为丹朱最近……” 丹朱看了他一眼,止住了火离说了一半的话。 之桃蹭到吉祥身边:“你是谁呀?” “我叫吉祥~”吉祥从来没有见过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就连敖白似乎也比他大上很多,所以一看到个头和自己差不多,脸颊红扑扑的之桃就很好玩。 之桃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像一把小扇子。 青华心知吉祥把之桃当做和自己同岁的伙伴了,笑笑不说话。 之桃虽然看起来小,心智举止也还稚嫩,但年岁却不知比吉祥多了几千年。 丹朱很是恭敬地问青华:“师傅,今天还学谱么?” “今天吉祥刚从东海来,所以放你们半天假。”青华看向丹朱怀里的琴。“要是不能静心,焚香沐浴也无事于补,你就先不要练习了。” 丹朱垂眼:“是。” 吉祥盯着丹朱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眼睛好看,鼻子好看,鼻子好看——不高兴的样子也很好看呢。 “你们先带吉祥走一走,他第一次来招摇山,很多事情都不熟悉。”青华抬手把垂下的长发拨回身后。“西严宫和紫辰阁都下了课,就能散了。” 丹朱火离他们听到这话神色不变,显然青华不是第一次这样理所当然地给他们放假了。“是。” 青华转身离去前又补充了一句:“不要欺负吉祥。” 火离垮下脸:“师傅,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这么无聊。” 青华看看个子刚超过他腰间的火离,换了个说法:“吉祥还小,你们多照顾些。” 火离抬起小下巴。 之桃围着吉祥转:“我们好久没有来新同学了,敖白只在这里待了一阵子就到紫辰阁去了。” 之桃的个头放在人间,不会超过6岁,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丹朱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模样——这样一来,青华的收徒方向就很明确了。 除了丹朱火离以外,青华接收的都是之桃敖白吉祥这样的徒弟——换句话说就是兼顾托儿所。 本来敖白一开始是到了青华这里的,但是因为敖真敖离都在紫辰阁,敖家兄弟认为弟弟跟着自己比较方便照顾,于是就跟青华把敖白要了过去。 招摇山把上山求学的孩子按照特质年纪不同分成三个部分授课,青华是收徒弟最少的,但是也是性格最温和的——也是敖光认为,最有可能耐心教导吉祥的。 火离打量吉祥:“你从东海来?” 吉祥点头。 火离用鼻子闻了闻:“你不是龙。”吉祥身上虽然有龙气,但是极淡。 “我是小猪。”吉祥挺起胸脯。 “哈哈!看着也像。”火离叉腰。“你想去哪里看看?” 吉祥刚想回答,就看到丹朱已经抱着琴往外走了。 吉祥蹦蹦跳跳地跟上去:“你是凤凰?” 丹朱看了他一眼。“是又怎样?” 吉祥说:“你长得真好看。” 丹朱对吉祥友好表示视而不见,转头对火离说:“你们自己带他去逛吧。” “你要到紫辰阁去?”火离问。 “谁说我要去的?”丹朱横了他一眼。 “哦,但是我们要去。”火离一把揽住吉祥的肩膀:“紫辰阁在东边,我带你去看。” “敖白现在在那里。”之桃说。 “敖白?”吉祥撅嘴巴。他都忘了敖白和敖离也在这里了。 之桃点头。 原本已经和他们拉开一些距离的丹朱又抱着琴站着等他们过去。 “你不是要脱队吗?”火离笑嘻嘻地问他。 丹朱红了脸。 吉祥觉得丹朱脸红的样子更好看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最喜欢万华府里的小狐狸,因为他们毛皮美丽,变成人型也很漂亮。 但是现在和丹朱一比,吉祥就有点忘记小狐狸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所以吉祥一边跟着火离之桃走,一边看着走在前面的丹朱的背影心想:小狐狸在他心里的位置要让给丹朱了。丹朱比他们生得更加美丽,连走路的动作都美好得让吉祥看得移不开眼睛。 不过丹朱好像不怎么理睬他。 吉祥盘算着,以后他要从东海拿好吃的东西来送给丹朱,让丹朱跟他一起玩。 丹朱领着他们走过一道长长的黑色石桥,桥下是万丈深谷,空中不时响起灵禽拍翅的声音。 一座气势恢弘的镏金铜瓦楼阁坐落在石桥尽头。 丹朱很是熟稔地快步走上外廊,从外面能看到里面一间很宽敞的屋子里,坐了大概二十个服饰各异的少年,全都在安静地写着什么。 丹朱漂亮的眼睛扫了一圈,脸色又黯了下来。 之桃和吉祥一起扒上窗户:“敖白~” 之桃大概自以为声音很小,但是因为里面很安静,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之桃嫩嫩的呼唤。 敖白偏头看过来:“吉祥?” 因为房间里没有老师,所以敖白把笔一扔就蹭蹭跑到窗边。“吉祥你怎么来了?之桃?” “今天九蒙带我来的。”吉祥撇嘴巴。 “敖白,今天你哥哥又没来么?”丹朱插嘴。 敖白看向他:“没有呢,哥哥被父皇带出去了。” 火离笑嘻嘻地插嘴:“干脆你哥哥什么时候来你什么时候上钟楼去敲三下得了,这样丹朱就知道敖真什么时候上山了,也省的天天往这里跑。” 朱丹因为抱着琴,腾不出手来堵他的嘴,红着耳根踩了火离一脚。 吉祥张着嘴巴看丹朱。 丹朱是来找敖真的? 之桃看看吉祥又看看丹朱,大概以为吉祥弄不清楚状况,于是附到吉祥耳朵边悄悄说:“丹朱可喜欢西海的大太子了,连师傅都知道。最近敖真都没有上山,丹朱已经郁闷很久了。” 丹朱可喜欢西海的大太子了…… 吉祥一愣,随即难过地松开扒着窗台的手。 他第一眼就很喜欢丹朱,觉得丹朱长得很漂亮。 可是现在丹朱的脸颊像早开的桃花瓣一样红得引人注目,那个表情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丹朱不是被戳中心事的羞恼。 听灯说过他运气很好,可是现在吉祥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之前喜欢毛茸茸的小狐狸,可是小狐狸不喜欢和他玩。 刚刚喜欢上漂亮的丹朱,就立刻听到丹朱喜欢那个冷冰冰的敖真。 他不理会敖白的叫唤,耷拉着脑袋往回走。 上学一点意思都没有。 会迷路,会被大仙鹤啄屁股,喜欢丹朱还发现丹朱喜欢讨厌的敖真。 吉祥吸吸鼻子。 他想敖光,想回东海了。 第51章 “哎,你要去哪里?”火离转头正好看到吉祥凄惨的小背影。 “我要回东海去。”吉祥头也不回,慢慢走上来时的那座黑色长桥。 火离眨眨眼,也跟了上去:“可是你还没有逛完呢。虽然这里很大一天肯定逛不完……” 之桃也蹬蹬跑了过来,本来就粉嫩的脸蛋因为跑动变得更红扑扑了:“吉祥,敖白叫你~” “我要回去!”吉祥大声说。“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上学本来就不好玩。”火离用鄙视的眼神看他:“要写字画画弹琴练法诀,还要学一些莫名其妙的玩意,谁喜欢来?” 之桃举手表示他喜欢。 火离看都没看之桃一眼,一把又揽住吉祥肩膀往前走:“不过虽然写字很讨厌,但是我爹说要是我能在招摇山上学成了,以后打架就都不会输了。” 之桃拉着火离衣角气喘吁吁:“火离,走慢一点。” 火离停下脚步,顺势把吉祥也勒得停下来。 “热。”之桃喘气。 火离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帕子让之桃擦汗,吉祥发现之桃的脸比刚才更红了——不是丹朱那种羞赧的粉红,而像是被火烤到的那种通红。 “他热不得。”火离简要地说。“以后师傅也会吩咐你为之桃带上一堆东西的,冷不得热不得,还不能磕磕碰碰,瓷做的都没有这么麻烦。” “我才不麻烦。”之桃小声反驳。 “要怎么下山?”吉祥现在只想回家。 “现在不行。”火离摊手。“只要还在上课,我们就得关在谷里。等钟响了才能回去。” “不过现在也不早了。”之桃喘匀了气:“再等一会就放课了。” 丹朱没有跟上来,想必自己走了。吉祥想起刚才丹朱的表情,又有点难过起来。 “哎,是谁送你来这里的?”火离显然是个没眼色的,丝毫没有察觉到吉祥现在心情不好,好奇兮兮地用肘尖撞撞他。 “是敖光要我来的。”吉祥揪起一根长在石桥缝隙里的小草:“今天是九蒙带我来。” “龙王为什么要送你来?”火离瞪大眼睛。 “?”吉祥看他。 火离解释给他听:“你看,我是我爹踹上山的,丹朱是他爹送来的,敖白他们也是西海龙王送来的……你是猪不是龙,不是龙王的儿子,龙王为什么要送你来这里?” 火离的意思其实是,招摇山虽然明着说不设门槛,只要能上山的孩子都会收下——但是光是【能上山】这一条,就已经很难办到了。 上山可能会遇到的阻碍要看招摇山三个山主的心情,如果有还没上山就特别得他们眼缘的孩子,也有可能一进山脚就能看到进谷的入口了。 但是要是资质不够,就算再怎么打点都没用,南山跳脱三界之外,不受天规地律束缚。 但是究竟具备什么样的条件才能上山,这也是三界永远捉摸不清的谜题之一。但是能从南山上学成下山的,日后必然成就不凡,这一点倒是很确定的。在这种时候,一些孩子先天的优势是很占便宜的——比如龙族血统的优秀千万年来毋庸置疑,所以敖家三兄弟都能顺利上山。再比如自歌山上的凤凰,丹朱和火离都是皇族,在天分上也是普通的凤凰难以比拟的,所以才能上了这招摇山。 可是吉祥不是龙,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敖光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是同族的少年想上山的不会少,为什么单单就送来一只小猪来? 吉祥想了想:“因为我正好没有爹,敖光正好没有儿子。” 火离:“……” 之桃拉拉吉祥:“放学的钟要响了。” 虽然火离没有发觉,但是之桃发现了吉祥看起来实在很沮丧。 而且火离也不是小气的凤凰,之桃一要火离照顾一下吉祥,火离就一边大声发牢骚一边把吉祥带出了谷。 “不是谁都能骑在凤凰背上的!”火离的声音被山谷下吹起的风吹得零零落落。“仅次一次!看你是新来的份上!” 火离还不知道吉祥早就得罪了谷里的灵禽,还被听灯灌输了【以后要骑凤凰上下学】的思想了。 古钟发出的浑厚钟声像是在为他们指路,火离带着他冲破云海朝山下飞去。 “你的尾巴真漂亮。”吉祥趴在火离背上说。 虽然现在心情低落,但他还是不自觉地觉得心里有点痒痒…… 火离还没有长成大凤凰,但是已经有很漂亮的红色尾羽拖在身后了。 “那当然!”火离很得意。“而且我爹说我的尾羽是同辈火凤凰里最灼热的!” “唔。”吉祥的心立刻不痒痒了。 敖光前一天对他说过,不管他能不能被收下,下山的时候九蒙都一定会在山下等着接他回家。 可是当吉祥已经做好要九蒙背他,随便偷偷揪他头发发泄今天受到的委屈的时候,却发现山脚下的小路旁站着一个比九蒙挺拔高大得多的身影。 “敖光敖光!”小猪立刻泪奔了。 第一天离家上学,任哪个小孩子都会委屈得想哭上一哭的。 对此敖光早有准备,所以才会亲自来接吉祥而不是派九蒙来。 吉祥顾不得局促不安的火离,飞扑到……敖光的大腿上! 他只能够得到敖光大腿。 因为招摇山山脚毕竟是在人间,所以本性低调的敖光收起仙气换了一身朴素的青袍,现在再加上腿上拖着一只吉祥,敖光无论如何都无法在火离面前摆出作为龙王的威严了,只好严肃地向那个有点不自在的晚辈点了点头,然后弯腰提起吉祥。 本来敖光以为吉祥只是因为上山被刁难了在闹脾气,结果却惊讶地发现小猪哭得脸上鼻涕眼泪都分不清。 离家上学有这么痛苦吗? 遥想了一下当年的敖光有点不理解,但是现在也不是怀旧的时候。 龙王驾起云,动作熟稔地改提为抱,吉祥的嚎啕声立刻又大上了一些。 “吉祥,你做得很好。”敖光轻轻夸他:“你这么快就能通过入学的试炼,很了不起。”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在半刻意的安排下,听灯帮了他很大一个忙。 不过也因此帝晔向敖光欠下的人情就还上了。 吉祥听了这话,不但没有停止嚎啕,还在敖光怀里用力蹬了一下短腿。 ……如果敖光是个凡人估计就被踹成内伤了。 很显然现在和小猪谈一些送他上山是为他好的大道理是不会有用的,敖光就换了个话题:“吉祥,你看,到东海了。” 敖光的速度当然比九蒙快上一些,吉祥用力吸吸鼻子,但是因为鼻子被鼻涕糊住了,闻不到海的气息。 “吉祥,”敖光抱着他降下云头,蔚蓝的海面自动朝两边分出一条海路。“织织她们在宫里为你准备了很多奖励,大家都觉得你很勇敢很厉害。” 吉祥其实也就是开头那几声是真的涕泪交加,等飞到东海的时候早就只是干嚎了,现在正在往敖光的衣襟上蹭眼泪,顺便把鼻涕也揩干净。 敖光挺直背脊,假装自己没有听到怀里擤鼻涕的声音,心想一定要吩咐下去,以后给吉祥的衣服里缝上手帕。 “先去洗个澡,再吃饭?”敖光可没有忽略吉祥的一身灰。 估计上山的时候吃了苦头。 吉祥摇摇头,揽住敖光脖子:“丹朱喜欢敖真。” 这种感情的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现在吉祥却很自然地用上了一副告状的口气。 敖光只觉得没头没脑:“丹朱?” “师傅说他是凤凰!”吉祥又吸了一下鼻子:“长得很漂亮!” “然后呢?” “然后他喜欢敖真……”吉祥委屈地说:“他不喜欢我。” 敖光总算听明白了。 招摇山上有只小凤凰,叫做朱丹朱,长得很漂亮。 吉祥喜欢那只小凤凰,小凤凰喜欢的是敖真。 敖光有点哭笑不得。 怎么才第一天上山去,吉祥就能弄出这种纠葛出来? 等在宫门口的侍卫宫婢迎了上来,吉祥又揪紧了敖光的衣服,不愿下地。 大家都对吉祥这种第一天上学回来的撒娇行为表示理解,也没有上前劝阻,而是跟在一大一小走进龙宫。 吉祥继续絮叨:“丹朱的眼睛长得很好看,有一点向上挑……” 于是,在一路向内殿走去的敖光也听了关于那只小凤凰的赞美一路。 不过不管怎么夸赞,吉祥的话语结尾都是“可是他喜欢敖真。” 而且语气越来越哀怨。 敖光走进烟雾缭绕的房间中,举着吉祥,让几个宫婢一起给他们宽衣。“吉祥,凤凰都生得很美丽。我相信除了丹朱,还有很多其他的凤凰也有上挑的眼睛。” 吉祥扭着身子让宫婢把他身上的小衣解下来:“我没有见过其他的凤凰。” 他倒是很自然地忽略了火离。 等到敖光和吉祥都光溜溜的了,敖光才带着他走下大得占据了半个殿堂的温水池。 “敖光,为什么丹朱不喜欢我?”吉祥很是哀怨仰浮在水池里,让跪在池边的宫婢轻轻擦拭他的身体。“我很喜欢他。” 敖光线条优美的肩膀舒展开来,搭在池边:“吉祥。” 小猪游到敖光胸前。 敖光看着吉祥因为哭泣过显得湿漉漉的黑眼睛,突然生出一股近似惆怅情绪来。 小猪长得真快,一眨眼就大得能够为失恋伤心了。 “丹朱几岁了?”敖光问。 吉祥一怔。 “他家住在哪里?喜欢干什么?” “唔,我不知道。”吉祥很诚实。 不知道就好办了。敖光一络湿发垂到颊边,平时看起来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此时竟然添了几分诱惑。 不过小猪没有对性感这个概念有足够的悟性,半埋进水里吐泡泡玩:“我只知道他是凤凰。” “如果明天招摇山上,又出现了一只比他更漂亮的凤凰呢?你还会这么喜欢丹朱么?” 吉祥想说会。 但是又想起了万华府里的两只小狐狸。 在没有遇到丹朱前,他认为小狐狸是长得最漂亮的,所以一直在心里喜欢小狐狸。 可是看到丹朱以后,小狐狸好像就没有这么吸引他了。 吉祥犹豫了。 如果还有比丹朱更加漂亮的凤凰…… 敖光低低笑了两声,胸膛边的水被震荡出去。 “吉祥,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朱丹。”敖光看着他说。“你只是喜欢美丽的事物和人。” 以貌取人固然不是好习惯,但是神仙也没有所谓的韶华易逝,所以敖光也不打算用很强硬的方法纠正小猪的这个小缺点。“珍珠也很美丽。可是每一次你以为自己看到了最美最大的珍珠时,你怎么知道旁边的烂泥里,会不会还埋着一只更大的老蚌呢。” 吉祥眨眨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这么难过了。 “而且丹朱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总不会因为你喜欢他,他就必须也喜欢你。”敖光曲起一只脚,让吉祥把圆脸支在他的膝盖上。“如果有一天,一个不认识的人跳出来命令你喜欢他,你愿不愿意?” 浴池里的白烟缓缓上升,除了旁边绞拧巾帕的细微声响以外,一时间吉祥和敖光都不说话了。 “唔,我不应该发脾气的。”过了好一会吉祥才轻轻说,似乎也发觉自己过于无理取闹了,不好意思地慢慢让自己沉到水里面去。 敖光伸手托住吉祥的圆下巴,吉祥的好皮肤在水汽的熏蒸下更显得粉嫩无比。 “吉祥,比小凤凰好的人还有很多。”敖光说。 而你会慢慢长大,逐一遇到他们。 吉祥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才慢慢问:“比你还好么?” 一旦想通,吉祥就觉得丹朱也没有这么好了。 敖光一怔。 “如果没有你好的话,我就不喜欢了。”吉祥越想越觉得订下的这个标准实在好得很,得意洋洋翻了个身。“洗好了,吃饭吃饭!” 第52章 吉祥啪嗒啪嗒地从光洁的玉石地板上跑过,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 九蒙一听到这个声音脑门就疼。“吉祥,穿上鞋子走路。” 吉祥总是觉得鞋子硌脚不愿意穿,但又不明白柔嫩的脚掌和小猪蹄子之间的区别——刚刚化形的时候坚决不愿意穿衣穿鞋的吉祥和小海星在花园裸奔的时候,脚丫子曾经被碎了一半的大贝壳划出一个不长但是挺深的口子,当下嚎得园子里最老的那棵珊瑚都抖了几抖,这才勉强愿意让人给他套衣服。也是从那时候起,九蒙严厉命令小猪只要变成人的话都必须要穿戴整齐,所以这个让他头疼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吉祥因为今天入学成功,还受了委屈,仗着敖光对他作为补偿的纵容又开始洗完澡光溜溜地跑来跑去,最后还是织织双手叉腰大声斥责了他一顿才穿上衣服,但还来不及让他穿鞋就被挣脱成功,现在光着脚来骚扰九蒙了。 龙宫向来是比照人间四季变换昼夜交替的规律的。眼下就要到夏天了,九蒙也换下了一贯的交领银边袍子,改成了轻薄的白衫,在房里夜明珠的熠熠照耀下似乎能够透过薄衫看到底下的白皙肌肤。吉祥熟门熟路地撞进门来,蹦上九蒙放置在床边的青竹长塌。 九蒙瞪着他——的脚丫子。虽然龙宫里的地板必然是一尘不染,但是生性有些洁癖的九蒙还是对吉祥光着脚跑了一圈还蹦上自己长塌的行为很不满意。“鞋子呢?” 吉祥不理他,自顾自在凉丝丝的长塌上打滚:“今天的芙蓉蛋皮饺子真好吃。” 原来小猪是特意过来表扬九蒙的。 九蒙几乎精通任何主妇技能,偶尔来了兴致所做的点心小食更是让吉祥喜欢得不得了。 九蒙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过去揉他一头短短的软毛:“今天怎么上的山?” 招摇山的收徒条件人尽皆知,想当初九蒙也是差一点要被送上山去的。今天得知小猪顺利上山的时候九蒙既吃惊又有点得意——自己教出来的小东西虽然平时让人上火,但是关键时刻挺争气。 不过吉祥一听到这个又生气起来:“你们都没有告诉我!” 自从敖光宣布吉祥要去南山以来,龙宫里上至敖光下至花园里为珊瑚清沙泥的园丁都一直在灌输他上学如何有趣如何难得如何让人心驰神往,但却没有人告诉他原来那座山轻易是上不去的! 在山上吃了一点苦头的吉祥深深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九蒙当然不会告诉他忽悠已经成了大家对付他的一致手段,只得更用力地揉他脑袋:“反正你及格了不是么。这很了不起呢。” “小海星什么时候能出水和我玩?”吉祥躲开九蒙的手,坐起身来扳着脚丫子问。 “上了山没有交到新朋友么,还惦记着它。”九蒙笑着收回手:“不许在我的塌上摸你的脏脚板——这么喜欢它也不见你给它取个名字。” “没有脏!”吉祥把脚板亮给九蒙看,确实还是白白净净的,宫里的地板确实干净。“它是我小弟,我当然要一直带着它的……咦。” “干什么?”九蒙莫名地推开突然往自己身上凑的吉祥。 吉祥睁大眼睛扒住九蒙的衣襟:“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 “你耳朵下面……”吉祥比划:“有一块红红的。要流血了吗?” 吉祥认为只有受伤了皮肤才会变红。 “什么红红的……”九蒙声音猛地一顿,突然间腾地站起身来,差点掀翻了还扒在他身上的吉祥。 吉祥歪头看九蒙一手捂住那块变得红红的地方。“没有流血吗?” “那那那……那是……”九蒙又惊又羞又恼:“那不会流血。” “你现在全部都变红啦。”吉祥惊奇地说。“长得好快。” 九蒙果然从脸到脖子都变红了。 虽然明知小猪肯定什么都不懂,但是九蒙惊恐地联想到自己是今天就换了夏衫的,头发也束了起来…… “啊啊啊啊!!!”九蒙抓狂了:“你快回去睡觉!” “不回去。”吉祥才不怕他。“敖光说今天晚上要看书到很晚。” 敖光无法向吉祥解释身为龙王一天有多少要处理的事情,只把在书房里处理事务的行为一概对他说成是看书。 “都上灯了!现在不睡觉明天怎么起床!”九蒙一把把他提起来:“现在不比以前,刚上山不能迟到!” 吉祥撅嘴巴:“我还要去?” “当然!”九蒙大步走到门边,把他往外一丢:“以后你每天都要去。” 吉祥大惊失色,跳起来挠门:“每天都去是什么意思?!” 九蒙不理他,气急败坏地冲到房里翻找镜子。 过了一会,吉祥就被房里传出的凄厉叫声吓跑了。 …… 昆仑 白泽难得好兴致地站到莲池边喂鱼。 “现在的鱼儿架子越来越大了。”白泽一边往莲池里投下被掰成小块的点心一边向身边的男子说。“难得我来看他们,居然都不理我。” “现在是半夜。”陆吾温和地说,他的脚边摆着一只很小的铜炉。“我想鱼是不习惯半夜吃食的。” 白泽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投进了池子里。 “这个池子一点都没变。”陆吾站在他身边,看着池子里随着夜风摇摆的荷花。昆仑在神力加持下四季花开不败,这莲池里的花虽然开得很热闹,但这全盛的含苞的数量,却是从来没有变过的。 “鱼少了。”白泽说。“少了一条小鱼。” “九蒙?”陆吾也笑了起来。“我还记得你跟我们炫耀的语气。” “九蒙本就聪明。”白泽说。“当初我在东海发现他的时候,就知道的。” “对了。”陆吾垂下眼睛。“我记得你说你是在……” “【那片海里】发现九蒙的。”白泽接下去。“九蒙多少受了一点影响。” “不过他本来就很聪明。”白泽想想又补充了一句。 陆吾笑了。“我知道。” 昆仑的九蒙,当初因为少年争强和司禄星君打赌,以一人之力击杀不周山下的盘伏百年的三眼毒龙,虽然事后被白泽气急败坏地教训了一顿,但是九蒙还是因此在天界名声大噪。 不为别的,只为九蒙在不久前还只是一条灵智未开的普通小鱼。九蒙的潜力和进步的速度都不得不让人惊奇。 当然,对于仙寿齐天的神仙来说,九蒙从鱼变人,再从人到仙确实只是惊人的,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对九蒙来说,却是数年不分昼夜如饥似渴吸收一切所能抓住的东西的日子。 “你心情这么好。”陆吾看他。“莫非九蒙要回昆仑了?” 白泽摆摆手,嘴角扬起的弧度很是可疑:“他从小就固执得很。我只是刚刚去了东海一趟,换回了最后一朵未凋的春花而已。” 落英庭院,满地春红。 醉卧在桃树下的青年肌肤如玉,一片桃花轻轻飘落腮边,留下了让他醉醒后跳脚不已的红色印记。 第53章 “师傅,我的鞋子变得很重。”之桃举手。 青华转身,“怎么了?” 之桃抬起一只脚。 刚下了雨的土地被染成了深褐色,之桃的小靴子底带上了厚厚一层湿泥,里面还夹杂着一些破碎的竹叶和草根。 青华对之桃的靴子眨了眨眼睛,上面的湿泥就立刻消失了。“之桃,下次雨天出门的时候记得也给靴子念个诀。” 之桃点点头。 青华的白衣长长地拖到泥泞的地上,却依然纤尘不染,甚至还发出微弱的白光。 丹朱跟在青华后面走:“师傅,今天到谷底干什么?” 青华温和地说:“我们来上课。” “我第一次到下面来。”火离兴奋得很:“紫辰阁那帮家伙说谷底有麻烦的东西……” “谷底很危险。”青华说。“所以你们要跟着我。不经过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私自下谷。” “我们倒是想。”火离嘀咕。 【不能下谷】是吉祥刚刚学的招摇山五大禁忌之一,但其实就算没有这个禁忌,他们通常也下不了谷——谷底上方常年弥漫可以迷惑心智的白雾,要是想从上面下来,就要做好被白雾冲得头昏脑胀摔落谷底的准备。 吉祥和之桃手拉手走在火离和丹朱中间,不住东张西望。 不得不说,谷底的密林景致是吉祥从未见过的,铺满的青苔的大树树干上还开着蓝色的小花,四处垂下的藤蔓上趴卧着通体碧绿的双头小蛇,在他们靠近的时候慢慢爬到另一根藤蔓上。脚下几乎没有路,全都是厚厚的湿漉漉枯叶和从枯叶间钻出的草茎野花,踩在上面偶尔会被藏在落叶里的硬壳果子硌到脚。 和东海纯粹的蓝不一样,这里绿得深邃。 青华没有让他们在密林里跋涉太久,就把他们带到了一块稍为平整空旷的地方。 和十步外郁郁葱葱的景色不一样,这块空地上只有腐化的枯叶气息。 “这里以前是一个药圃。”青华轻声说。“但是因为一个小疏忽,这里的草木全部被烧掉了。真可惜……有不少是烧了以后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了的。你们都在附近挑一个东西,然后回到这里来。” “挑……什么?”丹朱看着自己脚边腐朽的树根微微皱起眉头。 自歌山上的植物向来欣欣向荣,他从未见过这么没有生机的东西。 “树根,树枝,干草,随便什么东西——但是不能是活的。”青华说完,脚下的土地突然动了动,几根绿色的粗藤破土而出,在他身后交结成了一把藤椅,椅子的扶手上还带着几片青翠的叶子。 吉祥和火离同时看上半埋在泥里的一节粗树枝,扭打了一阵以后以火离的胜利告终。不服气的吉祥又在泥里刨了半天,终于刨出一截很长的树枝,这才趾高气昂地拖着树枝回去了。 朱丹和之桃都只是在附近随手捡了一节半枯的藤。 青华让他们围着自己呈半圆坐下。 “把你们找到的东西摆到前面来。”青华坐在藤椅里半眯着眼睛,看起来很是惬意。“想办法让它重现生机。我教过你们怎么做,慢慢想。” 火离怪叫一声。“师傅,那我就完成了!” 青华睁开眼。“火离,自己长出来的蘑菇不算。” 火离举着自己的烂木头,满是湿泥的那一面上长满了小蘑菇。 吉祥瞪着面前的枯枝。 重现生机是什么意思?他只学过驾云和游泳时变成小乌龟的法术。 “吉祥。”青华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吉祥抬起头,却发现青华的眼睛还是半眯着的,并没有看向自己。 “闭上眼睛。”青华的声音又响起了,但是青华唇形不动。 小猪望望身边的火离丹朱,他们似乎都没有听见。 于是小猪乖乖闭眼睛。 “刚才下谷时有什么感觉?” 吉祥在心里想了想。“嗯……很漂亮。” “为什么漂亮?” 谁都没有发现青华和小猪的小小密谈。 为什么漂亮……吉祥有点为难了。 他觉得漂亮的东西很多——海里的彩色珊瑚,洁白的大海贝,谷里的老树繁花,看上去都很神奇而美丽。 但是要说为什么,吉祥也说不上来。 看到吉祥久久不回应,青华又说话了:“那么你觉得你找到的树枝漂亮么。” 吉祥摇头。 这截树枝像是在土里待了很长时间了,已经变成了难看的黑色,树皮也变得稀烂,半粘在树干上。 这种东西即使是镶满了珍珠和宝石,吉祥也不会觉得漂亮。 吉祥其实很聪明,立刻就明白了青华的意思。 “它们美丽是……因为它们都活着。”吉祥说。 “什么?”火离偏过头。 吉祥睁眼,青华则是完全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师傅!”火离情绪高昂地呼唤青华:“我又做完了!” 青华缓缓睁眼。 吉祥也吓了一跳。 原本火离和吉祥抢夺的树枝上除了稀落的树皮和小蘑菇以外全都光秃秃的——可是现在赫然变成了一截长着很多绿色枝叶的大树枝! “……火离,这个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青华手一挥,火离还没来得及得意,手里的绿枝就又变成了枯死的一截树枝。“还是不行。” 火离有点不满:“为什么不行?看起来很好啊。” “山精野怪的幻术只能糊弄得了世人。遇上仙怪毫无用处。”青华说。“你又跟小妖怪做朋友了。” 肯定句。 “是狸猫教我的。”火离咧嘴。“他说这种法术在大镇子不管用,但是在一些小集市还是能混过去的。” 青华摇摇头。 “山民樵夫的钱财来之不易,下次切莫再去愚弄人了。” 火离是个好孩子,同时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凤凰,青华和他说一些粒粒皆辛苦的大道理他未必能理解,但正是因为如此,青华才更是时时注意教导徒弟让世人三分。 火离焉焉地重新抓脑袋想办法了。 丹朱和之桃站起身来。“师傅。” 他们的枯藤虽然没有变回碧绿粗壮的样子,但是在表面都长出了新叶,开出了淡淡的紫色小花。 青华点头。“你们等一等火离和吉祥。” 敖光想得很对,青华很适合教导吉祥。 九蒙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但是对待孩子的耐心还不够——但是青华可以悠闲地坐在藤椅上,一遍又一遍地引导吉祥应该怎样让身体里的气息游走,通过正确的方式把力量引导出来。 即使吉祥几乎在地上坐了整整一天。 丹朱他们在几个时辰前就被青华送了上去,日出日落在谷底没有很明显的迹象,但是青华能够感觉到先做招摇山的晚钟快要响了。 他看向坐在他跟前的吉祥。 吉祥盘腿坐着,低垂着头,也不摆弄面前的树枝了。 小小的身体用这种姿势缩着,看起来有点可怜。 青华站起身来,在吉祥面前蹲下。“吉祥,今天就到这里。我们上去吧。” 吉祥摇头,他身边摆着丹朱之桃那开满紫色小花的藤和火离成功长出新嫩叶的树枝。 青华觉得,如果现在他不摸摸眼前孩子的头的话,这孩子说不定会哭出来。 他的手掌刚刚触到吉祥的软毛,吉祥就抖了一下。 青华把吉祥的小下巴抬起来,叹了口气。 吉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经有些湿漉了。 “吉祥,你才刚刚开始学。”青华让他站起身。“把这个插到土里去。” “可是我没有让它长叶子。”吉祥又想起了之前自己驾不起云的感觉。 “你先插回去。”青华也站起身。 吉祥在地上刨了个洞,把那截枯枝插回去。 青华牵起吉祥的泥手往来时的路上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安慰他:“我没有生气,所以你也不要着急。” “吉祥,我刚才教你施法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吉祥吸吸鼻涕:“我想让它变回原来的样子。” 青华停下脚步,微微讶异地看向吉祥。 “你说生机就是让它活过来。”吉祥很是沮丧。“我没有见过它活着的样子,一直没有成功。” “不……我说的是……”青华迟疑了一下。“丹朱他们也没有让那些树藤活过来。它们已经死了。” “可是火离让枯枝长出了新枝条。”吉祥抬头看青华。 青华又缓缓牵着吉祥向前走:“他们是让枯枝上长出新生命,和让它们重新活过来不一样。” 这……是说自己跑题了的意思么。吉祥更加郁闷地让青华带着他飞上山谷。“我弄错了。” 不料青华却摇头。“你想得很好。只是起死回生这种事情,即使是神仙也很难办到。” 这时远处的大钟开始响了起来。 吉祥拉着青华的手,往脚下看去。 出了深谷再往下看,就是一片白雾迷蒙。 所以不管是青华还是吉祥,都没有看到,在他们离开谷底以后,吉祥插回土地的那根枯枝,慢慢褪去了难看的黑色,等到最后一声钟声余音消失的时候,已经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嫩芽般舒展开了带着奇异紫红色的枝叶,在那片空地中央轻轻摇摆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章 英招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太上老君的炼丹房没有上锁,他又正好经过。 那个大着肚子的青灰色炼丹炉的口敞开着,里面是他觊觎已久老君却一直舍不得给他的福禄金丹。 他伸出手…… 咣当。 巨大的炼丹炉倒了下来,把他砸了个正着,任凭他怎么挣扎都巍然不动。 神仙也会窒息而死吗? 还来不及纠结这个问题,噩梦就升级了。 原本老实(?压着自己的炼丹炉突然颤动了一下,一丝奇怪的气体悠悠漏了出来。 好臭! 这仙丹被炼坏了吗?! 英招猛地一憋气,就醒了。 一睁开眼睛看清自己的处境他就想仰天长叹。 “吉祥,我说了很多次,不要坐在师傅身上放屁。” 一只粉嫩的小猪背对着英招稳稳当当地坐在他胸前,又抬起了屁股—— “吉祥!” 英招眼疾手快地把小猪拎起来,往身边一扔。 睡眼惺忪的小猪在床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以后,这才醒了。 ———————————————————— 这是当初备选的开头之一。 猪吉祥是在掌心龙快完结的时候开始构思的,开头写了三个。一个是英招在自己府里大宴群仙,一个是正式用了的开篇,还有一个就是这个。 这是我一边看着毛概老师在讲台上指手画脚一边在草稿本上写出来的,前两天偶然翻出来,觉得蛮有意思XD 第54章 青华把吉祥送上绝壁边的一座九曲桥,也许是在谷底待的有些晚了,上面空荡荡,平日这个时候大家乘着灵鹤出谷的喧闹声已经没有了。 “只要招招手,就会有灵鹤下来载你过去了。”青华说完,摸摸他脑袋就原地消失了。 吉祥对着青华消失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扒到桥边的栏杆上往下看,谷中的白雾慢慢打着旋儿,已经看不见他们是从什么地方上来的了。 钟已经响过,火离他们一定早就跑了。 小猪仰头往各个殿堂楼阁顶上望去,上面漫步着不少巨大的白鹤——但是没有一只有过来载他的迹象。 吉祥向它们招手。 没有反应。 吉祥在桥上跳舞。 没有反应。 吉祥向它们做鬼脸。 没有反应。 吉祥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灵鹤们排挤了。 吉祥撅起嘴巴。 不就是拔了几根羽毛么,它果然像听灯说的一样小气。自己不理睬就算了,还发动同伴们一起不搭理他。 他掏出呼噜,小小的碧葫芦一动不动。 好吧。 吉祥有点发愁了——这下子他可怎么回东海去呢。在这里不能骑葫芦,不能驾云,小猪是没有翅膀的。 在招摇山上可是不管饭的,吉祥踢踢踏踏地走下九曲桥,一路东张西望,看看还有没有谁还没出谷。 他想找听灯,可是自从第一天把吉祥带上山以后,听灯就再也没出现过了。问之桃火离,谁也没有听听说过这个名字,向来平时听灯是不会过青华的地盘来的。 吉祥只记得听灯把他带到一个大殿里,但是他却是完全不认得这里的路。于是兜兜转转,没有找到那个大殿,反而瞄到了有点眼熟的镏金铜瓦楼,那飞翘的檐角上镇着几只奇形怪状的动物,一直让吉祥印象深刻。 小猪想了想,往紫辰阁走去。 吉祥的运气向来是很不错的,走近了果然看到里面一个小身影背对着门口,趴在一张矮几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敖白!”吉祥扶着大门喊。 敖白回头。“吉祥?” “你怎么还没有回去?”敖白扔下笔。“大家都走了呀。” “我回不去。”吉祥说。“灵鹤不愿意下来。” 虽然吉祥觉得自己不喜欢敖家兄弟,但比起新认识的火离他们,敖白敖离还算是熟悉的。现在看到敖白,小猪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 “灵鹤不愿意载你?”敖白眨眨眼睛。“怎么会呢。” 吉祥想到被自己随手插到敖光书房角落香炉里的那几根屁股毛。“不知道。” “好吧。”敖白回头张望了一下。“我带你一起出去。” 敖白最近长得飞快,当吉祥还是只小猪,第一次看到他时敖白还只是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娃娃,这才没过多久,居然长得比吉祥还高出一点点。 吉祥倒是忘记了织织曾经告诉过他敖白年纪本来就比他大的事情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吉祥总是小小圆圆的一团(?),在西海年纪最小的敖白一看到吉祥就觉得自己变成了哥哥——向来是被哥哥们照顾的敖白在吉祥面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所以吉祥主动来找他求助,敖白觉得很满意。 自己终于能够扮演可靠的哥哥角色了! 不过—— “咦?下来了呢。”敖白刚刚和吉祥走出紫辰阁,一只巨大的白鹤就落地了。 吉祥瞪着那只白鹤。 这群卑鄙的家伙,只会在他落单的时候欺负自己! 敖白倒是很高兴:“是不是刚才它们没有看到你?现在下来了。” 吉祥仰高下巴用鼻子朝大白鹤哼了一声,敖白拉着他往鹤背上爬。“下了山你会自己回东海么?” “我不认识路。”吉祥说。“但是九蒙会来接我。” 虽然呼噜就是为了让小猪能够独立上下学准备的,但是因为现在小吉祥还处于适应阶段,所以敖光允诺,在吉祥还没记熟上学的路前,九蒙都会来接他。 “敖离呢?”吉祥问。敖真现在不常上山了,但是敖离向来是和敖白一起的。 “最近哥哥们都有事。”敖白有点不满。“父亲和母亲都让哥哥回去帮忙,唯独我还要来上课!” “唔,我不喜欢上课。”吉祥想起今天失败的一课。 虽然青华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吉祥还是觉得很失败。 敖白表示完全赞同。 灵鹤飞得极快,很快就下了山。 “九蒙说他会在山下的那颗大树下等我。” “是吗?”敖白不像吉祥那么紧紧揪着白鹤的羽毛,而是轻松地站在鹤背上伸长脖子向前方看去:“可是那里好像没人呐……” “不可能——”吉祥瞪大眼睛。 那颗隐隐发出金光的迷谷下,果然空空荡荡。 难道是因为今天自己下山晚了,九蒙没有等到自己就走了? 吉祥有点不敢相信地围着迷谷转了好几圈,连这颗老树的树皮都上下摸了个遍,才确定九蒙真的不在这里。 “是不是错过了?”敖白说。“他是不是以为你自己回去了。” 吉祥觉得很有可能。 “你要在这里等他么?”敖白问。 招摇山下和人间其他的大山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古木森森怪石嶙峋。白天看也许还觉得雄伟,等到太阳下山以后再看,就是寒气逼人了。 吉祥连在龙宫里半夜起床尿尿都要点上所有的灯才愿意下床的,现在当然不肯独自待着——眼看就要天黑啦。谁知道招摇山晚上会有什么东西出来溜达呢。 “那你和我回去吧。”敖白笑嘻嘻地说。“招摇山就在西海边上,马上就到了。从宫里有通向东海的路。” 吉祥想起上次敖离带着他们从龙宫里偷跑时那座两翼门楼,点了点头。 …… 西海和东海有点相似,都是海天一线,望不到边。 敖白刚刚拉着吉祥想下海,一个奇怪的大浪就猛地翻了起来,敖白连忙拉着吉祥往后避,但是却慢了一步,两人的下摆的靴子都被浇了个透。 “敖辛!”敖白皱着眉头叫了一声。 一个俊秀的少年破浪而出,额间一点殷红。 “三太子。”少年表情倨傲地坐在浪头。“这么快就回来了?” “敖辛,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敖白谨慎地拉着吉祥后退了一点。“你干什么总是这样针对我。” 敖辛呲了一声。“是你挡了我的路了。” “这里是西海。”敖白有点恼了。“要挡也是你挡到我了。” 敖辛抬眼看向敖白身后。“嘿,三太子终于找到真正的兄弟了?” 吉祥眨眨眼睛。“你不是他兄弟么。”在西海出现,又是姓敖的,小猪理所当然地认为敖辛和敖离敖真一样是敖白的哥哥之一。 小猪听不出敖辛的不怀好意,但是敖白是能明白的。现在这种不管是实力还是年纪都占下风的情况下,敖白很清楚自己最好不好鸡蛋碰石头。但是敖辛对他来说简直像一只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叮他一口。 敖辛的母亲是西海龙后的亲妹妹,某种意义上来说敖白还要叫敖辛一声表哥。但是这个表哥似乎天生看敖白不顺眼,只要来到西海,总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欺负敖白。 这一次敖真和敖离都不在弟弟身边,而他身边还跟着吉祥,敖白几乎已经知道敖辛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 “你是在哪条水沟里和这个小胖子相认的?”果然,敖辛一开口就恶劣之极。 好了,这下吉祥也听出来了,对方在奚落他们。 “你说谁是小胖子?!”吉祥叉腰。在东海谁都没有叫他小胖子过!大家都说他现在这个样子刚刚好! “你让开。”敖白生气了。“你还是就这么莫名其妙,我从前避开你是因为我为了这些无聊的事情和你纠缠没有意思。但是你不要随便出口伤人。” “三太子生气了?”敖辛冷笑。“那就拿出本事来让我收回这些话。” “这里是西海!爱打架你自己回家打去!” “嗯?”吉祥眨眼睛。“他不是西海的?” “他是南边泽川的龙,是来我家……”敖白的话戛然而止,一个大浪猛地翻起七丈多高,向海面上的敖白和吉祥扑去。 “敖辛!”敖白咬牙,拉过吉祥不往上避,而是冲进了海里,躲过了这波大浪。 敖辛哈哈大笑。 “这样也配说自己是西海的太子?”敖辛眼里的嘲讽越发浓厚,一个翻身也跃进水里。 敖白一落进海中就双掌交叠,敖辛一进到海里,一道强劲的水龙就直冲而来! 敖辛在水中竟似比在外面更加灵活,腰身一折就避开了水龙,敖白来来不及反应,敖辛就到了眼前。 “真没用。”敖辛摁住敖白的脖子,看都不看一眼一旁的吉祥。“这样也敢和我动手?” 敖白对他怒目而视。 “你不是我的对手,因为你不是龙。” “我是龙!”敖白吃力地想拉开敖辛的手。 敖辛脸上嘲弄的笑容越来越大,慢慢逼近敖白。“你不是。你当真以为,没有角的四脚蛇,真的能配得上‘龙’这个字么?” 第55章 敖白很想反驳,但是敖辛摁在他胸前的手力道大得让他忍不住想痛苦咳嗽。 敖辛一直对敖白有莫名敌意,但是这一次敖辛说的话却是无礼到了极点——对于西海三太子而言,这种冒犯已经是不可容忍的了。 可是敖白年纪比敖辛小,而很多时候龙的实力取决于年龄阅历,所以尽管敖白气得漂亮的大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是仍然拿粗鲁制住自己的敖辛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不禁让敖白恼恨起来。 要是自己再强一点的话——就好了。 一直在看得纠结的吉祥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能够拉开他们俩的办法。敖辛倒是没有理睬吉祥,但是敖白好歹也是一直对吉祥很好的,现在很明显敖白是被欺负了,吉祥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就这么干看着。可是现在在海里,一百个小猪加起来都不够敖辛拍一掌的——和龙比起来,吉祥本来毫无战力言。 这时挂在吉祥脖子上的呼噜突然自己轻轻摇了摇。 “?”吉祥低头看,他还以为是水流把呼噜冲到了,但是此刻呼噜在碧蓝的海水里却发出了幽幽的绿光。 敖白终于咳了起来。 敖辛的力道始终维持在既让敖白难过,又不至于真的弄伤他的程度,敖白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不得,慢慢无力地垂下手。 敖辛刚想再大肆嘲笑他一番,身边的水流却传来一阵震动,迅速转头看的敖辛被一道白光闪了眼睛,顿时用力一推敖白,借着推力两人在水中互相荡开,堪堪避过了激射而来的强劲水流。 这道水流竟然比敖白刚才放出的水龙更快! 敖辛在水中眯起眼睛,看向水流射出的方向。 吉祥举着变大了两圈的呼噜,圆圆的黑眼睛瞪着敖辛。 碧葫芦通体发出绿光,黑乎乎的葫芦嘴边不时冒出一小串泡泡。 咳完了的敖白看着呼噜目瞪口呆:“吉祥,刚才那葫芦……” 刚才被敖辛一把推开的敖白本能地朝敖辛避开的方向开了一眼,发现平时挂在吉祥脖子上的葫芦居然从嘴里喷出了水柱。 那不是吉祥的飞行法宝吗?怎么还能在海里喷水? 海水不比金石,柔和无形,只有在极度高速的情况下才能拥有攻击力,那个葫芦居然能喷出比他的水龙更快的水柱——而且顺利让敖辛脸上出现了忌惮的表情。 吉祥原本不知道呼噜还有用来当做武器的功能,刚才只是因为呼噜躁动才试探了一下。现在发现呼噜居然很厉害,忍不住又得意了起来。 “你再过来啊~”小猪得意洋洋地朝敖辛做了个鬼脸:“过来啊过来啊~过来就喷死你~” 敖白忍不住想踹挑衅得起劲的吉祥。 敖辛的实力很强,那个葫芦只是一时间吓了他一跳,能吓退他当然最好,但是也难道敖辛立刻回过神来更想教训他们。 幸好敖辛除了有实力以外,还很谨慎。他一时看不出敖白身边那个小胖子手里的葫芦究竟是什么来路,于是对吉祥和敖白做了个威胁的手势,一翻身退走了。 敖白出了一口气。 吉祥还在兴致勃勃地摆弄呼噜:“呼噜再喷一个~” 葫芦一动不动。 “再喷一个呗~看起来可厉害了~”吉祥摇晃呼噜。 呼噜懒洋洋地缩回了小葫芦的样子,也不发光了。 “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敖白问。“把敖辛逼退的那个。” 吉祥眼睛闪闪发光:“我不知道!” 敖白瞪大眼睛。不知道刚才还敢挑衅?万一这葫芦时灵时不灵怎么办?! 小猪兀自举着呼噜嘿嘿笑。呼噜真是厉害,还能当武器使! 现在吉祥明白白泽说过呼噜的本事不只飞行那么简单是什么意思了,呼噜是个多才多艺的宝贝! 敖白拉着吉祥往海里去,海水在敖白身边自动推开,远离了海面的海水越来越幽暗,但是敖白身边却亮如白昼。 西海的王城看起来和东海热闹非凡的景象不太一样,似乎敖闰更愿意让自己的王城看起来像个戒备森严的巨大堡垒。 敖白刚刚进了王城范围,就有一队巡海将迎了上来,恭敬地为他们排开回龙宫的路。 看来敖辛选择在海面上找敖白麻烦不是没有道理的。 “敖辛从以前开始就讨厌我。”敖白对吉祥说。“我也不喜欢他。” 这话就有点稀罕了。 事实上西海小太子敖白算是个人见人爱,自己本身也很博爱的存在——比照他第一次看到小猪时的表现,就连他爹敖闰也一度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敖白不喜欢的。 能让一向对任何人事物都很愿意亲近的敖白说出不喜欢,可见敖辛真的招惹得过火了。 “我也不喜欢他,他说我是胖子。”吉祥气呼呼。 经过啄屁股事件以后,吉祥最近慢慢悟出【胖】有时候并不是个好词了。 不过敖辛意外发掘出了呼噜的新技能,这让吉祥很是高兴。 “敖辛的母亲是我姨母,他还有两个姐姐,都喜欢找我麻烦……”敖白领着吉祥穿过重重殿堂,吉祥研究了一下一路向他们行礼的宫婢侍卫——没有一个是带着笑容的。 还是东海比较好。吉祥心想。 敖白在一间金顶朱梁的正殿前停下,吩咐把守的侍卫开门。 “进去就有到东海的门……吉祥,你不留下来玩一会儿么?”敖白问。“干嘛急着回去。” 最近敖真敖离都不能陪伴他,敖闰忙得不见踪影,龙后更不是无端喜欢亲近孩子的类型,小敖白有点寂寞了。 “我要回去找九蒙算账。”吉祥说。“他居然不等我。” 吉祥也坚决拒绝了敖白派人送他回东海的建议。一方面觉得很麻烦,一方面小猪觉得自己长大了,要是在九蒙犯错误以后还能独自回家的话,大家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的! 不过当吉祥顺利出现在熟悉的花园里时,迎接吉祥的不是惊奇的赞叹声,而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吉祥!”织织在吉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冲了过来,猛地揪住吉祥的肩膀左摇右晃:“吉祥!吉祥!” “?!!”吉祥被晃得说不出话来。 “你居然自己回来了!殿下刚刚亲自去接你了……”织织摇够了以后又开始东摸摸西捏捏。“你没有受伤?” “我为什么要受伤?”吉祥瞪她。 “因为九蒙大人……不对,先派人去找殿下……”织织有点语无伦次。 这时一起和织织叽叽喳喳的宫婢们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去了。 “敖光?”吉祥耳朵竖了起来。 “因为九蒙大人出了点意外,殿下以为你……”织织终于放来了吉祥。“没事就好。” “意外?” “嗯,我带你去看看他。”织织放柔了声音。 …… 不光是织织,一路上看到小猪的人都一副既惊讶又松了口气的样子——然后继续来回穿梭,看起来很是忙碌。 “九蒙怎么了?”吉祥看到九蒙的住所前很多宫婢来来去去,还有胡子长得能当扫把使的虾大夫也来了。 织织立刻红了眼眶:“今天他出去接你的时候忘了带海令,于是我们托一个巡海将带了海令上去打算守在上面等你们回来,没想到却发现九蒙大人……” 吉祥卡里克被织织的描述弄得很紧张:不得了!听起来好像很严重! “九蒙九蒙!”吉祥冲进门去,里面的宫婢和大夫都被吓了一跳。 九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九蒙——!!!!!!!”吉祥大嚎一声就要往床上飞扑——被一个机灵的宫婢半空拦了下来。 “吉祥哎,现在可不是玩的时候!”大夫躬着身子慢吞吞在药箱里摸索。 吉祥在宫婢怀中探头探脑:“没有流血。” “嗯,没有流血。”虾大夫摸了摸长胡子。 “手脚都还在。” “嗯,什么都没断。”虾大夫很严肃。 “九蒙没事!”吉祥回头,指控织织的危言耸听。 织织跺脚:“一直醒不过来!这叫没事?” 九蒙安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对身边的喧闹一无所知。 吉祥又伸长脖子看了看,确定九蒙除了不睁着眼睛以外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后,扭着身子挣扎下地。 小猪留下只会添乱,织织把他牵出房间,小声地问他:“吉祥,你是怎么回来的?” 九蒙虽然是个文官,但是本身实力却是曾经让整个昆仑都为之惊讶的——哪怕把九蒙派上战场,也决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个天庭神将。 这样的九蒙,却在自家门口,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九蒙没有去接我,敖白带我回西海,然后就送我回来了。”小猪还想往房间里探头。 织织一把拽住他,一抬头却看到远远的敖光。 “殿下回来了。”织织轻声说。 “敖光!”吉祥蹦蹦跳跳地迎上去。 敖光很难得地绷着脸。虽然平时东海龙王的脸一直都挺严肃的,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特别严肃。 严肃的龙王看到一如既往的圆嫩小猪以后,放缓了脸色:“吉祥。” 吉祥拉着敖光的袍子往上蹦,被敖光弯腰抱了起来:“怎么回来的?” “我跟敖白回西海去了。”吉祥又开始得意洋洋:“然后自己回来的。” “敖光敖光!我今天发现了呼噜很厉害!”说到西海,吉祥就想起今天小葫芦的英勇事迹了。 敖光没有进去看九蒙,而是抱着吉祥慢慢往书房的方向走去,一路听小猪兴冲冲的汇报。 “呼噜原来能喷水!很长一道!会发光!”吉祥颠三倒四地把事情说完:“敖白也说很厉害。” 敖光看着吉祥,英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是吉祥却能够感觉到现在敖光心情不好,慢慢不说话了。 敖光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摸了摸吉祥的头。“我刚才本想给你一些护身的法术,不过现在看来不用了。吉祥长大了,呼噜也长大了,知道护主了。” “什么法术?”吉祥揪着他衣襟问。“干什么要护身?” 敖光没有回答,而是用长指轻轻拨开吉祥的衣襟,露出肉乎乎的白嫩胸脯和垂在上面的碧葫芦。 “东海要不平静了。”敖光说。 吉祥眨眨眼睛,听不太明白。 敖光看着吉祥。吉祥坐在他的手臂上,仰起的圆脸上一派天真,和当初第一次被他带回龙宫时一模一样。 今天被一连串异象弄得心浮气躁的敖光慢慢平静了下来,慢慢摩挲着挂在吉祥脖子上的碧葫芦,小猪被敖光的动作弄得痒痒,咯咯地笑起来。 当他知道本应该带着吉祥回来的九蒙出了事情的那一刻,敖光不是震惊也不是动怒,而是觉得自己的心里突然生出一团躁动的火来,很是焦躁不安,却又寻不到发泄的出口。 敖光一向很冷静,即使是在发怒的时候——尽管在旁人看起来龙王只是脸色变得阴沉了而已,但是敖光自己明白,自己在立刻动身去招摇山找吉祥的时候,有多少暴躁的情绪在慢慢累积。 有那么一会儿,敖光甚至产生了连一只小猪都不能保护,自己这个龙王该是多么没用的念头。 不过现在他都不记得了。 那些烦躁和挫败的感觉在吉祥趴在自己怀里叽叽喳喳的时候都被忘记了。被他从天上带回来的小猪很平安,还是这么软绵绵,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是一样天真快活。 吉祥笑累了,小胸膛一起一伏地喘气。 敖光放开呼噜,为他拉拢衣襟。“吉祥,以后不要让呼噜离开你。” 小猪很听话地点头。 敖光弯起嘴角。 敖光不经常笑,但是吉祥几乎每次都能看到。 “敖光,不要生气。”吉祥严肃地拍拍敖光肩膀。“你笑起来才好看。” 敖光看着他,慢慢垂下头,做了一个不管是作为龙王还是一条龙,都从未做过的动作。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吉祥的眼睛。 “吉祥,你回来了,我就不生气了。” 第56章 “九蒙九蒙~你起来呗~”吉祥趴在床边拉九蒙的头发。 小海星现在暂时还不能出水,敖光织织都不能一直陪他,这个时候吉祥就开始感觉到万能保姆九蒙的可贵性了。 虾子大夫查不出九蒙究竟怎么了,敖光也从西海南海都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原因没找到,那些胡子一个塞一个长的老头得出的结论倒是一样——如果找不到症结,九蒙很有可能就这么一直睡着不起来。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危险,谁都不知道这个样子的九蒙会不会有什么更麻烦的症状出现。 大家都很为九蒙担忧,织织还偷偷哭过。 九蒙对小猪以外的人向来都是温和有礼,又聪明能干,尤其讨年轻宫婢的喜欢。可惜自从吉祥出现了以后形象开始有了崩坏的危险,总是被他激得失去理智,追着一只小猪跑来跑去。 不过很多宫婢也觉得这样子的九蒙也很讨人喜欢。 虽然觉得九蒙对自己不够亲切,但是小猪现在也很担心。 一直不起来,就意味着没有人会在他不高兴的时候给他做小点心了,晚上无聊的时候没有人给他打扰给他讲故事了,也没有人会被他惹得气急然后追着他绕着龙宫跑了…… 那多不好玩啊。 房间里静悄悄,谁都找不到症结也不能下药,九蒙的房间里只点上了凝神的香。 吉祥蹬掉鞋子,爬上九蒙的床,凑到九蒙脸前,鼻尖都几乎要碰到一起了。 九蒙其实长得非常俊秀,但是面对吉祥的时候总是一副一点就炸,气急败坏的样子,所以吉祥还没有这么安安静静地打量九蒙过。 九蒙和敖光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他的脸廓线条很柔和,白皙的脸庞和如墨的长发让睡着的九蒙看起来像是一幅画,闭上眼睛的时候能看到很长的睫毛。 吉祥的睫毛也很长,但是却和他的头发一样是浅色的,所以不像九蒙看起来这么浓密。 小猪伏在九蒙身上数他的睫毛,一边数一边絮絮叨叨,如果发现有特别长的,就动手揪。 “九蒙,我很无聊呐。” “九蒙,你教我怎么让树枝长新叶子。” “九蒙,敖光说等你醒了还让你领我上学。” “九蒙,呼噜其实很厉害啦……” 吉祥自言自语的功夫很厉害,居然越说越兴高采烈。“九蒙,敖光让我不要乱跑,他说你可能遇到了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很厉害么?干嘛让你一直睡觉?” 九蒙的胸膛缓缓起伏,对吉祥的话没有一点反应。 好吧,自说自话其实也很无聊的——揪他睫毛也不会跳起来追打……吉祥在九蒙肚子上打滚:“九蒙,你什么时候醒来?” 吉祥踩九蒙肚子:“九蒙,再不起床要尿床了。” ……一片安静。 吉祥眨眨眼睛。 九蒙听不见他说的话,是不是……意味着现在干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灵光一闪的吉祥捏捏九蒙的脸,想到了好主意。 吉祥爬下床,兴冲冲地跑出房间,不一会儿又举了一支笔回来。 “九蒙九蒙,我们来画小乌龟~”吉祥嘿嘿笑。 那其实是东海里的一种消遣,双方闭着眼睛在一群乌龟里各挑出两只来赛跑,谁输了就要被画上乌龟以示惩罚的小游戏。 什么都擅长的九蒙自然也很擅长蒙眼挑乌龟,每次看似随手摸到的乌龟都比吉祥的爬得快,就算吉祥给自己的乌龟取上再威猛的名字都没用。 吉祥是不服输的样子,经常因为九蒙总是赢得胜利跳脚,最惨的一次吉祥曾经输得惨不忍睹,胳膊脸上都没有地方下笔了,于是被扒得光溜溜地全身画上小乌龟,裸奔回去找人给他洗澡的时候还被笑了半天——因为画在吉祥屁股上小乌龟九蒙特地挑了红颜色来。 这一次九蒙睡着了不会醒,吉祥觉得报仇的时候到了,刚才还特地也找到红色颜料。 “画在哪里呢~”吉祥爬上床。“给你画上个红鼻子?红眼皮?红嘴巴?啊~哈!在你的小鸡鸡上画乌龟好不好?” 吉祥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九蒙画他屁股,他就画他鸡鸡! 想到九蒙小鸡鸡变成红色的样子,吉祥就乐不可支。 这个时候的九蒙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小鸡鸡已经被惦记上了,依旧躺着一动不动。 “九蒙~来脱裤子喔~”吉祥一手举着笔,一手去拉九蒙的外袍——还没摸到呢,整个人就被往后提了起来。 吉祥往后仰头,看到一张久违的精致脸庞。 哎呀。被抓到了。小猪心想。 …… “吉祥,你在干什么?”白泽笑容可掬地晃了晃手上的小猪。 和白泽一起进门来的敖光沉默不语——他刚刚稍微反思了一下,回忆自己对吉祥的教育什么缺失:小猪什么时候多了个喜欢扒人裤子的爱好?他不记得自己有对小猪灌输过类似的想法。 吉祥被抓了个现行,很是心虚地扭来扭去,不想让白泽提着。 于是白泽把肉虫子一般的小猪放到地上。 小猪发现白泽和敖光都盯着自己爪子里的笔看,连忙背过手去装傻。 要是被敖光知道自己趁九蒙不能动的时候打击报复的话,说不定要挨骂的。 “吉祥,你刚才想干什么?”敖光问。 吉祥向来是不说谎的,尤其是对敖光。哼唧了半天才蹦出几个含糊的词来,敖光只听清了“画乌龟”。 关于画乌龟,连龙王都印象深刻。 九蒙当时用的是一种海瓢虫研磨成的颜料,颜色鲜艳并且还特别持久,那时候全身被画得无比精彩的吉祥强行被摁着搓了很久才把屁股上的红乌龟洗掉。洗完以后效果并不大,因为屁股被搓掉了一层皮。看起来还是红通通的,这让小猪当时趴在床上嘤嘤嘤嘤了一整晚。 莫非小猪现在是在报复?敖光哭笑不得。 不得不说吉祥的报复心是很强的,画在屁股上好歹还能搓掉,要是吉祥真的把九蒙的鸡鸡画成红色了,那种地方不能搓不能揉的,九蒙醒来发现不疯掉才怪。 白泽把吉祥挤开,一屁股坐到九蒙床边,细细端详。 “他这个样子多久了?”白泽问。 吉祥在他身边蹦蹦跳跳:“从我放学的时候到现在~” 白泽点头,撩开九蒙的头发观察。“是不是被伤到了哪里?” “没有外伤。”敖光说。“已经检查了很多遍。” “说不定检查得不够仔细呢。”白泽说。 “……”敖光安静了一会儿。“你要检查?” 白泽表情严肃地开始解九蒙的外袍。 吉祥扔开笔,也想凑上去看,却被敖光提出了房间。 “我要看九蒙!”吉祥抗议。“白泽是不是来给九蒙看病的?” 敖光曲起手指弹了一下吉祥的大脑门:“你要去睡觉,不然明天上课要犯困。” “我还要去上课?”吉祥大惊失色。“九蒙病了呐,没有人送我去了。” “会有人陪你去的。”龙王说。 “……可是我很不放心九蒙。”吉祥蹭蹭敖光。“等九蒙好了我再去么~” 小猪的心思哪里能够瞒得过敖光,不放心九蒙好像把人家的鸡鸡涂红?吉祥分明就是不想上学。 敖光把吉祥交给早就在寝宫待命的宫婢,吩咐她们把吉祥抱去洗漱。“九蒙不会希望你因为他而不上学。” 吉祥哼了一声。 整个东海对于他去上学这件事热情异常高涨,尤其是九蒙,第一天把他送到招摇山去时就差没有放鞭炮了。 “敖光不睡觉么?”吉祥问。 敖光的脚步一顿。“我去……书房。” 眼下东海还很平静,除了九蒙无故昏迷,一切就和之前一样宁静。 但是敖光很清楚,越是平静的海面下,就越可能潜伏着巨大的风暴。 他是敖光,东海的王。 让胆敢觊觎他领地,挑衅他权威的宵小付出代价,是他的使命。 吉祥不高兴了:“我自己睡不着。” “今天刚刚夸你长大了。”敖光说。 吉祥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 “不刷牙。”吉祥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讨价还价。 “不行。”织织干脆地驳回。 昨天敖光似乎一直没有回来睡觉,吉祥把被子蹬得到处都是,一张薄毯子在他身上绞成一团。 “昨天已经刷过了!”小猪翻了个身。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织织开始解他身上的毯子。“不许再闭眼睛……跟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吉祥提起眼皮。 织织利落地帮他换衣服:“刷了牙再告诉你。” “那我不听了。”吉祥又一头栽回床上。 自从上学以来,天天天天都要早起,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吉祥最痛苦的时候。 织织吃力地把吉祥拉起来——吉祥吃得越来越重了,帮他换衣服。 “赶紧醒过来,不要让人等……”织织话说到一半停下了。 好在吉祥睡眼惺忪,根本没有注意到织织说了些什么。 小猪打着呵欠刷牙洗脸,半梦半醒地被织织拉着去吃早饭。 刚进门吉祥就清醒了。 因为他看见听灯坐在桌旁双手捧着一个硕大的碧色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粥。 “听灯!”吉祥很高兴。自从上了山以后,小猪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冷静的朋友了。 听灯慢慢把粥喝完,这才放下碗跟吉祥打招呼:“吉祥,粥有点咸。” 顿了一下,听灯若有所思。“不过我很喜欢。” 织织抿嘴笑:“粥里放了磨成粉的瑶柱,天上可没有这种吃法。” 听灯嗯了一声,顺手又拿起一个白胖的八宝包子。早就服侍在他身旁的婢女神色有点古怪。 听灯似乎喜欢海味,在吉祥还没有过来的时候,听灯就已经吃掉了三个大包子了——放在一起比他的脸还大。 更不用提这是第二碗粥,还有一张葱末油饼…… 吉祥也爬上凳子,“听灯,你怎么来了?” “这阵子我和你一起上学。”听灯说。“不过这样我就要早起。” 吉祥看着他。 “我觉得要是和你一起去南山的话,住在这里比较方便。”听灯打量了一下周围。“我没有在海里住过。” “好呀好呀!我带你去捉小螃蟹!”吉祥高兴了。“东海有很多宝贝!” “可是帝晔不让。”听灯把话说完。“所以我只能早起。” 说话间,听灯又把手上的包子吃掉了。 帝晔……有点失望的吉祥想了半天。“帝晔是谁?” “帝晔和我住在一起。”听灯说。 “我能带这个走吗?”听灯问织织。 他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百宝盘,里面放着一些渍梅子,糖心李子一类的开胃果子。 织织连忙点头:“厨房还有,如果不够的话——”其实她稍微有点被听灯的食量吓到了。 “那就谢谢了。”听灯很礼貌,“能用油纸包上么,早上露水重。” 还真的不够!织织左脚绊右脚地去给听灯打包。 “是敖光找你的么?”吉祥啃饼子啃得满嘴油,“他不许我自己上学去。” 听灯点点头。 “那你一定很厉害。”吉祥说。“我怎么在山上都没有看见过你?” “我的师傅很懒。”听灯想了想。“他觉得徒弟是要给他干活服侍他的,我们没有时间出来找你们玩。” “听起来很讨厌。”吉祥皱眉。 听灯点头。“又老又懒又小气,再也没有比这更讨厌的了。” 第57章 吉祥自从上学以来,几乎每一天回来的时候都撅着嘴巴,每一天要出发的时候都撒泼耍赖——这一度让敖光怀疑吉祥是不是在招摇山上天天被欺负。 虽然根据小猪的描述,青华是个温和的大美人,但是吉祥还是视上学为一大酷刑,总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而从天而降的听灯很神奇地扭转了这个令人头疼的形势。 小猪对听灯有一种奇怪而盲目的喜爱和亲近感,听灯虽然不像吉祥这么聒噪,但是似乎也愿意让吉祥围着他打转。 吉祥对于上学的积极性,完全被这个清秀的小面瘫调动了起来,放学回来的时候终于不再无精打采了。听灯本来打算送吉祥回东海以后就回去的,但是在织织迎出来的时候,听灯闻到了织织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站住了。 “饿死了饿死了!”吉祥大声说。 织织不理会吉祥,笑着对听灯说:“厨房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 听灯挣扎了一下。“帝晔让我早点回去……” 吉祥拉着听灯的手往里走:“哎呀,东海的东西你不是没有吃过么,尝尝看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总是吃不饱。” 根据听灯的说法,帝晔似乎觉得吃太多会对听灯的身体不好,所以从来没有让听灯敞开吃过。 吉祥觉得肚子饿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他深深认为听灯一定是被帝晔虐待了。 听灯想想也是。 早上的包子和粥都很好吃,使得他对东海的食物产生了兴趣。 至于帝晔么…… “偶尔在放学的路上玩一会儿也不要紧。” 听灯这么说。 …… 鲜美的海虾剥壳,拍成了绵密的虾泥,在里面打上一个滑溜溜的鸡蛋,加上胡椒香油和盐,卷在碧绿的荷叶里,蒸出一条条香喷喷的荷香虾卷;褐色的香菇,金黄色的胡萝卜,粉色的肉糜,绿色的青菜梗包在半透明的面皮里,缤纷的胖饺子在雪白的瓷盘里围了一圈;姜切丝,蒜切粒,大火加老花雕爆炒西施舌,加上绿的葱花红的辣椒……摆上桌的,几乎都是为了逗吉祥多吃饭而做的花花绿绿的菜色。 吉祥筷子一直使得不利索,织织帮他把西施舌之类的菜舀到他碗里,又在他面前铺了一张雪白的棉帕子,省的小猪用手抓着虾条吃的时候掉得满身都是。 听灯含蓄地表达了他对这顿饭的满意——临时又安排了两个宫婢一左一右帮他布菜,这才勉强赶得及这个看起来个头只比吉祥大了一点的小孩儿吃饭的速度。 天庭里不动凡火,神仙大多对吃饭也没有很强烈的需求,所以听灯即使是平时吃饭,吃的也是鲜果琼浆之类的东西,偶尔有机会跑到人间去一趟吃个痛快,也只是更加反衬出天上的伙食多么清淡得让人暴躁而已。 而龙宫又是不同,四海的富庶自不用说,很大程度上还不用遵守天上那一堆莫名其妙的规矩,所以四方龙王即使低调如敖光,平日的生活用度也是奢华得很。对于美食带来的快乐,龙宫里即使是不需要进食的水族也是乐于享受的,更不用说刚刚来了一只一顿不吃就嗷嗷叫的小猪。 平时敖光只有在不忙的时候才会偶尔陪吉祥吃一点,大多数时候饭桌上除了吉祥以外就是织织九蒙,现在多了一个听灯,本来胃口就好的吉祥立刻被听灯神乎其技的吃饭方式激起了好斗之心(?)。于是吉祥开始把所有他能够得到的盘子都扒拉到了自己面前. 听灯的吃相很好,小口小口嚼,吃过的碗干干净净——如果不去计算那些堆叠起来的空碗数量的话。 “这个很好吃。”听灯说。“可惜没有了。” 他面前一大盘爆炒西施舌被吃得干干净净。 “还有还有。”织织连忙说,暗地里抹了把汗。 满满一桌菜,两个小不点……怎么看也不成比例啊! 桌面上那像蝗虫过境的景象是怎么回事! 吉祥很不甘心地蹬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半天,终于打了个饱嗝,把盘子推开了。 听灯还在吃。 织织忙不迭地指挥宫婢把空盘子收走,摆上新的菜。 “你真厉害。”小猪由衷赞赏。他觉得吃下的东西都已经堵到喉咙了,可是听灯还在吃。 多么令人佩服的食量! 此刻听灯又多了一项让吉祥佩服的技能。 织织瞟了一眼桌子。 之前听到听灯对吉祥说帝晔不让他吃饱的时候,织织也跟着小小愤慨了一下——听灯长得干干净净的一个可爱孩子,怎么会有人忍心饿他呢! 结果这一顿饭吃下来,织织的冷汗也下来了。 不是帝晔不让听灯吃饱,而是听灯根本就没有【吃饱】这个选项吧! 这都吃了多少了! 要不是知道听灯不比人间一般的小孩儿,织织还真担心听灯会不会被他吃到肚子里的东西给撑坏了。 听灯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挺着肚子的吉祥。 “吉祥,你在东海吃得不错。”听灯做了总结评价。 “你吃饱了么?”吉祥眨眨眼。 再不吃饱龙宫的厨房都要被搬空了!织织屏息凝神。 “嗯。”听灯慢慢说。“差不多……了。” “要是九蒙不生病就好啦。”吉祥有点惆怅。“他会做很多好吃的小点心。” “那等他病好了,我再去看他。”听灯说。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吉祥挠头。 “他做的点心真的很好吃?”听灯追问。 “嗯嗯!九蒙的点心天下第一!”吉祥大力夸奖。“要是他醒着的话,我还可以再吃两个芝麻糖饼!” “那我现在去……”听灯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了。 对面的吉祥和织织都被他吓了一跳。 听灯刚才,冷静地,表情不变地,一下子趴到桌上了! “——听灯?”吉祥慢慢爬下凳子,绕过桌子去戳戳他。 没有动静。 织织差点被吓死——听灯可是龙王亲自吩咐要好好招待的贵客!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倒下了?!别吃真的吃撑了吧! 小心翼翼地把趴在桌上的听灯翻过来,发现听灯原本白净的小脸变成了粉红色。 “听灯怎么啦!?”吉祥大呼小叫。 织织冷静地摁住小猪:“吉祥,他刚才……吃得最多的是哪个菜?” 爆炒西施舌。 加了陈年花雕的爆炒西施舌。 很多加了陈年花雕的爆炒西施舌。 …… “他喝醉了。”织织在一片沉默中做了判断。 听灯的食量看起来像个无底洞,但是酒量似乎不怎么样,连菜里加的酒都能把他放倒。 织织叫来一个侍卫,把听灯抱去休息。 吃撑了的吉祥想去看九蒙,却被织织一把拉住。 “听灯醉了……怎么办?”织织看起来很发愁。 “什么怎么办?”小猪问。 织织瞬间抓狂:“他是贵客啊啊啊!年纪还这么小!!居然在东海醉倒了!!要是被陛下知道了怎么办!就这么去睡觉了要是他家里人找来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办啊。”吉祥想了想,虚心求教:“你说怎么办?” 他只是好意邀请朋友留下吃饭,可没有预料到会不会出现被家长找麻烦的状况。 “他是你朋友!”织织几乎想掐上吉祥白嫩嫩的脖子了:“你来想办法!” 织织只是个小宫婢,虽然机灵,但是毕竟历练不多。 “嗯……”吉祥被织织的叫声弄得晕乎乎:“想办法让听灯醒酒?” “对!”织织瞬间清醒:“我到厨房去找醒酒汤……” “我去找九蒙……”吉祥自告奋勇,被织织一脚踹开:“你去陪着听灯!” 听灯是他的朋友,不舒服的话要照顾他……好像应该是这样没错。 于是吉祥哼哼唧唧地去找听灯。 刚才醉倒的听灯被安排到附近的一个小偏殿休息,吉祥涨得难受,一路走一路玩慢慢蹭到那里。 “哪一间?”吉祥站在长廊下问刚才抱走听灯的侍卫。 侍卫做了一个‘睡着了’的手势。“第三间。” “听灯~~~”吉祥踮起脚尖推开门。 房间里的夜明珠被罩上了浅色的软绸,透出朦胧的光。 “听灯~~~”吉祥叫。 床上的被子隆起小小一团,微微起伏,看起来睡得很沉。 吉祥走过去,坐到床边的床踏上,觉得一坐下来肚子就被挤得难受,于是又站起来。 听灯似乎睡得很香,他独自待着有点无聊啊。吉祥伸长脖子看看听灯。 听灯蜷缩在大床的中央,秋香色的锦被把他整个裹住了。 吉祥摸摸小下巴:“听灯~蒙着头睡觉是坏习惯~” 这是敖光告诉他的,吉祥刚刚到龙宫的时候因为延续了钻稻草堆的习惯,总是在睡觉的时候把整个身子钻进被子里——所以常常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龙王强制从被子里揪出来,露出脑袋来纠正这个坏习惯。 被子里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你的头在哪里~露出来睡觉~”吉祥曲起一只脚跪上床,去掀起被子的一角。 “……咦?”吉祥举着被角,顿住了。 被子里露出一条奇怪的东西,上面覆盖着美丽的白色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得流光溢彩——鳞片的尽头,是一只小小的黑色蹄子。 第58章 似乎因为被吉祥掀起被子漏进了光,那只蹄子动了动。 “……” 吉祥不声不响地慢慢把被子按原样盖回去,再慢慢倒退下床。 那团被子又动了动。 小猪立刻扒出呼噜高高举起,葫芦嘴对着被子。 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听灯呢? 小猪瞄了一眼门,有点犹豫。 趁现在床上那个奇怪的东西没有起来偷偷溜出去应该可行……可是听灯NIA? 听灯是不是在床上?好那个东西一起?那个东西会不会咬人? 吉祥心里挣扎了半天,终于决定不能弃朋友不顾。 他决心去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小小的呼噜被吉祥举在面前当盾牌用——其实屁用没有,碧葫芦小得顶多能够遮住吉祥的鼻子。 吉祥站在床边,用一根手指尖再次掀开了被子。 一个小小的异兽在床上蜷成一团。 龙头麋身,尾巴像牛,蹄子像马,头上一对角,身上覆盖着灿烂的白色鳞片。 吉祥松了口气。 这个怪东西只比他小猪的样子大一些,撑死了也不过是刚出生的马驹大小,要是真的咬人也不会很厉害。 吉祥大着胆子戳了它一下。 怪东西动了一下,半睁开眼。 吉祥立刻往后蹦出三尺远,同时高举呼噜,打算苗头不对就立刻砸过去。 “……吉祥?” 啊啊啊啊啊说话了喂啊啊啊啊!惊吓过度而失声的吉祥在心里呐喊。 “现在是什么时候?” “……”慌张过后的小猪被这熟悉的声音震住了。“听灯?!” “啊。”听灯像小狗般坐起身来,看到了自己压在屁股下的尾巴。 知道是听灯吉祥就不害怕了。“听灯,原来你也是有蹄子尾巴的。” “麒麟本来就有尾巴。”听灯坐了一会儿,似乎还在醉,答话也慢了半拍。 吉祥爬上床去摸他的鳞片。“麒麟是什么?织织给你找醒酒汤去了。” 听灯不回答,而是突然回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吉祥被麒麟炯炯发光的大眼睛吓了一跳。“你只睡了一会儿……”吃饭并没有吃很久,因为听灯的速度很惊人。 小麒麟张大嘴打了个呵欠:“嗯,我要回去了。” 听灯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身来,明明比人型的时候还多了两只脚,却还是站不稳。 吉祥刚想跳下床去开门,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小麒麟来东海玩了?” 白泽斜倚在门边,含笑的眼睛里光华流转。 麒麟晃晃脑袋,面向白泽。“……我来吃饭。” “帝晔总是管太多,也不怕把你饿出病来。”白泽轻笑,“不过你也别趁他不能总是跟着你就太不节制,这次回去恐怕又得折腾一阵子。” 白泽话音刚落,刚刚站起身来的小麒麟又“扑”地一声,倒在了锦被上。 …… 麒麟和龙一样,都是身份尊崇的神兽,本来敖光就是花了大代价才从帝晔那里把小麒麟挖过来陪伴吉祥上下学的,现在可好,东海躺着不动的人变成了俩。 白泽趁机和敖光谈判。 “你看,九蒙现在留在这里,你也不能分多少心思。还不如让我带回昆仑……” 敖光沉声打断白泽。“我曾经向九蒙许诺,只要他不想走,谁都不能把他带离东海。” 白泽郁闷了。 九蒙一条小鱼,不管是在东海还是在昆仑生活圈子都单纯得很,这个承诺是针对谁的不言而喻。 虽然九蒙看起来温和好脾气,但是一旦真心做了什么决定,就会狠得一条后路都不会留。 白泽改变战术:“可是现在他昏迷不醒,你也没有什么办法不是么。昆仑上有无数有解毒奇效的灵果异草。” 敖光沉默不语。 白泽叹了口气。“罢了,你先去应付帝晔吧,他的小麒麟吃坏了,不管现在他在做什么,都会扔下赶过来的。” …… 帝晔果然来了。 小麒麟还在床上,怏怏地躺着。 听灯其实身体并不好,帝晔向来是小心翼翼地养着——没想到不过是一时疏忽忘记了约束,听灯就又把自己折腾得惨兮兮。 本来帝晔说没有火气是骗人的,但是一看到坐在小麒麟身边的吉祥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帝晔又觉得啼笑皆非。 自己跟个孩子计较没什么意思,而且说到底这主要是怪小麒麟太不听话。 敖光是和帝晔一起过来的,一进门吉祥就他他蹭了过去,又不敢让敖光抱他。 龙王明白小猪一定以为自己闯了什么祸了,于是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帝晔抱起小麒麟,仔细看了看。“他吃了多少?” 吉祥举手,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不知道他不能吃东西。”小猪有点委屈。“他把菜全部吃掉了。” 东海龙宫的待客规格帝晔是知道的,全部吃掉……听灯这一次实在是发挥太好了。 “吉祥,听灯不是不能吃东西。”敖光安慰他。 帝晔点头。“只是麒麟最好不要乱吃东西。” 麒麟是天地祥瑞的产物,被赋予了性情温和善良,不折生草不覆生虫的使命。凡间杀生见血,过油烹煮的食物对于一般的仁兽麒麟而言并算不到好食物,尤其是听灯先天不良,随便吃东西更是伤身。 但是听灯偏偏又生了个饕餮的胃口,不喜欢一般麒麟爱吃的仙果灵芝,而是比较喜欢凡间样式繁多的各色吃食。 所以听灯从小就让帝晔很头疼,不给吃吧,总不能饿着他;给吃吧,一吃保准就要出毛病。 严格来说,这一次不能怪到不知情的吉祥身上,小猪只是很好客而已。 帝晔拉过锦被把小麒麟包裹住,伸手覆在麒麟额上,低声说了句什么。 一道白光过后,被子里的小麒麟又变回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儿。 只是平日白皙的脸庞现在看起来成了微微的粉色。 “回去定要好好教训他。”帝晔嘴里这么说,但是给手里的动作却很轻柔,抱着听灯站起身来。 “你不要揍他!”吉祥连忙从敖光身后探出个脑袋:“饿肚子很难过!” 话一说完就像是害怕会被帝晔责骂似的,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帝晔哭笑不得。“我哪里敢揍他。” 吉祥在敖光身后哼了一声,很响亮。 敖光皱眉,把躲在他身后的小猪提出来。“吉祥,不要这样无礼。” 帝晔挥手表示不妨。 “听灯怕是要休息几天,”敖光和吉祥一起送帝晔离开,然后手拉手慢慢走,“九蒙还没有醒来……你和敖白一起上学去吧。” 吉祥觉得敖光简直是固执——干嘛非得让他上学去呢。 敖光似乎没有发现吉祥的不满,带着吉祥慢慢出了龙宫。 吉祥被敖光带着出了海,太阳早就落山,墨色的天幕上开始星斗闪烁。 “吉祥,你看。”敖光带着吉祥驾云飞到高空,俯视茫茫东海。 “我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东海龙王。”敖光低声说。“敖闰,敖钦……他们也是。” 吉祥坐在敖光脚边,仰头去数星星。 朱冠蟒袍,权重望崇。 东海里一切生物都要仰视高高在上的青龙王,东海的每一粒沙子每一滴海水,都是龙王的。这些无尽的荣华真正背负起来,却又是沉重无比。 龙王这个词,自敖光诞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深深地烙进了骨血里,他有责任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全东海。 远处的海水在夜幕的笼罩下,似乎变成了诡秘的黑色,敖光站在空中一动不动,任海风把他宽大的衣袍吹得翻腾鼓动。 敖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把吉祥带出海来,对他说上一些言不及义的话——也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也许是最近实在忙得对小猪有所忽略。 “我毕竟不是你的父母。我不知道如果你在父亲身边,他会如何教导你。” “我只是希望,若是有朝一日,你想离开东海……或是出了其他变故的时候,你有能力做你想做的事情。”敖光缓缓说。“而不是因为我的纵容放任而后悔。” 吉祥年纪小,但是龙王却有义务目光长远。 敖光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吉祥最大限度的自由和尊重。 但是他不希望这种尊重一发不可收拾,然后会害得吉祥长大以后,发现自己离了敖光的庇佑就会一事无成。 敖光不愿意让吉祥长大以后,因为自己现在的宠溺而责怪他。 “你要学着当男子汉,吉祥。”敖光看着远处那片海。“有些事情……即使再不喜欢,也不要逃避。” 那片海猛地翻起巨大的海浪,像是海底有什么巨大的海兽在翻腾嘶吼。 远处那片黑色的海,敖光静静地监视了上千年,也压制了上千年。 那里是东海最荒凉的地方,鱼虫不生,海鸟不落。 九蒙曾经在那片海附近遇到了白泽,但是那个时候那片海还没有呈现出这么可怖的样子。 吉祥早就趴在敖光脚边睡着了,敖光说了半天的话,回应他的只有几个鼻涕泡。 第59章 “师傅~发芽啦。”吉祥高高举起一个灰不溜秋的小陶盆给青华看。 青华停下给丹朱纠正指法的动作,直起腰来。 “发芽啦发芽啦。”吉祥围着清华转。 青华上课十分有个性,不同的徒弟教不同的事情——不过不管是丹朱的琴技还是吉祥的园艺,可惜在招摇山上的紫辰阁和太清殿那严格到近乎严苛的修炼的对比下都显得很不靠谱。 前两天青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灰乎乎的小花盆,并发给小猪一颗种子,让吉祥去种。 需不需要松土,几时浇水,要不要施肥——一概不讲,只是让吉祥把种子埋进花盆以后就抱着花盆到处走,片刻不能离身。 不像种花,倒像是孵蛋。 这也是吉祥不乐意上学的原因之一,到哪里都抱着个小花盆,花盆造型很土不说,行动也不方便啊。 而且青华给的种子简直就是一颗石头,埋进了花盆以后就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抱着一个(看起来是)空花盆到处走的吉祥显得更傻了。 在吉祥几乎以为青华真的给了他一颗种子模样的石头的时候,那种子终于发芽了。 青华面具下的眼睛带着笑意,接过小花盆,很是夸奖了吉祥一番。 小花盆里的嫩芽只是怯生生地冒了一点头,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出。 “吉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青华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那株嫩芽。 “花呗。”吉祥说。 青华轻笑,摇头不语。 青华看起来温润无害,风度翩翩,但是熟知他底细的都知道——其实比起招摇山其他两位山主来,笑语晏晏的青华才是弹指间就能把三界搅弄得翻天覆地的超级大杀器。 这位没脾气的师傅交给小徒弟种的,是早就消失在三界里的上古毒藤,黄泉铁棘。 黄泉铁棘生于万骨坑中,集无数怨气化形而来,长成之时铁枝上长满血色倒钩,抓地绵延数百里,所到之处生灵尽数被卷进倒钩里骨断肉碎,逃不得。 万年前吞噬无数生灵仙怪地黄泉铁棘被遍吉菩萨亲自抽根砍枝,被铁棘刮下右臂一片血肉。但却也因此成功把它埋进八寒地狱,从此黄泉铁棘在三界绝迹。 黄泉铁棘一旦见血就不可收拾,是三界最危险的东西之一。 “只要不见血就行了。”——青华这么说。 谁也不知道青华手里究竟有多少和黄泉铁棘一个级别的违禁品——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青华有黄泉铁棘。 但是青华的实力足以让他牢牢地握住那些或正或邪,一旦重新觉醒就糟糕得足以逆天的东西。 比如现在的黄泉铁棘,此刻没有了令人胆寒的阴气,像一株发育不良的豆芽般蜷缩在吉祥的小花盆里。 “吉祥,你是怎么让它发芽的?”青华牵着吉祥往一栋竹楼里走去。“前两天还没有动静不是么。怎么成功的?” 想要催活黄泉铁棘并不容易,青华向来直觉过人,他只是觉得吉祥也许有某个方面的潜质——但是自己也没有想到吉祥能够这么快就成功。 吉祥想了想。“嗯,我一开始想让它发芽,可是它不理我。” 小猪在东海和老蚌海星玩惯了,出了海面对小花小草之类的小玩意的时候总是以为能和它们说话。 “然后,我就想看看它要是发芽的话,是什么样子。” 似曾相识的话。 青华想起上次在谷底的时候,吉祥耷拉着脑袋的沮丧样子。 “然后你就对着花盆想象?”青华推开门。 “嗯。”吉祥很认真地说。“然后我真的看见了。” 青华脚步停了。 “你看见什么了?” 青华低头看向吉祥,眼眸里仿佛穿透万古洪流,无数星辰流转。 “我坐在那里发呆,然后突然在脑子里看见了它发芽的样子。”吉祥用手比划,“就是它现在长出来的样子,小小的……” 吉祥的叙述多少有些没头没脑,但是青华却完全听明白了。 “然后它就真的长成那个样子了?”青华莞尔。 “然后它就真的长成那个样子了。”吉祥点头。 “吉祥……”青华放开小猪的手,在一堆陈旧的破烂里翻翻找找,一身飘逸华贵的衣袍毫不介意地埋进灰尘里。“说不定你是个小天才呢。” “真的?”吉祥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自己,虽然不明白青华为什么这么说,但是还是高兴起来。 青华从几个旧箱子底下抽出一张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白布。“是啊,如果为师没有判断错,或者你没有出现幻觉的话,那你的本事能让桐英那家伙悔上天。” 青华的嘴角高高弯起:“不过后悔也没有用,他亲自把你交给我了,想再抢回去就来不及了。” “铜英是谁?” “就是你第一次上山看见的……”青华漫不经心地挥手,门哐当一声自动合上。“如果你真能绕过时间看到黄……嗯,那颗小草的各种模样,那就证明你可能有很不得了的本事……” “你真是个宝贝儿,吉祥。”青华笑着揉乱了小猪的一头软毛。 …… 青华亲自把【豆芽】连根挖了出来,用翻找出来的白布裹着,捧到吉祥面前。 “吉祥,如果它再长大一点,会是什么样子?” 吉祥挠挠头。 “这是作业。”青华抬手,不让吉祥去拿那株【豆芽】,“你只需要想想,不必再种它了——不要想太远,只想想它再长大一点点会是什么模样。” 要是一边捧着黄泉铁棘一边想,指不定吉祥看到的时候也就是黄泉铁棘长大的时候。 要是吉祥真的把黄泉铁棘弄醒了,青华麻烦就大了。 “作业?”吉祥瞪眼睛。 青华点头。“什么时候想出来了,你就什么时候放学——钟不响也能回家喔。” 吉祥立刻沸腾了。 提早下课!这个诱惑太大了! “我先去看看火离那小子有没有把我的乌羽兽弄死,看见了就去找我,跟我讲讲。”青华把黄泉铁棘的嫩芽收进袖内,刚想转身,却被吉祥拽住了衣角。“……吉祥?” 吉祥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憋红了,一副用力过度的样子。 青华认为这大概是吉祥正在努力冥想的表现。 他忍俊不禁:“别急,现在还早……” “没有叶子!” 青华愣了。 吉祥双目紧闭,眉头皱得死紧:“嗯嗯,不长叶子,但是长得很长……还有尖尖——?” 青华的手覆上吉祥的双眼,吉祥立刻不说话了。 “我让你看看它【再长大一点】的样子,可没有让你想那么远呢。”青华的声音轻柔地在吉祥耳边响起,小猪立刻恍神了。 青华只是想试探一下吉祥的能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并没有认真打算让小猪看到万年前黄泉铁棘上血肉横飞,挂满白骨的血腥样子。 青华低声念了句法咒,慢慢挪开放在吉祥双眼上的手。 “师傅……”吉祥突然睁大眼睛,如梦初醒。“刚才你说要我干什么?” “我说你做得很好。” “你可以放学了。”青华笑着宣布。 能提前回去当然好……但是等到青华离开了以后,吉祥才猛然想起来——火离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练习师傅布置的功课!听灯不用想也知道找不着! ——那他要怎么下山? 吉祥踢踢踏踏走出去,来到一座窄窄的九曲琉璃桥上。 那只肥胖的灵鹤一看到吉祥出来,便高傲地拍拍翅膀,率领屁股后面的一干追求者飞到的更高的悬崖上面,隐进云雾里看不见了。 哼。谁稀罕。 吉祥往紫辰阁走去。 “敖白不能来了。”一个圆脸少年对吉祥说,露出一个单边酒窝:“他好像受伤了……” “受伤?”吉祥眨眨眼睛。 少年回忆了一下。“反正他的家臣是这么对师傅说的……好像是和表哥打架了?” “表哥”这个词立刻让吉祥想起了一张神情跋扈的脸。 “谢谢你。”吉祥说。“我还不知道敖白受伤了。” “没事。”少年憨笑。“那我进去了……如果能你放开我的袖子的话?” 吉祥笑嘻嘻:“你一看就是个热心的人。” …… 于是热心人只得把吉祥送出了谷。 现在还不到东海来人接他回去的时间,下了山呼噜就能用了,于是吉祥晃晃悠悠地朝东海飞去,把敖光嘱咐他不能独自行动的话忘了一干二净。 出了南山就是西海,吉祥的呼噜慢了下来。 敖白受伤……是不是被敖辛揍了? 上一次和敖辛打了个照面,不用猜也能看出敖辛很是心高气傲,又看敖白不起。 结果被意外被水枪呼噜吓了一跳。 吉祥越想越觉得肯定是敖辛上次丢了面子,然后伺机打击报复了。 敖白很显然是打不过敖辛的,会不会被揍得很惨? 敖白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是好歹也帮过他的忙…… 吉祥在西海上团团转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顺路去看看敖白。 小猪身体里有敖光的避水珠,四海皆可通行——于是吉祥大摇大摆地下了西海,朝上次记忆,敖白带着他回宫的路线向下潜去。 第60章 吉祥是来过西海的,宫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敖光的小猪,很快就被带到了敖白的房间。 敖白躺在床上,听到推门声也没有睁开眼睛,大概以为是过来照料的宫婢。 “敖白。”吉祥上前,推推他被子。 “……吉祥?”敖白睁开眼睛。“你怎么来了?” 吉祥打量他:“你看起来没有事情啊。” 敖白慢慢坐起身来:“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敖辛不敢下重手。我只是找个借口躺着而已。” 果然是敖辛么?吉祥很响地哼了一声。“敖辛又找你麻烦?” 敖白勉强笑了笑。 他从小就被父亲哥哥呵护着长大,以前敖辛偶尔来西海也只是趁他身边无人的时候嘲讽两句而已,没想到现在变本加厉真的对他动起手来——力道也拿捏得很好,下手的地方都是看不出伤势但是却会让敖白觉得疼痛的地方。敖白哭得稀里哗啦,声音引来侍卫才把敖辛拉开。但是因为身上痕迹不重,龙后也只当是表兄弟之间一时斗气的打架,连两句调解的话都不说,只是淡淡地让敖白敖辛各自回去休息。 敖辛并没有下重手,但是敖白是这时候才猛然发现,父亲哥哥都不在的西海,竟然没有谁能让他倚靠。 敖白从来没有被这样欺负过,但是敖闰带着敖真外出忙绿,敖离又留在人间,一时间敖白又气又委屈,索性借着敖辛这件事情装病闷在房间里。 虽然他明白敖辛一定又会因此大做文章——说他经不起磕碰,一点小伤就哎哟交换之类。 而且受伤并不是真正让敖白低落的原因,而是敖辛在挑衅他的时候,陆续说了一些让他很在意的话。 敖白拍拍被子,让吉祥坐在他身边,自己曲起膝盖。 “敖辛最近……说了一些事情。” “他说我不是龙……”敖白漂亮的大眼睛里有点茫然。“他不是第一次这么说。我以前以为他是单纯嘲笑我,但是……” 但是敖辛的话越来越过分,可是神态却不像是在捏造。 “如果你真的是西海三太子,那为什么龙后会无视你?”敖辛的声音像是一条毒蛇扼住敖白的喉咙。“要不要打赌?我真的对你动手了,龙后也不会责罚我。因为你不值得。” 然后……敖辛真的动手了。 “我一直以为,母亲只是天性冷静自制。再加上父亲很疼爱我……”敖白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可是她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他被敖辛打得趴在地上,龙后都没有过去看他一眼,只是叫他们各自走开回房去。 敖白的两个哥哥向来是以弟弟为中心,敖闰更是从小就对敖白宠溺无比,这么多的关爱让他一直没有发觉,他的母亲,对自己竟是如此冷漠。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龙。”敖辛说。 敖闰从来没有说过将来教他行云布雨的打算,敖真在像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敖闰就已经开始单独把他叫到书房教导。 敖白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敖真是长子。 “母亲从来没有抱过我。”敖白低声说。 西海的小敖白谁不知道,长得像个玉娃娃,从小他就是在父亲和哥哥的怀里长大的,更不用说宫里的宫婢了,大家看到敖白可爱的样子都会想要抱上一抱。 但是关于龙后身上味道的记忆,敖白却是一点都没有。他只有在很小的时候,举行过一个记不清的仪式,由龙后牵着他走上高高的祭坛。 但是那只手很快就放开了。 吉祥不知道该插点什么话好,迄今为止他受到的教育都没有哪一个部分是关于安慰一个失落的孩子的。 “九蒙也不喜欢抱我。”吉祥说。“他说我总是像只虫子般动来动去。” 小猪的安慰很拙劣,敖白把头埋进膝盖里,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 “我想哥哥和父亲了。” 鼻涕虫一定哭了。吉祥心想。 事实上敖白距离喜欢哭鼻子的小时候已经很远了,但是无奈他给小猪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导致吉祥一直认为敖白是一只鼻涕虫。 敖白从来没有这么孤独过,他一直是被许多关爱围绕的中心,而最近这个龙宫让他觉得很陌生。 “吉祥,你说……”敖白抓了抓被子。“敖辛是不是说的实话?” “什么实话?” “我不是母亲的孩子。”敖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出这句话。“所以敖辛才说我不够格当西海的太子。” 敖白和敖闰五官的相似不必说也能看出来,但是敖白和龙后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其实敖白躺在床上的时候想了很久,他对自己是敖闰的孩子这一点毫不怀疑,父子天性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那你是谁的孩子?”吉祥问。 “我不知道。”敖白闷闷地说。 一时之间气氛有点尴尬。吉祥抠着被子角不说话了。 吉祥根本就没有‘父母’的概念,他实在想不出该说点什么能让敖白感觉好一点。 “母亲是真的不喜欢我。”敖白抬起脸,没有哭,只是眼睛通红。“我竟然这么久才发现。” 敖白向来是以最大善意揣测他人的性格,如果不是迹象太明显,他大概一直都会认为龙后跟他不亲是因为龙后自身性格不喜亲昵的缘故。 吉祥想了想。“那你去问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你。” 吉祥的思考回路很单纯,凡事总是离不开因果关系,只要能够找到原因,事情就能够解决。 他还不明白感情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 “我不敢。”敖白说。 他害怕要是去问了龙后,他会得到很可怕的答案。 至于什么样的答案是可怕的,敖白拒绝去深思。 “如果我不是……那我的母亲会是谁?”敖白愣愣地盯着床幔看。 还有一些话敖白没有说出口。 如果龙后不是他的母亲,那他的生母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像世间所有的母亲一样,把自己当做心尖上的一块肉,抱在怀里看不够? 敖白越想越坐不住,一把拉住吉祥,眼睛闪闪发光。 “吉祥,我想去找我母亲。” “哦,那你路上小心。”吉祥说。 敖白嘴角撇了下来。“我不知道去哪里找。” “敖闰肯定知道。你去问他。”吉祥说。 “吉祥……” “我要走了。”小猪跳下床。 “吉祥,和我一起去嘛。”敖白拉住吉祥的衣角不放。 吉祥去掰他的手。“不要。我要回去看九蒙。”还有吃点心。 九蒙一直没有醒,吉祥在龙宫里趴在九蒙床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难得今天青华放他假,小猪只是顺道来看看据说受伤的敖白,可没有做好要陪敖白找妈妈的准备。 “吉祥,我们去找我哥哥,他在人间。哥哥说不定知道一些事情。” “就是他带我们上次出去玩的地方,他说他住皇帝的屋子,吃皇帝的饭……” “他说皇帝是人间吃最好的人,什么珍贵的东西都要往皇宫里送。” “皇帝给了哥哥很多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吉祥果然心动了。“真的?” 敖白小鸡啄米。“我们带很多钱去,也可以自己买东西吃。上次哥哥教会了我人间的算术。” 所谓人间的算术,其实就是付账的基本启蒙。小太子对于市价没有概念,敖离曾经花了大力气来教敖白辨别人间的货币。 今天青华放学得早,按照海里的时间来算,出去个几天再回来,也赶得上东海的晚饭。 “你把那个……钱也给我。”吉祥说。“我一定要回去吃晚饭,不然敖光要骂我的。” 敖白下了床,在西面的多宝格上拉下一个小箱子,一打开里面装满了银块和金子。 这是上次敖离教弟弟时用的“教具”,只有金银,因为人间改朝换代很快,要是一一记住各个时期流通的货币对于龙来说太浪费时间。 只有黄金和白银价值是不变的。 敖白把箱子翻倒过来,那堆金银里还夹杂着几颗珍珠宝石。 敖白把宝石挑出来:“这些没有用,不能拿来买东西。” 吉祥也不太明白金和银的区别,但还是本能地把黄澄澄的元宝扒拉到自己前面:“我要这个。” 敖白点点头。 人间只有皇后有资格用来镶额冠,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被敖白随手扔到一边,骨碌碌滚出很远,大小不一的银块被敖白装到衣袋里。 金元宝看起来不大,但是分量不轻,吉祥掂了掂,拿了三个。 织织给他准备用来放帕子的袋子装不下,吉祥就把元宝放进怀里,沉甸甸地坠下一块来。吉祥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又掏出一块扔开。 “上一次出去玩,遇到妖怪了。”这一次没有大人跟着,吉祥虽然有种即将去冒险的感觉,但是还是有一点害怕。 上一次差一点被吃掉的经历已经给吉祥留下阴影了。 “我们去皇城。”敖白一副早有计划的样子。“哥哥说妖怪通常只会在偏远的村子或者深山里出没,上次是难得的例外。而且皇城里有哥哥的龙气庇佑,妖怪绝对不敢去。 第61章 敖光又接到了幼儿园老师打来的电话。 他把合同放到一边,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的抱怨。 “……那是园长刚种下的月季!吉祥居然说想知道月季底下会不会长出小人来!伙同几个小朋友把小花圃的花拔了个遍!BLABLABLA……” 老师的声音很好听,是年轻而有清朗的声音。 只是现在因为火气很大而在电话里有些变调。 敖光挂了电话,吩咐秘书把今天5点后的行程都挪后或者更改一下,今晚他不能再去应酬了,昨天晚上司机才刚向他报告说吉祥正式把车上所有坐垫的毛都给揪光了。 敖光一边开车一边想,大概父子相处的时间还远远不够——比如说他昨天晚上回到家,和吉祥一起看动画片的时候,还没有看到一半,吉祥就睡着了。 至少今天晚上要告诉他,不是什么植物都能像动画片一样,从根里跳出个人参娃娃的。 敖光跟门卫打了个招呼,把车开进这所私立幼儿园的大门,驶向紧靠大门右侧的停车位。 这所幼儿园是他亲自和秘书一起找了不短时间才发现的,门槛很高,普通的有钱小孩子进不去。上次敖光来接吉祥的时候,看到和吉祥一起从班里冲出来的小胖子爬上了一辆黑不溜秋的车,那辆车和敖光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发现那辆车是改装过的夸特罗伯特。 今天来得有点早,敖光站在操场边上,看牛奶班那个年轻的男老师领着一群小孩子在玩老鹰捉小鸡。 吉祥在队伍的最后面,几乎要把前面孩子的衣服拽得变形,笑得嘎嘎响。 看来老师把原本为吉祥准备的责备全部在下午的时候经过电话转移给老子了,这小子现在才笑得这么嚣张。 “敖光敖光!”吉祥看到远处的身影了,果断松手脱队。 吉祥上了幼儿园以后就不叫敖光爸爸了,而是直呼名字——甚至有一次不知道学谁叫敖光做“敖总”。 敖光也不介意,当做这是孩子好奇心的探索表现。 九蒙大张着双手去捞,扑了个空,于是咆哮起来:“吉祥!还没有放学!” 吉祥当做听不见,直直冲向敖光的腿,无比熟练地在快撞上的时候往上一蹦。 敖光很配合地弯腰接住他。 又沉了。 这个幼儿园的伙食也是敖光优先选择的原因。 “敖先生来接吉祥?”一个路过的老师温和地和他们打招呼。 “青老师。”敖光点头。 他第一天送吉祥来的时候,接待的就是青华。青华皮肤白得出奇,在阳光下看简直有点透明。当时吉祥跟敖光咬耳朵说要去这个美人姐姐的班级,结果园长一介绍,发现青华是男的以后,吉祥又反悔到了【看起来很好欺负】的九蒙班上。 “离放学不到半个小时。”青华摸了摸吉祥蓬松的头发:“既然爸爸难得来接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吉祥欢呼一声。 敖光皱眉,看向远处还在满头大汗抓小鸡的九蒙。 “没有关系。”青华微笑。“只有今天破一次例。” 吉祥爬到敖光的肩膀上,朝看向这边的九蒙做鬼脸。 敖光把他拉下来:“今天你闯祸了。” 肯定句。 吉祥东张西望:“车呢?” 吉祥向来是不愿意撒谎的,所以这种时候通常都会很拙劣地转移话题。 敖光把他放到地上,让他自己走。 “今天我工作的时候,接到了老师的电话。”敖光慢慢和吉祥说明,他们父子之间很坦诚,不会拐弯抹角。“这是我第三次被你的告状打断工作了。” 吉祥低着头在敖光身边的影子里走。 “向园长说对不起了没有?”敖光最关心这个。 “嗯,园长说不要紧。”吉祥伸手拉住敖光衣角。 那个姓白的园长不像是这么大方的人。 “真的?”敖光不是不相信吉祥,而是不相信那个吉祥入学的时候笑着敲了他一笔竹杠的园长。 “嗯嗯,他说只要我去看九蒙老师尿尿,然后告诉他老师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就可以了。”吉祥说。“他说他在和老师打赌……” 敖光顿了一下,“……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吉祥连忙点头。 不过敖光说的不能再【这样】,是指【哪样】呢?不能揪园长的花还是不能看老师尿尿? 敖光打开车门,吉祥爬上车去。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去拔园长的花。”敖光一边开车,一边说。 吉祥摁车门边的开窗按钮玩:“找小人。” 敖光没有走平时回家那条路。“人参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长……那个今天晚上我再告诉你。” “可是你拔了一棵花以后,就应该知道花下面是不长小人了。” “为什么要把整个花圃的话都拔掉?” 吉祥摁住摁钮,车窗开得很大。 “吉祥。”敖光在路边停下车。 这是一条老街,路旁种满了芒果树。现在是初夏,树上开着宝塔似的芒果花,树叶被太阳一晒,晒出淡淡的果香来。 敖光很耐心地等吉祥开口。 吉祥的眼睛却飘向路边的几家店。 这个路段是几个小区集中的地方,敖光停车的位置正对着两家面包店。下午最后一批面包出炉了,那香味飘得满街都是。 吉祥在心里抓耳挠腮。 但是不回答敖光的话,敖光是不会带他去买点心的。 “嗯,因为那些花是九蒙老师种的。” 敖光安静地听。 “我前天看见九蒙老师和园长一起在花圃里挖泥巴……要是花被拔掉了,老师一定会生气的。” “老师生气就要给你打电话,然后你就会来接我了。”吉祥说。“你会骂骂我,然后和我一起回家吃饭。” “我不骂你。”敖光说。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车窗上,敖光伸手去摸吉祥的脑袋。 “我以后会尽量早早回家。大概不能每天都像今天一样,但是每个星期我都会至少来接你三次。” 敖光笑着打开车门。 “下车吧,我们去买巧克力蛋糕。回去了放进冰箱里,晚上看动画片的时候一起吃掉。” 第62章 敖白不比哥哥敖离,到了人间即使不用仙术也有很多歪门邪道的方法来取巧,于是他和吉祥隐在一片胖云里,头碰头研究了半天地图。 那地图上歪歪斜斜地标出一个大红圈,表示那是敖离所在的地方,周围用狂草的方式画了几座山头,最偏的那座山边上涂着几道弯杠杠。 “这里是西海。”敖白指着弯杠杠说。“我们要到皇城去。” 吉祥坐在呼噜上往下看,脚下一片连绵的山脉,现在正是夏末,那些山在阳光下绿得蓬勃。 “先下去先下去。”吉祥说。“上面热死拉。” 虽然他们躲在云里,但是太阳的热度却无孔不入地把小猪烤得全身发烫。 敖白收了地图。“下去了可就不能随便飞了,我们不能引起凡人注意的。” …… 两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小孩子走在荒山野岭里,虽然醒目但确实也不引人注意——因为附近根本就没有人。 比起繁华集市,这种古树参天野草疯长的山路吉祥和敖白反而更能应付,寻常的野兽也伤不了他们。吉祥扒下一片很大的野芭蕉叶子,顶在脑袋上,阳光滤过绿色的叶子丝络,也变得清凉起来。 敖白也掰了一片芭蕉叶子当伞遮阳,肥厚的茎叶一掰就脆生生地‘啪嗒’一声,从断口渗出汁来。 俩人都没有步行出游的经验,到了地上那张简略过头的地图就不管用了,于是他们就顺着一条不知是野兽还是山里猎户樵夫踩出来的小路走。路边的草丛偶尔簌簌作响,有时候还会有褐色的兔子跳出草堆,从他们面前大摇大摆地经过。 山果这个时候还不能吃,但是已经有不少玲珑小巧的果实挂在枝头,很多漂亮的鸟儿在矮枝间飞来飞去。 不过山里景色再好,那也仅限于心情好的时候才迷人。两个养尊处优的孩子才走了一会儿,就觉得热得要命,短腿也迈不动了。 “我不走了。”吉祥呼哧呼哧。 敖白也累得不行。“这里都没有人呀。”想找户人家歇一下都不行。 他们倒是没想过就算这种荒山里真的有樵夫猎户居住,凭空冒出两个打扮相貌都不一般的小孩子来,会不会被人当做山里的精怪。 “谁说没有人。”吉祥用手遮在额头上往前看:“那是什么。” 敖白一看,前面不远的地方,竟然隐约露出一个茅屋的屋顶来。 “有人!”敖白高兴起来。“我们带了钱呢,可以去要水喝!” 一想到可能会有清凉的山泉水或者农家腌制的腊肉,敖白吉祥就重新生出了力气,又站起身来往前走。 可奇怪的是,不管他们再怎么盯着那个屋顶往前走,目标始终和他们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得见,过不去。 “我们走了很久啦。”敖白回头看看,刚才他们停下休息的大榕树已经远得看不见了。 “难道房子也会走路?”吉祥也很纳闷。那个茅屋明明就在前面,他甚至还能看到屋后袅袅升起的炊烟。 山林中的鸟儿叽叽喳喳,像是在嘲笑他们白费功夫。 敖白想了想,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在上面吹了吹。“去。” 敖白扬手把石头往前面的茅屋顶上扔。 他并没有使出很大的力气,那块被他吹过气的石头却像离弦的箭般飞快射向那间茅屋。 “噗通”一声,石头落了地,茅屋也不见了——一阵急促的尖笑声响起,几只白尾巴的猴子飞快地从草丛里蹿出上了树。 敖白“啊”了一声。“那是猴子精在耍我们!” 老林里的动物有些慧根的,修得一点道行以后就喜欢在山中用幻术来耍弄进山的人,有几只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上了他俩,一直在捉弄他们。好在现在是白天,山里没有什么瘴气,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们引到哪里去。 “什么?”吉祥生气了。“我们被猴子欺负了?” 那几只猴子看他们不会爬树,更加肆无忌惮了,坐在高高的树杈上尖声大叫,手舞足蹈。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座山里没有什么猛兽,这些猴子又是有些灵气的,偶尔进山的猎人樵夫无一不被他们捉弄过,这一次轮到敖白和吉祥赶上了。虽然后来被敖白识破,但是猴子们恶作剧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全都乐不可支地在树上对着他们做鬼脸。 一看到几只猴子居然这么嚣张,敖白也生气,双手虚画两下,一道风鞭呼啸着抽到猴子坐着的树枝上,树枝应声而断。 猴子们都吓了一跳,在风鞭扫过的时候都叽叽叫着蹦上更高的树枝,攀跳着跑了。 吉祥和敖白立刻拔腿跟上。 四下无人,敖白也不客气,暗念了个风诀,顿时足下生风,拉着吉祥飞快掠过野草尖。 几只猴子一边在高高的树桠间穿梭,一边叽叽高叫,却没有注意到驾着风的敖白已经不声不响逼近了它们。 “吱吱!”猴子们突然叫声变了调,不跳了。 敖白也停下来,发现猴子们所在的大树四周竟然异香扑鼻,而猴子们的动作却变得有些焦躁。 吉祥瞪大眼睛,看到树干中段上有一个小白点,像是一只鸟,正撅着尾巴把头埋进一个树洞中。 那只鸟一听到猴子的动静,就警惕地抽出头来,猴子们已经向它冲了过去。 不等猴子的爪子碰到那只鸟,敖白就动手了——猴子们已经知道风鞭的厉害,心有不甘地迅速退开散去。 “好像是一只鸽子。”敖白仰着头看。“山里面怎么会有鸽子呢?” 那只白鸽像是知道敖白刚才出手帮了它,朝敖白咕咕叫了两声,飞走了。 “那个洞里有什么?那些猴子这么生气。”吉祥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我们上去看。”敖白说。 树干在中间被蛀了一个洞,刚才他们闻到的香味在靠近树洞的时候更加浓烈了。 洞口很小,不过猴子的爪子和鸽子的头都能伸进去。 敖白看了看骑在呼噜上的吉祥肉呼呼的手,想了想,自己伸手进洞里去探。 “是水……?”敖白抽出手,手指上沾了一点晶晶亮的液体。他把脸靠上树干往洞里看,发现里面还有一些沤烂了的果子。“是酒!猴子们在树洞里酿酒!” 吉祥也凑上前:“那些猴子那么生气,一定是好东西。” 现在天气正热,猴子们贮藏的鲜果层层挤压,烂了以后发酵出酒液,澄碧香醇,清澈诱人。不过猴子们向来极小气,酿酒的地方向来很隐秘。若不是误打误撞看到白鸽偷酒,敖白吉祥即使闻到异香,恐怕也找不到树洞里的酒。 敖白让吉祥坐到一旁的树枝上,拿了呼噜等着,自己则用大树叶卷成一个斗,把洞里的酒小心翼翼地舀出来。 吉祥摇了摇呼噜。“我不知道呼噜能不能装东西……” “其他葫芦都能装呢,呼噜却不行?”敖白眨眨眼。 小猪手上的呼噜立刻缩小了一圈,晃了晃。 “呼噜?”吉祥看了看,发现碧葫芦的口打开了。 看来葫芦也是激不得的。 敖白笑嘻嘻地把树叶里的酒灌进呼噜里。 其实敖白和吉祥都不喝酒,但是被那些猴子捉弄了,他们觉得理所当然应该出一口气才是。 刚才那只鸽子不过是偷喝了两口酒,那些猴子就这么生气,那他们把酒全都拿走,那些猴子一定要被气死了。基于这种报复心理,敖白和吉祥很有默契地决定一定要把这个树洞给掏空! 呼噜看起来个子不大,但容量却很惊人,敖白舀得手都酸了,才把树洞里的酒搬了个差不多,只剩下一堆烂果子留在洞里。 吉祥摇了摇呼噜,听到葫芦肚子里晃荡的水声以后乐得眉开眼笑。 敖白正要带着吉祥下树,却看到刚才那几只猴子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敖白吓了一跳,以后他们拿了酒猴子要来报复了。哪知那些猴子看都不看他们,飞快爬到林子更深处起了。 吉祥看着几只猴子仓皇的背影,正想嘲笑,被被敖白拉了拉衣袖,示意他安静。 鸟鸣声也停了。 断断续续的金石相击声传来,夹杂着草木被风吹过的哗哗声,有点听不真切。 敖白皱眉。这里几乎算得上是深山,会听到这种打架的动静,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的位置离大路不远了。 “吉祥!”敖白拉着吉祥下树,掩不住兴奋:“我们可以不用走山路了!” 两个孩子循着刀剑声走,每听到一声闷哼或是惨叫,敖白就皱一下眉。 敖白的想法没错,顺着声音走,草木越来越稀疏。 “打架的是山贼?”吉祥转过头问敖白,眼睛亮晶晶。 九蒙的书房里有很多闲书,其中不少就是关于江湖草莽武林英雄鸳鸯蝴蝶的,吉祥稍微一揣测,就觉得那些动静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山贼弄出来的! 山贼啊!满脸胡子,九环大刀,劫富济贫! 好吧,不一定是劫富济贫……但一定会有威风的大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吉祥莫名地热血沸腾起来。 第63章 有的时候,即使再怎么小心谨慎,该坏的事还是要坏的。 敖白被人提着衣领子拎在半空中的时候心想。 他攥着吉祥的手小心翼翼地躲在草丛后边,那些从来没有受过干预的野生杂草疯长得比他们的个子都高,只要安安静静地待着,就绝对不会被这伙有口臭的山贼发现。 吉祥和敖白一样被高高提了起来,抽抽鼻子,又打了一个大喷嚏,剧烈得连带身子都晃了一下。 小猪实在是在东海被养得有些娇惯了,在小虫草籽乱飞的环境下全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被敖白按着躲草丛里的时候,细细的草尖若有似无地碰着他的脸,鼻子更是痒痒…… 其实原本看似无人的草里突然爆出一个大喷嚏,几个劫道的也是吓了一跳的。不过他们刚刚干了一票大的,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居然有富户经过,因为还带着没有战斗力的女眷,所以即使跟着两个护院也还是被他们盯上了。 除了护院以外只有一个肥得流油,瑟瑟发抖的胖公子和两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挤在马车里,刚才经过了一番有点激烈的搏斗,以六敌二大获全胜的山贼们一时间都觉得自己武功盖世,豪气干云。于是就借着二两英雄胆持刀上前拨开草丛,于是敖白和吉祥就曝露了。 一个满口黄牙的瘦子哈哈大笑,打量敖白:“这年头连小娃娃都会私奔了?” 他把有着一双漂亮猫儿眼的敖白当做是女孩子了。 不管是精致的敖白还是嫩得看起来很好下嘴的吉祥,都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更不用说两个孩子身上的衣料,几个土包子山贼见都没见过。 他摸了摸敖白的衣摆,那衣料在大太阳下竟然是沁凉沁凉的,要不是他手粗,估计摸上去都被被这料子滑开。 两个孩子都没有戴长命锁之类的东西,但光是这不寻常的衣料恐怕就值不少钱。 正在被评估价值的敖白在心里斗争了很久。 说实话他的年纪比这几个凡人加在一起都大,可是就是吃了外表上的亏,要是自己看起来是个高大挺拔的侠客——好吧,哪怕是个身长玉立的翩翩公子,事情都好办得多。暗地里使一点小法术,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隐世的绝世高手并没有难度。 可惜现在……敖白蹬了蹬小脚。 一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孩子天生神力,把六个山贼一顿好打……光是想想就觉得很诡异。 吉祥眨巴着眼睛和这些人相互打量。 没有想象中的彪形大汉,这几个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山贼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书上那种快意恩仇的气质,矮的矮瘦的瘦,裤腿一卷就是一副刚下地回来的形象,连那大板刀都没有慑人的寒光,上面也没有一挥就叮呤当啷响的大银环。 吉祥失望了。 一个看起来最猥琐的山贼似乎是个头子,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吉祥,然后盯着吉祥鼓鼓囊囊的衣服看。 敖白心里咯噔一声。 出发前他曾经建议吉祥把金元宝藏起来,吉祥反问他:“金元宝是不是好东西?” 金元宝当然是好东西。 “那好东西干什么要藏起来?要是有人要看,再掏出来不是很麻烦么。”吉祥这么说。 在小猪的观念里,好东西不是拿来用,不是拿来收藏,而是拿来显摆的。通常在龙宫里不管得了什么宝贝,吉祥第一件事都是要带着宝贝逛龙宫一圈,接受众人各种夹杂着羡慕嫉妒恨的赞美的。 嗯,可能不一定羡慕嫉妒恨,但是啧啧称赞是一定要的。 敖白不知道怎么和吉祥解释钱不露白的道理——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人心的险恶。于是也就任由吉祥把金元宝放在怀里,凸出几个小包来。 “这是什么?”那男人一开口吉祥就皱鼻子,大概山贼之间互通着某种传统,比如不清洁牙齿。 “元宝。”吉祥虽然被提着,但还是得意地挺了挺胸膛。 敖白吸了一口气。 恐怕他不得不当一回妖怪了。反正这里这么偏僻,闹个山精什么的很正常…… “你有元宝?”那山贼有趣地问,并不急着去搜吉祥的身。 吉祥表情更加得意了:“你先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你就把元宝给我?”那山贼问。身后爆出一阵大笑。 吉祥考虑了一下。“不。” 笑声骤停。 “放我下来,就给你看一看。”吉祥说。 敖白垂着的手已经做好准备了,打算那山贼有一发难的迹象就动手。 果然,天气太过炎热,人都没有什么耐心,那山贼不理会吉祥,抬手就要往吉祥衣服里摸。 敖白屏息凝神,在山贼的手即将碰到吉祥的衣服上时,翻出手心—— 大地突然一阵震动。 “什么声音?”山贼们都回头。 一阵轰隆隆的响声由远而近,似乎还夹杂着喊声。 原本被山贼们捆在一边的胖子嚎了一声,一把撞开身边的两个丫头,疯狂向路边蠕动。 “那是……羊?!”山贼头子被一眨眼就到了眼前的漫天黄尘惊到了,几百只蹄子踏在地上,震动人脚心都疼。 狂奔而来的不只是黄褐色的野羊,里面还夹杂了别的什么——但是被惊到的人们都顾不得细看了,被惊到的野羊是不怕人的,一旦被撞了腰倒下,说不定连命都要没了。 人在紧要关头优先考虑的总是自己的小命的,原本被提着的吉祥和敖白在这个时候像是不值钱的废物般被扔开,唯恐被他们拖累了逃命的速度。 羊群只会沿着山道奔跑,若是动作快攀上一边的突破或者离开大路就行,但是之前被山贼们捆了个结实的几个人却是行动不便,在敖白伸手去拉吉祥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一声女子尖利的声音,但是很快就被淹没了。 等到羊群跑过,几个山贼才狼狈地翻回来。好在他们向来习惯抢了好东西都往怀里揣,刚才的战利品都还在。 “老大,刚才的……两个娃娃呢?”一个麻杆儿山贼愣愣地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只有一个穿水绿色裙子的丫头来不及躲,伏趴在地上不动弹了,绿色的裙子被踩得变成了灰色。 而不知生死的敖白和吉祥却没了踪影。 …… “吓死我了呦。”拉着缰绳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刚才跑过一段窄山路来到相对开阔的平地以后,羊群就渐渐分散开了,一直被夹在羊群里的马车这才能慢慢移出羊群。 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到乌青色的马车蓬上,咕咕叫了两声。 龙的眼睛很好,刚才那些山贼只看到了受惊的羊群,敖白却一眼就发现了羊群中的小马车。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小”马车,敖白通常出行的马车规格至少都是要八匹踏雪神骏拉车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小的顶多能容纳两个人坐在里面的马车——倒不如说这个玩意是有轮子的轿子,不过轿夫换成了一匹马罢了。 和敖白一起挤在车辕上的吉祥张大嘴巴。 “九百九,你怎么在这里?” 嘴角贴着两撇小胡子的青年扭头:“我现在不叫九百九了,你们可以叫我天机子。”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厉害,天文地理无一不晓的意思。” “我觉得九百九比较好记。” “在江湖上一定要有一个好称号……那你们还是叫我九百九吧。”前玄机道士,现改名天机子的九百九郁闷地转回头看路。“你们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马车上?” “我们遇到山贼啦!”吉祥嘿嘿笑。“不过只说了两句话,就有很多羊轰隆隆地跑过来。” “山贼?”九百九大吃一惊。“这么危险,我怎么没看见?” 废话,刚才的黄沙飞得比马车还高,他看得见才叫奇怪。 “那你们被抢了吗?”九百九表示关心。 “他们好像想要我的元宝。”吉祥说。“我才不给呢。” 九百九赞许地点点头:“不要给。” “你怎么会在羊群里?”敖白问。 九百九挠挠脸:“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被卷进来了。” “……”敖白默默地钻进车厢。 吉祥第一次坐到马车的驾驶位上,很是新奇:“九百九,你让我玩一下。” “不行。”九百九严肃地说。“驾车是一件既危险又严肃的事情。要是不小心的话……” “就会被卷进受惊的羊群里。”敖白在他们身后接话。 车顶上的鸽子拍拍翅膀,飞下来落到吉祥的肩膀上。 自从上了招摇山得罪了灵鹤以后,很久没有长翅膀的东西理睬吉祥了,鸽子这个举动让吉祥有点受宠若惊。 “我们刚才也看见一只鸽子。”吉祥伸手去摸摸白鸽的羽毛。 “就是刚才那只。”敖白说。这只鸽子很有灵性,敖白记得它的眼睛。 “它叫九百里,是我……哥哥送给我的。”九百九一脸骄傲。“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它能一天之内飞出九百里。” “哦哦!”吉祥很稀罕,虽然他对九百里到底多远没什么概念,可是听起来就觉得很厉害。 敖白探出身子,仔细看了看九百里。 “它真的能一口气飞九百里?”敖白怎么看九百里都是一只凡鸽。 “它当然不能。”九百九理直气壮地说。“取名字通常都会寄托着一些美好的寓意和祝福,但不要因此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压力嘛。” 九百里深以为然地咕咕叫了两声。 第64章 今天小马车跑了半天后,终于找到了一间已经破得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建筑的破房子来过夜。 九百九认为这一定是行走江湖必备的山神庙。 房子屋梁上贴着褪了色的红纸,前堂已经快塌了一半,屋里空空荡荡,没有案桌香烛,只有一股腐朽的霉味。 九百九适应力挺强,拆了后屋的两扇门铺上干草,再从马车上拿出一件大披风一铺就是今晚的床。 敖白哪里见过这么简陋的东西,皱了皱鼻子却没有说话。他也知道出门在外是比不得家里的。 九百九笑嘻嘻:“今晚我们不用挤在马车上啦。现在去吃饭。” 遇到九百九,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件好事情。 带着吉祥敖白在脑袋上堆着树枝树叶埋伏着看九百里表演光是他的九百里会装死做诱饵引诱野兽来做下锅菜这个技能就很了不起。 九百九带着吉祥敖白在脑袋上堆着树枝树叶埋伏着看九百里表演,那只雪白的鸽子歪歪斜斜地扑到一棵树上,一只爪子曲起来,跌跌撞撞地在树枝间扑来扑去,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 太阳还没落山,但是在树叶的遮掩下光线已经暗了,风吹得草丛间沙沙响。 九百里无助地咕咕叫着,努力尝试着扑了很久的翅膀,不知不见间它身后的一片小树叶颤了一下。 九百九手上搭着一张比寻常弓箭小上一半的弓,屏息凝神。 一条灰鳞红线长蛇用缓慢得几乎不能察觉的速度慢慢游向离九百里最近的那根树枝,无声无息。若不是那冰冷的鳞片偶尔在滑动的时候折射出一闪而过的光泽,吉祥和敖白也还不明白为什么九百九拉开了弦。 九百里似乎浑然不觉,扑腾着又跳了两步,来到了一截没有树叶遮蔽视线的树枝上。 毒蛇露头了。 在毒牙亮出那刹那,九百九的短箭也离了弦。 九百九准头极好,一箭穿过了蛇头! 猝不及防的毒蛇猛地翻滚下树,摔出一下沉闷的响声。 被箭穿头而过的蛇并未死透,然而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狠狠把它脑袋咋了个稀烂以后,那不甘的蛇尾就不再扭动了。 九百里的爪子奇迹般复原了,咕咕叫着飞到九百九头顶上邀功。 吉祥蹲在死蛇旁边,好奇的要命却不敢摸。 “蛇肉能吃么?”敖白问。 龙宫里从来没有烹煮过蛇类。 “哎呀呀,你们怎么这么不识货!”九百九提起蛇尾巴:“蛇肉好吃呐,和鱼肉差不多~” …… 九百九骗人。 吉祥瞪着锅里白花花的东西想。 去了皮的蛇肉被剁了煮汤,只丢了些姜片野菇和粗盐粒,喝起来倒是鲜,但是那被剁成一块一块的蛇肉嚼起来却一点都不能比,每一口似乎都能嚼到骨头渣子,一点都不好吃。 敖白心不在焉地看着火堆发呆,外面天色已经完全地黑了,山风开始呜呜地吹,漏进来的风把火堆吹得一晃一晃。 吉祥喝了一肚子蛇汤,正在打嗝——打到一半瞪大了眼睛。 在火苗跳动间,他刚才好像看见……九百九的影子动了一下? 可是坐在他对面的九百九正在打呵欠呢,分明没有动。 “吉祥,冷不冷?”敖白回头看了看风刮进来的地方。 九百九虽然不靠谱,但也是知道小孩子要仔细对待的,于是在屋里收集了一些断木头和干草把漏风的地方全堵上了。 “你哥哥不是说你被老爹骂了一顿么?还敢跑出来?”九百九拨着火堆又打了个大呵欠,问敖白。 “我……来找哥哥。”敖白说。 “你哥哥?敖离还是敖真?”九百九眼睛变亮了。 “你知道我大哥?”敖白有点意外。 九百九嘿嘿笑了两声。 “我想找二哥。”敖白想了想。“你知道皇城怎么走么?” “想找敖离,去皇城可找不到。”九百九招呼了一下,九百里就飞到他跟前,吃他放在手心里的干果。“敖离现在可是皇帝前的红人呐,上个月被派到江南去了。” 敖白皱眉:“江南在哪里?哥哥去江南干什么?”敖闰曾经对他说过,敖离去人间是要辅佐帝王的,怎么会离开皇城? “我怎么知道他去干嘛。舅……谁都不肯告诉我。”九百九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我也要去找你哥哥——九百里?” 原本专心啄食他掌心干果的白鸽突然停了动作,全身羽毛猛地倒竖,看起来大了一圈。 “九百里,你是一只鸽子,怎么学猫炸毛呢……哎呦!”九百九收回手指。“干什么啄我?” 九百里急促地叫了两声。 九百九挠挠头:“你不喜欢干栗子?早说啊,前两天买干粮的时候……” 九百里又叫了几声,打断了九百九的话。 九百九再迟钝也发现自己的鸽子不对劲了,九百里用喙对着大门的方面,倒竖的羽毛还是没有放下来。 门外的风声大了些,比起刚吃饭时听到了又不同,风声里似乎夹杂着尖利的人生。 九百九听了一会儿。“九百里,那是风声,不要紧。” 风声小了些。 九百里的羽毛慢慢放了下来,九百九想去摸它,又被它用爪子来了一下。 九百九看山风实在吹得凶,而这屋子里全是干燥的木头茅草,生怕半夜风漏进来把火吹大了,于是就熄了火堆,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到后堂睡觉去。 吉祥早就在揉眼睛了,困得话都说不出来,而敖白一直有心事,也提不起兴致说话。 他们谁都没有发现,他们站起身往后走的时候,九百九的影子被留在了原地。 在九百九要熄火的时候,九百里一直在捣乱,等到躺下的时候九百九忍不住对两个孩子发牢骚:“以前我没发现九百里胆子这么小啊……自己被风吓到了还挠我,明明就是自己的生活常识不够丰富嘛。” 敖白翻了个身,不理他。 九百九不停絮絮叨叨:“今天运气好,还能找到个有屋顶的地方。你们不知道,几天前我经过的地方,啧啧,连根毛都没有,全是石头——哎唷!” 吉祥一躺下就累得睡着了,在九百九说得正高兴的时候,吉祥一条腿就砸到了他肚子上。 九百九把小猪胖腿挪开。 啪。 又架到他大腿上。 再次挪开。 啪。!!!! 九百九把即将破喉而出的惨叫声生生憋回肚子里——吉祥的脚丫精准地砸到他鸡鸡上了! …… 敖光推开门,惊动了房里的人。 白泽回过头,笑了。“怎么过来了?” 九蒙枕着一个古朴的青玉枕头,乌黑的长发间隙中能看到玉面上光华流转红色咒文。 “我用把他的神识收在祝邪枕上,不过……”白泽轻声说。“敖光,你要快点下决定。” “我知道。”敖光说。“九蒙很快就能醒来。” 白泽得了龙王的保证,语气立刻变得轻松起来:“我以为你通常是晚上过来看九蒙。” “我来找你。”敖光说。 白泽这才发现,龙王的眉尖一直微微皱着, “找我干什么?” “借窥天镜一用。” 窥天镜可视天下万物,若是法力足够高强,甚至能够连接空间,从万里之外探宝取物。 不过窥天镜是昆仑至宝,若是想用只能向白泽开口。 心情好的白泽很大方:“这种时候你要窥天镜干什么?” “吉祥和敖白到人间去了。”敖光缓缓吐气。“我刚接到西海的信。” 两个孩子自以为缜密的计划其实并不能瞒过谁,他们离开西海不久就被发现了。因为是和吉祥一起溜的,于是西海也遣了信使过来报告敖光。 敖光现在不能离开东海,于是只能来找白泽。 吉祥身上带着敖光的避水珠,敖光很轻易就找到了他。 “哎呀。”白泽说。 镜里不只有小猪吉祥,还有敖白和一个睡得流口水的九百九。他们躺在简陋的地铺上,要不是穿得都还算整齐,白泽几乎要以为那个破烂的地方是丐帮据点。 不过让白泽出声的并不是他们周围环境恶劣,而是在熟睡的三人周围,竟然影影绰绰围了四五个若隐若现的黑影。 “山鬼。”白泽摸下巴。“附在过往旅人影子里,趁旅人熟睡之际吸其精气,变影子为实体,而被吸干的旅人只能把枯骨留在荒郊……他们运气不好啊。” 山鬼变人的事情在一些偏远的村子,或者常常独自走远路,留宿野外的人身上都发生过。死在荒郊野岭的鬼魂不愿轮回,执念化为山鬼,潜伏在山林中等待时机,过路人要是失了防备影子被偷走还不发觉兀自熟睡的话,通常就会在半夜被吸走精魂取代之。 这些山鬼通常会顶替死去的路人回家,继续若无其事的生活,多半直到被取代之人阳寿耗尽下葬之后,家人也不会察觉。 “这种东西害不到吉祥和敖白。”敖光盯着镜子。 敖白身上的龙气足以让这些低等的山鬼无从下手,而吉祥吃了龙王的避水珠,用仙草灵芝养着,又上南山修习仙术,身上已经自然有了仙气护体。 这三人之中唯一危险的,是九百九。 “看这个样子,那些山鬼已经环伺很久了,为什么不动手?”白泽看着那些徘徊在三人身边的黑影问。 敖光却说了一句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他们晚上大概喝汤了。” “?” “吉祥尿床了。” 带着仙气的童子尿,湿了靠着他睡的九百九半个身子。 第65章 “他们在等。”等吉祥的尿一干,九百九就玩完了。 白泽失笑。“小吉祥一直是这么睡觉的?” 吉祥半个身子都架在九百九肚子上——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姿势的关系,九百九被浇了个彻底。 小猪第一次和敖光见面的时候就充分体现出他的肚子是装不得水的,自从耍赖要和敖光一起睡以后,每天晚上被领着去洗漱尿尿已经成了习惯。因为被人照顾惯了,吉祥离了龙宫自己就没有自觉,而九百九而敖白哪里会知道吉祥的习惯?不过这个破房子入夜以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无害,九百九这一泡尿受得不冤。 敖光摇摇头,伸出右手探进窥天镜里。 镜面像是被投进石子的水般慢慢漾开一道道波纹,敖光的的手穿过窥天镜,出现在九百九的脑袋上方。 原本慢慢围绕在他们身边的黑影立刻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慢慢像融化的蜡烛般瘫软下地,发出像是热油浇进铁锅的声音,最后只留下一个影子。 即使敖光不出手,这些没有形体的执念也承受不住龙王突然出现所带来的压迫。 九百九砸吧砸吧嘴,对自己的影子又重新钻回脚底的事浑然不觉。 敖光手指在九百九额心轻点了一下,一道金光隐入九百九眉间。 “你要——”白泽有些意外。 “吉祥和敖白,少不得要受他照顾。”敖光低声说。 “你不把他们接回来?”白泽皱眉。 “……吉祥现在回来,我不能时时看着他。至于敖白,”敖光停顿了一下。“现在敖闰和敖真都不在西海,让他出来走走……也好。” 吉祥翻了个身,似乎湿漉漉的九百九让他不舒服,于是果断地蹬开了九百九。 白泽“咦”了一声。 “碧葫芦里有东西。” 不等敖光开口,白泽也伸了手进镜子去,轻轻去拨从吉祥衣襟里滑出来的呼噜。 白泽手指一勾,原本系在吉祥脖子上的红绳就被白泽拉了下来,小小的葫芦躺在白泽手心。 “小吉祥装了什么在里面?”白泽好奇地把呼噜翻了个个,碧葫芦晃动了一下,明明葫芦口没有塞子,但什么都没有被倒出来。 “小东西还护主。”白泽看着呼噜在他手心滴溜溜转了个圈,笑着把碧葫芦挂回吉祥脖子上。“都长大了。” “吉祥的东西。”敖光看了他一眼。 白泽摆手。 敖光封住了敖白的龙气和吉祥的仙气,又给各自留了一道护身的咒术给他们,这才收回手。 白泽打趣:“至少把小吉祥的裤子弄干吧?” 敖光收起窥天镜,表情一本正经:“洗裤子也是一种磨练。” …… 九百九是在一股尿味中醒来的。 原本靠着他谁的吉祥已经滚到一边了,撅着屁股打呼噜。 九百九伸手一摸。 “吉祥——!!” 破屋子里爆出的怒吼惊飞了早起的鸟儿。 九百九指挥幸免的敖白在小山溪边捡树枝生火,然后扒了吉祥的裤子连同自己的衣服扔进小溪里,用石块压着,用水流冲。 敖光大概希望看起来似乎是个老江湖的九百九教吉祥一些东西,比如说洗衣服。但却没料到其实九百九虽然活得乱七八糟,但本质上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哪里会洗衣服。九百九认为溪水是流动的,用水冲一冲裤子就会被冲干净了——了不起再用脚踩踩呗,他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不知道那个地方女人在河边洗衣服都是用脚踩…… 吉祥的光脚丫踩在水里圆圆的鹅卵石上面,会有小虾子从他脚趾间艰难地挤出来再游走,乐得小猪笑得震天响。 敖白趁九百九和吉祥光着屁股在水面踩衣服时,手指一弹,身前一小堆树枝就着了起来。 “火升起来了?”九百九拎着吉祥回来。“等下我们去抓鱼吃。” 敖白看了看他们来时的方向。“要在那里捉?” 九百九回头。 被尿湿的裤子在水里欢快地摆来摆去。 …… “我们还是到了下个镇子再买吃的吧。”九百九一脸冷静地转回头,又冷静地掐了一把吉祥的光屁股。 原本不大的小马车里挤了两个人,车辕坐着从来没有摸过缰绳的敖白。 “一直走,只有一条路,拉着绳子不要放也不要拉紧就行。”天机子在马车里做紧急辅导,马车后面飘着两条裤衩和下衣,山风挺大,被吹得像两面奇形怪状的旗子。 “这样就行了?”敖白牵着缰绳。 天机子胸有成竹:“我一直是这么赶车的!” 车当然不是这么赶的。 九百里站在马背上,朝主人咕咕了两声, 这种天方夜谭的赶车法之所以能让九百九一路走了这么久,其实是因为拉车的马。 虽然这匹马年纪不小,但胜在有经验有灵气,这一次路又熟,一路上基本上没九百九什么事,都是这匹马自己悠哉小跑着过来的。 九百九没有裤子穿,于是把马车丢给个头还不到他胸膛的敖白,躲到车厢里。 吉祥和九百九不一样,没有那一颗既敏感又忧郁的少男心,很是坦然地光着屁股露着鸡鸡钻来钻去——反正他在东海也是常常裸奔的。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吉祥问。 “我们去扬州。”九百九打开车窗,让山风吹进来:“去找敖离!” “对了,”九百九探出个脑袋:“敖白,你哥哥……现在在哪里?” “你不是说他在江南?”敖白眨眼睛。 “不不,我是问你那个……”九百九挠挠头:“那个长得跟仙子似的那个哥哥。” ……除了敖离,敖白还有哪个哥哥。 “你说大哥?” “他是你大哥?他叫什么名字?怎么不跟你一起?”九百九眼睛晶晶亮。 敖白回过头仔细打量了九百九乱糟糟的鸡窝头和光屁股,下了结论。“丹朱比较美。” 九百九一脸茫然:“啊?” 敖白小下巴一扬,转头不理睬九百九了。 敖白从小被敖真疼爱,敖真又何尝不是敖白的骄傲。 敖真生得俊美,个性沉稳又能力卓越,不说在西海,就是放眼四海三界,同辈里谁都比不上他哥哥——只是敖白一直这么笃定。 这么好的哥哥,比如要配一个百里挑一……不,万里挑一的人才行,不够美不够聪明不够优秀敖白不同意。 九百九去捏敖白的脸:“告诉我你哥哥叫什么名字,除了山给你买杏仁糖吃。” “我也要!”吉祥也挤上去。 九百九用脚趾去夹吉祥鸡鸡:“昨晚尿了我一身!还敢向我要糖!” 吉祥嘎嘎笑,扭着身子躲开:“我睡着了不知道!是你尿的!” “胡说!我天机子从来没有尿过床!”九百九大怒。 “你昨晚就尿了!” “是你尿的!” 两个光屁股的家伙开始在狭小的车厢里扭打。 敖白揉揉自己被掐红的脸颊,向前看去。 他凝神细听,迎面吹来的风中已经隐隐夹杂着若隐若现的人声,。 想来已经出了荒山的范围,要有人烟了。 敖白想了想,把车门开得更大了些,里面的裸男打斗越来越激烈。 他笑眯眯地牵着缰绳,小马车身后挂着裤衩儿,快乐地向前驶去。 第66章 吉祥从未见过远远看去一片绿浪的稻田,几乎被茂密草丛掩盖住的小水沟,甩着尾巴大摇大摆挡马车路的小黄狗,还有路边叫不出名字的野藤上结出的小小青瓜。 村子紧靠大山,见过最有见识的人也不过是货郎的村人也从未见过这么小的马车,神奇站在马背上的鸽子,还有坐在车辕上表情一本正经牵着缰绳,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孩子。提着水桶结伴从井边洗衣归来的村妇们惊奇地看着小巧的马车穿过村子中央的大路,其中眼尖的夫人除了坐在车辕上的小人儿之外,似乎还从那半开的车门中瞥见了一个光溜溜的什么…… “碰!”车门在惊叫声响起前,从里面狠狠地被合上了。 “哎唷,这车子后面挂的啥东西?” “看着料子挺好,可别是……” 九百九这辈子还没有这么窘迫过,敖白竟然不声不响就把马车驾到了一个村子里也不提醒他一声——裤衩儿还在车后面晾着呢!和吉祥打闹得太投入,九百九差一点忘记了自己还光着屁股这件事,还是刚才路过的小狗吠了两声,才让他惊觉竟然已经出了山了! 其实他倒也不是真的如何害羞,锦衣玉食的九百九从小到大哪一次沐浴的时候,身边不站着几个人伺候的?在人前光屁股露鸡鸡这种事情他早就习惯了。但纵使脸皮再厚,该有的常识九百九还是有的:在这种乡下地方要是裸奔被人看见,绝对是件惊世骇俗的大事。 “敖白,你快停下车。”九百九捶门。“我要穿裤子!” 敖白低头玩腰带,任由马车慢慢走:“我不会停车呀。” 九百九差点要把门挠烂了——好在九百里是只聪明得成精了的鸽子,扑扑翅膀飞到马头上咕咕了几声,马车竟然就慢慢停住了。 九百九恨不得冲出去亲九百里一下。 车停了!可以去拿裤衩儿了! 吉祥扒在车窗上往外看:“他们干嘛看着我呀?” 扶住车门的九百九僵硬回头:“你说的‘他们’是什么……?” “来了个黑大叔……也停下来了,又看着我~又好像是在看敖白……”吉祥挠挠头。 他还不懂得这就是传统华夏民族文化精髓之一——围观。 简称看热闹。 神奇的九百里确实成功让马车停下来了,可惜停的不是地方。 小小的村子一共就三条路,马车正好停在交岔口。现在快中午了,下地干活的撒欢疯玩的带崽儿啄食的……差不多都要回来吃饭了。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腿上的泥还没干呢,就热切地和巧遇到的木匠邻居热切讨论起这个马车是不是大城里新近流行的样式了。而女性的目光大部分是惊叹地放在瓷娃娃敖白身上,光是看就滑嫩白皙得不像话的皮肤,小巧的鼻子和漂亮的大眼睛……就连瓷娃娃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她们从来没见过的——光是看,她们就知道哪怕是过年时货郎带来的,贵得要命,据说是城里最火的布料,也及不上那娃娃身上的一个衣领子! 九百九小心地挤在角落,杜绝一切外面的视线能通过窗子看到自己的可能性。 无奈车子实在太小,于是九百九只好和吉祥打商量。 “吉祥。” “干嘛?” “你出去帮我把裤子拿进来……” “哎呦~我会害臊的。”吉祥眨巴眨巴眼睛。“敖光说不许不穿衣服乱跑。” “放P!”九百九悲愤了。“那刚才在路上是谁光溜溜地一会下车摘花一会爬到车顶尿尿的?!” “是谁这么不害臊?”吉祥惊奇。 九百九抬起脚。 “我要开门!”吉祥威胁他。 小猪可精呢,从九百九的举止就能推断出九百九一定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光屁股。 “吉祥大哥!我给你买糖!” “买多少?”吉祥背着小手问。 “要多少就买多少!” ……越聚越多的村民们不太敢上前和敖白搭讪,正自以为很小声地议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又从马车里伸了出来。 小肉手点了点敖白的背。 敖白跳下车辕,绕到车后去拿挂着的裤衩。 不管是敖小白下车,走路,还是伸手拿东西,每一个动作都能引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原来那么漂亮的小人儿是真的!是会动的! 吉祥很是大方地钻出车门,赤裸地坐在车辕上等敖白,藕节似的小脚一翘一翘,带得人的嘴角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原本连议论都要离得远远的群众放松下来:从马车里又钻出个小孩儿,虽然没有像刚才那个一样漂亮到扎眼的地步,但却是白嫩嫩软绵绵,一脸福气相,一看就要联想到年画上的胖娃娃,看着那圆滚滚的小屁股,任谁都忍不住打心底高兴起来。 一个见过些世面的大婶站近了些问吉祥:“小……公子,你们打哪儿来的呀?” 她们不懂得富贵的大户人家要怎么称呼,‘公子’还是在老人唱的戏文里听来的——对她们而言,‘公子’就是所能想到的礼貌和尊敬的最高级了。 吉祥笑嘻嘻:“我们出来玩。” 圆脸圆身子的吉祥一笑,看起来就更招人疼了,几个女人也忍不住靠了过来。 敖白回来把衣服递给他,吉祥开始东扭西扭地穿衣服。 小猪脱衣服利索,穿衣服不太行,折腾了半天把自己捆在衣服里了。 敖白手忙脚乱地帮他解,西海的小太子更不擅长这种事情,弄得一团糟了以后反而看急了围观的人。 “哎呀……不是这样的!”大婶大着胆子去帮吉祥:“咋把头往袖子里塞……” 一有人上前,之前无形的隔阂也就消除了,几个女人也上前帮忙。 龙宫的衣服不论款式和衣料都是村妇们没有见过的,但是女人在这方面天生就有天赋——几个老姐妹一边解一边讨论商量,竟然很快就把吉祥给收拾齐整了。 吉祥这才拿起九百九的衣服往马车里塞。 九百九早就等急了,七手八脚地往身上套,一时间马车里丁零咣当好不热闹。 “这车里还有谁啊?”几个大婶围着吉祥和敖白怎么都看不够,天底下怎么还能有这么漂亮可爱的娃娃呢,那小脸小手白的,那衣服精致的,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小少爷,和他们一比起来……不,家里那几只泥猴儿根本就不能拿来比…… “哥哥。”敖白抢先回答。敖白向来是老少通杀的,虽然心情不好,但是真的摆出笑脸来仍然杀伤力十足。 “那衣服……” “哥哥尿床啦。”吉祥笑得眼睛都眯成弯弯的小月亮,声音洪亮而神气:“裤子湿了要晒干才能穿,不然要着凉。” 来不及穿好衣服出来辟谣的九百九杯具了。 …… 小山村没有什么精致的吃食,但是摸两个鸡蛋炒一点自家种的青菜也是很香的。刚才第一个上前的大婶知道他们刚从山的另一边过来以后,就很是热情地要带他们回家休息。 由于敖白和吉祥实在长得让人稀罕,大婶炒鸡蛋的时候还难得大方地多抹了两遍油,上桌了看看菜不够,又踩着梯子上阁楼去解过年时候腌的腊肉。 大婶家里有个奶奶,快八十了眼睛还看得清,拉着吉祥喜欢得不行,絮絮叨叨地说吉祥是天上菩萨身边的小金童。 九百九刚才在大半村人面前丢尽了脸,又不能立刻对吉祥发作,只恨不得把脑袋缩到衣服里去。 大婶有两个儿子,都跟着父亲下地去了还没回来,九百九摁着吉祥坐在桌边等。 “你们先吃。”大婶忙劝。“他们都是猪肚子,等会我多煮两个菜给他们。” 敖白吉祥不明白,但是九百九清楚得很,这个农家小院勉强不算破败,但也是够清贫的——桌上两个荤菜一定是极少拿出来的。某些时候,九百九身上并没有带上所谓贵族的气派,要他坐在这里独自吃着人家半年不见得端上桌一次的菜,他吃不下。 不过吉祥并没有等很久,当家的男人带着一身汗气和两个儿子回来了。 男人有些寡言,但却不小气,上桌了默默把鸡蛋和腊肉推到吉祥和敖白面前。 他们的儿子都有十六七了,有一个嘴里含着饭还不消停,不停地和九百九打听山外面的世界。 大婶本来是笑眯眯地给吉祥敖白布菜的,随着小儿子话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 “李双林!”大婶终于拍了桌子:“吃个饭还不让人安生!你翅膀长多硬了?” 吉祥和敖白都被吓了一跳。 不管是织织还是其他宫里的婢女,都没有在吃饭的时候拍过桌子。 李双林顿了顿,像是想反驳,然后又低头扒饭。 九百九连忙打圆场:“年轻人总是想闯一闯……” 李双林一个劲问他山外到底有多精彩,不用猜也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愿意一辈子待在山里。 “公子你不知道!”大婶气呼呼:“他从小的就不安分!要是他想去学点正经手艺也好!偏偏……” “我就是想当兵去!”李双林惯下碗:“将军月初就到半城了!这辈子他可能就来一次!大丈夫保家卫国哪里不正经了?!” 九百九和敖白吉祥已经全然安静了。 怎么吃个饭吃着吃着就弄出了家庭矛盾呢? 不过——半城,将军——?九百九无端打了个冷战,觉得自己一定多心了。 “那个……当兵,也没什么不好。”九百九小心翼翼地说。“现在国库充盈,军饷也……” “不行!”大婶拔尖了声音:“这小子出去了就没有回来的一天了!当了兵谁知道被发到哪里去?!你奶奶还指着你养老呢!” “他爹!”大婶猛地转头,目光炯炯:“二小子闹了这么久,你抽他一顿!” 第67章 李双林的爹年轻的时候在外面跑过商,和账房先生学过认字,后来爹没了,娘没人照顾,才赶回这个村子成家守祖坟,是村里少数见过世面又有点学问的人。 这一点,从他给儿子起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在一堆草根驴蛋的名字里,李成林和李双林兄弟俩的名字一报出来大家就觉得很高级。 十六岁的李双林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想参军,从年初就开始蠢蠢欲动了,一直在跟家里头试探——上月护国将军狠狠教训了南疆的蛮子一通,然后回朝要经过半城的消息一传进来,李双林更是像屁股上燎了一个大水泡,彻底坐不住了。 今天碰上一看就是城里人的九百九他们,李双林有点忘形,忘记了自己老娘是坚决反对他离家的。 所以大婶拍了桌子以后,一时间饭桌上气氛有点尴尬起来。 李家男主人皮肤黝黑,被老婆点了名以后就停了动作,也不发话。 小村子饭桌上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婶一边给吉祥夹鸡蛋一边忿忿:“家里是少了他吃还是少了他喝的?地里的活都干不过来!过了年给他哥说个媳妇不就该他了么?!要是打仗去了猴年马月才能回家……” 吉祥听不懂,于是也不花心思去研究他们在吵什么了,专心去捡蛋黄吃,把蛋白撇到九百九的碗里。 李双林好像对他娘忌惮得很,几次想开口辩解都咽回去了。 “那个……男儿志在四方。”九百九想了半天才憋出几句话:“年轻人想见见世面是好事情。再说现在也算太平,南蛮十年内都不敢过来了,就算去当兵,也不见得会被抽去打仗……” “真的?”大婶停了动作:“真的不打仗了?” 九百九想了想。“这一次将军就带了蛮子的求和书回来,别说十年,就是十五年内,蛮子都很难再进犯了。”护国将军威名远扬,除了战无不胜的铁胆黑骑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身边有一个吝啬得出了名的军师——凡是经他草拟的和书,边关商路开通协议,边境贸易等等,无一不是占尽了最大便宜,是真正的蚊子经过也要掰条大腿的角色。这一次想必南蛮被敲诈得够呛,想东山再起也要等好一阵子的。 “少爷是个明白人。”李家男主人终于开口了。“我还干得动,家里缺他一个也不会少种一亩地。” 李双林不敢置信地抬头。 “就是把你拴起来,你也迟早要咬了绳子跑出去。”男主人站起身来,去扶老太太起身。 老太太饭量少,早就吃好了,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也不知道听得懂多少。 李双林低着头拿起碗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起身大步抢上前,拦住要扶奶奶进屋休息的老爹。 大婶眼睛红了,去看小儿子,伸手去收拾碗筷。 在她身后,李双林在奶奶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声音响过了屋外声嘶力竭的蝉鸣。 …… 九百九其实很有钱。 那辆小得挤死人的马车下面,有一个夹层,里面有所有银庒都通用的银票和不少银子,其中还有吉祥因为衣服湿了没处放,被扔进去了两个金元宝。 九百九上了马车,趴在底座上扳开机关伸手去摸银子,掏出两块碎的出来,估摸着加起来有五两多,就拿了给大婶做谢礼,吓得大婶后退了两步。 “哎唷,就是两碗饭我可不敢拿着钱!粗茶淡饭的也是公子们不嫌弃……” 九百九笑得比花儿还灿烂:“哪的话,我们在山里走了好几天,干粮早就没了,大婶救了我们一命。而且……” 九百九比了比九百里:“我跟大婶买一袋谷子豆子什么的来喂鸽子,这是谷子钱。”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家里种的粗粮怕糟蹋了公子的好鸽子……!” 一两银子能买近两百斤大米了,九百里撑死也就能带走十斤豆子谷子,大婶哪里敢收这么多钱。 九百九见大婶不肯拿,就把银子塞进吉祥手里:“把这个去拿给奶奶玩。” 吉祥年纪小不忌讳,滴溜溜跑到人家内屋里去了。 大婶和李家兄弟俩都愣了,想要追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东西到了老人手里,他们无论如何是不敢去跟奶奶要回来的。老太太一辈子没有见过大钱,只觉得吉祥拿进来给她银子亮晃晃的好看得很,眯着眼睛对光看,转头又笑眯眯地塞给了跟进来的李成林。 两块银子,兄弟俩一人一块。 俩兄弟不知所措,奶奶当面给的东西,他们也不敢轻易就还回去给九百九。 九百九早就扛起吉祥叫上敖白:“我们到城里去!过了半城就有大路通扬州了!” 大婶急急地把几袋东西堆到马车车辕上。 九百九给了一笔大钱,按理来说她不想收。但是李双林已经得到许可要出山了,出门要用钱,家里大小杂事柴米油盐更是要钱……站在持家的立场上她也没有再花大力气推辞。 就是因为如此大婶觉得很愧疚,认为自己占了个大便宜,于是把家里的新米和剩下的腊肉全都给堆上车了。 李成林送他们到村口,说弟弟明天就出发。 还说谢谢九百九给了他们这么一大笔钱。 九百九热情地和李成林告了别,然后坐在马车里看着那几块腊肉发呆。 五两银子,在皇城还不够他一壶茶的钱。 他自以为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一点碎银子,应该是既不会吓到人家,也能表示答谢的数量。 但是李家却谢谢他给他他们家“这么大一笔钱”,说他是个大好人。 “他们……真的很穷啊。”九百九说。 敖白也挤了进来。外面太阳太烈,他已经全权委托九百里驾车了。 “什么叫很穷?”吉祥吃饱了,躺在车子里不动弹。 “就是没有钱的意思。”敖白觉得自己蛮了解人间常识的。 钱……吉祥眨眨眼睛。 在西海的时候,敖白说元宝就是钱。 “那他们早点说呀,我可以分一个元宝给他们。”这样他们就不穷了。 吉祥揣着两个元宝这么久,看也看够了玩也玩够了,开始嫌累赘了。 九百九捏他脸:“元宝?五两银子就吓到他们了,你给金字他们敢要么?” “李双林想当兵……”敖白若有所思:“当兵很有意思么?” 九百九撇撇嘴:“在别处我不知道,但他若是想进护国将军的军队,那就是一点乐趣都没有的。” 九百九还不叫天机子,也不叫玄机道士的时候,曾经被命令陪着去看铁血黑骑操练过。 身边的人都看得热血澎湃惊叹不断,九百九只觉得校场里正在举办非人怪物的聚会。 敖白也学着吉祥躺下,挤得九百九只能曲起脚坐在角落里。 吉祥看着敖白的脸,突然觉得敖白某个地方看起来有点像敖光。 但是认真说起来,敖光冷峻敖白精致,其实没有可比性。 但是看着敖白吉祥就是突然想起敖光了。 敖光现在在干什么呢?马车晃动的频率让吉祥昏昏欲睡。 敖光,千万不要发现他又偷偷跑出来了啊……他过两天就回去了…… 吉祥想着想着,打起了小呼噜。 …… 吉祥不知道敖光在干什么,敖光却时时知道吉祥在干嘛。 窥天镜被敖光扣下了,小猪在人间放个屁敖光都知道。 要是吉祥现在回到东海,一定有点认不出来了。 原本海天一线云白海蓝的景象已经发生变化了,一直把龙族视为对头的海妖暗暗集结,从某个曾经被重重封印的角落蔓延出来的黑云慢慢把东海的天空染成了深色。 不详的征兆越来越多,龙宫却巍然不动,只是少了一个九蒙,令敖光多少变得更忙了一点。 白泽回了一趟昆仑,再来的时候让敖光在宫里划了一块地方,让他种花。 “要九转还阳。”白泽每天更换九蒙房里熏着的药草,向敖光汇报进展。“不过那种神草在昆仑已经没有了。我向陆吾要了一些替代品,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九蒙被摄了魄。 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被摄了魄。 魂还在,但是魄却从九蒙身体被分离出来。白泽神通广大,上天入地,很快就把九蒙已经飘离东海的魄找了回来,但是却无论如何也回不到身体里去。 从来没有哪一个神仙遭遇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九转还阳是天地还是一片混沌时期从地心里长出来的神草,有了它哪怕是魂都被打散了,也能重新补回来。九蒙只是被分了魄,白泽很有把握如果有九转还阳,就能把九蒙的魄重新引回体内。 但这是真正“传说中”的仙草,连活了那么久的陆吾都只是听说过,谁都没有办法肯定说九转还阳曾经真实存在过。 无奈白泽只能一面寻找,一面在玄圃里寻了些【也许】能够发挥和九转还阳相似功效的仙草来逐一尝试。 “如果实在找不到,”敖光慢慢说,“等‘他’出来了……” “‘他’不见得能出来!”白泽难得打断他的话。“‘他’也不能出来!” “当年我和你一起动的手。”白泽转身看着敖光的眼睛。“你对自己没信心,但我不像你。我自认当时用了最狠的手段。如果这样还能被他冲破,那我不介意再动手一次。” 敖光沉默了一下。 “九蒙是受了他的龙气影响,才有机缘修仙的。”敖光说。“如果找不到九转还阳,那他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白泽低头去看九蒙,长长的头发垂到九蒙枕边,一时间分不清散乱铺在床上的,究竟是谁的头发。 “九蒙会醒来。”白泽伸手掖好九蒙的被子。“他也不能出来。这两件事情,我一直都很笃定。” 第68章 双头红漆柜,精铁大算盘。 斜倚在柜台上的老板娘半撩起眼帘朝吵闹的门口看了一眼,立刻挑起眉毛。 她开店这么多年,自认见过了不少人,但却也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组合——眉眼俊秀,却粘着不伦不类八字胡的小子,一手拉着一个小娃子。 两个小娃子倒是长得不一般,看起来不像是会独自出门的。要不是那个小八字胡眼睛还算澄澈,老板娘几乎要以为他是个人拐子了。 看见有客上门,一直闲得打苍蝇的小二抄起坐在炉上的大茶壶迎上来,年纪不过十四,倒是穿得齐整干净,只是年纪小,一看就稚气未脱。 九百九一手拉着一个,力图摆出一副严肃而不失狡诈的老江湖面孔来。可惜身边要是只有敖白还好,但这个吉祥却真是毛虫托生的,不管是抱着走牵着走拖着走,必定要扭个不停钻来钻去,多么好的形象都是要被毁得一干二净的。 小二自然是没有感觉到九百九的威风,笑嘻嘻地领着他们上座。 “没有包间?”九百九挑剔。这间店虽然小了点,但是摆设都算精致。 天机子大侠一向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要是在野外烤个馒头抓只麻雀也就过去了,但要是到了城里,还是该铺张的铺张,该浪费的浪费,怎么享受怎么来。 “小店楼上全是客房,楼下也够干净。”小二连忙说。 不够档次。九百九在心里盘算完毕,摆谱:“爷不习惯!” 说着就想往外走。 没想到不等小二留客,吉祥就一屁股坐到一边的凳子上不动了。 “吉祥,我们去找家好的……”九百九哄他。 “我不愿意坐马车了,我想吃饭。”小猪早就觉得累了,坐车很颠簸呢,一点都没有呼噜或者驾云舒服,很耗费体力的。 敖白默默地自己从一张八仙桌上拿了个杯子,伸到小二面前要茶。 西海的太子也累了。 九百九:“……” 老板娘这才在柜台后慢慢开口:“这个时候,也只有我家丰庆楼还做这生意了,小公子要是不嫌弃就将就着对付一顿,出了这个门甭管到哪个酒楼,想找个手脚利索的厨子都难……” 吉祥:“吃饭吃饭!” 天机子没辙了:“你先帮我把门口的马车牵进去……” “好嘞!这就找人给您喂马!”小二笑眯了一双绿豆小眼,朝后堂吆喝了一声,然后屁颠屁颠地摆开凳子。 “菜牌呢?”九百九一脸嫌弃地咕咚咕咚灌下半壶菊花茶。 “蒸老南瓜,红烧豆腐,烫江青菜,炒蛋花儿。”小儿连忙报菜名。 “……菜牌呢?” “客官,小店现在就这几个菜色……” “……啊?”九百九愣了。 “啊,还有一个!榨菜丝儿!”小二补充。 老板娘婷婷袅袅地走过来,朝九百九笑笑,然后往小二脑门子拍了一巴掌:“光吃饭不干活的东西!有谁跟你这么报菜名的?!” “丰庆楼今日上特色头牌菜:福禄金砖,白玉玛瑙,青龙打滚,金镶玉。”老板娘收回手,眉梢里透着一股天然的风流。“还有三色翡翠。” “哦哦!”吉祥欢呼:“听起来这些菜很值钱!” “……老板,那些还是南瓜豆腐榨菜丝儿吧。”九百九说。 老板娘掩唇而笑。 “你们这是什么店?!我不要四珍八馐,但好歹也有个像样的菜吧!怎么全是青菜豆腐!”九百九很悲愤:“老子有钱!” “客官,这不是钱的问题。”老板娘笑容不减:“如今半城是个什么样子,你们一路过来也都看见了。能用的人都不在呢,现在也只有几个小子的家常菜能上桌招待了。” “什么意思——哎唷吉祥你给我松口!”九百九叫得痛彻心扉。 “吉祥饿了,还是先上菜吧。”敖白代替九百九对小二说:“有什么就上什么。” 九百九好不容易掰开吉祥的嘴巴,撩起衣袖两排小牙印清晰无比。 “你饿昏头了么!”九百九跳起来去掐吉祥的脸:“连人肉都吃!” “吃饭吃饭!”吉祥眼冒绿光。他很不满意九百九光说不吃的做法。 九百九只好投降。看吉祥的样子,再不妥协说不定还得再挨上一口。“先上菜吧,不然这小子要吃人了!” 原本只觉得自己走路无聊,多了两个孩子没事还能掐着玩,没想到其实招惹来的是两个小拖油瓶,想装相摆谱都不行——确切地说,是【一个】拖油瓶。敖白是将来的小……嗯,将来的小舅子,好生伺候是应该的。可是短短两天相处,吉祥已经把自己不好伺候的本质暴露无遗,而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吉祥都有办法让九百九不得不含冤屈服。 不过既然接受了要在这家店吃饭的事实,九百九就开始安慰自己:虽然店不够大不够豪华不能衬托出他世外高人的身份,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有一个看起来就是风流寡妇的老板娘——这可是发生武林大事的经典场地! ……虽然,伙食简陋得出奇。 …… 九百九本以为招待他们的小二年纪就够小了,没想到端菜上桌的时候又出来一个更小的。 “这店怎么回事?”九百九嘟囔。看那个帮忙端菜出来的孩子一脸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的表情,该不会这些菜是这孩子做的吧? 先前那个大一些的小二举着茶壶为他们添茶:“厨子都不在,小冬是大厨的徒弟,学了这么久做的菜也还行……” 名叫小东的孩子还抱着托盘呢,脸已经通红了,转身就跑了。 不过吉祥很给他面子,动筷子前就把所有的菜都拨拉到自己面前来了。 “你们厨子哪里去了?”九百九纳闷:“你们店里的伙计年纪都这么小么?” 小二笑容小了些:“咳,咱也知道看起来是寒碜了些,但是现在城里也就这样了,没办法……” 九百九觉得很诡异。先前并没有注意到,进城的时候顶多觉得半城比想象中的要冷清一些,街道上都没什么人走动。现在一坐下来仔细想想,就觉得不对劲了。 城里的人呢?怎么少成这样?按说将军这阵子就要经过这半城呢,怎么一点迎接欢庆凯旋的征兆都没有? “都到城外去啦。”店里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客人,小二乐得在一边和他们闲聊。“城里壮劳力现在都到大堤上去了,剩下的都是女人和孩子老人。” “怎么回事?”九百九和吉祥抢南瓜泥。之前很是看不上,但是几个家常菜一上桌,三张嘴就没有停下过。 够熟的老南瓜蒸的软软烂烂,甜丝丝,口感又绵细,舀一勺配上白米,嚼起来就停不下。尤其是吉祥很喜欢,吃得满嘴都是。 “今年入了夏,半城不知怎的,突然发了大水。”小二的表情很有点神秘。全天下的小二都有一个优点,就是能说会道。要是换了老手,可能不在九百九身上榨点油水还不愿意开口。只是这个小二显然年纪还小,经验也不足,一被问到就喋喋不休起来:“咱也是在半城住了四代的人了,我奶奶都没见过半城能被水淹了过。啧啧,那时候我还在睡觉,突然间就被吵醒了,一起身水都快淹到床上了……” 九百九想了想。“半城外……是澧河?” “可不是!”小二拍大腿:“百年来风调雨顺,谁都没想到会出事过。抢修了半个月大堤,好歹等水退下去了,月初又涨起来了。当时不是恰好大将军来这儿吗,转头就带着军爷去保堤了。可亏了大将军,不然得有不少人累死在堤上。” “老人都说澧河的龙王爷不在了,没有龙王爷,澧河就没人管了……” 吉祥听得兴致勃勃:“那龙王爷去哪里了?” “谁知道呢!”小二也觉得吉祥生得逗人,越讲表情越丰富:“反正大家都说现在澧河没主了,听说要发水的前几天晚上,还有不少人梦见有一道白光从河里飞出来……” “那白光就是龙王爷?飞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反正就是飞走了。”小二笑眯眯:“你们是过来看将军的?消息迟了吧,现在外地人都不过半城了,来了也啥都没有。也就是我们丰庆楼还开着,对街的双喜楼和南街的大元酒楼,干脆就关了门了。他们连砍柴和生火的伙计都到堤上去了。” 九百九吃饱了,脑子也渐渐清醒过来:“不对啊。半城虽说不大但也不小,全城的人都去了,再加上一队军队,这许多天多少条大堤都修成了。” “除非你们是用人来筑堤,”九百九不摸那两撇八字胡了:“否则,那么多人都挤在河边,有什么用处?” “按理说也是那样。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堤就是修不好。明明头天晚上筑起来了,天一亮又矮下去了。怎么都压不住水。”小二声音低了下去:“你说这不是邪门儿是什么?那澧河也怪,本来没多深的一条河,一点兆头都没有,说涨就涨。明明没下雨也没山洪,不知道那些水哪来的——发起水来没完没了。要不是抢着建堤,那水大得怕是要淹了整个半城呢。” 第69章 就如同小二说的,现在的半城还在开店做生意的没几家,尤其是入夜以后更是安静得连城外的蝈蝈叫声都能听见。倒是打更巡夜的人比其地方更多些,想来半城近来是被折腾得够呛。 九百九要了一间大房,又吩咐小二在房里摆个大浴桶,把九百里放出去夜游以后,就把自己和吉祥敖白扔进热水里,惬意无比地让自己身上的老泥自然沉淀。 吉祥把呼噜放在水里当玩具,小葫芦飘在水面上一沉一浮:“他说这里的河神没有了,河神是什么?” 敖白戳戳呼噜:“就是镇守河道水势的神。” “——不过。”敖白想了想。“我没有听过澧河这个名字,向来会驻守在这里的也不会是什么大龙。”说不定半城人口中的“龙王爷”,不过是高等些的水族罢了。 并不是所有的江河都会被委派龙族驻守,一些走势平平的小河通常不会掀起什么大浪,就像澧河这种的,通常不是一些旁支的小龙被派过来,就是直接委命当地得道的水族管辖。 “哦哦?”九百九眼睛发亮:“你怎么知道?”敖白是敖离的弟弟,而敖离一直就被九百九认为不是凡人——更不用说现在的敖离是深得皇帝宠信的国师了。 “我就是知道。”敖白皱皱小鼻子。他总不能说着方圆千百里的水域都和西海同源,本质上就是他家的东西吧。 “可惜现在河堤上八成戒备森严,不然的话倒是能去看看。”九百九深感遗憾的搔搔下巴。 基本上九百九的道士之魂一直在熊熊燃烧,没有熄灭过。尤其是上次跟吉祥一起经历了繁城的妖怪事件以后,他更是笃定了天下需要他这种人才。 可惜上次被敖离那个神仙美人哥哥送回去,还没回过神呢,他那优雅强势的舅舅的微笑着吩咐近卫们把他捆吧捆吧扔上马车一起带回了皇城,然后就关在了皇宫里。还说他玩迷信玩得差点把小命都给丢掉了,愣是一把火把他那些秘籍符纸和那个宝贝褡裢一起烧了个一干二净。直到现在想起来,九百九还是要心疼得不行。 吉祥在招摇山上奋斗努力(?)的时候,九百九也一直在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策划一个月酝酿准备两个月,好容易趁着老太后做寿,百官进宫道贺,宫里一片混乱的时候贿赂小太监成功逃出宫来,重获自由身。 本来九百九一出来就像去找他的神棍师傅,可惜那个老头行踪一直诡秘不明找不着,于是九百九就暂时给自己做了个大侠的设定一路吃喝往扬州去找被外派的敖离,打算向他打听那个神仙哥哥。 “如果澧河真的有河神的话,不是河神出了事,就是有什么人借着河神的名头兴风作浪。”热水有点凉了,敖白爬出浴桶。“有水神管辖的河流绝对不会无端制造水患,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不等敖白说完,一道白影就飞快地冲进了大开的窗子,差点一头栽进浴桶里。 “九百里,你不是去做饭后运动了么?”九百九站起身来,顺便把吉祥拎出水,放到床上。“又去找大鸟打架了?我可告诉你姓夏木的军队可在附近,他养的可是老鹰。” 九百里咕咕咕咕一通狂叫。 “莫非你又饿了?”九百九慢吞吞地穿衣服。很不满地教育它:“你刚吃了饭!出去遛个弯就又想吃饭?你是想肥得飞不动呢还是肥得飞不动?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 “我觉得,它是想叫我们出去。”敖白已经穿好了衣服,走到窗边往外看。 “出去?”九百九往裤子里蹬腿的动作一顿。“这么晚了该睡觉了唷。” “可能会睡不着。”敖白回过头来,大眼睛里映上了一层耀眼的红色:“外面走水了。” “啊?!”九百九还没有反应过来,原本寂静的夜就像是惊天劈下一道雷,似乎眨眼间整个半城的人都从梦中被惊了起来。 脚步声,水桶叮当碰撞声,尖叫声吆喝声……一时间全城都上了灯,迅速嘈杂了起来。 九百九抢步到窗边一看,高高卷起的火舌竟然把不远处一间屋子整个包了起来!着火的地点离他们住的店子这么近,九百九仿佛都能听见火里木梁断裂的声音! “我们出去!”九百九匆匆套上鞋:“敖白!吉祥!” 敖白已经穿戴整齐,手上站着九百里。 吉祥光着身子坐在床上板着自己的脚丫子,伸长脖子想往窗外看。 九百九:“……” “吉祥不会穿衣服。”敖白说。其实这样说有点不公平,敖白现在穿的是样式简单的便服,而吉祥因为有一个对搭配异常狂热的侍女织织,每次出门前都套了一层又一层,样式太多太复杂每天都要换,吉祥来不及学。 九百九原地团团转了两圈,七手八脚把吉祥的衣服卷成一团塞进敖白怀里,揪起吉祥就往外跑。 敖白跟着九百九冲出门去,迎面撞上穿错了鞋的小二。 “客官!”小二看起来也很惊讶:“还担心你们没醒……快跟我下楼去!” 半城的民居习惯互相挤挨着建,又都是木头屋子,火势要是控制不好,蔓延到这里也是一杯茶的功夫。 九百九举着吉祥带着敖白冲出丰庆楼,老板娘已经出来了,正站在门外一脸担忧。 街上竟是比白天还热闹,太老太小的都自觉往远处走,有力气的都互相招呼着去救火,老板娘笑着接过吉祥,让九百九混进救火的人群里去了。 虽然是夏天,但是半夜还是有些凉,老板娘叫敖白牵着自己裙子徐徐走到街角粮店的磨盘边坐下,帮吉祥套衣服。 “烧起来的那户人家,逃出来了么?”敖白有点担心。 老板娘笑笑:“不要紧,那是龙王庙,没有人住。” 虽然嘴里安慰敖白,但是老板娘的眼睛里却掩不住焦虑。“不知道堤上怎么样了。” 敖白乖乖坐在一边,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发呆。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么大的火,怎么会突然间就着起来了? 在九百里飞进房示警前,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离得这么近,起了这么大的火不可能什么都听不到。可是当他走到窗边时,火已经这么迅猛了,简直就像…… 吉祥穿好衣服,就想往起火的方向跑,被老板娘一把拉住。 “现在不能过去。”老板娘一手牵一个,坐在粮店门口。“大家都在努力救火……” “如果没有人住,怎么会突然起火?”敖白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澧河折腾了这么久,大家自然猜想是不是哪里触犯了龙王爷,所以最近庙里香火特别旺。”老板娘对着他们说话,眼睛却看着城外的方向。“香烛一旺,说不定就被风吹着了帘子桌布……”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那冰冷的声音在杂乱的夜里尤其扎耳:“大堤危险——上山——!!!” 马上的是军队里的传令官,举着令旗声如洪钟,一声号警硬是镇住了闹哄哄的场面。 三队传令官分头环城示警,另有一小队军士迅速进城来组织百姓疏散。 “大堤要塌?!”老板娘腾地站起身来,手心微微发汗。 “今夜水位急涨,将军吩咐全城疏散上山,以防万一!”传令官的快马很快就消失在另一条街道尽头。 “以防万一……”老板娘咬住下唇,正要拉着吉祥和敖白走,却看到九百九一身狼狈地从火场方向跑过来,身后跟着丰庆楼两个少年。 “军士去灭火了,你们先上山去!”九百九气喘吁吁:“快去……” “你们呢?”老板娘怔怔地看着吉祥和敖白一人一边抓住了九百九的衣角,一点都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我们……我们随后就上去。”九百九嘿嘿笑着后退。 老板娘脸色一凛:“你们想干什么?你还带着两个孩子!” “我们从别处上山,放心吧!”九百九转身拉着敖白吉祥就跑。 …… 半城西面是个小山坡,人群大多往那个方向去了,九百九却艰难地带着敖白吉祥朝东边的城门跑。 “你想到大堤上去?”敖白一边跑一边问。 九百九呼哧呼哧喘气:“别开玩笑了,要去也不会带着你们。要是你们被水冲走了,你哥非宰了我不可。” 敖白撅嘴巴。 要是真的决堤了,恐怕被冲走的只有九百九。 “我问过了,军队在东郊扎营。”九百九脚步不停。“东郊也算高地,澧河在南面,不会那么容易就淹到。” 毕竟现在人心惶惶一片混乱,九百九还好,他担心自己不能照顾吉祥和敖白周全——这两个孩子比他还没常识,要是不小心走散了都没处找。虽然要去求那个姓夏的很讨厌,但是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最擅长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分出孰轻孰重。 等把吉祥和敖白扔给姓夏的,他就独自到大堤上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九百九小算盘拨得啪啪响。 敖白仰头看天,月朗星疏,明天又是个好天气。这种时候,绝对不可能突然发水。 敖白看看九百九,暗暗打定了主意。 等九百九找到了安顿的地方,一定要支开他,到大堤上去看看。 澧河隶属西海管辖,他是——西海三太子。 他非去不可。 第70章 九百九的计划是,把代表自己身份的东西给敖白吉祥带上,直接让护国将军把两个小家伙带进营里先照顾下,等自己办完事了再想办法把两个孩子在不惊动姓夏的情况下偷出来继续上路。 计划挺好,可惜在临时划出的军营门口,敖白刚刚亮出九百九的玉佩,门口的那一小队士兵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扩散开来,很干脆地把因为不放心而躲在角落偷窥的九百九给翻了出来。 敖白牵着吉祥,目送九百九被捆得像只毛虫被抬走。 九百九全身上下只有嘴巴还是自由的,半个营地都能听到小侯爷悲呛的诅咒。 “夏飞扬!你以下犯上!!你等着——我要皇上砍了你的小叽叽——!!!” 新进的近卫兵有点担心:“将军这样对小侯爷,是不是……” 一个穿着青衫的青年“刷”地收起折扇:“皇上的圣旨还在将军帐篷里。全国各个郡州县,边防禁卫都有:凡发现威武候者一律就地捆绑押解上京。”(注:威武猴——九百九是也) 吉祥眨巴眨巴眼睛:“九百九到哪里去?” 青年像是这才发现吉祥和敖白:“哎呀呀——小弟弟哪里来的?” 敖白拉着吉祥后退了一步。 青年半蹲下身子:“我是好人啊。你们饿不饿?把那个石头给我好不好?我带你们去吃好东西~” 敖白看他一眼:“这不是石头,是通体无暇的极品南玉。这么大一块价值连城。” 青年迅速转换出一幅正直的表情:“先不说这个,我们不要站在门口,先进去休息。” 敖白把九百九的玉佩揣进怀里,点点头。 整个营地除了驻守的士兵外,只剩下后勤兵了,伙食倒是不缺,但相对粗糙就是。 “我叫东方,你们叫什么名字?”青年派了两个士兵去端菜过来。 “我叫秦小白,他叫吉祥。”敖白抢先回答。 “你们怎么会和泼……和九百九一起?” “九百九咋咋呼呼,一路这么久没有欺负你们吧?” 敖白在心里鄙视他:连小孩子的话都要套。 坐在小帐篷里的吉祥很嫌弃地推开盘子。 “我不吃烂巴巴的饺子。” “那你想吃什么?”青衫青年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问。 仓促端上来的东西,他本也不指望能糊弄得了两个穿得非富即贵,还跟九百九扯上关系的孩子。 军队里不是没有厨娘,但那是专门配给将军和军师开小灶的。 “我不想吃东西。”吉祥趴在桌子上一脸无趣:“我想去——哎呦。” 敖白在桌下偷偷捏了捏吉祥的手背。 “我们想睡觉。”敖白说。 现在是半夜。 东方笑眯眯:“要不要我陪你们到睡着?” 敖白摇头。 “好吧。”东方招呼两个小兵收拾东西,“你们今晚先在这里睡一夜,每一刻钟会有人巡逻过这里,有什么事就喊一声。” “但是晚上外面有狼要叼小孩子的,所以你们不要乱跑唷。” 敖白点头,看着他提了油灯出去。 小帐篷里暗了下来。 “帐篷只能从外面打开。”敖白踮着脚尖,却还是够不着在帐篷上方开出的一个小口子。 这个帐篷想来是专门关犯事士兵的禁闭的,并不是密不通风的牢笼,但从里面也轻易打不开。 那个叫东方的,看来是不知他们底细,今夜又忙乱,打算先软禁他们起来再说。 “即使够得着,也出不去。”吉祥仰头看。 那个小口正好是成人眼睛的高度,不大,只能正好伸出个脑袋。纵使敖白很瘦,也很难钻出去。 “谁说出不去?”敖白偏过头看他,眼底映出帐篷外的繁星。 …… “是真的出不去。”吉祥抱怨。 敖白踩在矮凳上,托着明显重了不少的小白猪。“你再挤挤。” 敖白估计错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吉祥变回小猪的样子,也没有想到吉祥总是被喂得这么好,会长得更圆。 因为很久以前,他在东海第一次见到吉祥的时候就很圆了。 吉祥钻到一半被卡到肚子,两只前蹄拼命在半空拨拉,但因为悬空所以找不到着力点,只得一点一点往外挪。 “你用力推。”吉祥抱怨敖白。 他完全不觉得计划不顺利是因为自己体型的缘故。 敖白咬牙。 他们之前观察过,大概每隔一刻钟左右,就会有一小队士兵巡逻经过,他们一定要动作快。 吉祥不只是肚子圆,屁股和后腿上的肉也很了不得,敖白估算着时间觉得巡逻的人差不多要过来了,连推带顶,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吉祥从那个小口给挤出去。 吉祥刚刚“哎唷”一声滚到地上,敖白就听到了铠甲的铁叶摩擦的声音。 巡逻队过来了。 好在军队扎营在郊外,吉祥一头撞进了边上的草丛里,把一身显眼的白色隐进夜色中。 等到没人了,吉祥才钻出来,帮着敖白打开帐篷。 “我们到河边去。”敖白抱起吉祥。吉祥很久没有以小猪的样子裸奔了,一时间不愿意变回去。 敖白和吉祥虽然来历不明,但都是小孩子,又和九百九认识,所以东方也并没有花大心思让人看管他们两个。再加上现在澧河有险情,还要帮忙组织半城民众疏散,敖白和吉祥就趁乱悄悄混了出去。 吉祥和敖白都不识路,但是敖白能分辨水气,出了营就捏个决乘风赶到澧河边。 半城军民都在下游的大堤上,敖白却带着吉祥到了上游。 在深夜里的河水看起来也是暗沉沉的,没有灯火照耀,猛地一看就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泥泽。 敖白站在河边,翻手扔了个什么东西进水里。 半响都没有动静。 敖白皱眉。“这澧河真的没人管?” “在我看来,这条河很平静。”吉祥点评。 不错,澧河上游无波无浪,可是刚刚他们经过下游远远朝大堤方向看时,却看到汹涌翻腾的浪头一波一波拍在河堤上,几度几乎要盖过大堤冲向后边的半城。 那种程度的大浪在吉祥和敖白眼中都不算什么,毕竟海洋的咆哮才是真正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但是像这种内陆的小河,即使山洪暴涨也不可能会有这么诡异的浪头。敖白一眼就看出水势走向不寻常,这才带着吉祥到上游来。下游肆虐,定是上游作祟。 “那是什么?”吉祥伸长脖子。 在黑暗的夜色中,远远的河中央有什么东西在不断闪烁,一明一灭。 “一定是那个东西在作怪!莫非是成精老鳖在戏水?”敖白想了想。 他想驾云过去,但是现在状况不明,他担心打草惊蛇——祥云这种东西方便的同时也很风骚,驾起来不说霞光万张瑞气千条,但也是金光闪闪风光无比的。这也是为什么一些低调的神仙更愿意用坐骑而不是驾云的原因。在白天还好,这种夜晚敖白要是真的聚起一片祥云,怕是要把半条河都要照亮的。 “云太亮了。”敖白皱眉。 吉祥抬起鼻子:“所以我从来都不用云。” 呼噜很通人性,吉祥要显摆的时候可以金光闪闪,想不引人注意的时候也可以黯淡得灰扑扑。 所以这个宝贝才会挂在小猪脖子上这么久都没有遭人觊觎。 呼噜很给吉祥长脸,带着吉祥敖白几乎是擦着水面悄悄朝河中央飞去。 离得近了,他们才发现那个一闪一闪的东西,竟然是一艘纸船。 用彩纸扎起的小船只有半人高,上面却像真正的华丽花船般张灯结彩,甚至能隐约听到小船上传出的丝竹声,在纸糊的窗子后面,黑影幢幢。那些影子都只有手指大小,能知道它们在欢歌庆贺,却看不真切。 看到船上无人,吉祥和敖白也就更靠近了些。 此刻正是半夜,河边河面都静悄悄,只有这艘纸船上热闹无比,说不出的诡异。 船舷边垂下一根细细铁索,露出水面的部分缓缓搅动着,不起涟漪。 “……风雨柱。”敖白眯着眼睛辨认纸船头立着的一根纸柱子。“看来下游会起风浪,源头就在这里了。” “什么东西?“吉祥又靠近了点,伸出蹄子就想去摸。 “不要碰!”敖白连忙拉住他。“风雨柱是龙族行云布雨的法器之一,但这船上的,却不是普通的风雨柱。” “不过这下我就能够确定,这澧河,真的有龙。”敖白低声说。 风雨柱的龙族法器,只有龙才知道柱子上的法纹,大小,深浅,要如何雕刻,并且需要龙的法力灌注其上才会有效。 “只有风雨柱,也不能掀起风浪。”敖白盯着船舷边那根漆黑的铁索,脸上露出一丝恐怖的表情。“我们的柱子所有法咒图腾都是阳刻浮于柱体,以召风伯雨使……可是这个柱子上,却是阴刻。” 这个手法,唤来的根本不是风雨,而是水底的水鬼。这也说明了为何天气晴朗无雨,澧河却频频发水。那水,是在河底被催生的,并且以风雨柱为媒介,聚集水鬼在水底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铁索不紧不慢地继续搅动,纸船上热闹不减。 但是没有龙,风雨柱怎么会生效? 先前他试探过,这澧河里确实没有龙的生气。 吉祥偏头,看到敖白脸色发青。 “吉祥,你让开些。”敖白咬着下唇,伸手解下外袍腰带。 原本软软垂下的白色腰带被敖白注了些法力,变成一根细长的白玉长棍。 敖白把棍子一头穿过铁索眼,抖着手慢慢把铁索挑出水面。 铁索一头不知坠着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离了水以后,纸船上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但是船上灯光不灭,就着灯光,敖白看清了铁索一头拴住的东西以后,腰顿时一软,差点栽到水里去。 “吉,吉祥……”敖白僵硬地转过头。 在他身边的小猪早就用蹄子捂住了眼睛。 第71章 一个狰狞的断爪在一闪一闪的灯光下更加可怖,虬结的筋肉似乎还在跳动,但是整齐的断口却没有流血,呈现出毫无生气的灰白色。 敖白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眼睛却不能从那个爪子上移开。 是龙爪。 是不是这只爪子被砍下来的时候,经过一番剧烈的挣扎,所以这只爪子,在离开了身体以后,还维持了这么一个扭曲纠结的样子。 吉祥的胆子就这么一丁点儿,还不等敖白说话,呼噜就慢慢往后退去。 “吉祥……”敖白虚弱地扯住他:“再靠近一点。” “不要。”小猪严正拒绝,蹄子仍旧没有挪开。“吓人。” 他刚才是瞥见了一眼的,吉祥见过龙,知道那是什么。 这个时候的澧河已经安静了,铁索离了水,纸船上的声响也停了,吉祥突然觉得四周很可怕。 呼噜飞得很低,看似平静的河水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伺机要扑上来把吉祥和敖白拖下去。 吉祥坐直了身体,慢慢把后蹄往上挪了挪。 “要把这东西弄掉!”敖白拉下吉祥捂着眼睛的蹄子。“澧河的水患都是这个东西搞的鬼!” “那你快一点!”吉祥催他。“我觉得很可怕!” 不用小猪提醒,敖白也觉得很可怕。他从小到大都在父兄的呵护下快乐长大,哪里见过同族的断肢?而且还是在这么诡异的情况下! “不要怕,”敖白本想大声说话顺便为自己个吉祥壮胆,可是声音在喉咙里溜了一圈出来以后,却是颤悠悠的:“嗯,我把那柱子打掉,再烧了这船……” 不等他把话说完,之前安静不动的纸船突然像是被风吹得晃了晃,船上的黑影又开始动了起来。 “咿——”吉祥全身的汗毛的竖起来了。 小船上黑色的人影竟然慢慢蠕动着挤出了纸船!纸窗纸门的缝隙一时间挤满了黑糊糊的影子,像一壶浓稠的油被踢翻了之后,缓缓地流了出来。 敖白看呆了,连自己手上拿着棍子,棍子一头挑着铁索都忘记了。 反而是呼噜像是察觉到了危险,“呼”地一下带着敖白吉祥蹿起三尺高,几乎是同时,水底伸出几双惨白的手,堪堪擦过碧葫芦的底部。 敖白被呼噜这么一带,不由得扯着铁索往上升,铁索一端连接着纸做的风雨柱,根本经不起拉扯,一下子就被扯歪了。 风雨柱一歪,纸船上的影子竟然迎风一摇,暴涨了几倍,带着已经清晰的畸形轮廓扑向浮在半空的葫芦。 敖白被吓得脸色惨白——但却仍旧紧紧攥着棍子不放,猛力一抽就把风雨柱从纸船上拉了起来。 “吉祥,跑!”敖白抬起手,铁索下栓着的断爪不住摇晃。 吉祥哪里需要敖白提醒,呼噜在黑影扑到敖白脚尖的时候猛然一退,避开了来自水上的两波攻击。 敖白喘气:“不知道是什么人做了这么个法坛祭在河里……要是被发现做法的人发现法坛坏了,说不定要过来找麻烦。我们先撤……啊!” 先前从水里伸出的手竟然互相搭着向上攀了二人高,一把抓住了那只龙爪。 龙是天生神物,即使龙爪离了体,也不是这些水鬼能够触碰的,一只白手抓住了龙爪以后,原本就被泡得发胀浮肿的皮肉更是成块成块往下掉,在敖白和它拉扯的短短一段时间里,那只手就被蚀得只剩下白骨,固执地勾着龙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吉祥!”敖白的声音有些变调。他死命抵着棍子,但是水底伸出的手力气出奇地大,而且从纸船上溢出的黑影已经逼近了他们。 “我要怎么办?”吉祥拼命挠耳朵。和敖白敖离所在的紫辰阁不一样,青华每日不是带着他们冥想就是挖草种花,一点实战技巧都没有教过。 “快想办法——”敖白手里的棍子一寸一寸滑下,眼看就要脱手,他们身后突然传来凌厉的破空声,一支羽箭夹杂着厉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穿了勾着龙爪的手骨,也顺势射过织织系在呼噜上的璎珞结,牢牢钉在河对面的树干上。 敖白趁机把铁索勾上来,吉祥转过头,看到河岸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沉沉夜色中看不清样貌,只能隐约看到一身反射银光的铠甲。 “……?”吉祥偏头,感觉有点奇怪。刚才没有回头看的时候,他有一瞬间,以为射箭的是敖光。但是一旦仔细看,虽然因为天黑看得不很清晰,也能分辨出岸上那人也和敖光的身形有所差别。 不过不等吉祥再仔细看明白,岸上那人又拉开第二支箭,直指河中央的纸船。 呼噜趁机飞快往上冲,拐向河对岸的树林。 敖白抽空看了一眼另一边搭弓的人,发现对方的羽箭尾部竟然染着青色的火焰。 纸船上飘出的黑影顿时转移目标,在第二支箭击向纸船时一拥而上裹住箭身,然后齐声惨叫。箭矢一往无前,青色的火焰转眼间染遍纸船,河水像开了锅似的翻腾不休。 林里一声夜枭冷笑,呼噜灵活翻转,避开几道风刀,稳稳停住。 敖白顾不得对岸那个奇怪帮手,一双猫儿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平地冒出的异兽。 那怪兽通体漆黑无毛,长了个面露凶光的鸡头却接了个黑豹的身子,四肢肌肉突起,长长的利爪反射着冷光。 这么个东西这个时候趴在林子里,难得呼噜竟然能察觉到它偷袭的动作。 吉祥死死抱住呼噜不放,也一齐瞪着那怪物:“那是什么?!” “不知道。”敖白又惊又怕了一晚上,早已身心俱疲:“我不是说过么,要是毁了那纸船,一定会有麻烦……眼前就是了。” 吉祥突然朝河对岸的方向看,但是呼噜已经进了树林,视线被遮蔽,那个射箭的人自然是看不见了。 此时接近拂晓,吉祥小心地打量四周,发现茂密程度和招摇山的山谷有的一拼。 那怪物显然是冲着敖白来的,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龙爪,从未移开过。 “妖孽还想作祟么!”敖白喝了一声,先发制人地扬起手掌,一道水龙咆哮着向怪兽卷去。 可惜树林里各种杂草树木丛生,水龙生生在半途就被横生的树枝卸了一部分力道,那怪物又是异常敏捷,还不等水龙来袭,就一个闪身蹿到呼噜下方,叼住龙爪猛力一扯。 这怪物力道极大,连呼噜都被硬生生扯地半翻了过来——吉祥倒是一直抱着葫芦嘴儿不放的,可是敖白被这么一翻,竟然滚了下去。 “敖白!”吉祥瞪大眼睛,伸出蹄子去捞。 奈何蹄子太短,连敖白的衣角都来不及碰到,敖白就掉到了守在下面的怪物脚边。 原先在半空看还没有太大感觉,真正靠近了以后敖白才发现,这怪物竟然高大得不可思议,站起身来比他还高——离得这么近,他甚至能闻到这怪物腥臭的鼻息。 吉祥一看不得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比划了个法印,下意识把平日里用得最多,记得最熟的法诀念了出来。 那鸡头豹身的怪物刚想往前扑,就冷不丁被绊了脚,一只利爪抓偏了方向,在敖白身边的地上划下三道深深的痕迹。 敖白一看,满是落叶的土地上竟然飞快地拱起了两根褐色树根,不偏不倚地阻住了那怪物。 吉祥坐在呼噜上抖个不停,两只蹄子高高举起,更多的老树根突出地表,在敖白身边围了个圈。 吉祥目前还只会玩泥巴,平日里都跟着青华用这个方法查看各种神木树根是否健康,刚才却救了敖白一命。 可是这个办法只能用一次,那怪兽灵活无比,轻易就避过不断突起的树根,再次向敖白扑过去。 敖白的眼睛恐惧地盯着迎面而来的怪物,头脑一时间一片空白,瞳孔猛然变成一道竖线。 吉祥降下呼噜,却只来得及看到无数树根被齐齐切断,抛上半空的样子。 那个黑色的怪物似乎滞了一下,然后张口发出厉喊,吉祥被怪物空中喷出的紫色烟雾冲得在半空中打了个滚,等到呼噜接住他,他想在冲下去的时候,树林里却安静了。 没有敖白,没有怪兽,甚至没有铁索和龙爪。 吉祥圆圆的眼睛第一次如此充满恐惧,此刻的树林已经没有声响了,小猪却觉得摇晃的树影间密密麻麻藏着无数厉鬼,在窥视着他,想要把他和敖白一样,吞噬到黑暗里。 “……敖白……?” …… 端坐在书桌后的敖光缓缓睁眼。 “进来。”他沉声说道。 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织织和一个拿着一沓信帖的小童子低着头进来,利落地把桌上的冷茶换掉,再把一沓帖子和信放到桌上摆好。 敖光的书桌很大,上面除了笔墨纸砚和一些印章纸镇,还放着一面镜子。 织织觉得奇怪,但又不敢随意瞄看,正想退出去,敖光却叫住了她。 “重新编一个罢。”敖光说。“等吉祥回来了,再给他补上。” 织织一看,愣了。 呼噜第一天到吉祥手上时,她亲手给吉祥的小葫芦系上的璎珞五彩结被敖光放在桌上,已经散成了一团。 第72章 吉祥非常非常不知所措,远处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他趴在呼噜上在树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发现敖白和那个怪物的一丝痕迹。 敖白真的丢了! 小猪既害怕又惊慌。虽然吉祥目前为止除了在繁城的时候遇到的青面蛾一伙之外,大部分的人都对他很亲切,但是只有敖白,是一直和他一起的。 九蒙和织织教过她不能随便让凡人知道他是只小猪,住在海里,也不能随便在人前用法术——于是身在人间,只有在敖白面前是毫无顾忌的,他们不能曝光的身份像是一个共同的小秘密,而他们是共守秘密的盟友。这种关系,使得在这种既没有敖光也没有九蒙的地方,更加显得可贵。 可是现在吉祥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认识那个怪物,也想不出是不是它带走了敖白,要带到哪里去。 吉祥焦虑得连屁股都几乎要冒起烟来。 澧河已经渐渐平静,自从那个不认识的人站在河边把纸船烧掉以后,就再没有东西从河里冒出来。吉祥愣愣地发了半天呆,突然用力揪起自己的脸颊,狠狠一拧。 然后痛得打了个哆嗦。 再怎么等在这里,敖白一定也不会自己回来了。 吉祥想了想,调转葫芦头,朝军营方向飞去。 …… “不见了?!!!!”九百九要不是被捆在床上,一定会扑上去把一脸讪笑的男人咬死。“东方候,你怎么搞的?!” 东方候有苦说不出。 那两个孩子都长得一副白白嫩嫩不识人间疾苦的模样,哪个能够料到他们居然能够在半夜的时候绕过巡逻兵自己溜走。 “你不要担心,”东方侯安慰他:“两个孩子走不了多远,昨夜澧河水患平息,我立刻收拾人手去找他们。”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东方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在没了两个孩子影子的帐篷里,却留下了一套小衣服。东方侯记性很好,认出是那个圆乎乎的孩子身上穿着的。可是跑了就跑了吧,怎么还留了套衣服?难道其中有一个孩子是光着跑出去的?即使是在鏖战几天几夜,被敌军军事布下众多迷阵时,东方侯也没有这么摸不着头脑过。 九百九憋了一肚子气:“找他们?你有那个本事么?!” 天机子大侠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总是能够甩开从皇宫里跟出来的眼线悠悠哉哉独自到处晃悠并不是全凭运气的,他可没有忘记自己是在荒郊野岭里遇到一身富贵,像是在后花园散步的敖白和吉祥的。 说那两个孩子是被人带出来郊游然后迷路到深山里,白痴都不信。 九百九凡事不喜深究,并不代表他不真的蠢得什么都不知道。他倒是不担心敖白和吉祥独自跑去玩,那两个孩子本事说不定比他还大。他是怕他们到那条邪门儿的河边去! 东方候很少看见九百九眼睛要喷火的样子,不由得后退一步:“昨晚大家都很忙乱,不过澧河现在真的静了!昨晚将军突然独自下了堤说是去上游看看,回来以后大堤就稳了!现在仍然有人守在河边,要是看到那两个小孩儿,一定会将他们带回来。” 九百九撇下嘴角:“说得容易,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东方侯一愣。“他们能是谁?你前几年偷生的儿子不成?”能和九百九这家伙搭上的肯定不是普通孩子,但东方侯也是跟着夏飞扬年年陪皇上秋围猎的,什么皇亲国戚没有见过? 九百九瞪他:“他们其中有一个,是……秦千重的弟弟。” “——国师?”东方侯下巴落地。“圆的那个还是细的?” 九百九扭动着翻了个身,不再看他。 东方侯一脸不可思议:“国师居然有弟弟,我一直以为……” “以为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么?”九百九磨牙:“你最好把我解开,去找他们。不然他弟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东方侯脸色一肃。“我会加派人手,但找人归找人,你我不能放。” “东方侯!”不能九百九从床上挪下去,东方侯就飞快溜出了房间,远远扔下一句话:“放心,哪怕是把半城翻个个儿,我也会把他们找到!” 九百九气得不轻,瞪着脸侧的枕头呼哧呼哧喘气。 他从昨晚被捉到以后就一直被捆在床上,眼下哪怕是急的在心里抓耳挠腮,手脚也很难动一动。 不过九百九毕竟身份高贵,东方侯把他安排到了最好的营房之一,除了不能自由行动,门口特别有人看守之外,并没有受到什么惨无人道的待遇。 虽然大门紧闭,但是离床最远的窗户还是开得很大,让九百九不至于憋死在房间里。 九百九气够了,开始转着眼珠子想办法脱身。 走门不可能,不过东方侯一向不会逼人太紧,总不会四周都安排满人看守他。说不定能窗户逃出去可行…… 九百九一边看着唯一打开的窗户一边在心里做各种计划,突然间呼啦一声。 心不在焉的九百九吓了一跳,还没有看清刚才突然从窗子蹿进来的白色东西是什么,一团分量不清的不明物体就扑到了他身上。 九百九几乎被压得呕血。 ——好吧,虽然九百里也是白色的,但这个冲击的力道明显不是它。 “哎唷!什么东——”九百九抱怨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只白色的小猪抱着一只葫芦坐在他的床上,圆圆的黑眼睛泪汪汪。 ……一只会哭的小猪…… 九百九面无表情地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吗?所以做了个这么诡异的梦? “九百九!”小猪一开口,九百九差点被咬破自己舌头。“九百九九百九!”太诡异了。 一只会说话的小猪。 一只会说话的,不停叫着自己名字的小猪! 而且好像不是在做梦! 九百九顾不得自己被捆得像个虫茧一样,拼了老命向后挪。 可惜他身后就是墙,才挪了一下背后就抵住了墙。 小猪像是没有看到他脸上惊恐的表情,又是一扑:“敖白不见了啊呜哇哇哇啊啊啊!!!” 九百九的下巴差点被小猪抱着的葫芦嘴戳到,但是眼下更让他震精的是小猪话里的内容。 最初的惊吓过后,小猪的声音也——!!! 九百九哆哆嗦嗦地吸了口气,勉强开口:“吉吉吉吉吉吉……” 小猪一口气把话说出来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于是专心埋着头大嚎。 九百九狠狠用自己后脑勺撞了一下墙,疼得眼冒金星,这才停止了打摆子。“先……先把我的绳子解开。 小猪顿了一下,看不见有什么动作,但九百九的束缚却一下子就松开了。 被捆得久了手脚都不听使唤,九百九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够伸出手,拉住那根颤巍巍的卷尾巴,把小白猪倒提了起来。 “你是——吉祥——?”九百九仍然有点不敢相信。 小猪不嚎了,抬起头用圆眼睛瞪他。 “那个,”九百九虚弱而含蓄地说:“不要这样看我,你……嗯,突然多了条尾巴,我一时间有点不适应。” 小猪闻言反而愣了,安静了一会儿,转了转眼睛,看看自己。 “啊。”小猪说。 他完全忘了要先变回人。 九百九把小猪放下,“你是什么?猪精?猪妖?” 小猪怒目:“你才是妖精!敖光说我将来要当大神仙的!” 九百九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哈,猪大仙?” 小猪踹了他一脚,正好踏在麻得不行的膝盖上,九百九立刻脸色狰狞。 仔细一看,虽然变作了个小猪的样子,但小猪的举止细节确实处处透露出他就是那个小地主吉祥,尤其是瞪着眼睛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摸摸下巴,九百九沉思:“你是小猪,那敖白——和敖离是什么?” 吉祥犹豫了一下。 他并不是要故意在九百九面前暴露的,而是一时心慌,完全忘记了要变回人。 但是不能因此就出卖敖白。 小猪头一扭。“我不告诉你。” “……”九百九哼了一声。虽然敖白年纪小看不出属性,但是依照敖离那个风骚的性格,不是孔雀就是狐狸也不对,他们的哥哥可是真正一副谪仙模样…… 九百九摇摇头,慢慢爬下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捞起小猪。 “说吧。” “说什么?”吉祥傻乎乎地问。 九百九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说敖白不见了?” 吉祥这才猛然想起来,眨巴眨巴眼睛又想掉眼泪。 九百九赶紧摸摸他脑袋:“不要哭不要哭,把事情说明白我们一起想办法。” 小猪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吉祥不懂撒谎也不会加工润饰,于是九百九听得神情呆滞。 那真的是人间会发生的事吗! 什么龙爪子,什么纸船,什么手骨头,每一件单单拣出来都让九百九毛骨悚然,忍不住使劲掐了小猪屁股一把:“你们吃饱了撑的?!看到不对劲还过去!” “要不是那个怪人射箭,连你都……”九百九突然打住话头。“吉祥,你说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 “看不清。”吉祥委委屈屈地说。“我只看到他穿着铠甲,长得很高。” 但是没有敖光高。小猪在心里补充。 “还有呢?眼睛什么样?鼻子什么样?” “我看不见!”吉祥喷了个小响鼻:“天那么黑!” 九百九想了想。“那他射过来的箭,是什么样子?” 小猪认真回忆:“嗯,箭头很尖,箭尾巴烧着青色的火,上面的羽毛有三个颜色……”吉祥看到九百九神色古怪,停下话。“你认识?” 九百九眼睛都直了。 何止认识。 那是名动天下,百发百中的三花箭羽,在箭羽最末端和箭杆相接处,还会刻着一个夏字。 很久以前,他曾经被那个样子的箭一箭射穿了自己最喜欢的蝈蝈笼子,九岁的他哭了一个下午,十二岁的夏飞扬被老将军抽了一个下午。 而现在,任何胆敢进犯的蛮夷一看到那支箭,都要被吓得倒退三百里。 【昨晚将军突然独自下了堤说是去上游看看,回来以后大堤就稳了!】一时间,东方候说过的话音量被放大了无数倍,在九百九耳边轰轰作响。 第73章 关于夏飞扬的传说很多。 比如他曾经单骑夜挑敌营,斩了两百一十三名敌军于马下,又挑着对方大将的首级赶回营地,在拂晓前用溅满了敌人鲜血的长刀祭帅旗。 再比如他的臂力天下无双,曾经在阵前一箭冲开重重敌军射落主帅的头盔。 而最新的传说,就是年轻的护国将军在妖孽肆虐的半城用一把神弓射杀了澧河里的水怪,保得百姓安宁。 当然,所谓传说,很多时候都是经过了各种艺术加工,以期达到神乎其神,令人印象深刻的效果——但是追根究底,加工都是基于事实的基础上的。而夏飞扬本人对于一些夸大的事情向来是一笑置之的。 只是这一次,夏飞扬却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将军,他们都安排好了。”东方侯摇摇扇子。“今晚这庆功宴主角不去,可就扫了全城人的面子了。” 夏飞扬剑眉紧紧皱起。“我不记得。” 所有人都说他在昨夜筑堤的时候独自到了上游去击杀妖怪,然后水患平息——可是对此他毫无印象。 “我只记得我吩咐王副将带人去填沙。”夏飞扬揉了揉眉心。连续几天抢险,疲累度和行军打仗差不了多少。“我没有离开过大堤。——不说这个,你先去找跟着九百九两个孩子。他们是在我们的营地上弄丢的,于情于理都不能弃之不顾。” 东方侯退了出来,一脸苦大仇深。 他虽然不是武官,但是抢险的这段日子掌管后勤也是个要命的活,他现在眼花得看谁都是两个影子,还要帮九百九找孩子。 “军师!”一个小兵慌慌张张地过来。 东方侯认出他正是自己派去看守九百九的人之一,不等小兵汇报脑门就开始发疼。 “小侯爷跑了!” …… 九百九逃跑经验丰富,他能从戒备森严的皇宫溜出来,当然也一样能从夏飞扬的营地里逃走。 只是吉祥的衣服被丢在小帐篷里拿不会来了,于是九百九打算先带小猪进城。 澧河平静了,半城百姓自然高兴得很,在堤上耗了这么久的男人们也终于能够回家了,一时间家家户户都烧了好菜打了好酒,有钱的更是备上三牲果品祭拜。龙王庙被烧了,一些鸡冻过度的百姓甚至在商议要不要给立了大功的夏飞扬塑个泥像,刷上金漆安在之后再建的新庙里。 九百九抱着小猪先找到了之前他们投宿的丰庆楼,小马车还在,吉祥藏在马车夹层里的两个金元宝也还在。 老板娘眉梢掩不住喜气,一看到九百九就打发小二去倒茶。 “那两个孩子呢?”老板娘瞟了一眼九百九怀里的小白猪。 九百九顿了一下。“我把他们安顿在……朋友那里。我只是过来取马车。” “还有结算房钱饭钱。”老板娘扭着腰肢回到柜台里去打算盘。“要上路的话,要不要带点干粮?我相公的南瓜馒头和熏肉可是半城出了名的……” “你相公?”九百九怪叫。“你不是寡妇?” 老板娘纤手一翻,就把算盘惯到了九百九脑袋上,把小白猪惊了一下。 “我相公是庆丰楼的大厨,你说谁是寡妇?” 庆丰楼的老板这阵子一直在堤上帮忙,老板娘心里也知道自己这么出来打理生意必然是有不知底细的闲人嘀咕的,但却也没有想到九百九这么缺心眼,一时间又气又乐。 九百九捂着脑袋不敢出声,算清了帐以后灰溜溜地一路小跑到后院去牵马。 “按常理来说,长得漂亮的江湖女掌柜通常都是寡妇不对吗?”九百九坐在车辕上跟吉祥抱怨。“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谁知道这家店居然是男主内女主外……” 吉祥听不太懂,也不知道“寡妇”是什么意思,于是追问,却被九百九糊弄了过去。 九百九不急着出城,而是在半城转了小半圈,到书斋,粮店,杂货店之类的地方都逛了逛,买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全部堆在马车上。 “我们到哪里去找敖白?”吉祥很担心,坐在九百九身边耷拉着脑袋。“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九百九摸摸下巴。“我有办法。” 九百九转身从马车里摸出一小截陶管,上细下扁,光可鉴人。 九百九吹响陶管,过了大概一刻钟,扑棱翅膀的声音就在马车顶上响起。 “九百里!”小猪抬头看。 白鸽站在马车顶上,探出个脑袋打量小白猪,又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向来和它亲近的敖白,于是咕咕叫了两声。 九百九把九百里招呼下来,让它停在自己肩上,一人一鸽一猪驾着小马车出城去。 直至到了澧河边,九百九才严肃地交代九百里:“敖白丢了,你记得他么?把他找回来。” 九百里红宝石般的眼珠子盯着他。 “找到了就回来,我们在这里等。”九百九摸摸它脑袋,掏出两颗瓜子喂给它。“去吧。” 九百里把马车栓好,在澧河边升起一堆火。 “吉祥?”九百九生好了火,招呼小猪下车来。 吉祥爬下去,看到九百九抱了一团布放在草席上。 “这是衣服。”九百九摊开。“你……能不能变回来?走路也方便一些。” 小猪跳到九百九铺在地上的草席上,打了个滚。 九百九眼睛眨也不眨,连呼吸都屏住了——但还是没有看清楚,吉祥究竟是怎么从小猪变回人型的。 变回圆脸小地主模样的吉祥蹲在那堆衣服边,用手拨拉了一下。 九百九这才想起来,吉祥是不会穿衣服的,好在他买的是简单款式,捏着吉祥的手掌脚丫子往衣服里套,倒也穿了个差不多。 只是吉祥不能以小猪的样子进店里挑衣服,也不能光溜溜地去试,于是买来的衣服大了一些,又好歹在裤脚和袖口上折了折。 九百九不差钱,买的也是好料子,但吉祥才上身没一会,白嫩嫩的手腕上就被磨得有点泛红。 “痒。”吉祥抱怨。 九百九拉开吉祥衣服瞧了瞧,发现硬一点的衣襟和袖口把吉祥的皮肤磨得有些红。 “……”身份高贵的九百九即使套着麻袋住破庙,也能很快乐地睡熟,但是他对吉祥这种情况也表示了解——他的舅舅挑剔程度也不下吉祥,这倒不是他们故意摆架子,而是天生就被这么养大了的,换了次一点的东西身体自己也要排斥。 不过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样的生活规格,却养出了九百九这个半草莽来。 “这个比不上你之前穿的。”九百九给他拉好衣服。“我已经要老板拿了最好的,先将就着吧——痒也不许挠。” 九百九一把拍开吉祥要抓痒的爪子,警告他。 吉祥这小子的皮肤真是嫩到一个境界了,就算他力气小,要真用力挠了,也一定东一道西一道精彩得很。 “看样子九百里不会很快回来。”九百九看了看天色。“你饿不饿?去抓两条鱼来煮汤喝。” “河里有怪东西。”吉祥严正拒绝。“都泡烂了。” “……”九百九立刻想起吉祥之前跟他说的,在河里遭遇的各种恶心东西。 “我都忘了!”九百九悲愤。“你干什么又让我想起来——!!” 虽然现在澧河平静了,但是天晓得那些东西是不是还残留在河里?九百九被这么一恶心,也没有心情吃东西了,落寞地坐在火堆边画圈圈。 看到九百九不搭理自己了,吉祥觉得很无聊,溜达着走到河边。 现在天已经大亮,河水看起来很干净,吉祥也不害怕了,蹲在澧河边发呆。 他一直忍不住要想,要是……他平日主动一点,跟青华多练习些有用的东西,就好了。 这样说不定昨天晚上就能救下敖白了。 或者,要是敖白劝他出来的时候,自己不要受他诱惑,坚定一点早早回东海就好了。没有人陪着,敖白说不定就不到人间来了。 严格来说,论起打架,敖白还比吉祥厉害一些,敖白对付不了的东西,十个小猪也没有办法。 可是吉祥生平第一次有了很奇怪的感觉——要是敖白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一定会难过和羞愧。他现在明明平安无事,肚子也不饿,但却全身上下都难过得很。 要是敖白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会是他的错吗? 吉祥突然觉得有点害怕。 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责任感,因为小猪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遇上过需要负起责任,承担后果的情况。敖光和九蒙,织织,甚至听灯都一直站在他身前,为他安排好每一步,他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快乐地迈开步子向前走就行了。 可是这一次,谁都不在。 没有人能预见他面前的危险牵着他避开,也没有人告诉他要怎么走,才能让事情有个圆满的结局。 吉祥心里也很明白,九百九和他们不一样,要是真的遇到昨晚那个怪物,凡人是不能帮上忙的。他不应该把九百九牵扯进来,但是不去找九百九,他连该去哪里寻找敖白都不知道。 “敖光……”小猪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用力吸吸鼻子。 这个时候,要是敖光在,就好了。 第74章 九百九避开了一个向火车头般直直向他冲来的,还在大喊大叫的孩子,差一点就踢翻了旁边的垃圾桶。 九百九崩溃地数着步子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踩上到处乱跑的小朋友们。步行街上平时那些高跟鞋和美腿此刻都被替换成了喜羊羊气球,棉花糖和充气玩偶。 今天是六一,祖国的花朵们都不用上课,尽情挥霍着让九百九羡慕不已的快乐。 尤其是在他这么倒霉的时候,这些震耳欲聋的欢笑声和路边播放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更是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今年刚刚毕业,通过一点点裙带关系被弄进了一家五百强实习。所谓实习,其实也不过就是在茶水间里记录各个前辈的喝茶习惯,顺便安静地听听八卦,跑腿打印,送送文件。 这一切听起来都很简单——那个刻薄的销售部部长曾经说过,要是耐心训练,一只猩猩也能把这些工作做得很好。 可偏偏就是这么简单的工作,放到九百九手里都能够出纰漏。 “九百九——!!!”销售部长(三十九岁,女)倒退了一步,尖利的声音穿破了天花板。 九百九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去收拾碎成一地的碎瓷片和茶渣,却差点被部长尖尖的高跟鞋跟踩到手。 “别捡了!”副部长一面吼他,一面忙不迭地道歉:“总经理,真的不好意思,这小子是新来的……” 啊?九百九疑惑地抬头,这才发现和部长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 因为他刚才只顾着玩同时拿五只杯子的杂技,没有注意到销售部来了…… 年轻英俊的总经理面无表情,看了看自己的外套。 销售部长趁机发挥了自己毒舌喇叭技能,喋喋不休地指着九百九骂个不停,九百九连头都抬不起来,直到一阵阴影笼罩了他。 “?” 九百九掀起罩在自己头上的西装外套,本能地接住一个东西。 是车钥匙。 “五星街左边的巷子,有一家【老黄干洗】。”总经理的声音像浸在水里的冰凌,没有高低起伏。“开车去。” 五星街是X市商业圈里的一条步行街,但是九百九从来不去。 因为在五星街,那些摆在橱窗里闪闪发光的东西,哪怕是一个打火机,九百九也买不起。 九百九小心翼翼地把车停在五星街边上的一条小巷子里,陈旧的街道和另一边的光鲜形成了鲜明对比。 【老黄干洗】的招牌是一块很小的木头招牌,挂在二楼的一扇木窗下,颜色几乎要和墙面融为一体,九百九来回找了好几次才找到这家小小的店。 总经理怎么会知道这种又小又旧的店? 九百九一边疑惑一边拍响了店门——其实没有必要拍,那扇涂着绿漆的老木门轻轻一碰就咯吱咯吱响。 “干什么?”门毫无预警地从里面打开,一张皱巴巴老脸出现在九百九面前,生生把九百九吓得倒退三步。 “干,干洗……” “拿来。” 一只枯瘦的手伸到老式的玻璃柜台上,瘦骨伶仃的手腕上套着一个翡翠镯子。形成一种诡异而妖异的对比。 业余爱好是看鬼片的九百九被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可是无奈这是总经理钦点的店,只得小心翼翼地把染了茶渍的西装外套递上。 一张小折凳被“碰”地放到柜台上。“等着。” 这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很像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说话的时候喉咙里总有一种含糊不清的声音。 九百九搬了凳子坐在店门前,看着老太太把衣服拿进去。 店里好像点了什么熏香,从昏暗的柜台里缓缓飘出来,惹得九百九知不知觉就昏昏欲睡。 这种香味很让人舒服,似乎从指尖到脚底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打开了,如果不是一直有什么东西在戳他的话,说不定早就睡着了…… 嗯?! 九百九张开眼,又被眼前一双瞪得滴溜圆的眼睛吓了一跳。 那双圆眼睛黑白分明,有着幼儿独有的清澈。 “……小弟弟,你干什么戳我?”一根胖呼呼的手指把九百九的脸颊戳得歪向一边。 “你没有死啊。”那个小孩儿收回手指。“我看你都很久不动啦。” “我只是很累……”九百九揉揉脑门,站起身来往店里看去,正好那个老太太又出来了。 “明天来取。”老太太抛下一句话。 “什么?”九百九急了:“不能今天弄好吗?” “想快就自己拿回去洗。”老太太阴森森地回了他一句,喉咙里的声音吓得九百九连连摇头。 悻悻地看着【老黄干洗】那扇破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九百九挠挠头,一边往停车的方向走一边在心里打腹稿,待会要怎么向那个冷冰冰的美人总经理请罪。 “你干什么皱眉头?” “因为我要倒霉了……喂!” 九百九猛地站住,一个小小的身影也跟着站住。 九百九转身蹲下,摸摸那个跟他搭讪的小孩儿的头发,发现软软的手感很好,于是又多摸两下。“小弟弟,不要跟着哥哥,爸爸妈妈要担心的。” 小孩儿眨眨眼:“叔叔,我饿了。” ……自己这是在被小孩子勒索了么? 九百九无语地看着还不及自己一半高,圆脸圆眼睛的小孩儿。小孩儿穿着一件西瓜瓤图案的背带裤,肚子鼓成一个有趣的弧度,鲜艳的西瓜红衬托得他的皮肤更加白了。 现在的小孩子,被养得真好。九百九心想。“叔……呸,哥哥请你吃棉花糖,吃完你就回家去好不?” 小孩儿不回答,颠颠儿跑到九百九腿边,拽住他裤脚。 于是九百九拖着他冲进人堆里,去买一份加量版豪华红色棉花糖。 趁着那个奇怪的小孩儿举着棉花糖乐不可支的时候,九百九就想赶紧回公司交差。 可是只要九百九一迈步,那个小孩儿就立刻蹬蹬蹬地跟上去,甩都甩不开。 九百九无奈:“小祖宗,不要跟着我了,我还得去上班呢。” “我不叫小祖宗,我叫做吉祥。”小孩儿大口咬下一块棉花糖。 “吉祥,你这样乱跑妈妈不担心吗?九百九企图跟他讲道理。 “我想要那个。”短指头指向路边买花生糖的摊子。 九百九生气了:“快回家去!我没有时间也没钱请你吃东西!”这小子把他当成会走路的钱包了么? 吉祥被九百九吼得一顿,圆眼睛眨巴了几下,嘴巴慢慢瘪了起来。 九百九以为他怕了,得意地要走。 “呜哇哇哇——我要吃花生糖!”吉祥揪着九百九的裤子嚎,廉价的裤子被吉祥揪成一团。 九百九板着脸:“找你妈妈给你买!” “呜哇哇哇哇——!!!花生糖!”吉祥的嗓门和九百九不在一个级别上。 今天的步行街几乎是人山人海,带着小朋友出门的家长们开始议论纷纷。 “今天六一……” “让自己孩子站在路边哭……” “看起来还很年轻,啧啧,怪不得……” 九百九欲哭无泪,一把抄起那个假哭的小子快步走出人们的视线中心,来到停在路边的车子前。 “要是再跟着我,就把你带走卖掉喔!把你扔上车喔!”九百九打开车门威胁。 吉祥不嚎了,刺溜一下钻进车里,兴奋地直踢坐垫:“开车开车!” 九百九:“……” “套马滴汉子你威武雄壮……”九百九正想把那个小流氓捉下车,手机就响了,是不认识的号码。 “喂——?”九百九一手接电话一手挖鼻屎,顺手把鼻屎抹在车门上。 “回公司。”没有起伏的冰冷声音。 九百九脚下一个踉跄,手忙脚乱地把鼻屎擦掉。“总经理……” “我要用车,回来。” “啊?可是……”九百九怨恨的小眼神瞥向在车里打滚的小混球儿。 “别管衣服,先回来。” 九百九一边开车一边用最快的速度运转自己的大脑,力求找出一个完美的,能够解释自己出门一趟就带了个小孩儿回去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个小流氓其实是路边棒棒糖促销的赠品? 是迷路哭着找妈妈的天真儿童? 是…… 啊啊啊啊啊啊!世界上真的能有解释这种事情的理由吗!! 九百九要不是在开车,一定要把自己的头发揪光了。 他刚才想把这小子送到警察局去,结果都开到门口了,这混蛋居然抱着他大腿叫爸爸! 九百九在把车停进停车场前总算想出了个好主意。 他先把这小鬼送到清洁部寄放,那些大妈一定喜欢这个胖呼呼的小子——等他汇报完情况以后再去领回来,送回五星街去,逼着这小子回家…… 这个计划虽然有点麻烦,但其实还是行得通的。 如果停车场里,没有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靠在柱子上等着的话。 九百九缓缓停下车,觉得自己死定了。 “总经理……”九百九把车停到角落里,趁着那个人没走过来赶紧下车。“这里又阴又凉怎么好让你等呢?你到上面去,我把车开出去……” 昂贵的皮鞋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并没有因此停下来,九百九缩了缩脖子,真心觉得这是自己的死亡倒计时。 咔嗒。 车门被打开。 吃饱了棉花糖和花生糖的小流氓趴在后座里美滋滋地吹着鼻涕泡泡,口水流了一长串。 一片沉默。 “总,总经理,我能够解释的……” “不用解释了。” 九百九心里一惊,连忙一个飞扑挂到对方身上。 “敖真!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敖真挑起一边眉毛。 “这孩子是路边捡来的!他真的不是我偷生的私生子啊啊啊啊啊啊——”九百九鸡冻得一塌糊涂。“我知道你一定误会了!但是这孩子真的跟我没关系!人家在遇见你之前真的是个无比纯洁滴处|男——” 敖真顿了一下。“哦。” 九百九心里咯噔一声。 自己暗恋三年,追求了一年的人,他再了解不过。 敖真越是生气,有时候脸上越是云淡风轻。他一定是误会了! “敖真你要相信我!”九百九惨叫:“我真的没有对不起你!真的真的真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敖真不说话,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车窗,车里的吉祥曲起一条腿,挠了挠肚子,又沉沉睡去。 “敖真!你要我说什么才会相信——!!”九百九已经完全代入了琼瑶剧咆哮男主模式。“只要你相信我!要我干什么都可以!真的!你想要【吡——】的体|位也没关系!想要我【吡——】也没关系!上次!我把你邮购的东西藏起来了!你想用在我身上……我其实就藏在十七楼你休息室里最后一个柜子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既然如此,那今晚就不要回去了。”敖真突然打断九百九的真心剖白,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魏叔?今天帮我接一下敖白……嗯,公司有事,今晚不回去。九百九也不回去……对。” 敖真把手机扔进车里,关上车门。 “上楼。”敖真面无表情地说。 九百九嘤嘤嘤嘤:“只要你相信我……” “电梯在那边。” 九百九继续嘤嘤嘤嘤:“那些东西,看起来有点可怕……能不能轻一点……”一瞥见敖真的脸色,连忙又大声表白:“只要你相信我——!!!” 九百九的声音被合起的电梯门合上了。 …… “对了!”九百九从梦中惊醒,窗外已经大亮了。 “干什么?”被吵醒的敖真不耐烦地把他摁回被子里。“原来你还有力气。” 九百九立刻虚弱无比:“达令我真的不行了……” “在公司叫我总经理。”敖真纠正他。 “总经理我真的……不对!”九百九回过神,“昨天那个孩子——” 昨天他被敖真拖上楼,那小子被关在车里一个晚上?! 要出人命的! 九百九吓出一身冷汗,翻身就想下床。 “吉祥已经回家了。”敖真轻描淡写地说。 “哦哦,原来已经……什么?!”九百九一脸见鬼的表情。 敖真睁眼。“吉祥和敖白上一间幼儿园,敖白大班吉祥中班。” 九百九呆滞:“……啊?” “吉祥昨天在老师带着小朋友去看电影的时候独自偷溜,肚子饿的时候看见了你——开着我的车。”敖真不紧不慢地说。“我天天去接敖白,他认识我的车。” 九百九风中凌乱:“……什么?” “对了,吉祥的爸爸是我大伯。”敖真扔下最后一个炸弹,翻身起床。“昨天大伯过来接吉祥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他发现吉祥吃了很多糖,一定又会牙疼。” “下星期我们要回老宅,到时候你自己向大伯解释。”敖真慢慢穿上衬衫,看了一眼呆坐在床上的九百九。“现在,下楼泡茶去。” 第75章 敖光自然是听不见此刻小猪的心灵呐喊的,谁叫吉祥又是不经同意溜出来的呢。 吉祥没有忘记上一次跟敖离私自跑出来玩的时候敖光神色严厉的教训,更不用说这次还弄丢了敖白。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敖白再说。 吉祥打定主意,溜溜达达回去找九百九。 九百九一直没有闲着,当吉祥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套行头,小八字胡也换成了白色的山羊胡,和黑色的头发相映成趣。 吉祥瞪大了眼睛,打量九百九这副有点眼熟又不是很眼熟的打扮。 灰扑扑的道袍,长长的桃木剑,崭新的藏青色褡裢。 九百九看到吉祥,摆了一个横扫千军的姿势,神色严肃:“不错吧?” “哦哦!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吉祥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九百九时的样子。 九百九得意洋洋:“玄机道长来也!各种法宝我都准备好了,什么妖魔鬼怪都休想在我手里溜走!” “法宝——?”吉祥眨眨眼。 “对啊!”九百九理所当然地点头。“掳走敖白的总不见得是只家养大黄狗吧?对付妖怪当然要使出真本事才行!” “对了,”九百九握拳一敲掌心:“你会什么?” “???”吉祥一脸疑惑。 “站在妖物面前,总要有点手段才能打赢吧?”九百九又捋了一把胡子。“你不是大神仙么?看看你的本事?你最擅长什么?” 本事…… 吉祥发了一会儿呆,开始回忆自己究竟擅长什么。 嗯,他能一口气把九蒙做的满满一个小蒸屉五色梅花饼一次全部吃掉,织织她们都会说好厉害;他还能开发了呼噜的很多技能,比如说倒着飞,侧着飞,翻滚着飞——虽然被敖光禁止了,但是九蒙说看起来很威风;他还能很快在庭园里的白沙砾里迅速找出最大最漂亮的贝壳,龙宫里谁都没有他找的快—— 吉祥苦恼地捧住脸蛋。 这些,好像都不能用来打架啊。 昨天派上用场的……好像就只有翻树根那一招了。 但是那只怪物吃过亏,应该不会再上当了。 九百九看到吉祥一脸苦恼,脸几乎都要变成个皱包子了,于是提示他:“会不会降雷?会不会呼风唤雨?会不会缩地穿墙?” 吉祥想了想。 “我会种花。”小猪觉得这个应该算是专长了,每一次青华都会摸他脑袋夸他可厉害。 九百九瞪他。 吉祥掏出呼噜:“呼噜也很厉害!” 吉祥一直记得呼噜英勇打退敖辛的事迹。 九百九打量吉祥捧在手里的小葫芦。他记得……小猪之前冲进房里找他的时候,怀里就是抱着这个葫芦。 因为呼噜上的璎珞结被打散了,吉祥不能挂在脖子上,所以一直抱在怀里。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九百九不信。 吉祥哼了一声,抬起下巴:“呼噜能飞能喷水,你会么。” 九百九刚想捏他脸,后脑勺就被撞得踉跄两步。 “九百里!”吉祥扑上去。 九百里的羽毛支梭着,看起来有点狼狈。 “敖白呢敖白呢?”吉祥抓着九百里一顿晃:“你找到他了么?” 九百里被晃得眼睛冒圈,无力地咕咕两声。 九百九把自己的宝贝鸽子抢过来:“当年我躲在丽春楼的地窖里都能被九百里找到,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丽春楼——?”吉祥很好奇。 九百九一顿,异常专注地爱抚九百里:“百里宝贝儿,你找到敖白了么?” 九百里用脑袋蹭了蹭九百九手心。 九百九立即精神一振。“吉祥,我们走!” …… 九百里是只奇鸽。 在九百里还没有名字,只是皇宫里众多训鸽之一的时候,被九百九的舅舅挑中,专门养来辅助惯性落跑的九百九抓捕工作的。 虽然现在九百里属于九百九了,但是皇家追踪高手的本领还在。 半城城郊不比皇城,是真的荒凉。 尤其是这澧河边,下游有堤坝,多少还会有人偶尔走动,上游除了每隔一段时间的清淤以外,其余时候就只有清明会热闹一些了。 “这里好多石头牌子啊。”吉祥趴在九百九背上,两条短腿晃来晃去。 九百九汗流浃背,没好气地给吉祥普及常识。“那叫墓碑。你不会自己走路吗?” 吉祥箍紧九百九脖子:“脚疼。” 九百九买的鞋子勉强让吉祥的胖脚丫塞进去以后,吉祥好几次想要抛弃这双挤脚的鞋子,未遂。 主要是澧河上游的小山头是相术先生算过的,似乎很合适起阴宅——不大的山头上全是新旧混杂的坟,偶尔会有大雨把埋得浅的棺材冲出来,残破的木片石块到处都是,要是真让吉祥光着脚下地,根本走不了几步路。 以降妖除魔为己任,黄山派第十二代大弟子九百九是不怕坟墓的,吉祥从九蒙那里听来的故事也暂时还没有包括青面獠牙的僵尸,所以小猪也只是觉得四周看起来很是荒凉破败,并不觉得很恐怖。 可是九百里却一直显得很不安,在九百九面前高高低低地引路,却不肯离九百九太远。 吉祥虽然看起来肉乎乎,其实并不重,只是和九百九那个分量感十足的褡裢加在一起,几次都让玄机道长喘不过气。“九百里……还~没有到么。”他流的汗都足够给他洗一次澡了。 九百里越飞越慢,最后停在一个看起来还很新的坟墓边上一课小树上,咕咕叫了两声。 九百九停下步子,眼前的墓应该是个殷实人家修的,不但四周都整的平整地铺上了青砖,就连墓碑也起得特别高,四周栽上一圈长青树,泥还是新的。这种规格的墓刚才一路过来并不多见,吉祥跳下地,围着这个大墓转了一圈。“敖白在哪里?” 九百里飞到那个气派的墓碑上咕咕叫。 九百九上前研究了一下墓碑,又出个罗盘溜达了几圈,皱起眉。“九百里停在这里,说明敖白一定就在附近。可是……” 四周全是坟墓,连树都很少,放眼看去一目了然,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根据吉祥的描述,那个怪物身形庞大,不应该能藏住的。 “敖白——?”吉祥把九百里脚下的石头墓碑拍得嘭嘭响。 “吉祥,不要乱摸!”九百九连忙制止,却看到吉祥一掌拍到的墓碑上某个突起的字,咔哒一声,石碑上浮雕着的一个字居然被吉祥一掌拍得平了下去。 九百里猛地振翅飞起,九百九一怔,一把扯过吉祥——刚刚把吉祥捞到身边,就看到那个石碑缓缓地旋转起来。 “——我的娘喂。”九百九半天才冒出一句话,看着翻了个面的墓碑下巴都合不起来。 而吉祥的接受能力就要比九百九强上很多,眼睛里满是新奇的小星星:“哦哦!门!” 墓碑已经完全被转开,在坟头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口子,从里刮出的阴风吹乱了黄山派第十二代大弟子的山羊胡。 …… 白泽站在云端,面无表情地俯视脚下翻腾的波浪。 几百年前他从这里带走九蒙时,还有几块突起的海石,如今放眼望去,除了海水,他脚下什么都没有。没有海龟海鱼,没有珊瑚石礁,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被这片海水吞没了一般,了无生机。 白泽降下云头,仔细查看海水。 像是感应到白泽的靠近,海水像是慢慢凝固了一般,连海浪都没有了。 白泽勾起一丝冷笑,转身回了龙宫。 敖光正在附身看着一张海图,白泽不等通传就直接推门而入。 敖光直起身。 “你现在想重新封印已经来不及了。”白泽毫不客气地直接指责。“放任了这么久,现在才想加固禁制,你当里面的……是吃素的?他冲出来是迟早的事。” “无妨。”敖光收起海图。“我可以再把他打进九渊一次。” “说得容易。”白泽走到桌边,“不说这个,你家的事,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资格插嘴。我去了地府一趟。” “谛听?”敖光抬起眼。 白泽颔首。 “我现在不能离开东海,”敖光若有所思:“你能去……也是好的。” “嗯,至少九蒙有了一半希望。”白泽袍袖一挥,立在桌边的窥天镜立刻光华流转。 镜子里的小猪和一个打扮滑稽的人正在看似乱葬岗的地方穿行,敖光眉头微微皱起。 “一阵子不见,小猪越来越能闹腾了。”白泽很有兴趣地看着镜子。“他们在干什么?” “敖白。”敖光简单回答。 “敖白也在这坟地里?被敖闰知道了可不得了。” 敖光摇头。“敖白没事。反而是敖闰——”他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白泽也不以为意。“这次秦广帮了我大忙。起初谛听连我的面子都不肯给。” “谛听并不好说话。”敖光对白泽说,眼睛却盯着镜子。 “两支五千年的金轮灵芝,不过很值得。”白泽看着吉祥趴在那人背上两只脚一颠一颠的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他说,他曾经听见过九转还魂草抽枝的声音。” 敖光不由得转头。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情况会演变成最复杂,最难收拾的打算,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消息,无疑是减轻了不少他身为龙王的压力。不过—— “曾经?” “最近。不知道是谁居然保存了种子并且能够催生——但这不重要。”白泽用手指点了点窥天镜,镜子里粘着山羊胡的小子似乎说了句什么,反而被小猪勒住了脖子,脸色好不精彩。“重点是。这种九转还魂草,现世了。” 第76章 突兀地出现在坟前的大洞三尺见方,黑得看不到底。九百九注意到墓碑周围有一些新土的痕迹,这证明墓碑在近期一定也曾被打开过。 吉祥从未见过这样的机关,挣扎着就要下地过去看看,却被九百九死死抓住。 “下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九百九想摸摸胡子装高深,无奈腾不出手,只好摇头晃脑地跟小猪分析:“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贸然行动……” “敖白在下面!”吉祥扭个不停。“要下去救他!” 九百九瞪向九百里:“敖白真的在下面?” 一直停在树枝上不愿下来的九百里咕咕两声。 “那你在上面放风,我下去看看。”九百九想了想。 “不。”吉祥拒绝。“我不喜欢自己待在上面。” ……也对。九百里环伺四周,全都是坟头和荒草,把个白嫩小猪独自放在这里不见得比下去安全。 “那你一定要走后面。”九百九捏捏他的耳朵。“不许随便出声。” 吉祥立刻用手捂住嘴巴,表示一定不喧哗。 九百九用枯枝探了探,发现洞的边缘有修得很粗糙的阶梯,勉强能下去,而且于是嘱咐吉祥跟紧,慢慢探身下去。 在九百九众多江湖经验里,并没有包括盗墓,但是关于一些前朝贵族大幕被绿林好汉搜刮的传奇故事也是听过的,没有一个主人会在自己的坟头修这么一个进出的门,这里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墓。 洞穴里很黑,九百九进了洞就是个睁眼瞎,只能摸索着往前。大概爬了近十丈,洞里豁然开朗。 九百九狼狈地站起身,发现洞穴尽头是一间小小的石室,青石墙面上燃着鹤形铜灯,灯光小如黄豆,只能照亮三步远。 九百九把吉祥拉出来,发现石室对面的那堵墙上,有一个不大的风孔,从墙的另一面吹过的风呜呜地穿过风口,往他们来时的洞穴吹去。 看来这就是洞口那阵阴风的来源了。 九百九凑上前去,摸到墙面上有一些凹凸不平的沟,于是发挥手贱本能抠了抠,却抠出了一些结块。 “什么玩意儿?”九百九嘀咕着,凑到灯前看,吉祥也踮着脚尖瞧。 九百九手里的结块呈黑红色,一捻就碎成了粉。 “山楂……”吉祥直勾勾盯着九百九的手看。 他觉得好像有点饿了。 九百九狐疑地低头嗅了嗅,“嗷”地一声惨叫把手里的东西抖掉。 “什么山楂!”九百九脸都皱起来了:“那是血!” “血——?” 九百九顾不得给吉祥解惑,只觉得头皮发麻。“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他刚才摸到的那堵墙面上,尽是斑驳的触感——他还以为是铜锈之类的东西。没想到随意一抠竟然抠下了血块!是什么血暂且不论,究竟需要流过多少血,才能在墙上干透了以后,还能凝成这么多血块? 敖白若是真的在这种地方……还眼下真的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九百九匆匆算计完,低头去拉吉祥,却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刚才还站在他身边的吉祥没了! 九百九原地转了两圈,小小的石室空空荡荡。 冷静。 九百九用力呼吸,强迫自己停下动作。 绝不可能。他刚才还在跟吉祥对话,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大活人……好吧,一只活猪是不可能就这么消失的。吉祥也不是行动不能自主的婴儿,真的遇到了什么不会不呼喊。 是幻术?妖术? 九百九慢慢把手伸进褡裢,“咔哒”一声,一个什么东西掉到了他肩膀上。 九百九猛地抬头,黑暗中,一片荧绿色在石室东南角的上方缓缓滑过,九百九大喝一声,指尖弹出一粒圆形的铁丸。 铁丸在半空中爆开,一片血红色的粉末纷扬落下,其中大半都沾到了黑暗中那片荧绿色上。 一阵令人胆寒的鳞片剧烈摩擦声响起,从上面又掉下了个什么东西。 九百九闪躲不及,被砸了个正着。 吉祥趴在九百九身上,狠狠打了个大喷嚏。 “要勒死我啦。”吉祥嘤嘤嘤。他刚才突然间就被奇怪的东西缠住了,连叫都来不及。好在九百九给他买的鞋子十分不合脚,一蹬就掉了下来,才能引起九百九注意。 九百九只觉得自己几根肋骨都被吉祥砸断了,勉强提起一口气拉着吉祥退到墙边,警惕地盯着顺着墙壁游下的巨蛇。 那巨蛇似乎是栖息在石室上方的,习惯把猎物拖到石室上面的横梁上咬死。长这么大,恐怕吃了不少活物。 九百九突然知道刚才墙上那些血块是怎么来的了。 这条荧绿花纹的蛇至少有二十五尺长,额前鼓起一个血红大包,下面是一只绿幽幽的独眼。黑绿相间的身子上还残留着不少刚才九百九洒出的朱砂粉,在墙上蹭了一路,在墙上蹭出了让人触目惊心的红色痕迹。刚才九百九的举动似乎激怒了它,此刻巨蛇高高昂起脑袋,盯着退到墙角的九百九和吉祥看。 朱砂显然对它没有很大的效果,刚才恐怕是被铁丸爆开的声音吓了一跳,才松开吉祥。 吉祥刚才被无声无息地盘了起来带上墙,心里也很是后怕,连忙抱住呼噜,葫芦嘴冲着巨蛇。 巨蛇的独眼在九百九和吉祥的身上转来转去,最后停在吉祥身上。 不妙!九百九见势不好,抓了个空子一个前翻滚出墙角,往巨蛇左边跑去。 九百九这个举动无疑是在吸引巨蛇的注意,果然,巨蛇转头就向九百九追去。 可惜小小石室能够躲到哪里去,九百九一边逃一边往身后撒符纸,求子的求姻缘的降雷的祈雨的,通通不要钱似地往巨蛇身上砸。 偶尔真有一两张歪打正着,打在巨蛇身上一阵劈啪作响,九百九心里一喜,回头看去,却发现更加狂怒的巨蛇追了上来,绿莹莹的蛇皮上连颗火星子都没有冒。 那蛇皮,竟然要比盔甲还坚固! 吉祥举着呼噜对着巨蛇转来转去,却不知道要怎么帮助九百九。 上一次打退敖辛是在海里,呼噜能够从里面喷出水,可这一次身边除了泥什么都没有,任凭吉祥怎么着急,呼噜也不能变出海水来。 九百九本来就被吉祥砸伤,跑起步来像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再加上石室内空气不算得流通,再长四条腿都跑不过常年生活在黑暗里的巨蛇,没一会儿,九百九就被逼到了另一个角落,惊恐地看着巨蛇向他亮出了獠牙—— “喂!” 小猪中气十足的吆喝在小小的石室中格外响亮:“你这个笨蛋!九百九又干又瘦,一点都不好吃!” 巨蛇听不懂吉祥的话,但是动物本来就对挑衅格外敏感,更不用说这种在地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土龙,更是快要成精了,一听到吉祥发话,就转过头去,朝小猪咝咝吐着信子。 九百九心一凉。 他的朱砂不能对这畜生造成毁灭性打击,而符也不能伤害他,着说明这条巨蛇不是鳞片异常坚硬,就是还没有真正蜕化成精,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纯粹的野兽比妖精更难对付。 吉祥想干嘛?! 巨蛇高高竖起脖子,俯视墙边的吉祥,脖子后半段往后弓起。 吉祥心里其实害怕得要命,呼噜似乎也感染到了主人的紧张情绪,抖了两下。 九百九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那巨蛇猛地往后一缩脖子,然后向吉祥弹去! 吉祥似乎吓得走不动了,不闪不避,只是闭着眼睛把碧葫芦往前一伸。 九百九在心里无声惨叫:那只小葫芦还不够这条蛇一口的啊!能挡个屁啊! 巨蛇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在靠近吉祥的那一瞬间张大了嘴巴——被吉祥举着的小小的碧葫芦猛然激射出一股水流,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劈进巨蛇的嘴里! 时间像是凝固了。 九百九大张着嘴巴,看着扑向吉祥的巨蛇被一股细小的水柱冲得狠狠撞到了后面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后又无力地滑到地上。 同时一阵异香飘了出来。 吉祥慢慢眨了眨眼睛,看清那条蛇被冲飞以后,立刻换了一副表情。 “成功啦成功啦!我打死怪物啦!”吉祥双手举着呼噜一阵雀跃。 被摔落到地上的蛇突然弹动了一下。 兴高采烈的吉祥没有发觉,九百九却看到了。 “吉祥!”九百九大喊。 吉祥转头,惊悚地发现那条巨蛇竟然又举起了脑袋,向自己扑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吉祥吓得连呼噜都忘记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巨蛇咬上他——谁知那巨蛇却扑了个空,一头撞到吉祥身边的墙上。 九百九嘴角抽搐。 刚才被葫芦冲了一记的巨蛇像是被摔傻了,动摇西晃地到处游,嘭嘭嘭地把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就是不去咬站着不动的吉祥和九百九。 那股异香更浓郁了,九百九吸吸鼻子,慢慢避开独自抽风的大蛇挪到吉祥身边,拿起吉祥手里的葫芦闻了闻,神色古怪。 “吉祥,你这葫芦……刚才喷的什么东西?” 吉祥挠挠脑袋:“我不知道呀。不是海水?” 呼噜当时打退敖辛的时候喷的应该就是海水。 九百九晃了晃葫芦,还能听得到水声。“你确定里面盛的是海水?” “我不拿呼噜盛东西……啊!”吉祥捶了一下手心。“上次我们去掏猴子的洞,敖白把洞里的东西全部装在呼噜里啦。” 猴儿酒的事情,吉祥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九百九无语地把小葫芦还给吉祥。现在他确定这巨蛇不是被摔傻,而是……喝醉了。 刚才呼噜那一射,不偏不倚地把猴儿酒全都射到了巨蛇嘴里。 住在坟地里的蛇想必是没有碰过酒的,被狠狠灌了一下,立刻就醉了。 喝醉了的巨蛇还是很危险,九百九在褡裢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锤子。 木匠干活用,还没有拳头大的锤子。 “吉祥,你退后。”九百九吞了口唾沫。“我来锤死它。” 吉祥却伸着脖子看向巨蛇翻滚的地方,“九百九,那个是什么?” 九百九一看,原来那巨蛇力大无比,失去理性后更是乱砸乱抽,无意间竟然把其中一面墙抽出了个大洞。 “那里面是空的!”九百九瞪大眼睛。“那里不是石壁!” 九百九和吉祥都没有推理的头脑,纵使知道这个怪坟下必然有机关,也难以破解。没想到这么一折腾,竟然由守门的巨蛇为他们开了路。 第77章 九百九攥着那把小锤子比划了很久,差点被发酒疯的巨蛇尾巴抽到墙上以后,放弃了先打死蛇再前进的想法。 好在巨蛇动作已经越来越迟缓,于是九百九抓住机会提溜着小猪贴着墙根闪进那个洞里。 墙的另一边是一条很窄的过道,尽头隐隐透着亮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一条巨蛇盘桓的关系,一些诸如老鼠之类的小活物不见踪迹,只有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九百九屏住呼吸,盯着前面的亮光慢慢向前挪,握着桃木剑的掌心沁出了汗。 吉祥拉着他的衣摆跟在后面,紧紧抓着呼噜不撒手。 “吉祥,”九百九尽可能压低声音,“等一下要是有什么东西……就往后跑。” “后面有蛇。”吉祥说。 “……” 昏黄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吉祥和九百九自以为很隐蔽地前进,却不知道身后墙上的烛火在他们走完过道前,就把他们的影子拉成了滑稽的形状,投影到前面的土壁上。 即使这样,他们也还是没有被发现。 因为…… “九百九,有人死掉了。”吉祥戳了戳九百九的后腰,把紧张的九百九戳得差点原地蹦了起来,咬牙回道:“我看得见。” 走道尽头意外地宽敞,被一分为二开了两间石室,在正对着走道的那间石室没有门,只装了乌沉的细长铁栏,俨然是一件囚房。 囚房里有床有桌凳,一个人趴在桌边,长长的头发散落一地,也掩住了脸。他一动不动,只有垂下桌边的宽袖一角上血迹斑斑,似乎已经干结了很久,颜色暗淡。 惯来手贱的玄机道士久久都不见那人动一动,心想说不定是真的死了,于是就走进囚房,伸手去摸那栏杆,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一间囚房。 想不到手刚刚碰触到那铁栏,九百九就“嗷”地一声惨叫,被弹开了三尺远。 吉祥差点被九百九的凄厉叫声吓死。 “你不是要我不要作声惊动怪物的么?”吉祥瞪他。“自己叫得这么大声。” 九百九趴在地上抽搐,舌头麻得话都说不利索:“我当我愿意叫这么大身么!” 似乎是被九百九的惨叫惊动了,囚室里原本看起来像个死人的家伙竟然动了一下,发出了奇怪的金属摩擦声。 “妈呀!”九百九顾不得爬起身来,手脚并用地爬离铁栅。“他没死!” 小猪紧紧抱着呼噜,小心翼翼地向前凑。 那人低低咳了一声,声音像是在滚烫的沙子里滚过一遍,听起来让人从喉咙到头皮都痒了起来。 “你是谁?”吉祥隔着铁栅问他。 趴在桌上的人慢慢转过头,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费劲了他所有的力气:“我是白柳。我不问你们是谁,但请你们快点离开。” “我是吉祥。”小猪礼尚往来。“你有没有看见敖白?” “敖白”这个名字一说出口,竟然能够看得出白柳藏在头发后的眼睛亮了一下。“你们是来找他的?” 这话刚说出口,白柳自己就沉默了。 吉祥抱着一个葫芦站在铁栅前,长得圆乎乎软绵绵,个子恐怕还没有挂在铁栅上的锁高,还光着一只脚。 这时九百九看到白柳似乎没有攻击人的意向,也勉强爬起来:“这里是哪里?谁这么闲还在坟下挖洞……” 白柳一动,身上就传来刚才听到的摩擦声,像是有无数铁镣和锁链挂在他身上:“你们看到了。这个地方是用来囚禁我的。” “你是谁?敖白呢?”九百九把吉祥拉得里铁栅远一些:“这不是个普通的囚房,这个铁栅……刚才差一点把我电死。” “只是普通的雷咒罢了。”白柳淡淡地说。“只能防一些虫蚁。” “你看起来也不比虫蚁更厉害些。”九百九毫不客气地说。 “你说的对。”白柳竟然不否认。“我现在连把脖子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形象落魄,但是白柳的口气和神态仍然掩饰不住一种天生的骄傲和矜持。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九百九忍不住问。 “你们既然能找到这里,说明也不是普通人。”白柳往入口住着大蛇的石室瞟了一眼。“我是澧河河君。” “喝!”九百九狠狠地倒抽一口气! 吉祥赶紧也一起抽气! 然后抬头问九百九:“……河君是什么?” “就是河神。”九百九科普。“这么说,澧河作乱和你无关?” 看白柳这个样子,恐怕已经被关了不短时间了。 “作乱?”白柳叹口气。“澧河虽小,也是我的家。” “那究竟……” 白柳勉强动了动身体,露出一边袖子。那看得出做工精致的袖子中间的部分几乎被血染了个透,即使血迹已经干了,看上去也是很恐怖。 “究根结底,也是我的错。”白柳的声音满是疲惫。“我出不去,澧河现在乱成什么样子,都要怪我。” “不是你使河水作乱,那是谁?”九百九皱眉头。“你既然是澧河河君,还有谁能够把你囚禁在这里,还在你的地盘上兴风作浪。” “我……收了个徒弟。”白柳的声音越来越沉。“他聪颖又有天分,做师傅的有这样的徒弟,总是忍不住要骄傲。” “我一千年前奉职来到半城,独自坐守在澧河水府里看岁月如何从水中流过。一百年前遇到了我徒弟,我教他辨识云气,认识河道兴衰,他学得这么快,以至于……我连不该教的东西,也都教给了他。” 看到白柳的袖子,吉祥一些描述,九百九听懂了大概:“难道,你是龙?” 白柳说。“是。” 吉祥也听明白了:“那个爪子——!!!” 一想到那个龙爪从河里被捞起来的可怕样子,吉祥现在还忍不住打哆嗦。 白柳毫不惊奇地看着他:“你看到了我的龙爪?澧河现在好了?” 白柳虽然口气一直很平静,但是九百九却无端感到一股悲凉,连忙说:“澧河好了,不发水也不翻浪了。” “那我请你们赶紧出去。”白柳轻轻说。“到西海去求见龙王。你们是小殿下的朋友,一定能够通知龙王。在我的徒弟回来之前,赶紧离开这里。” “我们要救敖白。”吉祥用力摇头。 “不要担心。”白柳说。“小殿下没事——暂时没事。” “你……徒弟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想办法把你也带出去。”九百九开始挽袖子。“这玩意怎么打开?” “你们……躲起来!”白柳声音突然变了。 “啊?”吉祥眨眼睛:“躲什么?” “我徒弟回来了。”白柳说。 九百九也吓了一跳。“什什什么?” “他可能来拿我另一只爪子。”白柳说。“既然你们见到了我的断爪,证明我徒弟的计划失效了。” 九百九寒毛直竖,不明白白柳怎么能把这种事情说得云淡风轻。 吉祥团团转:“要躲到哪里去?” 关着白柳的地方当然进不去,另一边的石室也是空空荡荡,一览无遗。 白柳眼睛注视着他们身后:“来不及了。” 九百九猛然转身,桃木剑差点脱手。 比吉祥描述的更难看,更怪异的黑色鸡头怪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走道里,两只荧亮的眼睛发出寒光。 小猪深知这个怪物的厉害,忙不迭地想找地方躲,可是狭小低矮的地底哪里有地方可以躲藏,连逃跑都很困难。 “你徒弟……长得真特别。”九百九想摆出一个厉害的架势,可是膝盖却软得站不住。 “它是我徒弟养的。”白柳说。 鸡头怪看到吉祥,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 看到那玩意竟然认得自己,小猪只好虚弱地举起呼噜,表示打招呼。 鸡头怪不理会九百九,一个纵身就冲出走道,把吉祥逼到墙边。 吉祥赶紧用葫芦嘴对着它,可是不管怎么左摇右拍,都不见有动静。 对呼噜寄望很大的小猪立刻慌张了。 “你不要过来!”吉祥大声说:“我很厉害的!” 鸡头怪弓起身体。 吉祥吓得鼻涕都要喷出来了:“你你你不能咬我!咬了我敖光会帮我报仇的!” 鸡头怪强壮的后腿慢慢曲起,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吉祥扑去! 九百九全身发冷。 碰。 鸡头怪的爪子抓到泥壁上,划出几道深深的痕迹。 抱着脑袋的吉祥出现在离鸡头怪三尺远的地方。 九百九用力眨了眨眼睛。 刚才,吉祥确实是在那怪物的爪子下…… “师傅,没想到你还有力气救人。”一个吉祥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 白柳伏在桌上,看起来更虚弱了。“我总不能看着你在我面前造孽。” 九百九回头,一个人站在走道里,半个身体被罩在黑暗里。 徒弟! 九百九头皮一炸,立刻用桃木剑对着他。 “你们是谁?”那个人慢慢走近,眉眼竟然很精致灵动,还带着一点少年的狡黠。 “你又是谁?”九百九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他徒弟?敖白呢?” “敖白——?”那人歪头。“是谁?” 这人一过来,那鸡头怪也不动作了,原地喷着鼻息。 “它把敖白带走了!”吉祥大眼睛里满是害怕:“你,你赶紧把敖白交出来!” “我不认识敖白。”那人温和地对吉祥说。“它是我养的,一直很听话。” “你把小殿下还给他们吧,独黎。”白柳的声音在这个昏暗的空间里听起来有点飘忽。“你已经做错了很多事,不要再错下去。” “这里没有什么小殿下!”被白柳换做独黎的人突然拔高了声音。“我要把我家的孩子带回去来有什么不对?做错作对,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话?” “你入魔了。”白柳淡淡地说。“神怪皆有报应,你还看不见么。” “可笑!”独黎走近一步,九百九看清了他的脸,发现他的瞳仁竟然是一道狭长的线。“龙都是自以为是的东西,这话你应该要去对敖闰说。” 第78章 九百九向前踏出一步:“着我看来,你才是自以为是得很。” 独黎偏头看他:“我不和你争辩。你的样子看起来,是要和我动手的了。” 九百九的剑尖涂了辟邪驱鬼大力金光水——也就是俗称的黑狗血,此刻玄机道士的脸上,终于看不见了玩世不恭的痕迹。 “你是不是以为,那个东西能够伤到我?”独黎说。 “我说能,说不定就能了。”九百九摆出一个剑式。 说起学道法,他那个消失了好几年,疯疯癫癫的师傅也就是在喝了酒的时候才有兴致教过他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招式,九百九一直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在哪里。 只是这一次,他不能再依靠好运气和逃跑的本领含混过关了。 这里有一个断了爪子的河神,有一只跑不动的小猪,还有安危未卜的敖白。 独黎笑了。 “那就来吧。”他说。 话音未落,九百九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冷气就扑到他胸前,他来不及思考,只有本能地把剑横到胸前。 “左。”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九百九的身体一向是动得比脑子快的——他被右侧肋骨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得滚到了墙边。 “哦。”独黎站在九百九刚才的位置上,垂着右手。“小看你了。” 九百九挣扎着站起身,坚决拒绝去低头察看自己的伤,并努力让自己忽视从侧腰处传来辣得让他想尖叫的疼痛。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血正在一片一片浸湿衣服。 如果不是刚才那瞬间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那个奇怪的声音指示他避开,恐怕他的整个肚子都要被挠烂了。 “他会攻击你的伤口。”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九百九一怔,偏头看去。 看起来白柳的体力似乎已经被刚才救了吉祥的那个举动完全耗尽,一动不动。 “来了。”白柳在他脑海里说。 受了伤的九百九已经不能敏捷躲避,只有下意识地把桃木剑往前送去。 洒了黑狗血的桃木剑在关键时刻一点用处都没有,像一根用了十年的柴火棒一样干脆地断成两截,打着旋横飞出去,打在白柳囚房前的铁栅上。 白柳悲哀地看着独黎站在九百九面前,脸上带着令他陌生的表情。 九百九现在和白柳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像是被装在一个漏底的桶里,只能看着独黎慢慢把那个洞挖得越来越大。 九百九不去看自己眼前的长长尖指甲,而是勉力偏头向吉祥看去。 吉祥被鸡头怪逼在角落里,原本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像是随时要哭出来。 “下一辈子,你就知道不该随便闯进奇怪的地方了,对不对?”独黎的语气除了跟白柳说话的时候有点激动之外,一直算得上平和。他扼住九百九的喉咙,把半吊子道士提了起来。 “独黎,”白柳说话了。“你放了他们,龙角和龙髓我都给你。” 独黎偏头去看他。 “即使你不给,我也拿得到。”独黎微笑。 “我不应该让你去东海。”白柳用了很大力气说话,听起来像是胸膛被开了个大洞。“小殿下很无辜。” “我不想和你废话。”独黎箍住九百九的手一直在收紧,九百九脸憋得通红。“我不会——谁?!” 一旁盯着吉祥的鸡头怪在独黎回头的同时纵身朝独黎身后的走道猛扑过去,却咆哮一声生生在半途转扭身子,吉祥还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走道尽头就被轰开了一大片,一时间泥块碎石哗哗作响,连四壁都微微震动了起来。 独黎早就在鸡头怪避开的时候扬袖挥出几道寒光,却尽数没入走道深处,不见动静。 九百九被独黎随手扔在白柳的囚房前,大口喘气。 等到震动的声响渐渐平息后,不急不缓的低沉脚步声就逐渐清晰了起来。 独黎眯起眼睛。 鸡头怪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 轻甲的反光亮得即使是在光线不好的地底,都能刺到九百九的眼睛。 “多管闲事。”奄奄一息的玄机道士趴在地上表示对这个不速之客的不屑。 夏飞扬看了狼狈的九百九一眼,不说话。 夏飞扬生得高大,一走近就带来一种压迫感,不自觉让人觉得空间似乎变小了很多。 “……夏将军。”独黎盯着夏飞扬看。“将军好箭法。” 夏飞扬一箭射杀澧河妖孽的传闻热闹得再过两天就能传遍大江南北,独黎自然能够认得出。 既然夏飞扬进到了这里来,那么想来入口的那条蛇也不能活下来了。 独黎神色谨慎。 在澧河治水之前,夏飞扬一直没有关于任何降妖的传言,一来到半城,却一箭就破坏了他的计划。 鸡头怪突然冲着另一间石室吼了一声。 独黎偏头,发现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了束缚的吉祥此时正在那间空石室的一个角落里,撅着屁股不知道在摸什么。 独黎右袖微微一动,却被一声清越的利剑出鞘声止住了动作。 似乎被剑身的寒光刺到眼睛,独黎微微偏头。“将军的弓不用了么?” “灵弓射妖,利剑斩魔。”夏飞扬神色从容,“那弓已经伤不得你。” 话音刚落,暗浊的空气中,似乎飘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时候吉祥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东西,那间空石室开始发出一阵齿轮咬合摩擦的声音。 独黎不理会吉祥,袖中指甲暴涨,眼中射出精光,以不可思议的轻巧身形向夏飞扬冲过去。 夏飞扬斜飞入鬓的剑眉一直不曾松开,只后退半步,提剑应向独黎。 独黎却不是直直朝他袭去,而是灵活避开剑锋半踩到他左边土壁上,借力带着厉风抓向夏飞扬后颈! 只听得铿锵一声,夏飞扬身形不动,独黎却急急退开,右爪上的长指甲竟断了几根。 “你……”独黎脸上终于不再是游刃有余的表情,而是带着莫名惊惧和恼恨。“你不是夏……” 九百九流血过多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眼角勉强捕捉到一抹黑色影子悄悄走过。 “吉祥。”九百九原想大声示警,谁知声音却虚得听起来却和白柳有得一比。“喂!” 小猪很是专心在背对他们捣鼓,根本没有听到九百九在说话,他面前的一块石板已经移开了三分之一。 夏飞扬身形一动,独黎就如同鬼魅般贴了过去,但终究不能与夏飞扬手中的剑正面交锋,只能划出无数风刃来转移他注意,另一边的鸡头怪已经离毫无防备的小猪越来越近。 石板已经完全移开,底下是一个六尺见方的大洞,吉祥已经能看到敖白蜷缩在洞底,一动不动。 夏飞扬一个提腕,剑尖一抖就直取独黎眉心,同时暴喝一声。 “吉祥!” 趴在洞边的吉祥被狠狠吓了一跳,可是鸡头怪已经近在咫尺,躲避已经来不及。 九百九心猛地颤了一下,却看到鸡头怪又再次扑了个空! 鸡头怪虽然不敌夏飞扬,但是吉祥万万不是对手的——难道白柳又出手了? 吉祥本来就趴在洞边,一旦用力过猛扑空,就直直载进了洞里。 九百九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发现原本趴在地上的孩子不见了,一只圆滚滚的小白猪维持五体投地的姿势正在瑟瑟发抖,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 这边的独黎被夏飞扬一剑刺了个贯穿,只是夏飞扬在最后一个斜了个角度,利剑从独黎前胸穿过,把他死死钉在土壁上,独黎双眼赤红,指尖抽搐,死死地盯着夏飞扬。 夏飞扬松开手,向那间空石室走去。 “……喂。”九百九头晕眼花。“你什么时候……”还会捉妖了。 “别动。”夏飞扬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走到小猪跟前。 吉祥仍旧趴着不动。 “吉祥怎么样?”九百九立刻紧张起来。 夏飞扬伸出手,慢慢把小猪翻过来。吉祥眼睛闭得死紧,一动不动。 “他吓到了。”夏飞扬沉声说。 吉祥实在太过害怕,不但本能先于理智变回原形,还撅了过去,以逃避现实。 九百九只觉得眼前的夏飞扬十分陌生。 他和夏飞扬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但是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夏飞扬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脸还是那张脸,但却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 尤其是眼睛,稳得叫他有点害怕,一点都找不出当年和他一起埋伏野狗煮来当宵夜吃的夏飞扬的影子。 甚至在他和独黎对峙的时候,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九百九以为站在那里的,不是夏飞扬。 九百九讪讪地闭上嘴。 夏飞扬不理会内心戏丰富异常的九百九,跳下洞把敖白带了出来。 独黎被钉住,动惮不得,只能看着夏飞扬的动作,眉间一股怨气挥散不去。“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敖白是西海三太子。”夏飞扬把敖白放到小猪身边,然后站起身,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的背脊挺得很直。“他的家在西海。” “他不是!”独黎的眼睛像是渗出血来。“他是被你们抢走的!” “他是敖闰的亲生儿子,不用抢。” “那母亲呢?”独黎每说一句话,嘴角就呕出一些黑血。“把孩子从母亲身边偷走,让她终日以泪洗面,悲苦不能言!” “一个母亲想抱抱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珠双她有什么错?我姐姐有什么错?”独黎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敖家真是了不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妖怪惹了你们不耐烦,下场就是连尸骨都见不到!” 所幸白柳只是被剁去龙爪,以独黎现在的模样,要是再迟一些,让他吸了龙髓取了龙角,恐怕即使是敖闰亲自来,也要觉得棘手。 “……珠双并没有死。”夏飞扬顿了一下。“敖闰一直护着她。” “闭嘴!”独黎狂怒地大喊:“我和珠双一母同胞,自落地那天起我就不曾和她断过联系!哪怕我们相隔万里,我也能知道她好不好!” “你们又怎么能明白?从他诞生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管一个无关的女人叫母后!她不争不抢!她只想看自己的孩子一眼……” 独黎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把眼泪都哭干了。我对她说,不要到西海去。我说龙后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夏飞扬看着他。 “她逃到东海,敖闰应该保护她的。”独黎梦呓般说。“然后她消失了。我感觉不到她了。不管我怎么找她,都不再有回应……” “她在清凉山的苦桃下。”夏飞扬缓缓说。“敖闰以把自己的龙身为文殊菩萨撑起东方小无严天三百年为代价,为灵猫珠双求得了在清凉山听经的机会。龙后再厉害,也不能跟菩萨为难。” 独黎的瞳孔瞬间变大。 “所以敖闰现在不在西海,你就算把半城翻过来他也不会来。”夏飞扬说。 “珠双在清凉山听经,你却入魔。”夏飞扬重新握住剑柄。一道暗金色的光从他掌心注入剑身。“我不能放了你。” 独黎的脸开始痛苦扭曲,身体发出烧焦般刺耳的声音。 “陛下……”白柳艰难开口。 夏飞扬动作不停,偏过头去看他。 “独黎……是受人蛊惑……”白柳的声音里掩不住乞求。“他……” “师傅。”独黎半个身体已经开始消失,必须大喘气才能开口说话。“师傅,我把你关在这里。” 白柳用尽全力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徒弟全身青紫,下半身用眼睛能看到的速度缓缓变成焦灰。 “——可是我没想过要杀你。” 夏飞扬看着独黎说出最后一句话,看着他消失殆尽。 “我知道他受了蛊惑。”夏飞扬抽出剑。“严格来说,那算是我的过错。” 他走到白柳囚房前,砍断铁栅,扶白柳站起身。 “……他一定要去东海找姐姐。”白柳仍然看着独黎消失的地方。“回来以后突然变了个样子……连我都制不住他。” 夏飞扬点头,给了白柳一颗鲜红的药丸,让他服下。 九百九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白柳沉默地看着夏飞扬走到一边,去捡一个碧绿的小葫芦。 夏飞扬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五彩的丝绦结,系在葫芦中央,然后挂到小白猪脖子上。 小猪翻了个身,一个蹄子用力拍在夏飞扬手腕上。 夏飞扬线条利落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了一下。 “劳烦你照顾一下。”他对身后的白柳说。 白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陛下要走了?” 夏飞扬点点头,突然动作一顿。 一直不声不响,让他们以为仍旧昏迷的敖白一转过脸,眼睛就几乎肿的看不见,因为一直咬着拳头,才会这么安静。 不管是脸还是拳头,全都湿漉一片。 第79章 吉祥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和敖白偷溜的事情暴露了,敖光很生气地把他拎回东海,说他不听话,把他挂在花园里最高的那棵珊瑚上,不让任何人帮他下来。 因为被挂得很高,他能够看到另一边的池子里莲蓬已经长大了,织织对他说莲蓬熟了剥着吃炒着吃都很不错,看着看着他就饿了。 花园里凉飕飕的,一阵风吹过,吹得被挂在上面的吉祥晃来晃去…… 咣当。 小猪一头撞到床栏上,眼冒金星,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房间里窗户大敞着,窗外是一丛不知道名字的花,风吹进来能带过淡淡的香味。 吉祥在床上坐了半天,才渐渐回过神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房间里只有他一只猪,静悄悄的,也不知道九百九和敖白去了哪里。 小猪跳下床,发现他床头边还摆着一个很大的莲蓬。 莲蓬绿得很新鲜,根茎水嫩得一看就觉得沁凉。 吉祥想了想,叼起莲蓬,卷尾巴一甩就出了门去。 房间门口站着两个打扮奇怪的人,看见小猪滴溜溜地跑出门去,也不讶异。 吉祥左看右看,发现出了门就是一个半开放的长廊,两个丫头看到小猪迷茫地站在长廊中间,都欢喜得轻声叫了起来。 “哎呀!醒了醒了!” 一个小丫头赶紧过来,蹲下身去摸吉祥的头。 “小猪,你找和你一起的小公子还是找小侯爷?” 吉祥对于女性向来很有一套,蹭了几下就惹得那姑娘恨不得把他偷回家里去。 “绿屏刚才不就说小侯爷和将军一起过去了么,把它也一起领过去也好。”她的同伴提醒她。 于是吉祥被小丫头抱着走到长廊尽头,那里的一间房间门半掩着,小丫头把他放在门前。 “进去吧。”小丫头推推他。 吉祥跳上门槛。 “哎呀它听得懂的!”两个小姑娘又是一阵小声惊叹。 …… 房间并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空气里有一股古怪的味道。 “吉祥?”九百九首先发现了绕过屏风的小猪。“哪里来的莲蓬?” 吉祥凑上前,看到敖白半坐在床上,看到吉祥过去,露出一个笑容。“吉祥,你醒了?” 九百九把小猪抱上床,让他坐在床边。 看到房间里还有个不认识的人,吉祥想了想,就没有说话,把一直叼着的莲蓬松开,往敖白方向推了推。 意思是给他吃。 “现在莲蓬还不能吃。”夏飞扬突然开口。 翠绿色的莲蓬真的剥了,味道也像还没长成的花生,一点都不好吃。要等到莲子变深色了,吃起来才香。 敖白却伸手把莲蓬拿了过去,“谢谢你。” “你先把药吃了。”九百九说。 这时候吉祥才发现房间里古怪的味道来自床边矮几上的一碗东西。满满一碗,深褐色,看起来就很不讨人喜欢。 敖白偏过头去。“我不喝那个。” “你在地底被关了这么久,阴湿之气入骨,一定要祛邪除湿才行。”夏飞扬看了一眼半坐着的小猪。 敖白抿着嘴巴不说话。 九百九幸灾乐祸:“你就拖吧,药都是越冷越苦的。” “一点都不错,不然你以前也不会苦得哭了一个晚上,谁来都哄不住了。”夏飞扬说。 九百九扑上去就要咬他,被他一个漂亮的招式反擒住,顿时龇牙咧嘴。 夏飞扬放开他:“你觉得伤好得太快了很失落是不是,一定要再令伤口裂开一次才高兴。” 九百九挠挠脸,说“我真觉得好得差不多了。” 说来也怪,那个独黎并没有手下留情,他当时一度昏迷,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结果醒了发现自己的上居然好了个七七八八。 敖白玩了一下莲蓬,抬起眼睛,发现夏飞扬和九百九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就连小猪吉祥,都一起学他们盯着他看。 “……好吧。”敖白放下莲蓬。“我喝了,你们不要都看着我。” “话说回来,你出去打仗,怎么还学了那一手本事?”九百九看见敖白终于去拿药碗,于是换了个话题。 “什么本事?”夏飞扬问。 九百九眼睛一瞪:“当然是降妖的本事——” 话一说出口,九百九就在心里‘糟糕’一声。 果然,听到降妖二字,敖白的眼神就黯淡下来。 不管是吉祥,九百九还是夏飞扬,都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和死去的独黎并没有什么亲情的感觉在,只是独黎这件事告诉了他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那就是,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妖精的血。 此时回想起来,敖辛说的话竟然都是对的。 他不是母后的孩子,他也没有资格冠上西海三太子的头衔。虽然敖辛不是太子,但是他却是实实在在,真正的龙。 他看不起自己,似乎也变得理所当然了。 敖白想着想着,之前嫌弃得要死的药居然变得没有了味道。 吉祥和九百九一起下地底去救敖白,但是严格来说,中途就很没出息地倒了,对于事情原委,还是一知半解。 但是看到九百九和敖白的脸色,小猪也知道事情可能不会很愉快。 但是就像敖白在龙宫里向他倾诉时一样,吉祥对于这种场面,其实是没有什么应对方法的。 平时他难过,敖光安慰他的方法,通常都不是温言软语,更多时候都是任由吉祥狮子大开口,要求一些平时不许多吃的点心,或者争取睡懒觉的资格什么的——这些东西现在吉祥都不能拿出来给敖白,只好摆出严肃的样子,用蹄子拍拍敖白手背表示安慰。 敖白摸摸他的头:“我没有事。” 吉祥看着敖白。 敖白没有受什么伤,看起来却有点不一样了。 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吉祥也说不上来。 夏飞扬见敖白喝了药,就起身来要走。虽然白柳和独黎的事情并没有曝光,但是空坟底下的那条大蛇也是由他拖上来的。人们后来又在那座坟里清出了一些身份不明的尸骨,也不知道那条蛇究竟祸害了多少人,于是夏飞扬又再次立了大功。眼下半城百姓简直视他为天神下凡,大官小官都争着跟他联络感情,他忙得很。 看到夏飞扬出了门,吉祥连忙爬到九百九膝盖上去问他。 “那个脏兮兮的人呢?” 小猪问的是白柳,在地底有好几次吉祥都以为白柳断气了,没想到他还能支撑着指示吉祥去找藏着敖白的机关。 没有白柳,敖白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但是吉祥只记得自己打开了机关,之后的事情都没有了记忆。 “你说白柳?”九百九想了想。“他后来好像力气恢复了些,独自回到澧河去了。” 九百九没有说,白柳出去前,在囚房里发了很久的呆。 九百九到最后也有些神志模糊,但是也模模糊糊地记得独黎最终也是魂飞魄散,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 白柳曾经说遇到独黎之前,他独自在河底待了近千年,九百九隐约觉得,其实白柳自己也不知道,重新回到孤寂的河底这个结局,是不是真的比死在那个囚房里好。 九百九看见敖白真的去剥那个莲蓬来吃,赶紧提醒:“这个时候的莲蓬还不好吃——话说这个东西你究竟从哪里拿来的?” “我也不知道。”吉祥实话实说。他一醒来,就看到这个东西摆在枕边了。 “还有呼噜。”吉祥举起脖子上的小葫芦。“呼噜又长出新的绳子来了!”他又能把呼噜挂着到处跑了。 “……”九百九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告诉他,葫芦不会长绳子——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通常会越说越不清楚,干脆闭上嘴。 “这莲蓬可以吃的。”敖白剥了分给他们。 “咦,真的能吃……”九百九嚼了一颗,很是困惑。“现在明明还不到莲蓬可以采摘的时候啊。你这莲蓬难道是从天上摘得不成?” “敖白,你还要去找敖离么?”吉祥做了那个梦以后,有一点担心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要是被发现了,敖光一定要罚我的。” 敖白沉默了一下。他虽然看起来还好,但其实心里早就乱七八糟了。虽然自己的身世并没有完全水落石出,但是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敖白慢慢曲起膝盖:“你让我想一想。” 一方面,他心里很想知道自己的生母在哪里,究竟长得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另一方面,他又想躲回东海,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回了西海,他要如何自处呢? 是不是其实整个龙宫都知道,他敖白其实不是纯血统的龙?他分明不是母后的孩子,却叫了她这么多年母亲,龙后究竟是以什么心情来看他,他以后又该怎么面对龙后? 还是……从此就不回去了?他其实根本就没有资格待在西海,享受太子这个头衔带来的一切吧?他其实不是龙,而是个半妖。这样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像以前一样,骄傲又无知地生活的。他是不是应该就此离开西海,要么去寻找母亲,要么独自浪迹天涯? 一旦开始认真思考,无数矛盾和可能就排山倒海地涌来,敖白越想越惶恐,瞳孔开始有点不受控制缩小。 看到敖白脸色不对劲,九百九赶紧把嘴里的莲子全部咽下去,然后安慰他。“你不用想这么多,我已经通知你哥哥了。” 敖白抬头。 “我派了九百里去。”九百九说。“我挑着一些主要的事情说了一下……然后告诉他你在半城。九百里飞得很快,在你哥哥过来之前先在这里住着。” 说到这里,九百九撇了下嘴角:“夏飞扬现在发达了,整个半城都在拍他马屁。你住在这里,要什么有什么。” 九百九心里其实有一点不满夏飞扬,他们虽然是对头,但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他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本事,居然一点都没有透露。在这之前,九百九一直明示暗示让夏飞扬露一点本事,可是那家伙嘴巴比老蚌还硬,死活不愿意告诉他,只敷衍说不记得。 “哥哥——?”吉祥眨眨眼睛。“你哪一个哥哥要来?敖离还是敖真?” “敖真?”九百九立刻眼睛亮了。“敖白你一共有几个哥哥?两个?另一个哥哥就叫敖真?” 第80章 敖白实在心烦意乱,干脆把九百九和吉祥都请了出去,独自玩自闭。 九百九在(自以为)未来的小舅子那里挖不出什么东西,于是转而从吉祥这里打探个不停——吉祥本来对敖真就没有什么好印象,被九百九问得急了,吉祥毫不客气地啪啪啪啪劈头给了他一通蹄子,仰着脑袋跑开了。 吉祥独自跑出长廊,在花圃里打了几个滚,又拽断了几棵君子兰以后,开始觉得有点空虚了起来。 敖白看起来很不开心,九百九又变得很唠叨,除了他们两个,这栋宅子里吉祥也再没有认识的人了,又不能出去玩。 小猪溜达着出了花圃,跳到亭子的长凳上晒太阳。 这个时候的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小猪以端坐的姿势待了一会儿以后,开始从自己屁股底下摸出尾巴。 吉祥的尾巴不长,但胜在卷度够,贴在屁股上正好够打两个卷儿。他用两只蹄子把自己尾巴抻直,然后松开,看着尾巴卷回去,然后再抻直,反复几次,也玩得不亦乐乎。 其实他也有些烦恼,他对于东海和人间的时间差没有什么概念,不知道自己已经偷跑多久了。 要是赶不回去吃晚饭,敖光一定要去招摇山找,跟师傅一对质,就要大穿帮了。 可是现在看敖白这个沮丧的样子,吉祥也不好意思催他回去。 没有敖白,路痴吉祥连东海该往哪个方向走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小猪用力叹了口气。 “怎么叹气?” 吉祥忧郁地说:“敖白这个样子,一定不想回去。再不回去,敖光要生气——?!” 小猪惊悚地回过头。 夏飞扬正站在亭子外,高大的身影正好挡住了吉祥的阳光。 吉祥慢慢把抓着尾巴的蹄子松开,艰难地重启大脑。 ——然后哼哼了两声,想竭力表示自己是一只普通的小猪。 “敖光是谁?”夏飞扬上前一步。很显然,他并不吃吉祥这套。 小猪僵硬了。 “你——”见小猪装死,夏飞扬放轻了口气:“你不用害怕。” 吉祥哼唧了一下,慢慢把身体挪下长凳。 看小猪似乎想要溜,夏飞扬说:“在那个古怪的墓穴里我都看见了,你会开机关,是一只很聪明的小猪。” 关于这件事情,夏飞扬其实对九百九隐瞒了一部分实情。 在澧河边放箭的事情他确实不记得,但是关于自己走到荒郊,看到半开的墓碑,走进去杀死怪蛇,他都能够记得。 但是这部分的记忆,他更像是在‘旁观’,而并非亲身经历。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体验,他能够“看到”自己的身体行走说话,和妖物搏杀,但是却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能够隐约感觉到有谁占据了他的躯壳,他甚至能够在重新拿回身体控制权以后还记得那个‘谁’对于借走他身体这件事表示得罪,并感谢相助。 夏飞扬其实并不信鬼神,这也是为什么长大后跟神神叨叨的九百九越来越不对盘的原因之一。 但是那天在地底“目睹”的一切,却又切实地告诉他,这世上真的有妖怪,有河神——甚至是龙。 而现在,眼前又多了一个铁证。 这只小猪果然会说话。 吉祥眨了眨眼睛。 织织和敖白只说过,不要和凡人透露身份,但没有说过凡人自己知道了以后要怎么办。 而且…… 他在夸自己。 吉祥立刻得意起来:“我当然是很聪明的。” 他倒是忘记了机关的事情,完全是白柳暗地里指导他的。 夏飞扬似乎也没有料到小猪这么容易就放下防备,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你是前两天晚上,和敖白一起的小孩子吧?”夏飞扬走进亭子。“东方记得你挂在脖子上的小葫芦。” 吉祥很老实地点头。 “那……敖白,也是小猪吗?”夏飞扬多少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开口,神色犹豫。九百九说敖白是国师的弟弟,如果敖白是小猪,那岂不是说明国师也是……? 吉祥摇头,忍不住又有点得意起来:“师傅说我很特别!” 言下之意就是小猪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是够特别的。夏飞扬点点头。 “你认识去东海的路吗?”吉祥突然问。 反正敖离也要来接敖白了,小猪想要先回家去。 “东海?”夏飞扬扬眉。“你要去东海?” 吉祥点头,扭了扭身体:“我已经出来很久啦,再不回去要挨骂的。” 大概是小猪下意识的不安神情看起来很有趣,夏飞扬微微笑了起来。“你要怎么回去?我派人送你?” 吉祥摇头:“我只想知道路。你们又不会飞。” 夏飞扬被噎了一下。 …… 吉祥原本想着,来接敖白的一定会是敖离。 所以当九百九一脸花痴地领着面无表情的敖真进来的时候,小猪很是惊了一下。 敖真进门来只看到一只小猪坐在茶几上剥香蕉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吉祥,敖白呢?”九百九也有点愣了。 一天前敖白还把自己种在床上,不愿意吃喝,谁来都不搭理的,怎么现在又不在了? 吉祥把香蕉皮往地上抛:“他出去玩啦。” “——啊?”九百九=口=。 敖真立刻转身往外走,九百九顾不得质疑,屁颠儿跟上。 还没走几步,敖白一声惊呼就传来。 九百九只觉得眼前一花,敖真就没了。 敖白还不知道哥哥已经到了,正坐在石凳上,看夏飞扬摆弄着什么。 敖真站在他们不远处,眼睛半眯了起来。 他那据说很伤心很沮丧,情绪异常低落的弟弟几乎要靠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小脸上满是新奇。 “这种鸟很傻。”夏飞扬让敖白握住一只小小的小黄鸟,两只沙场杀敌的手上下翻飞,一下子就用草编出了一下小巧玲珑的笼子:“只要把它的巢从树上拿下来,放到地上,它回来的时候就会傻愣愣地回到巢里——这个时候只要伸手一抓就行。” 敖白一脸不可置信,小小的黄鸟在他手心里蹭了一下,慌得他连忙要夏飞扬把小鸟放进笼子里去。 “……敖白。”敖真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来时一方面编着安慰弟弟的说词,一方面忧心敖白的反应,各种情况都想到了,就是没有预料到眼前这个场面。 敖白抬头,一看到敖真就立刻扑了去过。 敖真对这个反应很满意,接住弟弟后才看了夏飞扬一眼。 “哥哥。”敖白用力把头埋进敖真颈窝里,这么久的委屈和难过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敖真马上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衣领子有了湿意。 夏飞扬站起身,坦然地回应敖真的视线,同时在心里嘀咕敖白的哥哥看起来居然凶得很。 “好了,我们回家。”敖真只有在面对弟弟的时候才会温柔,敖白的动作简直要把他的心都揉碎了。“哥哥带你回去。” 说完看都不看在一旁尾巴都快摇断了的九百九一眼,就要离开。 他怀里的敖白突然动了一下。 敖真停下,拍拍敖白的背。 敖白依旧把脸埋在敖真怀里,但慢慢朝后伸出了一只手。 静默了一会儿后,夏飞扬才反应过来,上前把小笼子送到敖白手里。 敖真又看了夏飞扬一眼。 夏飞扬皱眉。 “走了。”敖真轻声说。 其实这一次敖真是得了同时得了敖光和敖离的信才来的。 敖离知道了这件事,恨不得立即飞过来——但是碍于身份,他此时不能离职,于是火速召唤大哥。 而敖光则是让他顺便把小猪拎回去。 吉祥见了敖真,心里也知道多半就要回家去了,在九百九和敖真去找敖白的时候就变回了人型,并且奇迹般地自己摸索着穿上了夏飞扬重新为他准备好的衣服。 敖真在把吉祥拎上的时候也顿了一下。 这小猪……似乎高了不少。 敖真和吉祥接触不多,最新的印象就是上一次去给敖离善后的时候见到的小猪。 当时吉祥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现在就长大了不少了。 敖白也是。当初小小的一团,现在已经大得懂事了…… 敖真暗叹了口气,等九百九追过来,就迅速驾起云上了天。 …… 敖真刚刚看到东海,吉祥就开始闹腾了。 “敖光敖光!”小猪云里欢呼。 敖真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前行——然后意外地发现前方的海云里,竟然隐隐发着金光。 果真是敖光。 吉祥很是兴奋,也不和敖真敖白打招呼,就跳下云。 一小片青云托住了吉祥,晃悠悠地钻进海云里。 云中的敖光伸手抱起吉祥,下了海。 吉祥已经忘记了自己私自外出的性质是恶劣的了,看到敖光出来接他,就兴高采烈动蹭西蹭。 敖光把吉祥往上抬了抬,发现重了不少。 “敖光,敖白很不高兴。”吉祥在敖光面前向来藏不住话。 “为什么?”敖光淡淡地问。 “嗯——有个怪人抢走敖白,说敖白娘亲死掉了,要带敖白走。”吉祥只理解了大半。“敖白觉得很难过。” “敖白的娘没有死。”敖光纠正他。 “反正敖白很伤心。”吉祥低头玩敖光的衣袖。 敖光低头,看到吉祥情绪有点低落。 “敖白被欺负。九百九说敖白爹不要敖白娘。”小猪说。 敖闰的家事,敖光不说清楚,但是前因后果也是明白的。敖白终究要因为父母的原因受到伤害,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而且西海的家事,其实比吉祥看到的还要复杂些。 “那敖白受伤了么?”敖光问。 “没有!我去救他!”吉祥觉得这件事情很值得炫耀:“我用师傅教的法术绊住了一只很大的鸡!我还把敖白从洞里救出来!” “不过,敖白很不高兴。”小猪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你做得很对。”敖光抬起吉祥的脸,看到那双纯净的眼睛里有着少见的失落。“你尽力帮他了。” 比起在万华府时,吉祥已经长大了很多,但是这双眼睛还是和初见时,在他膝盖上发抖时一样天真。 自从把吉祥带回来,敖光就尽他所能为吉祥准备一个最柔软最安全的环境,他希望吉祥能够顺遂地长大,眼睛里最好永远都不要有恐惧,伤心和难过。 其实敖光也知道这是件异想天开的事情。他不能永远代替吉祥面对所有未知的事物,也不能把所有不安定的事情摒弃在吉祥的世界外。 但是因为他活了太长的时间,突然间闯进他生命里的吉祥无邪得不真实,就像在看水里溅起一片晶莹的水花,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但是心里却明白这种美丽其实很可能稍纵即逝。 即使如此,看到吉祥不开心,敖光还是会觉得挫败。 “敖白仍然对他母后有感情,他只是很矛盾。”敖光说。 “他哥哥一定对他不好。”吉祥说。 敖光沉默了一下。 小猪话题跳跃得太快,即使是敖光,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如果他哥哥像你一样,敖白一定不会难过。”吉祥很笃定。“你就很好。” “……” 吉祥接着说。“不过即是这样,我也不给他。” 敖光看着吉祥一脸纠结。“为什么?” 吉祥不安地在敖光怀里扭了扭。“再加上敖白,就很挤。你抱不下的。” 意思是敖光只抱他一个就行了。 “那敖白怎么办?”敖光面不改色地逗他。 吉祥想了想,神色紧张。“其实……敖真也很好。” 敖光微微一笑,不说话。 吉祥看到敖光没有出声赞同他,赶紧用力搂住他脖子,亲亲敖光的鼻子。“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敖白比不上。” “你怎么对我好?”龙王终于有点兴趣了。 “我带了礼物!”吉祥突然兴奋起来。“九百九说出门要带好东西回来当礼物!” 敖光把吉祥放下地,蹲下身和他面对面。 吉祥把手伸到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递给敖光,眼睛亮晶晶。 “我给你带了一个最~大的!”吉祥骄傲无比。“九百九说这个是最大的!” 敖光合拢掌心,也亲亲吉祥鼻子。 “谢谢。”敖光温声说。“你对我很好,现在我知道了。” 那个金灿灿的元宝,在他手心里握得温热。 作者有话要说: 补偿追加小剧场: “吉祥~什么好东西?”小海星很高兴地扒着小猪问。 吉祥抱着一个布袋子不肯松开。“都来齐了么?大家都有份~我从人间来回来的礼物~” 敖光停在书房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他进去了,众人必定要散,扫了吉祥的兴。 可是不进去,吉祥的那个‘礼物’…… “这么重!我带回来很辛苦!”吉祥鼻子都要翘上天了。“都伸出手来!” 众人伸手。 然后…… “……吉祥,这个……”织织眯起眼睛。 “很棒吧!”小猪一脸兴奋。“和小海星颜色一样!以后小海星就叫做元宝!” “哦哦~我叫做元宝~”小海星捧着一个小元宝,很高兴。 织织掀桌:“P啊!咱前厅的柱基不屑用金子镶!这么一坨还不如我一串珍珠链子值钱!你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就带回这么些不值钱的东西?!” 吉祥也跳脚:“不可能!九百九和敖白都说这是好东西!什么都能买到!我还给了敖光一个最大的!” 织织气乐了:“陛下?陛下桌上那个镇纸就能递过几万两这玩意儿……” 门外的敖光默默转身。 从人间揣了这么多回来。 怪不得抱起来重了这么多。 第81章 吉祥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骚扰九蒙。 虽然平时九蒙总是教训他不穿鞋子不听话,还不许他挑食,但是身边突然没有了九蒙的唠叨,小猪在心里还是有偷偷失落的。 白泽不在,吉祥带着小海星爬上他的床,把一个小银锭摆到他枕边。 他带了一堆礼物回来,给敖光一个最大最好的,给九蒙一个最特别的。九百九说这个颜色的没有金元宝这么值钱,但是吉祥觉得银白色很适合九蒙。 之前白泽通常都会在吉祥上床之前把他拎出去,现在没有了阻碍,小猪和小海星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对他上下其手。 “好像变硬了。”吉祥点评。 九蒙的脸颊被吉祥戳来戳去,还被嫌硌手了。 “我不喜欢九蒙一直睡觉。”小海星很难过。“他已经很久没有摸摸我了。” 九蒙昏睡,吉祥不懂得其中凶险,在他刚刚倒下的时候,还觉得新鲜。但是在这龙宫里,除了不能时时陪伴他的敖光,其实吉祥最依赖的还是容易发脾气的九蒙。现在没有人对他管这管那,也觉得寂寞了。 吉祥想了想,抓起小海星跳下床。“我们去找敖光。” 在吉祥心里,不管什么事情,敖光都是能够轻易办到的。 敖光难得不在书房,而是独自站在花园里。 小海星一靠近敖光就不敢说话,于是小猪就把它放到台阶上,独自朝敖光冲过去。 敖光似乎在想事情,冷不丁腿上被吉祥一撞,有点诧异地往下看。 “不是去看九蒙吗?”敖光弯腰把他抱起,放到石凳上。 “九蒙什么时候起床?”吉祥问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做点心给我了。” 敖光摸摸他。“快了。” “你现在就叫他起来。”吉祥要求。 “我不能立刻让他醒来,但是已经有办法了。”敖光许诺。 吉祥低头不说话。 敖光微微一笑,抱起他。“你想他了。” 肯定句。 “我刚才去看他,很用力地扯了他头发。”吉祥说。“即使这样,他现在也都不生气了。我不喜欢这样。” “你希望九蒙骂你?” 吉祥先是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如果他骂骂我就不睡觉了,那就给他骂一次。”吉祥很认真地对敖光说。 “不要担心。”敖光像是知道吉祥心里在想什么,低声安慰他。“九蒙不会永远都不醒来的。” “我想他快点起来。”吉祥嘟囔。 敖光把小猪抱起来。“明天我们一起想办法,现在先到书房去。” 吉祥眨眨眼睛。“去书房干什么?我想睡觉了。” “先把一些东西写完,就能睡觉了。”敖光说。 一听到写字,吉祥就大惊失色。 握笔是他能够化形以后遇到的最大问题之一——他能够用手吃饭,用手揪毛,用手挖洞(?,就是不能用手握笔。每一次九蒙都恨不得把毛笔绑在他手腕上,只为了能让吉祥写出来的字能够好看一点。 无奈吉祥偶尔涂鸦还有兴趣,正经写字就完全不愿意了。 “我不想写字。”吉祥蹭蹭。“我想去睡觉……” “先不说你多久没有握笔了——”敖光带着他走过回廊。“讨厌写字么?” “讨厌。”斩钉截铁地回答,再蹭蹭。 “那就更要写了。”候在书房门外的小宫婢推开门,敖光迈进去,把吉祥放到桌子上。“这才叫罚。” 吉祥眨巴眨巴眼睛。“罚?” “上次我从繁城把你带回来的时候,都说了什么?”敖光亲手研开墨条,墨香自袖口晕染上来。“把我说过的话写三十遍,就可以睡觉了。” 吉祥嘤嘤嘤嘤:“我错了……” “哦?”敖光动作不停。 “我不应该跟敖白偷偷出去——”吉祥小心翼翼地在肚子里组织语言。“我下次不敢了。” “你上一次也这么说。”敖光把笔递给他。“虽然曾经有人告诉过我,揍一顿屁股可能要比循循善诱来得有效……” “我不打你。”敖光说。“但是你该罚。” 吉祥眼睛看看蘸饱了墨汁的笔,又看看敖光。 “我明天再写……”讨好地靠近。 敖光后退了半步,不让墨汁滴下。“明天有别的事要做。今晚就写。” 吉祥皱着脸,不去接笔。 “吉祥——?”敖光压低了声音。 吉祥在心里激烈交战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腾”地坐起身来。 在敖光以为吉祥终于认命的时候,却看到小猪利落地转过身,撅起屁股来。 吉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大义凛然:“那还是屁股给你揍好了。” “……”敖光无言地看着自动找了一个趴着比较舒服的姿势的吉祥。 吉祥还没有正经挨打过,但是刚才在他心里的小天平里已经衡量过了——他都不太记得敖光上次教训他什么了,要是真的要默写出来三十遍,笔都要被写秃的。 相比之下,虽然打屁股可能会疼,但是好歹也是劈里啪啦一会儿就了事,顶多屁股疼一阵呗。 敖光站在那里,看吉祥坚定不移地用屁股对着自己——手里的毛笔。 “不行。”敖光说。“我不打你。你今晚听话写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帮九蒙。” 吉祥听到了,假装不在意地微微偏过头,竖起耳朵。 “真的?” “真的。”敖光上前,慢慢把纸铺开。“我们一起救九蒙。” …… 白泽虽然不比地府谛听那般无所不知,但是但凡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东西,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即使是上古的九转还魂也不例外。 敖光回复了白泽送来的消息以后,转进屏风,看到吉祥趴在桌上,半边脸枕在纸上沾满了墨汁,一眼看去煞是精彩。 敖光摇摇头,抽出那张皱巴巴的白纸。 吉祥一个字就歪歪斜斜占了小半张纸,开头几张还能看得出来写的是什么,最后那些则是完完全全的鬼画符了。 至于罚写三十遍的指标,要是算上墨迹最新的一沓涂鸦的话,倒也勉强够数了。 敖光把吉祥手里变得干巴巴的毛笔抽走,转身叫人进来给吉祥洗脸。 等到吉祥把花脸洗干净了,穿戴整齐了以后,敖光就牵着他打开海路,由一队侍卫护送着出了海。 出来了才发现天色还没亮,天边依稀还挂着几颗晨星。 吉祥向来最讨厌早起,若不是给敖光牵着,好几次头都要点到地上去,于是耍赖一定要抱着走。 小猪一天天长大,敖光并不希望教导出一个太过娇里娇气的孩子,所以向来不会让吉祥肆意撒娇的,但因为昨晚小猪在书房趴了一晚上,敖光还是破例了一次。 自从有了呼噜,敖光就要求他自己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抱着他出行了,吉祥搂着敖光的脖子高兴得冒鼻涕泡,倒是困意少了一些。 敖光今天穿的是出行的袍子,层层叠叠,图样繁复,吉祥抠了一下上面的丝线,正觉得无趣,却看到四周的景致渐渐熟悉起来。 以招摇山为中心,方圆数十里内的时间像是静止的,半山腰那片围着山体缓缓兜圈子,看起来像只歪脖子马的云吉祥第一次上山的时候就记住了。 敖光在山脚降下云头,一路跟随过来的侍卫留在原地,目送敖光带着吉祥上了山。 “……不是说今天想办法让九蒙起床么。”吉祥有点不高兴了。“怎么又要上学。” 敖光弹弹他鼻子:“你本来就要上学。已经到了,还要我抱着你爬山么。” 吉祥立刻揪紧了敖光衣领子,不放手。 “下来吧,带我去找你师傅。”敖光说。“你这么用力,揪坏了我的衣服,会很失礼。” 即使是在龙宫里,随意的常服由龙王穿起来,也能很神奇地有一种挺拔的效果。敖光律己甚严,也不忘记时时教导吉祥,在外面不能失仪。 吉祥虽然常常捣蛋,但却很听敖光的话,乖乖从敖光身上滑下地。 “找师傅干什么?”吉祥已经很熟悉上山的路了,不时偏离小路要去欺负路边的小草小石头。 招摇山上很多东西都有灵气,其中有一种小草尤其好玩,总是会在下过雨以后,幻化成个拳头大小的小孩子在积了水石头窝里泡澡,吉祥上下学的消遣之一就是去把小草精叠得整整齐齐的草绿色裤衩偷来挂到他够不到的矮树杈上,看那光溜溜的小草精面红耳赤地蹲在水里大喊大叫。 敖光轻轻捏住吉祥的手,把他带回山道上:“找他救九蒙。” 青华的身份神秘,知道他小癖好的人更不多,敖光虽然也在招摇山上待过,但是关于九转还魂草的事情,却还是白泽打听到的。 “如果连招摇山主青华都不知道九转还魂的消息的话,我宁可相信谛听是听错了。”白泽甚至这么说。 敖光和青华并没有很深的交情,会把吉祥交托给他也是因缘际会,吉祥此时却为这次的求药加了一些人情分。 青华避世,性情不说冷淡但也不易与人深交,只有一点,就是对自己的徒弟会极好。 通俗来讲,就是青华不轻易收徒,但一旦收了,就一定会护犊子。 第82章 当初即使是第一次上学,九蒙也只是把吉祥送到了山脚。当初爬个山要累得哼唧半天的小猪不知不觉已经能一口气领着敖光走很久,还能连蹦带跳了。龙王看着吉祥的背影,心想小猪似乎真的长大了一点。在万华府里巴掌大的小乳猪抓着他手指不肯放开的情景仿佛还发生在昨天,转眼间都已经能跑得这么快了。 敖光并不是容易感性的人,只是吉祥的背影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很多年以前,也有人像今天这样,和他一起走在这条路上。那时候敖闰还小,敖钦更是没出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看到当时自己的背影会突然生出一些感慨。 而当时的自己,又何曾想到,竟然在未来会有一天,他要亲手将那人关到幽暗冰冷的海底呢。 敖光垂下眼睛。 吉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退了回来,山道不宽,小猪硬是要和敖光挤在一起走。 敖光回过神,伸手捞起吉祥,眼前的景致也发生了变化。 吉祥“咦”了一声。 每天都要看见的大石头不见了,取代的是一道像是镶嵌在山壁中的门,看起来有一点像吉祥在人间看到的庙门。 “你师傅知道了。”敖光淡淡地说,抱着吉祥走进门。 有了敖光,吉祥当然就不用受那些灵鹤的气了,无比神气地在过谷的时候趴在敖光的肩膀上朝灵鹤们做鬼脸。 那些灵禽似乎都知道敖光的身份,都噤声远远避开,并不和吉祥一般计较。 “到那里去。”吉祥指向一道桥。“钟还没有响,师傅一定在林子里玩蘑菇。” 玩蘑菇? 敖光听了,面色不改地跟着吉祥的指点下桥走进竹林。 天色还早,刚进竹林,就能看到青华那把玉骨描丝伞在晨曦中发出淡淡的光。 说是竹林,其实只是因为竹子居多,里面还长着一些稀奇的树木花草,在清晨的时候刚刚苏醒,林子里有一股好闻的清新味道。 青华一手擎伞,倾着身子不知道在干什么。 吉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师傅,拉着敖光的衣服滑下地。 青华过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吉祥溜达过去:“师傅,你又玩蘑菇。” “你懂什么。”青华说。“帮我举着伞。” 青华弯得很低,吉祥双手举伞,踮着脚尖也勉强能罩住青华。 “五百年的金线灵芝,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才能采到上好的晨露。这个时候露珠恰好从灵芝伞顶滚到伞边,吸收了所有的精华。来早了药效不够,来晚了就滴到泥里去了。”青华手里拿着一个很细的小竹筒,等在一小片手掌大的灵芝下。“再不许把它们叫做蘑菇,教了你这么多次。” 敖光站在他们旁边,安静地看着这对师徒。 吉祥只举了一会儿就抱怨了:“师傅,又没有下雨,收了伞呗。” 青华手中不得闲,只能嘴里骂他:“不要偷懒。我撑伞也不是为了挡雨。” 青华对外表一向极考究,与其说是样式繁复或者图样华丽,更不如说是他整个人散发出的一种世外气质,让人觉得他每一根发丝都散发出淡淡的仙气,连带着衣着也变得精致出尘了起来。 吉祥看着青华慢慢用蜜蜡把青竹筒封起来,就知道青华已经采集完了:“师傅,敖光来啦。” “哦?”青华假装惊奇,让吉祥收了伞:“在那里?” 吉祥把伞一扔,就要跑到敖光身边去,害的青华急忙伸手去接住自己的宝贝伞。 青华自然早知道小猪把敖光领上了山,本想先端出个吉祥师傅的高姿态的,没想到自己的徒弟竟然是这幅德行,一说到敖光就一副要蹦起来的样子。 青华在心里叹口气,脸上还是要摆出冷清的笑容:“广仁王。” 敖光点头:“尊者。” 青华收了伞,把敖光请进竹屋里。 青华近年已经极少见外人,如果不是吉祥领着,敖光说不定连谷都进不来。 毕竟敖光当年的师傅并不是他,他有权利选择见或不见。 但是吉祥…… 小猪的资质和能力,实在是让青华喜爱。再加上自己的徒弟里,丹朱自傲,火离咋呼,之桃太娇贵,只有吉祥软乎乎,又好摸好捏。青华不觉得自己有偏爱谁,但是要在徒弟里挑一个做扛小花锄或者抱花盆的跟班的活的话,青华通常更愿意叫上吉祥的。 “陛下清早上山,想来不单单是为了送吉祥吧。”青华扬手,敖光座位前突然响起竹枝拔节的声音,几支柔软的嫩竹交缠结成一张青翠的矮几。几只小鸟叼着一把小巧的茶壶和两只杯子从窗口飞进:“山里只有粗茶,陛下莫要嫌弃。” “若尊者饮的要称粗茶的话,那么天下人喝的,都是野井劣泉了。”敖光说。“今天若是有一点别的办法,广仁也不愿意叨扰尊者清净。” “陛下遇到难事了?”青华招手让吉祥过来,小猪却假装看不见,扶着敖光膝盖想要往上爬,被敖光摁住。 “吉祥,你去找之桃玩。”青华在心里哼了一声。 “之桃每天都赖床迟到,现在还早,找不到他的。”小猪说。 敖光摸摸吉祥脑袋:“其实这一次,也是为了吉祥的——启蒙导师而来。” 青华果然偏过头,敖光知道现在青华专心谈话了。 “吉祥刚到东海之时,灵识未开,不能开口也不会行走,是宫里一位大臣慢慢管教出来的,吉祥和他向来亲厚。”敖光说。“我事情繁忙,很多事情都要倚靠他帮助。不久前他突然遭到暗算,一病不起。” 敖光点到为止,只委婉地向青华表示他要救之人不仅对他,对吉祥也十分重要。 他不能用一般的常理来看待青华,毕竟招摇山不管哪个山主都是跳脱三界之外的,敖光并不觉得青华会因为自己是东海龙王就变得比较好说话一点——与其用龙王的身份求药,还不如搬出吉祥。 果然,事情关系到吉祥,青华的神色也松动了一些。虽然小猪今天的表现让他很不满意,但是这个新收的小徒弟除了懒一点以外,还是很得青华欢心的。 “暗算……”青华沉吟。“可是受了伤?” “失了一魂。”敖光说。 青华的眉微微蹙起。 “我大概知道你想要什么。”青华慢慢说。“先不说你如何知道要来找我。那个东西,早就死绝了,我是没有的。” 如果有,愿不愿意给是一回事,但现今,青华手上还真的没有。 “以前我倒是试着培育过,但是招摇山八百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想必陛下应该听说过。”青华轻轻地说。“很多东西,都被当初一把业火烧得只剩灰烬。如今那里,早已什么都不剩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说起来,青华心里还是疼得很。那里有很多东西,世界上仅次一份,烧了就没了。 他花了那么多时间慢慢搜集的宝贝,在那时都被烧了个大半,后来还是吉祥为他养出了几株,他才…… 想到这里,青华突然一顿,看向吉祥。 吉祥见不能爬到敖光膝盖上,退而求其次地扒在敖光身上。 敖光……是不知道?还是…… 吉祥见青华看他,干脆靠过去:“师傅,你种了这么多草,给一棵给敖光呗。” 青华瞪他一眼。 “不要这么小气。”吉祥严肃地说。“敖光说,有了那个草,九蒙就能醒了。” 青华哭笑不得:“我种的是路边的狗尾巴么?那不一样。” 九转还魂跟黄泉铁棘不一样,黄泉铁棘好歹还存了一点种子,九转还魂是真真正正被烧光了。 “实不相瞒,为了救人,我们曾经下过地府。”敖光慢慢说。“所以才来找尊者。” “你这话什么意思?”青华问。 “不知道能不能到当年尊者培育九转还魂的宝圃看一看。”敖光说。“敖光大胆做了个假设。” “如果谛听没有听错,九转还魂该是复活了。”敖光看着青华。 “荒唐。”青华轻声说。“九转还魂当年确实被烧死了,绝无可能重新生长……” 敖光淡淡地说:“五日前谛听听到了九转还魂的声音,尊者多少年没到当年的地方看一看了?” 青华看了吉祥一眼,站起身。“看了殿下不亲自看一看是不会相信了。也罢,就下去一趟。若是真如殿下所说,九转还魂重生,那么殿下想拿,青华绝无二话。” “那么广仁在此先谢过。”敖光也不计较青华有些愠怒的态度——若是九转还魂真的不是在青华这里复活,无非就是陪个罪再找就是。 “去哪里去哪里?”吉祥看看青华又看看也站起身的敖光:“我也去!” “你又不是没有去过。”青华带头走出竹屋。“虽说那药圃没了,但我也不是完全就不理会了的。” 青华貌似无意地看了敖光一眼。 敖光淡定地跟在后面,不说话。 “我去过——?”吉祥拉长了声音。“那里?” “就在谷里。”青华对他说。“上一次明明带了你们下去过一次,怎么就忘记了?” 第83章 谷底常年烟雾缭绕,还没走近上一次做功课的地方,青华的脸色就微微变了。 “咦?”吉祥牵着敖光东张西望,渐渐发现有点不一样。 要是仔细看,会发现原本浅白色的雾气里,掺杂了一点红色,越往前走,红色就越明显。 吉祥伸手去捞雾:“怎么有红红的东西?” 青华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加快了脚步。 敖光握住吉祥的手不让他乱动,谷底到处是繁密的植物和垂挂的藤蔓,敖光几乎是拎着吉祥才能跟上青华。 从前密林里有一片地方,寸草不生,就连虫蚁都不愿意靠近,焦黑的泥土跟周边浓密的绿色形成突兀的对比。 青华背对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被眼前的事物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一片荒芜的焦土边缘,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一株奇异的植物,纤细柔软,却又坚韧地攀向天空,茎身竟是呈现淡淡的紫红色,长着圆滑的扁形叶子,顶端颤巍巍地托着一朵半开的紫蓝色花朵。清晨正是植物活跃的时候,这朵花心里正在慢慢飘出一丝细微的红色花粉,仿佛正在呼吸吐纳,吸取林间精华。 原来一路上看到被染了颜色的雾,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不过这株花看起来不半人高,花粉竟然能把谷底浓雾晕染上色——而且即便是活了几千年的龙王,也没有见过紫红色的植物。 世间花草,即便能生出多么奇异的花朵,破土而出的枝芽都一定是绿色的。而眼前这棵,却是这么怪异的颜色。 “师傅?”吉祥凑上前去,戳戳青华。 青华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不过想来应该是看呆了,直到被吉祥戳了以后才猛然回过神来:“啊。” “那是什么东西?”吉祥见青华有点反应迟钝,索性自己上前去,想摸摸那朵奇怪的花。 “不要碰!”青华立刻出声制止,“让我仔细看看。” 青华的声音里仍然带着一丝不确信。 敖光不动声色,也上前来。“这是……” “谛听厉害。”青华回过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连我都没有发觉……隔了这么久,我几乎都不记得它的样子了。” 青华伸出手,却不真正触碰,而是隔空摸摸抚摸那株花。“这么多年了。” “这可是当年被焚烧的神草?”敖光问。 青华收回手。“我也不知道。” 从地底烧起的业火连魂魄都能烧尽,耗尽了他心血的药圃顷刻间化为乌有,青华当然确认过无数次,药圃里的东西在那场大火后没有一株幸免。 “这朵花是不是能让九蒙起来的?”吉祥比较关心这个。 “这的确是九转还魂的母株,可是不可能啊。”青华看了看四周。“我当年掘地三尺,若是真的有存活下来的东西,不可能不被发现。它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不久前他还带着徒弟下来过,这里确实还是寸草不生的,没道理一转身就长了一株九转还魂出来。 敖光上前一步:“既然九转还魂确实现世了,那么尊者是否能不吝赐药?” 青华沉默了一下。 九转还魂是上古神草,若是换了个地方,重新现世一定会引发异象并引来神兽护法——这样自己也就不可能不会被惊动。可偏偏就是在招摇山,自家跳脱三界之外的的园子里不声不响地长起来了,刚才还置气和敖光逞了一时口舌之快,眼下他就是想不给后不行了。 “吉祥,九蒙有救了。”敖光见青华不主动表态,适时提点吉祥。 “哦哦喔哦!”果然,吉祥立刻高兴起来:“九蒙能起床做点心了?” 敖光颔首。 小猪乐得围着九转还魂的母株团团转:”九蒙要起来了!哦哦喔哦!““……”看到自己的徒弟乐成这个样子,这下青华再舍不得,也不能装死了。 “九蒙要这朵花干什么?要吃掉么?”吉祥围着它转圈还不够,手开始痒痒了:“我摘下来带回去~” “不能摘!”青华被他的动作吓个半死,眼疾手快地拍下吉祥伸出去的爪子:“花萎了就不能用了!” 青华拿出一个小瓷瓶,躬身往花心里滴了两滴无色的液体,花朵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抖了一下,慢慢绽放开来,原本半开的花苞完全打开了。 “九转还魂生于母株花心,遇风而落,落地即长成子株——子株无花,只有阴阳两叶。”青华集了两株雄蕊,放进手里的小瓷瓶里。“这就是陛下想要的东西。” “虽然没有落地,但是溶进五味水,药效更好些。”青华把小瓷瓶放到吉祥的手心里。 敖光道了谢,拿过吉祥手里的瓷瓶。 青华仔细看了九转还魂四周,发现除了这株花以外,这里依然潮湿腐朽,就连上一次被丹朱火离随手挂在一边不远矮丛上的花藤,也已经枯萎得像一根被晒干的稻草,焉焉地垂着,再过不久,就要掉落到泥土里化作草肥。 等等。 青华似乎想起了什么。 上一次丹朱最先交了作业,其次火离,最后之桃也做了——那时候吉祥第一次跟着他修道,还什么都不会。他陪着吉祥在谷底待了一天,最后还是放弃了——当时吉祥拿的枯枝,是从哪里挖的? 青华转头,看到蹲在敖光脚边挖土找地蛉子玩的吉祥。当时四个孩子都在这里捡了东西做功课,只有吉祥的没有动静。 或者说,是当时没有动静。 难道当时吉祥拿的是…… 青华在面具下皱眉。 可是被业火烧过的植物,绝无复活的可能。 即便是吉祥,他也只是觉得出这孩子或许天生祥瑞,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天赋,能够福泽花草,达到催生救治的效果。 九转还魂若是附近没有母株的花粉,是绝对不会自发生长的——而且眼下生出的是母株,而不是子株。在招摇山的谷底,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自己长出上古神草?如果招摇山真的能自己长九转还魂,那当初他就不必为了花那么多心力寻找并移植过来了。 莫非自己看走了眼?看错了吉祥的能力? 可是,能让早已死绝的事物重新活过来——这天地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能力?青华看向吉祥。 “吉祥,你——” “?” 小猪看到师傅叫他,立刻举着一根烂木头回头看,木头上还趴了一只雄纠纠气昂昂的大甲虫。 ……算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青华看了一眼花瓣已经渐渐回拢的花朵,摇了摇头。 现在天已经大亮,青华决定不再逗留,带着敖光吉祥离开谷底。 他们才刚刚踏上竹林外围的那座九曲桥,早就等在桥栏边的之桃就嘤嘤嘤嘤地朝青华扑过去。 “师傅……”之桃小脸都哭红了,看起来十分可怜,一边抱住青华的腿一边抽噎,一边告状一边打嗝。 “火,火离……噎!火离拉我,噎!头发……” 火离撇嘴:“都说不是故意的啦,你长得这么矮,不仔细谁看得到啊。” 之桃哭得更大声了,上气不接下去。 青华看向火离。 火离立刻焉了,慢慢伸手,掌心里摊着两片嫩绿的小叶子。 青华见了,摸摸之桃脑袋上的朝天辫:“疼么?不哭了。” 之桃看见师傅安慰,反而哭得更伤心。 看见之桃哭得止不住,火离也有一点不好意思:“好啦。不就两片叶子么。呶,还给你呀。” 青华哭笑不得,牵了之桃的手小声安慰,吉祥在敖光身后探头探脑,想了想,蹬蹬蹬跑上前来。 “你不要哭啦。”吉祥挠挠头,把手从衣襟里伸进去,摸了半天,摸出一个软乎乎的小东西。小东西也细声细气地说:“你不要哭啦。” 之桃抽抽噎噎地转过头:“这是什么?” “我是海星元宝。”小海星在吉祥手心里翻了个身。 “咦。”之桃没有见过海星,好奇得很,也忘记要哭了,看着小海星在吉祥手里扭动。 看到之桃不哭了,青华站起身,沉吟了一下,转向站在一边的敖光。 “陛下,青华有两句话想问。”青华侧过身子。“吉祥上山不久,既然做了他师傅,总想要多了解一些……事情。” 敖光挑眉,看看和之桃蹲在一起的吉祥,点了点头。 吉祥根本没有发现敖光和自己的师傅走开了,兴致勃勃地怂恿之桃:“他真的不会咬人的。” 之桃举着一根手指,想摸又不敢摸。 连火离都被勾得凑了上来:“他怎么会说话?” “元宝可聪明了!”吉祥大声说。“他还会驾云!” 哦哦—— 这话果然引来了之桃和火离的关注。 小海星蹭蹭吉祥手腕。 “丹朱呢?”吉祥东张西望。火离向来是和丹朱一起的,难得今天只看到火离。今天小海星来了,吉祥忍不住要向所有人都炫耀一下。 火离耸肩:“他翘课了。” “……啊?”吉祥和之桃一起瞪大眼睛。 “我猜他是找人去了。”火离看到之桃和吉祥立刻全神贯注的神情,很满意。“不是说西海有人回家了么?那家伙平时看起来冷冰冰,但要真的闷骚起来,那才叫厉害呢。” 吉祥和之桃震惊异常。 “火离,”吉祥好半响才缓缓开口:“闷骚是什么意思? 第84章 小海星元宝很讨之桃喜欢,直到敖光出来要带吉祥走了还很不情愿,眼巴巴地看小海星爬到吉祥的头上。 “吉祥今天不上课了么?”之桃拉住吉祥的衣角。 吉祥仰头看,敖光摸摸他。“我给你请了个假。” “那下一次元宝还一起来么?”之桃问。 之桃和吉祥火离他们都不一样,他是住在招摇山上的,因为身体不好,谁见了他都要小心呵护,这不许那也不许。就连年纪比他小很多很多的吉祥都能跟着火离敖白,还有紫辰阁的孩子一起爬高跳底,但很多时候他们却不会带他一起玩,因为青华严厉禁止磕碰到他。而山上的草石精灵,多数也是喜欢藏匿避人的,通常不会进到谷里来。 因为之桃很少能够看到像小海星这样温顺柔软的小东西,能够乖乖地被他捧在手里一起说话。 吉祥点头:“我带他一起来。” …… 至于敖光为什么要给吉祥请假,请假去干什么,敖光却没有多说,只是带着吉祥下了山,在侍卫的拥随下一路回到东海去。 白泽已经在宫里等着了,一看到敖光出现就起身迎上来。 吉祥不理他们站到一起低声交谈,一溜烟跑进九蒙房里,把鞋子蹬甩得老远,纵身扑到床上。 “九蒙,敖光说你可以起来啦!”吉祥坐在九蒙的肚子上,很是高兴地通知他。 小海星也从吉祥脑袋上跳下来,在九蒙身上打了个滚。他也很希望九蒙醒过来。在段日子没有九蒙,大家都觉得不习惯。 说来奇怪,九蒙待人虽然温和但也一直是礼貌疏离的,对小孩子小动物更不会特别亲切,但是再龙宫里上到吉祥下到莲池里刚刚出生的小鲤鱼苗,都喜欢亲近他——九蒙偶尔经过把手浸在水里,立刻就会有很多小鱼过来啄他的手,整个龙宫只有他有这个待遇。 敖光和白泽进来,就看到吉祥和小海星挤在九蒙身边叽叽咕咕。 白泽形状优美的眉梢一挑,伸手就把吉祥拎了出来:“你现在不是小猪了,小心把九蒙压扁。” “我没有那么重!”吉祥对他怒目而视。 白泽嘲笑他:“还不重?刚才都是一路滚着进来的。” 吉祥眨眨眼,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白泽是在说他圆得像个球,立刻大怒。 敖光摇摇头,拉着吉祥往后,让白泽上前去查看九蒙的情况。 “我很重么?”吉祥气哼哼地问敖光。 敖光想了想:“你每天都在长大,重是应该的。” 刚才白泽其实也是调侃而已,不过会压到九蒙也是事实。吉祥刚到东海的时候还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小乳猪,那个时候当然想在哪里滚在哪里蹦都不要紧。但是现在每天都被喂得很好,什么好东西都被敖光往他嘴里塞,所以虽然及不上小龙他们个子蹿得飞快,但是变化也是很大的——最直观的证据就是现在被织织挂在小厨房高处的,每日限量的冬瓜糖吉祥只要垫上两个凳子就能偷到了。 这个答案虽然不满意,但是也勉强可以接受。 吉祥大度地决定不和白泽计较,开始在他脚边绕来绕去:“还不行么?九蒙什么时候起来?” 白泽压抑下想一巴掌拍开这只小蚊子的冲动,转过身又跟敖光低声交谈了起来。 吉祥听不懂他们说的东西,于是专心端详九蒙。 九蒙虽然有白泽带来的宝贝吊着,但看起来也是一天瘦过一天。 吉祥看着看着,手又痒痒了起来,想要去揪九蒙的睫毛。 手才伸到一半呢,就被白泽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敖光平静地对他说:“你刚才答应不追究,我才会给你。” 白泽瞪着敖光手里的东西。 敖光手里,赫然是刚才火离从之桃头上拔下的两旁小绿叶子。 “有了它,药力催发得更快。”敖光说。“但条件是你什么都不能问。” 白泽沉默了半响,伸手拿过那两片叶子。 “我不问。”白泽说。“你自己也知道,陆吾一度要疯了。” 敖光不说话,而是拉过吉祥带出房间。 “我要看九蒙醒过来。”吉祥看到敖光反手关上门,连忙说。 “不会这么快的。”敖光慢慢跟吉祥解释,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九蒙当初在东海,受了——别人的气息影响抽生出仙骨,后来才会得道升天。最初的那股气早已融进了他身体里,现在突然间被抽走,必须慢慢补回来。” 吉祥果然听不懂。 敖光牵着他,像散步般慢慢走过回廊。“吉祥,蓬莱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蓬莱? 吉祥挠挠脸。他只是一只还在多吃快长的小猪,每天都有很多新鲜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很少去回忆过去的事情。就连万华府里那两只漂亮的初恋小狐狸,现在在他脑海里也只剩下模糊的毛绒绒尾巴轮廓了。 “嗯,太阳很暖和。”吉祥慢慢说。蓬莱对他来说与其是记忆,不如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幸存下来的一两个小细节。“我在睡觉,草被晒干了,闻起来很响。” 吉祥已经不记得蓬莱的景色,只记得一片温暖的金黄色。“一只小虫子飞到鼻子上……痒。英招把我抱起来,让我继续睡觉。” “你的身边有没有其他小猪?和你一起睡觉?”敖光慢慢握紧他的手。吉祥说得很零碎,但是大体上能够串起来。八成是睡午觉的小猪鼻子痒打了个喷嚏,被路过的英招发现了。 吉祥又往敖光身边挤了挤:“我不记得。” 这个动作敖光突然想起来,他刚刚把吉祥带回来的时候,小猪连话都不会说,但是却异常执拗地粘着自己——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粘,敖光在书房里,吉祥就一定要趴在他膝盖上;敖光走路,吉祥就要跟着他后面跑,跑不动了就叼着他袍子角拖着走。 到了后来,吉祥晚上睡熟的时候,也会无意识地挤着敖光才能睡得好。平日里织织那一群小姑娘要抱他,也是来者不拒,让她们抱着自己走来走去。 现在想起来,小猪并不是个爱撒娇,恐怕更多的是贪恋他人的体温吧。万华府里有无数珍禽灵兽,英招一定不能时时照顾他。小动物有着与生俱来对母体的依恋——吉祥小得甚至没有这方面的概念,只是本能地粘着一切愿意让他粘的人。因为吉祥最早的记忆,只有阳光,没有体温和怀抱,他一直在下意识地寻找。这一点,连吉祥自己都没有发现。 吉祥放开敖光的手,扒到回廊尽头的栏杆上,伸手去够一朵开得正好的荷花。 这是个四季池,不受节气变化影响,里面的荷花或半开或鼓着花苞儿,娇艳欲滴,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翠色的莲蓬。 敖光弯腰抱起吉祥,让他去扯荷花:“不要莲蓬了?” 吉祥抓着茎用力拔:“莲蓬也要。咦。” 吉祥回过头:“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莲蓬?” 敖光单手揽着他,腾出一只手折下一朵粉荷:“上一次不是做梦还在馋莲蓬么。” 上次?吉祥搜寻记忆无果,放弃:“我要那个大的。” 敖光摘了个莲蓬让他捧着,抱着他走下台阶。“让织织剥给你吃。现在先去换衣服。” “换衣服做什么?”吉祥不愿意。“早上才刚刚换过。” “去上学和出门拜访不一样。”敖光对他说。“我们要出门一趟。” 吉祥立刻欢呼。“哦哦!出去玩!出去玩!” 龙王突然觉得有些愧疚。自己太忙,也不能常常离开东海,这么久竟然都没有带小猪出过门。 而且这一次…… “吉祥,我们要去地府。”敖光把他放下,蹲下身和他平视。 吉祥顿了一下。 “哦哦!去地府!我要去地府玩了!”吉祥继续转着圈子欢呼。“走吧走吧走!带上元宝!” 敖光突然间有点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搂住吉祥。 吉祥:“?” 敖光低声说。“等你长大,我会带你到九天之上观云海,下万丈海渊探明珠。我会带你去很多更好的地方。” 第85章 奈何桥上道奈何, 是非不渡忘川河。 三生石前无对错, 望乡台边会孟婆。 …… 人间时值七月,虽然白天里暑气蒸腾,可一旦到了傍晚的时候,太阳便不那么毒辣了。 吉祥把脑袋探出窗外,龙王宝辇周边祥云缭绕,从里往外看只有白茫茫一片。 “什么都看不见。”吉祥在云雾里抓了几把,悻悻地收回手。 “天色还亮,总要低调些。”敖光端坐着,对窗外景色并无兴趣。 “地府在哪里?”吉祥觉得无聊,于是放弃观景,转而爬到敖光腿上。 “我们去两界山。”敖光估算了一下时间。“从那里过鬼门关,马上就等到了。” 出了东海往西,有巍峨大山名曰两界,千万年来一直是幽冥和凡间的交接处,也是通往鬼门关的必经之路。 不论精怪人兽,还是神仙佛祖,想要进地府,都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从山里走,那不是和招摇山一样的么。吉祥心想。 小猪每日见到的不是海就是山,仅有的两次人间行也并没有尽兴玩过,听敖光的说法,只觉得地府说不定也就是和南山一样,要走山路。 山里的石头草木他都已经看腻了,这时候兴趣立刻大减,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就开始打起呵欠来。 等敖光叫他的时候,吉祥已经半迷糊了。 “从这里开始就要走路了。”敖光见吉祥眼困,就抱他下了辇。 昏昏欲睡的吉祥头一点,额头猛地戳中了敖光夹袍肩上镶着的硬翡翠,这才疼得清醒过来。 还来不及嚎,眼前的景象就把吉祥看呆了。 无数灰蒙蒙的人影排着长队低头缓慢走着,全都朝着一个方向。队伍前头是一座乌沉的牌楼,上面横书鬼门关三个大字。 队伍里的人对一旁的敖光和吉祥视而不见,兀自慢慢随着队伍移动。 敖光把吉祥放下,拉住他的手:“在这里不要乱跑。要是混到里面,你没有路引,守门的鬼王会把你带走。” “鬼王——?” “十八鬼王,三千小鬼。”敖光拉着他慢慢往前走:“鬼门关戒备森严,只有拿着路引才能放行。你不能放开我的手。” 敖光这时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要”。吉祥眨眨眼睛,乖乖握紧了敖光的手指。 “地府有些阴森。”敖光走得比那些灰蒙蒙的人快得多,“害怕的话就不要东张西望。” 一直在东张西望的吉祥抬起头,语气雀跃:“比人间有意思多啦!他们怎么都长一个样子?他们怎么不说话?他们怎么都低头走路?” “……做了鬼,不论生前是帝王将相,还是走卒乞丐,死后都一样要净身走过黄泉路。”敖光解释道。“没进鬼门关的魂刚离体,还有些混沌不清,所以都很沉默。等上了黄泉路,他们就会清醒过来,然后哭。” “哭?”吉祥仔细打量那些灰白色的魂魄:“为什么要哭?死掉很难受么?” “因人而异。”敖光很快就带着吉祥走近鬼门关,在他们身后,无数鬼魂仍然神色呆滞地慢慢挪动。“不过他们哭了,你也听不见。”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鬼门关前。这牌楼远看很有气势,走近了却发现只看了一扇很小的门,门也是黑色的,像是把所有的光线都吸走了,死沉沉的。 敖光牵着吉祥,拿出一块手指大小的红色石条,用它在门框上叩了三下,然后跨过一块石坎,走进门。 “它们没有跟进来。”吉祥回头看,身后还有很多鬼魂还等在门外。 “他们的路引不一样。”敖光简单地说。 还有不少鬼魂已经过了鬼门关,但似乎有意识地避开敖光身边,飘得远远地走。一龙一猪身边空出了很大一块。 “哦哦!这里很漂亮!”一进鬼门关,吉祥就眼睛一亮。 大片大片的红色花朵像是把他的眼睛铺满了,花丛中一青砖路通向远方。 “彼岸花只能看,不能摸。”敖光见吉祥似乎有挣脱自己去撒欢的趋势,不由得捏紧他的手。 “我没有见过这种花。”吉祥把手伸进衣襟里掏出小海星,想叫他一起看。 海星元宝软绵绵地躺在吉祥手心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咦?”吉祥纳闷地戳了戳小海星。 “他受不得彼岸花的香气。”敖光让吉祥把海星收起来。看到吉祥撇嘴把海星塞到衣服里,突然问了一句:“你都把他藏在哪里?” 每一次敖光都看到吉祥把海星从衣服里面掏出来,可是吉祥明明是有口袋的。 吉祥神秘地做出个“嘘”的动作。 敖光摆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吉祥一边走一边跟龙王解释:“之前下雨我睡不着,所以九蒙给我讲故事,说人间有很多很多吃小孩子的妖怪……” 敖光微微皱起眉。 从上次半城的事情和刚才看来,吉祥似乎不怕鬼魂,也不怕坟地不怕黑,但却独独害怕妖怪。看来这和九蒙平时的熏陶不无关系。吉祥晚上偶尔会因为一些风吹草动睡不着,如果敖光睡得晚,小猪就会跑去纠缠九蒙讲故事。九蒙都和吉祥说些这样的故事,吉祥听了以后就更神经兮兮睡不着,睡不着又去找九蒙讲故事…… 彻头彻尾的恶性循环。 “九蒙说,不同的妖怪吃小孩子的方法也不同。有的妖怪喜欢啃小孩子的脚趾甲,有的喜欢咬屁股。还有一种妖怪长得像大猴子,有三个脚趾,小眼睛红红的,叫起来很难听,‘吱呱——吱呱——’” 吉祥用手把自己眼睛挤成一条缝,模仿那个大猴子妖怪。 “然后呢?” “那种妖怪喜欢偷小孩子的肚脐眼,等偷够了一碟子就下锅用油炒,用来送酒喝。”吉祥一本正经地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即便的冷静如敖光也不由得满头黑线了。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九蒙嫌吉祥烦人,把平时看的怪谈小说混在一起胡乱编出来敷衍吉祥的。 “那和海星有什么关系?” 吉祥很是得意:“我和元宝说啦,平时就让他粘在我的肚子上,把我的肚脐眼挡住。这样妖怪看不见,就不能偷走了。” “……”敖光沉默了一下,决定不和吉祥讨论肚脐眼的问题。“看,黄泉路到头了。” 彼岸花开到奈何桥,便已经渐渐稀疏了起来。 敖光牵着吉祥走上那座窄窄的三层石桥,桥面很湿滑,仿佛刚刚下过雨。 吉祥不住回头看:“这桥怎么是三层的?” “生前为善的人,走第一层,半善半恶,走第二层,最底下那层,都是恶鬼。”一个女声传来。 “孟婆。”敖光低头对吉祥说。 一个穿着素衣的年轻妇人站在桥栏边,对敖光行了个礼,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吉祥。 吉祥被她身边的小桌子吸引了:“那是什么?” 小木头桌子上摆着一个瓷碗和一只小桶,桶里一只长柄勺。 “这是我熬的汤。”孟婆伸手拿起碗,递给站在她面前的一个姑娘。 虽然已经变作了鬼,但那姑娘看得出长得也颇秀美,捧着孟婆的碗发愣。 孟婆从小桶里舀出一碗水,倒进碗里满满一碗,不多不少刚刚好。 “喝了它,就走罢。”孟婆对那姑娘说。 “为什么要喝?”那姑娘怔怔地说。 “你一辈子流的眼泪,都熬做了这一碗汤,喝了下去,你又重新干净了。”孟婆对她说。 那女鬼闻言,无言了半响,终究把汤喝下,一些汤从碗边溢下,滴落到桥面上。 孟婆收回碗,对上吉祥的视线,又是一笑。“没有多少人能把一碗汤喝尽的。有些人注定要把一些眼泪留在这桥上。” “陛下。”孟婆又舀了一碗水给经过的鬼:“上次的事情没有解决么?” “今天来是为了别的事。”敖光说。 孟婆偏头笑了一下。原本她长得很普通,这么一笑突然平添了一些韵味。“是这个孩子?” “吉祥。”敖光把小猪推到面前。 “孟婆。”吉祥笑嘻嘻。“我是吉祥。” “这孩子长得真好。”孟婆抿嘴一乐。“连我这种老婆子都忍不住要喜欢。” “孟婆没有见过吉祥?”敖光问。 孟婆仔细看了看,摇头:“吉祥这么讨人喜欢,见过了就不会忘记。” “成天对着这些,突然来了这么个孩子,真是叫人高兴。”孟婆说着,抽出一根烧火钳,狠狠地敲了一下桥栏。“成天鬼嚎,走不过桥还扰人。” “嚎?”吉祥跟着往下看,除了看起来很浓稠的红色河水,什么都看不见。一路走来,吉祥只觉得所谓地府安静得很。 “吉祥听不见?真是好孩子。”孟婆说。“第三层的家伙,生前作恶,死了还要逞威风,不敲敲他们不安生。” “吉祥心思干净,听不见鬼语。”敖光把吉祥拉回,不让他把身子探出桥栏外。“我们先走一步。” “陛下若是和上次一样,莫过罗浮山。”孟婆送他们下桥,又说了一句。“子仁那个小东西在造反,谁去都劝不住,现在那里正一塌糊涂呢。” 第86章 黑色的玄武岩铺成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大路,路的两边已经没有了彼岸花,取代的是刻在山壁上的巨大石兽,形态各异,半嵌在山体中,呼之欲出。 吉祥只觉得所到之处都无比新鲜,一路咋咋乎乎。 “敖光敖光!那只长角的猫在看我!” “那不是猫,是凶狼。”敖光说。 “它们不是石头吗?怎么眼珠子会动?” “……它们通常是不动的,你不要对他们做鬼脸。” “这里真有趣。”吉祥乐不可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奇怪的石头。” “它们是镇海兽,一旦有外敌来侵,或是有逃犯——它们就会活过来。” “它们镇什么海?” “苦海。” 敖光没有告诉吉祥,苦海其实就在他们脚下,一切生前作恶不得善终的人死后想要进入轮回,都必须游过冰冷不见底的苦海。只有有资格踏入轮回所的魂魄才能看到他们脚下这条路。地府其实阴冷不见天日,虽然没有世人描述那般罪恶,但也是在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地方,敖光并不想给吉祥说得太仔细。 “我们现在去哪里?”虽然进了鬼门关以后,除了黄泉路以外,一路都是灰白黑的沉闷景色,但吉祥还是觉得这里挺不错。有很多神秘而匪夷所思的东西,他看都看不过来。 “我们去轮回台。”敖光说。“去找地藏菩萨。” “地藏菩萨是谁?”吉祥走得累了,开始拽着敖光的袍子,慢慢把身体的重量放到敖光这边来。 敖光弯腰把他抱起来,慢慢跟他讲关于轮回的事情。 在地府不需要驾云,路途长短全凭业障因果。敖光身处六道之外,很快就穿过了苦海。 “哎呀呀。”吉祥下巴枕在敖光肩上,惊叹不已。 敖光身后刻着镇海兽的山体慢慢幻化成了无数根泛着青光的巨大铜柱,铜柱挤挤挨挨,上面支梭着无数突起的铜枝,上面似乎还点着无数盏灯,红色的灯火忽明忽灭。铜柱很高,一眼看不到头。 敖光拍拍吉祥,示意他转过头。 六条索桥晃晃悠悠地从六个方向通向中央的一座巨大高台,高台周边有回旋上升的石阶,四周白雾弥漫,高台顶上像是燃着一团青白色的火焰。 “要轮回的魂魄从索桥上过去,顺着石阶走,每个魂魄的终点是哪条轮回道只有地藏菩萨知道。”敖光让吉祥往前看,桥上走满了灰蒙蒙的魂魄,六个索道都是如此。 “听起来很有意思。”吉祥眼睛亮晶晶。 敖光摇摇头:“我们不过桥。” 话音刚落,龙王一个纵身,就带着吉祥跃过索道,直向中央的高台而去。 敖光不用驾云也能飞!敖光的动作让吉祥乐坏了,在半空中笑得嘎嘎响。 小猪的笑声在安静地空旷的轮回所里听起来尤其响亮,在四周铜柱山间荡开来,一时间铜柱上的灯光又闪烁起来。 像是被吉祥的笑声惊动了,敖光的脚刚刚踏上高台边缘,一阵吠声就响了起来。 敖光挑眉,并不放下吉祥,径直向高台中央走去。 原来吉祥之前远远看见的并不是火焰,而是一座尖顶的白色六柱亭子。 亭子顶部由青色莲瓣倒铺而成,莲瓣轻盈飘逸,仿佛刚刚从开得正好的青莲上摘下。被高台下刮起的风一吹,莲瓣耸动,像极了跳动的火焰。 亭子中央只有一张硕大的八宝经案,经案下趴着一只雪白大狗,头伏在前腿上,像是在睡觉。 而经案上而是站着一只小小的白狗——比小猪时的吉祥还要小,正在勇敢地仰着头冲敖光吉祥吠个不停。 吉祥眨眨眼睛,从敖光身上爬下来,朝亭子走去。 “吉祥,见过地藏菩萨。”敖光对吉祥说。“不要失礼了。” “?”吉祥想了想,冲着经案上的小白狗摇摇手:“菩萨。” “……”敖光无奈,只得亲自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一件东西,摆在经案上。 亭子里突然响起一阵笑声。 “龙王好聪明!只来过一次,就把我的罩门捏住了。” 随着话音,一个戴着毗卢冠的年轻和尚出现在经案后,身上斜挂着一件明珠袈裟。 “上次来得匆忙,不曾备礼。”敖光身后长出一朵十八瓣白莲,舒展开的花瓣正好形成一个莲座。 地藏菩萨“咣当”一声把一根迎真身双轮十二环锡杖放到桌上,一手拿起敖光之前摆在经案上的东西。 “不愧是广仁王,我不知跟白泽讨了多少次,每次都只给我一点点。”地藏菩萨哈哈大笑。“枇香枝串好用火一烫就香飘十里,不管烤什么都不用调理——我只在当年西王母寿宴吃过一次就不能忘记。” 敖光伸手把想趴到经案上去摸小白狗的吉祥拉回膝前。 自从地藏菩萨现身以后,小白狗就不吠了,乖乖坐在经案上。 “说吧,这次又想问什么?”地藏菩萨比青华要好说话得多。 敖光也开门见山。“当年的铁莲怕是要散了。” 地藏闻言一顿。 “东海现在已经有征兆了。”敖光拍拍吉祥的肩膀,让他先不要胡闹。 吉祥有一个优点,无论在哪里,只要敖光和别人说起他听不懂的事情,他就会乖乖在一边等,不出声打扰。 这件事情谁都没有教过他,不过吉祥哪怕是一颗扣子也能玩上半天的,所以也并不会觉得无聊得难以忍受。 “终于还是关不住。”地藏菩萨做出了一副和他年轻面相极不相符的沧桑表情。“不过也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把他的戾气磨去么?” 敖光垂眼看着正在抠自己袖子上缝的小珍珠的吉祥,低声说:“非但没有,反而坚定了他冲出来的决心,罪龙——敖司。” 地藏菩萨叹了口气。“敖司是你叔叔。” “正因为如此,当年我才来求你。”敖光说。“敖家不会弑亲,但也不能坐视已经失了理智的亲人毁了自己的家园。” “我坐在着轮回台上已经很多年了,消息早已不灵通。”地藏菩萨说。 “前阵子他有些许力量已经能够暂时钻出禁制,不再受控制。”敖光说。“他迷惑住了猫妖珠双的胞弟,乱其心志,并助使他妖力大盛,大闹人间。” 珠双走避龙后,留在东海的事情严格来说并不算隐秘,有心探查还是能够知道这个消息的,更何况是作为双生子的独黎。独黎赶到东海想要伺机救出并劝回姐姐,却不知从哪里听到珠双被逼死的消息,悲痛中被敖司抓住了机会,诱他入魔。 上次白柳说起独黎曾经到过东海时,敖光立刻就想到了。 “如果铁莲困不住他,那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地藏菩萨说。“当初你们兄弟一起求留下敖司一命的时候,不会想不到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我的千瓣铁莲尖利无比,敖司若真能以血肉之躯磨平铁莲,那么我无计可施。” 地藏菩萨的法宝千瓣铁莲是佛家至宝,专用来消磨戾气。上面八千六百片莲瓣使用极薄的精钢组成,锐利无比。敖司被铁莲闭合困住,在东海深渊一直关到至今。除非以肉身把八千六百片尖利莲瓣磨平,否则永不能见天日。 “上次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敖光皱眉。“九蒙当初无意闯进禁锢敖司之地,得了敖司溢出的一丝龙气。如今那丝龙气意外被敖司引回体内,所以才会来求药。” 地藏菩萨沉吟片刻:“当年敖司被铁莲收服时已经神志不清,如今若是真的冲出来,保有理智的可能性多大?” 敖光摇头。 这时在经案上练走路的小白狗突然piaji一下打滑滚下了经案,被伏在下面的大狗接了个正着。 吉祥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开始悄悄地把脚往经案那边伸,力图不引起敖光注意。 敖光干脆把吉祥提到大狗面前。 “你居然会养孩子了。”地藏菩萨也笑起来:“刚才很远就听到他在笑,看来是过得很开心的。” 敖光拍拍吉祥:“这是今天第二件事。白泽看不出吉祥的确切来历,我想请谛听试试看。” “哦?”地藏菩萨伸手也摸摸吉祥的脑袋:“这可惊奇。原来这世界上还有白泽不认得的人。” “不过,你应该不是会计较这个的。”他收回手,笑着说。“我也隐约听说过这孩子,既然你把他带在身边的话,那么就不需要再找谛听了。” 敖光说:“我先前也是这么想。不论吉祥是一只小猪还是其他的什么,其实都不很要紧。” “只是昨日和招摇山尊者谈了一回,才发现这样对吉祥不见得是件好事。”敖光慢慢说。 英招和敖光一直认为,吉祥这辈子也就是只小猪了,顶多以后会变成一只神猪——这还是建立在吉祥努力上进的前提下。 可是青华对他说了一些事情。 吉祥在招摇山上被发现的能力,天下绝对不会有第二只小猪拥有。 敖光一直对吉祥是放养的心态,不勉强他做出惊天动地的壮举,但是既然发现吉祥可能拥有即使是在天上也很少见的异能,那么仍然还把他当做一只小猪来教育,就有可能埋没吉祥的天分,始终不妥当。 地藏菩萨笑着说:“原来如此。那果然要让谛听试试看。我现在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确切身份,但是我能肯定他不是一只小猪。” 看到他们都在说自己,吉祥也一直竖着耳朵听,听到地藏菩萨这么说,很不服气。 “我是小猪。”吉祥大声反驳,“扑”地一声变回原形。“你看我的鼻子和耳朵!” 不管怎么说,吉祥一直为自己是一只猪而自豪。 敖光伸手把跳脚的小猪拽住,不让他冲上经案去。 地藏菩萨并不生气,而是笑着对吉祥说:“你现在是一只小猪,但你原本不是。” 敖光叹了一口气,把吉祥转过来。 果然,吉祥的圆眼睛委屈得瞪得很大。“我怎么会不是小猪呢。” “你说白泽看不出他的确切来历,但白泽通晓万物生灵,大致的方向绝不会弄错。你想一想。”地藏菩萨看向敖光:“他有没有叫过他——或者说过这孩子是一只猪?” 第87章 敖光只得安慰说:“你现在就是一只小猪,这没有什么不好。” 吉祥不再回头看地藏菩萨,而是挣扎着向往敖光怀里钻去。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经案下的谛听抬起头。 “试一试吧。”地藏菩萨说。 谛听俯下头,把耳朵服帖到地上。 地藏菩萨双目微闭,等谛听抬起头来,才睁开眼。 敖光知道谛听必然得到结果了,可惜吉祥已经不高兴了,怎么说服都不愿意转过身来,连尾巴都紧紧夹在腿间。 谛听爪前的小白狗呜呜叫了两声,吉祥的耳朵马上动了动。 凡是没有见过的事物,吉祥一向都是好奇无比的,那只小小的白狗也一样,他刚才找尽机会都不能摸一摸,现在听到小白狗又叫了,忍不住想看一看它在干什么。 地藏菩萨微微一笑。 “如何?”敖光问。 “与其问我,何不让他自己去想起来?”地藏菩萨轻声说,经案上方绽开一点星光。 “吉祥,你看。”敖光把小猪拔出来:“你不想知道么?” “知道什么?”吉祥别别扭扭地用眼角瞥了一眼,看到地藏菩萨经案上地那个光点。“咦……” 细小如萤火的光电里隐约有东西在闪烁,吉祥忍不住慢慢转过头,盯着那个光点看。 小小的光团在他地注视下越来越大,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旋转—— 噗。 小白猪在一头栽倒经案上,立仆。 敖光眼神沉静,也注视着经案上的光点。 “你有事想不明白。”地藏菩萨说。 敖光颔首。“孟婆没有见过吉祥。” 哪怕化成草木,只要从奈何桥上经过,孟婆绝不会忘记。但按照地藏菩萨的说法,吉祥竟过了不只一世。 与天地同寿只是一句虚话,即使是神祗,也绝少能真正得到永生。即便是洪荒时期的上古大神们,也不能逃过消亡的命运。要么消亡,要么轮回,敖光从未听说过有例外。 吉祥若是真有前生,那是如何逃开轮回的? 地藏菩萨说:“在今天之前,我也不明白。” 敖光用眼神询问。 “世间只道谛听能照鉴善恶,察听贤愚,明辨万物,却不知他还能够探知过去。”地藏菩萨看着小白狗努力想要爬到谛听的大爪子上。“那个孩子——吉祥,他并不需要来我这里轮回。” 地藏菩萨微笑:“我想轮回台对他来说,恐怕是最不屑一顾的东西。” …… 吉祥昏昏沉沉地趴着,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干什么。等到脑袋不那么晕了,才慢慢试着回想。 他刚才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光点,他努力想看清里面忽闪忽灭的东西是什么,于是越靠越近,然后…… 没有然后了。 吉祥觉得自己像是睡在浓稠的蛋清里,动一动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包裹着自己。 莫非自己跑到了一只大鸡蛋里?吉祥心想。 前方不远处似乎有声音,但却听不真切。吉祥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挥舞蹄子向前划。 至少要问问怎么回去,找到敖光。 在‘大鸡蛋’里行动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困难,吉祥很轻松就滑出了很远。 才前行不久,一道惊天巨雷把吉祥惊得差点仰面栽了个跟斗。 前方东边突然亮起一道红光,一个圆乎乎的东西飞快划过,吉祥甚至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紧接着,身体一轻,包裹着他的东西在飞快变薄,在消失殆尽地那一刹那,瓢泼大雨兜头淋下,吉祥被浇了个措手不及,硕大的雨点把他打得嗷嗷叫,东逃西窜。 一声悠长的叹息响起,本来就被吓得不轻的吉祥又差点惨叫出声。 四周迅速暗了下来,吉祥看到黑暗中有两个巨大的光团。 光团无比刺眼,只能勉强辨认出两张头戴高高头冠的脸。 “一片好心,哪想竟害了它。”其中一张面目模糊的脸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被光团照亮之处,渐渐显现出巍峨大山的轮廓,连绵不尽。 两张脸似乎都没有发现吉祥就在他们鼻子之间,他们说话的声音在小猪听来全是轰隆隆一片,如雷贯耳。 另一张脸也开了口:“天地已辟,也是造化。我们须得助辟天一臂之力。” 话毕,那张脸率先呼出一口气,紧接着另一张脸也呼了一口气,两团紫气交汇混合,迸发出耀眼光芒。 吉祥目瞪口呆。 光芒渐渐消散,两团气交合之处出现了一个人形。 那人形眉目渐渐明朗,肤色晶莹,俨然一个少年模样。 少年抱着一个巨大的葫芦,全身赤裸,恭敬地低着头。 两张脸又说话了,吉祥使劲捣住耳朵,却不能阻止那震破耳膜的声音:“你集南北之力,赐名倏忽,可助辟天一臂之力,保得天地太平。” 少年抱着葫芦站起身来,稚气的眉眼满是好奇和欢喜。 小猪瞪着那个少年,越看越头疼。 那眉,那眼,那下巴,还有那只大葫芦——都突然熟悉得让他眼睛发疼。 吉祥看着两个光团慢慢暗淡,看着那个少年轻巧地落地,江河在他脚边成形,森林郁郁葱葱。 眼前的景物像是一个转筒,飞快地在他眼前回转,小猪觉得头晕,但又合不上眼睛。 他看到用自己身躯造了大地的辟天被后人用描绘在兽皮上,称作盘古,极尽尊崇。 他看到那名叫倏忽的少年坐在高大的异兽背上,身后背着那只大葫芦,身边是一头更高的的异兽,背上的高大男子黑发飞扬,眉目英气,意气风发。转瞬间天地变色,河水逆流,四处一片汪洋。倏忽解下身后葫芦抛下,葫芦沾水变大,人兽鸟虫尽数进到葫芦里躲避。 突然间风停雨止,没有了葫芦的少年站在山顶上,天上出现了十个太阳,转眼就把天地间地洪水晒干。倏忽安静地看着天边的太阳一个接着一个坠下。 “倏忽,扶桑倒下了。”一个面容美丽的女人戴着五彩霞冠站在他身后,面色沉静。“不周山也支持不住了,天地迟早要裂开。” “那怎么办呢?女娲。”倏忽说。 女娲顿了一下,“伏羲说你带神谕而降,拥有无边神力。” 倏忽摇摇头。“我能让扶桑重新长出,但是不能保住不周山。” “那神石呢?”女娲紧接着问。“你能让神石重新现世么?” “如果我用——”倏忽突然停下话语,想了想。“是伏羲叫你来找我的么?” “伏羲很忙。”女娲柔声说。“他要安抚十五个部落,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倏忽突然笑了。“我只对伏羲说过我的事情。” 女娲垂下眼。“我也想为他分忧。毕竟……” 倏忽打断她。“我令扶桑重生以后,就去找神石。” 女娲松了一口气。“只是以防万一。” 吉祥慢慢眨了眨眼睛。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一切就是这样一件一件失去的。 先是为了避过洪灾,他失去了和他一起诞生的葫芦,再来是用自己的眼睛祭天,找回在巨木扶桑上流逝的时间,使其重新焕发生机。然后疲惫不堪地四处寻找五色神石,让女娲在天崩地裂时解救苍生。 女娲和伏羲在昆仑山下结为夫妇,而倏忽则安静地等待岁月流逝,寻找需要辅佐的人王。 “倏忽,水患加剧,受苦的是天下百姓。”一脸疲惫的男人对倏忽说。“瞭河怕是要保不住了。” “那怎么办?” 男人苦笑。“除非能一夜之间疏通下游河道。但这种事情,即便是神仙也……要是时间能走得慢一些便好了。十天……不,能有七天时间日夜清淤,瞭河就可以保住。” “好吧。”眼盲的倏忽笑这说。“就那么办。” 男人惊疑地看向他。 “把一天当七天用就可以了。”倏忽对他说。“夏禹,你最终会把水患平息的。这对天下来说,是一件好事。” 然而天下无数江河溪流,疏通了这条,还有无数条。 “倏忽,你是天下的福祉。”夏禹三天未眠,却仍旧意气飞扬。“有你相助,我夏禹必定能救苍生于水火!” 倏忽和夏禹的队伍翻山越岭,淌河过川,逢山开山,遇洼筑堤,疏通河道,引洪水入海。世人皆惊叹夏禹犹如天神下凡,所到之处洪水无不平息。 吉祥却听不到世间对夏禹的歌颂,他只看到倏忽原本饱满的脸颊日渐凹陷。 “倏忽,这天下大旱,你可有办法?” “胤甲,我无法让天降雨。” “但你能操控时间吧?若是降雨,能否将时间延长?” “胤甲,这种事情和让花木重生,老人还童不一样,这天下太大……操控时间终究逆天,迟早要付出代价。” “倏忽,你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神,而我是王。百姓的命运就是我们的命运。倏忽,你怎么能不懂。” “倏忽,五谷不生,你可有办法?” “倏忽……” 四周渐渐安静,什么也看不见了。吉祥头不疼了,蹲做一团,发呆。他觉得自己看了一场别人的故事,却又觉得自己好像其实知道结局。 第88章 “吉祥。”敖光伸手把维持扑街姿势的小猪扶正。 吉祥茫然地眨眨眼睛。 地藏菩萨经案上的光点瞬间四散开来,发出灿烂光华,然后消失不见。 谛听又重新把小白狗捞回爪子里,不再动作。 “有什么不舒服么?”地藏菩萨轻声问。“如果没有出差错的话,我们都看到了很了不得的东西。” 吉祥慢慢回过神,像是被惊醒般四肢并用爬回敖光怀里:“我看到很多不认识的人。” “其中一个就是你。”地藏菩萨说。 吉祥回头瞪他:“我一个都不认识。” “那是因为你为自己造了一个新的轮回。”地藏菩萨说。“你现在的生命里并不存在那个过去——你完全把自己抛弃了。不能说你和那段过去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但从某个程度上来说,几乎是新生……是这种事情,即使是我也会觉得实在匪夷所思。这天地间,也许只有你能够办得到。” “……”吉祥瞪大眼睛对峙般看了地藏菩萨一会儿,转过头求助:“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不管你看到什么,别人始终是别人,你是你。”敖光安慰地摸摸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 “每一天都会有很多灵魂来到这轮回台。不论是人还是精怪,都不可能完全洗去上一世的痕迹,很多时候,在一些契机下,他们还会被过去的痛苦或悲伤触动。不管进了哪条轮回道,都只是换了一身皮,内里不会改变。轮回台是我受佛祖之托幻化而成,只能为众生行个方便,助他们解脱罢了。”地藏菩萨说。“和很多混沌期,或是洪荒时候的大神都不能比,他们的神力放到今天都是不可估量的。包括倏忽。” “我只能揣测,倏忽毫不留恋自己的身份,当他决定要重新开始的时候,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重新开始。”地藏菩萨微微一笑。“不管神仙精怪,都不会有第二个能办到这种事情。凤凰涅槃尚且是以死换新生,倏忽却能把自身所度过的千万年光阴完全消抹,就好比把一个年华垂暮的老者在弹指间【长】成一个足月婴儿。” “我不明白。”敖光沉声说。“若是倏忽把自己的时间倒退回最初——也就是一团气的状态,那他所参与的一切,岂不是变成从未发生过?” “我猜倏忽只是倒退了【自己】的时间。他并没有拨回整个世界的时间。那些记忆不存在,也只是针对他【自己】而言。我们都不是倏忽,想要把混沌大神的想法和行为弄清楚,恐怕只能由他们自己来解答。不过,”地藏菩萨看向坐在敖光怀里的小猪,微微一笑。“恐怕这些问题他们现在也回答不上来了。” 吉祥完全听不懂地藏菩萨说的东西,心里又不高兴,于是一直无意识地在敖光怀里刨来刨去,似乎想在敖光身上刨出个洞来,好把自己装进去。 敖光沉吟。“不论是洪荒期还是混沌期,那时候的神都已经永寂,这个世上已经不需要一个倏忽了。” 地藏不置可否。 吉祥刨累了,扒着敖光的肩膀休息,顺便告状:“我真的不认识那些人,我也不喜欢看那些东西,很吓人。”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古怪的和尚很讨人厌,我们快走。 到轮回台为止,吉祥还是觉得地府是很有意思的,可是现在连谛听爪子里的小狗他都不感兴趣了。 地藏菩萨也知道吉祥并不乐意接受今天看到的东西,但仍然提醒道:“倏忽——的能力不管放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罕见非常。” 敖光点头,谢过他。“今日的事,还请多担待些。他日广仁必定答谢。” 地藏菩萨摆摆手。 其实地藏不说,敖光心里也十分明白,吉祥的能力何止罕见,简直就是逆天。 日出日落,万物衰荣,都是命中注定,但若是能轻易掌控时间,只要运用得当,几乎没有什么不能逆转的事情。自古众人所知,掌时间的神只有南帝北帝——但那毕竟是太过遥远的传说。就连伏羲和女娲,这世上也已经没有了他们存在过得证据,更何况是混沌和南北二帝。 不论远古时的神当时地位多么尊崇,现在也都已经换了一个天。 现在一旦出现继承南帝北帝力量的倏忽重新现世的消息,那么天地绝不会平静。三界从来都不满足于相安无事,其实相互之间一直虎视眈眈。永远有人想尽一切办法挑起纷争。而只要有心,吉祥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借口。吉祥的力量太具有诱惑力,敖光心里明白三界里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的人会有多少。 敖光生平最不喜求人,但这件事情不得不让地藏卖一个情。好在地藏一心教化六道众生,向来不喜纷争。若是处理得当,吉祥的身份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掩盖的可能。更何况,认真相较起来,吉祥现在的力量恐怕只有倏忽的十分之一,只要小心也不容易被发现。 也许倏忽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把自己完全抹杀,重新生为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猪? 如果吉祥不被英招发现,就不会被自己带回东海,也不会开了灵窍,让力量复苏。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今天吉祥很可能仍然快乐地在蓬莱的干草堆里东拱西拱,也许他会遇到另一只小猪和他做伴,或者独自生活,每天去扑蝴蝶,挖蚯蚓,享受最细微也最平凡的幸福。 那就是当时的倏忽想要的吗? 敖光托住吉祥下滑的屁股,把他往上抬些。 谁都能看出来吉祥并不喜欢自己的过去——即使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从刚才的情景来看,倏忽对自己的一生并没有流露过不满,但是吉祥的态度多少能够体现出他潜意识里并不觉得那是愉快得可以被接纳的过去。 “我们回去了吗?”吉祥把下巴放在敖光肩膀上,看四周的青铜山在倒退。“上面怎么点这么多灯?” “那不是灯。”是恶犬的眼睛。敖光没有把话说完。“再去森罗殿一趟,秦广王给我路引,总要去谢一下。你的衣服呢?” “落在高台上啦……不要了。”吉祥之前一个激动就变回小猪,后来也完全忘记要变回来。 “……森罗殿外有一小片草地,崔府君在那里养了很多小花精,到时候你和他们玩一会,等我出来。” “然后就回家?” “然后就回家。” 吉祥满意地打了个呵欠。“好吧。不过你要快一点。我累啦。” “回去叫织织帮你捏捏。” “敖光敖光。”吉祥又戳戳他脖子。 “嗯。” “我今天晚上想去晒月亮。”吉祥觉得无聊了,又开始提要求。 龙宫里只有一个地方能看得到月亮,就是那个蓄着水精的大殿。比起晒太阳,吉祥更喜欢晒月亮,月光温和不刺眼,还能顺便数星星。 “……我叫织织陪你去。”敖光说。最近东海不平静,九蒙又卧床,敖光其实很忙碌。织织很好,最近也是由她来陪吉祥入睡。但是织织很喜欢絮絮叨叨地和吉祥讲一些无聊的话,并强迫他认真听。比如那家的少爷听说真是英俊得不得了,或者自己最近发明了一种新的花样,用什么线绣什么样子,又或者她有一条如何如何的裙子……吉祥不喜欢听这些,所以都能很快就睡着。 “我不!”吉祥严正拒绝,一把勒住龙王脖子:“我要和你一起晒!” 敖光板起脸——吉祥有越长越任性的趋势,他向来主张遏制这种发展。可是刚要开口,就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敖家四兄弟里他年纪最长,通常都要替父母照顾弟弟们。在三个弟弟小时候,以敖闰最玲珑,生了一张巧嘴,见了谁都能迅速获得青睐。而敖钦最张扬爱打扮,凡事争强好胜又嚣张,而夹在敖闰敖钦中间的三弟敖禀,却从小沉默乖巧,十分听话,连老龙王都说小三比敖光跟让人省心。可是敖禀却再没得过除了听话省心以外的评语。最安静听话的孩子,往往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现在说起四海龙王,敖光严谨,敖闰风流敖钦招摇,轮到敖禀,却往往无话可说。 敖禀最信任敖光,曾经偷偷对他说过自己最羡慕敖钦。 “羡慕敖钦做什么?”少年敖光皱眉。“他这次又故意去挑衅乐牙,他们俩扭打的时候掀翻砸破的单子要翻四折——你羡慕他爱闹事,最常被父皇罚?” 敖禀却说:“虽然是受罚,但却是父皇陪着他在训诫房里待了一夜。” “那是因为父皇不亲自看着,他就会耍花招。有时候也是我去——”敖光想到了什么,顿住了。 “即使是那样,我也羡慕。”敖禀轻轻说。“父皇从来没有和我在一起那么久过。” 敖光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半响才说了一句:“那是因为敖钦顽劣,而你让父皇很放心。” 敖禀“嗯”了一声,从此不再提起这件事。 现在想起来,吉祥从小就擅长撒泼和无理取闹,这种让人头疼的性格也许是敖禀最向往的——说不定,也是倏忽最想要的。 能够肆意撒娇,想要就耍赖打滚,用尽一切去争取,不愿意就大声拒绝。 敖光拍拍吉祥屁股。 “好。但是不能熬得太晚。” “真的?”吉祥睁大眼睛。 “如果你不松开我脖子,我就反悔了。” 第89章 吉祥生平最讨厌两件事,一是揪他尾巴,二是碰他屁股。 因为尾巴很细,要是用力揪会很疼,所以吉祥的尾巴向来不给别人碰。屁股则是被蹂躏太多次了——还没有化形的时候,吉祥溜达到哪里都有可能冷不防被腾空抱起来揉捏一把。揉捏久了大家就揉出心得了:吉祥全身都软乎乎,尤其是屁股,手感好,易着力。 就像长得可爱的小孩子一看到别人想伸手揪脸颊就害怕一样,吉祥现在很忌讳有人碰他那饱受蹂躏的屁股。 更不要说是踹了。 专心蹲着拔草尖的吉祥冷不防屁股一疼,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被那股冲力带得滚了老远。 “挺圆的么。”一个稚气的声音给小猪下了个评语。“能滚这么远。” 吉祥连生气都忘记了,滴溜溜滚得头昏脑胀,好不容易停下来,眼前一片星星。 一双云纹小白靴出现在他眼前。“你是谁?” “我是吉祥。” 小猪回答了才发现不对,四蹄并用从地上爬起身来暴跳如雷:“你又是谁你你你你踢我屁股你——听灯?!” 秀气的下巴和鼻梁,甚至眼睛都和淡定帝听灯如出一辙的小孩儿半眯起眼睛:“哦?” 不对。 吉祥看到这孩子拢在脑后的头发居然是雪白雪白的,眉毛和瞳色也极淡,和淡墨般的听灯截然不同。 “你认识——听灯?你……嗷!!!”吉祥一股脑蹦起身来,扑到这小孩儿身上下嘴就咬。 被吉祥狠狠咬住上臂的孩子大声嚎了起来,返身就去揍小猪。 小猪的样子打架太吃亏,吉祥不知不觉就变回了人形,两人在草地上扭成一团,一时间草沫横飞,小花精们纷纷拍着翅膀飞出,捂着嘴巴吃吃笑。 吉祥三不五时就要伙同火离一起去撩拨紫宸阁的对头,所以攻击的法术没有学到多少,肉搏的经验倒是积累了很多,两人打得天昏地暗,连周围什么时候站了一圈围观者都不知道。 “要劝阻吗?”饶有兴致的声音。 “子仁那边刚消停,我可没有力气收拾他们了。” “广仁,你带来的小孩儿好生有趣。” “我分明叫他——算了。” “哦哦!这招精彩!幼吉也有吃瘪的时候……” 神似听灯的小孩儿捂着腿间滚来滚去,一头撞上了围观群众里其中一双脚。 吉祥神气地叉腰:“活该!” “吉祥。”敖光看到小猪光溜溜地站在众人面前摆造型,不由得头疼起来。 交待吉祥在殿外等着,无非就是因为吉祥衣服没了,要保持个礼数。 可是现在看来,还不如就把小猪抱进去呢,现在可好,整个地府都在看热闹。 叫做幼吉的小孩抬头看到那双脚的主人后,立刻爬起身来一把扑上去:“阎!那小子踹到我叽叽!疼死我啦————” 吉祥也飞身告状:“敖光!他踢我屁股——” 敖光轻轻在吉祥身上一捏,吉祥又变回个小猪样子:“不是说过没有衣服不要变身么?” 吉祥眨眨眼睛:“不然打不赢啊。” 幼吉对他龇牙:“你耍阴招!” 被幼吉抱住的男人相貌英挺但肤色黝黑,和白皙得过分的无骨形成鲜明对比:“谁先动的手?” 幼吉立刻不说话了。 “这还用说?”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收起折扇:“幼吉根本等不及别人和他动手。” “那只猪撅个屁股在那里拔草!圆不溜秋跟个球似的!这不就是等人去踢踢看么?!”幼吉振振有辞。 听了这番话,除了敖光,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了起来。 是有够圆的…… “咳。”那个公子回过神。“总之你无故去招惹人家,就是不对。” 幼吉呲了一声:“杜子仁,还嫌你家不够乱是吧?” “多亏你提醒我。”杜子仁笑容可掬。“罗浮山还没倒,不过以后我会注意把你俩隔离起来。” 幼吉还想驳嘴,却被止住了。 “住嘴,还闹不够么?”被幼吉扒着的男人沉声说,转向敖光:“管教不严,见笑了。” “彼此。”敖光摁住不停想探头去跟幼吉做鬼脸的吉祥。 刨去打架时的拳脚不算,吉祥觉得自己被踹了回屁股,幼吉被踹了回叽叽,似乎扯平了,于是就大方地原谅了对方的无理:“他怎么长得和听灯一模一样?” 幼吉顿时来了精神:“你见过听灯?” “听灯是我朋友。”吉祥扬头。 “呸!我哥哥才不会和一只球做朋友!”幼吉说。 吉祥立刻大怒。 敖光无奈地把想冲上前去的小猪抱紧,决定马上就走人。 吉祥心里老大不服气,被敖光塞进行辇的时候还气鼓鼓。 “还想打一架?”敖光问。 吉祥打响鼻:“哼!” “还想光溜溜地让众人围观?”敖光继续问。 吉祥这才发现敖光口气不对劲。 “你长大了,我说过多少次要穿好衣服?”敖光捏住他的圆鼻子:“有没有放在心上?” 吉祥鼻子被捏住,连忙扭着身子挣扎开。 “在宫里偶尔没有规矩我不苛求你,也都是家里人。”敖光说。“但是在外面不许这么没有规矩。” “嗯嗯,下次不敢啦。”讨好地蹭蹭。 敖光曲起手指弹了一下他脑门:“保证多少次了。” 吉祥捂着脑袋大笑着滚开,笑声中突然夹杂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吉祥惊悚地停下,看向敖光。 “看我做什么?不爱穿衣服受凉了?”敖光说。 “不是我。”小猪挠头。“难道不是你?” “……” “……” 因为是自己家的行辇,又是阎王亲自吩咐人停在黄泉路边的,敖光也没有多防备,一心只顾着教训吉祥,竟然没有发现异状。 吉祥好奇地看着从他们座椅底下的夹板中主动爬出来的小麒麟:“咦?” 敖光扶额。 通身雪白的小麒麟摇了摇身子:“看什么看?下面窄得很,一点都不舒服!” 赫然是幼吉的声音。 吉祥好奇得连和他结下的恩怨都忘记了,围着小麒麟团团转:“听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是黑色的!我见过!” 幼吉说:“废话!” 不同的就是听灯黑眼睛黑鳞片黑尾巴,而幼吉却是纯白色。 即使看过一次,吉祥还是觉得麒麟的样子很新奇,忍不住想戳戳碰碰,却被幼吉踹开。 敖光摇摇头,把被踹得四脚朝天的小猪翻过来。 “还没有走出两界山,现在送你回去。”敖光说。 对吉祥面露凶光的幼吉一顿,转头时大眼睛里水光粼粼:“我不回去……而且我今天在杜子仁的地方闯了祸,他现在一定在想着怎么狠狠收拾我。” “我已经三百年没有见过哥哥了。”小麒麟幽怨地说。“我们兄弟一出生就在一起,却被坏人分开,他上天我入地,几百年都不能见一次面。” “阎很凶很凶,处处管着我,也不让我出门……我一直被关着。”幼吉低声说。“我很想家,但是却不能回去。不能回家至少想见哥哥一面。” 吉祥目瞪口呆:“你这么可怜?” “既然阎王不希望你四处乱走,那你就不该偷偷躲上来。”敖光说。 “我就知道!”幼吉用蹄子捂了脸嘤嘤嘤嘤:“你们都是一样的!帝烨也是!你们都把我和哥哥当作宠物!我们干什么都要经过你们同意!你们恨不得我们根本不要长脑子,像一个傀儡一样取悦你们……” 这又关他什么事了。敖光心想。 吉祥拍拍他:“你不要伤心啊,想见听灯就去找他。” 幼吉仍然嘤嘤嘤嘤:“我不能擅自出鬼门关——” “你已经出来了。”敖光说。 “我不知道怎么找哥哥。”幼吉说:“每次都是帝烨领着他到地府来看我……” 吉祥立刻把胸脯拍得碰碰响:“听灯每天都去上学的!我带你去招摇山找他!” “真的?”幼吉问。 “真的!”吉祥大方地说。“你跟我回东海去,明天我带你一起找听灯!” 虽然最初和幼吉不对付,但是听了人家这么凄惨的叙述,吉祥立刻萌生了一股强烈而不能抑制的正义感! 敖光开口想说什么,但看到小猪那豪气干云的闪亮小眼神,还是住了嘴。 第90章 九百九最喜欢周末了。 平时他都要住在廉价的房子里用电饭锅煮泡面,睡没有空调的硬板床。 但是周末他就可以把一周的脏衣服卷一卷打包,然后扛上出租车直奔市里最昂贵的贵族小区。 敖真有洁癖,而且非常注重生活品质,连冰箱里的矿泉水都是高级货。小市民九百九最喜欢看着自己的廉价T恤在敖真昂贵的洗衣机的翻搅,在把那些写着IloveChina的T恤晾在那个巨大的欧风阳台上。 九百九很传统,每个月按时把自己薄得垫桌脚都嫌不给力的薪水袋上交,然后再由敖真拍拍他脸颊,从里面抽出更薄的零用钱发给他。 明天是敖真生日,为这九百九已经攒了两个月零用钱,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当然,江诗丹顿什么的他送不起,敖真也不缺这些东西,九百九打算用那些钱买一些材料亲手做个蛋糕,外加一顿烛光晚餐,再买上一大捆玫瑰! 什么?预算不够?没关系,他的大学同学现在在一个花店打工,下午会有很多卖不出,不对,明珠蒙尘的美丽玫瑰…… 敖真出差去了,今晚才回来。九百九美滋滋地在床上滚了几圈,然后就出去找超市。 住宅区附近就有超市,九百九在里面转悠了两圈,还没找到蛋糕粉,就看到了熟人。 “吉祥——?”九百九诧异地看到个头还没有大冰柜高的小朋友吉祥正在努力地踮脚尖向往冰柜里看。“你怎么在这里?” 吉祥回头看,“我来买东西。” 九百九一乐:“你一个人?” “一个人不能买东西吗?”吉祥严肃地问。 “当然可以。”九百九连忙摆手。这小子不好对付,他领教过的。 吉祥背带裤前巨大的袋子里还装着两盒巧克力。 九百九走过去,把他举起来:“你要买什么?” 吉祥从冰柜里捞出一个巨大的冰淇淋。“这个。” 冰柜就在收银台边上,吉祥把冰淇淋摆到柜台上。 “还有这个。”吉祥从袋子里掏出那两盒巧克力。 “一共三百七十九元。”收银员笑容可掬。 “什么?”九百九惊悚了。两盒巧克力几百块?谁家养了吉祥这么个败家孩子? 但是更让他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爸爸,付钱。”吉祥一把搂住他脖子。 “谁是你爸爸!又乱叫什么!”九百九立刻起来一身鸡皮疙瘩。这小子也不玩点有新意的! “爸爸~”吉祥大声嚎。“你说要买巧克力给我吃的!” “先生……”等着收钱的收银员沉不住气了。 “我不是他爸爸!”九百九连忙撇清。 收银员强笑:“先生别开玩笑了。” “我真……”猛然意识到因为刚才要帮吉祥看冰淇淋就顺手把他抱起来就忘了放下,现在他们的姿势是再正宗不过的有理说不清。 “先生,还有人排队呢。”收银员说。 “……” 九百九奄奄一息地看着吉祥吃完了冰淇淋,现在正在把他和敖真爱的沙发当蹦床的小王八蛋。 “你不回家吗?” 吉祥说。“我来找敖白玩,他现在睡午觉,我就出来买东西。” 恋弟的敖真买房子也要买和跟爹妈一起住的敖白一个区里。 这小鬼,身上一毛钱都没有买个P的东西!九百九欲哭无泪。 自己为敖真准备礼物的钱就这么花了个七七八八…… 现在小孩的零食怎么贵得这么坑爹! 一盒巧克力就一百多快两百块,从北极进口也没这么贵啊! 吉祥见九百九神色萎靡,大方地掰了一块巧克力给他。 唔,其实味道确实不错…… 不对! 九百九掀桌。“你还我礼物!” “说到礼物。”吉祥突然说。“我在幼儿园做了一个好东西。” “嗯?”九百九撇嘴。 吉祥把手上的巧克力在沙发上揩干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东西。 九百九接过一看,是一条“项链”,用最普通的缎带做的,粘了一个巨大的坠子,是用卡纸见的一个大人和小孩的剪影,用胶水粘在一起,上面写着“我和爸爸”。 “老师说我做得很好。”吉祥很得意。“我要送给我爸爸。” 九百九嗤之以鼻:“切。” 吉祥撇嘴:“要你做还做不出来呢。” “小孩子的玩意,谁不会做?”九百九大笑。 “那你做一个呀?”吉祥叉腰。 “做就做!”九百九头脑发热。 于是,他最后剩下的十六块五毛钱全部买了缎带卡纸,胶水和马克笔…… 等吉祥吃饱了,拍拍屁股跑了,九百九才如梦初醒——他没钱了。 敖真十点才下的飞机,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附近人家基本上都休息了,小区里一片寂静。 敖真停车的时候看到自己家卧室里透出一片橘黄色的灯光,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 那是他床头灯的光。 九百九从两个月前就开始自以为神秘地旁敲侧击,还问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他什么都不缺,刚才秘书去接机,许多合伙人和各路朋友送的东西都被他随意地塞到后车厢里。 话是这么说,不过敖真还是有点好奇,九百九折腾两个月,今晚究竟会折腾出个什么东西。 敖真打开灯,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外面糊了一层卡纸的纸盒,上面扎了缎带。 敖真惬意让自己陷进沙发里,漫不经心地打开纸盒。 然后表情瞬间狰狞。 …… “哎哟!敖真……哎哎哎……嗷!”九百九还没清醒,就惨叫起来。 “敖真,你回来啦……”半醒过来的九百九偷偷挣扎了一下,绝望地发现看起来不咋地的领带关键时刻居然无比结实。 敖真冷笑。“那么个破烂东西你也好意思写我名字还祝我生日快乐?你活腻了吧?” 九百九欲哭无泪:“你先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不用了。”敖真“啪”地一声关掉了床头灯。“我姑且不问你沙发上的巧克力是怎么回事,接下来你可以闭嘴了。” 九百九:“救命——” 半夜 九百九半死不活地睡过去了,敖真下床喝水。 路过客厅看到沾了巧克力的衬衫,皱了皱眉,又看到那个由巧克力包装盒改造成的礼物盒。盒子里放着一根滑稽的手工“项链”,拙劣得像出自幼稚园生手笔,粘着一个用卡纸做的心形小相框,里面粘着不知道从哪里剪下来,九百九和敖真各自的大头贴。 敖真顺手把衬衫揉成一团抛进垃圾桶,冷哼了一声,把那个难看的纸盒扔进了书桌抽屉里。 上了锁。 第91章 东海不是第一次有小麒麟来了,幼吉和听灯不一样,听灯安静而进退有度,招待他简直就是在招待一只成年的懂事大麒麟,并不需要多费心。 但是来了个和吉祥差不多任性——甚至更跋扈一些的小麒麟,众人的头就要多疼三分。 吉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九蒙,被织织赶紧截住。 “你跑什么?朋友第一次来,你不带他到处转一转。” 吉祥眨眨眼。“他带着元宝自己跑去玩了。” 小海星在吉祥的社交圈里人气极高,谁看见了都想摸一摸。幼吉第一次看到这种小玩意,还会说话,感觉新奇得不得了。 加上元宝很会说话,对龙宫也很熟悉,带着他确实就不需要吉祥跟着了。 “你把他叫回来,先洗澡。”织织说。“在外面走一天要蹭上多少泥灰,也不嫌脏。” 这个口气倒像是吉祥和敖光去的不是地府,而是去了人间的马厩牛棚。 不过这不能怪她,龙宫里就连地板都要一尘不染才行,吉祥到地府转了一圈,织织光是想象他在在地府摸了/碰了/蹭了些什么东西,身上就气鸡皮疙瘩,恨不得立即把小猪扔进水里狠命刷一顿。 吉祥想了想,同意了。“那好吧。” 吉祥喜欢洗澡,因为可以在澡池子里游水。澡池子非常大,偶尔宫婢还会在里面放上几个很大的空螺壳,让小猪吹着玩。 不过敖光通常会禁止他边洗边玩,今天有了客人幼吉和他一起洗,破例准许他在池子里多待一会儿。 小猪构造简单,搓搓身子,掏掏耳朵,洗洗蹄子就能下水了,剩下幼吉悻悻地让宫婢给他擦拭鳞片,务必每一片都要擦得亮晶晶。 幼吉很郁闷,在地府里那群老爷们基本不在乎这个,阎也从来没有要求他把自己弄得亮晶晶过。 龙宫太奇怪了,放眼过去除了一些侍卫以外,来来往往的竟然都是女的。 而且还要女的帮他洗澡……幼吉很不习惯,但是又不能像对待杜子仁他们一样暴起施展夺命踢,只好萎靡地看着小猪在池子里得意洋洋地仰泳,狗刨,蹬水玩。 等小麒麟好不容易下了水,吉祥已经泡得红扑扑的了。 “你天天这么洗澡吗?”幼吉很郁闷。 几个人摁住你上搓下搓摆弄个半天,别扭死了。 “?”吉祥不明白。“洗澡不都这样子的?” “算了。”幼吉翻了个白眼。 不过更让幼吉抓狂的还在后面。 “那是什么?!不要!”幼吉警惕地往后退。 宫婢笑吟吟地安慰:“一些花油炼的膏而已,涂上了很舒服。” 幼吉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些香得熏人的东西休想往他身上涂! 宫婢无法,只得抱过吉祥来举例:“你看,吉祥也很喜欢。” 泡了澡小猪都要例行让她们涂上香油推拿一会儿的,吉祥惬意得耳朵都竖起来了。 这样不但舒服,弄完了以后还香喷喷的。吉祥表示幼吉应该听话试一试。 “……”幼吉瞪了她们半响,突然伸头大喊:“啊!那是什么?!” 唬得众人急忙回头。 后面只有冒热气的澡池子。 再回过头幼吉已经跑了。 大家很不理解。洗过澡推拿一下有什么好跑的? “吉祥,舒服么?”宫婢轻轻揉搓小猪耳朵。 吉祥翻个身,“脖子也捏捏。” “你哪里有脖子了?”宫婢拍拍小猪肚子,笑成一团。 幼吉身份高贵,是阎王身边的小麒麟,龙宫上下不敢怠慢,生怕有哪里照顾得不好。 可这偏偏让幼吉感觉很困扰。 幼吉真心觉得到处都是宫婢细细的声音,到处都是裙摆,到处都是香气的龙宫很奇怪,让他不自在——还是地府比较好。实在被弄得烦了,幼吉干脆跳到床上,被子一卷就装死。 吉祥洗了澡,美滋滋地搬了个枕头盘算:先去看一看九蒙,然后就和敖光一起晒月亮去。 推开门,吉祥兴冲冲地想跟九蒙汇报今天发生的事情,却只看到一张空荡荡的床。 九蒙不见了! …… “不是说要拖着他不让他去的吗?”织织站在门外叉着腰骂两个小宫婢。“眼睛都长到后脖子上了是不是?” 其中一个怯怯地说:“今晚不是要到偏殿那边去睡觉吗?我们见他搬了个枕头,就以为他往那边去了。” 织织还想说什么,一个小宫婢就小步跑过来:“陛下要过来了。” “陛下来了就好了,这件事情也瞒不住,吉祥每天都要过来看看。”小宫婢说。“今晚不发现,明天也一样会发现的。” “白泽大人也真是,偏偏挑这个时候……”几个小宫婢嘀咕。“虽然吉祥发现了一定会闹,但他就这么走了,留下里边可怎么哄……” 那个【里边】现在正在大嚎呢。 织织瞪他们:“瞎嘀咕什么?那些话也是你们说的吗?还不过去迎陛下! 其实九蒙之所以不在了,是因为虽然九蒙的药找到了,但是白泽不能在东海逗留过久,九蒙又需要慢慢休整回来,所以白泽早就和敖光商量了把九蒙带到昆仑去。 论起修养,昆仑比东海是要好一些的。敖光考虑过了也同意了。 不过要把九蒙带走,最大的问题是吉祥。 九蒙离开小猪不可能不会反弹,敖光正想慢慢和吉祥说一说,没想到白泽趁着吉祥出门直接就把九蒙带走了。这下好了,他走得潇洒,也不想想事情这么突然,吉祥知道了该怎么办。 于是,每天都要看看九蒙的吉祥今天在九蒙房里找了半天,爬到床下,打开柜子,掀开被子都没有看到九蒙——懵了一下以后就爆发了。 敖光进门时吉祥惯用的的粉桃碧叶小玉枕已经摔了个粉碎,吉祥躺在床上一边嚎一边把床板踹得咚咚响。 “九蒙呢!” “九蒙去昆仑治病了。”敖光说。 吉祥不接受这个理由。“他在这里一样治病!” “他好了马上回来。”敖光只得哄他。 要是没人理,吉祥嚎一会就累了。但现在敖光来哄了,吉祥就会觉得更来劲了。“我要他现在回来!” 敖光站起身。 咦? 吉祥偷眼看敖光。 “你把床踹塌了九蒙也不能回来。”敖光平静地说。“不嫌疼的话就继续吧。” “把脚踢坏了,明天也没人抱你上山。”敖光说着就要转身。“既然今晚你愿意待在这里,我就吩咐他们不要打扰你。” “……” 吉祥愣愣地看着敖光就这么真的走掉了。 敖光甚至不忘记帮忙把门合上。 房间里突然很安静,连门外也没有动静。 ……就这样?大家都不理他了? 九蒙原本就是在东海的,他一直都在宫里。即使他睡着了,也能够随时过来看看他,摸摸他的。 本来九蒙倒下了,没有人给他讲人间的故事,没有人天天骂他不练字,吉祥就觉得很难过了,现在连每天过来看看九蒙都不行了,他觉得伤心都不行么? 他这么难过,敖光(和大家)居然都不理他!趁他不在把九蒙弄丢了!还没人告诉他! 吉祥越想越委屈,终于不是发脾气的干嚎,而是掉泪珠子了。 九蒙的被子都还在,吉祥钻进去,一边用力擤鼻涕一边抽噎。 都是坏蛋。 大家都瞒着他,都要骗他,一点都不重视他的想法,看他这么难过还不理他——吉祥伤心极了,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世界抛弃了,无比悲情。 直到有一双手把他拖出来。 敖光当然没打算让他踹一晚上的床,只是刚才吉祥闹脾气的成分明显多于伤心,龙王不想过分纵容他而已。 敖光带着吉祥走出门,把吉祥抱到月光下,织织她们铺好了新编的软席,摆上了一个新枕头。 吉祥时常撒泼,但只有真的伤心了才会掉眼泪。敖光站在水精池边,亲自舀起一勺水精给吉祥洗脸。 吉祥哭到打嗝,还不忘记大声表达委屈:“我要九蒙回来。” “他很快就回来了。”敖光说。“已经找齐救他的东西,他醒了就会回来的。这里面有你很大的功劳。” “白泽把他偷走了。”吉祥揪住敖光袖子。“他不愿意把九蒙还回来。” 这也是吉祥发作的原因之一,小猪虽然心思算不上细腻,但是直觉还是有的。 九蒙还没倒下的时候吉祥就觉得白泽很有点图谋不轨了,他总觉得白泽想把九蒙拐走——这让吉祥很不满,时时不忘记防备。 “九蒙家在这里。”敖光抱着他在软席上坐下。“你还没有长大,还没学到他的本事,他在这里种了桃树,养了荷花,酿了酒,他的屋子他的床都在龙宫里。” “他舍不得的。”敖光说。 吉祥想想觉得有道理,白泽怎么能和自己比呢!九蒙好了一定会回来的。于是他不哭了,仰躺着让月亮晒肚皮。 “那他明天能回来么?”吉祥突然问。 “要看白泽怎么施药。” “明天不能的话,后天可以吧?” “……” “大后天呢?” “……” “敖光敖光,那我们究竟什么时候去把九蒙接回来?” “敖光,你怎么偷偷一个人睡着了……” 第92章 虽然敖光对吉祥的说法是在地藏菩萨那里看到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但是这件事其实是真正的惊天动地。 敖光从小就是受着精英教育长成的,之前把小猪从天上带回来,也是慢慢上了心,并不把吉祥当作一个宠物,而是当作一个孩子来教育——因此敖光自然希望吉祥以后能有出息。 吉祥虽然懒一点娇气一点,却也不要紧,激一激也总能叫他努力。原本九蒙还为吉祥没什么特长而担心,想尽了办法想把各种知识往小猪脑袋里塞,想着勤能补拙。 只是成功之路不可复制,九蒙自己能定下心来发狠学习,吉祥却不行。小猪在龙宫里过得滋润得很,年纪又小,哪里能像他一样? 不过如今去了一趟地府,龙王揣着的大秘密就解决了九蒙的心病了:吉祥并不是真的没有本事,他的天赋真的亮出来,天地都要抖上一抖的。 于是问题又来了:远古时候的神力就现在来说实在是太飘渺而遥不可及,也太叫人垂涎了,现在的小猪根本就没有当一个香饽饽的本事。 地藏也说了,吉祥现在的能力相对于当年的倏忽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倏忽几乎可以算是他们所知的最后一个现存于世的远古神了,倏忽当初是真心想要重新开始的,因此才挑拣着想当一只很不起眼的小动物,快活地过完一生也就完了——从此混沌那时候的神也就真正从此成为再不可触及的传说。 可是倏忽本来就是两个大神呼出的气成形的,神力与生俱来,即使他再怎么拨转时间不会因此消失——他只能深深藏起来。 哪知道小猪吉祥这才懵懵懂懂地在草堆里打滚没两天呢,就被英招给捡回去,然后又给敖光带回来,什么灵芝仙草都给吉祥当作零食喂,生生把以前的能力给诱发了出来。 虽然目前只是一点点,但是吉祥的身份实在太过神奇,这下不说敖光,就连地藏都不能肯定再这样下去,吉祥会成什么样子。 因此敖光的教育方针被动摇了。 若是继续鞭策吉祥,恐怕吉祥真正有出息的时候,就是大麻烦开始的时候,而且吉祥对于混沌时候的事情虽然没有记忆,但却有抵触心理,要是倏忽的力量回来了,吉祥还会是现在的小猪吗? 还是就此把吉祥的过去掩盖起来,并且遏制住小猪的力量——这样吉祥以后可能不会有大神通,即使有敖光这个大靠山,撑死了也就能做个散仙,但足以让他每日快乐溜达,不惹是非。但这只能建立在吉祥没有什么大抱负的前提下。若是吉祥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却被敖光亲手掐灭了他本来可以很了不起的希望,到时小猪会作何感想身为龙王,敖光十分擅长做选择题。但是养孩子毕竟和治理东海不一样,不论敖光选哪一个,他都希望吉祥不要因此埋怨他。 身旁的吉祥并不知道敖光烦恼,睡得十分香甜。 吉祥睡觉打呼噜的习惯一直改不掉,但是声音并不吵人,更像声调滑稽的呼吸声。时间久了,敖光竟然也能积累了一点小心得。 比如现在这种不均匀的声音,就表示吉祥呼吸不通。 敖光伸手把小猪翻了个身。 人人都说吉祥还是个小孩子呢,什么都不懂。 但是敖光明白,吉祥一只在长大,吉祥不愿意在功课上用功,但其实他还是很聪明。所以敖光也愿意尊重他,有什么事情都用商量的口吻对他说。 不过这一次,他恐怕是要独裁一回了。 敖光伸手覆在小猪头上,目光沉静,看不出表情。 他掌心浮起的光团慢慢渗进吉祥身体里。 …… 幼吉一想到能见到哥哥,就十分雀跃,一大早就催促:“什么时候出发?” 宫婢们昨夜回忆着听灯的身形给幼吉准备了衣服,眼下看起来竟然十分合身,心里也高兴,说话的语调都欢快起来:“吉祥在和陛下说话呢,等一下就过来了。” 吉祥昨晚哭闹了一场,睡得异常熟,早上差一点醒不过来。 敖光告诫他:“到了山上不要和幼吉胡闹,把他交给听灯,听灯自己会处置。” 吉祥眼睛睁不开:“幼吉……?” “昨天在地府里跟着你回来的小麒麟。”敖光不动声色地看他的表情。 “哦。”小猪想起来了。 “去地府半天,有一半时间花在和他打架上了,现在又不记得?”敖光说。 织织用巾帕细细地给小猪擦脸,使他清醒了一点:“记得了,嗯嗯,之桃他们一定没有到过地府去。” 吉祥话只说了一半,但谁都知道他今天又要去得瑟了。 “地府也没什么好说的。”敖光说。 “那座桥就很有意思,开花的路也很漂亮。”吉祥不同意敖光的说法。 “就这些了?”敖光淡淡地问。 吉祥开始扳手指头:“因为只去了这两个地方,那个草地不算。” 织织不敢随便插嘴,收拾好了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等敖光吩咐。 “时间不早了。”敖光示意织织领吉祥出去。“不要迟到。” 幼吉老早就等不及了。 “咦。”幼吉打量吉祥。“你还是圆一些好玩。” 吉祥哼了一声。 人形的时候再怎么圆,也和小猪样子不能比,幼吉的口气竟是有点失望。 不过这小麒麟显然是真的绝少出门,看见个什么都要大呼小叫一番,吉祥虽然很得青华的喜欢,但迟到了也一样要受罚的,于是一路几乎是拖着幼吉走。 听灯虽然也在招摇山上,但因为师傅不同,其实吉祥很少能够见到他。 和敖白他们待的紫宸阁不一样,听灯不管是师傅还是上课的地方都很神秘,明明就在一个山谷里,但是竟然很少有人说的出谁见过听灯的师傅,又有谁和听灯一起上课。 于是吉祥直接把幼吉领到青华面前去。 难得青华每日清早都要在花草堆里收集这个整理那个,还维持一尘不染的形象,那种谪仙的气质一开始也把幼吉唬住了。 “你不用去找他。”青华懒懒地对幼吉说。“那老家伙自己古怪,带的学生也古怪。你来了,你哥哥自然会找过来。” 青华说得对极了。 就在火离和幼吉一言不合从林子里打到桥上的时候,听灯就出现了。 半大的孩子都是爱看热闹的,见有人打起来了,没有课的都出来围观起哄,吉祥爬到桥栏上看热闹,被听灯冷不防地一拍后背,差一点吓得掉下桥去。 “听灯?”吉祥回头一看,很高兴。 他很久没有看见听灯了。 听灯还是老样子,点点头。“很热闹。” 吉祥这才想起来:“你弟弟来找你。” 听灯点头:“所以我才来了。” 吉祥挠头:“他笑火离穿得像个新娘子,于是就打起来了。” 火离是火凤凰,最喜欢明亮的颜色,今天穿得鲜艳了些,很被幼吉奚落了一回。 火离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马上就动起手来了。 “这也不难知道。”听灯又点头。 虽然不在一起,但是幼吉和听灯是实打实的兄弟,再没有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的人了。 “那你要去么?”吉祥比了比战火中心。 听灯摇摇头:“人太多了,挤不进去。” 听灯不喜欢成为被围观的中心之一。 “幼吉真的是你弟弟呀。”吉祥还记得幼吉可怜兮兮的剖白。“你们真的被各自关着,几百年都不能见面吗?” 听灯眨眨眼。 他不知道弟弟哄了什么吉祥才把他带来,不过听起来似乎走的是悲情路线。 火离和幼吉毕竟不是武将,打个架一会就两败俱伤,围观的人也渐渐就散了,这时候幼吉就看到听灯了。 “哥哥————————”被火离挠得半边脸都花了的幼吉扑过来,声音十分激动。 听灯接住他:“阎王同意你出来了?” 幼吉装作没听见。 “他什么时候离开地府的?”听灯转头问吉祥。 吉祥回忆:“他昨天跟着我们回东海。” 听灯点头。“也差不多有人来接了。” 幼吉一听立刻炸毛:“我不回去!” “一回去就又被关起来了,还要被训话!”幼吉气呼呼:“我来找你你都不高兴吗!只想着我会被抓回去!” “本来就是事实。”听灯说。“你希望我说什么?” “你应该很感动,带着我逃走,不再受他们束缚!”幼吉说。 “谁束缚得住你?现在不是又跑出来了吗?”听灯说。 “那不是重点!”幼吉几乎把身子挂在听灯身上:“你不觉得他们把我们兄弟当作宠物养着吗?!我们凭什么过着成天看人脸色的日子,还不能在一起!” “我和你本来就该分别上天入地的。”听灯把幼吉从自己身上撕开,拉他坐下,给他擦脸。“这是我们出生前就决定好的事情。”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幼吉又扒上去。 吉祥也蹲在一边问:“对呀,兄弟在一起不是比较好么?你们分开那么久。” 听灯摇摇头:“帝烨刚刚带我去地府看过他。” 幼吉哼了一声。 “你不必完全相信他,他不爱说实话。”听灯说。“被禁足是因为闯了祸,谁也不会无故关着他。” “他不愿意承认,但是我们兄弟注定不能待在一起。” 第93章 幼吉立刻炸毛了:“那是他们胡说!” 听灯不理他,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你什么时候回去?” 幼吉咬小手绢:“你赶我……” 吉祥全部心思都放在幼吉欺骗他的事情上:“你怎么可以骗人呢!” 听灯摸摸小猪的头:“他并没有坏想法。” 幼吉飞快地挤开吉祥:“哥哥~” 听灯叹了口气。 “你真的不能再留下了。”听灯说。“还硬撑么。” “我已经长大了!”幼吉气呼呼。 听灯见吉祥不解,就慢慢解释:“幼吉不能在日光下待太久。” “为什么?”吉祥不明白。日光不疼不痒,怎么不能待太久呢? “我是黑麒麟,他是白麒麟。”听灯说。“我们族里从来没有出过双胞胎,是像我和幼吉这样的。” “幼吉小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白的,连眼珠子都是透明的。”听灯说起弟弟,话难得多了不少。“但是他晒不得太阳,连明亮一点的地方都待不住,只能待在不见光的山洞里,专门留了族人照顾。” “我是相反,我天一黑就难过,一定要有了日光才能好。即使一个放在山洞里,一个专门放在山顶上,我们也一天比一天虚弱。”听灯一边想一边说。“据说是我们在母体里的时候母亲出了一些事,出生的时候族里长老都觉得我们两个养不活了。” “后来有个长老出了主意,说地府终年没有天光,不如把他送下去,说不定能活。而地下本来就阴气太盛,需要麒麟祥瑞之气去平衡。于是幼吉就被送了下去,换了原本留在那里的麒麟回来。” “再后来,帝烨就把我带回去。”听灯说。“他住的地方离太阳近,从来没有黑夜。直到我们长大了些,身体也好了一点,彼此才渐渐偶尔能见一面——但还是不能在一起太久。不管是我去地府还是他上天,都对彼此不好。” “其实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听灯微微弯起嘴角。“你刚才一定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吉祥挠挠头。九蒙的故事听多了,他刚才真的以为他们兄弟俩背负了什么可怕的诅咒或者悲惨的使命。 “我现在已经好了!”幼吉握拳。 “那我就不必送你回去了,你可以多待一会儿,等人来接你回去。”听灯说。 “我不回去!”幼吉拉住听灯。“回去做宠物么!” “谁说你是宠物?”虽然不能常常在一起,但是听灯还是很了解弟弟。幼吉虽然不老实,但却也很好骗,挑衅一句能记上很久。 幼吉脖子一梗:“反正我就是不回去了。他们本来就是把我们当宠物,高兴了逗我们说两句话,带我们出去遛遛,不高兴就晾在一边……” “是吧!”幼吉突然凑近吉祥,目光炯炯:“龙王也和帝烨他们一样,都是把我们带在身边养着好玩的吧!” “什么意思?”吉祥听得一愣一愣。 “意思是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一回事!就像凡人养了小猫小狗一样,不高兴了就随时能丢掉!”幼吉慷慨激昂。 果然是有人和他说了什么闲话了。听灯心想。 “骗人!”吉祥瞪他:“敖光不会把我丢掉!” “东海里只有你一只猪吧?”幼吉说。“他们都是看个新鲜。要是什么时候他从天上再带一只小老虎小兔子的回来,你肯定他还会这样看重你吗?” 吉祥又气又急,但一时间居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因为幼吉的话,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他是小猪,敖光是龙。 吉祥现在在宫里享受所有人的宠爱,甚至只有他最能够亲近敖光。 但真的是这样吗? 敖光真的只会抱着他睡觉吗?织织真的只会对他这么劳心照顾吗?要是什么时候东海真的来了一只小老虎——或者另外一只小猪,那九蒙会不会也特意再去找一只小海星回来给他做伴? 吉祥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在他单纯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假设过类似的事情。 可是幼吉说得这么言之凿凿,小猪越想越觉得害怕,脑补一发不可收拾。 很多年以后,敖光再次上天庭赴宴/访友/或者干别的什么事情——然后突然抱了只毛茸茸的小老虎回来。 “哎呀好可爱!”一回到龙宫,小老虎就受到了热烈欢迎,织织扔下正在给吉祥编的吊坠,围着小老虎爱不释手。 回到东海的九蒙一脸满意:“嗯,根基很好,有灵气,是个有出息的。” 敖光对他说:“吉祥,他刚刚到东海来不习惯,不敢独自睡觉,床太小,你就先让让吧。” 就连小海星都说:“原来老虎就长这个样子呀~毛毛的看起来很好摸……” …… 听灯看向弟弟:“你要把他惹哭了。” 幼吉撇嘴。 “我才没有哭!”吉祥狠狠用袖子揩了一把脸。他已经长大了,动不动就哭鼻子很丢脸。 可是…… 心里的那股难过,怎么压都压不住。 …… “……”敖光放下笔,看向端坐在一边的小猪:“吉祥,睡觉去。” 吉祥摇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不吵你。” 小猪确实没有吵敖光,可是龙王觉得吉祥这样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比无端吵闹更令人分心。 “怎么了?”敖光问。 吉祥不回答,跳下地把椅子往敖光的书桌方向拉了拉,又爬上椅子端坐。 敖光板起脸。“夜深了,睡觉去。” 小猪从小就是晚上睡不着,白天起不来的孩子,敖光并不想让他待太晚。 早一点上床也能早一点睡着。 吉祥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蹦出了一句话:“我按时睡觉,你不要喜欢小老虎。” “什么小老虎?”敖光愣了。 吉祥又不说话了。 “吉祥,怎么回事?”敖光觉得十分不对劲。 今天的小猪十分听话,洗澡的时候不必三催四请才愿意从水里爬出来了,洗完澡也立刻乖乖穿衣服了,甚至连讨厌的白萝卜泥都吃掉了,然后不去睡觉,跑到书房来守着敖光不说话。 “你今天很听话。”敖光缓了声音。“被师傅教训了吗?” 吉祥摇头。“我以后每天都听话,你不要喜欢小老虎。” 龙王有点哭笑不得。 到底什么小老虎?他什么时候表达出对老虎的喜爱过了吗? 不过虽然莫名其妙,但是吉祥圆溜溜的眼睛里透露出的紧张却是无比认真的。 于是敖光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吉祥,究竟怎么回事?” 吉祥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了扭。 敖光向来对吉祥是很有耐心的,也不追问,等着吉祥自己开口。 吉祥扳了半天手指,这才断断续续把今天幼吉的一番话给学了出来。 “幼吉说,要是你从天上带回一只小老虎,那肯定就不喜欢我了。”吉祥说着说着就自己难过起来,仿佛敖光真的抱回了一只老虎,眼下就等在书房门外呢。“大家都看我是小猪,海里没有出过小猪,很新鲜。如果来了个更新鲜的,肯定就都不理我了。” 吉祥相信敖光一定不会丢弃自己,却不能肯定如果真的有了一个更可爱的孩子,敖光会不会还像现在一样喜欢他。 而且最重要的是……敖光怎么可以喜欢别的人呢? 今天听完幼吉的一番话,吉祥慢慢回忆起一些过去来。 在万华府的时候,英招曾经以为他是当康,喜孜孜地取了个名字叫吉祥,后来发现不是,也暗暗叹过气。府里有很多稀罕的动物,比如那只很老很老的乌龟,太上老君就处心积虑想要回去,说是罕见的老玄龟。那些整天到万华府里来挑灵兽的神仙,无一不是瞅准了稀罕又厉害的动物——再不济,也要美得稀奇的。 只有吉祥异常普通,谁都没想过要多看他一眼。 那时候吉祥还太小,这些事情都不明白,也不理会。但是现在想起来了,就渐渐懂了。 他就是一只普通的小猪,天上的神仙从来没看上过他,因为他一点都不稀罕。 后来敖光把他抱回来,什么都给他最好的,吉祥也没想过这些事情,觉得敖光对自己的好,是理所当然。 但是今天被幼吉说了一通,吉祥才越想越难过。 他什么都不会,凭什么让敖光喜欢呢? 敖光是龙王,谁见了都尊敬,他又凭什么该把一只普通的小猪捧在手心上呢? 这些话在吉祥心里憋了半天,本来想打死也不跟敖光说的——万一说出来提醒了敖光,敖光醒过神来觉得自己确实没必要喜欢一只小猪怎么办? 可是吉祥根本就藏不住话,尤其是对敖光。敖光多问了两句,就慢慢全部交待了出来。 吉祥实在是害怕。 从他懂事以来,他的世界一直是以敖光为轴心在转的。敖光把他从天上带回来,天天陪着他,送他去上学。 敖光几乎是他生活的所有组成部分。 他害怕有一天这样的生活会发生改变。 敖光慢慢听着,也明白小猪在紧张什么了。 他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把吉祥笼在了一个相对柔软的环境里,也一度就希望小猪一直就这样下去,不要有什么改变。 吉祥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他只要像那天晚上一样,安静地坐在台阶上等他回来。 让他知道偌大的龙宫里,还有一只小猪,专门在等待他,使宫殿不再那么空旷。 龙王不是只会高高端坐在宝座上,他也会寂寞的。 只是等吉祥慢慢长大,在他心里占了越来越大的位置时,龙王就又矛盾起来。 吉祥不是为他而生的。 他还不知道海面上的天有多么宽广,他还没有见过外面的彩虹。 他那么小,还什么都不懂。自己就真的这么把他拘在深深的海底,不让他知道龙宫以外的世界,除了自私,没有别的字眼能够形容。 即使他明白让小猪出了海,就一定会出现很多让小猪困惑和不开心的问题。 但敖光是东海的王。 他自信自己有足够的力量,能够为小猪挡开一切。 在这样的觉悟面前,什么难题都会变成小问题。 敖光把吉祥举起来,放到书桌上。 吉祥很紧张。“我会认真学本领,会变得很厉害。” “你不需要变得很厉害。”敖光说。“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你。” “如果我喜欢厉害的,美丽的人,那么当初我带谁都不会带一只只会尿床的小猪回来。”敖光微笑起来,眉峰就会舒展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你怎么会觉得自己不厉害呢?” “我什么都不会。”吉祥呐呐地说。“我没有小狐狸漂亮,也没有小老虎强壮。” “可是他们都不如你。”敖光说。 “哦哦?”吉祥立刻抬起头来。“他们哪里不如我?” 吉祥心里觉得自己其实也挺好,未必不如小老虎。可是今天在心里对比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一个有优势的地方了,才会这么沮丧。 “你抓住我的手,让我把你带回来。”敖光轻轻说。“从来没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再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 第94章 在敖光严肃保证绝对不会再领小老虎小兔子回来以后,吉祥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觉得敖光向来不会骗他,保证应该是有效的以后,也就放心了。 “我就知道幼吉一定又在骗我。”被哄顺了的吉祥揽住敖光脖子,有点忿忿。 敖光亲亲他鼻子:“幼吉回去了?” 吉祥点头。“后来他去招惹之桃,把之桃的脸都揪红了。听灯就把他拽下山了。” 本来之桃天生粉嘟嘟,又怯怯的,谁见了都想掐一把。可惜幼吉根本不是个会计较手轻手重的,生生把之桃揪得嚎啕大哭,弄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听灯只得把搅屎棍弟弟给快快弄走。 “虽然幼吉爱骗人,”吉祥慢吞吞地说。“但是我觉得他真的很想听灯。” 幼吉性格极其外放,一看到听灯就恨不得粘在哥哥身上,吉祥靠近一点都不许。 因此小猪觉得不管幼吉如何嚣张狡猾,想念哥哥这件事情上也许,应该是没说谎的。 “他们真的不能待在一起么?”吉祥没有兄弟,但是看敖白对敖离敖真依赖的样子多了,也觉得兄弟待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 敖光当然知道麒麟两兄弟的事情,同胞的黑白麒麟实在罕见,出生时就已经沸沸扬扬。幼吉当年进了地府还没什么,倒是帝烨那边闹了好大一场。只是凡事一牵扯到帝烨就不能乱说了,所以大家都把那些事情闷在心里罢了。 敖光捡了一些麒麟天命之类的事情和吉祥解释,并且严正告诫他:“你和听灯玩并不要紧,但是没事不要招惹幼吉。” 听灯兄弟颜色不一样,性格也极端相反。听灯虽然时常晃神,但实际上十分靠得住。而幼吉没事找事的本领奇高,才和幼吉处了一天,吉祥就要别扭一晚上,龙王觉得有必要要把祸害源隔离开来。 况且吉祥也慢慢长大了,以后免不了要跟着他外出——神仙说多也不多,要聚集额场合还不少。虽然阎王那拨人是极少离开地府的,但还是难免会遇到。更何况吉祥肚子里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绕,还十分容易热血沸腾,听了幼吉几句话就拍胸脯要帮忙,不事先教育好以后乐滋滋地被拐着走都不知道。 “我才不爱招惹他!”吉祥不高兴了。“之前也是他无端来踢我的!” “那见了他就绕开些。”敖光想想觉得也是。幼吉那是天生多长了根痒痒筋,不折腾不舒服。 …… 之后敖光又上山找了青华一次,下山的时候顺手就把小猪带了回去,说是请了个假。 但是具体请假干什么,敖光并没有说清楚,只是吩咐了很多人围着他东量西量,似乎要做衣服。 织织变得异常忙碌,眼睛下面黑了一圈,跟她说话要小心翼翼,免得她突然暴跳如雷。 吉祥十分讨厌试衣服,尤其是现在天气渐渐转凉,身上要穿的越来越多,很是麻烦。 直到小宫婢们纷纷夸奖他长大了些,袖子裤腿都短了一截,他才高兴起来。 “年前做的鞋子都小了。”一个宫婢一边给他看描的衣服样子,一边笑着对他说。“小孩子果然还是要出去走走的,长得这么快。” 吉祥很得意:“敖光也说我长重了。” 现在除非是小猪的样子,否则织织都不再愿意抱他了。 即便是变成小猪,织织也时常嫌手酸呢。 “北海冷呢,陛下的水烟锦披风做好了?”另一个宫婢突然插嘴:“吉祥也要备一件小的。他没去过冷的地方,之前竟然也没有想到。” 这话一说,大家纷纷恍然,开始有些手忙脚乱地盘算。 “料子还有没有——要不要多衬上一层?” “吉祥的袍子什么颜色?配着鸦青好不好看?还是挑一个枣红的?” “北海——?”吉祥眨眨眼。“什么北海?” “陛下还没有跟你说么?”那宫婢笑笑。“北海要迎龙后呢,你也要和陛下一起去的。吉祥喜欢哪个颜色做披风?还好想起来了,不然今晚有的忙了。” “什么龙后?要去北海?”吉祥一下子就坐直身子。“北海好玩么?” “好不好玩我不知道,比东海冷是一定的。”那宫婢摁住他,让他试着套一个试样子的靴子壳。“不行,还是做个斗篷的好。谁知道那里冷成什么样子。” 吉祥不怕冷,但是他不喜欢穿很多衣服。 “我不要红色。”吉祥推开姑娘们给他看的碎料子。“我不想穿披风,斗篷也不要。” “一定有,陛下也做了两件新的。”她们哄他。“去了那里大家都要穿。” 吉祥想了想,勉勉强强松口。“那我要和敖光一个颜色。” 宫婢为难了:“陛下是做的玄青色……”给吉祥穿就显得暗了点。 “要和敖光一样。”吉祥很坚决。 大家都觉得很可惜。 她们最喜欢给吉祥穿一些亮眼或者粉嫩的颜色,这样看起来不知道有多喜人。可是吉祥对水红之类的姑娘颜色不怎么感兴趣,反而凡事都想像敖光看齐。 只是小猪没想到,敖光身材挺拔轮廓分明,穿上些冷肃的颜色会显得更有威仪——同样的玄青色裹到吉祥身上恐怕只会像个小煤球。 不过吉祥拗起来很难缠,大家都要赶工,也就勉强应了他。 等敖光来把吉祥带回去睡觉的时候已经晚了,屋子里早就亮起了灯。 自家兄弟的大事,敖光不说亲力亲为,但也着实费了一些心思。 尤其是现在九蒙不在,很多事情都变得很麻烦。 即使是这样,敖光也只是点了人暂代九蒙职务,谁都没有时时把想念挂在嘴边,但宫里没有一个人不是在等九蒙回来。 龙王迎后算得上一件盛事,到时候不只敖家自己庆祝,三界也都要来祝贺的,敖光自然是为自己弟弟高兴——但毕竟现在离得远了,一想到那个性格温和安静的弟弟,也难免有些担心。 敖禀从小就以省心著称,可是在敖光眼里,这个弟弟反而是最让他挂心的。 所以即便严肃如敖光,也不由得像个最普通的兄长一样,担心起自己弟弟未来的生活。 他只知道北海的准龙后是长老们精心挑选的,身份相貌都是上等。但是他担心未来的弟媳要是性子太厉害,自己那个温和的弟弟少不得要辛苦些。 目前四海龙王里只有敖闰成了家,家里什么样子敖光很清楚。 上次他借了凡间将军的身体给几个闯祸的孩子解围时,敖白的表现他也全部看在眼里。敖闰并没有打算对敖白隐瞒一辈子,只是敖白还小,早早知道自己身世并不是件好事。 虽然哥哥和父亲仍然疼爱他,但恐怕敖白和龙后回不到之前那种虽然有点淡漠却还算和谐的关系了。 只是以他的立场,并不能对此多说什么——但这一次,至少他希望敖禀以后家里能平静和美些。 吉祥不知道敖光心里纠结,只知道自己要到一个没去过的地方玩了,高兴得在床上滚来滚去,眼睛贼亮,一点困意都没有。 敖光把他用被子一裹,塞到床的最里边。“明天要早起的,再不睡觉就迟了。” “什么早起?”吉祥把头从被子里挤出来:“不是到后面的花园里去么?” 吉祥说的花园,就是之前敖离把他和敖白带去人间玩的门楼。 在西海也有一个类似的地方,能够一眨眼就来回于两个龙宫之间,十分方便。 “不从那里去。”敖光说。“平日的走动无妨,但正式的场合还是要照规矩出了海再过去。” 敖光看吉祥兴奋的样子,忍不住捏捏他鼻子。 小猪根本不知道跟着他去北海意味着什么 这是龙族的大事,所有族里说得上话的人都会去。而天庭地府也会有道贺的人,敖光在这种场合把吉祥带在身边,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一些事情。 至少从北海回来后,不会再有人认为吉祥只是敖光闲来无事养着玩的小猪。 吉祥对于幼吉的危言耸听虽然哄一哄就过去了,但是敖光明白虽然幼吉说出那番话多半是无心的,但以后未必没有人就真的那么想。 既然给了吉祥保证,那敖光就会说到做到。 为此,他要做好扫平所有未知阻碍的准备。 “到了北海可不许胡闹了,谁撩你都不要轻易跟着乱跑。”敖光觉得还是要事先教育的好。平时在宫里虽然不拘束吉祥,但是该教导的礼仪从未少过,敖光也抽空严格抽查过,小猪在这方面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这种族内的大事,一定会有很多平日不常见的小辈也到场,不是所有小龙都安分守己的,而且…… “这次不能再跟着敖离乱走了。”敖光告诫吉祥。“我知道你和敖白之前在西海也和别人闹过,这次不许生事。” 吉祥却早就忘了敖辛这号龙了。 “敖离也去?”吉祥眨眼。 “不只敖离。” “熬闰,敖真敖白——还有龙后,都要去。”敖光沉声说。 西海之前因为珠双的事情也惹来一些眼光,这是那之后第一次熬闰全家一起出现。 吉祥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 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见过敖白了。 第95章 如果一旦心里挂着第二天要上学,那么早上无论多不情愿也会慢慢醒来——相反,知道不用上学去了,那吉祥简直就想赖死在床上。 敖光向来早起,因为要出门,今天更是比往常更早些,于是就留了吉祥独自在床上和织织较劲。 织织连捏带拽,使出十分力气才能让吉祥离了床穿戴。吉祥其实已经出过几次门了,但这次总算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出行,也给了织织念叨的机会。 吉祥眼睛睁着,其实魂儿还在睡觉呢。 等被塞进了车里,里面既温暖又宽敞,还铺了厚厚的绒毯,吉祥更是连哼唧一声都懒,就骨碌滚了两圈,重新睡着了。 至于敖光什么时候也上了车,什么时候离开东海,吉祥就是完全不知道了。 直到半开的车窗外灌进一股小小的寒气,趴在床下的吉祥才狠狠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 窗外传来拉车的五彩鸾鸟展翅声,吉祥发了一会儿呆,突然爬起身来扑到窗前。 一望无际。 东海的天很蓝,时常有几朵懒散的白云游来荡去,明媚无比。 可是眼前的天却是灰蓝色的,空旷无边,偶尔一只落单的海鸟远远避开龙王车队,低低的叫声也平添几分萧索。 “天冷,不要把头伸出去。”端坐在另一旁翻书的敖光淡淡提醒。 吉祥才顾不得这些呢,拼命往外伸长脖子。虽然都是海天一色,但这里又带着一点点悲情色彩的气氛比起东海却又多了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就连冷锐的空气,都使人感觉仿佛一伸手碰触到那股肃杀的感觉。 吉祥高兴得像是屁股着了火般一颠一颠,静不下来:“这里就是北海?” “再走一段路。”敖光垂眼,翻页。“再不把脑袋收回来,待会着——” 不能敖光把话说完,吉祥又打了个大喷嚏。 “敖光,我流鼻涕啦……你刚才说什么?” “……” 吉祥擤完鼻涕,又听到窗外仙乐若隐若现,立刻又扑上去。 前方远处划过一道霞光,远远还能看到彩云缭绕。 “敖光!那是什么?”来不及看清楚,那道霞光就消失了。 “那是凤凰。”敖光不用看就知道。 和至多焚香铺云的龙不同,凤凰出行十分风骚,一定要有笙箫钟鼓一路奏乐,伴着七彩霞光。若是地位更高的,少不得还要沿途飘洒香花,还要缤纷的各色灵鸟引道。 这种排场在性喜低调的龙王看来,纯属吃多了。 不过吉祥并不这么想,听了敖光的解释以后反而很羡慕。 “哦哦——这么威风!”小猪的眼睛瞪得很大。“听起来很了不起啊!” 哪里了不起?敖光不理会吉祥的大呼小叫,暗自在心里盘算自家的教育又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吉祥一个男孩儿会觉得凤凰出门撒花的行为威风? “他们多半也是和我们一样赴喜宴。”敖光说。“你不是有同学就是小凤凰?说不定能碰上。” 吉祥那个令他鼻涕眼泪交加的“初恋”,敖光可是记忆犹新。 “火离也会去吗?”吉祥立刻高兴了——他倒是没想到丹朱。自从失恋以后,他反而和火离玩得更近些,再加上丹朱不喜欢理人,时间久了吉祥也觉得小凤凰的美貌没有那么稀罕了。 “火离?”敖光挑眉。 他可记得上次吉祥哭哭啼啼的时候,说的是另一个名字。 吉祥兀自兴奋得吹鼻涕泡:“要是火离也在就好啦!我上次没有给他看,元宝还会翻跟斗——” “不只是凤凰,很多神仙都会过来。”敖光说。“所以待会不许流着鼻涕下车。” 下海前车子停了一会,进来两个宫婢伺候整装,敖光不许开着窗子下水,吉祥只得老实地套上靴子围起斗篷。 “为什么我们的衣服不一样?”吉祥发现问题了。他明确表示过要和敖光穿一样的! 宫婢抖开敖光的披风,玄青色底面绣着暗银色的图腾,里面衬上雪白毛皮,随着角度不同能看到披风上银光流转,配上敖光的黑发黑眸更是威仪天成。 而吉祥的斗篷虽然也是玄青色,但却在帽子边缘缀上了一圈白色绒毛,惹眼得很——也逗趣得很。 “料子是一样的。”为他系上带子的宫婢笑吟吟地说。 “可是敖光就没有帽子!”吉祥很不满。 吉祥觉得自己长大了,要事事向敖光看齐靠拢——小猪都看在眼里的,敖光不管是气势还是长相都威风无比,他就想做这样的男人! 可是宫婢却时时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待,带着蓬蓬一圈绒毛的帽子一扣到脑袋上,看起来不就更幼稚了么?还显得他很怕冷! 若是敖光提出异议,恐怕她们心都要抖三抖。但如果是小猪跳脚抗议,两个宫婢却只笑眯眯地统一口径,说这样子更好看,也更暖和些。 好吧。 吉祥虽然不满意,但天生爱护女性的本能还是让他乖乖跟着敖光下了车——虽然嘴巴撅得很高。 车子停在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庭院的地方,十二条宽阔辇道平整汇集到庭院中心,四周飞阁凤檐,烟云相连。虽然离得远,但仍然能听到亭台楼阁上穿风而过的声音,并且声调抑扬有序——想来那顶上的金爵(注)竟然都是刻意做成中空的,可以根据摆放位置和方向用风声奏乐。 在敖光停车的辇道两边自是躬身迎接的北海侍臣,敖禀在辇道尽头看到敖光下车,赶紧迎上前来。 敖光远远就看到敖禀身边并排走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男子。 想来就是刚才吉祥看到的凤凰了。敖光认得那张华丽的脸,百年前在王母寿宴上还寒暄过,是新任的凤皇。龙王自觉不论是凤凰身上光华灿烂的外袍还是……夺人眼球的精致冠饰,他都欣赏不来,于是只礼节性地招呼了两句,就仔细打量敖禀。 敖禀见到兄长倒是很高兴。 不管仁厚的义济王在众人眼里形象多么高大,在敖光面前终究是个让他放心不下的弟弟。 “这就是吉祥了?”敖禀见兄长身后还有个孩子,揪着敖光披风乖乖站着,不由得笑着问。 敖光的小猪虽然露脸不多,但却也算得上是名声在外了——谁能想得到一向严谨的敖光竟然会起了养小猪的心思呢。 更何况后来频频传出的留言,说敖光真真地是把小猪当儿子养,什么好的都往小猪身边堆,更是让不少神仙吃惊。 包括敖禀。 一起长大的兄弟最是了解,敖光纵使心里千万般关心爱护,面子上也不会透露半分的。这样的大哥竟然出了这样的传言,怎能不让敖禀好奇? 敖光叫吉祥到身前来一一打招呼。 “你是凤凰王?”吉祥把套话背完以后,立刻开始自由发挥,敖光还来不及捉住他,就看到吉祥眼睛亮晶晶地围着凤皇转圈。 “是凤皇。”华服凤凰轻笑。 “一样的么。”吉祥故作老成地摆手。 凤凰比龙更注重礼仪举止,每只凤凰从小都经过严格教育,不管私下是个什么性子,在大场合每只小凤凰都是一样的安静有礼,像吉祥表现这么……不羁的小孩,凤皇还是头次见到。 都说神仙自由,但其实神仙的规矩比起地上的皇家来说,恐怕只多不少。凤皇转瞬间就在心里估量出的吉祥的地位。 吉祥的斗篷和龙王的料子,甚至颜色都一样,还允许他站到身前说话。 溺爱灵兽的神仙不少,做到这个地步的却不多。 吉祥哪里知道凤皇转眼间就分析了这么多,自己看够了凤皇以后又假装乖巧地蹭回敖光身后站定。 敖禀倒是觉得吉祥行为有趣,笑笑不说话。 敖光来北海不光是赴宴的,身为敖禀大哥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做,眼下也懒得教训吉祥失礼。敖禀各自给了凤皇和吉祥安排以后,就和敖光急匆匆地走了。 吉祥原先以为一到了北海就能立刻见到敖白或者火离之类的同伴,没想到敖光把他丢给一群不认识的人以后就自顾自走掉了。北海龙宫不见得比东海差,但毕竟是陌生地方,被撇下的小猪觉得有点抑郁。 谁都看得出被敖光带来的孩子恐怕地位不低,大家都小心伺候,见他不高兴就立刻簇拥着他去吃点心。 “敖白来了么?”吉祥问。 “前一天到了,都在东边的甘露殿。”一个机灵的立刻接话。“要是想找小殿下,我们晚上就去通报……” “现在不行么?”吉祥已经觉得无聊了。 宫婢有点为难:“这……怕是失了礼数。” 若是平日只有两个孩子,一起玩当然不需要啰嗦麻烦,只是这回是大事,西海的主母也来了——据说西海龙后治下严谨,对几个太子也要求极高,因此来了北海大家都战战兢兢。宁可繁琐些,也不愿一不小心少了哪条规矩。 吉祥眨眨眼。 敖光也经常说“礼数”,但是去找敖白玩还要守什么礼数? 不过吉祥是女性的贴心小暖炉,一看到宫婢露出为难的表情就很大方地表示算了。 她们不愿意带自己去找敖白,他自己去还不成么。小猪心想。 宫婢们倒是心喜,只觉得像吉祥这种年纪这么懂事的很少,一时间更觉得吉祥可爱起来。 吉祥一边挖着甜丝丝的冰糖薯泥一边盘算。 甘露殿……虽然他不认识路,可是他认识字啊。 知道了名字,还怕找不到么。 敖白上次知道了自己身世,看起来难过得很——这次据说龙后也一起来,小猪觉得敖白一定郁闷得要命。 一直以来都是敖白处处维护照顾自己,既然现在这样,那他就勉为其难主动去找他玩……不,开解一下吧。 第96章 吉祥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没料到敖光大概是预先吩咐过的,不许他独自乱跑——于是吃完点心,还是有这么多人围着他,笑吟吟地说喝茶。 好吧,那就先喝茶。 茶喝光了,又问要不要到园子里去玩。 吉祥眨巴眼睛:“我自己去。” “那怎么成。”一个宫婢笑道。“我们陛下最喜欢花草,已经修起了好些个不同的园子呢。宫里路径又繁复,没人领着可不妥。” 吉祥第一次正式出门,织织她们费了很多心思给他搭配打扮,再加上原本就长得软乎乎地招人喜欢,北海的宫婢们也很乐意围着他,一说到要去逛园子就纷纷说开了。 其中一个提议道:“这边不是还有个小园子种着桃子的么?现在虽然还没有大熟,但有些也应该可以吃了。” 众人纷纷附议:“说的很对呢,之前因为园子小,新栽的桃子又还不成,都不怎么有人去。现在虽然不一定能吃,但去看看也不错。” 吉祥本来有别的计划,不太乐意被人跟着到处走,一听到桃子就高兴了:“我喜欢桃子!” 见他高兴,也就分了三个宫婢往园子去,一路走一路跟小猪介绍宫里还有什么景致。 “我们这里虽然冷,但陛下却很有些雅致心思,所以好玩的地方很不少呢。” “只是现在来客多,一些大园子恐怕要撞了别人,还不如先去小园子里看看,更安静。” “今后有了主母,说不准宫里会变得更齐整一些。陛下虽然有心,但总归不能时时想着这些事情。” 大家对于即将到来的新龙后,其实还是抱着一点忐忑和期待的,眼下开了个话头,就不由得小声谈论了起来,无非就是些希望敖禀得个贤淑的伴侣。 也就是在年纪小的吉祥面前,她们敢这样放开了说,换做是别人,她们万万不敢议论这些事情的。 吉祥对那些“贤良淑德”之类的话半懂不懂,由得她们领着走,又等她们安排了花匠园丁先开门打扫小路,再进园子。 这里其实比海面上更暖和一些,半大的桃树上果然已经挂了好多要红不青的桃子,挂得高些的,已经大半都红了。 吉祥最喜欢果子,见了就想要去摘。 宫婢们都怕酸,哄他说里面可能还有更大更红的,好歹先把他从一颗树边扯开。 园子设计得挺巧妙,虽然小了些,但是小路曲曲折折,加上一些转角的山石屏障,倒也很有意趣。 吉祥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更大更红”的桃子,顿时觉得有些失望。 不过又不渴又不饿的,也倒不是十分稀罕两个桃子,几个姑娘嘻嘻哈哈地劝他找一处荫浓的地方坐下了休息。 大概是因为人少的关系,园子果然十分安静,听着树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倒也挺惬意,偶尔远远传来一些话语声…… 嗯? “有人在说话?”一个宫婢也似乎听见了,疑惑道。 吉祥竖起耳朵,比了个“嘘”。 等了一会儿,说话声果然逐渐清晰了一些。 “可是……” “……年纪……敖白……” 更有趣的是,话里还提到了吉祥认识的名字——还有一个声音,吉祥听起来有些熟悉。 几个宫婢面面相觑,不知道还有谁也进了这个园子。若是来观礼的女眷,出去见个礼也是应该的。只是现在她们正在说话,贸然出去恐怕不好,还是想顺着来路避开为好。 哪知起了玩心的吉祥却不理她们的手势,跳下石凳就悄悄靠着树木掩护朝声音方向挪去。 几个被派来和吉祥玩的宫婢毕竟年纪不大,看到小猪这个样子,其实好奇多于心急,加上之前已经接到吩咐,吉祥去哪里她们就要跟去哪里,于是也悄悄提了裙摆跟过去。 吉祥蹲在一颗假山石后,听着断断续续的对话。 “还不多谢你姨母。”一个妇人的声音,掩不住地高兴。 “敖辛谢过姨母!” 吉祥瞪大眼睛。 “只是,敖白……知道……” “敖白年纪不够。”另一个声音响起,语气吉祥很熟悉。“等他到了年纪大了再说也是一样的。” 这个语气,和敖光在车里说起凤凰时的口气十分相似。 冷淡,却又不至于无礼,只觉得很疏离。 “不说年纪,论起别的,他……及不上……”那个刚才喜孜孜的声音突然换了个口气,和刚才的喜悦一样,此时的各种刻薄也没能掩盖住:“他不过占了个名字而已……还有什么?” 吉祥心里只觉得听这这些声音感觉十分不痛快,还想更靠近些,斗篷却被扯住了。 小猪扯不回斗篷,于是回头一看,蹲在他身后的宫婢们全都白了脸。 女性小暖炉吉祥乖乖跟着她们偷偷退开,其中一个一直捂着他的嘴,直到出了园子也没有松开。 吉祥看着几个姑娘惊慌失措地出了园子,表情惊慌。 吉祥挣扎了一下,才让嘴巴得了自由:“你们干什么?” “吉祥,刚才的事情,千万不要说出去了。”捂他嘴的宫婢一脸惊慌。“我们不应该在那里。” “啊——?” “若是正经打了照面还好,偏偏……” 偏偏听到了不妙的话。 每个人心里都有八卦的潜质,宫婢们刚才只听到了两句话,就被里面提到的事情吓得不轻了。 “刚刚在园子里的,是西海龙后。”一直拉着吉祥走的宫婢惊魂未定。“吉祥,这件事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说什么?”吉祥糊涂了。 “你还小,有些事情也说不明白。”几个宫婢对视了一下。“你只要明白,有些事情不能随便知道——你知道了不要紧,我们几个却是万万不能知道的。” 其实就刚才那寥寥几句话,也拼凑不出个什么来。 但身份摆在那里,龙后在那里说了话,要是被发现她们几个也在那里,谁能证明她们其实没听到几句话呢? 光是个偷听,就够治她们的罪了,除了吉祥,谁都没有去探究刚才究竟听到了什么。 这也怪她们大意了,以为身份尊贵的客人,一定是挑着大园子去逛,不会去那个小园子的,这才和吉祥一样起了玩心。 “谁能想到呢。”一个宫婢突然说。“这个时节桃子还没好呢,地方又偏僻……” 说到一半,立刻住了嘴。 那究竟有什么事情,是要在偏僻的地方才好说呢。 而且刚才她们惊慌不曾回头,也不知道被发现了没有……要是真的是在说不得了的东西,追究起来…… 皇家的事情,可不是谁都能知道的。 “你只要知道,这件事情不要对别人说。”几个宫婢脸色难看地叮嘱吉祥。“千千万万不能说。” 吉祥不理解她们为什么这么惊慌,但也严肃地答应了:“我不乱说。” 只告诉敖白。 吉祥在心里补充。还有要是敖光问,也是不能瞒的。 也就敖白敖光知道的话,应该不要紧吧? 其实吉祥觉得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全是宫婢紧张兮兮。 不过既然几个姑娘都害怕得求他了,那吉祥当然也就给她们保证不乱说。 了不起就说是他独自去了园子,然后听到的好了。 但是要吉祥完全守口如瓶——不行。 换了别的事情还好说,但刚才他竟然听到了敖辛的声音。 平时没事不会想起,但一听到敖辛那骄傲的声音,吉祥就立刻想起来了。 敖辛言行十分高调嚣张,唯一一次印象也是各种出言不逊,吉祥很不喜欢。 敖辛和敖白本来就是对头,上次打了一架,现在和他吉祥也是对头了。 刚才敖辛这么高兴,又提到了敖白,小猪本能觉得一定不是在说什么好事情。 况且刚才还有个人,不管是说话的内容还是口气都尖酸无比。 他还不能从刚才那点零碎的对话拼凑出什么,但冲着敖辛,他也一定要去找敖白。 敖辛高兴了,吉祥就觉得不痛快。 敖白知道了一定也不痛快。 吉祥想好了主意,就对宫婢说他走得累了,想睡觉。 几个小姑娘也是惊魂未定,现在巴不得吉祥安分下来,于是就张罗着给他洗了脸铺了床。 “我不喜欢有人看着我睡觉。”吉祥提意见,然后扯谎。“在东海我都自己睡觉!” 吉祥毕竟是敖光带来,还得了敖禀亲自开口吩咐要好生照顾的,她们也不敢十分逆着他,于是只说她们会在外面,有事就喊。 这没有关系,反正吉祥想溜的时候从来不走门。 吉祥很熟练地拉下帐子,又布置了一下被子,然后就搭了张凳子翻窗了。 她们说敖白在甘露殿。 他一定要赶紧找到敖白,然后商量一下怎么教训敖辛。 至于敖辛在园子里说的事情,吉祥倒是不怎么好奇。 反正如果是好事的话,即使他们不去查,以敖辛的行为模式来说也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到敖白跟前大肆炫耀一番。 但凡宫殿,正门一定都会有牌匾的——这对生长在龙宫里的小猪来说很熟悉。 但吉祥却忘记了一件事情。 殿门上有牌匾,可是通往各个宫殿的路上,可没有挂牌子。 而不管是东海西海还是北海,龙宫都是十分——大的。 第97章 吉祥瞪着一个花瓶看。这盆墨菊开得正好,除了横伸出来的一根空枝有点突兀。 因为吉祥半个时辰前路过这里的时候,把那上面的一朵菊花揪下来玩了。 现在那朵菊花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而他又回到这里。 这期间他经过的地方没有一个上面挂着甘露殿的牌子。 吉祥郁闷了,蹲在角落里掏小海星。 北海比东海要冷些,之前又在吉祥肚皮上捂得暖烘烘,冷不防被吉祥的凉爪子一揪,小海星就挣扎起来,不太愿意出去。 “我找不到路。”吉祥好歹把小海星拉出来。“快点想些办法。” 小海星打了个呵欠。“我不知道呀。” 吉祥戳他。“不要睡觉了,我要赶快去找敖白。” “那找个人问路。”小海星说。 “你真是聪明,我居然没想到那个办法!”吉祥哼了一声。“我是偷溜出来,要她们带我去,还要等通报的。” “不要找宫婢问。找个巡逻的侍卫,就说你跟人走散了,不记得怎么回去了,叫他直接领你去。” 吉祥眨眨眼。 这个可行。 吉祥白嫩得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孩子,现在又是龙宫里来客最多的时候,当吉祥仰着下巴去拦一对巡逻兵时,竟然就真的像小海星计划般,异常顺利地被领到了目的地。 到了地方就好办多了,吉祥大摇大摆地逛进去,却迎面碰到了敖真。 敖真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这么长时间不见,身量自不用说,似乎眉眼更精致了些——但那股冷漠的气质也更明显了些。 敖真看到吉祥一看到自己就如临大敌般倒退一步,挑起眉毛。 其实硬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互相看不顺眼而已。当时敖真年纪也小,眉眼高低还不会掩饰——但其实并没有起过正面冲突。 只是吉祥天生对一些事情有着十分精准的嗅觉,像敖离敖白,虽然以前吵吵闹闹,但过了也就算了,唯独敖真,吉祥就是不愿意和他好好相处。 也许是因为敖真不论现在变得如何内敛,当初看吉祥的眼神里那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轻蔑都让小猪太过印象深刻。敖真是板上钉钉的西海继承人,从小可能受到的教育比敖离敖白都要严苛些——这在某些时候表现得更明显。 敖真现在自然已经不会再端着处处高人一等的架子看人,但也不会主动和人套近乎,见吉祥这个样子,也只稍稍对他点个头说敖白在后面,也径自走了。 熬闰和龙后并不和几个孩子住在一起,这里除了敖真就是敖离敖白了。吉祥溜达进后殿,远远看到敖离背对着他坐在亭子里。 “敖离,敖白呢?”吉祥跑过九曲桥,冲进亭子里。“我找他——咿!!!” 坐在他前面的哪里是敖离?转过头来的那张脸可不就是敖白! 离得近了才发觉,敖白像是一夜之间被抻长了似的,而且本来就瘦的身子又薄了一层。 吉祥怒了。“你是敖白?” “那我还是谁。”敖白笑了,拉吉祥坐下。“你刚才怎么叫我敖离?” “你……”吉祥用手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了一下。“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头天做衣服鞋子的时候吉祥才被夸赞说长大了不少,还没得意够呢,今天竟然又见了个比他长得更快的! 而且敖白下巴变尖了以后,眼睛显得更大了。 吉祥端详了敖白半天,觉得看起来异常眼熟。 敖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这阵子都在长高呢,吃什么都不长肉,只抽骨头。元宝也来了?” 小海星爬到敖白手上,拍拍他手心打招呼。 “我知道你们今早到了,正想着去找你呢,你自己就过来了。”敖白摸摸小海星。“在这里还能和你说说话,在家里……也十分无聊。” 吉祥观察了一下,觉得敖白除了长高,瘦了些之外,神色间并没有不妥。上一次他可是哭着让敖真抱回去的,现在看来心情似乎是平复了。 “我是有事情找你。”吉祥把自己在园子里听到的话跟敖白说了一遍。“敖辛竟然也来了?” “他母亲嫁给了泾河龙君,是我母后的姐姐。禀叔大婚,四海龙王里只有我父亲是成了亲的,母后是必须要到的。这次想必是她们也跟着过来观礼了。” 吉祥哼了一声。“那你知道敖辛在算计你什么么?他那个口气十分惹人厌。” 小猪原本以为对敖白说了以后,敖白也一定会气得要立刻找敖辛算账,没想到敖白反应却是不咸不淡。 “敖辛说话什么时候讨人喜欢过了?”敖白说。“至于算计,不过也是一些小事。如果是近期的,我猜是要去天庭的事情。” 西王母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公主要过生日,早早就发了神仙帖要设宴——那些是家里有年轻孩子的。 说是生日宴,让年轻孩子自己玩,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西王母恐怕也是想看看哪家的孩子能配得上那公主的。 敖真敖离不消说,是必须要去的。 “那公主年纪和我差不多,而敖辛比我大。”敖白抿了一口茶。“让敖辛去其实也合适。” “那怎么一样?”吉祥撇嘴。 吉祥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在九蒙和织织的熏陶下长大的,对于神仙规矩不说精通,但也很清楚。 西王母是谁,泾河龙君又是谁。再怎么广发帖子,那宴会的位子也是有限的。 几个龙王只有熬闰有儿子,必定有帖子。想来是她姐姐想借着这个由头给儿子争取一个机会。 只是西海三个太子,横加一个敖辛算什么回事? “母后说的也有道理。”敖白不紧不慢地说。“我的年纪还小,去了也不合适。倒不如让敖辛去露个脸。” “那怎么行呢!”吉祥生气了:“帖子肯定就是发你们三个的,关敖辛什么事?即使你年纪不够,硬是去了喝茶吃果子也好过让敖辛去得意!” 敖白摁住激动起来的吉祥,安抚他:“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说什么配公主,也不过是大家捕风捉影的猜测。再者即便那公主再美,我现在也还没到那年纪呢,没有什么兴趣。” 吉祥踹他一脚:“我就是觉得敖辛那么得意很讨厌!你等着,他一定会来挤兑你的!” 敖白唉哟一声去揉脚,抬头吸气:“不用等了,我猜他已经来了。” 吉祥回头,果然看到一个宫婢匆匆走来。 敖白摆手:“让他进来吧。” 敖辛的行为模式实在很好猜透,才说到他,他就来了。 他从小和敖白过不去,纠缠这么久敖白也清楚得很,有些什么事情敖辛一定是立即要来挑衅他的。 虽然敖白刚刚说过那种事情他不计较,但吉祥还是看不得敖辛那副下巴抬得比天高的样子。 “那种事情有什么好得意的?”敖辛还没开口,吉祥就腾地站起身:“不过就是个生日宴。” “你们知道了?”敖辛挑眉。“这确实不过是个生日宴罢了,但也有人是不能去的呢。” 敖白也慢慢站起身来。“如果你说的是我,那可能要失望了。” 敖辛看向他。 “虽然不过是个生日宴,但你见过西王母的帖子么?”敖白像是和自己说话。“上面无论如何,写的都不是会你名字。” “难道又写你名字了?”敖辛冷笑。“你也就只有个名字了。” “总比连名字都没有的好。”敖白抬眼。“我虽然也没去过几次这样的群仙宴,但也能给你些建议:想来姨妈也是希望你能结识一些人,希望你赶紧再换个响亮些的名字,到时震一震他们才好。” 敖辛脸青了。 敖白说到重点了。 不论敖白身世如何,人人都知道他是西海三太子。而即便龙后给了敖辛一个挤进三界后起新秀交际圈的机会,之后的事情,也只能靠敖辛自己。 而一般够格赴西王母设的宴的,像敖真,必然是从小就眼高于顶的——在那些人面前说出敖辛的名字,有几个眼皮会抬一下?到时候敖辛能不能挤进他们中间,还得另说。 世间本来就不可能事事公平,敖辛再怎么不服,敖白的起点一开始就比他高的多,这是事实。 “我也不敢乱猜。”敖白一改以前见了敖辛就避开的样子,竟又上前两步。“说不定姨妈另有打算……听说繁枝公主美极,琴棋无一不精,你去了,说不定养尊处优的繁枝公主就立刻看不上别人,只看中你也说不定呢。” 敖辛又怎么听不出敖白话里的嘲讽,脸色变了几次才开口:“至少我还能去,姨母宁愿叫我去,你不服也没用,明里说你年纪小,其实是不想叫你丢了我们龙的脸。” 敖白歪头。“我确实年纪还小,母后做什么决定必然有她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服?你与其关心我会不会丢脸,不如想想到时候怎么表现。想来姨妈这么辛苦为你,也是希望你以后出息一点,不要弄得将来自己孩子连个帖子都接不到——这里不是西海,你要是动手丢脸的可就是你了。” 敖辛的身势硬生生止住,吉祥甚至能听见敖辛紧握的拳头发出的声响。 敖白扬起脸,也看着敖辛。 有那么一瞬间,吉祥几乎以为敖辛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了。 但敖辛却只放下手,转身迅速走了。 吉祥和小海星一起目瞪口呆。 那个敖辛,竟然就这么走了? 那个敖白,竟然把敖辛说走了? 敖白见敖辛走了,转身又换上一脸轻松的笑容,伸手去逗弄小海星:“敖辛真是难缠,每次都要话好大功夫摆脱他。” 难缠的是你吧?吉祥围着敖白转了两圈:“你真的是敖白?没被什么东西附身?” 敖白眨眨眼。“什么呀。” “你真的不生气?”吉祥戳戳他。“不说那个宴会值什么,龙后叫你留下,却让他去……” “你不知道我姨妈是个什么样的。”敖白笑了。“虽然她们是姐妹,但是嫁得不一样,就什么都不一样了,谁都知道她其实不甘心得很。这次西王母做这个宴会,她是挤破头也一定要给敖辛弄个机会的,母后不知道被缠了多久呢。” 吉祥狐疑地盯着他。 “我姨妈不怕撕脸皮,有时候连我父亲都要避着她。母后时时被她纠缠,不给她个安排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而西海三个太子,硬要给的话,把敖白的名额给她算是最合理的。 吉祥之前认为无论如何,敖白今后必定和龙后要有隔阂的。现在由敖白的表现看来,竟然像是更和谐了?就连吉祥都觉得龙后这样很不给敖白面子,敖白竟然表现得十分理解。 吉祥总觉得敖白……好像变得有点奇怪啊。 敖白见吉祥仍然气不过,就转移话题:“说起来,大伯呢?” “他说要办事情!”吉祥果然立刻分心了。“把我丢开自己跑了!” 敖白想了想。“听说钦叔今天也到了。我父亲早早就不见了人,说要带我去玩也忘记了。是不是他们都在一起?现在不是应该分头准备三天后的迎后仪式么?他们干什么凑在一起?” “敖光有多少个兄弟?”吉祥扳手指。 “四个呀。”敖白说。“你没见过钦叔吧?我们自己去找他们,你一定没有见过四海龙王凑齐了的样子,顺便看看他们丢下我们究竟在忙什么。” 第98章 “……还是不行吗?”敖钦叹了口气。 敖禀神色复杂。“最近一直这个样子,我也十分想不通。” 几个龙王站在一个宽阔的空间里,四面全是晶亮的黑色石壁。 敖光皱眉。“这样不行。” “我本来想让小白来看看。”敖闰摊手。“小白最近不开心,还以为这个能派上用场了。” “我那边不能再等了。”敖光沉声说。“千瓣铁莲怕是顶不住了。” 敖光没有把话说完,但几个龙王都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地藏菩萨的千瓣铁莲要是真的被肉身磨平的话,敖司——他们的叔叔,随时都可能冲破禁制。 敖钦嘲讽地笑了一声。“这回我们能够阻止他么?能够拉住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更担心,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敖禀担忧地说。 “如果你指望他还能叫得出你的名字的话,早点断了这个念头的好。”敖闰毫不客气地说。“他当年被封进去的时候,就已经癫狂得不成样子了。” “他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他。”敖光慢慢说道。“别想多于的事。我们的叔叔已经和死了。” 敖光看着几个弟弟,脸上看不出表情。“——和他的哥哥,我们的父王一起死了。” “现在被封在东海里的,是魔。” …… 敖白不比吉祥,这北海自然是来过的,也就没有了不认识路的麻烦,牵着小猪一路走一路说笑。 听了敖白说明吉祥才知道,这回因为来客众多,所以客人的安置也有讲究。像敖白吉祥这些,就离敖禀平时住的地方近些,算是亲戚的身份了,因此在招待上也更随意一些,自家人不讲究大排场。 而像凤凰麒麟这些天庭来客,则是住得远些,北海早早就扫出平时不用的宫殿楼阁布置好,单用来迎接贵客了。 大婚是三天后,宾客们有的来得早,顺道游玩一下北海美景,而敖光敖闰则是赶来做半个主人帮忙招呼。 “父亲明明说有好东西让我看的,却整天都不见人影。”敖白抱怨。“禀叔十分细致,一定早早就安排好所有事情了,我才不相信他们还有什么事还要凑在一起忙碌。” “我们去哪里找他们?”吉祥比较关心路程问题。“我不想走路了,很累。” 小海星拍拍吉祥,以资安慰。 “去禀叔住的地方。”敖白带着吉祥东拐西拐,放着正经的路不走,专门钻到花墙里,翻过琉璃墙,借着盆栽装饰的掩护偷偷摸摸地走。 “如果从正门走,我们还没进去就被赶回去了。”敖白领着吉祥摸爬了一阵子以后,费劲气力从一个天然玉石屏风的缝隙里挤出来,奇迹般地来到一个庭院里。 吉祥被挤得鼻子都歪了,才从里面挪出来。“这里就是了?” 敖白点头,担忧地拍拍他肚子。“你可不能再吃了,不然下次就进不来了。” 吉祥拍开敖白的手,哼了一声。 “这个近路是二哥以前发现的,不过他现在长大了,挤不过来了。”敖白笑嘻嘻地说。“以前我们就用这个来和禀叔打赌逗乐,他大概也知道有这么地方的,只不过侍卫们都不知道。”敖禀很喜爱孩子,几个侄子的游戏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也没生过把这漏洞堵上的心思。 其实现在也是因为敖禀要大婚,连同寝殿也要大肆休整布置一番,处处都兵荒马乱,宫婢进进出出,看守也没有这么严了,他们才能这么轻松地混进来。 吉祥深深地惭愧了,他在东海待了这么久,竟然从都没有取得过类似的成就——发现一条秘密通道!这是件多么具有探索精神,又了不起的事情! 他小看敖离了。小猪的心在熊熊燃烧——等回去了,他一定也要探索出一条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通道! ……嗯……好吧,只有他和敖光知道的秘密通道! 其实且不说东海龙宫和北海的区别——敖禀知情知趣,宫里处处修竹繁花,莲亭小桥数不尽,假山小路多了,才让敖离有空子可钻。而敖光更偏重建筑要庄严大气,宫里规划严整有序,又不是经年腐朽的烂墙破洞,哪里有什么秘密通道能让吉祥去探索。 退一万步说,吉祥真的找出了这么一条路,照他的性子,平时什么让他得意的事情不显摆一下全身都不对劲,到时候就算没人问他,他自己也会心里痒痒想炫耀——然后秘密当然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敖白带着吉祥一连找了几处地方,连龙王的袍子角都没见着。 敖白跺脚:“不可能的,父亲明明说了要过来找禀叔的!” 他们绕过了来来往往收拾的前殿——敖光他们绝不可能待在那种地方。越往里走就越是安静,找了几回,里面连走动的宫婢都没有了。 吉祥想了想:“敖光喜欢书房。” 在东海,除了寝殿以外,敖光最常待的就是书房了。 可是敖禀的书房空荡荡,唯一的动静就是八脚铜炉里袅袅升起的白气。 吉祥很失望。“他们也不在这里。” “等等。”敖白拉住想走的吉祥。“我看看……” 敖白凑到铜炉前。 吉祥莫名其妙:“炉子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禀叔自己调的冰梅香。”敖白仔细查看。“说是工艺繁复,禀叔难得做一回,父亲很喜欢,偶尔才在家里点一次。” 敖禀在这种事情上极有天分,吉祥吸吸鼻子,觉得敖白一说,确实挺特别。 吉祥不怎么喜欢熏香,总觉得冲鼻子,可是这回如果敖白不说,他还真没有发觉这屋子里熏着东西。 这房间里的味道不像其他熏香的香气一般四处浮动,而像是融进了空气中,需要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才能感觉到极淡的素雅香味。 像是一枝被藏在雪里的俏丽红梅,不经意透出一丝幽香,等你认真去寻的时候,却只能看见雪窝寒鸟。 “屋子里没人,怎么会白白点这香?”敖白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扑扇。“这香烧了一半,刚点上的时候,一定有人在这里的。” “现在正是迎客的时候,有大殿暖阁不用,招待谁要还到这里面来?”敖白慢慢说。“除了我父亲和叔叔,再没有谁了。” “你说敖光他们刚才还在这里?”吉祥听明白了。“但是现在怎么都不见了?” “这才奇怪呀。”敖白轻轻敲了敲铜炉。“我们再找找看,还没有其他的东西。” 敖白其实本来只想拉着吉祥到处走走消磨时间,顺道找找爹爹撒个娇,没想到走了半天却发现几个龙王似乎神神秘秘地集体没了——这下可彻底把敖白的好奇心给激起来了。 寻人和寻宝一样有趣味,尤其是在无聊的孩子们看来。 吉祥也认真起来。 敖光说有事要办,究竟是什么事情,都不肯告诉他?几个龙王聚在一起,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或者秘密?难道说婚礼只是个让他们碰面的由头,其实他们在策划什么东西???? 吉祥一下子就脑补了一出兄弟合谋,造反逆天的伦理大戏。 若要比脑补的功力,敖白可能不如吉祥,但要论起聪明细心,敖白就是个拔尖的。 敖禀的书房分两进,虽然没有正经的门隔开,但也做了个宝瓶门形的多宝格,后面摆着一个白绢屏风,上面画着一条怒睛墨龙在逶迤群山间翻腾。敖白绕进去,到处摸摸碰碰。 敖禀的书房和敖光比起来,装饰和摆设更多些,吉祥走得累了,看到敖白东摸西摸似乎很忙碌,就绕过书桌,想爬到敖禀的椅子上休息。 还没在椅子上做好呢,吉祥抬眼看到正对这书桌的墙上端正悬着的一幅画,就立刻痛的大叫一声。 敖白被吓了一跳,连忙过来。 吉祥捂着脑袋蹲在椅子上,刚想干嚎,却发现刚才那股无数针尖扎脑袋的感觉转瞬即逝,一下子就平复了。 敖白赶紧问怎么回事,看到小猪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墙上的一幅画。 敖白一看,那幅画虽然装裱精致,但丝绢颜色暗旧,有横直裂纹,显然是个古物。上面寥寥数笔绘出老石清泉,一名男子盘膝于石上抚琴。 ……再普通不过的一幅画。 吉祥却被刚才的刺激吓毛了,死活不肯再抬头。 敖白很是疑惑,小海星也赶紧爬出来,软声安慰。 吉祥嘤嘤嘤嘤:“那幅画怎么回事!” 敖白想了想:“你不想看,我把他翻过来就是了。” 那画是悬挂着的,敖白上前去想把它翻个面,让有画的那面扣到墙上,才掀起画来,就“咦”了一声。 “吉祥,快过来!” 吉祥抬头,用手遮着眼睛,从指缝中看过去。 敖白兴奋极了:“你看!” 画后面的墙上,竟然嵌着一块圆盘,上面雕着日月星相,山川河流。 吉祥瞥了两眼,发现头真的不疼了,这才慢慢蹭过去。 “这是什么?” “你看着。”敖白伸手去推,使那圆盘缓缓转动起来。“这上面有敖家的纹徽,只要转开……” 敖白东张西望。“哈!” 书桌下的地板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块。 地板上出现了个洞?吉祥瞪大眼睛。 “我们下去!”敖白催他。 “怎么下去?”吉祥蹲在洞边。 洞里没有阶梯——连洞壁都没有。 或者有,但是一片乌黑,看不见。 “父亲他们一定是下去了。”敖白说着,朝吉祥伸出手。“禀叔不会在自己书房里造危险的东西——一定是用来藏宝贝之类的地方,放心吧。” 吉祥犹犹豫豫地伸手握住敖白。 敖白探手下去摸了一圈,确定什么都没有后,干脆地拉着吉祥跳了下去。 吉祥惊恐的叫声只发出了一半,就像是被黑暗吞噬掉一半般生生断了,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过了许久,嵌在墙上的圆盘才发出“咔”地一声轻响。 …… 吉祥曾经有过这种浑浑噩噩,头重脚轻的感觉。 这和上一次在地藏菩萨面前,被吸进那个黑色小光球是一样的。 不知道过了过久,吉祥才慢慢翻了个身。 一翻身,就感觉趴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被冷冰冰的触感一激,吉祥立刻睁开眼想跳起身来,然后被刺眼的光亮刺激得睁不开眼睛。 然后吉祥觉得有点不对劲。 ——敖白呢?!不是一直握着手的么?怎么没了? 吉祥慢慢眨眼睛适应光线。 一阵微弱的啜泣声传来,吉祥偏着头眯眼看去。 敖白背对着他蹲在角落里,全身发抖。 “……敖白?”吉祥迟疑地出声。 敖白慢慢转过脸来,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 “你怎么了?”吉祥爬起来,“摔疼了么?” 敖白木讷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尖叫起来:“不要过来!” 吉祥被敖白的叫声吓得脚步一踉跄。 “你不要过来了,不要靠近我。”敖白努力把自己挤到墙角,仍旧瑟瑟发抖。“我变成了恶心的样子……” “啊?”吉祥挠挠脸。“恶心的样子?” 好吧,这可有点莫名其妙了。 敖白现在除了哭得惨了点之外,既没多一个鼻子也没少只眼睛,吉祥不明白敖白的意思。 “我果然是妖怪……”敖白的声音连声音都在发抖,“我每天都害怕……现在真的变成这幅样子了!” 果然。 这回再见面,吉祥一直觉得敖白淡定得很奇怪——之前在人间受到了那么大的打击,小猪在心里从不认为敖白能变成像今天见面的时候表现的那样,既坚强又……尖锐。 敖白当初可是那个,因为小猪不愿意和他玩,哭得一脸鼻涕的西海小太子啊。 怎么会一阵子不见,就学会了面对敖辛的时候,皮笑肉不笑地狠狠反击呢? 敖白越是笑,吉祥就越觉得怪怪的。 虽然比起那样子的皮笑肉不笑,现在的神经兮兮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是…… 看着敖白现在缩成一团蹲在角落里发抖的样子,吉祥才似乎又看到他熟悉的那个小小鼻涕虫敖白了。 第99章 吉祥不知道,从上次被敖真带回去以后,敖白每天都要做噩梦。 小猪没有父母的概念,在敖光和龙宫的保护下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十分满意,并且由衷自豪。 但是从小就被尊贵养着的敖白和他不一样,身份这种事情,越是高贵的人就越是在意。 敖白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心事,包括最疼爱他的父兄。 他其实每天都能梦见自己身上散发出腥膻的妖气来,爪子和眼睛都变得像入魔的独黎一样可怖而丑陋。 敖白夜里越是哭,白天醒来就越是强迫自己保持笑容,直到现在梦里的情景变为现实,敖白才终于崩溃了。 热!他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眼睛热辣辣的,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似乎有人在反复凄厉尖叫,让他心跳得很快,狂躁不安得再也无法思考。 他看不见,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他的脸一定长满了淌着绿脓的疖子,眼睛被烧得通红,手也不再是手了,而是尖利的,长长的爪子——就像那些,被骄傲的龙视作蝼蚁的妖怪一样。 敖白狂乱地转身。有没有人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他身边现在有没有人?他不能让人看到…… 吉祥的看待问题一向十分简单,他只觉得敖白会因为和生母分离而难过,根本不能想象敖白要承受的压力。 所以当敖白突然暴起扑向他的时候,吉祥的一下子就反应不过来了。 他不理解,刚才还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敖白,怎么转眼间就变了个样子。 唯一神志清楚的可能只有小海星元宝了,他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但是却也万万没有看起来这么伤心的敖白会在吉祥靠近他的时候会突然把吉祥打翻在地。 在敖白要扼上吉祥喉咙的时候,伏在小猪身上的小海星身形突然暴涨,一把撞开敖白。 被揍得四脚朝天的吉祥呕了一声。 “吉祥!”小海星担忧回头,却被冷不防回过神来的敖白一掌拍开。 吉祥被揍得不轻,眼睛还冒着金星呢,模糊间看到敖白,吓得手脚并用爬开。 小海星被敖白拍得滚了两圈,好容易稳下来,眼见敖白又要往吉祥的方向去,肚子瞬间鼓成一个圆球,张口就吐出一道水柱向敖白冲去! 敖白头都不回,反手就把那水柱打折了个方向。 吉祥手忙脚乱,他跟青华所学的全都是向自然借力的法术,刚才仓促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目光所到的地方全都是诡异的黑色,冰冷坚硬,完全派不上用场。 严格说起来哪怕是小猪和小海星再来几个,也打不过认真起来的敖白——敖白永远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总是能够让人不自觉地忽略这一点。 吉祥背脊上窜起一股凉气。 眼前的敖白实在太过陌生,虽然还是那张脸,可是漂亮的大眼睛里完全没了往日的灵动,像一潭死水般漠然地盯着他,又像是盯着他身后,那副神情让他毛骨悚然。 这个样子的敖白,危险得让吉祥一退再退。 他不能,也不敢靠近敖白……吉祥的腿脖子在打颤。敖白的表情,明明白白地满是杀气。 “敖白,你怎么了?”吉祥害怕得声音都变了调。 敖白歪歪头没有回应,焦距并没有落到吉祥身上,靠近吉祥的步子却不停。 吉祥倔强地瞪着敖白,他才不相信鼻涕虫敖白会真的对他动手。 碰。 吉祥脑子一阵钝痛。 小海星和吉祥一起缓缓从墙上滑下。 吉祥等那股让他四肢百骸都仿佛瞬间麻痹的疼痛过去之后,顾不得顺着自己脸颊滑下的粘腻感觉,挣扎着翻身去看。 小海星不知道什么时候绕过敖白靠近他,在吉祥正面吃了敖白一记,被打飞的时候冲了上去,做了吉祥和墙壁之间的缓冲垫。 元宝第一次看到一向得意快乐的小猪露出这么惊慌的表情,本能地又想先安慰他,开了口却发现一时竟然出不了声。 吉祥眼看着小海星像是漏了气般迅速变小,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捧着他呆呆地说不出话。 “跑……”小海星总算攒了些力气,卷住吉祥一只手指。“敖白不认……得你了。” 吉祥转过头,看到敖白慢慢像自己走来。 小海星在飞身去送死垫住吉祥的时候都没觉得害怕,看到现在的敖白走近小猪却发抖了:“先跑……” 龙生来就是战神,即使敖白只有一半的龙血,也不是一般人能敌得过的。 吉祥却不动。 他现在只觉得后悔极了。 要是他听敖光的话,乖乖等着不乱跑就好了。要是他拉着敖白往别处走就好了,为什么要跑到这么个陌生的地方来? 如果没有跳下那个奇怪的洞,敖白就不会变成这个可怕的样子,小海星更不会为了救他变得这么虚弱。 他是个不合格的大哥,每次带自己的小弟出门,都要害他受伤。 吉祥心里又害怕又难过,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自己过,不论是对敖白还是小海星,他都一点忙都帮不上。 他不想这么没用! 小海星眼看着敖白走得近了,心里着急,却感觉身上滴了一滴水。 吉祥哭了?小海星仰头去看,却发现那不是眼泪,是冷汗。 吉祥眼睛闭着,表情痛苦无比,连捧着小海星的手都在痉挛。 敖白的手扬起。 元宝绝望地闭上眼睛。 滴答。 第二颗汗珠滴下的声音像是放大了十倍,其他声音似乎完全消失了。 元宝被轻轻放到地上,他睁开眼睛,看到吉祥歪歪扭扭地站起身。 敖白仍旧站在他们面前,却停住不动了。 “吉……?”小海星有点不安,努力抬头看。 不知道是不是被血和汗水模糊了视线的错觉,躺在地上的元宝觉得吉祥的身形似乎高大了一圈。 敖白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表情奇怪的蜡像。 吉祥慢慢走到敖白面前,看到敖白的滞固的眼珠里映出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四周渐渐暗了下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声尖利而突兀的琴音,声如裂帛,似是弦断。 小海星被这声音一震,脑中似有万马奔腾,禁不住厥了过去。 …… 吉祥被沁入骨子里的冷意刺得抖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发呆。 敖钦蹲在吉祥面前,戳了戳小猪的脸。 “小猪?” 敖光收回放在吉祥额上的手,掌心帖着一块黑色圆石。 吉祥身体比神志快了一步反应,敖钦吸了口气:“嘶——大哥你这小猪怎么咬人呐?” 吉祥慢慢回过神来,只觉得脑袋和四肢无一不疼。 敖光看他神色清醒了,这才给他拭去凝在脸上的血迹。 “元宝!”吉祥想起来了。“敖白呢?” “都在,不要动。”敖光摁住他。 吉祥这才发现,他们似乎仍然留在那个四周都是黑色石壁的大空间里——但又有些不一样,多了一些奇怪的摆设。 “真是不能小看你们。”敖禀轻声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敢鲁莽地下来……要不是伏羲琴突然响了,我们还不知道你们也跟过来了。” 吉祥也知道这次八成是闯祸了,偷偷往敖光方向缩了缩。 “既然醒了,来看看敖白。”敖光把手伸到吉祥肋下,抱着他走了几步。 敖白就站在不远处,仍然一动不动。 敖闰站在敖白身边,神色忧虑。 敖白像是石化了般,对外界没有什么反应。敖闰知道敖白最近有心事,苦于龙身不得自由不能时时陪伴小儿子,现在敖白有些什么状况都担忧得很。 吉祥想起敖白之前的反常,有点不敢靠近,返身搂住敖光脖子。 敖钦也跟过来:“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你们僵的僵晕的晕,小白到现在也没怎么动。” 严格来说,敖白并不是不动。 细心的敖禀刚刚发现,敖白的眼睛正在慢慢闭上,四肢也并非僵硬不动。 “伏羲琴能够操控神志,扰乱心魂。”敖禀说。“但是小白显然不只被乱了神志。” 他们等待吉祥转醒,治疗说话花的时间,抵不过敖白的一个眨眼。 在这种情况下,敖光多少明白一定是因为吉祥的缘故。 伏羲琴多年来镇在北海龙宫深处,从未奏响。刚才突然一声利响惊动了敖光几个,这才匆忙查看,发现了吉祥他们。若不是这地宫全是为了镇守伏羲琴所设计建造的,恐怕半个北海都要被那声琴音影响到。 敖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他还是疏忽了。 想着吉祥这一世总归是重新来过,应该不会和远古时候的事情再有关联,却不曾想到上古神物还是有可能刺激到吉祥。 敖光知道伏羲跟倏忽是有些渊源的,却不知是不是伏羲精魂仍然是否附在琴上,过了千万年仍然不灭。 几个龙王都不傻,敖白现在的异状稍微耐心推敲就能发现端倪。 敖白这个样子,恐怕是被放缓了时间。 和四周的人事物时间流速相比,敖白自身所经历的时间至少慢了几百倍。 敖光再联系到小海星和吉祥的惨状,曾经发生了就在明朗不过了。 “敖白怎么了?”吉祥在几个龙王的殷切注视下,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为什么站着不动?” 敖闰苦笑。“我们就指着你告诉我们小白怎么了呢。” 敖禀沉吟了一会儿。“先上去再说。小白年纪小,还是得让他离开。” …… 敖禀先吩咐宫婢准备水药,让她们拢了纱帐铺了床,把几个闯祸的伤员放在一起统一收拾。 伏羲琴自古就由龙来保管,是敖家的圣物。只是自涿鹿之战蚩尤大败之后,伏羲琴也被魔气入侵不能再奏。敖家祖先很早之前就在北海划了地宫,以辟邪挡煞,能量精纯的黑曜石修建,并在走道四壁上刻上千佛,以期有朝一日能够净化伏羲琴。 就连后来的北海龙宫,都是在地宫的基础上往上修建而成。四海龙王每百年都会在北海聚集一次,来净化吸收伏羲琴所释放出来的负面力量的黑曜千佛。这一次正好遇到敖禀大婚,敖光几个打算赶在迎后前把事情办完,所以才暂时撇下小跟班们——只是吉祥和敖白向来都不是愿意乖乖待着的主,结果就胡乱也闯进地宫里了。 “敖白认得我书房里开启地宫入口的月令星盘锁上的纹章,但是却不知道开启的方法。”敖禀叹了口气。“那锁分九环十二格,对应十二道门,只有一道门会出现通向地宫的路,你们开错了。” 敖禀没有说出口的是,十二道门里不乏凶险的死门,他们这样乱闯能够完好地出来实在是运气。 敖光面沉如水。不管平日再怎么纵容吉祥,这一次他都无法说服自己心软了。小猪越来越胆大包天,竟然哪里都敢闯了。 再者吉祥这次恐怕在地宫中动用了一些力量——吉祥的身份正是敖光想要封尘的事情,虽然知道小猪多半是被逼急了,但是敖光一想到吉祥的身份有掩饰不住,引起纷争的可能,就不由得心烦意乱。 吉祥向来对敖光的情绪感知都异常敏锐,这次也不例外。虽然他清楚以敖光的性子,不太可能会在众人面前教训他,但还是不自觉缩了缩屁股。 他有不详的预感。 “现在要紧的,是想想小白怎么回事。”敖闰开口。 闻言,敖钦戳戳吉祥。“问他。我们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倒了一地了。” 吉祥拍开敖钦的手,气呼呼:“敖白变得很奇怪,听不见我们说话,还追着我和元宝打。” 小猪是真的被吓到了,敖白明明看起来没事,却状若癫狂地不时喃喃自语,说变了样子——看了就令人害怕。 “然后呢?”敖钦问。 “元宝被敖白打伤了,我吓得动不了,然后……”吉祥呆了一下。“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第100章 小海星元宝所能回忆起来的,比吉祥也多不了多少,根本不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好在敖禀发现离开地宫以后,敖白的情况渐渐有所好转——原本半天都不能眨一次眼睛,到现在已经慢慢在动了。 敖光心知这多半是因为吉祥现在的力量不过半桶水,要真做了什么也维持不了多久而已。 远离了伏羲琴,敖白的心魔敖闰自有办法处理,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几兄弟也就此散了。 吉祥这次被敖白揍得不轻,但更令他坐立不安的,是敖光接下来可能会有的教训。 即使敖禀什么也没说,但小猪心里明白得很,这一次他和敖白估计麻烦大了。 敖光领着吉祥回了宿处,一言不发留下吉祥自去净身洗漱。 东海龙王向来都冷静自持,但是今天看到吉祥几个一身狼狈地趴在地宫角落里时,除了惊讶担心,心头窜起的无名火也难以压下。 这是第几次了? 他明明教育过很多次,不要把危险当有趣,但每次一转身少盯他一下,就发现这小猪又把自己整的惨兮兮。 敖光心里也明白爱玩闹,好奇心重恐怕是天性,强行抑制恐怕会适得其反,他也并不介意随时伸手护住吉祥——但是他介意吉祥不听话,也介意……每一次,自己都是在吉祥已经受了伤的时候才能赶到他身边。 费心力从各方面堵住吉祥身份泄漏的可能,封住吉祥的记忆,找青华谈判……这些东西在敖光看来不值一提,敖光有能力也有自信能够为他处理好一切,但是敖光不希望吉祥因为不能分辨潜在的危险,未来有一天会主动将自己暴露在危机面前。 敖光多少也清楚自己有些迁怒的成分在——吉祥根本不明白一个无心的举动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危险。 敖光垂眼看温泉里袅袅升起的白烟,在一片氲氤中半眯起眼睛。 吉祥挠了挠绷带,不安地翻了个身。 他身上有伤,碰不得水,只好独自在房间里打滚,想象敖光回来后的情景。 可惜最可怕的并不是实际的责罚,而是等待责罚的过程。 脑补帝吉祥在想了一堆可能会来临的灾难以后,敖光还没有回来,自己就先吓得差不多了,连先前打个腹稿卖乖求饶的打算都忘记了。 吉祥把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到了耳朵上,全神贯注地等待。 有那么一下子,吉祥恨不得敖光立刻就回来,狠狠揍他一顿就完了,也好过现在那么煎熬。 然后又忍不住幻想敖光不能回来的各种可能,比如半路被人截住,说敖禀突然有事找他商讨;再比如半路被人截住,说敖闰突然有事找他商讨;或者比如半路被人截住,说敖钦突然有事找他商讨……然后这一商讨就是一夜,等早上敖光疲惫地归来,他就殷勤地上前捏肩捶背,敖光他的懂事感动,忘记了今天闯的祸…… 吉祥在床上忘情脑补,甚至已经为自己这么轻易过关高兴得笑出声来了。 这时敖光的推门声就好比平地一声炸雷,把小猪轰得三魂飞了一半。 死定了。 吉祥刚才想的太投入,连实际对策都忘了计划,这时候敖光回来,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出来。 于是等敖光走过来,只看到一直四仰八叉的小猪躺在床上,一副就义的表情。 临时什么花招的想不出来,除了当一条砧板上的鱼也没别的办法了。 敖光挑眉。 这般赤裸裸的“任凭处置”的肢体语言,倒是把吉祥的觉悟给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吉祥也知道这次不能善了了,干脆消极投降。 敖光抱臂站着不动。 吉祥等了半天,见没什么动静,就偷偷掀起一只眼睛的眼皮,打算在不惊动敖光的前提下瞄一下现在的状况。 敖光似乎也没有看见吉祥挤眉弄眼的样子,站了一会儿就安静地宽衣躺下,并不理睬吉祥。 吉祥干脆两只眼睛全都睁开,转头去看敖光。 敖光就连睡觉都要维持仪态,此刻已经闭上了眼睛,竟像是睡着了。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要命,吉祥不自觉屏住呼吸。 像是过了一堂课的时间那么久,敖光还是没有动。 小猪突然慌了。 “敖光?”声如蚊蚋。 “敖光 ̄?”渐渐加大音量。 “敖光……”求饶的音量。 吉祥翻身坐起来,呆呆地看着敖光。 怎么回事? 敖光不是应该板着脸教训他一通,说不定还要揍他一顿的么? 眼下这个安静的态度…… 小猪慌了。 敖光这个反应是不是对自己失望至极了?居然连骂都懒得骂了? 平时自己唤他,敖光要是听见了绝对不会不理自己的。 吉祥才不相信敖光已经睡着了,敖光这个样子明显就是不愿意搭理他了。 怎么办?他这次真的错得这么离谱吗? 好吧,他不听话偷溜,和敖白乱逛,还差点被敖白揍死……而已,有必要连理他一下都不愿意了么? 吉祥眨眨眼睛,忍住了一个将随着眼泪一起喷出来的大喷嚏。 会不会是敖光真的睡着了? 用来招待龙王的床很大,吉祥慢慢卷着被子朝敖光的方向挪了一点点。 再一点点。 想了想,腿比手长些。 于是伸出一条腿,碰了碰敖光。 敖光没有反应。 又碰碰。 还是不动。 吉祥这下真的想哭了。 敖光不是个睡得很沉的人,偶尔吉祥半夜睡熟了就喜欢乱滚,每次吉祥一动敖光就能醒,然后把快滚下床的吉祥捞回来。 敖光一定没睡着,真睡着了被他碰一碰也肯定醒了。 “敖光,你睡着了么?” “敖光,不要生气啊——” “敖光,对不起啊。” “呜哇啊啊啊敖光我错啦你不要不理我啊” 吉祥哪里承受过这样子的心理压力,在敖光坚持不动弹的情况下,开始还能小声认错,到最后终于还是嚎啕了出来。 被变得古怪的敖白揍,被小海星奄奄一息的样子吓得半死,即使那时候再害怕吉祥都没哭,现在却忍不住了。 敖光这才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其实,刚才装睡的时候龙王还是难得恶趣味了一把——本来看到吉祥那副大义凛然(?)任人宰割(?)的样子就有些哭笑不得了,后来听到吉祥可怜兮兮地表演了半天,敖光觉得挺受用,气就消了一半。 但是消气是一回事,敖光还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而是很平静地看了吉祥一眼。 敖光太过冷静和疏离的态度把吉祥唬得一愣一愣的,连最拿手的蹭蹭撒娇都不敢使了,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认错:“我再也不敢啦——噎!我不听话!噎!你打我吧——!!噎!” “我为什么打你?”敖光端足架子。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糊涂了,敖光现在觉得吉祥哭起来虽然狼狈,但那副心惊胆颤的小样子还是蛮惹人怜的。 “我和敖白不应该偷偷溜到地宫去……” “为什么不应该?” 吉祥顿了一下。 敖光又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看来还是没长教训。 被敖光的眼神一激,吉祥不只怎么的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因为危险!” 敖光这才转头看他:“你差点把元宝害死了。” 吉祥本来哭势已经渐渐收了,一听到这话又泪如雪崩:“我是真的知道错撩 ̄” “那睡吧。”敖光截住他的忏悔。 “嘎?”吉祥呆住了。 “睡觉。”敖光仍旧不咸不淡。 “你不打我……?”吉祥顾不得吸鼻涕,凑过去。 “你不是认错了?”敖光淡淡地说。“你认了这么多回的错,认完了也就算了。” 吉祥哭得更大声了,敖光这分明是没有原谅他! 吉祥冲到到敖光膝盖上:“你揍我吧!” “不揍你,你现在身上有伤。”敖光在心里已经忍俊不禁了,面上依旧扯得死紧:“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记住教训。” 吉祥更急了,翻身撅起屁股:“这里没有伤!” 吉祥没法探知表里不一的敖光此刻真正的想法,心里慌得只认了个死理:敖光一定还是要揍他一顿才会真正消气。 至于这个认知上的偏差究竟从什么时候,怎么出现的,吉祥根本就没去想。 敖光抿着嘴,看着背对着他趴在他腿上的吉祥。 虽然每天都看着吉祥,但是敖光还是觉得吉祥一天一个样子,仿佛吉祥总是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偷偷独自抽条长大。 此刻的吉祥哭得把鼻涕眼泪全抹到了他的裤子上,一头喜欢乱翘的软毛总是留不长,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吉祥的一截脖子,白嫩得很,像是刚揭开蒸笼看到的包子。 当初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猪,现在已经知道做错了事情要认错求饶了。 在吉祥看不见的地方,敖光弯了嘴角,扬起手。 吉祥全身都又软又嫩,尤其是屁股。 因此那几声不紧不慢的巴掌声也显得特别响亮。 既然要打,敖光就不会做重重举起轻轻落下那一套,吉祥这几记吃得分量十足。 小猪平时最讨厌疼痛,被毛刺扎到手指都要嚎个半天——唯独这一次,虽然屁股疼得几乎让他蹦起来了,但心却放下了。 打了,敖光就会消气了。 敖光收手,把吉祥翻过来,给他拉好裤子。 吉祥鼻子一抽一抽,明明在忍疼,还眼巴巴地看敖光。“敖光,你不生气了?” “我不生气了。”敖光真心说。 天大的气,被吉祥折腾一次下来也没有了。 吉祥这才高兴了,搂上敖光脖子:“我下次真的不再和敖白乱跑了。” “和谁都不能乱跑。”敖光说着,这时才熄了房里的灯。 “我知道!”吉祥眼泪收得比放要快,转眼间就兴高采烈了:“真的真的不乱跑!” 敖光摸摸他屁股,吉祥立刻一缩。 “疼?”敖光明知故问。 吉祥扑上前去,啪唧啪唧用力亲了敖光一脸:“明天就不疼了。” 世上表现亲昵的方式都一样,吉祥平日最常和敖光亲的就是鼻子,大概是今晚情绪大起大落,吉祥激动起来就不再对准鼻子而是无差别乱亲了,然后——用力过猛撞疼了。 敖光唇薄,一用力可不就撞到了唇后边的牙么。 吉祥捂着嘴巴吸气。 敖光在黑暗里看不出表情,对吉祥突如其来大涂口水的举动也没有表现出反应,而是安静了一会儿,才抬手把呼哧呼哧吸气的吉祥摁倒放平。 “睡觉。”敖光说。 第101章 敖光在出门前,端详了一下睡得歪七扭八的吉祥。 说实话龙王是真心萌生过拿条绳子把小猪栓起来时时带着走的念头,这样说不定吉祥就能安分些了。 吉祥昨天一天里既被敖白揍又被敖光教训,小心肝和身体受到双重摧残,现在眼睛虽然眼睛闭得死紧,可是眉头却有些皱,表情也不快活。 一副有天大委屈的样子。 敖光把被吉祥压在身下的被子拔出来重新盖好,又探手检查了一下。 当初加在吉祥身上的封印好好的,没有松动的迹象——这表示吉祥对自己的身份仍旧是一无所知。 那么昨天敖白的情况,基本上就可以断定是吉祥受到威胁以后的本能在行动。 再不就是,伏羲琴…… 敖光皱眉,发觉好几件事情都搅在一起了。 包括敖白,虽然确定敖白会很快复原,但是敖闰仍旧需要一个解释。 昨天几个龙王都没有开口,但是敖光知道他们都在等。 他不会欺瞒自己兄弟,但是 吉祥不知道敖光烦恼,蹬了蹬腿,夹着被子翻身滚到床的最里面。 敖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安静地转身离开。 吉祥很 ̄久没有睡得这么惬意了。 自从被送到招摇山以后,天天天天都要早早起床按时上学,不管他如何呼天抢地,耍赖装死都无济于事。 所以像今天这样能睡到自然醒,吉祥简直幸福得要落泪了。 北海当然也有照顾吉祥的宫婢,但毕竟不是在东海,吉祥没有出生叫唤之前,她们都是守在外厅等候,不会随便进来打扰的。 这就表示只要吉祥一直不吭声,他就能睡到天长地久。 敖光一如既往地早早就不见了,吉祥在床上滚来滚去,扳着脚指头盘算:织织不在,没有人来扯他起床,那他就赖到中午,找元宝一起把早饭和午饭并在一起吃,然后出去到处溜达,看看火离和丹朱他们会不会来。 计划得挺美,可是吉祥却高估了自己——昨天还一身伤呢,情绪又大起大落那么多次,其实他的身体已经累得不行了。 吉祥想着想着,居然又沉沉睡了过去。 期间宫婢也进来看过几次,想劝他吃点东西,结果看他睡得香,又伤着不忍心打扰他,也就安静地拢了纱帐退出去等。 这一放纵,竟然让吉祥生生睡足了一天,等他再睁眼时,已经是上灯的时候,前殿开始摆宴了。 吉祥被划分到亲属圈里了,又是个孩子,所以也不是非上席不可,宫婢见他醒了,也就端了准备的饭食果品给他,不如正席上的菜式看起来华丽,但更实惠些,也很精致。 元宝过了午就来找吉祥了,因为也受了伤,吉祥又睡着,于是也干脆在房里跟着谁来一下午,现在看起来比吉祥还要睡眼惺忪。 布菜的宫婢见他们好玩,也不摆架子爱找她们说话,于是也高兴和他们说笑,聊起今天过来的客人更多了,等迎后那天场面必定气派非凡云云。 吉祥长得白嫩嫩又口乖,两三下就跟宫婢混了个熟,眨巴着眼睛打听有没有小凤凰来。 “凤皇倒是和你一个时候来的,昨天就听说凤族也有小皇子来了,却不知道是哪一个。”一个消息灵通的宫婢对他说。 虽然同在龙宫里,但是排班负责的事情不同,在内院里的宫婢也只能知道这么多了。 火离好像不是皇子。吉祥有点失望,一双筷子在翡翠虾球上戳来戳去。 之桃娇惯得很,师傅也不爱出门,怕是不能在这里遇到他们了。 吉祥神游天外,差点把粥喂到鼻子里去。 还是身边人看不过夺了下来,要喂他。 吉祥推开盘子,不想吃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因为受伤没了胃口,总觉得身子酸得不想动,连嘴都不大想张开。 于是众人又是一顿哄劝,想着让他多吃一口是一口,吉祥躲来躲去,又去挠宫婢痒痒,一时间又闹成一团。 元宝却是个很乖的,不管饭桌上如何混乱都专心低头啃自己的酥饼,等吃饱了抬头,才发现敞着的门口有人影一闪而过。 “有谁来了?”小海星伸头看。 一个宫婢起身出去来,转身拿进一个东西。 “也不知道是谁,放了个东西在门口。”宫婢也是很纳闷。“怎么不出声呢,我出去的时候已经没人了。是来找吉祥玩的么。” “这是什么?”小海星不认得拿在宫婢手上的奇怪东西。 那是两个小小的小笼子,像是用草编的,能看得出来手法很是生疏,编得歪歪扭扭。 大家也都不认得,纷纷调笑了一番,说这是个什么怪东西。 吉祥却认得这玩意。 因为他见过类似的——当初在半城,夏飞扬坐在花园里,随手折了几根草,三两下就编出了个小小的漂亮草笼子,让敖白用来放小鸟。 后来那小鸟到底分走了,但是敖真在抱敖白回去的时候吉祥在旁边眼馋了一路,敖白都不肯松手让他玩一下。 虽然眼前这个比夏飞扬做的那个要难看得多,但大样子是一样的,所以仔细看看也能认得出来。 小海星爬到吉祥手上,好奇地去摸草笼子。 吉祥不做声地跳下椅子,鬼鬼祟祟地朝门边摸去。 宫婢们看到吉祥这幅滑稽样子,又忍不住笑成一团。 果然,敖白听到笑声又从回廊转角探出头来看,被跳出门外的吉祥抓了个正着。 敖白一顿,慢慢地把头缩回去。 吉祥立刻拔足狂追。 敖白长高了不少,但因为事出突然慌乱中左脚拌右脚失了先机,被一头冲过来的吉祥撞翻在地。 吉祥骑在敖白腰上,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小竹竿敖白趴到在地,想翻身都翻不过来。 跟出来查看的宫婢看到吉祥一脸神气地骑在敖白身上,而敖白小脸不知道是窘还是被压得通红,都捂了嘴退回屋里去。 “偷偷摸摸干什么?!”吉祥睡足了有力气,屁股在敖白身上又颠了两下,压得敖白差点断气。 “你要压死我么?”敖白嘟囔。 “那个难看的笼子是你编的吧。”吉祥看到敖白理亏,架子更大了:“那么丑,我要那个好的!” 敖白哼唧了两声,不动了。 看到敖白消极抵抗,吉祥大声哼了一声。 “痛死我啦!”敖白终于忍不住了——吉祥的重量对他来说有点承受不住。 “我才痛呢!”吉祥瞪眼睛。“我快被你揍死啦!元宝也是!!” 敖白不动了。 吉祥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敖白有反应,于是戳戳他:“喂?” “你打我吧。”敖白闷闷地出声,任凭吉祥在身后怎么扳都死不回头。“我对不起你和元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敖白比吉祥和小海星更糊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感觉一直压在心里的各种负面情绪似乎在瞬间都爆发了,反应剧烈得自己都抗不住——等再次清醒过来以后才慢慢回想起自己在失控的时候都做了什么。 敖白既羞愧又内疚,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跟人动手过——而且对象还是吉祥和元宝。 认真追究起来去寻找敖闰敖光也是他的主意,吉祥不过是被他领着走,结果却害得他们变成这个样子,敖白回想起来真是觉得无地自容。 但是要是正经上门道歉,敖白又不敢。 他害怕吉祥真的跟他翻脸,也害怕面对小海星的伤。 所以思来想去,才编了个草笼子送过来探探情况。 可是当吉祥真的冲出来,敖白反而傻了。 吉祥坐在敖白身上嚣张了半天,敖白还是一副任凭处置的死鱼样子,吉祥也觉得没趣了。 其实敖白当时不对劲,吉祥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就连小海星,当时也只是一味想先避开再说,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小海星无论如何也不会攻击敖白的。 更不用说后来敖禀也跟他们解释了,因为地宫里的伏羲琴敖白才会失控。 小海星没被九蒙带进龙宫前日复一日地在伏在珊瑚上看海鱼来来往往,即使是被选中来陪伴吉祥,也一直处在一个单纯的环境;而吉祥更不用说了,天生就具备了莫名乐观的优良素质,没心没肺没烦恼惯了,伏羲琴对他们的影响都不大。 而心里一直苦闷却说不出口的敖白几乎一进地宫就成了个靶子。 当然,被白白揍了个半死的吉祥要说没有怨气也绝对不可能,他早就盘算着等敖白好了,一定要揍一顿回来这事才算完。 可是眼下敖白趴在地上,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得要命——吉祥一看就没有挥拳头的斗志了。 小海星一直挂在吉祥手上,这时候爬到敖白肩上,小心翼翼地看。 敖白感觉到小海星在爬,顿时一僵,好半天才偷偷挤出几声对不起。 严格说起来,敖白是西海太子,且不说敖白不是出于本意,不管小海星被敖白打成个什么样,本来就都不值一提。 但是敖白却认真地过来道歉了,不只是对吉祥道歉,还对他元宝道歉。 小海星触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没有关系,我们的伤都大好了,大家都知道你不过是被迷惑了,也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吉祥哼了一声:“谁说我们伤都大好了?” 敖白终于回头了:“那你要怎么样?” 吉祥拽上了天:“我不要你做的丑笼子,你把好的那个给我,我就原谅你。” 吉祥知道那笼子敖白喜欢得很,恨不得挂在脖子上带着走呢,一定也带来北海了。 当时他就眼馋了,只是敖真去得太快,来不及去叫夏飞扬也做一个,今天敖白给了个自己做的,立刻又把吉祥的遗憾勾起来了。 “不行!”敖白脱口而出,随即又涨红了脸:“那个真的不行。你要是真的想要,我回去多做几个,做好了再给你。” 吉祥也只是一时想不出惩戒敖白的法子随口说说而已,他还没有夺人之美的喜好。眼看敖白都要急哭了,不由得撇嘴,终于从他身上爬起来。 “算你运气好,遇到我这么大方的。”吉祥严肃地对敖白说。“这一次我就勉强不跟你计较了,我是看你不对劲才没有认真给你动手的,绝对不是打不过你,这点可要记住了。” 第102章 敖闰虽然暂时离了西海,但是敖白伙同吉祥去了人间,并遇到独黎一事他也知道了八九分。 敖白和敖真敖离都不同,继承了珠双的性子,凡事不争强,对事对人的想法都很天真,这也是敖闰尤其疼惜小儿子的原因。只是这一次身世真相和独黎给他的打击太大,让敖白很是郁闷,如何哄逗开解都只能让他强颜欢笑。 于是敖闰就想到伏羲琴虽然能扰乱神志控制心神,但若是净化好了,回复神力的话,也能平心静气,排浊养心。敖闰原想伏羲琴这么多年应该已经净化得差不多了,说不定能帮到敖白,没想到敖白自己闯进地宫,反而被伏羲琴逼出了心魔。 以敖闰几人的修为,敖白的心魔不过是小事情,很容易就能处理,但是敖白身上紊乱的时间,却就不是他们能够解决的法术了。 若不是在吉祥和元宝还没清醒前,敖光明确肯定敖白的异状有法可解,敖闰早急得团团转了。 虽然现在敖白身上的时间自己慢慢回复正常了,但在从地宫出来的一夜一天,对于敖白来说不过只经历了几个时辰,即使敖白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时间差,几个龙王也要找一个合理的说法。 从小敖光在兄弟间就是最有威信的一个,即便是敖闰当时再怎么着急,敖光说敖白没事,他就相信。 事实证明敖光是对的,吉祥被生存危机憋出来的法术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相比之下,要把吉祥的身份说清楚反而难度更大些。 敖光考虑了以后,还是精简着把自己带吉祥去地府的事情讲了一遍。 一阵沉默之后,最先表达惊讶的是敖钦。 “大哥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敖钦很郁闷。“当初那只只会撒尿的白馒头是上古的神?” 尤其是这次敖光把吉祥带来,在敖钦看来吉祥和在万华府里的样子没怎么变,虽然化了形,馒头本质还是完全能够看出来。 敖钦自己可还记得清清楚楚,敖光自己说不定都没尿过床,结果被一只小乳猪结结实实地尿了一身——这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他虽然不敢当面嘲笑敖光,但他也打算过把这件事情记一辈子,没事就在心里偷偷笑话老大一回的。 不过更让他忿忿的是——自己没少往万华府里走动,每次都是空手而归,怎么大哥心不甘情不愿地陪自己去转了转,随手捞回一只猪就能挑中大神? “大哥你这下可风光了,上古大神……天帝知道了必定要亲自迎接的。”敖钦很嫉妒。“当初没少有人暗地里笑话你,要是他们知道了小猪来头这么大,非眼馋死不可。” 当初敖光带吉祥回去这件事情由于太过新鲜,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厚道些的就说敖光自己本身就很全能不需要神兽辅佐,看小猪可怜好心照顾;但多数人还是觉得敖光的脑子八成被雷打了。 “我认为这件事恐怕不合适公开。”敖禀震惊以后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敖钦。“混沌时期离现在太远,那时候的神几乎全部消寂了,这个时候冒出个上古大神,不见得就是件好事。再说毕竟那是以前的事,我看吉祥现在就很好。” 吉祥大概是因为年纪小的关系,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那双圆眼睛又十分干净,看着他笑也能使人打从心底也跟着莫名高兴。更不用说才刚刚来了一天,就能闯下大祸……由此可见吉祥活得十分有精神。 敖钦只想到吉祥身份揭晓,可能会风光无限,却没想到接踵而来的麻烦。 “我也是这么想。”敖光颔首。“吉祥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敖闰苦笑。“我现在也觉得,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对他们越不好,还是简单一点才会快乐。” “以前的事情已经算不清楚,我们也没有立场置噱。但能用简单身份生活是倏忽自己的意思,并没有必要把他重新唤醒。”敖禀笑着说。“每天跑来跑去闯祸,我看他也觉得很快活的。” 敖光点头。“吉祥还没有学会控制自身力量,伏羲琴之于他是个意外。若是没有受到刺激,他的能力也不会突然被激发出来。” “大哥。”敖钦突然开口。“这件事情,你本可以隐瞒不说的。既然吉祥以前的身份不合适公开,那现在敖白也没有大碍了,地宫里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没看到,我们不一定会想到吉祥身上。” “无妨,也迟早都要告诉你们的。”敖光慢慢说。 敖钦嘴角抽了抽,还想说什么,被敖禀用眼神挡回去了。 “既然事情都清楚了,小白也没事,还有很多事忙呢。”敖禀起身做总结。“自家人坐一起说的话,也没必要传出去的,大哥不用担心。” 敖闰此刻心思都放在敖白身上,吉祥给他带来的冲击倒是没这么大,也就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等敖闰和敖光都离开了,敖钦才和敖禀并肩走出书房。 “我看大哥十分重视吉祥,刚才的话语里已然完全是把吉祥当作自家人了。”敖禀对敖钦说。“所以才会说应该告诉我们。” “哦?”敖钦挑眉。 敖钦刚才太过惊讶可能没有听出敖光话里的暗示,但敖禀从小就十分仰仗这个大哥,敖光说什么他都仔细听在心里。 这一次敖光把吉祥带来敖禀就暗暗上心了,刚才敖光那句话更让他隐约有了点头绪。 敖光会选择把吉祥的身份全盘托出,八成也是有希望敖禀几个接纳吉祥的意思在。 只是就是不知道,敖光自己究竟如何定位吉祥——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可能会面对的压力都不轻。 敖禀自己想得入神,被敖钦突然加大的声音吓了一跳。 “老四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没运道?”敖钦忿忿。“难道真的是我眼光问题?” 当初吉祥被摆上桌的时候他也在场,怎么愣是没看出那个肉球来头这么大? “以前看不出来,现在吉祥白嫩成这样,再长大些说不定也挺可爱,至少手感不会差。”敖钦摸下巴:“可惜就是圆了些……” “圆不圆也不是该你抱怨的。”敖禀失笑。“有本事,你就去找个漂亮乖巧的孩子也慢慢养大。说起眼光,你上次不是认识了只青鸾?” “别提那青鸾了!”敖钦更生气了:“经过这次我算是知道了,有翅膀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孚应王这话怎么说?”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敖禀回头,微微吃了一惊。 原来他们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出了敖禀所住的碧波宫,凤皇在几位貌美随侍的陪同下,正从他们身后走来。 他倒是没有偷听敖禀他们谈话的意思,只是敖钦激动之下声音挺大,听见的又是一句明显带着歧视色彩的话语,于是才开口插话。 敖钦有点尴尬:“没什么,我信口胡说惯了,凤皇莫要计较。” 凤皇即使作为客人在敖禀的花园散步,也穿得华贵逼人,再加上个以惹眼闪耀为最高穿衣原则的敖钦,站在一旁的敖禀只觉得自己眼睛要被闪瞎了。 凤皇美目流转,在敖钦的玛瑙点翠冠上打了个转,浅笑。“我也是随口一问。” 敖禀打圆场,邀凤凰到他宫里设计最精妙的园子里去。 凤皇欣然受邀:“那就有劳灵泽王指路了。” 眼睛却仍然看着敖钦。 敖钦摸摸鼻子,知道刚才因为情伤的刺激脱口说出的话很得罪人,于是也半是赔罪地自觉上前带路。 …… 在龙宫另一头的吉祥是玩疯了,有敖白在就没了不识路的麻烦,又渐渐找到了与东海龙宫不同的探索乐趣,带着小海星冲来冲去,谁都挡不住。 好在敖禀也交待了,这一次宾客中带着孩子的不少,只要不蓄意捣乱,就不必限制他们。 吉祥带着敖白骑着呼噜横冲直撞,经常从各种地方冒出来,吓路过的宫婢一跳,惹得她们柳眉倒竖,作势要追着打——然后呼噜就逃得更快。 东海里的人早就习惯了小猪这种冲锋般的玩耍,但西海的宫婢们都没有经验,或嗔或笑,还有些无可奈何叉腰瞪他们的,让吉祥越发人来疯。 小猪发现单就宫殿的规划来说,敖禀的西海就比东海好玩得多,到处是山石亭台,还有很多小湖池塘。 在敖光和吉祥住的庭院里也有个小池塘,里面铺着睡莲,密密麻麻挨在一起,顶出几朵或粉或白的花朵,不过观赏性大于可玩性。 而在胡乱七拐八拐撞进另一个与重重回廊相连的大庭院里后,他们竟然发现庭院中心有一个硕大的荷花池。 龙宫自然不比人间,只要想看荷花,那池子里永远都可以是夏天。于是眼前的荷池大片青翠的荷叶舒展开来,其中疏疏落落地站着各种颜色的荷花,亭亭玉立。 “东海也有一个一样的!”吉祥兴奋了。“莲蓬很好吃!” “我家也有啊。”敖白也高兴了。“快点过去!” 吉祥和敖白自然都是不怕水的,呼噜下了水也能浮在水面上当小船,于是吉祥飞到荷池上空,和敖白一起爬起身来。 “从这里跳下去,谁溅起的水花高,谁就赢。”敖白蹬掉靴子。“让元宝评判。” 吉祥把元宝掏出来放到呼噜上:“我先下去!” 北海就是外面冷些,龙宫里倒是很暖和的,吉祥也不怕水冻了,摆了个得意的姿势,跳了下去。 吉祥一跳,敖白和元宝就赶紧探头看——水花没见着,倒是好大一声惨叫。 敖白和元宝都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叫声太过凄惨,而是——那个声音,分明不是吉祥的! 结果下去一看,吉祥脸朝下趴在一只大木盆里,身下居然还垫着个人。 第103章 因为荷叶遮挡住了视线,吉祥以精心准备的五体投地入水姿势掉进了被荷叶掩住的大木盆里。 吉祥自己也摔得晕乎乎,毕竟摔到肉上和摔进水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敖白下来帮忙,用力把吉祥翻了个身,露出底下的倒霉鬼。 吉祥勉强爬起身来,正巧那倒霉鬼也动了动。 “哎呀。”吉祥一看,那张脸居然认识。 “哪个……王八蛋使暗器?”幼吉气若游丝。 吉祥“咦”了一声,拨开幼吉睡觉前盖在脸上的荷叶。 “怎么又是你?!”幼吉缓过神来,龇牙就往吉祥身上扑:“想砸死我啊!” 吉祥不甘示弱:“我怎么知道你在下面?在上面根本看不见你!” 幼吉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的大木盆在吉祥砸下来的时候没沉,却在他们两个扭打的时候东摇西晃,不堪负荷,眼看就要翻了。 敖白只好出面调停:“既然大家认识,就不要打架啦……” “谁和他认识!” 异口同声。 唔,有这种默契,不认识更难得。敖白心想。 “我觉得你很脸熟。”敖白歪头。 “他是听灯弟弟。”吉祥气喘吁吁。 “哦哦!”敖白恍然大悟。“难怪长得一模一样!” 就是发色和眼睛颜色不同。 听灯说起来可算是招摇山的神秘人物之一,和他的师傅还有师兄弟一样,难得见到一次。 要不是经过繁城的那件事,敖白恐怕对幼吉的脸也没有印象。 幼吉一脸怒气,哼哼唧唧地重新坐下:“睡个觉也这么倒霉,早知道就不来了!” “对啊,你为什么会来?”吉祥也学着他的样子,拔了一张荷叶顶在脑袋上。 “贺喜啊。”幼吉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不是龙王要娶新娘么。” “贺喜——?”吉祥拖长声调。 他才不相信幼吉会对这种事情有兴趣呢。 “说不定我哥哥也会来所以我才来的,行了吧!”幼吉恼羞成怒地踹了他一脚。 “听灯是会来啊。”不料敖白出声肯定。 “真的?”幼吉倏地坐起身。 敖白点头。“我爹说帝烨也要来的,听灯一定也会一起来。晚上说不定就能看见了。” 幼吉虽然不喜欢帝烨,但是听闻哥哥会出现,还是禁不住喜上眉梢。 吉祥蹲在他身边一脸不解:“你做什么这么粘听灯?” “谁说我粘他?”幼吉瞪他。 “听灯说的。”而且你自己也表现得再明显不过。 不过吉祥没有说出来。听灯说起幼吉的时候用词可没有那么客气。 “虽然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但实质上却是一块人形牛皮糖。”——听灯原话。 “我们是兄弟,在一起亲近是天经地义!”幼吉咆哮。 “敖光和敖白爹也是兄弟,他们就没有时时在一起。”吉祥立刻反驳。 事实上不要说时时在一起,几个龙王若没有像这次这种大事,一千年也难得完全聚首一次。 大家都有事忙,偶尔三俩相约问候还行,凑齐四个其实十分有难度。 而且敖光不说对亲情淡漠,但也不是会嘘寒问暖的类型——不能说敖光没有兄弟爱,但他也确实没事不会去想起几个弟弟,他比较擅长在兄弟需要的时候默不作声地出手给予最大限度的援助。 所以敖禀他们虽然从小就不会想着对敖光撒娇,也觉得敖光天生冷脸不好亲近,但他们比谁都清楚,只要他们开口,不论什么事情,大哥绝对是义不容辞第一个站出来的。 敖白也点头表示同意。幼吉的表现十分明显,就是恋兄嘛。 敖白十分喜欢两个哥哥,但也从来没觉得非要常常和哥哥在一起不可。 幼吉恼了:“我爱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但是我觉得你这样很幼稚。”吉祥笑嘻嘻。“难怪听灯说你长不大。” “你才幼稚!”幼吉扑上去挠他。 吉祥本来就蹲在木盆边缘,幼吉一下子扑过来他接不住,一靠到盆缘木盆就危险地翘了起来。 围观的敖白见势不妙,伸手想去稳住木盆,结果一个来不及,木盆就刷地一声倒翻了下去,把吉祥和幼吉严严实实地扣到了水下。 敖白看到他们俩想出水又顶不开木盆的样子,坐在呼噜上笑得前仰后合。 幼吉好不容易从木盆底下划拉出来,看到敖白的样子气不过,伸手一拉,冷不防就把敖白扯下了水。 敖白虽然不像吉祥那般一点就炸,但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再加上幼吉不断挑衅,一怒之下也动起手来。 吉祥呛了几口水以后也浮起来,脸上的水来不及抹开就被战火波及,又视线模糊看不清究竟是谁出的手,干脆也冲过去和他们俩搅成一团。 如果说刚才幼吉那声凄厉但是急促的惨叫还来不及引起注意的话,现在荷池里的巨大动静就足够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靠近围观了。 尤其是三人都半浸在水里,还没有荷叶荷花高,人们就只能在池边看到水中荷叶不停被摧残得东倒西歪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热闹和……激烈。 一道和风从岸边向他们吹去,荷花叶茎纷纷被拨开,让出了一条道。 扭打的三人突然发现身边的挤挤挨挨的荷叶突然间没了,抬头看去。 吉祥几个傻乎乎地抬起头,看到他们已然成了众人围观的对象。 一个身穿白衣的清俊男人站在池边,朝他们浅浅一笑。 “不好!”幼吉立即头皮一麻,当下立刻收手,什么都顾不得就一头扎进水中。 剩下吉祥和敖白两个,显得更傻了。 可惜幼吉毕竟是麒麟不是龙,就算拼了命不愿意出水,本能也不许他在水里闭气太久——刚才一通胡闹又耗费了大量力气,等他在水里自我挣扎完毕,就已经没力气浮出水了——还是敖白看情况不对,下去把他捞起来,和吉祥一人抓住他一条腿像拖死猪般拖回池边。 一直在盯着幼吉的白衣男人看起来清瘦,但却异常轻松地把幼吉单手提了起来,笑着跟他们道谢。 “他总是喜欢独自乱跑,好在也不难找。”男人长得很有书卷气。 哪里有骚动,哪里就有幼吉。 “他喝了水,还是要吐出来比较好。”敖白实事求是地建议。龙可以在水中畅游无碍,但敖白知道麒麟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至少他没听说过能在水里喘气的麒麟。 男人闻言表示同意:“肚子都喝圆了,果然需要吐一吐。” 说完换了只手把幼吉倒提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晾衣服般抖了起来。 被抖得直翻白眼的幼吉只觉得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哇”地一声呕出水来。 男人这才看向吉祥和敖白,笑眯眯:“我是崔钰,跟幼吉玩很累吧?他虽然顽劣,但心地不坏,以后要继续当好朋友啊。” 吉祥跟敖白交换了个眼神。 这个人……说不出的奇怪啊。 而且能让幼吉一见他就大惊失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了不得啊。 崔钰似乎看不见吉祥和敖白脸上的古怪表情,摆摆手:“晚上要开宴了,我们就先走了。幼吉要提前收拾——啊,打理一下。” 这次龙宫赴宴,不少宾客都带了孩子,或者服侍惯了,要不就十分宠爱的小仙童,一些年纪不大的被动静引了过来,对吉祥和敖白下水玩耍感到十分好奇。 毕竟荷花池这种东西,多半都是观赏用的,他们极少能看到这么没有规矩的举动。 吉祥唤来呼噜,爬上去又引得一阵细碎的惊叹羡慕。 敖白见这么多人都在看他们,觉得有点羞窘,只想快点离开。 而小猪却是最喜欢这种羡慕嫉妒恨的眼光的,心理不禁得意得很,大摇大摆地叫上敖白回去换衣服。 …… 回了住处,吉祥发现敖光竟然十分难得地没有失踪,高兴得冲进屋子就想往他身上扑。 敖光用指头抵住吉祥,皱眉:“怎么弄得这么湿?”莫非是去玩水了。 敖光身边还有几个婢女正在调试要赴宴的衣袍,要是被吉祥扑上去这身衣服上去可就好看了。 吉祥心情十分高昂:“我遇见幼吉了!” 敖光了然。 如果是和幼吉碰头的话,吉祥不管以什么造型回来似乎都是合理的。 “回来得正好,正要派人去找你回来换衣服。”敖光皱眉。 还好吉祥自己回来得早,不然弄得一身湿答答地再晚怕是要来不及。 几个等候一旁的宫婢过来牵了吉祥,一边给他擦头发洗脸,一边教他今晚出席的礼节。这不比家常吃饭,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彼此的一举一动,要是不小心失礼闹了笑话,虽然不至于当面取笑,但是背后也要被人当作谈资的——神仙活得久,相对也更无聊些。 明天龙后就过来了,今晚龙宫里燃起三百六十盏水晶灯,彻夜不息,摆开长明席,像敖光敖闰这种身份的,是一晚上都不能离席一步的。 如果吉祥年纪更小些,晚上实在困了是可以独自回来睡觉的,但敖光觉得他已经过了开特例的岁数了,于是嘱咐随侍给吉祥带上斗篷防夜风。 不过敖白他们也是要守席的,席间也会有各种歌舞节目可看,并不会无聊。敖光不喜热闹,也没办过什么休闲活动,所以在东海长大的吉祥还没见识过水族的曼妙歌舞技艺。 其实迎龙后只是个礼节上的说法,新娘今天就已经先到了北海梳妆,但是不能露面张扬,要等到明天两方大家长和亲族都到齐了,才会由敖禀的长辈领着敖禀做完迎接的仪式,在那之前就连敖禀都是不能和新娘见一面的。 等天光地亮,女方亲眷到了北海,敖禀上去迎纳的时候吉祥就可以回来睡回笼觉了,到时撤下长明席,在内宫布开礼坛,新娘和敖禀给内族长辈见礼试后冠等等繁琐礼仪,不要求小辈和宾客参加,直到中午才会再次开席,到时候新娘就以女主人的身份出面和敖禀一起一一酬谢宾客——又是三天正席。 其中复杂琐碎的规矩细节可以写满一个卷轴,要是一一跟吉祥解说也没用,几个宫婢只捡了要紧的规矩细细讲给吉祥听,大规矩守好就行。 即便是精简版,吉祥也听得十分头疼,光光是席上哪些礼器不能随意触摸,哪些是看菜不能动,哪道菜必须吃净不能剩,一排银杯只有哪个是能用来喝的都有讲究。 更不要说出席这种场合是要穿礼服的,敖光已经习惯了各种繁复华服,但是吉祥最讨厌穿这么多层衣服,又是劝哄又是利诱,才好歹把他收拾清楚。 等他们冠饰衣鞋都穿戴好,表示即将开席的悠长钟声也响起了。 敖光肃容牵起吉祥。“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青鸾是欺骗敖钦感情的美人渣,不会正式出场。 第104章 长明席设在龙宫前殿的广场上,水晶灯晶莹剔透,在夜色的映衬下光华璀璨,塔楼檐角上的铜爵叮当作响,鱼娘美婢来回穿梭引座,衣裙翻飞。 吉祥被敖光径自领着上了主席,长明席依照“几”字排序,在南向的主席上,吉祥一眼就见到了熟人。 帝烨一袭华美丝光黑锦鎏金长裾袍,以暗银凤尾戗水纹作底,十足精致。帝烨头戴黑玉冕冠,不笑的样子竟然自生威仪,使人不敢直视。 听灯果然也来了,仍旧是一本正经的表情端坐在帝烨身边,穿着月白交领缂丝彩云袍,宽袖窄身,配上白玉腰带,简单却庄重。 吉祥跟着敖光上前,一一和已经在主座上坐下的人见礼,偷空对听灯做个鬼脸。 长明席设五百八十六个席位,广场用彩织八宝纹地毯铺就,依次排上紫檀矮长桌,一席一张。 吉祥刚刚被敖光一路训诫过,这时也不敢乱动,学着听灯的样子坐在敖光身边,十足乖巧,等着敖禀宣布开席。 敖白这时也跟着哥哥上席了,他们和吉祥隔了几个位子,敖闰和龙后单独一席,排敖光左手边。 吉祥倒是没有看到敖辛,想来位子不在这里,不过这样也好,他和敖白都坐在这里,敖辛不在正好也省了挑衅的力气,落个清静。 每个席位后都站着两个手持婢女,一个手持玲珑方鼎,鼎内承装清水用以净手,一个身穿束袖纱衣,专门躬身布菜添杯。 敖禀朗声宣布开席,广场中央瞬间冲起百丈火光,火里搭起三寸木梯,一对身穿明黄纱裙的赤眉鱼精赤足步进火中,手脚腕足都套着数十银铃,举手投足自成节拍,一声清越吟唱过后,鱼女们开始踏歌起舞。 吉祥和其他许多神仙宾客一样都没有见过这种在火里起舞的表演,顿时觉得十分精彩,忍不住趴在矮桌上看得目不转睛。 敖光一面应着从各方遥寄的邀酒,一方面低声提醒吉祥吃饭。 “表演有一个晚上,边看边吃也不会耽误。” 小土包子吉祥根本舍不得移开眼睛,嗯嗯应着随手捞了盘掌上明珠吃,差点把肉丸喂到鼻子里去。 敖光见状了也就懒得管他了,再好看的歌舞看一个晚上也要厌倦的,现在专心看也挺好。 刚开席不久,就有人呈上信帖给敖禀,敖禀此时正和帝烨说话,于是转到敖光这边来。 “什么什么?”吉祥凑上去,看敖光就着水晶灯的光看信。 “没有什么,白泽要迟到了。”敖光把信放回玛瑙盘,吩咐:“派人等着,来了领进来就是,不必惊动敖禀。” 那人领了命迅速退了下去。 “白泽也来?”吉祥问。“他来做什么?” 他现在有点不待见白泽了。 敖光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来赴宴。” 白泽和敖家几兄弟都有交情,自然是一定会来的。 敖光摸摸吉祥额头,发现有点凉。“他晚些会到。冷不冷?” 吉祥摇头,兴致盎然:“这里很热闹,不冷。” 他也就现在会兴奋了,敖光开始在心里盘算再过几道菜吉祥就要开始喊无聊。长夜漫漫,吉祥坐得住才怪。 果然,一连看了好几场之后,吉祥就有点生厌了。表演再精彩,叫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看也变得不好玩了。 敖光一边淡定地应酬,一边腾出手来摁住开始扭来扭去的吉祥。 “麻了。”吉祥又换了个姿势,摸了摸已经没有感觉的屁股。“脚也是。” “等主菜上完之后再走动。”敖光低声说。“等一会。” 长明席虽然不能离席,但是席间却是可以相互走动交谈喝酒的,只是他们坐上席,架势要做得更足些才好。现在在宴席中央的空地上也升起了烤肉的篝火,流水般的侍从上的菜里开始夹杂了些果品蜜饯。 吉祥伸长脖子向帝烨那桌看去,帝烨一晚上始终端着疏离的微笑,他身边的听灯已经不吃东西了,直挺挺地坐着发呆。 吉祥撅起嘴巴。 他觉得听灯说不定是睁着眼睛睡着了,哪有人能维持那个表情一动不动这么久的。 现在场上已经开始擂鼓,似乎要表演武斗。 吉祥托着腮昏昏欲睡,冷不防后腰被戳了一下。 他一回头,看到敖白弓着身朝他笑。 “后半夜要放焰火。”敖白小声对他说:“我们等一下再回来看,先去玩一会。” 吉祥睡意顿消,回过头去蹭敖光。 敖光嘱咐他带上斗篷。“不要离了广场。” 吉祥快手快脚地套上斗篷:“去找听灯一起。” 敖白有点疑惑,但他也知道吉祥和听灯有点交情,于是也就同意了。 其实吉祥要找听灯,除了很久不见想叙叙旧之外,还存了一点点的坏心眼——眼看幼吉还没凑过来,先把听灯拐走了,让幼吉扑个空去。 现在酒过三巡,下面的座次已经有点乱了,平素喜欢舞文弄墨的三俩凑一起,举起白玉杯要拼诗;武将们只顾大口喝酒,被场上的武斗激得豪情万丈,不时大声较好,甚至跃跃欲试。这个时候年纪轻的坐不住到处走动,大家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吉祥和敖白摸到帝烨席次边,经过敖闰和龙后时,妆容雍容明艳的龙后看了敖白一眼。 敖白一顿,低头继续走。 “今天大家都高兴,就不用太管束他们了。”敖闰摆手吩咐斟酒,安抚龙后。 龙后治下严谨,管教几个儿子也十分严厉,此刻敖白乱走动的样子显然和她平日的要求相悖。 不过这里也不是管教儿子的地方,龙后回过头,把目光放到广场中央上。 帝烨远远就看到吉祥偷偷摸摸地过来,用脚趾想也知道不可能是过来专门和自己打招呼。 果然,吉祥直接越过他,去戳听灯。 听灯猛地一抽。 果然睡着了?吉祥瞪大眼睛。 听灯茫然地四下看:“……吉祥……?” “坐在无聊得很,找你去玩。”吉祥笑嘻嘻。 听灯揉揉眼睛。 “快轮到鲛人要唱歌了,你们不听?”帝烨提醒他们。 敖白没有兴趣:“西海也有,她们只会唱歌。” 吉祥直接拉了听灯就走。 “我还没有见过鲛人呢。”听灯说。 “就是长了条尾巴的人么。”敖白摆摆手:“他们要么整天唱歌,要么整天打架……” 说话间他们已经离了主席,吉祥问听灯:“对了,你弟弟也来了,有遇见他么?” “幼吉?”听灯顿了一下。“没有。” 吉祥还想说什么,却不自觉慢慢停了脚步:“咦……” 一阵轻悠悠的歌声慢慢在广场中心荡开,仿佛清晨带着露珠的荷瓣羞涩展开,却掩不住天香国色,引人驻足。 “那就是鲛人……”敖白也放轻了声音。 广场上几个身姿曼妙的舞女随着悠扬的歌声缓慢舞动,一时间宴席完全安静了下来,仿佛站在广场中央围着面纱的娇小身影为龙宫打开了一个梦幻的空间,使人沉醉不能自拔。 “真好听 ̄”吉祥觉得十分美妙,已然渐渐沉浸其中。 歌声渐渐降调,由黄莺出谷变成了古潭水落,悠悠一丝尾音拉得人心尖发颤。 尔后歌声再次婉转拔高,扶摇直上云际 然后变故突生! 锵! 一声清脆金石声撞破迷幻人心的曼妙歌声,仿佛猛兽出闸,声震九州! 正席上暴起一声龙啸,吉祥猛然清醒,呆呆回头望去。 那声龙啸是…… “敖光……?” “走!”敖光也刚刚清醒:“那鲛人造反!我们避开!” 广场上的舞女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群身着黑衣,面目狰狞的鱼人,正趁着刚才众人被歌声迷惑之际袭向正席的位置! 整个广场顿时一片混乱,听灯难得声音大了起来:“正席遇袭?!” “不知道!”在一片嘈杂中敖白也只能扯着嗓门大喊:“走!别给他们添麻烦!” 好在他们已经走到了下席,离中央已经很远,骚乱还没有蔓延过来。 听灯甩开敖白的手。 “喂!”敖白跺脚:“不要过去!我爹和叔叔会……吉祥!” 原来吉祥也一头跟着听灯冲了回去! 敖白无可奈何,一些慌乱走避的女眷已经退了过来,敖白咬牙也跟了上去。 吉祥慌慌张张地跟着听灯的身影跑,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只知道有坏人朝正席过去了! 而敖光……就在正席上! 吉祥穿着笨重跑得太急,慌乱中撞到一个人。 “哎呀……!”吉祥抬头。 一个鱼人稳住吉祥,朝吉祥露出满嘴尖牙。 “……!!”吉祥瞪大眼睛。 敖白被他甩在后面,而听灯已经跑远了。 鱼人扬起长刀。 手起刀落。 吉祥蹦了起来。 一根银色长枪在长刀还没落下的时候就狠狠贯穿了那鱼人,枪杆还在微微晃动。 “九九九九九九……”吉祥鸡冻了。 “几天没教训你,又皮痒了,下次还敢不敢瞎跑?” 九蒙从天而降,稳稳落到吉祥和那鱼人之间,衣袂被夜风吹起一个潇洒的弧度,反手拔起长枪,朝吉祥一笑。 第105章 自从尿了龙王一身的吉祥被敖光放到九蒙手上的那天起,九蒙就一直保持个文官的形象,在不气急败坏追着吉祥到处跑的时候,也算是个翩翩公子的。 可是现在九蒙身手利落,一杆长枪有如一管灵活银蛇上下腾飞,一扬手就把几个围上来的鱼人挑飞,吉祥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九蒙抄起吉祥,纵身起落朝混乱中心靠近,吉祥被他夹在肋下,不断惊叹。 “咿——”九蒙竟然能单手顶开那个胖子! “哦——”原来只要戳穿那些鱼人的下肋他们就倒了! “啊——”原来九蒙不用云也能飞! 因为得了示警,众人很快就从鲛人的迷幻歌声中自拔,席间不乏武将和喝得脑热的神仙,回过神来纷纷祭起各类法宝,把犹如潮水般涌上的黑衣鱼人逼退。 吉祥向前望去,主席上空一只黑色麒麟腾空而起,脚踏五色彩云,张嘴吐出漫天云霞,把广场重重拢住,一只雪白的麒麟也飞身而起,吐出数个硕大雷球,把几拨鱼人烧了个焦黑,然后飞到黑麒麟身边,蹭了蹭黑麒麟的脖子。 两只麒麟身后,一条环眼赤鳞红龙冲出,掠过九蒙身边,带起一阵旋风,衔起在混乱中突破不得的敖白。 突袭的鱼人多数被拦在正席下,正在和虾兵蟹将混战,渐渐不能支持,敖光和敖禀站在高处,敖闰上前,接过敖钦带回来的敖白,龙后及一干女眷已经疏散回避。 敖光环顾四周,正看到九蒙夹着吉祥踏风而来。 吉祥远远就看到敖光,看见他毫发无伤十分高兴,于是向敖光狂招手:“敖光……” 吉祥一日重过一日,现在份量已经不轻,突然间挣扎扭动差点害的九蒙脱手。 九蒙不由得低头怒斥:“找死呢!不许动!” 吉祥听了这话仰头呆看了九蒙半响,突然间用力搂住九蒙的腰,又害得九蒙差点背过气去。 小气又脾气坏,总是骂他的九蒙真的回来了! 于是,九蒙落地之后,几个龙王和帝烨看到的就是九蒙表情扭曲地一面行礼一面试图拔开小猪,吉祥正把脸埋在九蒙腰间大声擤鼻涕。 “白泽呢?”敖光问,顺手拉过吉祥。 九蒙一顿,脸上又青又红,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这次真的大意了。”敖禀盯着脚下渐渐得到控制的局势:“我北海竟也出了逆鲛——只是鱼人驽钝,只懂强攻不知进退,逆鲛既要来搅局,又何必只派了这些蠢笨鱼人?” “说不定他们以为你大婚,我们就会不设防——”恢复人身的敖钦玩笑开到一半,身后突然轰起冲天火光! “什么——?”敖钦回头看。“那里是……” “碧波宫!”敖光眼睛一眯。 那是敖禀的住所,也是…… “伏羲琴!”敖禀沉下脸色,来不及多说就化成一道金光朝火光的方向飞去。 几个龙王都变了颜色,一旁的帝烨摆摆手:“你们自去处理吧,我和听灯自会寻个安静地方。” 敖光点头,让敖闰留下处理广场残骸,敖钦去安排受惊的宾客去留。 九蒙见敖光仍旧牵着吉祥,连忙上前:“陛下,就由我护吉祥周全……” 敖光摇头:“你也过去,眼下形式不清,我带着吉祥方便些。” 按常理来说,把吉祥和敖白一起塞给九蒙和敖真带去安全的宫殿躲一躲更为合适,但是吉祥一离开敖光的视线,又是和敖白一起,谁也估不出他们又会出什么乱子。 区区几个恶鲛鱼人还不至于近得了敖光的身,所以敖光还是觉得带着吉祥,一方面方便在这种混乱的时候约束,一方面也是要和敖白隔离开来。 吉祥对这个安排十分满意:“一起去一起去!” 敖光点了点吉祥,“噗”地一声,原本吊着敖光手臂的吉祥就缩成了小猪的样子。 吉祥反应十分迅速,一路拉扯着攀上敖光肩膀。 地宫在敖禀书房,而书房在碧波宫最深处,敖禀赶到之时宫里侍卫正在勉强抵抗——恶鲛果然是有备而来,不但在长明席上放空枪吸引他们注意,还在碧波宫下了埋伏,鲛人最擅长迷惑幻术,在龙宫此刻最忙碌混乱的日子竟也得了个空,叫他们冲进碧波宫里去。 几个留守的侍卫向敖禀汇报,一半鲛人和鱼人被挡下,但有一拨偷袭者进了宫里,已经有卫队追进去了。 敖禀和敖光都十分明白这次恶鲛怕是在打伏羲琴的主意,当下急急赶了进去。 九蒙步履轻盈地冲在前面,清掉所有企图靠近敖光敖禀的鲛人,闯进分隔前宫后殿的庭院时,已经听闻鱼人恶鲛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从后面传出。 敖禀停下脚步。 九蒙疑惑地垂下长枪,看着几个强壮鱼人被轰飞出来,身上的黑衣已经被烧的零零碎碎。 敖光立刻反应过来,眼里出现赞叹。 冲进来的入侵者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因为陆陆续续跌落到庭院里的鱼鲛越来越多。 吉祥目不转睛地看着,从内殿里提着剑逼出两个鲛人的美丽女子,她身后跟着两个婢女,身量都还小,倒是一脸英气。 九蒙连忙退到敖光和敖禀身后——光是看那女子脸上的精致妆容和衣着打扮就知道她是谁了,不好直打照面。 那女子抬眼看到敖光和敖禀站在庭院里,不禁顿了一下,那两个鲛人趁机一个扭身要从左侧回廊遁走。 她身后两个小姑娘一声娇叱,抖开十尺红绫,身法步形十分默契,卷住了两个鲛人。 随后又从里面出来了一队带伤侍卫,上前报告碧波宫内殿已经安全无虞。 敖禀点头,吩咐他们与外面卫队汇合清理残局。 然后无话。 冷风咻咻吹过,两个大显身手的小姑娘也躲到了女子身后,九蒙垂着头心想,提枪战斗不知道比呆杵在这里好上多少倍——眼下的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 吉祥却丝毫不觉得气氛如何,直直盯着那女子看:“你真厉害呐。” 话语里掩饰不住地崇拜。 要知道在他的认知里,女人都是要么像织织般利落能干,要么像珠双般美丽温柔,再要么就像人间的大妈一样十分亲切。 招摇山上也有女孩子,那叫一个娇气矜贵,也不同男孩子一起上课的,走路说话都遮遮掩掩(吉祥的理解),像这样能打架的还是第一次看见。 那女子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垂下剑尖,却不回避敖禀和敖光的目光,笑答:“芙音让大伯和……夫君见笑了。” 新娘到了北海以后前一夜是要在敖禀的宫殿里过夜的——敖禀早两天就搬出去了,按照规矩封后前他们是不能相互见面的。 只是刚才局势混乱,敖禀又是光棍习惯了,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未来的老婆就在出事的宫殿里。 敖光和敖禀并排站着,芙音并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她丈夫——好在只来了两个,而且吉祥又趴在敖光肩上,想来就是因为养小猪而声名远扬的东海龙王了。 敖禀一路还心想着若是情况危机,拼死也要抱住伏羲琴——这类的心理建设全都落空了,他那外表娇俏的新娘子穿着一身喜服雄赳赳气昂昂地为他打退了入侵者。 他有点凌乱。 芙音手上的剑仔细看了,也不过是镶着各色珠宝的“宝剑”,显然是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装饰品,说不定还是和芙音一起带过来的嫁妆之一——谁嫁人身边还把趁手的兵器放在身边呢,定然是刚才事发突然,芙音随手拿的。 见敖禀久久不说话,芙音有点难堪,不管怎么说,新娘子在婚礼的时候提剑打架这种事情都太惊悚了。“刚才情况危急,乱了礼数。” “不过既然芙音嫁了过来,虽然不懂事,但也想着以后事事都理应尽力为夫君分忧。”芙音眼神明亮:“先把闯入的小贼惩戒了,失礼的地方,任凭夫君教导便是。” 敖禀回过神来,连忙和声说道:“不不,你做得很好,是我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敖禀自己也说不下去。 芙音和敖禀初次见面,对敖禀脾气秉性也不熟悉,听他话说了一半,虽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还是忐忑不已。 而敖禀则是又惊又喜又窘,惊的是芙音居然能在这种突发状况中迅速判断并做出反应,保住了伏羲琴,喜的是芙音有魄力也待人大方,又明理,和很多娇妻傲慢的龙女都不同,窘没成过亲的敖禀初次见到新娘,他有点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 吉祥很懂事,知道敖光他们说话的时候不能随便插嘴,现在见两边都不说话了,这才大力表达自己对芙音的赞赏:“你真是厉害,剑也很漂亮!亮晶晶的!” 芙音闻声看向吉祥。 吉祥用两只猪蹄子啪啪鼓掌:“太了不起啦!” 芙音身后的两个小姑娘率先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又连忙掩住嘴。 芙音先回头瞪她们:“没有规矩!” 然后也笑着跟小猪道谢:“真是谢谢了。” 敖光先前有些挂念,比起其他两个弟弟,敖禀的性格最让他放不下心,不过现在看了芙音,虽然芙音年纪还小,举止也还不足,但是却很懂规矩,看得出是个能帮敖禀治家的好姑娘。 当下心里也像放下一块大石。 敖光对这个弟媳挺满意。 敖禀捡着主要的事情跟芙音说了一下事情经过,然后吩咐那两个小婢女扶芙音房里去,这时也得了敖钦敖闰的报信,说龙宫已经清理完毕,婚礼继续无妨。 敖禀自己也松了口气——不管是遇袭还是新娘。 自古龙族无一不是容貌出色的,龙女毫无疑问都是美人,即使没有见过芙音,敖禀也知道自己的龙后不会丑。这倒不是重点,初次成亲,多少都会紧张的——一直是独自生活习惯了,眼看这龙宫突然间要多个女主人,北海大小事都有了人可以商量不需设防的人,这种感觉十分……让敖禀不习惯。 因此他很担心,要是新娘和他性格不和,两人相对无言说不上话怎么办?或是新娘和他少数认识的龙女一样整天只关心自己的裙摆和妆容……那也会让他有点为难。 好在芙音眼神澄澈,态度大方不扭捏,刚才短暂见面的一些细节也都让敖禀感觉挺可爱。 敖光把吉祥塞给九蒙,并严厉打消他想要跟着去的念头。 吉祥最好还是不要进地宫,靠近伏羲琴。 好吧,不能跟,那摸摸九蒙也勉强可以接受。 吉祥真的感觉自己很 ̄久很久没有见过九蒙了,忍不住想要在他身上东捏捏西碰碰,看这个九蒙是不是真的。 九蒙其实挺高兴,也挺惊讶——他在东海失去意识之前,吉祥还是个每天上学都抗拒得要抹眼泪的难搞小鬼,现在虽然一样难搞,却居然长大了这么多。 织织她们天天看着吉祥,并不感觉吉祥长得很快,可是九蒙隔了这么久见到吉祥就十分惊讶。 “我病了你都不难过么?居然还吃得这么重。”九蒙揪着吉祥的耳朵一边絮叨一边走。 “我很难过!”吉祥连忙说:“织织不会讲故事,我晚上都睡不着,每天都想着你快点好就好了。” 吉祥几乎算是九蒙一手带大的,看到吉祥说得一脸可怜,立刻就心软了:“真的?没忘记我?” “我每天都想你!”吉祥保证。“每天都想好几次!” “真的?”九蒙虽然脸上一脸狐疑,但心底还是慢慢荡开了一股温情:看来自己没白对这小子好…… “其实你不用想我这么多次,我不是回来了么……”九蒙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时候最想我?” “吃饭的时候!九蒙,再做那个凉凉的水晶糖糕嘛,织织说只有你会做。” “你这白眼狼,不许扒着我!滚下去!” “还有那个甜甜的鸡蛋饼……” “滚蛋!” “还有蟹肉条——” “滚……嗷你饿成这样了吗咬我做什么!” “……” “……吉祥,我给你做,真的,你快松嘴……” 第106章 吉祥到底没有吃上九蒙做的点心,毕竟不是在东海,九蒙也不好去跟正在忙翻天的北海厨子抢厨房。 于是吉祥得到了一大堆的空口许诺,等回了东海吉祥能指定五次九蒙做点心的时间种类和数量,算做是这些日子的补偿——同时保证不会再被白泽偷(?)走。 吉祥对此表示十分满意,因为实在太想他,接下来的时间九蒙走到哪里跟到哪里,让九蒙烦不胜烦。 因为长明席发生了突袭这种事情,芙音封后的仪式就提前了,宾客们对于婚宴时的插曲都心照不宣地推了过去,等芙音在族里前辈长老的见礼下顺利封了后,宫里收拾整齐又开始设宴。 吉祥坐在敖光身边,看着芙音戴着攥珠十二股金翎彩冠,换了妆容,和敖禀并肩站在祭坛上祭天地海湖,毕竟年纪不大,一张俏脸十分严肃,看得出来很紧张。 不过吉祥觉得芙音现在的样子很美丽,和面如冠玉的敖禀十分般配。 敖禀倒没有先前无措的样子,带着芙音点起万年灯,火光被引到祭坛周围四根盘龙柱上,敖禀明黄色的龙火在柱顶上燃起。 “喔喔!”吉祥发现了:“东海也有那个!”他算是发现了,很多东西北海有,东海有,敖白说他家也有。 “四海龙宫里都有。现在这个是敖禀和芙音的象征,只要龙王在,这火便不会熄。”敖光低声给他解释。“只有迎了龙后,表示将来会有龙嗣承位,才能点火。” 吉祥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就不说话了,看着敖禀夫妇缓慢而庄重的祭祀动作出神。 所有的神仙宾客都在场,全部目光都集中在敖禀和芙音身上,此时的空气似乎也染上了一股肃穆的味道。 吉祥觉得,虽然芙音个子不高,但是此刻她站在敖禀身边,两人几乎没怎么四目相对,可是那眉毛,那鼻子嘴角,却分分明明地在诏告天下他们是一起的。 不管芙音出嫁前住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管敖禀之前多么习惯独自晨起夜寝,从现在开始,他们就在一起,彼此的生命就此交融。 看起来多么理所当然。 芙音的神态,敖禀的动作,让人觉得他们天生就该站在一起,像现在一样,接受天地万物的朝觐庆贺。 吉祥看得出了神,觉得又想鼓掌了。 …… 吉祥有点不对劲。 敖光皱着眉,拦住吉祥的动作。 吉祥显然在神游太虚,都快把眼前的金玉糕给戳成了渣渣。 被敖光一挡,吉祥才醒过神来。 在敖光身边的侧席上的九蒙暗暗在心里拧了吉祥的耳朵一百遍。 他没看到此时周围有多少德高望重的老龙和贵客在盯着这里看么!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走神!这种场合能随便走神么! 九蒙完全把吉祥当成了自己的小崽子,吉祥此刻这种表现在一些守旧的人看来十分不合适,九蒙自己骂归骂,可是一想到吉祥可能会得到的诸如“不懂规矩”“粗鄙”之类的评语,他就浑身不舒服。 可是身份在这里摆着,即使真的有谁把自己对吉祥的负面看法明明白白地放到脸上,九蒙也不可能冲上去朝他一顿吠,只好在心里生气。 在他不清醒的时候,织织她们究竟是怎么盯着吉祥的?怎么个头长大了行为处事还不长进——还有陛下在干什么?怎么可以给吉祥喝酒?! 原来敖光见吉祥对自己的杯子有兴趣,也就顺手给他尝尝,却不知道自己下属在一边已经开始看得挠心肝了。 不过龙王认为吉祥长大了,只要不贪杯,喝点酒并不要紧。 可是九蒙还停留在吉祥小小一团在他床上滚来滚去的印象中——好吧,再见面以后,吉祥是真的长大了不少……但也没大得能酗酒了啊! 其实九蒙想多了,吉祥只对或酸或甜的果酒蜜酒感兴趣,真正呛辣的烈酒吉祥只舔舔就要推开的。 而且其实吉祥酒量挺不错,应该是天生的——九蒙昏迷的时候吉祥天天要到他那里去探视,然后就大肆做尽九蒙平时禁止他在自己院子里做的事情,比如在他的书上给上面画的人描红胭脂,或者摘他的宝贝桃花。这些事情九蒙在的时候还禁止不过来,更不用说他不在了。 于是有天在九蒙的桃树下挖蚯蚓玩的时候,无意间挖到了九蒙埋在那里的桃花酒。 织织本来是跟着吉祥的,可是当时织织嫌虫子恶心就独自留下他自去和姐妹说笑了,正便宜了吉祥自己偷喝酒。 九蒙酿的桃花酒最是清香,被埋在树根下浸了桃木的精华,一下子被吉祥开了坛,满院子都是酒香,如何能留得住,等织织发现的时候,吉祥肚子早就鼓得像只蛤蟆了。 那次是真的喝狠了,吉祥走路都要端着肚子,怕喝下的酒走得晃一点就要吐出来,那天晚上还一定要给敖光听他肚子的声音,摇一摇就能听到十分明显的水声。 那应该是吉祥第一次喝酒,喝了那么多竟然也没有大醉,只是半夜发了点热,第二天连个头疼都没有。 那时起敖光就知道吉祥长了个酒坛肚子,好在吉祥对酒并不执着,多半只把它当作特别的茶水而已,并不上瘾。 吉祥喝了一点点,发现这酒有些苦,于是推开。 “敖光。”吉祥抠抠敖光的衣带。 “嗯?”敖光漫不经心。 “敖禀和芙音穿一样的衣服。” “那是喜服。” “然后他们以后就在一起啦?”芙音不回家了,要永远留在北海和敖禀过日子——这是敖白跟吉祥说的。 “对。”敖光让人把吉祥面前的盘子都收拾走,那些菜先前上桌的时候多精致,现在就被吉祥弄得多惨不忍睹。“敖禀娶了芙音,所以要穿喜服。” 说完敖光看了吉祥一眼。 吉祥从来没有表现出对这种事情感兴趣过,带他来他也无非是能来找敖白听灯玩顺带吃饭而已,怎么会突然关心婚礼细节起来? 吉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心里莫名涌起的微妙感觉。 之前看到敖禀和芙音站在一起,大家都安静看着他们俩的样子,让吉祥看得目不转睛,有一点羡慕那种契合的气场。 想来想去,吉祥自己思想感情也组织不明白,于是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敖光,我也娶你吧 ̄” 敖光愣了一下。 九蒙把酒喷出好远。 吉祥很严肃:“这样我们也穿一样的衣服了。” “不过不穿裙子。”吉祥补充。 吉祥对自己的性别还是很拎得清的,织织曾经妄想哄他穿裙子玩,还要给他梳头绑小辫子,被他提着叽叽严正拒绝了。 吉祥想的是,如果和敖光一起穿上那个喜服,他站在敖光身边是不是也能想芙音和敖禀那样,感觉那么……理所当然? 他和敖光当然是要一直在一起的,可是和敖禀他们比起来,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吉祥是彻底羡慕了那种感觉。 敖光也做出认真的样子想了想,慢慢开口:“你没有钱。” “我有钱。”虽然不知道娶敖光和钱有什么关系,但是吉祥还是反驳。 谁说他没钱?之前从人间带礼物的时候,九百九给了他很多钱,现在还有剩的。 敖光用指尖点了点他们面前的彩漆金丝桌:“敖禀娶芙音,设宴三天,还有修整龙宫,添置日用事物,衣服珠宝,无一不花钱。你有多少钱?” 吉祥开始盘算:“我还有两个元宝,一匣子珍珠,还有玛瑙珠子和玉娃娃。” 织织说过珍珠比玛瑙和元宝都值钱,他有那么多颗,应该就是一笔财产了。 敖光说:“元宝姑且不算,珍珠和玛瑙玉娃娃都不过是你的玩具,这些零碎加起来连我们这个席位都置办不下来。” “那我是真的没有钱了。”吉祥只好承认。 九蒙别过头——不管是敖光还是吉祥说的话每一句都实在太过惊悚,他不忍再听下去了。 可是吉祥不甘心,他也想和敖禀他们一样,穿一样的衣服,然后诏告天下,他们从此就在一起了。 敖光等着吉祥苦苦思索,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 “我可以赚钱。”吉祥想到了。“九百九说钱是八王蛋,花了就去赚。” “那你打算怎么赚钱?”敖光问。 “我不知道。”这次吉祥倒是答得很快,一脸苦恼。他还真没想过要赚钱这种事情。 “我很有钱。”敖光提示。 九蒙一顿,忍不住若无其事地竖起耳朵。 “对啊!”吉祥恍然大悟。“织织说东海的宝贝都是你的。” “那你娶我吧。”吉祥思路又通了。 九蒙终于不堪重负倒下了。 “你还小。”敖光不置可否。 “为什么你总是说这句话?”吉祥瞪眼睛。 只要吉祥想干什么敖光不许,都要以他现在年纪小,等他长大再说为理由。 “我长的很快的。”吉祥提醒他:“要长多大你才娶我?” 敖光放下酒杯,眼睛终于带上笑意:“等到——你不用垫椅子,也能拿到九蒙书架最上层的画本的时候。” 吉祥想想,觉得敖光的要求挺合理,他现在还没有芙音高呢。 “不垫椅子,垫凳子行不行?”吉祥讲价。 “什么都不能垫。” “那好吧。”吉祥知道敖光一向很难说服,于是只好让步。 不垫凳子,踮着脚拿到也算数吧?他现在已经踮脚能拿到倒数第三格的画书了(九蒙的医书,上面有草药和面相等图,吉祥认为是画书)。 吉祥和敖光讲得挺高兴,可怜的九蒙在一旁风中凌乱。 刚才这是什么?算求婚还是定终身?还谈到了聘礼的问题——而且吉祥居然因为交不起聘礼于是把自己卖掉了?为什么要拿他的书架做标准?这不是明摆着要吉祥见天地往自己那里跑,量身高的时候顺便祸害自己的书?而且不对,陛下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揣测上意揣测得肠子都要打结的九蒙终于什么都吃不下了。 第107章 虽然是新婚,但突袭事件给敖禀敲了个警钟,撤宴宾客散尽以后立刻就和敖光几个关门密谈,连新房都顾不得进去了。 这个时候的新娘芙音在西海龙后的指点下安排打扫休整,打点接礼送客等等琐碎事宜竟也能理了个清清楚楚,还能腾空应付吉祥一干麻烦精的骚扰。 幼吉刚刚被崔钰轻松地拖着回去了,走时差点把听灯的衣服都拽破了。 有帝烨在,听灯并不能吃饱,于是留在北海的兴趣也不大,早早就走了。 吉祥对芙音的印象十分好,而跟着芙音过来的两个小丫头也十分有趣,愿意拿一些点心糖茶来招待漂亮的西海小太子——还有东海的小白猪。 芙音她们当初在碧波宫看到的,是挂在敖光肩上的小猪,对吉祥人形并无印象,结果敖白一本正经地介绍吉祥了以后,两个小丫头看着吉祥笑了个前仰后合。 “即便是不说,我们也认得出!”其中一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也没怎么变化啊。” “住嘴!”芙音骂了一声,自己也忍不住要笑。 这实在怪不得她们,吉祥不管是小猪样子还是人形,一双滴溜溜的圆眼睛都十分令人印象深刻。 不过这种语焉不详的调笑,吉祥向来是当作赞美的,并不生气。 敖白十分规矩地坐在桌边安静地自己剥糖花生,看她们对吉祥上下其手。 芙音看看敖白,又瞪了一眼抢着去摸小海星的两个丫头:“离了家就要翻天了,自顾着玩呢,我之前说什么来?” 她们立刻收了手,笑嘻嘻:“记着呢,早就分出来了,这就去拿。”说完就起身进了内室,捧出一个十分精致的鎏金并蒂缠枝红底盒来,一块硕大的绿松雕成吉祥锁,看得敖白在心里吃了一惊。 那个样子,别是芙音把自己妆奁拿出来了吧? 芙音笑着打开那盒子,拿了一个羊脂玉细颈瓶出来,看着十分剔透晶莹。 “我也没有带来什么好东西,这瓶子不值几个钱,里面装了黑水苗民取了夫诸角磨的粉,用来挡灾厄。” 芙音亲自把玉瓶放到敖白手里:“也并不是什么事都能挡,但只要不逆天或者招惹霸道的强人,也多少有用的。” 敖白连忙道谢:“这已经太贵重了。” 敖白并不是客套,夫诸早就死绝了,而苗民虽是神裔,但却厌世冷漠不好亲近,芙音能拿到这个东西,他也有些意外。 芙音笑笑:“也当作见面礼了。” 其实芙音在这之前,敖白敖离敖真吉祥,还有跟来赴宴的孩子,也已经按照亲族客人之分准备了礼物,但今天却又额外给了敖白一份。 敖白自己也知道这恐怕只给自己,两个哥哥都没有的,这才推了一下,看芙音坚持,这才收了。 不管芙音是看他年纪小还是临时起意,敖白都觉得有些窝心,不觉在心里对芙音亲近了几分。 吉祥在凳子上扭来扭去,想探头去看那个盒子里还装了什么。 芙音抿嘴:“也有给你的,急什么。” 吉祥倒不是想要礼物——他什么都不缺,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他只是想看看那个漂亮的盒子。 芙音笑着把他伸出来的爪子拍掉:“这个东西男孩儿不能随便碰。” “我不要东西,我想看一看。”吉祥说。“上面的花纹很美丽。” “不管你要不要,我都给你。”芙音点点他鼻子。 吉祥想了想:“那你把之前那把剑给我呗?” 那天芙音握着剑的样子可威风,吉祥念念不忘。 芙音和小丫头都噗哧一笑:“那个有什么好的?要是真想耍剑,你们东海自己的兵器可比那个好得多了。” 吉祥被她们笑得有点扭捏:“看起来漂亮。” 芙音乐了,转头拿了一个用帕子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对小小的黑色……角? 吉祥皱皱鼻子:“这是什么?” 黑得发亮的尖角上,盘着螺旋白纹,中间却是空的。 “这是通天犀的角。”芙音轻声说。“能分水解毒,不过在我家里也有人拿它求姻缘。你要是有了不想和他分开的人,就给他一个,自己留一个。” 犀角被打磨得很光亮在尖顶上钻了个小洞,一根细细的红线从中穿过。 芙音取了一个,拉起吉祥的手。“我听说你已经挂了个小葫芦,那这个就戴在手上吧。” “另外一个要收好,这是一对的,弄丢了一个另一个也废了。”芙音说。 吉祥虽然不觉得这个黑乎乎的东西有什么好的,既不会发亮也不美丽,但是毕竟是芙音郑重送的,于是也就认真收了起来。 小小的月牙形犀角像个小坠子挂在吉祥手腕上,吉祥挥了挥拳头,犀角晃荡了两下。 “和你的衣服很相配呢。”两个小丫头夸赞。 他来北海的衣服是和敖光一起做的,那么也和敖光的衣服很相配,吉祥想着,又觉得这个小玩意其实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看了。 …… 因为家长要迟些再离开,而吉祥敖白都还要上学,于是小猪被九蒙先提溜着带回了东海。 九蒙离开了这么久,突然出现的光辉大大盖过了回来的吉祥,织织率领惊喜的众人簇拥着九蒙表达思念之情,只顾得上随手塞给吉祥一个包子就叫他自己边上啃去。 吉祥十分不平衡,数次挤进去寻找存在感无果,只好悻悻地自己去厨房摸东西了。 到了晚上吉祥才再次成为了焦点。 “你是蘑菇么?一晚上长一截?”织织一手捏着吉祥的袖子一边戳他额头。“这才去了几天袖子居然短了?” “这是出发前才做的,因为是厚衣服还做大了些……试穿的时候还空出来的,现在倒是正合适了。”一个宫婢也比了比吉祥的身量:“在北海吃得太好了?” 吉祥泡在水里,躲开织织的手指游开:“我要快点长大。” 元宝浮在水面上舒展触手,偷眼看了看吉祥。 直到进了那个奇怪地方,被敖白追着打之前,吉祥都没有什么异状,可是…… 失去意识前那个印象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虽然没人知道他半昏迷的时候似乎看到了吉祥突然变大,但元宝还是有点心虚。 反正等清醒过来吉祥还是老样子,至于袖子短了……应该是现在正在抽个子吧? 元宝矛盾地打了个滚,看吉祥被捞出水搓背。 今晚敖光还没有回来,吉祥得独自睡觉。 其实吉祥已经有点习惯自己睡了,敖光总是睡得比他晚起得比他早,这和自己睡也差不多是一样的。 不过——现在九蒙回来了! 吉祥兴冲冲地撞进九蒙的院子:“九蒙九……蒙?” 守株待兔的九蒙指尖一弹,大门就自动在吉祥身后关紧,然后阴恻恻一笑。 吉祥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来得正好。”九蒙温和地说:“我正有几件事想问你……” 吉祥一看的九蒙的脸色就知道不对了,哪里顾得上他说什么,拔腿就想跑,被九蒙迅速抓住。 “我的桃树怎么秃了?”九蒙提着吉祥的衣领子咬牙切齿:“还有我的书房!织织帮你整理了也没用!里面乱七八糟的是怎么回事?” 吉祥眼神游移,心想织织不仅整理了书房,还把院子的地平整了回去呢。 吉祥有个大优点,就是坚决不说谎——于是遇到这种问题他既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说谎嫁祸,于是只能装死。 九蒙见吉祥消极抵抗,杀气腾腾地把吉祥提进屋,扒裤子。 “你不能打我!”吉祥急忙自救:“我要告诉敖光的!” “你告吧。”九蒙怒极反笑:“把你做的好事也告诉陛下,看他打不打你!” 吉祥立刻萎了。 敖光已经好几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是不会包庇吉祥胡闹的。 而九蒙又和敖光象征性地打三下不同,实打实地揍屁股还要吉祥自己数着,数够了二十才算完。 头几下还不觉得有什么,同两个屁股瓣被反复拍巴掌几次以后是非常非常疼的,九蒙其实揍到一半也心软,想着吉祥半中间要是嚎出来就顺着台阶停了,结果吉祥愣是自己捂着脸挨了二十下,鼻涕眼泪糊了一手也没哭出来。 看吉祥这样子九蒙反而后悔了,觉得自己气急了也不至于这样下重手,吉祥屁股都拍肿了。 而且小猪是真长大了,居然能忍住不哭鼻子。 吉祥见九蒙看着像是消气了,于是开始扮委屈,哼哼唧唧说疼。 “真疼?”九蒙去摸他屁股,才刚碰一下吉祥就鬼哭狼嚎。 好吧,这下有天大的气也觉得吉祥受到教训了,九蒙想了想,叫吉祥自己趴着,起身出门。 “你去哪里?”吉祥抻着脖子看。 “拿些酒烧热了给你敷屁股。”九蒙放软了口气。 吉祥愣住了。“酒?” “我之前酿的还剩了一坛子,就埋在院子里。” 吉祥突然觉得屁股更疼了。 …… 等敖光回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吉祥撅着个屁股睡得挺香,把脸埋在被子里。 敖光伸手想他他姿势调端正些,结果才碰了两下,吉祥就给惊醒了,眼睛都没睁就叫疼。 “不要碰屁股。”吉祥扭开,依旧趴着。 “怎么了?” “九蒙揍了……”吉祥揉眼睛。 敖光了然。 从吉祥喝了一肚子桃花酒那天起,敖光就知道这顿揍跑不了了,现在不过是比预期的提前了一点。 “织织没有帮你揉?” “九蒙涂了药。”说了两句话,吉祥就醒了,翻起身来,爬到床边去掏衣服。 “这个给你。”吉祥把芙音给的犀角掏出来,然后拉着敖光的手要系,却不会像芙音那样系活扣,纠结了半天才系好。 虽然系得难看,但好歹很结实,吉祥很满意:“芙音说这是个好东西。” “灵犀角?”敖光看了看。 吉祥已经又滚到被子里去了,然后自动调整屁股不着地的姿势,继续睡觉。 “你系了个死结。”敖光看那鼓鼓囊囊的一坨绳结。 吉祥打了个呵欠,已经半梦半醒了,想开口却抵不住困意打起了呼噜,梦里还满以为自己已经把回话说出口了死结有什么不好?这样你就拿不下来啦。 第108章 吉祥向来是个不记打的,屁股还没消肿呢,下了学回来就屁颠屁颠地又去祸害九蒙。 九蒙搬了张青竹躺椅放在桃树下,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吉祥冲进来,又合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休息好的缘故,他现在困得很。 吉祥戳戳他的脸:“真的回来了啊。” 之前每天进来,院子里都空荡荡的,现在九蒙好歹回来了,吉祥总是忍不住要确认一下。 九蒙抖落袖子上的花瓣,拿出个包得圆乎乎的东西塞给他:“拿去玩,不要吵我。” 吉祥接过来,半个身子趴在九蒙腿上,一层一层剥开,发现里面是个鸽蛋大小的圆球,晶莹剔透,于是一把塞进嘴里。 “什么东西都尽往嘴里填!也不问问是什么么?!”九蒙被吉祥不假思索的举动给气乐了。 “甜。”吉祥含糊不清地说。“是糖球呗。长得就像。” 九蒙睁开眼睛,盯着他看。 吉祥嘬了一会儿,突然间脸皱成一团,胡乱扑腾了起来。 九蒙看到了想看的东西,满意地又闭上眼睛。 吉祥觉得舌头都麻了,明明刚吃进嘴里时比蜜还甜,等外面的糖衣渐渐变得薄软了以后稍微用力就嘬出个洞,里面瞬间迸出酸不溜秋的汁液来! 小猪被刺激得眼泪都迸出来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再来一个。”他摇摇九蒙。 九蒙睁开眼睛,瞪他:“不嫌酸?” “酸得要命。”吉祥眼睛晶晶亮:“不过真有意思。” “我没有了。”九蒙说。“这不是我做的,是买来的。” 九蒙没有骗吉祥,这确实是买的,自家做的点心糖果通常都不会玩什么花样,实惠为主,所以这种逗趣的糖球他是真不会做。 吉祥不相信,要去搜他口袋,被九蒙利落地扔了出去。 “糖球?”敖光回过头:“莫胡闹,我不会做那个。” “织织也说不会。”吉祥蹲在椅子上装消沉:“吉祥,你真是可怜,想吃个糖球都吃不到,也没有人愿意理睬你……” “……” “偌大的龙宫没有人关心你,谁知道你心里这么难过 ̄呢 ̄” “……” “好了,去穿鞋。”敖光被吉祥的‘自怜’弄得无法,只好推开桌上的卷宗。 吉祥飞快地跳下椅子:“穿鞋做什么?” “带你出门。”敖光简洁地说。 吉祥经常偷溜,但总是往人间跑,每天出门也都是按照既定的只有龙宫里的人才能走的海路上学,其实并没有好好地在东海玩过。 虽然龙宫坐落在王城里,但是敖光的威严还有卫兵摆在那里,平日附近也没有普通水族能够靠近的。 因此吉祥都差点忘了,在龙宫外面,还有一座华美的王城。 他被敖光从天上带下来的那天,所看到的奇异城市。 敖光换了样式低调的常服,嘱咐不可高调亮身份,就牵了吉祥出龙宫,也不坐车了,慢慢一路走着跟吉祥说王城和龙宫的过去。 “你小时候就这里就是个城了?和现在一样?”吉祥很惊讶——不过与其说惊讶王城的历史悠久,倒不如说他惊讶的是敖光原来也有“小时候”。 “有一点不同。”敖光想了想。“也是不断慢慢变化的。” 和人间的城镇借到不同,海里的王城并不受限于只能建在地面上,有巨大的石礁,里面无数孔洞,洞穴大小不一,因为洞穴黑暗,里面多数都漏出灯光,洞口多用五彩的大贝壳做了棚窗或是门,眼下全都是开放的,形态各异的水族们进进出出,也有老板在门口招揽生意,笑脸迎着每一个过往的人。也有和人间一般整齐规划的方正街道,明珠做了街灯,很多水族也并不走路,坐着驯化的透明水母悠闲自得地游动,也有专门为速度很快的海马开设的道路,穿着便装的水族骑着一脸暴躁的各色海马风风火火地赶路,十分有趣。 吉祥立刻眼馋了:“那个很美丽。” 透明的水母确实漂亮,大大小小形态各异,还有拖着长长裙带边的,随波逐流,十分好看。 敖光弹了一下吉祥额头:“那是你坐的么,也不仔细看看。” 原来,水母虽然占了个外形,但是速度毕竟不快,脾气也温和,上面乘的,多数是着长裙的美丽女子,感情是慢慢逛街专用的。 路上偶尔有小贩子推着独轮车走动,磨圆了的螺壳做的轮子上涂着各种花纹图案,卖首饰的就在车上插几个珊瑚枝,各种亮晶晶的耳环手链之类的小东西挂在上面光是看也觉得很令人愉快,买小点心的用水晶做了个半圆的罩子扣在车上,这样既能展示卖相,又能不污了东西。 敖光教吉祥辨认,小车卖什么,基本上都在轮子上画了出来的,换句话说,轮子就是他们的招牌。 当然,这种摊子上的东西自然是很便宜,相对也没有那么精致,所以即使吉祥看到点心就走不动道,敖光还是半拖着他走开了。 一路看下来十分明显,即使是生活在王城里的水族,也分三六九等,卖东西的小贩打扮就是一个样子,在门口揽客的老板又是一个样子,还有很多看起来更体面的水族在走动,这一点也和人间有些类似。 敖光把吉祥带到了一处更热闹的地方,和刚才大石礁还有独轮车不同,这里的店子全都是独立的,都用各种贝壳海草装饰门面,有夸张些的,还用宝石点缀了招牌。 敖光带着吉祥走了一会,进了一家招牌花里胡哨的店子。 吉祥一看清店里的样子就鸡冻了。 角落排着好几个大桶,每个桶上面都插着一个小铲子,一桶冰渣似的透明糖霜满得堆出了个尖,一桶小小三角形的坚硬饴糖里面能看到细碎的玫红色花瓣,一桶绿莹莹的草根样子的梅糖,剩余的几个桶都是装着各种原糖材料,给人称了回去自作点心。 店中间是一排宽宽的架子,上面摆着好些个方正的托盘,里面有润喉但是甜滋滋的甘草球,金黄色透明的寸金糕,做成花瓣形的甜酪,软绵绵的黑糖酥,上面还洒满了核桃碎……柜台上还有一溜儿透明的大水晶罐子,里面也是各种不同的东西,吉祥还能看见九蒙给他的酸糖球也满满当当地装在其中一个罐子里。 大概很少有客人进了这店里不激动得流鼻涕的,看店子的年轻人见怪不怪,笑眯眯地给了吉祥一个多宝格盘子:“喜欢什么自己挑吧。” 吉祥不接盘子,先回头看敖光。 敖光点头,意思是带着钱呢,吉祥这才举着盘子大肆转悠。 年轻人穿得很素,并不像店子那么花哨,态度也十分亲切,一边和敖光搭话一边注意着吉祥需要什么。 做生意久了的人眼睛都毒,吉祥和敖光穿得都不算扎眼,但是那做工用料还有看似简单的配件都是十足的好货色,进了哪家店都不会有人怠慢。 “客官真是挑对了时候,现在店里空了些,能慢慢挑。等上灯了大家吃了饭出来,这里每天都要挤满人的。”那年轻人打开一个水晶罐子,给吉祥倒出好几个圆滚滚的酸糖球。 “生意好。”敖光言简意赅地寒暄。 “托福。”那人笑出一口白牙:“不是我夸口,大人孩子都爱来我这里,不管是买了先做好的糖球儿还是自己称了回去做都是极好的,这城里很多小姐都只认了我家的东西呢。” 吉祥举着盘子过来:“再拿一个盘子。” 敖光低头,看到上面分的六个小格子都给堆满了不同的东西,微微皱眉:“就这么多了,不许再要了。” 吉祥如遭雷轰:“我还有喜欢的!” “买了回去也不能立刻吃完。”敖光说:“与其要放那么久,不如下次再来买新鲜的。” 吉祥不干,他精得很呢,敖光每天都一副忙得要死的样子,下次再带他出来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还不如一次捞他个够本。 那年轻人看一大一小两个客人僵持不住,连忙打圆场,朝搂上喊了几声。 一个年纪更小的伙计下楼来,拿着两个小小的瓶子。 吉祥:“咦,你的眼睛红红的,哭了么?” 那伙计很明显没有年轻人大方,腮下脖子上还有没煺干净的麟,局促地回答说:“我是南边乡下来的赤炎族,眼睛天生是红色的。” 年轻人拿了那两个小瓶子,伸到吉祥面前:“这是饴糖熬化了以后加的桃子汁儿拌的糖膏,这瓶子是桂花浆,是我们新做的还没卖呢,你们买的多,算作一点添头。吃个粥拌在里面也很不错。” “只能拿一个。”敖光说。 吉祥犹豫了半天,挑了桃子的攥在手里。 其实敖光有点失策,他看着刚才的盘子也不见很大,怎么就能装这么多东西?他并不愿意给吉祥吃太多甜食。 年轻人开始给吉祥一样一样打包,敖光站着,突然开口:“你从南边来的?” 那个小伙计一直手不知道往哪里摆,敖光又生的威严,吓了他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是。 “来这里多久了?” “才来的两天。”那小伙计说:“表哥在这里开了个店子,我来打下手。” “在家里不好?”敖光问。 “南边打仗呢。”那年轻人插嘴,把包好的东西拿给吉祥抱着:“老家现在不太平,听说那恶鲛凶得很,我弟弟就有个朋友死在他们手里了。” 那个小伙计缩了一下。 “当地驻军不作为?”敖光问道。 “不不,虎贲军把他们逼退到了黑麟崖那边。”那小伙计突然说:“我朋友是参了军,战,战死的。” “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偷偷摸过来呢?”那年轻人接话。 敖光点头:“也是的。” “这小子也想去参军,所以才被家里赶过来了。”年轻人朝自己表弟努努嘴。 “到后面熬糖汁去。”年轻人轰他:“你这样的去了也是给将军他们添麻烦。” 小伙计说:“我娘不让。其实,我也想保护家乡……” “有这个想法就很好。”敖光说。 “对。”吉祥附和。 “让你们见笑了。”年轻人戳了小伙计一下,小伙计腼腆一笑,灰溜溜地跑了。 吉祥收获颇丰,被送出店子时乐得几乎要飘上天,等缓过来以后才发现敖光兴致不高——或者应该说很低。 吉祥想了想,在纸包上抠了一个洞,倒出一个糖球来。 “敖光,你不高兴?”吉祥递给他:“吃了就高兴了。” 敖光接过糖球,柔声道:“谢谢。” 吉祥趁机自己也塞了好几颗。 “高兴了么?” 吉祥认为敖光进店子以前,心情还是不错的,现在却变得有点不对。吉祥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糖果不能解决的,于是果断大方分享,不过怎么这好像对敖光没有用……?吉祥仔细观察敖光的表情。 “吉祥。” “嗯嗯?” “这个太酸,下次不要买了,也不要一次吃太多。” 吉祥一脸纠结:“来不及了……” 第109章 吉祥只知道难得能和敖光出门,还带回了那么多能让他得瑟的糖果,却不知道在店里的寥寥几句对话背后意味着什么。 渐渐开始有很多吉祥不认识的人进出龙宫——当然是在前面的议事殿,他们从不越过中庭,而敖光也不待在书房了,整天整天地和那些人在一起,九蒙也私下他到前殿那边去了,说大家忙正事不许打搅,还下了死命令,放学后直接回来,不许在路上逗留,连转头看一眼花花草草都不可以。 吉祥有点抑郁,他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限制过。 而且他能感觉得出来,敖光的状态——不至于到疲惫,但绝对不轻松,吉祥觉得敖光的脸板得越来越紧了。 “我很想知道一件事。”吉祥抱着个小陶盆发愁:“打仗很伤脑筋的么?” 陶盆里面种着一株会跳舞的芽芽草,正在自得其乐地用叶子打拍子自己扭来扭去。 现在全招摇山都知道青华是要把吉祥往小园丁方向努力培养了,吉祥都到哪里带着各种植物,大家都取笑他,说青华要他继承自己衣钵了。 “我也很想知道一件事,为什么你们总是这么悠闲快活?”敖白头也不抬地回应,同时两只手龙飞凤舞,写个不停。“你怎么又溜过来了,小心我师傅回来。” 不只敖白,紫宸阁的孩子们几乎都是在一脸狰狞地写写涂涂,吉祥一脸懒散地蹲在敖白的案桌边,和身边的场景十分不和谐。 紫宸阁崇尚的是所谓精英教育,不论是仙法还是文修武练,都是极其严苛辛苦的——这也是为什么敖白有些同学十分看吉祥火离之桃他们十分眼红的原因,同样是演礼课,他们总有记不完的乐谱,而青华那边除了丹朱还像话些外,火离他们全都十分离谱,一首曲子竟然背不住要分工,你弹一段我弹一段,凑在一起能完整奏完就乐不可支,得意洋洋,即便是这样,青华也放牛吃草。 更不说一些书算和仙法修习课了,任谁在自己精神紧张地挥毫赶工的时候瞥到几张熟面孔一脸痴呆(主观看法==)地经过窗外,甚至是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炫耀自由,一副闲得要死的样子都不会觉得舒心的。 “不会的,我师傅说今天是他们三个老头子的喝茶日。”吉祥说。“还说来了客人,要聚在竹楼喝茶呢,所以他就留了作业,然后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敖白吸气,转转手腕,再次蘸墨奋战。“你刚才说什么……打仗?” “嗯。”吉祥很忧郁。“九蒙说东海一个旮旯里出了叛军,现在正在对付他们,叫我不许给敖光添乱。” “其实我从来不添乱的,九蒙真是越来越小心眼了。”吉祥说。 九蒙虽然病好了,但是却变得有些奇怪,吉祥曾经亲眼看见他一会笑一会拉长个脸,还自己跟自己嘀嘀咕咕,然后被吉祥指出来了却打死不承认。 “叛军啊……”敖白停下笔,若有所思:“听说北海也是。那天不是出了事情么,后来禀叔和钦叔去查了,之前明明没一点苗头……说不准北海也要打呢。” “现在宫里气氛有点不对头了。”吉祥说:“织织说昨天晚上和她住一起的姐姐偷偷哭了,害怕家乡出事。” “没事的。”敖白想了想:“哪里没出过叛乱呢,以前西海也有的,过阵子就压下去了。对了,火离他们呢?” “刚才一起做了作业,火离带之桃去泡温泉了,丹朱不愿意和我来这里玩。”吉祥想了想。 “嘿,那凤凰……大哥不在,他会来才怪呢。”敖白转转手腕。“不过二哥倒是快回来了。” “敖离?” “嗯,他只被罚下去百年,保人间皇室两朝繁盛。”敖白若有所思:“时间也快到了。对了,听说九百九那家伙发达了。” “啊?” “我哥说他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两个丹丸,脱了凡胎,成了个真正的嫩脸道士。” 九百九本来就是个半吊子道士,虽然不着四六,但是若是没些资质,也不能入门的。敖白早前也看出来了,虽然九百九的道术时灵时不灵,但要是真没根基的话,连那五成几率都不可能有。 “哦哦?”吉祥很高兴:“那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还想着一定要早早再去找他玩几次呢,织织说凡人只能活很短的时间。” “对啊,天上一日……”敖白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住话头。 吉祥兀自高兴:“我可喜欢九百九了,他有很多元宝!” 敖白心不在焉地应和两声,就不说话了。 …… 敖白说叛乱通常很快就能平息,可是吉祥却一天一天发觉敖光更忙了。 所幸敖光不管再怎么忙,都会回去睡觉,然后赶在吉祥睡着前听一下吉祥向他报告今天行动,或者小猪成长的心路历程。 这样吉祥就觉得很满意,觉得敖光再忙也不会忽略自己,似乎很麻烦的战事也不算什么了,横竖不会打到龙宫里,敖光也叫他不要在意这种事情。 如果龙瑗没有出现的话,吉祥会觉得生一切仍旧很安逸,敖光宽容九蒙嘴硬心软,青华温和疼爱,这种生活大概会永远持续下去。 根据军报,南边叛乱的恶鲛不过是一股乌合之众,向来就不服管束,被逼退到最边缘的地方蛰伏,不知为何突然暴起,与驻军几次冲突直至正面开战。 东海派去驻守的虎贲军以骁勇闻名,不知为何竟然一时也拿不下叛军,所以近期来往龙宫的军报才多了起来,龙瑗也是这个时候,以虎贲军副将的身份,进宫回报并商讨战事的。 吉祥第一次见到龙瑗,是因为敖光晚归。 吉祥已经习惯半睡半醒等着敖光回来,哪知有一夜过了半夜还不见敖光影子。 通常吉祥有动静,值夜的宫婢都会过来察看,不过因为吉祥迷迷糊糊,半梦游般晃荡出门,无声无息,竟然谁都没有发觉。 吉祥知道敖光多半就在议事殿,要不就是殿里的六角暖阁里。 虽然一路有护卫巡逻,但是因为敖光默许,吉祥在宫里都是可以横着走的,向来想去哪里去哪里,所以虽然奇怪小猪半夜光着脚溜达,但是叫了两声吉祥不搭理,吉祥若是要人陪也不会轮到他们,又各自都有岗位,于是也就没有人阻拦了。 暖阁里果然灯火明亮,吉祥想也不想就要上前推门,里面一声娇叱:“什么人!” 紧接而来的就是利器破空声。 吉祥根本没睡醒,等“咣啷”一声,铁器掉落在坚硬地板上发出清响时,吉祥才眨眨眼睛,停下步子。 “陛下?”一个声音愕然响起。“谁……” 门从里面打开了。 吉祥顶着一头乱毛站在门口,看到一屋子的人都盯着自己,地上一只红尾三菱镖闪着冷光。 敖光抬头看见吉祥,站起身来:“夜深了,明天再议。” 一屋子的人急忙跟着起身。 “陛下,那海图……”一个身穿红甲的女人才开口,看到敖光的目光就止住了,转而看了吉祥一眼。 “宫里自有守卫,不必大惊小怪。”敖光跨过地上那只三菱标,伸手抱起吉祥。 敖光没有立刻迈步,而是摸了摸吉祥的脚心,皱起眉来。 吉祥清醒的时候就不喜欢鞋子,更不能指望他迷糊的时候还能套上。 吉祥蹬了一下,揽上敖光脖子,从他肩上看去。 在一群或黑灰或蓝的打扮里,那身红甲尤其抢眼。 不过她和所有人一样,都躬身垂头,一直没有抬头。 黑亮的长发被高高束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柔化了身上红甲那冷硬的线条。 敖光走得很快,吉祥一下子就看不见暖阁了,那截雪白后颈却莫名地立刻十分清晰的印在了他脑子里。 “下次不要等了,自己先睡觉。”敖光一路走一路说:“今天不过是晚了些,我一夜不会去,你就等一夜?早上怎么上学?” 吉祥回过神,不知为何突然十分清醒了:“就是要等一夜!” 敖光瞪他,吉祥也瞪回去。 “我找九蒙陪你。”然后敖光投降。 “不行。”吉祥把头埋进敖光肩窝里:“我要等你。” “那不睡觉了?” “不睡觉了!”恶狠狠的口气。 “……吉祥。” 吉祥不回答,而是咬了敖光肩膀一口。 敖光抱着吉祥走在长廊里,止住了几个侍卫要跟上的脚步,嵌在彩廊上的明珠熠熠生辉,也把敖光和吉祥的影子在身后搓成一团。 敖光任由吉祥磨牙,安静地垂眼看着自己的步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不回来不行,我不睡觉了。”吉祥松了嘴。“所以不要再这么晚了……” 敖光把吉祥的光脚罩进自己的宽袖里,柔声答应:“好。” “我睡着了也不能偷偷回去做事。” “好。” “下次不要再让我去找啦,要自觉呀。” “好。” 吉祥满意了,伏在敖光肩膀上打了个呵欠,不等敖光走回去,就睡熟了。 梦里他和元宝在石头缝里捉到了一条雪白雪白的小海鳗儿,在桶里游来游去,最后被他和小海星洒上胡椒烤了个香喷喷,吃掉了。 第110章 敖光向来说到做到,不再半夜回去睡觉,可是相对的,除了睡觉的时候,吉祥能看到敖光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就连九蒙似乎也变得忙碌了起来,还更暴躁了,知道他半夜跑到议事殿去了以后,把他的耳朵都揪肿了。 “不许再这么做了。”九蒙松开吉祥,又去戳他脸颊:“现在宫里这么多人进进出出,你太显眼了。” “我不跟他们说话,我只去找敖光。”吉祥暴起反扑,被九蒙轻松镇压。 “你……”九蒙皱眉,恨铁不成钢地把他摁住:“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话做事都被人盯着看?” “啊——?”吉祥仰头,一脸呆滞。 九蒙扶额。“先前陛下把你带去北海,又时时把你放在身边,就已经引起很多议论了。” “我不明白。”吉祥说。“我本来就一直待在敖光身边的,这关他们什么事?” 九蒙语塞。 吉祥被敖光带回来,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敖光,在小猪心里,再没有比和敖光待在一起更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可是事情,远远没有吉祥的眼睛看起来那么简单。 敖光身为龙王,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瞩目,之前对吉祥百般纵容都在宫里,传出去外人不过也是惊奇或笑谈龙王过分溺爱一只小猪罢了。 可是敖禀婚宴,从某种意义上了说是家宴,撇去宾客不算,敖家的同族都去了个七七八八,敖光仍旧把吉祥带在身边同进同出——敖禀的新娘对敖白吉祥一视同仁,只给族里小辈的见面礼吉祥也有,这从某种方面来说,也代表了敖禀对吉祥的态度。 而敖闰的儿子敖白向来跟吉祥交好,敖钦也一副和吉祥熟稔的样子,四个龙王这种举动只差没登高昭告天下他们承认吉祥在四海内的地位了。 而且敖光和吉祥在酒席上的互动……一想到那个九蒙就嘴角抽搐,他没有心情去考虑敖光和吉祥是不是认真的,那也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他只知道,那些话他能听见,那么想听见的人也能听见。 九蒙盯着吉祥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跟吉祥解释,敖光这两个字代表了太多东西,吉祥不管以什么方式存在,迟早都要被人提出来,或议论或审视,甚至是……反对。 所以九蒙才禁止吉祥去前殿,他相信敖光有能力也有应对争议的办法,敖光的威严无庸置疑,但吉祥不过是只什么都不会的小猪,因此九蒙不希望吉祥在这种时候站出去当靶子。 吉祥在家里受尽宠爱和包容,不代表外面的风雨就不存在了。 九蒙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恶狠狠地威胁吉祥,要是再乱跑到前殿去就自己去想后果。 虽然吉祥经常招惹九蒙,但是九蒙养了这么久的小猪,也早已收集了不少整治吉祥既快速又有效的办法,吉祥也知道,自己的卷尾巴一直捏在九蒙手里呢,偶尔气他不要紧,但是九蒙真急了自己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老实保证在近期不再到前殿去了。 “对啦。”吉祥想起一件事情。“进宫里来……有个穿红甲的,叫什么名字?” “你说龙瑗?”九蒙说。 “你认识她?”吉祥睁大眼睛。 “只有你不认识她。”九蒙嘲笑:“以女子之姿叱咤沙场,年纪轻轻就成了虎贲军副将,没事别招惹,你打不过她。” 女将军……吉祥眨眨眼睛。 “军队里的人都不是能开玩笑的,龙瑗又是出了名的冷硬,别靠近她。”九蒙告诫道。 昨天晚上的事情九蒙很快就知道了,包括龙瑗出手差点误伤了梦游的吉祥的细节。 龙宫对吉祥来说没有禁区,吉祥不被阻拦是正常的,但是龙瑗他们并不知情,九蒙理智上能理解,商讨军情的时候确实需要警惕心,但是出于私心,他还是觉得龙瑗贸然了,若是真的有宵小,当宫里这么多侍卫是摆设么? 不过九蒙也不是个会让主观思想影响判断的人,他十分明白,昨晚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吉祥是理亏的。 不但在宫里随意行走打扰敖光办公,还让敖光抛下事务亲自抱他回去睡觉,这种事情宫里人看多了不足为奇,但是在别人看来,能安到吉祥头上的帽子就多了。 更不用说吉祥现在已经不是个小娃娃了,亏得圆脸圆眼睛让他看起来稚气不减,要是吉祥再长得漂亮些,年纪再大一些……光是在众人面前跟敖光撒娇要敖光回去睡觉,就足以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了。 想到这里,九蒙不由得伸手捏住吉祥的两颊,企图把吉祥的脸型往瓜子形状挤。 怎么挤都是包子脸,要不是吉祥天生有个小下巴,否则真的圆得没边儿了。 眼睛倒是够大够黑亮,可是有哪个美人的眼睛不是一汪秋水勾魂摄魄,谁像吉祥的眼睛一样成天像见了金山似的贼亮? 晚上不经意看见都能吓一跳。 九蒙松开手,叹了口气:“连做狐狸精的资质都没有。” 虽然吉祥觉得狐狸精都十分美丽,但是九蒙的口气里的轻蔑连掩饰一下都懒,于是立刻瞪大眼睛,扑上去要咬他。 这时织织出现打断了他们,提着个篮子笑吟吟地走近,先朝九蒙行了个礼,然后才把吉祥从九蒙身上撕下来。 九蒙看到织织提的篮子,神色有些古怪:“织织,小草呢?” 织织抿嘴笑:“原是小草负责这个的,是今天我见了有吉祥的信,想着他也在这里,干脆替了小草拿过来,一起给吉祥。” “信?”吉祥凑过去看。 织织手里的篮子装着一朵浅粉色的芍药,还有一个小小的金色海螺。 织织拿了小海螺给吉祥,把芍药连同篮子都给了九蒙。“莫说昆仑最多仙草灵花呢,也是我们见识少,这信真是没见过更别致的了。” 九蒙狼狈地瞪着那个篮子里的芍药。 吉祥晃晃手里的海螺:“敖光的信都是写在纸上的。那个花怎么写?” 海螺传音他倒是用过,敖白曾经带了一个去招摇山玩。 织织连忙堵了他的嘴,笑眯眯地看也不看九蒙就把吉祥拖出了门。 吉祥兀自挣扎:“我想看看那朵花呀。” “就是不给别人看,才用了那花的。”织织推了他一把:“笨蛋。” “那要怎么读信?” “我也不知道。”织织说:“自己去问九蒙大人,小草说了他收了好多次这样的信了,刚说的时候我也还不相信那个就是封信呢。” …… 吉祥第一次收到信,不急着自己听,首先就想去找敖光给他看。 织织却告诉他敖光不在书房,已经在前殿待了一天了,怕是也不过来吃饭。 吉祥悻悻地独自往回走,走着走着又莫名想起了那截脖子。 刚才九蒙也给他解释了,骂他半夜乱走,被人当作了贼,差点被伤到,吉祥才反应过来昨晚的那支镖,原来是冲着自己来的。 吉祥停下步子,原地转了两圈,觉得有点生气,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气有人把自己当贼,还是气那截脖子看起来太白。 想来想去,吉祥又想去看看敖光现在在干什么了。 可是九蒙刚刚说了,不许他再去打扰敖光办事。 吉祥坐在走廊栏杆上发呆。 织织有事做,小海星也自己跑去玩了,敖光也不在,实在闷得很。 他掏出织织刚给的小海螺,朝螺口吹了口气,放到耳朵边。 敖白的声音响起来。 “吉祥,我明天不去上学了,我有事情。” “……不过你不要和大伯说起啊。” …… ??没有了? 吉祥晃晃海螺,又凑到耳朵边。 敖白就为了这两句话寄了个海螺来? 吉祥以为这海螺坏掉了,等了半天,刚想把它从耳朵边移开,海螺里又传来了一句话。 声音十分小,但是还算清楚。 “吉祥,我想……去一趟地府。你……” 吉祥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半句话。 吉祥想来想去,也没琢磨出来敖白究竟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不上学搞个假也就是了,干嘛还特地跟他说一声?而且他干嘛要跟敖光说? 最后一句最奇怪,只说了一半。 吉祥不知道敖白去地府要干什么,莫非他想叫上他一块去?就像去人间玩一样? 吉祥挠了挠脑袋。 可是溜了两次以后,龙宫现在盯他盯得可严,在宫里怎么溜达都可以,想出去,不行。 一定要敖光或者九蒙同意了才可以,如果不告诉敖光,那敖白想叫他去他也去不了啊。 其实……地府还是蛮好玩的,有漂亮的花和奇怪的桥,也不知道幼吉是不是还想尽办法溜出来去找听灯。 吉祥抑郁了,他现在想干什么都不行,不能去找敖光,也不能出去玩。吉祥仰头看,前面不远处的琉璃瓦顶闪闪发光。 那个斗拱后面就是前殿前面的白玉阶梯和广场……嗯? 吉祥眨眨眼睛,掏出了呼噜。 他不过去,在这里看看总可以吧? 呼噜带着他晃晃悠悠升上了屋顶,吉祥伸长脖子,果然看见了议事殿。 吉祥又飞高了些。 看得十分清楚——吉祥得意极了,开始搜寻敖光的身影。 看了半天除了经过的宫婢和站岗的侍卫什么都没有,吉祥这才才想起来,敖光必然不会站在广场上办事的,自己在这里怎么看都看不穿墙壁啊。 ……好吧。 吉祥有点沮丧,刚想让呼噜降下去,眼角就瞥见了一抹熟悉的玄金色。 敖光! 吉祥看着敖光迈出了殿门,身后跟着两个随侍,还来不及高兴,敖光就又停下了脚步。 两个随侍突然退开在一旁等待,吉祥瞪着眼睛看着龙瑗也从殿门里走出来,想来是刚刚叫住了敖光。 离得远,吉祥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只看见龙瑗站在那里,和敖光说话。 敖光身姿挺拔高大,龙瑗虽然没有芙音和珠双那种柔美感觉,却也修长匀称,她个头刚及敖光下巴,两人站在一起,敖光身着玄金袍,龙瑗一身耀眼红甲,那两个颜色看起来竟然有些相衬。 吉祥看着看着,突然觉得鼻子有点不通气,也不等敖光说完话回来,用力掉头降下下去。 第111章 织织觉得很不对劲。 今天吉祥竟然没有在洗澡的时候扑腾一地的水,竟然一声不吭地任由她们搓圆揉扁,竟然洗完了就自觉上床。 九蒙也觉得很不对劲。 吉祥竟然没有在洗完澡以后到处疯跑,也竟然没有过来骚扰他一番才肯睡觉。 织织狐疑地看着吉祥早早爬上床——吉祥向来是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的,她才不信他现在能睡得着。 不过她们巴不得吉祥懂事听话作息规律呢,早些睡也好。 敖光就快回来了,织织留了一盏灯,在外面罩上一个素色琉璃罩,透了大半柔柔的光出来,又不至于刺眼影响睡眠。 吉祥趴在床上,气闷地滚来滚去。 他现在果然气得睡不着觉了,不过更让他生气的是,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吉祥只觉得像是吃了只鼓着气的小蛤蟆进肚子里,涨得难受,那只蛤蟆还在肚子里乱撞,撞得他的心碰碰跳。 这种感觉让吉祥十分不舒服,他从床头滚到床尾,纠结地把自己活埋进被子里。 等敖光回来的时候,吉祥已经让自己和被子合而为一了。 ……这是新的游戏?敖光心想。 龙王站在床边,看吉祥在床上大动作翻腾,踢打,扭动,和被子纠缠不清。分析了一会儿,龙王觉得吉祥可能是打算把脑袋从被子里挣出来——于是果断出手救猪。 吉祥终于拔出脑袋重新喘气,抬头就看见敖光用探究地眼神看着他,手里还捏着被子。 小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刚才差点把自己闷死的样子被看到了。 为了掩饰不好意思,吉祥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活脱脱地小恶霸口气,但却因为丢脸在先失了底气,说的有一点点含糊不清。 其实龙王为了信守承诺,已经尽量赶着早回来了,要不是吉祥今天晚上郁闷没有到处跑,也不会觉得他回来晚。 龙王虽然威风强势,但毕竟不是钢炼铁铸,也会感到疲惫的,累了一天的敖光揉了揉眼角,看着叉腰站在床上的吉祥。 吉祥白瓷般的嫩皮肤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更白了,带了点透明的光感,因为刚憋了气,脸颊还是红红的,配上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仰着下巴的样子真是把小气势做足了——可是怎么看着这么……好笑呢。 坐在床沿的敖光想了想,张开手臂。 “吉祥,过来。” 小猪哼唧了一声,脚趾抠了抠床单,没动。 敖光安静地看着他,维持着伸手的姿势。 也许是因为灯光的关系,敖光现在看起来——不太像白天那个高高在上,让人不敢接近的龙王了。 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吉祥站在床上,而敖光站着的缘故,吉祥从来没有从高处看过敖光的样子。 敖光的鼻子很挺,多少硬化了他脸部的线条,让他看起来不苟言笑,不像吉祥的小鼻子,嫩生生的,谁见了都想捏上一捏。 敖光的睫毛原来也挺长,吉祥的睫毛虽然也长,但是却没有敖光这么密,能落下一片温柔的阴影。 龙王其实长得很好看,只是大家都不敢仔细多看两眼。 敖光抬起眼,眼睛里装着吉祥最喜欢的温柔月光:“吉祥,过来让我抱抱你。” 吉祥心里的小蛤蟆不见了,他眨眨眼睛,走过去乖乖地环住敖光的脖子。 不管织织用什么花露香精给吉祥洗澡,吉祥身上都会带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春天草尖上的芬芳。 不过总是九蒙嘲笑说奶香。 这绝对是污蔑,吉祥最不喜欢奶腥气,敖光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也早就能自己吃东西了,并不需要喝奶。 不过管他呢,这股味道很好,至少龙王觉得很讨喜。 就像现在一样,把软乎乎的吉祥抱在怀里,敖光把鼻尖靠在吉祥肩窝里,就感觉什么疲惫都没有了。 因为刚才滚来滚去,吉祥的衣襟松了开来,半露出一边白嫩嫩的肩膀。 没有欲语还休的香艳,只有把人心都揉碎了的柔软。 敖光亲亲吉祥的小肩膀,又咬了一口,才为他拉好衣服。 吉祥唧唧歪歪:“我生气拉。” “为什么生气?”敖光仍旧抱着吉祥,腾出一只手熄了灯光。 吉祥又哼唧了两下,说不出他不喜欢敖光和白脖子站在一起——这多少有点无理取闹。 于是想了半天才指控道:“你很久没有亲亲我了。” 现在敖光说吉祥长大了,便很少再抱着他走来走去,但是亲亲蹭蹭地腻歪总是不少的——只要敖光不忙,吉祥就自动把自己当作敖光的小尾巴,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敖光拍拍吉祥的背表示安抚和道歉。 吉祥撅起嘴巴,使劲亲了一下敖光的下巴。 敖光低低地笑了。 吉祥又亲了亲敖光的眉毛和鼻子,不再那么用力了。 敖光摸摸吉祥的耳朵,吉祥大笑着躲开。 不管是小猪还是人,吉祥的耳朵都十分敏感,一揪就疼,一摸就痒。 敖光看吉祥今晚动得太多,怕他笑岔了气,停下手,用唇把吉祥从鼻尖到嘴角,轻轻描了一遍。 吉祥揪着敖光的衣襟不放,拼命把自己挤进龙王怀里。 敖光又摸了摸吉祥的背。 吉祥只有在不安的时候才会揪着他的衣襟睡觉,当初小白猪刚刚顺利爬上龙王的床的时候,每天晚上都是如此,害怕一睡着了敖光就偷偷把他放回书房去。 也许最近真的有些冷落吉祥了……? 敖光想着,把小猪拥紧了些。 吉祥确实有点不安,不过不论龙王再怎么睿智,也不能走到吉祥的梦里去探个究竟,看一看小猪踩着石礁捉海鳗的英姿。 不过即便真的看到了,也反而会更困惑吧。 …… 今天早上醒来,敖光破天荒地还在床上,想来是为了安抚吉祥特别赖了一下床。 吉祥十分高兴,顿时找回了自己很受重视的小自尊,美得都要吹鼻涕泡,就连谷里那只胖灵鹤挑衅,也不能破坏吉祥的好心情。 火离捏他:“傻笑个什么?” “关你什么事?”吉祥掐回去。 之桃乖乖坐在丹朱身边,看他写字,不理会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两人。 火离和吉祥吵惯了,也觉得无趣,东张西望:“师傅怎么还没来?” 因为那点特殊的喜好,青华一向早起——晨露可是不等人的。 迟到可不是青华的作风。 吉祥想了想:“我去找他。” 说吉祥是青华最得宠的弟子也不为过,很多火离他们不能进的地方吉祥都能去,加上青华虽然带着个面具时刻不忘记端架子,却仍然十分吃吉祥嘴甜的那一套,所以虽然吉祥上山时间最短,和青华却最热络——之桃则不算,之桃已经不算是得宠了,他简直就是青华自己生的,青华根本不拿他当弟子,而是当宝贝在疼。 吉祥偶尔来得早,就要在上课前给青华打下手去做青华的早课,所以吉祥大概都知道这个时候能在哪里找到青华。 “师傅 ̄ ̄ ̄”吉祥踢踢踏踏地拐进竹林深处。 没人回应。 “不会赖床呢吧?”吉祥挠头,犹豫是不是要回竹楼去找师傅,这是却听到更深处有些细碎的动静。 吉祥想了想,循声找了过去。 横竖招摇山上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吉祥闯的祸多了,胆儿也变肥了。 青翠的竹枝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还有竹枝拔节嘎吱嘎吱的声音,吉祥走得近了,那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师傅 ̄?” 前面两个人影迅速分开,或者说是青华自己弹开——然后回过头:“吉祥……什么时候了?” 吉祥眨眨眼睛。 青华喜欢孩子,也不介意牵牵吉祥火离抱抱之桃,但是——他却是非常厌恶除了孩子以外的人近身的,年纪大一些,青华都不愿意让人靠近一些。 可是刚才他好像看到一个陌生人跟青华离得很近? 嗯,虽然长得清俊出尘,但是看那个个头,绝对算不上孩子了。 吉祥走近了两步:“师傅,大家都在等你拉。” 青华还没做声,一直站在旁边的陌生人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攥住吉祥肩膀。 “?”吉祥不明所以。 “你……”眼前目若朗星的青年不可置信地瞪着吉祥,像是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物。 “我?”吉祥也看他。“你是谁?干什么抓着我?” 那青年不答,双手微微发抖。 青华上前:“放手。你想对我徒弟干什么?” “他……是你徒弟?”那人回头迸出几个字,又转头细细打量吉祥。 吉祥被看得发毛,东扭西扭要挣开。 那青年放了手,表情十足怪异,像是伤心又像是感动,更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使人感觉要踉跄两步倒下。 连吉祥都被那个怪人眼里莫名浮起的伤感吓了一跳。 青华拉起吉祥:“走了,不要理他。” “等等。”那人出声:“你……刚才青华叫你吉祥?你叫做吉祥?” 吉祥迟疑点头,抓紧了青华的手。 那青年定了定,抬起头,强收起了激动的表情,朝吉祥笑了笑。 说来也奇怪,他刚才看起来不过是相貌中上,神仙里美貌的太多了,并不算抢眼,可是他这一笑,却让清晨的竹林亮堂了起来。 “真是个好名字。”他轻声说。“我刚才失态了,希望不要吓到你。” 吉祥不做声,倒是青华冷哼了一声,拉着吉祥就走,头也不回。 吉祥虽然也没有回头,却不知为何隐隐感觉,身后那人一直在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走出竹林。 作者有话要说:龙瑗确实不是狗血的心机上位女人,但也不能说她不会和吉祥有冲突。 吉祥的身份注定是瞒不住的,不过这个新角色并不是因为吉祥貌美如花气质出众爱上小猪,他是旧识。 所以没有四角恋啊 ̄吉祥的好只有敖光知道 ̄ 好了其实我只是觉得主角不一定要万人迷……可以人见人爱,不过因为主角善良可爱就能随便勾走无数真心对我来说有点高难度了【笑】。 第112章 青华本身就是个怪人=他的朋友也是怪人。 自有一套逻辑的吉祥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反倒是青华举止变得有些古怪,不停对吉祥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只差没有把吉祥当作一块摊在案板上的五花肉翻来覆去地查看了。 但是当吉祥抗议的时候,青华又若无其事地收手假装这是吉祥的错觉,然后把他赶到火离身边开始上课。 吉祥上山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从爬山都喘个半死的小菜鸟变成了一根熟悉各种捷径和跟山里灵鹤作战经验丰富的胖油条,但是有一点却一直没有变:就是吉祥真正想找人说话的时候,还是会第一个想到敖白。 严格来说听灯也是一个很好的对象的,但是那只麒麟实在是神出鬼没,对比之下,总是被繁重的课业压在紫宸阁的敖白就越发显得可贵了。 所以当连敖白都不见了的时候,小猪有点茫然了。 想了半天,吉祥才想起来敖白曾经给他捎的信,敖白似乎特意跟他提过不来上课的事情。 哎呀呀。吉祥有点不好意思了,被白脖子的事情一搅合,吉祥除了死命撒娇圈地盘以外什么事情都忘记了。 敖白说要去地府,在吉祥印象里地府还是蛮有意思的,他是去玩么? 吉祥最近都是敖白带他出谷的,现在敖白不来了,火离向来是在散学的钟声响起的同时最早迎接自由之光的,他和谷里的灵鹤矛盾在天长日久的积累中已经不可调和了,现在问题就来了——他该怎么把自己弄出去,好下山回家去? 吉祥蹲在一座九曲桥边看着谷里的白雾发了半天呆,然后决定去纠缠一下青华。 不过青华不在。 “师傅 ̄” “师傅 ̄?” 吉祥站在竹楼前的草地上,扯着嗓子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吉祥一直被养得很健康,看他嚎的时候响彻天地就知道他是一只中气十足的小猪,他叫得连竹林里都有回音了,连只鸟都没飞出来。 吉祥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心想要是来接他回去的人等不到他,九蒙会不会想到要上山来找。 不过这样的话他一定又要被九蒙训叨半天,吉祥忧郁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吉祥。” 吉祥专心地预想九蒙瞪眼睛的模样,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叫他。 “有什么急事找青华?”早上的怪人站在他身后,见他回头,和熙一笑:“很远就能听见。” “我师傅呢?”吉祥爬起身,认真地拍拍膝盖和屁股。 那人比了个手势。 “谷底?”吉祥失望了:“他什么时候上来?” 青华平时是不许他们擅自下谷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告诉我找他有什么事情,我就可以带你下去找他。”那人弯腰和吉祥平视:“怎么样?” “我不认识你。”吉祥立刻拒绝。 九蒙的启蒙教育还是很成功的,陌生人的话不能信,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拿,不论说什么都不能跟陌生人走! 那人刹那间又变了几个表情,既惊讶又感动——还有和早上一样莫名其妙的伤感。 不过他仍旧是很快就掩饰了过去:“我认识你,你叫做吉祥。” 吉祥看着他,不说话。 “我叫做壶。”那人说:“你看,我认识你师傅,你肯定认识你师傅,你现在也知道了我的名字,我们就算是认识了。” 好像也有点道理。 九蒙的教育里只包括了要离陌生人远一些,却不包括陌生人的具体定义——不认识的就是陌生人,可是后来变认识的还算陌生人么? 壶安静地等吉祥思考。 “你的名字真是奇怪。”吉祥终于下了结论。“好吧,知道了名字就不算不认识了。” ……也许九蒙的教育还有值得改进的地方。 壶笑了:“现在能告诉我找青华有什么事了吧?” “我想找师傅带我过去。”吉祥朝山谷对面比划:“我和那些胖……嗯,灵鹤们合不来,现在过不去了。” 壶站直身子,看了看山谷对面。 “你现在可以带我去找师傅了么?”吉祥催促他:“我要赶快回家,晚了九蒙要以为我在路上玩耍了。” “你有一只小葫芦。”壶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吉祥眨眨眼。 “那只小葫芦能飞吧?”壶伸手轻轻点了点吉祥的胸膛。 呼噜突然在吉祥的衣服里翻腾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吉祥瞪他:“我放在衣服里了,这样你也看得见么?” “我不用看也能知道。”壶收回手。 “在山上呼噜不能飞。”吉祥给壶做科普。“不然我早就回家去了。” “原来如此。”壶笑了。“你很喜欢葫芦么?” 吉祥点头。“呼噜是我的宝贝。” “不用去找青华了,我送你过去,”壶伸出手。 “你有翅膀?”吉祥探头探脑,想看看壶的背后。 “没有。要不要过去?”壶维持着伸手的姿势。 吉祥想了想,也伸过手去。 壶的手心有令人惬意的温度,他轻轻拉着吉祥走出竹林,踏上石桥下的小码头。 “迈步。”壶对吉祥说,眼前是飘渺的白雾,底下是看不见底的千丈山谷。 但是壶的声音有一种令人不能拒绝相信的力量,壶率先踏出一步,稳稳地站在看似虚无的白雾里。 吉祥用脚尖踮了踮,碰触到柔软的枝叶。 壶带着吉祥一步一步从空中走过,雾里有若隐若现的绿色。 “有一座桥!”吉祥低头去看。 “我刚刚搭的。”壶神秘一笑。“不过只能走一次,明天就没有了,可不要傻傻地自己又来找。” 壶把吉祥送到坚实的土地上,自己站在雾里,并不过来。 吉祥挠挠耳朵:“谢谢你拉。” 壶点头:“不用谢。你真的长大了。” “……嘎?那我走了?”吉祥说。 壶笑着看他:“好,再见。” …… 今天认识了个奇怪的人。 吉祥很是迫不及待地要和敖光报告这件事,结果还不等他去找敖光,敖光就破天荒地派人过来叫他到前殿去。 这次可不是他要坏了九蒙规矩,是敖光自己要他到前殿去的!吉祥十分得意。 “你今天不忙么?”见了敖光,吉祥果断地往上扑。 敖光坐在椅子上,扑上去的难度比站着的时候要低得多,吉祥重重地落到敖光身上,龙王觉得他清楚地听到椅子脚发出了一声不详的声音。 从乐观的方面想,这代表吉祥吃得很健康,长得很快。 敖光十分擅长从各种角度分析问题,欣慰地摸摸吉祥的脸——果然软乎得很,没点肉还真不能有这种手感。 “今天有事情要告诉你。”敖光就着抱着吉祥的姿势伸手去够一张纸,递给吉祥。敖光现在除了洗漱睡觉,已经很少离开前殿了。 吉祥把纸铺在桌上去读。 信是敖真写的,大意是敖白倒霉了。 信上说敖闰现在不常住西海,敖离也不在,敖真子代父职很是忙碌,因此有些忽略了对弟弟的教育,使得敖白不懂事胡作非为,被发现了以后龙后和他都狠狠地教育批评了一顿,导致现在敖白有些抵触情绪十分叛逆,希望敖光能因此在方便的时候放吉祥过来开导一下弟弟。 原来敖白的地府游是不合法的?吉祥心想。 “什么时候去看看敖白吧。”敖光呼撸了一下吉祥的软毛。 敖白失意的时候就总是玩自闭,怕是这两天都不会上学去了。 “嗯嗯。”吉祥点头。 “先回去吃饭,洗澡睡觉。”敖光亲亲他鼻子。 “……”吉祥看着他。 “我还有事情。”敖光说。 像是响应龙王的话,原本只有敖光坐在上座的暖阁门外响起了通报声。 敖光拍拍吉祥屁股。“先回去。” “好吧。”吉祥还是很懂事的,扬了扬敖真的信:“我能不能把这个拿走?” 这虽然名义上是写给敖光的,但实质上没龙王什么事——敖光同意了,并朗声吩咐开门。 最近进宫的大多是武将,只有三两文臣——在沙场和校场上呆惯了的人都有风风火火的特点,敖光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 相比之下小猪就没有那么利落了,以龙瑗和另一个黑脸大个子为首的一群人进门,首先看到的就是吉祥吭哧吭哧刚从敖光膝盖上爬下来的情形。 一时间在暖阁里,除了敖光和吉祥,大半的人都皱起了眉。 第113章 吉祥扶着敖光的膝盖,看了一眼进门的众人。 武将同文官不同,都是不会把心思藏在深处打太极的,吉祥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的脸上看到这么一致,这么赤裸裸……的不赞同。 一时之间安静一片。 敖光也不急着让吉祥离开了,拿过吉祥手里的信纸亲自给他折好放好,才拍拍吉祥的手臂。 吉祥皱皱鼻子,看到这些表情他也不愿意同他们打招呼了,绕过敖光身边从后面走了。 真是奇怪。 他根本不认识那些人,为什么他们表现得这么……不喜欢自己? 那种眼神,多么明显。 吉祥有点生气,又有点沮丧。 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讨厌过。 龙宫里大家都对他很好,招摇山上也是,北海也是。在万华府里虽然寂寞,英招失望但是也没有因为他不是当康就讨厌他,后来的敖离他们,时间久了也就不再那么水火不容了,至于幼吉火离那种的,更是虽然嘴里说着讨厌,但是还是能玩到一起的。 吉祥想着想着也忘了要回去洗澡睡觉了,出了暖阁就胡乱晃了一下,坐到了个台阶上发呆兼纠结,把九蒙让他不在前殿待着的嘱咐抛到了脑后。 小猪虽然说话做事更愿意用简单的直线来表达,但这并不代表他傻。 今天那些人的表情古怪,联系上九蒙前两天说得莫名其妙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吉祥搓搓自己脸颊,努力回忆。 九蒙说过什么? 他说敖光是龙王,做什么事情都有人睁大了眼睛盯着。 他还说不要去招惹最近进宫来的人,因为他们是武将,喜恶分明,脾气急躁又不会掩饰。 对了,他还过说在敖禀婚宴上和敖光说的话不合适,会叫很多人听见…… 那又怎么样?那是他和敖光的事情,每个人都说敖禀娶了芙音是件喜事,还有这么多神仙去祝贺。 大家都喜欢芙音。 难道放在他和敖光身上就不是喜事了么? 敖光和敖禀一样都是龙王,敖禀能娶了芙音,大家都高兴,敖光和吉祥…… 小猪慢慢睁大眼睛。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敖禀和敖光一样是龙王,可是他是吉祥,和芙音不一样。 是因为这个? 因为他是小猪吉祥? 他想起来,敖白曾经说起过,芙音是个少见的文武双全的龙女,长得也美丽,提着剑的样子又那么帅气。还说芙音虽然只是一个河神的女儿,但是那里十分富饶,看她的嫁妆和送的礼物就能知道。 吉祥想着,在坚硬的白玉台阶上坐了很久,甚至都没有发现屁股有点麻了。 吉祥越想越理不清,敖禀和芙音,他和敖光,在婚宴上的求婚,还有刚刚那些人的眼神——这些事情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联系? 吉祥纠结的时候就喜欢打滚,不过他忘了,通常他都是在柔软的床上纠结的。 所以…… “嗷!”吉祥眼泪汪汪地护住脑袋。 他竟然想当然地往后倒了下去!后面不是床,是坚硬的玉板! 吉祥这下是真的打滚了——痛的。 “陛下不会过来的。” 吉祥翻过身,看到一双云纹红长靴。 龙瑗远远看见,以为吉祥在这里等敖光回去,而敖光刚才另和几个人去拟定海图,不会往这边来。本来她心里是不怎么愿意和吉祥说话的,不知道怎么竟然神使鬼差般走了过来。 吉祥爬起身,因为脑袋实在太疼,眼睛都有了湿意,谨慎地打量龙瑗。 因为他对龙瑗的印象只有一截雪白的脖子和一身红甲,猛然对上正脸仍旧很陌生。 只有龙瑗的装束让吉祥觉得她可能就是那个“白脖子”。 但是吉祥的表情龙瑗看在眼里就成了可怜和无辜——而且这表情不见得是真的。 吉祥的来历不是个秘密,谁都知道他是敖光拎回来的,先前不过是只沾了点灵气的小猪。 若不是敖光不惜本钱地养了这么久,说不定吉祥现在连人形都幻化不出来,不过是只只会哼哼的小妖怪而已。 妖怪。 这个词在龙瑗和大多数人心里都是阴险和下作的同义词。 妖怪是不分年幼老迈的,哪怕是再幼小的妖狐,都有与生俱来的媚态在,因此龙瑗并不觉得吉祥会多天真,只有装傻的可能。 不管吉祥看起来是个什么样子——尽管现在吉祥有了抽仙骨的迹象,身上也没有妖气而是萦绕仙气,但是在龙瑗看来,吉祥本质上仍然是个小妖怪。 既然是妖怪,那当然是做什么都当不得真。 包括表情。 “陛下又不在,你不必做出那种脸。”龙瑗冷冷地说,突然后悔自己多此一举了。 “表情——?”吉祥丈二摸不着头脑。 龙瑗按捺住慢慢浮起的火气:“留着给陛下看吧,我这里用不着。” 说完她随即转身离开。 “给敖光看?”吉祥是真的糊涂了:“看什么东西?” “闭嘴!”刚走了两步的龙瑗猛然转身,吓了吉祥一跳:“你竟敢——!” 直呼陛下名讳! 吉祥刚刚在暖阁里受了委屈,脑袋又撞了一下(虽然是自找的),又自认并没有说过什么失礼的话,龙瑗却一直十分不客气,表情冰冷就算了,还突然吼他! 小猪也跳脚了:“干什么?!” 他老早就看白脖子不顺眼了! 龙瑗虽然是女的,长得也算美丽,但是毕竟是战场上混的,级别还不低,那气势本就高出常人好几截,眼下再怒颜呵斥,其实一下子就把吉祥吓得滴溜溜的。 但是熟人不输阵啊!从招摇山上的灵鹤和幼吉等人的实际作战经验来看,打架和吵架最重要的就是气势! 所以即使吉祥被龙瑗吓得后脖子都僵了,也还是挺起胸膛,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来。 然后偷偷用余光打量龙瑗身上有没有带着武器。 不过毕竟是在宫里,龙瑗不至于动手吧…… 龙瑗脸色变幻了好几遍,吉祥都好几次以为她要拔刀(?)了。 结果最后龙瑗却哼了一声。 “你也不过就是仗着陛下现在宠爱你。”龙瑗捏紧了手。“你也不用挑衅我,等这东海有了主母,你自有下场。” 主母——就是龙后? 敖光不娶龙后了,敖光以后要娶他的! “敖光说了他只喜欢我。”吉祥很得意:“我不用等下场。” 龙瑗冷笑:“你也当真了?” “敖光说的,就是真的。”吉祥仰下巴。 龙瑗看着吉祥。 “凭什么?” “啊?” “陛下凭什么喜欢你?”龙瑗冷笑。 “你艳绝天下?文武双绝?还是——”龙瑗上前一步:“身份高贵?” “你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陛下专爱你一人?” 吉祥被龙瑗话语里的轻蔑激得不轻,但是他却想不出反驳的话语,只能看着龙瑗逼近他。 “陛下还带你去北海。”龙瑗慢慢说:“所以你也看见了。将来陛下身边,站着的也必定是一雍容高贵的龙后——她威仪八方,美丽华贵,能从容的接受三界朝拜。” “你有那个资格么?”龙瑗轻轻勾起嘴角。 吉祥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龙瑗却像是不打算放过他,又逼上前。“你——” “龙副将。”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了她。 龙瑗抬头,退了一步行礼。 “九蒙大人。” 九蒙虽然替敖光管治龙宫,但是论起官职还是高了龙瑗一截,加上当初的昆仑天才少年不是浪得虚名的,九蒙的实力不在任何一个东海将领和天界猛将之下,军人向来崇尚强者,龙瑗自然对九蒙十分敬重。 九蒙浅笑着上前,心里却叹了口气。 还是拦不住。 眼前的小猪虽然站得很挺,但是他九蒙从小就拉拔他长大,怎么不清楚其实吉祥已经僵了呢。 “我是过来——你看,天晚了。”九蒙一手放到吉祥肩上。“要不一起过去用饭?” 龙瑗连忙谢绝。 他们都是住在宫外的王城里的。 九蒙也不多劝,漫不经心地拉起吉祥的手。 一扯,不动。 九蒙又在心里大大叹了一口气。 他是看吉祥久久不回去才问了一下,就是怕出现这种情况才过来找人的。 现在也不好追究龙瑗刚才究竟和小猪讲了什么,只得敷衍着又和龙瑗说了两句战况。 龙瑗不是个没颜色的,应答了两声也就告辞了,留下九蒙独自对付吉祥。 “吉祥?”九蒙拍拍小猪脸颊。 吉祥不动。 九蒙捏他鼻子。“回去了,迈步啊。难道还要我抱你回去?我现在可抱不动你……” 吉祥垂着头不说话。 “好了好了。”九蒙弯下身抱着他:“龙瑗脾气不好,惹到你了对不对?先去吃饭攒了力气再骂他,我找织织来一起帮你骂……” 吉祥伸手揪住九蒙衣襟。 九蒙只好伸手把他抱起来:“哎哟我可没有陛下高大啊——你也好意思么?我都这么瘦了……” 正说着,怀里突然一轻。 九蒙顿住了,低头看去,衣服掉了一地。 吉祥变回了原型,慢慢把头钻进九蒙衣服里,企图只留出一截尾巴。 可是吉祥已经不是当初只有巴掌大的小猪了,挤了半天只把个脑袋藏了起来。 九蒙停在原地,也不去管衣服了。 他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吉祥是因为自己抱怨他重而主动减轻他负担才变回小猪的,吉祥通常只有受了伤或者情绪激烈的时候才会这么做。 和龙瑗说话,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件让吉祥高兴得想裸奔的事。 九蒙叹出一口气,摸了摸吉祥露在外面的屁股。 作者有话要说:龙瑗不是鳗鱼精,那是吉祥的想象啊【笑】不过她原型是什么其实不重要= 她不见得是想把敖光据为己有,但是也不会乐意看到敖光和吉祥在一起。 扳指头,现在还有……敖光的叔叔,伏羲琴,白酒的感情,小白的感情这文还有什么是要交待的? 至于吉祥和敖光必然是死粘在一起的,不列入考虑。 第114章 九蒙虽然没有听见完整的对话,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难猜测。 就像当初耍赖要爬上敖光的床一样,现在吉祥也耍赖死活抓着九蒙不放了。 九蒙当然不敢等敖光回去了空等,一边把吉祥带回去一边也顺道差了个人给敖光报告一下情况。 九蒙的院子里落英缤纷,他叫人通知了织织过来,在院子里放了个注满温水的大木桶,让吉祥今天在他这里洗澡。 吉祥刚到东海来的时候,九蒙全盘负责过一段时间吉祥的吃喝拉撒——就比如洗澡,也是要这个翩翩公子挽了衣袖亲自上阵的,相关的器物还在他这里留着,正好方便。 吉祥被摁进了桶里,也不反抗,两个蹄子扒着桶沿浮着发呆。 织织一路过来也听说了个缘由,虽然织织小姑娘年纪不大,但是能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自有她的能耐在,心思不知道要比吉祥成熟和活络多少倍,不需要说得很详细也能猜到吉祥大概是怎么了。 织织看到吉祥半死不活的样子,眨眨眼睛,拿出一个竹哨子戳戳他。 这是吉祥还是小乳猪的时候十分宝贝的玩具——洗澡的时候玩的,装了水以后能吹出钵钵的声音,很像有人在水里放屁。 不过织织嫌弃声音难听偷偷给藏了,当时吉祥还找了很久。 吉祥挪了个位置,不理会织织。 哎呀,不管用了? 这可稀奇,吉祥向来是把洗澡当作一项玩乐事业来经营的,不想大池子里游泳了还不愿意要玩具了。 织织把沾了水的热帕子铺到吉祥头上,一边轻轻隔着帕子给他揉耳朵一边逗他说话。 “看你这个样子,耷拉个耳朵给谁看呢?”织织换了张帕子:“什么事情都要人教?被欺负了就还回去呗?顶嘴不会?” 吉祥仍旧不说话,却负气蹬了几下后腿,溅起老高水花泼了织织一脸。 织织窒了一下,瞪着眼睛把帕子往桶里一掼,转身告状:“九蒙大人!” 九蒙在房间里装死。 在一旁打下手的宫婢忍笑把吉祥捞出水:“只要不在外面打滚,也不怎么脏的,擦擦吧。” 织织气呼呼地拿了软棉布一通呼撸,直把吉祥揉得乱七八糟才住了手。 等吉祥弄好了,九蒙才施施然地出院子来准备接手:“这就好了?” 织织没好气地把吉祥塞给九蒙,吩咐了人收拾东西,自回去换衣服洗脸。 临走还狠狠戳了一下吉祥额头才算解气。 …… 九蒙把洗干净的吉祥抱回屋里,放在窗边的竹塌上:“好了,欺负了织织一回还不消气?” 吉祥哼唧了一声。 “这么看重龙瑗?不过说了两句话就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九蒙见吉祥摊着肚皮躺着,又扔了一张小毯子给他。 “我不喜欢她。”吉祥翻了个身。 “你喜欢她我才奇怪呢。”九蒙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也不喜欢敖光了。”吉祥又说。 九蒙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欺负织织还不够,还想欺负他呢?九蒙瞪着吉祥。 在他的地方说这种话……这话要是被敖光听见了,自己九成九要倒霉。 九蒙无奈:“龙瑗说了什么?这么生气。” 吉祥吸吸鼻子。 龙瑗说了什么? 她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反正我没有什么优点,敖光不应该喜欢我。”吉祥这次肚子里住进了好几只小蛤蟆,都快气爆了。“那我也不想喜欢他了。”这样才公平。 吉祥自有一套神逻辑。 “那也无妨,不说我们东海,就是放眼天界,也有不少仙子对陛下倾心不已呢。”九蒙慢慢说。“少了个喜欢他的人,高兴的人恐怕就更多一些。” 吉祥“腾”地坐起身来。 “很多人喜欢敖光么?” “你说呢。”九蒙说。 九蒙并没有胡说,四海龙王无一不俊美非凡——哪怕是各自冷的冷,花的花,骚包的骚包。 就连低调的敖禀其实也是早就被盖上了“靠谱”的标签,十分抢手的。 对呢。 吉祥心里更不高兴了。 敖光长得英俊,身材高大,又温柔又有钱——等等优点,不可能只有他发现了。 也就是说别人喜欢他是很理所当然的。 所以龙瑗才说他没有资格让敖光喜欢?因为敖光这么好…… 即使嘴上说不喜欢敖光,吉祥心里还是觉得他十分十分喜欢他。 吉祥很不服气。 他也很好啊,大家都说他很讨人喜欢。 尤其是在人间,简直就是人见人爱,谁都想摸摸他的脸。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啊。 吉祥被捧惯了,自我感觉向来十分良好,现在突然被质疑了自身魅力,肯定要不服气。 可是现在他静下心来盘算,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 长得不算特别美丽,这个就不用说了,神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学习也不是顶好,只会种花种草,打架也不是最厉害。 财产情况更是糟糕,上次被敖光教育了以后,吉祥才知道自己的几个元宝其实不值什么钱。 哎呀呀,这么算下来他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吉祥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龙瑗和敖光站在一起的那一幕。 敖光即使站得再远,也不会让他的气势变弱一些,不管什么时候,敖光都是身形挺拔,威仪天成,他是东海的王。 而龙瑗英姿勃发,虽然身着轻甲,却也不能掩饰她的修长身姿和女性特质。 吉祥曲起膝盖,捂住脸。 所以他并不是生气敖光和龙瑗离得那么近,也不是生气龙瑗追着敖光说话。 真正让他难过的是,龙瑗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和敖光的距离。 那一幕就像一把尖利匕首,以一种强硬地姿态划破了长久以来,敖光和龙宫一起为吉祥织就的,让他安心靠在敖光臂弯里什么也不必看,什么也不必听的茧。 敖光一直以一种将近纵容的姿态迁就吉祥,吉祥走不快,敖光就蹲下身子等着他,用一种天经地义的态度。 而龙瑗让吉祥猛然惊觉,一旦敖光站起身来不再等自己,那他恐怕不管再怎么努力都难以追上敖光的脚步。 再没有比发现这件事情更让吉祥难过的了。 吉祥慢慢把自己团成一团,越缩越小,整只猪都笼罩在了忧郁的小黑云下。 九蒙伸手去推他:“吉祥——?” 吉祥不理会,难过得连尾巴都紧紧地卷起来贴在屁股上。 九蒙只好放开他:“那你今晚就不会去了?待在这里?” 吉祥又往里面滚了两圈,算是回答。 “以后也不回去了——?再也不和陛下挤一个床?”九蒙更像在自言自语:“也算了呢,这样陛下就轻松了,也不用每天都有人急着催他回去,他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陛下每天都累得很,休息得越来越少会不会吃不消呢……” “到时候一定很多人着急了,还是得有个人约束陛下才行,听说芙音有两个姐妹……” 听到这里,吉祥的尾巴偷偷松了开来。 “不过也不一定,觊觎陛下的人多了,多的是巴不得入主东海,每天晚上布置了睡塌等陛下回去的人——啊,说不准龙瑗也动了心思……” 吉祥翻身跳了起来,九蒙甚至听见竹塌被吉祥震得发出的响声。 “怎么了?”九蒙假装被吓了一跳。“不早了,睡吧,头一天总是不适应,以后就习惯在这里睡觉了,陛下也……” 吉祥的眼睛里燃起了熊熊火焰,小蛤蟆变成了一堆爆竹,在他心里噼里啪啦炸开了,他卷着小毯子气势汹汹地跳下竹塌。 …… 敖光慢慢地走在长廊上,嵌在彩廊上的夜明珠发出柔润的光。 两个低眉顺目的小宫婢为他提着宫灯在前面开路,步履轻盈不发出一点声响。 今天吉祥一定不高兴了。 任谁被一群陌生人用那种目光看上两眼都会不高兴的。 所以当敖光接到九蒙的报信时,说吉祥想要在他那里过夜时并没有感到很惊讶。 想来吉祥现在说不定正气鼓鼓地折腾九蒙,不过更有可能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也好,不然待会到了九蒙那里还要花上一顿功夫哄回去,睡晚了明天又起不来。 正想着,前面一个小宫婢突然低低惊呼了一声,站住了。 敖光也停了下来,咚咚咚咚的声音由远及近。 敖光听着,慢慢笑了起来,弯下身,正好接住一只迎面撞过来的小猪。 吉祥呼哧喘气,顺势攀上敖光,死死地抱住他脖子。 我的! 看来不用去九蒙那里了。 敖光扬手让那两个宫婢退走,然后扶上吉祥的背,让他顺气。 “我的!”吉祥说。 吉祥没头没脑的宣言敖光却听懂了,想拉开吉祥的蹄子看看他。 吉祥却急了。 他确实没有钱,长得也不顶好看,但是他还是这么喜欢敖光。 喜欢到即使跟自己说不喜欢他了,也难过得要命。 所以怎么能让白脖子,或者其他人代替他等敖光回来,在睡前亲亲敖光鼻子,然后和他抢被子呢? 就算是他数不出优点也不行! 敖光扶着吉祥的背,怕他滑下去。 “不要着急,吉祥。”敖光拍拍他。“慢慢说。” 吉祥抬头瞪着他,圆眼睛亮得吓人。 “你是我的!”吉祥说。 “嗯——?”敖光抱着他往回走。“什么?” “你是我的了!”吉祥又说了一遍。“快点同意。” 敖光也看着他。 吉祥气势惊人:“我没有钱,也不够美丽!但是你说了要娶我的!” “嗯,我说过。”敖光同意。 “不能反悔了!所以你是我的!”吉祥又宣布了一次。 敖光站住了。 “嗯……我不占你便宜。”吉祥说。“你把自己给我,我也把我送给你。” “听起来是很公平。”敖光亲亲吉祥鼻子。“好吧。” “不能反悔的?”吉祥肚子里的爆竹终于烧完了,又变回人形挂在敖光身上。 敖光往上托了托他屁股:“不反悔。” “不过我还是生气。”吉祥盯着敖光看,越看越觉得敖光长得很好。 眉毛长得好,鼻子长得好,嘴巴也长得好。 哪里都好。 所以才会让这么多人觊觎! “那怎么办?”敖光顺着他的话说。 吉祥咬了敖光下巴一口,觉得很硬。 于是松嘴,又打量了一下他。 敖光眼睛在笑。 “你把我咬伤了。”敖光低声说。 一排小牙印斜斜地印在他下巴上。 啊——是不是咬重了?看起来挺深。 吉祥想了想,探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排牙印。 敖光抱着吉祥的手臂紧了一下,很快又松了开来。 吉祥拍拍敖光肩膀:“好了。” “吉祥。”敖光又把吉祥往上托了一下,用鼻尖碰了一下他鼻尖。“你也不能反悔了。” 吉祥豪气干云:“不反悔!” “所以你是我的了,谁也不能抢了。”重点是这个。 敖光安静地看了吉祥一会儿,才又迈开步子往回走。 “谁要抢我?” “很多很多人!”义愤填膺。 “哦——?都有谁?” “……不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吉祥的逻辑是,即使想不出正当理由,喜欢的东西也不能放手。 强盗逻辑,但是挺有用= 但是并不是这样就算了,吉祥不是小母猪,依附着敖光生活只有在小时候才会快乐,他越长越大的时候,就会对这种不平等的地位不满——不是社会地位,而是两个人之间的地位。 龙瑗是个让他发现这一点的契机。 关于亲热么……其实吉祥并没有受到过什么伦理教育,他和敖光之间也并不是只有爱情,所以对他们来说亲嘴什么的并不意味着什么,亲鼻子亲眼睛都是亲热,当然嘴巴也是一样能亲的。 所以不怎么打算写吻戏了,感觉有点刻意,他们平时就可以亲来亲去了- 不过说到这个,虽然攻受很明显,但是主动的都是吉祥,因为敖光受过的【正统教育】比较多,放不开,而吉祥是只小野猪- 他们之间的亲密举动我希望自然一些,而不是写成香艳的场景,我更希望他们是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地一步步确定对方之于自己的意义,然后……该干嘛就干嘛了,不用我们教的嘛。 第115章 吉祥最近春风得意。 他跟敖光一番商量了以后,成功地把龙王划拉为自己的所有物,不仅如此,白脖子龙瑗更是很快就离开王城了,回南边去打仗了。 据说南边一直不能定下来,但这不是吉祥该操心的事——而且事情再怎么棘手,敖光也不会把殿堂上的烦恼带回卧室的,所以吉祥最近日子舒坦极了。 织织有一句话说对了,吉祥就是个属蘑菇的,只要结结实实地喂好,再摁着他按时睡觉,就能像个新鲜的小蘑菇一样,一夜之间撑开雪白雪白的伞盖儿。 自己日子美了,吉祥想起朋友了——敖白当真被关禁闭了,说是请了老师去西海。 敖白不在,吉祥首先面临的就是过谷的问题,多数时候他都能揪住火离,偶尔还能撞上一副神游表情的听灯,但是那天在白雾里搭了一座桥的怪人吉祥却再也没有见过了。 吉祥问了青华,青华也总是避而不谈,吉祥好奇问得狠了,青华就对他说壶其实是个老不死的妖怪。 虽然壶看起来肯定和“老”沾不上边,不过神仙鬼怪总是容颜不改的,吉祥感觉到自己师傅一说起壶就情绪有些不对,多问了两句也就不再纠缠了。 其实他只是想让壶再帮忙搭一座耐用点的桥而已,火离的羽毛太烫了…… 敖光早就答应了让吉祥去“开导”一下敖白,于是吉祥就让织织给自己收拾了点东西,找了个九蒙空闲的时候让他牵着领到西海去了。 敖真现在算是子代父职,忙得很,而龙后用脚趾甲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温言劝导敖白的——吉祥可是听说敖白很是被教训了一番。 吉祥觉得可怜的鼻涕虫敖白,说不定还被揍了一顿,可能又要蹲在房间里天天哭了。 其实敖白之前比起吉祥,娇气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敖闰和两个哥哥都把他摆在手心上疼的,龙后虽然不热络但也算是对敖白尽责——只是在经过珠双和半城那件事情以后,西海的龙王和太子离家的离家下界的下界,剩下一个敖真什么都担起来了,再疼敖白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时时抱着弟弟到处走,敖白似乎一下子就被冷落了下来。 不过敖白自己现在也变得怪怪的。吉祥心想。 他可没有忘记敖白在北海的突然变脸的表现,而且敖白比蘑菇厉害多了,根本就是见风就长的竹子,个子蹿得飞快,连带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 以前吉祥总是认为敖白的笑容看起来傻兮兮的,可是现在的敖白已经慢慢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偶尔吉祥看着敖白笑起来的眼神和嘴角,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让吉祥心里觉得鼻涕虫敖白好像慢慢在蜕皮,就像长大了的蛇一样,慢慢把旧皮蹭掉——可是里面却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花色鳞片。 这么想着,吉祥突然又觉得敖白这次可能也许就没有哭鼻子。 九蒙即使到了西海也是备受尊敬的,虽然他不觉得自家小猪换了个新环境就会被欺负,但也还是毫不客气地亲自点了几个人,把一些照顾吉祥的注意事项细细说清楚。 其实他也知道,吉祥几乎算得上敖光众所周知的半个心肝了,在这西海谁想给吉祥脸色都要自己先掂量掂量,但他还是忍不住半威胁地提点了几个战战兢兢的那几个负责照顾吉祥的宫侍一把,这才起身回东海——而这时候里小白眼狼吉祥早就自己跑了去找敖白,生生把九蒙的苦心抛在了屁股后面。 敖白果然被关住了,守在殿门的侍卫都有吉祥的两个半高,黑脸黑胡子。 吉祥倒是进出自由的——除了敖白,谁都能在小太子的守明宫里进出。 不过敖白并没有像吉祥想象的那样被关在小黑屋里,一天一顿馒头和一壶凉水(九蒙的野史听多了),除了不能出门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苛刻条件。 吉祥赶走了紧紧跟着他的两个小内侍,独自把敖白的房门拍得震天响。 房里的敖白焉不拉叽地叫他进去。 吉祥推门,看到敖白趴在椅子上,头也不抬。 吉祥围着他转了两圈。 敖白似乎又薄了些,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耷拉着。 “被揍了么?”吉祥在他身边坐好,给自己倒茶。 敖白抬起脸,一双猫儿眼肿得只看见一条缝。 吉祥吓了一跳。 “吉祥,你去过十殿么?”敖白问。“大伯带了你去过地府的。” “没有。”吉祥想了想:“宫殿么?我没有穿衣服,敖光叫我在外面等。” “……” “你怎么想着要去地府?”吉祥嘎巴嘎巴地剥花生。 “你们师傅那么凶你还敢逃课,胆子真大。”吉祥见敖白脸色不好,赶紧又夸了两句。 敖白更萎靡了。 “我只是想看看生死簿。”敖白有气无力。“不过我没法拿到路引,所以……” 所以西海的小太子算是非法入侵了。 “本想还去孽镜台那里看一眼,可惜秦广王戒备森严,近不得。崔判也不在,连生死簿都没见着。”敖白说。 至于被逮住遣返回西海,又被家法伺候的部分敖白并不打算和吉祥分享。 吉祥听了个半懂不懂。 “你看生死簿干什么?”吉祥挠头:“要看也是看封神榜呗?” 天地人三书各有其职,天书封神榜,地书大地胎膜,人书生死簿——生死簿只记载凡人生死,横竖敖白不会在生死簿上面,看来做什么用? 敖白又不说话了。 “敖真说你在闹脾气。”吉祥想起那封信来:“不能看生死簿就气得不吃饭不上学?” 想来敖白瘦了这么多,还病怏怏的,纯粹是饿的。 “胡说。”敖白说。“……我还想去趟人间。” “那你就被揍得不够狠。”吉祥评价。 “你不想去?” “想。”吉祥老实承认。“我有一点想九百九了,可是敖光不许我乱跑。你又要去找敖离?” “二哥要回来了。”敖白闷闷地说。 “那你还去人间干什么?” 敖白又吭声了。 “说呗。”吉祥捅捅他,然后感叹敖白真瘦,一戳全是骨头。 敖白还是不理他。 “好啦,高兴一点。”吉祥递给他一颗花生:“你不是最喜欢敖离了么?他回来你总该高兴了。” 吉祥话音刚落,门外就来了个通报的宫侍。 说敖离回来了。 “哥哥回来了?”敖白果然精神了一些,抬头:“可是我现在又不能到宜明宫去。” “离殿下不在宜明宫,在乐大夫那里。”那个小宫侍说。 “什么?”敖白跳了起来:“二哥病了还是伤了?” “这个……”小宫侍只是负责报信的,并不是跟在敖离身边伺候的,敖离又是刚回来,他也说不出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结果因为趴久了,又没有力气,猛地一动就满头满脸金星,差点摔到地上去。 “你不要急。”见敖白一脸紧张,吉祥把最后几颗花生一起塞到嘴里,跳下椅子:“我去帮你看看。” …… 其实敖白是饿过头脑子不够清楚了,敖离是龙,即便真的出了什么事,人间也没有什么能轻易伤到他的。 所以吉祥跟着报信的小宫侍来到【乐大夫】这里的时候,正巧能看见敖离十足精神地踩在桌子上咆哮。 “几天不吃东西了?!”敖离喷火。“你们也不——咦?小猪?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敖白。”吉祥上下打量:“你没有生病啊。” 敖离嗤了一声:“生病?” “敖白以为你病了,他不能出来,所以我帮他来看看。”吉祥上前东张西望:“也没有受伤?” 敖离抬高声音:“什么叫小白不能出来?他除了不吃东西还干了什么?” “他被禁足啦。” 敖离大吃一惊:“禁足?!” 敖离刚刚回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不清楚。 吉祥点头:“是啊,他跑……” “里面那个给你了!”敖离不等他说完消失了。 “……去地府……”吉祥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给我什么?” “离陛下带了朋友回来。”在一旁的宫婢们被敖离喷得眼冒金星。 “朋友——?” “就在里面。”一个宫婢指点他去推门。 这里显然是类似龙宫医馆的地方,门刚一推开就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味飘出来。 屋子里比外面暖和些,里面摆设简单,一张矮塌摆在宝阁窗下,床边布了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香炉。 上面躺了个人。 吉祥踢踢踏踏地走过去,看看敖离把谁送给他了。 结果伸头一看,吉祥就愣住了。 虽然没有了小山羊胡子,也没贴着滑稽狗皮膏药,甚至到处肿得乱七八糟,但是这张脸,除了闲散小侯爷,玄机道士九百九,还会有谁? 第116章 “九百九——!”吉祥动情地,激动地,热切地扑了上去。 已经肿成了猪头的九百九很显然是承受不住吉祥的热情的,半梦半醒之间就被砸得差点吐血。 “你怎么来啦?!”吉祥欣喜地用力摇晃玄机道士,大有不把虚弱的九百九弄死不罢休的架势。 “呃——”九百九翻白眼了。“先放开……” 吉祥这才想到九百九似乎受伤了。 “这里……?”九百九直冒金星。 吉祥凑到他面前:“这里是西海。” 九百九被猛地戳到眼前的脸吓了一跳:“……吉祥?” “你怎么来了?”吉祥很高兴。 “来什么——?敖离呢?!”九百九慢慢反应过来。 “他去看敖白。”吉祥说。“敖白闯祸了,被罚呢。” 这时一个宫婢进了门来,见九百九(被弄)醒了,笑吟吟地托了药膏丹丸上前来。 九百九仍旧有些摸不清头脑,但终究是被服侍惯了的,任凭宫婢给他宽衣换药,一动不动——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伤太重了,没法动弹。 “离殿下晚些再过来呢,到时候这伤也能好一半。”宫婢手脚很利落,很快给九百九换下了破破烂烂,看不出花色的衣服,甚至还帮他重新拢了拢头发,清出夹在里面的杂草。 “你怎么搞得这么……”吉祥想了一会儿:“这么落魄?” 九百九脸色瞬息万变,过了一会才慢慢问他:“这里是哪里?” “都说了是西海了。” “我知道,西海哪里?”九百九问:“临靠西海的只有武凉,庆夏和兹墨城——哪一个?” “什么?”吉祥也有点糊涂:“就是西海啊。” 九百九有些急了,翻身坐起:“我去找敖离!” “你不是受伤呢么?”吉祥歪头。“躺着等等,他晚一点就过来啦。” 那宫婢也帮着把九百九摁倒下去:“敷着药呢,不能乱走动。” “……那你叫敖离过来。”九百九神色灰败:“我有事情问问他。” 吉祥定定看了他一会,断然拒绝:“不。” 九百九瞪他。 “我刚刚帮敖白过来看看敖离,现在又要帮你跑腿么?”吉祥鼻子翘得比天高:“我不愿意跑来跑去了。” 九百九说:“你帮我找个人传口信也是可以的。” 收拾完的宫婢插了嘴:“离殿下晚些必然会过来的,要把你移去曲竹院呢,伤得不严重,在这里阻了虾大夫他们来来去去,也不好。” 说完她就拿了托盘退了出去。 “伤的不严重?”九百九呼哧呼哧喘粗气:“我几乎被——” 话说了一半,九百九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骇然低头去看。 虽然身上缠着绷带,但是他很明显地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慢慢回笼,甚至没有什么痛楚。 可是,他……明明亲眼看到那支雪亮的长剑从身后刺穿他以后,那截血红的剑尖,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血从上面滴落的声音。 异常粘腻的感觉。 “怎么回事……?”九百九茫然地转头去看吉祥。 吉祥没有回答,而是认真打量了一下九百九,然后掏出一颗圆滚滚的东西给他。 “觉得疼就吃这个。”吉祥自以为很善解人意地拍拍九百九,认为九百九脸色不好是因为受伤了疼的。 “糖球?”九百九苦笑了一下,随手扔进嘴里嚼:“我不是伤口疼,我是真的有事情找敖离。” 吉祥估摸着糖衣差不多化了,就利落地往外撤:“好,那我去找他。” “??”九百九愣了一下:刚才还不是很不情愿跑腿么? 不过他马上就知道为什么了:“嘶——吉祥这是什么玩意!!” 九百九被酸得倒牙,而吉祥早就跑远了。 …… “什么马车?”敖离像是没骨头似的坐在椅子里。“这里没有马车。” 九百九勉强坐直了,一脸认真:“敖离,我真的谢谢你,可是我要回去。” “回哪里去?”敖离看了他一眼:“回皇城?省省吧,金銮殿横梁上的灰都换了姓了。” 九百九嘴唇直哆嗦:“我……” “吃饭吃饭!”吉祥用筷子把桌子敲得邦邦响——在东海吉祥是绝对不敢这么放肆的,可是现在织织和九蒙都不在,他就得瑟了,才不管九百九和敖离在做什么心灵交流。 为了照顾禁足的敖白,这天上灯的时候,敖离扯了九百九一起到敖白的宫殿里吃饭。 敖白换了一身衣服,靠在敖离身边。 一桌子四个人,只有吉祥兴高采烈,不等布菜的宫婢帮忙就自己趴到桌上去舀汤。 九百九毫无胃口,像只虫子般在位子上扭来扭去。 “九百九,你怎么来了?”吉祥问。 九百九脸色暗沉:“我也不知道……” “因为不把他带来,他就要死在菜市口了。”敖离说。 “喔。”吉祥恍然大悟。 他没忘记敖离是以护国神龙的身份下界的,只保一朝皇室昌盛——不过这“一朝”时间也真是短就对了。 敖离现在回来了,这说明…… “你家的皇上……薨了?”吉祥半天才想到比较合适的词。 九百九没说话。 “不只如此。”敖离慢悠悠地接口:“太子怯懦不顶事,刚继位就被逼宫了。” “你是国师。”九百九虚弱地说:“又身有异能……” “我当初不是说得清楚得很么。”敖离嘶——地喝汤:“我只管那老头,他寿终正寝我的任务也就完了,礼德那小子自己戴不住那顶金帽子可不关我的事。” “现在局势还并未完全定下来。”九百九抬头:“等威武大将军回援……” “晚了,都死光了。”敖离说:“八百年前的事了。” “……啊?” 吉祥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扳手指:“加上昏着的,你睡了……嗯,十二个时辰,加上今天一个下午。” 九百九的假山羊胡要是还在,准要被吹起来:“什么意思?” “就是说人间已经过了不止两天了。”敖白轻声说。 九百九慢慢放下碗筷,盯着敖离和敖白,还有吉祥,像是在看一群陌生至极的人。 “‘不止两天’是什么意思?”九百九有些机械地问。“‘人间’又是什么意思?” 饭桌上一片沉默,连吉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你师父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敖离突然说:“气数尽了,谁也救不了,你这样巴巴地赶回去,除了差点送命,还有什么帮助?” “要不是你浊气已清,抽了一根仙骨,被刺了个对穿还能坐在这里?” “你以为凭你现在的本事,下山赶回去能挡得住勤王的十万大军?我告诉你,你那半桶水的本事连个土地都不如!” “你明知道……” “我知道!”九百九突然崩溃地打断敖离:“其实我都知道!师父冒死读了天机,但我还是自不量力!” “我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根本救不了我爹!”九百九像个孩子似的哭了一脸鼻涕,伏在桌子上:“我知道谁都救不了,你不用再提醒我一次了。” 敖离沉默了一下,生硬地看着桌面开口:“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九百九和敖离他们一样,对于荣衰生死,朝代更迭都必须要有本能的心理准备,即便九百九再闲散,从他出生那一日气就烙进骨血的东西也不是贴上一个山羊胡子就能掩盖住的。 吉祥有些无措。 在他的印象中,九百九永远都是笑嘻嘻的,走路不爱走直线,仿佛时刻都有无数令人开心的事情让他飘飘然,推着他左摇右摆,和现在这样样子完全不一样。 一时间除了九百九的嚎啕,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敖离摆手,一边布菜的宫婢轻手轻脚地飞快收拾桌子,退出房间。 要安慰他。吉祥心想,他最见不得人哭了。 于是,和敖白敖离面面相觑了一阵子以后,吉祥迟疑地滑下椅子,走到九百九身边,拍拍他。 九百九毕竟不是小姑娘,发泄了一通以后也平静了些,顺着吉祥这个台阶抬起头,眼睛通红。 对于凡人生老病死这种烦恼,吉祥作为一只神猪,其实不太能体会。 于是憋了半天,吉祥才勉为其难地把九蒙讲过的一些江湖故事里出现过的安慰词学一遍:“你不要难过了,反正人死不能附身……” 九百九:“……” 敖离和敖白:“……” …… 九百九发泄了一通以后,终于迟钝地对于身边的环境惶恐起来。 倒不是龙宫的富丽堂皇吓到他了——他怎么说都算是贵族出身,但是他他他,分明看到一只长着鱼脸……不,一个长着鱼脸……的【人】从对面的回廊经过? 为什么像雕塑般杵着的侍卫头上会长着角? 为为为什么朝水池子里注温水的那个龙头会会会动?那不是玉雕的吗?! “那不是龙。”敖白对在池边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九百九说:“那只是……算了。” “这里究竟是哪里?”九百九凌乱了:“是阴曹地府还是深山狐府?” 吉祥不用人服侍,七手八脚就把自己扒了个精光跳下水,在一片暖暖的水汽中吹响了他的屁哨子:“钵钵钵——!” “——不是说了这里是西海么?吉祥!”正让宫婢帮着宽衣的敖白不乐意了:“你这样叫我怎么下去!” 听起来好像吉祥在水里放了无数个屁! “西海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在海上吧?”九百九手忙脚乱地对付宫婢:“哎呀不要剥我衣服,我不是小孩子不和他们一起洗澡——哎哟我身上有伤……你们怎么这么不矜持!” “不是海上。”敖白认真地说:“在水底啊。” “啊——?!” “没听说过水晶宫么?你们好像是这么叫的。” “喔——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敖光和吉祥之间有很大的问题,后面会浮出来。 敖光当初附在夏飞扬身上,因为九百九一直很照顾吉祥和敖白,所以丹丸是敖光借夏飞扬之手给的谢礼。 九百九身边的人死光光了,人间改朝换代,容不下他了。 第117章 吉祥第一次在西海过夜,新鲜得很,根本睡不着,恨不得把所有他没见过的东西都摸上一遍,折腾得这几天惯常忧郁的敖白也不得不陪着他不睡觉,两个人面对面说话到半夜。 敖白穿着薄薄的里衣,料子通透又做得宽敞,吉祥一眼就能看到敖白凸起的锁骨,露出来的颈子看起来异常细白和脆弱。 “敖真什么时候放你出去?”吉祥一边说话一边低头去看,自己的肩窝圆乎乎的,虽然也有锁骨,但是和敖白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我不知道。”敖白轻声回答,看着帐幔。“也不全是大哥做决定,母后也发话了。” 吉祥安静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爬起身坐直:“不过是去了地府而已,为什么要这样罚你?生死簿是不能看的东西么?” 虽然敖光带着去的时候,吉祥也觉得进出的关卡有点麻烦,但敖白是西海太子,又不是孤魂野鬼或是凡人,就算是不请自来,进去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敖白却已经被关了三天了——还不知道之前有没有受其他的罚呢。 “生死簿并不是看不得,只是我不该这样鲁莽。”敖白没精打采。“如果是有了父亲或者大哥……母后的同意,跟十殿阎王说一下,只要不胡乱更改就可以。” “他们不同意?” “我没有问他们。” 吉祥有点理解不能。 听起来是很简单的事情——征询同意→得到准许→大方去地府,这样不必自己冒失闯进去还被禁足好得多么? 对于吉祥来说,只要有正当理由,敖光通常都不会限制他太多,他不明白敖白干嘛非要这么做。 “他们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好吧,你想在生死簿上看什么?找谁?” 敖白翻了个身。“吉祥,你还记得夏将军么?” 吉祥眨眼:“谁?” “上次在半城,把我们从坟里救出来的那个。” 吉祥挠头:“九百九的朋友?我记得的,他不是给了你个草笼子么。” “我连摸一摸你都不给。”吉祥哀怨补充。“东海没有人会做那个。” 敖白在西海还给了个劣质版的来求和,可惜手艺不到家,很快就散了。 这大概算是吉祥的执念之一,说起来那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如果吉祥也有一个——或是上手摸摸玩一把,没两天也就厌倦了,偏偏夏飞扬只给敖白编了一个,敖白又不让任何人碰,在这种情况下,那个草笼子在吉祥心里就成了求而不得的,天边的月亮了。 “坏了。”敖白说。 “啊?” 敖白爬起身来,下床捧了个盒子过来。 小叶紫檀木的盒子上雕着繁复的枝蔓,在盒面绽开华美无比的镶金牡丹,花心用细碎的黄水晶嵌成,精致无比。 敖白咔嗒一声把盒子的千结锁打开,那个草笼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吉祥摸了摸下巴。 即便是吉祥再没见过世面,价值观再扭曲,也晓得几根野草编的东西不值钱。 敖白这样郑重地把笼子放在这么好的盒子里,吉祥觉得很滑稽。 敖白却认真地把盒子倾斜一点,让吉祥看清盒子里的情况。 草笼子当然比不得龙宫里的宝贝精致,但是还是很可爱的,吉祥看着就想伸手去摸,被敖白拍了回去。 “那里坏了。”敖白说。 吉祥看了半天,发现六角形的草笼子有一侧两根草尖脱了出来。 “这不是坏。”吉祥认真地说:“这只是开始散架的预兆而已。” 草毕竟是草,就算把它装在金盒子里,也改变不了它会慢慢干萎松散的事实。 “我知道。”敖白又把盒子扣上了。“所以我想……找他帮着修一下,或者再做一个。” 吉祥的目光在那紫檀盒子和敖白之间移了几次,难得脑袋灵光了起来,看着敖白不说话。 “你看什么?”敖白把盒子放回去。 吉祥盘腿坐在床上,慢慢说:“我觉得你不是想修草笼子。” 敖白推他一把,自己爬到床里面,钻进被子里。 吉祥反身把敖白的被子抢开:“你是想去找夏飞扬,但不一定要修笼子。” 敖白耳朵有点红:“不修笼子我找他干什么?” 吉祥挤眼睛:“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夏飞扬会编笼子,东海没有会编的,难道人间就没有?补笼子不一定要找他,但是你只想找他。” 敖白抢回被子,不说话了。 吉祥凑上去:“你喜欢他?” “胡说。”敖白拉高被子。 “想找他就去找呗。”吉祥认为敖白在害臊,也不纠结这个了:“你又不是不认得出海的路。他是九百九朋友,明天你去问他现在夏飞扬在哪里。” “不用了,找不到了。” “嘎?” “他死了。” 吉祥瞪着把自己盖住的敖白,卡了壳。 “凡人只能活几十年,吉祥。”敖白在被子下面说。 “我们从半城回来,只过了这么短的时间。” “可是在人间已经过了很久了,久到可以让九百九上山避世修炼,少年将军慢慢变老,朝代更迭。” “夏飞扬就是回朝救驾的威武将军。” “从凡人的皇帝病危开始,二哥就时常写信,数着回家的日子。他会在信里详细地告诉我出人间的情况。” 敖白不说话了。 “你……看生死簿是想找夏飞扬?” 敖白不吭声。 吉祥也躺下,企图钻到敖白被子里。 敖白死死地抵住被角。 “敖白,你哭拉?” “没有。” “骗人,你一哭就会流鼻涕,听得出来。” “……” “敖白,夏飞扬不过会编草笼子而已。”吉祥说。“有很多人都会编的。”虽然他一直没找到。 “而且凡人转世,就等于换了一个人了。”吉祥学不是白上的。“你就算找到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一定不记得怎么编草笼子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 “看看?要打招呼么?他一定不记得帮你编过草笼子的。” “……吉祥。” “嗯嗯?” “睡觉吧,我觉得很难过。” 吉祥不说话了,乖乖躺好,心里还在想是哪一件事情让敖白难过,是夏飞扬不记得怎么编草笼子,还是不记得自己曾经编过一只草笼子? 值夜的宫婢轻声进门来,给他们熄眠香,他们说话到后半夜,都累得睡着了。 …… 敖白睡觉蜷成一团,正好方便了吉祥四仰八叉的习惯,吉祥有点认床,即使把敖白挤到床角也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刚做梦的时候,就被敖白的动作惊醒了。 “敖白?!”吉祥猛地醒了,正看见敖白坐在床上。 即便是睡觉,也留着灯的,吉祥看到床上的敖白睁大了眼睛。 “……在响。”敖白喃喃说。 “什么在响?”吉祥莫名其妙。 敖白赤脚跳下床。“正殿上的号角在响。” “啊——?”吉祥也跟着下床去,以为敖白梦游呢,想去抓他。 敖白却动作很快,冲出房门:“出了什么事?” 值夜的宫婢也被吓了一跳:“小殿下?怎么……” “我要到正殿去!”敖白喊。“无归响了!” 吉祥迟疑了,看敖白的样子不像是在梦游,可是……到底什么响了? 这时一名宫侍和两名侍卫匆匆过来,带了口信。 “要我……待着不动?”敖白瞪他们:“出了什么事?是大哥还是母后叫你们过来的?” “是二殿下……他说请小殿下先安心睡,天亮了再过去。” 敖白扶着门喘气:“二哥?你……意思是你们不会让我出去了?” 跟着宫侍过来的侍卫沉默不语。 敖白抿唇,返身回房,用力砸上门。 “什么在响?”吉祥也光着脚,站在地板上问敖白。 敖白焦躁地在房里走了两个来回,突然泄了气,坐到床上。 “出事了么?”吉祥追问。 “无归……宫里正殿顶上有一支金骨号角,据说是敖家远祖传下来的,四海皆有一支,用来……示警。” “示警?” “或者求救……”敖白屈膝靠在床头边上:“金骨号的声响只有龙才能听到,虽然我……到底也有龙的血。” “我从来没见父亲去碰过那支号。”敖白茫然地说。“不管哪个龙宫的号角响了,其他三个都能听见,一定哪里出事了,他们却不让我出去。” 吉祥瞪着眼睛,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你能听出,是哪个龙宫的号角响了?” 敖白摇头,看了房门一眼。“我只知道不是在西海吹响的。一定有地方出事了,龙王没事不会碰那个的,也许是钦叔,也许是禀叔……” 敖白不说话了,神经质地抠着自己指甲。 吉祥原地站了一会,突然转身去开门。 门却推不动。 “敖白,你叫他们开门。”吉祥回头说。 “吉祥……” “我要回去!”吉祥开始踹门了。 “吉祥!”敖白只得上去抓住他,吉祥不管不顾地动手推他,敖白最近精神不好身子也虚,被吉祥一推就狠狠跌回地上。 吉祥也没想到敖白现在居然这么不经碰,一时间也顿住了。 敖白并不计较,爬起身来拉住他:“马上就天亮了……等一等。” 吉祥盯着他看,圆眼睛眨也不眨。“我现在就想回去,敖白。” “天亮的时候如果不放我们出去,我说什么都会帮你冲出去。”敖白紧紧拉着吉祥不放。“放心,既然二哥叫我们睡觉,那就不一定是大事。你……等一等。天亮了,我和你一起去问。” 第118章 吉祥向来认为,敖光是无所不能,绝对强大的存在。 即使他从来没有见过敖光舞刀弄剑,也没有见过敖光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华丽法术,但这丝毫没有动摇吉祥对敖光的盲目崇拜,仿佛世间不可能会有什么人或者事情能让敖光露出吃力的表情。 虽然心里这么坚定地想,可是吉祥却也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和敖白一起并排坐在一起,瞪着朦胧的灯光看。 正如敖白所说的,天很快就亮了——虽然他们心里觉得实在是过了很长时间,门从外面被打开了,有人进来轻声请敖白出去,吉祥也一起。 也许是因为不能第一时间冲出去查探发生了什么事情,加上等待让他们心浮气躁,一向好脾气的敖白赶开了要先为他们洗脸穿衣的宫婢,拉着吉祥就大步冲了出去。 敖白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脸色很难看。作为西海的一份子,敖白认为自己有权利立刻知道发生什么紧急的事情,而不应该像是小孩子一样被告知“先睡觉,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敖白心里怒火滔天。 哪怕昨晚那个命令是龙后,甚至是此刻代替敖闰稳住西海的敖真下的,他也不会感到这么难过——居然是敖离命令他,“待在原地”。 吉祥腿不如敖白长,一路被拉得磕磕绊绊,却一直催促敖白走快些。 敖离穿戴整齐坐在高椅上等着他们,看到敖白来了,起身想过去摸摸敖白,却被弟弟用力拍开。 “昨晚怎么回事?”敖白瞪着眼睛。 敖离的小心肝被拍成了两半——敖白还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过,不过看到敖白身边的吉祥神情高度紧张,敖离还是分了轻重:“昨晚是北海示警。” 吉祥一屁股重重坐到椅子上。 “不要着急,禀叔现在没事了。” “‘现在’是什么意思?”敖白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他昨晚遇险?” 敖离看了吉祥一眼。“昨晚北海龙宫遭到突袭,具体的事情只有真哥明白,我只知道现在禀叔带着芙音避到东海去了。” 吉祥抬头。 “北海怎么会被攻陷?”敖白睁大眼睛。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敖离破天荒地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肃容说道:“你只需要知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出宫就行了。” “我要去看看禀叔。” “不行。”敖离立刻拒绝。“你哪里都不能去了,敖白。” 敖真敖离,包括敖闰,向来都叫敖白做“小白”,这种少见的,连名带姓的口气只说明了一件事——情况严肃,不容许任性撒娇。 “我要回去!”吉祥插嘴。“我要去看看芙音。” “你也留下。”敖离说。 吉祥几乎要蹦起来:“我只是过来看看敖白,住一晚上就走!” “计划变了。”敖离像是早知道吉祥会反弹,从怀里拿出一个回音螺。“大伯昨晚接了禀叔以后就离开龙宫了……说是要到东海南边去。” 吉祥飞快地拍掉敖离递给他的回音螺,小小的白色螺骨碌碌地滚了很远。“那我就跟着去找他!” 敖离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在一天内被人两次拍开,脸色变了两回,还是压抑下来:“你跟着去哪里?去干什么?那里在打仗!你会吗?” “大伯现在已经够忙了,真的懂事就乖乖留在这里等他,少任性些别添乱!” 自己叔叔出了事,敖离其实也并不能亲眼确认一下敖禀的现状,父亲此刻也不在西海,心里多少也有些慌乱。昨夜他也和敖白一样被惊醒,敖真立刻点兵向北海赶去,敖离半夜和龙后一起安排防御以防万一,他一刻也不能合眼,等到敖真带回敖禀平安的消息以后又立刻来通知敖白吉祥,其实心里已经满是浮躁。 敖白知道现在的敖离恐怕说什么都沟通不能,于是捡了那个回音螺就要拉吉祥走。 吉祥不动。 “吉祥,你和敖白回去。现在九蒙也是焦头烂额,回去了也不能好好照顾你。”敖离放缓了口气。“等事情平复了,立刻就送你回家。” 吉祥用力眨了眨眼睛,发觉眼睛酸涩得很,低着头也拉了敖白。 敖白看也不看敖离一眼,牵着吉祥就走,等走进庭院,才回身去看吉祥。 吉祥一直在揉眼睛不抬头,敖白用力掰开他的手,看到吉祥被揉得红通通的眼睛吓了一跳。 敖白手心蓄起一汪水,给吉祥洗眼睛:“我刚才以为你要跟二哥吵起来呢。” 吉祥过了半天,才吭吭地出声:“我想回去……” “为什么突然就不让我回去了?”吉祥抬起头:“我不想留在这里了。可是……” 可是要懂事。 人人都认为吉祥受宠极了,虽然和敖光没有亲缘关系,但是敖光什么都依他,送他上学,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在他身边,吉祥简直就是五百年只出一个的幸运儿。 可是却鲜少有人注意到,吉祥从来没有恃宠而骄过,他其实异常懂事,从来不会主动去打扰敖光办公,顶多撒娇让他早点休息,敖光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乖乖等在一边,不胡乱插嘴,虽然会发脾气会闹别扭,但是敖光的话,他从来都是听从的鲜少忤逆。 其实吉祥并没有发觉这些,但是在他心里,有一个小小的角落,时刻提醒他,他是一只被敖光带回家的小猪,他和敖白他们不一样,既不是龙也不姓敖,敖光对他好是出于自愿,可是实际上并没有一定要照顾他的义务。 所以吉祥其实一直本能地轻轻约束着自己,要懂事。也恨不得时时粘在敖光身边,一被人撩拨就立刻很担心敖光会带回小老虎小狐狸。 吉祥不会意识到这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很害怕被敖光丢下——哪怕敖光对他再温柔,保证说只喜欢他,以后要娶他,他都会潜意识地害怕。 所以刚才敖离说敖光让他留在西海的时候,本来应该跳脚和敖离掐架的吉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以为他知道敖光是去办正事,如果他要当一只懂事的小猪,这种时候就应该听话地留下,等着敖光回来。 可是…… 敖白给吉祥擦了眼睛,牵着他往回走,不时偷看吉祥的表情。 吉祥向来是表情帝,不管喜怒哀乐都一定要高高挂出来的,此刻却异常反常地一脸呆滞跟着自己走。 不过敖白十分理解,被排除在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什么事情都不能做的感觉令人难受极了。 “敖白,敖光是不是不要我了?”吉祥突然说。 敖白吓了一跳:“怎么会呢,大伯可疼你了。” “其实……二哥说得对,大伯去的地方在打仗呢,很危险,让你留在这里为你好——现在禀叔他们都去了东海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九蒙一定很忙。” 吉祥一郁闷,敖白倒是放下了对哥哥们的不满,一路絮絮叨叨地安慰吉祥,可是吉祥脑袋一直垂得低低的,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敖白和吉祥都熬了一夜,回去了很快就有人给他们换了衣裳,洗了脸,又安排了点心粥面。 吉祥坐在桌旁,把一碗面搅了个稀烂不自知,敖白见他实在太过低落,想了想把先前捡回来的白色回音螺递给他。 吉祥拨弄了一会,又把手指伸进去捅了两下。 敖白黑线:“吉祥,对它呵口气就响了。” “我知道。”吉祥举着那螺壳看了半天,才呵了气进去。 顿时敖光沉稳的声音从螺壳深处传了出来:“吉祥,待在那里,等我接你。” 不多不少十个字。 吉祥想了想,又把螺壳晃了晃,却不再发声了。 看来敖光十分匆忙,连多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吉祥又颓了,看起来十分可怜。敖白觉得,要是吉祥现在是小猪的样子,一定连两只大耳朵都耷拉下来,紧紧贴在脑门上。 “……我们去找九百九吧。”敖白提议。“二哥说那番话差不多表示我的禁足结束了——只要不出宫就行。刚才回来,那些看门的也都撤去了。” 吉祥不说话。 “……那我把草笼子给你玩。”敖白想了想,说。 吉祥抬头:“你不是很宝贝那个?肯让我摸吗?” 敖白垂下眼睛:“反正再怎么爱护,也迟早要坏的,你想摸就摸摸吧,不要扯它。” “不过我拿出来了你要快活一点。”敖白捏捏吉祥鼻子。 “不了。”吉祥推开面碗:“我不想玩那个了。” 敖白没辙了。 于是整整一个上午,吉祥都捧着那个回音螺反反复复地听敖光说那十个字,敖白在一旁听得耳朵都有重音了,实在忍受不住,刚想起身把吉祥死拽出花园去玩,却看到吉祥抢先他站起身来。 “吉,吉祥?”敖白看到小猪脸上的表情,结巴了。 回音螺又响了一遍:“吉祥,待在那里,等我接你。” “敖白,你都是怎么偷跑出去的?” “啊?” 吉祥把回音螺重重放到桌上,圆眼睛盯着敖白。 “告诉我怎么出去。”吉祥一脸壮士断腕的坚决:“我不愿意听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修改其实就是之前回头去看,有些句子读得不顺,段落断开而已,没有什么情节改变的。 敖光和吉祥不管是相遇还是相处模式,都不太常见——至少在那个大环境里不太正常,当然也没有什么真爱战胜一切的观念,所以不管敖光再疼吉祥,吉祥再依赖敖光,他们想要长久地走下去,那中间都会有一些问题。 看到现在估计也有些明白了吧,其实龙王是很大男子的——他一直把吉祥当作一只小猪崽儿,认为吉祥只要待在他手心里就可以了,当然不是说敖光不认真,敖光很认真,但是他龙王的身份和与生俱来的性格都让他不把吉祥当作能和他一起面对风雨的对象来看,他正在把吉祥养成一只只会躲在他怀里的小猪。 可是这样吉祥永远不会有安全感,自己什么都不会,也没什么比别人好的地方,甚至什么都不付出就能得到龙王的一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很少有正常人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吧= 第119章 敖白在房里转来转去,抓了半天头发,终于在吉祥被他转晕之前停下,盯着吉祥看。 吉祥被敖白看得毛骨悚然。 敖白收回视线,开始翻箱倒柜。 “干什么?”吉祥蹲在敖白身边,看他从一堆零碎的玩意中扒拉出很多莹白的贝壳。 吉祥拈了一个起来,发现和他平时玩的不同,上面印着一个白色纹章,并不起眼,但是很清晰。 敖白头也不抬:“打包。” “打包干什么?” “出去总得带钱吧?”敖白说。“海里不比人间,银两不通用,都是用的这个。” “你当是在家里么,出去了想买个什么都要付钱的,唔,宝石也很值钱,不过我听说打仗的地方都兑不开大钱的,还是带些能用的好。”敖白收拾的动作很快,看来业务纯熟。 吉祥有点羡慕:“你有钱啊……” 九蒙从来不发钱给他用的,从人间带回来的他不管,但是海里用的吉祥从没有得到过,平时吉祥不买什么东西也不会念想,现在看到敖白居然有一堆可以自己支配的钱,不禁觉得敖白有点厉害。 “好了,就我们俩,这些够了。”敖白站起身。 “我们俩?”吉祥眨眨眼。 “难道你要叫上九百九?”敖白有点忧郁:“他现在虽然不算凡人了……但是出去能抗住吗?” 吉祥翘鼻子:“我要自己去。” “不行。”敖白立刻否决:“你认路吗?遇上匪徒怎么办?” “那你就认得?”吉祥反问他:“你去东海都是去宫里玩吧。” 敖白语塞。 “你之前还禁足呢,这次再跑,可就不知道该怎么罚了。”吉祥利索地把敖白打好的小包袱抢过来:“我能找路的。你教我怎么出宫就行了。” “不行!” “敖白,”吉祥看着他:“你自己就够忙乱了,不需要每次都要陪我一起。” “我能找到敖光的。”吉祥露出一口小白牙:“放心吧,我可有把握了。” 什么把握?敖白在心里反驳,但是看着吉祥的表情又说不出话来。 “好了。”吉祥衣服整好包袱背上,踌躇满志:“要往哪里走?” …… 敖白骨子里远远不及他的长相来得乖巧,偷跑这种事情更不是第一次干——但是现在龙宫戒严了,事情就变得有些难度。 “前面西宫有一面靠着宫墙,里面一间侧殿墙很矮,外面的巡逻走一个来回有一点时间,只要摸住了时间就行——可是从昨晚开始就加了人。”敖白带着吉祥东拐西拐,溜进那间没人的侧殿,爬上大梁商量。 “我那边也有地方能出去,不过先前被抓了一次,现在守备密得很。”敖白和吉祥一起叽叽咕咕。 “那这里怎么出去?”他们从里面揭了两片琉璃瓦,往外窥伺。 “要是能绊住他们就好了。”敖白眯着眼前看,外面的巡逻人数果然增加了。“但又不能弄出大动静,不然一定要被发现的。我以前想过隐身,但是对守宫卫无效,他们都是眼睛很利的高手,也不容易被普通的东西吸引注意力……” “那不普通的东西可以呗?”吉祥突然说。 “啊?” 吉祥掏出呼噜,倒出一颗小小的种子。 “师傅给了我很多好东西。”吉祥在敖白耳边摇了摇呼噜,里面沙沙响。 “师傅说出事但求保命为先,教了我很多有用的——”吉祥把呼噜取下来:“所以你不要担心,我自己也能有办法的。” 吉祥把种子弹出去,敖白看见那颗小小的东西顺着风飘飘悠悠地落到宫墙另一头的花丛里。 “你——”敖白迟疑。“要怎么做?” “我打架可能不如你。”吉祥多扒了几块瓦,露出个更大的洞,然后回头一笑。“但是我很聪明的。” 一边四蹄并用地把自己衣服塞进包裹一边得意洋洋夸自己聪明的小猪也只有吉祥了。 吉祥重新把包裹绑回自己身上。 敖白看着吉祥骑上呼噜,突然又塞给他一个东西。 “?” “传音螺。”敖白说:“和大舅给你那个不同——能互相说话的,但是有距离限制。你带上,出去了我教你怎么去东海。” 吉祥点头,吸了一口气,转头去看。 敖白也看。 “一,二,三。”吉祥念念有词。 “三”字刚出口,墙外就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噼啪声。 “什么人?!”巡逻的守卫立刻向发声的地方围了过去,敖白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吉祥弹出去的种子落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疯狂摆动的东西——以至于连他身边的吉祥什么时候冲了出去都没发觉。 “这是什么玩意?”那几个守卫也糊涂了。 半人高的绿色植物挂满了豆荚一样的东西,茎叶一边狂抖豆荚一边爆开,噼噼啪啪煞是热闹。 “什么时候长了一棵……豆子?” “能吃吗?”其中一个问道,随即立刻被其他人推搡了一下,不吭声了。 敖白看着那几个守卫一把火烧了这颗来历不明的东西,神色复杂。 他并不吃惊那棵诡异的东西能成功地吸引守卫的注意,也不讶异吉祥会有那奇怪的玩意——从青华那里拿的,多奇怪都不奇怪。 他不明白的是,吉祥是怎么让那棵种子瞬间长大的? 吉祥……究竟在山上学了些什么? …… 西海的龙宫外和东海一样,也是王城——但是比起东海,西海的各种限制就严苛得多。 吉祥顺利溜出来了以后,很快就按着敖白的指示,先找个角落化了人形,再往城南飞去。 路上多数是坐着水母或者海马的水族,吉祥骑着个葫芦,十分引人注目。 吉祥最喜欢围观群众的羡慕目光了,一点都没有“逃犯”的自觉,十分得瑟地和呼噜大摇大摆地从街道中穿过,找到了城南那块最大最高的海底礁。 在海底礁的最高处,各种大型鱼类穿梭有序,几个穿着荧光衣袍的水族浮在那些鱼中间疏导引路。 吉祥仰着头,看一只巨大的海龟缓缓游过他头顶。 “小公子要出行还是要散步?”一个躬着身的水族一跳一跳地朝吉祥过来,脸上两根细长可笑的长须。 “散步——”吉祥不明白。 “那个。”水族笑眯眯地指了指刚才那只悠然游过的海龟:“那只能在城里用,我们的海龟沉稳可靠,有足够的时间让小公子游览——小公子外地来的?” 吉祥摆手:“我要去东海。” “多少钱?”想起敖白的嘱咐,吉祥又添了一句。 “那要看小公子想怎么走了。”那个水族拈拈自己的长须:“小公子可有出城许可了?” “哦——有的。”吉祥开始在包袱里一阵乱摸,最后掏出个巴掌大的玉牌。 这是敖白一开始就再三叮嘱的,哪怕是钱丢了这个东西也不能丢。 那个水族一看,脸色立即一变:“小……公子请随我来。” 那水族急急把吉祥领到一处空旷的地方:“小公子喜欢快的须鲨还是——” “我要缟臂。”吉祥立刻说。“我要一头空的,多少钱都可以!” 吉祥财大气粗地挺起胸。 “不敢不敢……啊,我们正好有……”那水族掏出一个怪模怪样的哨子吹了两声,一片阴影就缓缓从礁石底浮起,直到和礁顶相平。 吉祥很满意,眼前的鲸鱼看起来挺结实。 和水族商量了一下,吉祥还是坚持把贝壳数给了他,然后由他领着进了鲸大张的口里。 缟臂鲸算是个头小的,走进去里面也就安了两个房间,有配套桌椅和床具。 “小公子要去的地方,得走三天,中途不停,每天出海换一次气,到了出去就是。”那水族给吉祥指点了存放饮食的地方,又躬身退出去了。 其实不是没有更快的选择,但是敖白坚持吉祥要包下一头缟臂,在海里这也算是最为安全靠谱的出行方式之一——只是要多花些钱罢了。 吉祥把小包袱放到桌上,掏出传音螺和敖白报告。 “等你出了城走远些,传音螺就不能用了。”敖白的声音里掩不住担心:“凡事要自己注意。” “我知道的。”吉祥挠挠耳朵。 比起路上不太可能遇到的安全问题,更让他沮丧的是三天都要蹲在这个只能靠劣等(不能和龙宫比)明珠照明的地方。 “吉祥,到了那里,你就不要再用呼噜了,租只海马。”敖白总觉得吉祥生来就是一副生存能力底下的样子,禁不住喋喋不休:“也换套衣服,不知道那里现在怎样了,还是不要太显眼为好。” “嗯。” “然后立刻去找驻军——大伯必定在军营里的。我听说打仗的地方都不太平,不要到处玩乐,也不许多管闲事。” “嗯嗯。” “除了大伯和军士,谁跟你说话都不要搭理,要马上走开。” “喔喔。” “——吉祥。” “嗯嗯?” “你真的能……你要平安找到大伯。” “嗯嗯!” 在敖白看不见的,游出了西海王城的缟臂鲸肚子里,吉祥笑得志得意满,握紧了热血的拳头。 第120章 在敖白面前把胸脯拍得彭彭响,可是当吉祥出了鲸鱼肚子以后,还是原地愣了好大一会儿。 这里显然不能和西海王城比,用来暂时接纳过往鱼群的平顶礁也拥挤不堪——在王城里只能算是小型出行工具的缟臂在这上面连转身都困难,放下吉祥以后一刻都不耽搁地走了。 似乎也没有专门招待的长须水族?吉祥东张西望了一下,只好自己往平顶礁下走。 虽然吉祥没见过什么世面,个人资产少得连娶媳妇的钱都没有,但倒是从小就在好地方长大的,生活品质还很高,不管是万华府还是龙宫,没有一处不是或考究精致或富丽堂皇,就连蓬莱上的干草堆都能嗅出一股子仙气来。 所以到了这个连礁石上的海葵都像是陈旧得蒙着灰的,据说叫“南方”的地方……啊,不对。 吉祥仰头看,平顶礁的入口处挂着好大一块牌子呢,虽然上面装饰用的海带都老得发紫了,但也不影响阅读。 “这里叫做‘南安’。”吉祥撩起衣服露出肚子,让元宝游出来放风。“敖光在这里。” “这里是郊外……?”小海星四下看了看:“怎么会在郊外把我们放下来?先到城里去。” 元宝虽然是九蒙在王城城郊找回来的,但也算是城里海星了,从来没有见过一眼看去尽是暗沉灰败的城市景色,不由得紧紧贴着吉祥走。 敖白千叮咛万嘱咐,说了不许吉祥露财还不许用呼噜代步,说是战乱的地方什么流氓劫匪都有,劫财还不要紧,要是惹上个横的,说不定要伤命。 别的吉祥不在意,但是关系到小命吉祥就很计较了,认真贯彻了敖白的话,小心翼翼地随着进城的大流走,不和人搭话。 这里果然和王城不同,不说衣着首饰的不同,行走来往的水族多半都是半幻化的样子,有的身形婀娜却顶了个大鱼头,有的留了条鱼尾巴刺溜游得飞快,甚至还有妇人身边围了群小鱼,挤挤挨挨地叫娘。 吉祥不喜欢走路,不能用呼噜又没有鱼尾巴,吉祥游起来比元宝还慢,哼哼唧唧一路,还是元宝变大了身形托着他进城。 眼看着就看到城门了,突然海水一阵波动,吉祥他们身后嘈杂了起来,回头就能看到走在他们身后的所有水族都开始飞快地往城里游去,被推搡了两把的小海星也迷迷糊糊地被挤得往前冲,前面的木栅城门竟像是看是往下放。 嘈杂很快扩大成了哭闹声,所幸吉祥他们先前已经离城门不远,一冲也就挤了进去。 进了城人群散开,吉祥和元宝回身看去,城门已经放了一半,还有不少人还在城外往里挤。 “这是干什么?”元宝带着吉祥浮到高处想去看,却被后继冲进来的水族撞得往后翻了几圈,差点撞上一堵墙。 “还不快跑!”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蹲在墙角下,七手八脚地收拾摊在一块灰布上的杂货——是真正的七手八脚,少年的手臂多得吉祥都有点数不过来了。 “为什么要跑?”小海星问。 “外地的来?”那少年利落地捏着灰布四个角打包,提着站起身来:“也没什么事——你们在这里看风景吧啊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拔腿就往巷子里冲。 元宝好奇地跟上去:“看风景?看什么风景?” 那个少年脚步不停,回头过来用一双三白眼瞪他们:“干嘛跟过来?” “你不是叫我们跑么?”吉祥说。 “那这么多条路你们随便条一条跑跟着我干什么?” “我们不认得路。”吉祥老实地说。 三白眼少年停了下来。 元宝也跟着停下。 “算你们今天运气好!”少年换了个热情洋溢的表情:“这南安城虽然风景宜人名胜无数,可是我敢担保除了我八喜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带你全部走遍的人拉——十五个白贝一天,加两个就带你们去本地人都不知道的好地方,平日里我都收二十个的现在大家年岁差不多有缘就给了你们这番大优惠了恕不讲价。” “啊——?”吉祥眨眨眼:“白贝?” 三白眼八喜看到吉祥的表情,以为他犹豫了,心想难道这不是个傻子嫌叫价太高?于是赶紧游说:“不是我说啊,眼下这南安你想找我这么个有空闲的活地图可不容易,这样吧看在我们都有一个鼻子的份上十三个白贝就成交,想去哪里都没问题!” 最后一句吉祥明白了:“你能带路?太好了。” “十三个白贝。”八喜伸出八只手:“一个都不能再少啦,哎哟哟真是亏大了——” “吉祥,他是要你付钱。”在八喜子的八只手都快抽筋了的时候元宝提醒了一句。 “哦哦。”吉祥恍然大悟,解下小包袱一阵掏摸。 “十五个白贝能兑一个银贝,敖白给你的就是银贝。”说起常识,元宝比吉祥多一点——只多一点点。 吉祥原本手上攥了三个贝壳出来,听到这话立刻又缩了回去,只放了一个在八喜的一只手心里。 八喜肠子都悔青了——原本他就觉得这俩一副傻帽表情一看就是有钱的,但是又穿得灰不溜秋让他有些踌躇,早知道他是能一口气掏出三个银贝的主,就应该喊个高价的! “我要去军营。”付了钱的是大爷,这个道理即使是吉祥也很明白。 “好嘞——什么?!”八喜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军营有什么可看的?” “我要去找人。”吉祥说。 八喜想想这岂不是把这俩傻帽送到军营就完事了吗,天底下还有这等省事的赚钱法。 “军营不在城里,在城外。”八喜开始领着吉祥和元宝穿过巷子:“不过现在不能去。” “啊?” “你们不是刚进来么?”八喜又斜了他们一眼:“刚才是黑鳞鲛要袭城了,所以才放城门。” “你们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八喜看到吉祥的表情,怪叫了一声:“自从黑水来的那伙叛军被将军打了个半翻以后就再没有正面宣战过了,改成偷袭为主了,虎贲军再威猛也不能散开来不是?南安主城周边的大小镇子村子要是都安上一小股驻军的话力量就分散了——我猜着叛军就打这主意呢,东晃晃西打打,想分散虎贲军的力量。” 八喜停顿了一下,吉祥看到他表情,想了想赞道:“你真聪明。” 解说收到与其效果的八喜谦虚地点头:“所以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驻军就扎营在南安城外,大家都料想叛军不敢过来,结果今天还真的来了,城里都是些普通百姓,黑鳞鲛被放进来就惨了,所以才要赶紧关城门。” “那来不及进城的怎么办?”元宝突然问了一句。 “那就是他们命不好了,等着看驻军能不能赶得及把叛军杀回去吧。”八喜耸肩:“不然就倒霉了呗。” “刚才城门没有等人?”吉祥愣了。 “怎么等?”八喜反问,“要赶在黑鳞鲛进城之前关门才是头等大事!总不能为了等那一小拨人赔上大家性命吧?本来这种时候就不应该出城去。” 吉祥不说话了,刚才那股奇怪的嘈杂哭叫的印象突然有了实感,他想起刚才被孩子们围住的妇人,带着这么多小鱼,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进城。 “你们一定是从大地方过来的。”八喜观察了一下吉祥的表情。“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没事,驻军就在城外呢,我敢打赌他们连城门都靠近不了……没来得及进来的就地躲躲,完事了再回来,不一定会出事。”八喜勉为其难地安慰道,生怕吉祥太过悲天悯人或者被吓哭了,心想没见过世面的少爷就是麻烦。 吉祥轻轻嗯了一声:“现在带我们去那里?” 八喜松了口气:“不是想去军营么?现在不能去,先带你去看看,说不定能看到你想找的人呢。” “?” 八喜卖了个关子,领着他们七弯八拐。 有些地方实在很窄,小海星变回了原型坐到吉祥肩膀上,看八喜熟络地跟一路上遇到的人打招呼。 越往城里走就越能感受到平和,仿佛刚才城门那边的拥挤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窄窄的路边摆着各种菜摊子,长长的海带被挂在高处荡来荡去,低矮的建筑比不得王城的整齐大气,但是却别有一番趣味——不时有几个很小的孩子赤脚追着一只海蜘蛛跑过,尖叫声大得让人耳朵发疼。 吉祥看了一会,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但是也多少能理解刚才八喜说的“不能放黑鳞鲛进来”的意思了。 “阿颂姐,今天生意什么样?”八喜大声招呼。 一个年轻的姑娘挽着个篮子站在石阶上,笑吟吟地回到:“留了两朵给你戴呢。” “你还是留给武哥吧,他戴上才能正好凑一对——”八喜大声说。 顿时街道两边起哄声不断,头上戴着一朵黄色星海葵的阿颂姐红了脸作势要过来打八喜耳光,八喜拉着吉祥飞快跑了,丢下一句话:“东城门被撞了,大家小心着别出去了!” 八喜跑得飞快,吉祥被拽得只顾大口呼气,被他一路拉上了一座长长石阶上的破庙。 八喜带他绕到庙的后面,叫吉祥去看:“小心别踩下去了,这边可没有阶梯。” 吉祥探头去看,吃了一惊——这里恐怕是南安地势最高的地方,又靠近城门,从这边看去居然能看到城外的情况。 “这是我大哥发现的,除了我们兄弟你还是第一个知道这地儿的,怎么样?要不多给点小费?”八喜口沫横飞:“虎贲军果然过去了,霍霍,打死他们!” 吉祥充耳不闻,瞪着眼睛仔细搜寻,无奈距离有些远,看不太清。 “那些杂鱼,一下子就……那是什么?”八喜的声音变了调。 在远处突然腾起了一大片黑影,周围黑水翻涌,正在城外混战的驻军也发现了。 那片黑影慢慢向正在混战的城郊靠近,带起的黑水中源源不绝地涌出身穿黑甲的恶鲛。 吉祥张大了嘴巴。 八喜扶住身边一颗硬化的海葵,软了脚:“这这这不是之前的偷袭……?怎么这么多黑鳞鲛?将军呢?” 那仿佛从海沟深处爬出的黑色鬼怪带着诡异的黑水靠近,吉祥看见一股身穿银甲的驻军在一抹红影的代领在突围,冲向黑影,然后——被掀翻了。 黑影侧身一扫,巨大的水流冲过,不止驻军,连恶鲛都被冲得翻了过去,甚至连半依着巨岩建造的南安城都感觉到了脚下在震动。 一声低沉龙吟从战场之外的驻地传出,有力穿透层层海水,震向黑影。 霎那间战场和南安城都安静了。 八喜一屁股坐在地上。 吉祥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掏出呼噜。“找到敖光了。” 八喜八只手一起抖个不停:“你你你你……?!敖……?” “八喜今天谢谢你。”吉祥认真地说。“不过我不用去军营了,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你可以回家去了。” 那个巨大黑影被龙吟一慑,果真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刻遁走。 吉祥回头去看,突然觉得脑门一跳一跳地疼,同时一阵清越琴声顺着荡漾的海波涌了过来,元宝顿时一僵。 八喜已然晕了过去。 一道青色闪电带着金光破开水浪刺向黑影。 琴声骤然一凝,突然化作尖利声啸与金光迎面撞上! 巨大黑影终于踉跄着轰然倒下,吐出一大股黑泥水,身下出现一条巨大裂缝,黑影跌了进去。 金光也顿时被弹开。 与此同时,南安城的小破庙上方也冲出了一只巨大葫芦,从由驻军反控住局势的战场飞快地掠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即使敖光再怎么英明,从古进来每个社会都不太可能达到“均富”的水平,南安就是一个和龙宫,王城截然不同的地方——说是城,其实也就是有个城的壳子而已,里面的生活水平顶多是个镇,因为周边不稳,也比较乱。 因此那里的人和吉祥以往接触的敖白火离他们都不一样,他们身上带着讨生活的市侩气,有好人也有坏人,吉祥接下来会有机会更进一步了解。 敖光为他搭建的金玉城堡他待不住,要爬出来,那必然会看到一些没有那么美好的东西,要长大嘛。 上次我说的吉祥掏家伙,只是个修辞(?),意思是吉祥要奋起了撒——你们快收起奇怪的幻想! 第121章 吉祥的鸡皮疙瘩从后背一直爬到脖子上。 离得近了,他能看见慢慢往下倒的那个黑影里一直在涌出黑色泥浆泡泡,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一些像是眼珠子的东西。 有点恶心,吉祥想着,害怕地避开了些。 呼噜十分聪明,吉祥紧紧抓着葫芦头迎头向那片金光赶过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大半部分都跌到了海沟里的东西。 呼噜猛地一冲,半甩过屁股,吉祥感觉到呼噜重重往下一沉。 好,接到了。吉祥在心里又满意地握了一下拳头。 师傅说了,混乱的时候专心想着怎么溜就行,有些热闹不看也罢。 于是吉祥果断掉头,再不管那个黑影和战场,径自全力向来时的方向——逃去。 …… 敖光睁开眼睛。 伏羲琴的威力高出他的预期,即便是有了准备,他还是被震得有些措手不及。 敖光不急着起身,而是缓缓打量了一下四周。 斑驳的灰白色天花板角落有一些不起眼的霉菌,一个老旧的大柜子,不成套的桌椅,龙王一动,身下的床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上古神器果然不同凡响,敖光抚上胸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他应该没有失去意识太长时间,而且那时候他似乎看到了…… “嘎——” 房门发出钝涩的响声。 敖光慢慢坐起身,看着推开门的吉祥。 吉祥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锅子,站在门口,半边身子都沾满了灰绿色的海泥,连脸上都有,看起来十分…… 脏兮兮。 不过这证明他之前果然没看错。 也许是房间本身太阴暗了,吉祥这么一推门,就站在了光线里,让敖光眼睛有点发疼。 “敖光!”吉祥维持举着锅子的姿势冲进来,高兴得口齿不清:“你你你醒啦。” 敖光嗯了一声,动了动发僵的脚,打算下床。 吉祥急忙把锅子放下:“别动!” 敖光被他的大惊小怪吓了一跳,果真不动了。 “你受伤拉。”吉祥说着就想靠过去,然后又想起自己身上的泥,又嘿嘿往后退:“受伤不能乱动。” 敖光沉默了一下,然后像那些个吉祥坐在台阶上等他的夜晚一样,张开手:“过来吧。” 吉祥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还是两步跳过去了。 敖光环住他,伸手去刮他脸上的泥:“摔到哪里去了?” 吉祥抱怨:“刚才人多,被挤到墙边去了,墙上都是泥——这里的路都湿漉漉的,不好走。” 敖光心不在焉地甩掉指尖上的泥,又把吉祥搂紧了一些。“西海不好?” 吉祥心里咯噔一声。 “敖光,我不闯祸。”吉祥呐呐地说。“我知道这里不比龙宫,我不挑食,也不认床了,你不要送我回西海去。” 先且不说吉祥有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挑食这件事情,光是认床,敖光就不觉得吉祥能够马上就改了,不过现在吉祥都已经出现在这里了,敖光也不想再讨论这个,只是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想回去?” 吉祥安静了一下,敖光几乎猜到吉祥现在脑袋里闪过多少种理由。 “你受伤了呀。”吉祥终于找好词了,抬起头:“是我救你回来的。” “嗯,谢谢你。”敖光拍拍他的背。 “你现在需要照顾。”吉祥挺了挺胸膛:“你总是说我年纪小,我也能把事情办好的。” 敖光笑了,放开他,让他坐到床沿上,听他一件一件地细数他成就的事业。 他在“乌黑的怪物”面前把受了伤的敖光成功营救了回来,然后顺利找了一个有很多手的朋友(?)找了一间空房子,在元宝的协助下谈了价钱租下,还找了医馆买了补药。 “就是药炉子有点问题,八喜说是我不会用,但我觉得那是因为破了一个洞才点不着火……不过到底还是把药弄好了。”吉祥十分得意洋洋。“房东是个坏脾气的大妈,她说这里的家具都是好的,坏了要赔很多钱——我觉得她比九蒙更容易生气,不过元宝说那是因为我不该在她面前说她小气……” “你看,我长大了。”吉祥说了一阵,偏头去观察敖光的脸色:“我能做很多事情,我不需要留在龙宫里,让大家保护。” “吉祥。”敖光摸摸他耳朵:“我很惊讶,你已经这么厉害了。你是自己过来的吗?” “嗯嗯,一个人!”吉祥见敖光没有责怪他擅自跟过来的意思,还被夸奖了,顿时很高兴。“哎呀,药!” 吉祥跳了起来,转身去把那个古怪的小锅子拿过来:“元宝说药不能凉。” 敖光看看吉祥,又想到刚才吉祥站在门口举着锅子的样子,那种神情好像在举着一个举世无双的宝贝,一时间原本想说什么都忘记了,伸手接过锅子。 锅子里是很普通的一坨浓稠的东西,深色,味道浓烈。 敖光闻了一下,依稀能分辨出几种不功不过的常见且平价的药材。 吉祥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个大勺子,一脸期待地递过。 于是东海的龙王有了他平生最奇特的经历,在昏暗的破房子里慢慢吃完了一锅味道和成分都很复杂的……药。 吉祥确实在敖光面前展示了他的成长和办事效率:他能换了衣服再把自己洗干净了——虽然只会把衣服泡进水里再捞起来,但好歹把自己身上的泥都搓掉了;他也能和小海星一起,学着那些吵吵嚷嚷的妇人大声砍价,然后一脸光荣地把低价买到的战利品带回来给敖光看——虽然战利品里面其实还是好次混杂;他甚至跃跃欲试地打算做饭,结果因为小药炉显然没有他预期的功能,又多花了钱去买现成的…… 但是吉祥很高兴,即使每天晚上都和敖光挤在那张古老又脆弱的床上,吉祥也奇迹般地不认床了,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白天太累了,所以才睡得沉。 敖光用指尖轻抚吉祥睫毛下的黑眼圈,有点心疼地想。 吉祥不会隐瞒心事,敖光不用揣测就能看出来,吉祥对于自己“卧病在床”,需要他照顾的这种现状十分满意——倒不是说吉祥希望敖光受伤,而是吉祥也许从这种情况中第一次有了敖光要依赖他的感觉,这让小猪觉得十分快乐。 因此即使吉祥笨手笨脚地弄坏药炉,被卖点心的小贩坑了钱,要应付刁蛮房东三不五时地加租要求,他都尽自己所能地在那间小小的房子外处理好,推开门又是眉开眼笑,跟敖光细数今天又遇到了什么新鲜事,又学到了什么省钱的窍门。 所以虽然敖光知道其实吉祥会在半夜偷偷爬起来的事情——龙王甚至还会偷看,看小猪就着窗外街灯漏进来的光皱着脸数一堆贝壳。 敖光不知道敖白让吉祥带了多少钱,但是钱永远是不经花的,尤其是在只进不出的情况下。 那种苦恼的,纠结的表情一直是敖光致力避免在吉祥脸上出现的,东海龙宫里的宝贝吉祥什么时候因为发愁而睡不着过? 可是吉祥晚上越纠结,白天就是越笑得欢快。 这些林林总总的小细节加起来,让一向睿智的龙王破天荒地困惑和踌躇了。 “吉祥,不需要再买药了。”敖光叫住要出门去的吉祥。 这些天龙王都被小猪吉祥养在简陋的小房子里,仿佛真的完全断绝了和那扇门外世界的一切联系。 吉祥转回身,一本正经地教育龙王:“敖光,我知道药很苦的,但是不能任性。” 敖光:“……” 好吧,虽然有一半原因是因为那些玩意儿味道真的算不上好,但是主要还是因为——“我已经好了。” 吉祥狐疑地踱回来,上下左右打量敖光。 “真的。”敖光任由吉祥检查。 “你被打飞了。”吉祥指出。“受了重伤。” “我确实被打飞了,但是没有受重伤。”敖光示意吉祥过去坐他身边。“今天不用去买药了,我跟你说一些事情。” 吉祥站在原地,看着敖光。 四海龙王都是俊美而高贵的,即使穿着几天不洗的衣服,坐在简陋的床上,背后是陈旧的墙壁,可是敖光那挺直的脊背和神态却仍旧能让人产生错觉,觉得他其实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正在俯视脚下的臣民。 “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吧?”吉祥突然有点郁闷,抿着嘴:“老金的炸烤摊子每天只经过这里一次,我要出去等呢。” “——好吧。”敖光说。“小心些。” 吉祥踢踢踏踏地出了门,刚出去又折回来了,探头进门看,似乎想确认敖光是不是乖乖地坐在床上休息。 正巧敖光也在看着门的方向,见状向他招招手:“要我陪你?” 敖光的头发不再一丝不苟地束在头冠里,垂在他颊边的头发让龙王看起来像是变了个人。 吉祥脸涨红了,嘟囔了一句什么,飞快缩回头。 敖光确定吉祥暂时不会回来了,才扬声向窗外说了句:“进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戎装男子一脸恭谨地推门而进,身后跟着同样低眉敛容的龙瑗。 男子似乎没看到房子简陋的样子,领着龙瑗单膝跪地。 敖光伸手揉揉眉心:“如何?” “暂时没有动静,不管是黑鳞鲛还是——除了前日俘虏回来的,似乎都凭空消失了。”男子沉声说。 “他很快又会出现的。”敖光看着桌上的一块黑斑,那是吉祥直接把烧得滚烫的茶壶放到上面弄的:“敖司一向没有什么耐心。” “那陛下现在可是要回营?” 敖光收回目光。 “不。再……等等。” 第122章 八喜每天都蹲在靠南门的土墙下摆小摊儿,吉祥偶尔也会陪他蹲一会儿,看八喜把不值钱的小玩意侃得天花乱坠,然后漫天要价。 当然,傻子不是天天有,更多的时候八喜就倚在墙根下打瞌睡。 元宝仍旧不敢和敖光离得太近,于是自告奋勇地帮八喜一起看摊子,顺便听听进出城门的来往水族都带来了什么消息。 之前那个奇怪而巨大的黑影因为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并没有留下什么阴影,但元宝还是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增援——?从王城来?”吉祥眨眼。“是九蒙吗?” “应该不是。”元宝说。“九蒙大人不能随便离开王城的。” 现在敖光不在龙宫,那么九蒙无论如何都要替他稳住后方。 其实更令吉祥疑惑的是,他以为这里出了极大的暴乱或者失守了,敖光才会临时赶过来,可是这几天他发现,事情并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 也就是说——区区一股叛军,实在是不需要敖光亲自过来的。 最近也没有什么大动静,怎么就需要增援了? 而且…… 吉祥摸了摸呼噜。 那天救下敖光的时候吉祥心里也隐隐觉得奇怪,敖光真的会那么轻易就被打伤么? 吉祥总觉得所有事情都透着一股子古怪的味道,可是他却一点都不想一探究竟。 吉祥慢吞吞地沿着日渐熟悉的街道走回去,在门口放下那只硕大的篮子,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才推门。 敖光仍旧安静地坐在床上,见吉祥回来了,才抬起眼睛。 吉祥把篮子放好,本来想欢快地扑上去查看一番,问问敖光今天情况如何,可是话到嘴边却突然不见来了。 他最近总是既快乐又难过,他想尽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敖光的,可是每次一看到敖光,吉祥都觉得很难忍得住。 心里委屈却不能向敖光撒泼倾诉,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 敖光不打扰吉祥发呆,起身拉着他慢慢洗手。 没有织织不厌其烦地收拾,吉祥的一头乱毛变得有点长,软软地塌在额前,已经到了能让吉祥吹着玩的地步。 敖光握着吉祥的手,浸到水里细细洗,从指缝洗到手心。 吉祥不合适为琐碎烦恼的生活,敖光轻轻搓了搓吉祥的指腹,心想,这手背上的肉好像都薄了一层。 趁着还没有黑下来,敖光让吉祥搬了个瘸腿板凳坐到窗前,找了把剪刀给吉祥剪头发。 吉祥不喜欢头发太长,不会束头发更讨人别人给他束头发,所以修剪的次数要比别人多上很多。 不过海里天上都不比人间,造型奇怪的仙怪多了去,吉祥顶着一头蓬松的短软毛到处走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过。 吉祥睁着眼睛看一撮撮头发从脑袋上飘下来,伸手去捉,被敖光按住头:“别动。” “闭眼。”敖光说。 吉祥马上闭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偷偷睁开一条缝去看。 不过当然除了偶尔从窗外经过的,匆匆赶回家吃饭的行人,什么都看不见。 剪完了,敖光把吉祥拍拍干净,这才一起坐了吃饭。 吉祥边吃边盯着敖光看,然后嘿嘿笑。 敖光点点他盘子:“笑什么?” “原来你也可以每天吃饭的么?”吉祥说。 敖光挑起一边眉毛。 “除非我找你,不然都是织织陪我吃饭。”吉祥想了想:“好像你不经常吃的。” 其实吉祥也可以不吃饭的,都已经是神猪了,其实哪里还需要天天吃呢,他这纯粹是习惯了。 “你和敖钦一样。”敖光说。 “?” “他就是非吃饭不可的,还必须大家一起吃。小时候桌上少了谁都不行。” “?!” “什么表情?”敖光看他一眼。 “敖光也有小时候?”吉祥很震惊。 “……”吉祥的惊讶实在是太过发自内心了,敖光一时间居然无话可说。 “敖钦是那个闪闪发光的人?”吉祥来了兴致。“他小时候你也年纪小吗?” 这是什么话。 “敖钦小时候不喜欢自己独处,于是不管做什么都要拉上别人,吃饭和睡觉都一样。”敖光放了筷子。“敖闰……会说话,惹人喜欢,闯了祸也常常得到袒护。 敖禀很安静,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天。” “那你小时候呢?”吉祥溜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都和他们一起么?” “我是长兄,到了上学的时候最小的敖禀还未出世。”敖光摸摸吉祥的头。“敖钦和敖闰都还不会化形。” “那就是你爹陪你玩。”吉祥说。 “……也不是。”敖光说。“他太忙——对,比我忙得多。当时四海未定,龙王这个名字,也比现在沉重得多。” “忙得都不陪你?”吉祥有点忿忿。 “当时母后体弱,他要顾的事情太多。”敖光安抚地拍拍他的背。 对于母亲,敖光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那嫣红的唇和白得不真实的肤色。龙大多强悍好斗,可是敖光的母亲是个例外——她常常虚弱得连陪自己幼小的孩子到花园里走一走都办不到。 而接二连三诞下龙嗣,更是雪上加霜——直到耗尽她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 吉祥十分同情——听起来敖光小时候多么孤单! “我小时候埋怨过她,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急着给我添弟弟。”敖光反握吉祥的手,轻声说道:“我当时很不理解。” “嗯嗯,然后呢?” “然后有人告诉我,因为她太骄傲了。”敖光任由吉祥爬到自己膝上,亲亲他的下巴:“父王常年征战,只能偶尔回来,作为龙后她既不能随他出征,也没有足够的心神治理王城,她需要一个自己没有被抛下的证明。后来,我自己也明白了。” “那个人一定很关心你。”吉祥想了想。“他在安慰你。” “是的,他是我小叔叔。”敖光把下巴抵到吉祥的肩膀上。“我小时候,一直都是他陪我。” “他教我如何隐在云里,降小雨捉弄凡人,他领着我上南山,指点我寻找师傅。他甚至偷偷帮我做过功课——不要发出这种怪叫。”敖光弹了弹吉祥后脑勺:“不会有人永远都是循规蹈矩的。” “听起来他很好。”吉祥有点羡慕:“九蒙只会骂我。” “他确实很好。他当年是三界闻名的美男子,惊才绝艳。”敖光慢慢说道。“尤其擅长抚琴,志趣高洁,和我父亲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他还代替你爹娘陪你。”吉祥指出。 “对。”敖光赞同:“这是重点。” “那你一定很喜欢他。”吉祥装作不经意地挤进敖光怀里:“可是我怎么没有见过呢?” “他是我最敬重的人。”敖光垂下眼睛,看着吉祥白白软软,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耳垂,忍不住侧头咬了一下。 “所以……在隔了这么多年以后再见,我还了他一次。” “啊——?” “我最后一次把他当作我叔叔,用一根断骨回报了他。” 吉祥猛地抬起头来,伸手就往敖光怀里摸。 “很快就长好了。”敖光捉住吉祥的手。“虽然没有还手,但我仍旧稍微避了一下。” “我并不希望你能见他,吉祥。”敖光收紧手臂。“他已经变了一个样子,他变得不在乎四海生灵,也不在乎敖家的人了。” “你说——伤了你的是你叔叔?”吉祥语无伦次:“可可可是明明是个黑乎乎的……” “伤了我的是伏羲琴。”敖光沉声说。 吉祥睁大眼睛:“伏羲琴……不是在?” “本来在北海,被劫走了。敖禀也是因此受了伤。” “伏羲琴是上古神器,我也不能预估它在我叔叔手里会多危险。” 吉祥不吭声了。 “我不能再留在城里了。” “你想去和你叔叔打架?”吉祥低头说。 “这是我的责任。”敖光说。“虽然城里没有异状,但是驻军已经在外面发现黑鳞鲛——” “外面?”吉祥抬头。 敖光不说话了,安静地和他对视。 “你是听邻居说的么?”吉祥慢慢挣开敖光的手。 “不是。”敖光说。“你不希望我出门。吉祥……” “你原来什么都知道。”吉祥低头说。“……如果我不想你出去呢?” 八喜的摊子就摆在城门附近,消息很灵通,但是这个小房子却挺偏僻。 敖光伸手想去拉他,被吉祥一个扭身避开。 “你还是要去。”吉祥自问自答。 “其实都有人跟着你对不对?” “你不需要我救。如果我没有骑着呼噜过去,也会有人把你接住?” “现在……也有人在等你是不是?在门外?不让我看见?” “吉祥。”敖光打断他。 吉祥不理睬敖光,兀自说下去:“其实这个房子又旧又破,没有水池子洗澡,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卖。” “其实你只要吩咐一声,就能离开对不对?”吉祥后退了一步。“即使是在营地,也一定比这里好……” “你留下,是因为我兴致勃勃,自以为能照顾你?你照顾我的心情,在不影响正事的前提下陪陪我,让我高兴一下,逗逗我……” “不是这样。”敖光直觉吉祥在钻牛角尖,可是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看我沾沾自喜以为自己长大了,你觉得很孩子气是不是?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吉祥吸吸鼻子,眼睛有些模糊。 “你去吧。”吉祥大声说。“谁来接你都行——快走吧,我不给你添麻烦了。” “吉祥,你这样我不能走。”敖光平静地说:“我不放心。” “因为我是小孩子?” “这和你的年纪无关,我很在乎你,所以会很担心。” 吉祥的熊熊怒火差点就被敖光一句话浇熄了——不过他的胸膛很快又气鼓了起来。 “你在这里,我会时时刻刻担心你好不好。”敖光说。 “我送你回宫里去吧。”敖光叹了口气。 “不。”吉祥背对敖光蹲下,“如果不是很急,你也不会晚上告诉我这些吧?你去吧。” “吉祥。”敖光轻声唤道。 “你去吧,我回去就是,不放心的话随便找个什么人——不要你送,我不愿意再和你说话了。” 第123章 元宝小心翼翼地爬进吉祥的衣服里,他有一点害怕。 龙瑗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离城门开还有一些时间,有什么要带的就先收拾一下吧。” 说完就退了出去。 等看不见龙瑗了,吉祥才大大喘了一口气。 好吧。 虽然他说敖光随便找个什么人带他回去都可以有些赌气的成分——但是为什么偏偏是白脖子?! 吉祥肚子里的小蛤蟆又在鼓气了。 其实敖光也很是被吉祥为难了一下:他哪能真的就随便派个人送吉祥回去呢。但是吉祥第一次对敖光说出那么激烈的话,让敖光觉得自己可能被小猪讨厌了,这个时候强硬地自己带他回去说不定还要引起更大的反弹——而驻军主帅不能离开,那么相对合适的人选就只有副将龙瑗了。 龙瑗的能力是不用置噱的,只是敖光并不知道他们俩之间有着小小的过节,所以造成了眼下这种局面。 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就不喜欢吉祥的龙瑗还要因为吉祥而离开战场——这对军人来说,可不是个令人高兴的任务。 而吉祥的思考回路就相对简单些,重点也很明确:为什么偏偏是龙瑗?他不喜欢她。 于是两看相厌。 英明的龙王终于失策了一次。 “我们不和八喜道别了么?”元宝的声音从吉祥肚子上传出来,有些沉闷。 “现在他一定在睡觉。”吉祥想了想。“不去了,等以后这里好了,我们再来找他玩。” 其实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敖白给的银贝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还剩下那个传音贝和几颗珍珠宝石。 吉祥来时的小包袱小了大半,其实他不知道,真正值钱的就是那几颗珍珠呢,是敖白给他应急的。 珍珠虽然在海里很常见,但是真正硕大圆润的,光华无暇的上品还是只有皇家享用得起的,即便是在战乱的地方,也能换到钱。 只是吉祥在龙宫里都拿这个当玩具,平时九蒙织织也没有教过他这些值钱,所以这几天都快穷得叮当响了也没想过要拿珍珠换钱,还是当作零碎扔在包袱里。 吉祥好一阵磨蹭,才不情不愿地挪出门,龙瑗已经等了很久了。 “坐什么回去?”吉祥有些没精打采。“缟臂吗?” 龙瑗看了他一眼,脸上有毫不掩饰地轻视:“这里是南安,不是王城。” 那种奢侈的出行工具只有繁华的地方才会有。 吉祥哪里知道这些,只觉得无端受了鄙视,于是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不再说话了。 这下吉祥不学无术,骄奢无知的形象在龙瑗心里又更鲜明了一层。 现在还早,只有一些开早市的水族开始活动,吉祥拖着步子跟着换了普通装束的龙瑗走,心想不会是一路走回去吧? 其实龙瑗虽然不喜欢吉祥,但是毕竟敖光宠爱吉祥是众所周知的,还得了其他几个龙王的认可,身份算是摆在那里了,更何况是敖光亲自命令她带吉祥回去,龙瑗还不至于对吉祥太无礼,或者虐待他。 所以出了城,龙瑗就主动向吉祥说明:“从相邻的城和村子走,不走大路。” 不管什么路吉祥都不认识,在这种问题上龙瑗说什么就是什么。 吉祥只关心是不是要走着回去——他讨厌走路,而呼噜多半是不能用的。 好在龙瑗还是准备了车。 吉祥抱着包袱坐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元宝说话,龙瑗没有雇车夫,亲自赶车。 这车子看起来挺旧,但拉车的海马却是顶好的,速度飞快。 一想到要和龙瑗单独相处直到回去为止,吉祥就不舒服,但更让他坐立不安的是敖光。 敖光虽然说了不要紧,但是他是真的被打伤了——吉祥拿不准敖光说的话是在哄他放心还是真的不要紧。 而且…… 吵了架以后他就一直赌气背对敖光,认真地不和他说话,直到他离开,吉祥都没有转身。 敖光——也会生气吧。 吉祥忧郁得失了神,把元宝的触角抻得很长——惹得元宝尖叫了一声。 虽然很多人都害怕敖光,但是吉祥知道敖光其实是特别特别温柔的,可是再温柔的人都有脾气,气头过去了以后,吉祥忍不住纠结了起来。 织织说敖光的东海的支柱,多少生灵都依仗敖光而生,这样的人,其实本来就不可能全心一直陪着什么人。 吉祥也明白,所以敖光办公的时候他总是不去打扰,睡不着就去找九蒙,饿了找织织一起吃饭,只能攒足了劲等到敖光空闲的时候打滚撒娇。 只是在南安那间小房子里面,受了伤的敖光就坐在那里,哪里都不去,每天和他一起吃饭说话,敖光不用戴着沉重的头冠,不用每天见很多人,也不用出海,更不用去看那些堆在书案上的东西。 好像敖光所有的工作,就是专心陪伴他一样。 这让吉祥忍不住想让这样的日子长一点。 会不会太过分了?敖光是不是生着气离开的? 吉祥有点后悔了。 元宝爬到吉祥肩膀上,摸摸他的脸——然后猛地往后翻了过去。 吉祥也一个趔趄往后倒,脑袋重重地砸到车壁上。 车突然停了。 “不要出来。”龙瑗冷静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也不许探头!” 吉祥悻悻地缩回要推窗的手。 车子的隔音不错,吉祥不太听得到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只能专心按捺住要探头出去看一看的冲动。 元宝拉了拉吉祥的袖子,让他离车窗远一些。 车子突然向右一晃,车窗里骨碌碌滚进一个东西。 “哎呀!”元宝吓了一跳,扯住吉祥就往他衣服里躲。 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从手肘部分断开,切口十分整齐,还在冒雪。 吉祥虚弱地往后挪了挪,决定今后少吃肉了。 咣当。 又是一晃。 看那手上的鳞片,难道是那时候在北海遇过的那种可怕鱼人? 吉祥想起八喜说过的话:叛军都是小股流窜,在小城村庄作乱…… 他们的车子遇到那些人了? 龙瑗现在……在和他们打架? 吉祥抖抖索索地移开视线,用拳头锤了一下腿,爬起身来。 他讨厌龙瑗,但是…… 龙瑗毕竟是个女人。 他吉祥可不乐意让一个女人为了保护自己和鱼人打架,然后自己躲在车里面。 吉祥把车窗顶出一条缝,眯着眼睛往外看。 咣当。 车身又是一晃。 好几个黑影子和龙瑗缠斗在一起,吉祥眼看着白刃反光,连忙又退开。 一声钝响,看来是砍到车子了。 龙瑗反手把一个黑鳞鲛劈退,才往车子靠了两步,又有新的涌过来。 没完没了! 龙瑗低咒一声,甩出红绫镖,把两个在车子边打转的黑鳞鲛钉死。 不对劲。 她龙瑗有自知之明,沙场多年,她明白自己早就不是什么新面孔,即便是有心换了装束,也有很大的几率被叛军认出。 她自然不曾把这些杂鱼放在眼里,也有不需要改头换面偷偷摸摸执行任务的傲气。 即便是刻意挑了小路还是被半途拦截,她也只当是被流窜的小股叛军认出过来寻麻烦。 但是——这些杂鱼明看得出不是冲她来的! 数量也多得离奇,她已经打退了好几批了。 龙瑗眼睛一眯,看见又有几个摸到车边,身边又尽是纠缠不放的,她大喝一声,正想一鼓作气冲破困局,不想那辆看着老旧的车窗子里竟激射出一道碗口粗的急流,狠狠地冲翻了车边的黑鳞鲛。 然后就是几声碰撞和“哎呀”声,然后那个应该在车子里发抖的吉祥竟然滴溜溜地撞开车门滚了下来。 …… 吉祥本来想更潇洒或者飒爽地出场的,可惜呼噜没拿稳,被冲力往后呛了一下,撞上车壁又不小心踩到之前那个断臂,吓得手忙脚乱扶不稳,于是变成了这幅尴尬的样子。 “不是叫你待着吗!”龙瑗被吉祥的不知好歹气到了,自己千般小心要护住他,结果这家伙自己跑出来挨刀! 仿佛在印证龙瑗先前的猜测,吉祥一出现,果然有近一半的黑鳞鲛立即转移了注意力,向吉祥围过去。 吉祥不回答,径自飞快地向四周撒出一把东西,然后立刻捂着耳朵蹲下。 恐怖的爆炸声疯狂地响了起来! 正想拔身赶过去的龙瑗被骤然炸开的巨响冲得胸口一窒,连连后退了两步,然后震惊地看到不过短短一瞬,以车子为中心十步外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吉祥自己也被那巨响震得东倒西歪,响声听了以后偷眼去看,果然刚刚围过来的黑鳞鲛已经被炸得死光了。 “我还有!”吉祥看到又有一波黑鳞鲛有要围上来的趋势,连忙挺胸举起一个拳头:“谁还想试试雷公豆?” 包围圈果然立刻一滞。 龙瑗终于偷得空档,冲过去:“跑!” “啊啊?” 龙瑗一脚踢开一个黑鳞鲛,一把扯住吉祥飞身掠过一个黑鳞鲛头顶:“别让它们靠近你!” 吉祥被龙瑗扯着飞奔,身后跟了一串尾巴。 “他们找的是你。”龙瑗沉声说道,加快了速度。“那个——什么豆,留着。现在,闭上眼睛。” “咦?他们认识我?”吉祥忍不住要回头去看身后的追兵,却感觉肚子被一把托起。 龙瑗伸手盖住吉祥双眼,两颊下慢慢生出片片红鳞。 “先甩掉它们。”龙瑗说道:“闭气。” 话音未落,龙瑗身下就猛地延伸出一道红芒,劈水斩浪,瞬间将跟上来的黑鳞鲛打散! “走。”龙瑗在吉祥耳边说。 第124章 作者有话要说:怪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宪翼之水。其中多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huǐ)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山海经之南山经》。 简单地说:旋龟→鸟头,毒蛇尾巴,嗯。 吉祥只能感觉到水流飞快地从他们身边划开,龙瑗捂着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眼睛不能用,嘴巴却是可以的。 “我不认识他们。”吉祥说。“他们为什么要找我?” 龙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谨慎地在甩掉速度远不及她的黑鳞鲛以后继续向东游。 “别问我黑鳞鲛在想什么,他们的脑子小得可以忽略不计。”龙瑗冷冷地说。 龙瑗自己也有些吃惊,那些黑鳞鲛的目的性表现得如此之强——而它们又是典型的怪力蠢材,很显然是有人在操控它们。 但是——为什么针对的是他?龙瑗低头去看吉祥。 仿佛感受到龙瑗的目光,吉祥扭了一下。“你干嘛捂我眼睛?” 龙瑗不说话。 “现在我们还要会去么?” “喂——” “闭嘴。”龙瑗恨不得把他敲晕。“换个方向回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龙瑗懒得跟他解释。 龙瑗打算和从王城赶来的援军碰头,寻求助力。黑鳞鲛针对吉祥的事情是她和敖光没有预料到的,她对自己有自信,但也不会过于高视自己。若这件事是巧合,或来找麻烦的都是那种小股力量还好,但要是真的采取车轮战的话,只凭她自己应付,她算不出有太多把握。 “你现在闭嘴,等到了地方自然放了——” 龙瑗的声音戛然而止。 “???” 这时吉祥感觉到龙瑗突然急停住了,挡在吉祥眼睛上的也手拿开了。 一个小山般巨大的黑影横亘在他眼前。 吉祥=口=:“好大的乌龟……” “是旋龟。”龙瑗带着吉祥缓缓后退。 龙瑗一动,那个巨大的旋龟也跟着动了,从龟背上簌簌滑落青苔泥尘,露出暗红色的龟壳。 一群黑鳞鲛从旋龟身后蹿出,手里的刀面反射着幽幽的光。 龟壳下一只赤目鸟头伸出,冷冷地盯着龙瑗和吉祥。 “我一上去,你就往后跑。”龙瑗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呢喃。“拿着你那个豆子,放后撒,不要回头。” “那会炸到你的。”吉祥不同意。 雷公豆攻击力极强,在青华那里其实属于违禁品,不能随便拿取的,吉祥也不过是觉得新奇,在帮青华干活的时候自己偷偷也种了一些来玩罢了——但是他还不会拿来当单个的暗器使,准头也不够,只能用来无差别攻击。要是按着龙瑗的说法,吉祥可没有把握能避开龙瑗。 龙瑗不是敖光,这不是在征询吉祥意见而是单方面告知,那赤目鸟头一声尖啸,龙瑗立刻狠狠把吉祥向后甩去! 像是得到号令,一直围在旋龟身边的黑鳞鲛立刻朝他们发起了攻势。 吉祥突然被惯性抛出一段距离,还没停下,身下暗沉的海泥里突然弹起一条粗长的东西,精准地把吉祥截住,卷了个结实。 “什么——?”吉祥吃进一口被那东西带起的泥,顿时呸呸呸个不住。 前面远处的龙瑗已经被密密麻麻数不尽的黑鳞鲛围了起来,吉祥想腾出手去掏雷公豆,那东西却像是知道他意图般顿时缚得更紧了些。 竟是个活的?! 吉祥去掰卷着他的东西,却只摸到一手粘腻。 一条细长冰冷的东西从他后颈滑过。 吉祥顿时僵住不动了。 浑浊的海水里出现了两只黄灯笼般的大眼睛,瞳仁细长,居高临下地俯视吉祥。 吉祥竭力使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不那么明显:“你……是什么(东西)?放开我,我有雷公豆……” 那双眼睛里的瞳仁更细了。 “会、爆炸的雷公豆……”吉祥有点想哭了:“不放开我我就不客气……” 一条细长的,鲜红的,尖端分岔的东西慢慢从吉祥的脖子滑上脸颊。 原来那是舌头,吉祥心想。 然后…… 哎呦。 吉祥终翻了个白眼,厥过去了。 …… 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在水火里煎熬,等待救赎? …… 吉祥翻了个身:“不要吵。” “吉祥!”元宝拍拍他的脸。 “元宝,做什么嘀嘀咕咕?”吉祥闭着眼睛发牢骚:“很吵人。” “我没有嘀嘀咕咕。”元宝说:“快点起来。” 吉祥觉得全身都酸痛得很,十大张着四肢伸展了一下,这才睁开眼。 一个球。 “???!!!” 吉祥一骨碌坐起身来,又看了看。 他确实是坐在一个球里。 一个透明的,圆滚滚的大球,半浮在空中,如果不是他和元宝都在里面,吉祥会觉得这很像莲池里那些肥鲤鱼吐的口水泡泡。 元宝拉拉他的衣角,让他往下看。 一条……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东西卧在黑色的地板上,看起来有点像…… “是龙?”吉祥把整张脸都挤到圆球上,努力想看清楚一点。 但是好像有点不一样。 敖光的龙形是非常美丽的青龙,鳞片仿佛浸在水里一般鲜亮发光,有威严的龙角和虬须,可是下面那个…… 红色的鳞片并没有完整地覆盖住身躯,无鳞的地方无一不是皮开肉绽,也没有角,身下蔓延开很大一片血迹,在黑色的地板上爬出蜿蜒的图案。 “是半龙。”元宝很小声地说。 在这个血统高于一切的世界,半龙根本不会被承认是龙的一份子,地位不要说和神仙比,就连血统纯正大大妖怪地位也比半龙要高得多。 “应该是化龙失败了。”元宝捂着眼睛不去看那一大滩血。“很多水族都想化龙……但是很少有人成功。” 其实就算成功了,半路得到龙角,披起龙鳞的龙多半也是及不上真龙的地位的,更不消说化龙失败的了。 吉祥不关心这个,只盯着那半龙的红麟看:“这……是龙瑗?” 在吉祥知道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拥有这种红色。 “龙瑗!”吉祥把圆球拍得砰砰响:“龙瑗!” 看起来晶莹剔透的圆球却异常坚实,吉祥把手掌都拍红了也没有反应。 龙瑗安静地卧在地上,没有反应。 别是死了吧? 吉祥急得团团转,小包袱已经在混乱中弄没了,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用雷公豆只会把自己炸熟,吉祥在身上摸来摸去,从呼噜的嘴里倒出一个小种子。 元宝很少看吉祥做出什么靠谱的事情,看到吉祥一脸虔诚地把一颗种子摆在圆球中央,不由得害怕又是会爆炸的玩意,于是怯怯地摊平了自己,贴在圆球边上,尽可能离危险源远一些。 吉祥蹲在种子边上,心里也有点犹豫,这里没有泥也没有水,他也拿不准有没有用。 元宝半遮住眼睛,看着自己的大哥吉祥摆出一副神叨叨的表情对着颗种子念念有词——要多傻气就多傻气。 仔细一听,吉祥念叨的无非都是些“长大了会很美丽”之类无意义的赞美,再来就是“长大了给你浇最好的水”之类的空口许诺。 可是就是这么不靠谱的念叨,居然真的就让那颗种子缓缓伸出了芽,在元宝不可思议的注视中拔节伸展,抽成一棵新鲜翠绿的灵竹。 在青华的地盘上,最常见的灵竹,却也是世上最最柔韧有力的植物之一。 灵竹越长越高,抵住了圆球顶。 吉祥仰着头,紧张地鼓励那棵看起来异常柔弱的青竹长高些,再长高些。 灵竹被压弯了,元宝甚至能听到咯吱咯吱地,青竹和球壁角力的声音。 有门!吉祥眼尖地发现原本圆不溜秋的圆球居然真的被这棵竹子顶得微微变了形。 吉祥恨不得扑上去啾那竹子两口。 再用力顶穿它!吉祥紧握双拳。 “不行呦。” 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 “谁?”吉祥被吓了一跳,环顾四周。 “里面待得不舒服么?倏忽。”圆球变形的地方又弹了回去,灵竹被压得更弯了。 “你谁?”吉祥警惕地摆出(无意义也无效地)备战姿势。 一声幽幽的叹息像飘忽的风般滑到吉祥耳边。 “这个东西,竟然也能困住你了。” 圆球缓缓降了下去,开始往前飘。 “诶诶?!去哪里?龙瑗!”吉祥眼看离昏迷不醒的龙瑗越来越远,连忙拳打脚踢,企图停下来。 “我一直在找你。”那个声音终于近了。 吉祥炸毛地回头,却在那瞬间软了脚。 在尽头,半卧在一张漆金软塌上的,是一个吉祥生平见过的,最诡异的人。 那无疑是一张精致到挑不出半分缺点的脸,和贵气逼人的白泽,空灵出尘的青华不同,这张脸几乎囊括了人们最温柔的想象,最多情的愿望,被那样的眼眸看上一眼,就仿佛感觉到皎洁的月光不偏不倚地照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然而那张脸有多美,脸以下的部位就有多可怖。 即便是有层层纱衣裹着,脖子以下裸露的部分都完全是青紫红黄的脓肿和高高隆起的疤,有些地方的皮肤更是干缩了起来,哪怕岁千年老妪的皮肤,都比那里要嫩一些。 吉祥努力不去看那宽大的衣袍下不合常理的臃肿,更不愿意去想象那人的身体是什么样子,把视线放到那人身后墙壁上的古怪图腾上,大声问:“你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人笑了:“也对,你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我?” 说完,状似可惜地轻叹一口气:“可惜你竟把自己削弱到这个地步,若是从前……这种东西你完全不会放在眼里,现在竟要苦苦挣扎了。” 吉祥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困惑——他没怎么听懂。 不过吉祥也不傻,直接跳过古怪的部分,很快又摆出一副谨慎的样子:“我不认识你。你捉我来干什么?你有什么阴谋?” “可是我认识你呀。”那人一笑,当真是如沐春风——如果视线不往下移的话。“其实你也应该认识我的。我现在叫敖司。” 敖司。 敖。 吉祥瞪大眼睛。 “敖光太纵容你了,他不知道他究竟错过了什么。”敖司微微倾身,几乎可以算作是温柔地注视吉祥:“但我知道,你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宝物,你不应该被埋没,倏忽。” “你弄错了,我叫做吉祥。”吉祥挺起胸膛。“你认识敖光?” “我当然认识。”敖司偏头,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唔,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很懂事了呢——不过也还是有点脾气,总是自己生他娘的气。这个时候我就会带他去降小雨玩,他很喜欢看凡人被突如其来的雨打得措手不及的样子。” 带他去降小雨玩…… “他教我如何隐在云里,降小雨捉弄凡人,他领着我上南山,指点我寻找师傅。他甚至偷偷帮我做过功课。” 接下来敖司说了什么,吉祥完全没听见。他只觉得敖光之前说的那两句话在他脑里轰隆作响,把他完全炸懵了。 “他是我小叔叔。我小时候,一直都是他陪我。” 敖司笑了:“敖光脾气变得有些急躁了,不过终究还是想撒娇——他一直想找到我呢,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快找到这里来了?” 第125章 敖司这话一出,立刻就成功地让吉祥回过神,顺便激得他跳脚了:“敖光?敖光要来找你?” 敖司不置可否。“我们不谈敖光了,我现在对你比较有兴趣。” 吉祥本能地退了一步,敖司现在的眼神一点都不像荡漾的月光了,更像探出洞的蛇。 “我不认识你。”吉祥又重申了一边。 “现在认识了。”敖司轻声说。“好孩子,倏忽,告诉我,你还记得多少?” “什么?”吉祥瞪他。“说了我叫做吉祥。” “这么个土名字也能当个宝贝喜欢。”敖司用长满囊肿的手掩住唇,笑了开来。“和敖光一样孩子气——吉祥就吉祥吧,小吉祥,再靠近一点,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吉祥踢闹打滚无效,油盐不进的圆球悠悠地飘得里敖司更近了。 两个鲛人悄无声息地游到敖司身边。 和黑鳞鲛不同,这两个鲛人面容秀美,脸颊丰盈,细白的手腕上套着好多个夺目的宝石镯子。 其中一个鲛人碰了一个很大的卷轴,等吉祥靠近了以后,另一个鲛人拉住一头,把卷轴缓缓在吉祥面前展开。 虽然心里明白,敖司欺负了敖光,还长成这幅古怪的样子,一定不是好东西,但吉祥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戒心,不知不觉趴上前去看。 卷轴既不像丝也不似绢,有很粗糙的纹理和腐败的颜色,但是上面的画卷看起来却异常鲜艳。 画卷描绘了一个有些古怪的世界,到处都在生火,有茂密的森林和高耸入云的山峰,天空是浑浊的灰色,上面光溜溜的小人脸都朝着一个方向,在森林和河流里,不时露出一截巨大的尾巴或者尖利的爪子。 “是不是很美?”敖司也在看,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而沉迷的表情。 “你看。”敖司轻声说。 吉祥顺着敖司指点的方向看,在最高的山顶上画着两个穿奇怪衣服的巨人,身后是耀眼的霞光。 那座山是所有小人都在看的方向。 “想起来了吗?”敖司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那个就是你。你生来就注定要受人景仰,你是天地的主宰之一,除了你身边的人,没有谁有资格抬头正视你。” 敖司的声音太轻了,仿佛散成了轻微的嗡嗡声,钻进吉祥的耳朵眼里以后,还要往更深处钻…… 吉祥觉得有点头晕,于是眨了眨眼睛:“那是我?” “那是你呀。”敖司的声音更轻,但也更清晰了。“那就是你。你想想看……” “好像有一点像。”吉祥又看了看。 “你只是忘记了。”敖司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妙的蛊惑性。“你只要回忆一下,就能想起来,那个美妙的世界。” “我想不起来。”吉祥的眼睛有些发直。 “那就再想想,你会想起来的,想起那座山的名字,想起你身边的人,想起要怎么回去……回到你真正该存在的世界。” 敖司又躺了回去,一个鲛人又进来了,伏在他脚下说了一通吉祥听不懂的话。 吉祥觉得头疼。 他心里觉得敖司是个古怪的,一定藏着埋伏的卑鄙家伙,可是他却不受控制地一直盯着那个卷轴看。 画里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吗?那另一个又是谁? 敖司说了一通奇怪的话,他只明白了一半——敖司希望他想起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情? 啊啊啊,真苦恼。 敖司侧头听了鲛人的通报,做出了沉思的样子。 元宝一直躲在吉祥衣服里发抖,他害怕敖司,比害怕敖光还要害怕。 他贴在吉祥肚皮上,一边发抖一边感觉到吉祥的肚子越来越凉。 怎么回事? 元宝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探出一点点,偷窥吉祥的脸色。 一看不得了,吉祥向来粉嫩嫩的脸颊居然变得雪白雪白。 敖司恰到好处地拍拍手,让吉祥回神。 “真是了不起。”敖司笑吟吟。“我还以为他一直没长进呢……之前明明那么天真地以为能把我永远锁在禁制里,结果这次他这么快就发现了。” “吉祥,你也来猜一猜,我们现在在哪里?”敖司认真地问,眼睛里居然有一种天真的专注。 吉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他只听到了关键字。 “敖光!敖光在哪里?!”吉祥蹦了起来。 敖司笑而不答,一扬手,一个巨大的水屏就拔地而起,竖在他们面前。 吉祥猛一看有点眼花。 敖光和敖钦并肩站着,身后是数不清的战旗。 几乎是在水屏出现的同时,敖光的目光就转移了,竟像是透过水屏,和吉祥对视。 吉祥不由自主缩了一下。 敖光的眼神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那双深墨色的瞳仁变成了金黄,在看到吉祥的那一瞬间更是收缩了一下。 敖光在发怒。 吉祥永远都能十分准确地分析出刻板龙王细微表情的变化,敖光不是在生气,而是在发怒。 吉祥既害怕又委屈。 他自己也知道他不合时宜地闹脾气了,但是他已经自我反省过,也一直在惴惴不安,害怕敖光生气——可是有必要生气到这.个.地,步么? 那么冰冷,那么不容置喙的怒气。 他现在被关在大水球里啊,他的叔叔很古怪啊,他……也不是存心要给他添麻烦的…… 吉祥赌气不移开视线,但是用力和敖光对视的时候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这一次,是不是即使狠狠地打一顿屁股,敖光都不会消气了? “敖光。”敖司出乎意料地给外表强硬内心犯怂的吉祥解了围,敖光果然立刻把注意力移到了他身上。 “敖司。”敖光声调毫无起伏。 “以前你不是这样称呼我的。”敖司语气里有点伤感。“果然长大了吗。” 敖光身边的敖钦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 倒是敖司主动开口:“敖钦,你也长大了。以前你才那么一丁点……” 敖钦后退一步,一把巨大的半圆弯刀横亘在面前,刀背上燃着赤红的火焰。 和敖钦一向风骚的品味有些出入,那把大刀上除了跳动的火焰以外,什么装饰都没有,敖钦的表情严肃得像是变了一个人——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身上闪闪发光的配饰都不见了的缘故。 敖司转头跟吉祥抱怨:“他们真是冷漠,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叔叔。” “你已经不是我们叔叔了。”敖钦说。“敖家没有你这个人。” “那我是谁?”敖司饶有兴趣地追问。 “你是伏羲。”敖光冷冷地说。 敖司并没有刻意掩饰,他脖子以下的诡异形状直白地暴露在敖家兄弟面前。 “伏羲琴上一直附着伏羲的一丝精魄,这也是千万年来,伏羲琴一直不能彻底净化的原因。”敖钦刀上的火焰不住跳动。“你已经被禁制磨去了太多力气,即便你有再高的天赋,也不能这么轻易脱出千瓣铁莲。” “但是你找到了缝隙。你放出自己的龙气,引诱所有愿意上当的水族——还有路过的精怪注意。你控制了鲛人的公主,进而控制住鲛人。你让她们为你潜入敖禀的婚礼,找到伏羲琴,又把它抢了出来。”敖光冷冷地说。“敖禀的新娘刚刚有了身孕……差点因为你的偷袭出了差错。” “即使只是一丝精魄,也不是你能吞下的。”敖光说。“被人夺了一半身体的感觉如何。” “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敖光。”敖司轻声说。“这会让我伤心。你生气的时候像极了敖凛,不过你本来就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不愧是长子……” “不许再叫这个名字!”一旁的敖钦厉声打断了他,紧接着,一声撕天裂地的巨响传来——即使是透过水屏,也能感觉到那种摇摇欲坠的震撼感。 “你沉不住气了?这么想进来?”敖司不理会敖钦,偏头问敖光。“你生气是因为小吉祥,还是因为你父亲?不管是哪个——我都教过你,龙绝对不能这么失控吧?连逆鳞都露出来了……还是说,其实你早就发现了?” “不过很可惜,你的宝贝回不去了。”敖司柔声说。“现在后悔也晚了……我比你更明白他的价值。” “擂鼓。”敖光只回了两个字。 敖司笑了。 沉闷的战鼓敲到了每一颗心上。 吉祥抵着水球,看到水屏里的景象。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龙,金甲银盾,龙啸震天。 无数黑鳞鲛源源不绝地涌出,吉祥不认为黑鳞鲛会是龙的对手,可是—— “你做了什么?!” 敖司用手撩起一束头发。 霎时,无数条现了原身的龙都猛然一滞,剧烈地翻滚起来,搅动得整个东海都晃荡了起来,一时间巨涛翻天,海面上电闪雷鸣。 “敖光!”吉祥急得百爪挠心——鲛人和龙都太多,他找不到敖光了! “敖光其实说得不错。”敖司漫不经心地抚着头发,动作异常熟悉。 那是抚琴的手势。 “即使只是一丝精魄,也是不可小觑的。”敖司笑得很愉快。“那种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他们都不知道。” “所以,”敖司紧紧地盯着吉祥,像是毒蛇在注视舌尖上的青蛙。“如果是全盛的力量……又该会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敖司和伏羲mix了。 但彼此都不是完整的。 比如说,如果现在的敖司只剩下以前对兄长的执念的话,那么伏羲琴里的伏羲也只剩下要君临天下的那部分。 完整的他们可能算不得是坏人,不过可惜的是,他们都是最偏执的那部分存留了下来。 吉祥暂时有点拖后腿,但他是主角——大家相信他!他有最金手指的力量! 第126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吉祥看看水屏,又看看敖司:“你让我出去吧。” “这可不行。”敖司说。“你看,外面很危险呐。” 吉祥不说话了。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在敖司面前强硬没用。不过看之前的样子,倒像是需要自己为他做什么事——于是想了想,打算跟敖司打商量。 “你想要什么?”吉祥严肃地问。“你想要我干什么?” 敖司指了指那幅展开的卷轴。 “我要你想起来。”敖司依旧在拨弄头发。“我要你回忆起,如何让这副画卷化为现实的方法。” “嘎?”吉祥睁大眼睛。“怎么可能呢。” 敖司抬眼。 “这只是一幅画。”吉祥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敖光的叔叔有点傻——或者说脑子不清楚了。“画里都是假的。” “这可不一定。” “你看,”吉祥耐心讲解:“画儿呀,都是用笔和颜料画上去对不对?里面的大树山峰都只能用来看的。” “傻瓜,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想起来。”敖司笑了,停了手上的动作。 与此同时,在战场上吃疼翻腾而显了颓势的部分龙族们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水屏里战事瞬息反转,此刻吉祥却无暇顾及到了。 “只要你想起来,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敖司坐直了身子,华美的衣袍下青黄的脓水汩汩冒出。“吉祥,不要再耽溺于这个小小龙宫给你的安逸错觉了,你值得站在更高的地方接受万物仰望,而不是被一个龙王当作宠物纂养。” “你说谁是宠物?!”吉祥扬起拳头。 “好好想一想。”敖司对吉祥的怒气熟视无睹。“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只有你能办到,让天地回归相接的样子,让四海重新融合,让世界回到……最美丽的时候。” 吉祥瞪着敖司。 这么说来,那画卷里,莫非描绘的是以前的世界?多久以前?一百年前?一千年前?一万年前? 敖司想要让世界倒退回去? 先不说这个想法多么荒谬可笑,他怎么会认为自己会有办法让时间倒着走? “你知道怎么做的,吉祥。”敖司看着吉祥。“你怎么会认为自己办不到呢?你想一想……” 吉祥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前,挂着呼噜的地方,变得滚烫起来。 在南山上呼噜不能飞,于是被吉祥当作了装种子的容器。 青华无疑是很喜欢吉祥这个小徒弟的,只有吉祥能跟着青华去照顾那些既危险又美丽的植物,青华甚至给了吉祥很多种子——连之桃都不能拿的,奇怪而珍贵的种子。 “吉祥,我教你这些,但你要保证两件事。” “这些力量,你只能用在种子上,别的东西不行。无论是活物还是死物——哪怕只是心里想想,都不行!” “你不能跟任何人炫耀。你只能在需要的时候用,要是让我发现你拿这些种子显摆,你就不用再上山来见我了。” 青华多数时候,对待徒弟都是温和而有耐心的,唯独那天,他单独要吉祥第一次跪在自己面前,跟着他一字一句地做了保证。 吉祥胡闹任性,但向来能分轻重,青华一点一点独自教给自己的东西,是他唯一没有到处显摆的。 但是吉祥也一直认为,青华要自己低调行事,不过是因为他的宝贝种子多数来历敏感,不愿张扬——但是在敖司面前,吉祥突然迟疑了。 青华真的是因为种子太珍贵,才不让自己随意使用的吗? 不能随意使用的,究竟是种子,还是…… 吉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点。 青华从来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他只要专心冥想,就能轻易让死去多年的种子长出新芽,吉祥一直认为,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很多神仙与生俱来的古怪法力的其中一种。 但是青华不让他告诉任何人,吉祥很听话,也从来没有在植物以外的地方动用过力量——敖司现在对他说,他能让画卷里的景象变成现实……让世界倒退回很多年以前的样子—— “哪怕只是在心里想想,都不行!” 回想起青华那天罕见的严厉口气,让吉祥一个激灵。 “你找错人了。”吉祥虚弱地说。“我真的办不到……我没有那个本事。” 敖司一直在注视吉祥的表情变化,愉快地反问:“你真的这么认为?” 吉祥慌乱地移开视线,他现在只希望敖司不要再盯着他看,也不要再跟他说话了。 一道白光突然从水屏里激射而出,敖司摆手,捧着画卷的两个鲛人立刻纵身挡过去。 水屏里不知何时只映出了敖光,他一改玄袍宽袖的龙王形象,换上了黑金轻甲,手持半圆大弓,宛若战神,冷冷地盯着敖司看。 那两个鲛人被敖光射来的长箭刺了个对穿,牢牢钉在敖司脚下。 “倘若你身上还流有半分龙血,就放了吉祥,出来。” 吉祥早就对敖司害怕极了,眼下一见到敖光,他觉得只差一点点,眼泪就要不受控制地喷出眼睛了。 “居然这么快就进来了?”敖司反而偏头去看吉祥。“比我预计的动作快得多。你看,他已经这么近了……” 吉祥不敢出声呼唤,只能用力吸了吸鼻子。 敖光一动。吉祥觉得他好像有一瞬间看了过来。 再一看,敖光还是盯着敖司。 “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在我这里。”敖光沉稳地说。“他留给了我。” “我就知道。”敖司立刻抬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这敖光,吉祥简直能听到他鼻间的吸气声。“我就知道……在你手上。” 敖光说:“来取吧,能拿得到的话。” “不许去!”吉祥脱口而出。 敖司和敖光一齐向吉祥看过来。 “你还要去欺负敖光?”吉祥趴在球壁上,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让他死死瞪着敖司。“我不让你去!” “……” 敖司和敖光一起,看这撂了狠话的吉祥开始用脚踢,用拳敲,用屁股顶——那个圆球。 结果可想而知。 “吉祥,”敖光终于说话了——再不制止,球没事,吉祥自己就撞肿了。“等着我过去。” “我不!”吉祥愤怒地又狠狠踹了一脚:“你不用总是想着救我照顾我!干你的事去!我自己能——” 碰! 坚固得让吉祥崩溃的圆球裂了两道缝。 龙瑗披头散发,指间还有两枚当初差点取了吉祥小命的红尾镖。 吉祥再全力一撞,透明的圆球终于全部崩裂,吉祥和元宝滚了下来。 “那个豆子。”龙瑗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直接发出的,接近嘶哑的呵呵声。 但是吉祥立刻就听懂了。 敖司倾身向前—— 吉祥没头没脑地向他洒了一把东西,然后连滚带爬地朝龙瑗跑去。 惊天动地的爆响声在他身后炸开! “走!”吉祥去拉龙瑗。 龙瑗没有动,脚下积了一小摊血。 “你认得路。”龙瑗用那个难听的声音用力说:“这里就是龙宫——往上跑。” “什——?”吉祥愕然看向她,却只来得及看到她的嘴唇最后一次开合。 所有的动作都像放慢了几倍,吉祥看着敖司狰狞的肢体从从龙瑗身后探出,他惊恐地张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无数人在他脑海里尖叫,和着尖锐的琴音。 水屏瞬间爆裂了。 …… “……吉祥。” “吉祥。” “吉祥。” 吉祥挣扎着捂住耳朵,翻身想要再睡过去。他觉得头疼,不愿意起床。 “哎呦!” 圆滚滚的小猪弹了起来:“谁拉我尾巴?!” 壶飞快地松手。 吉祥茫然地坐起身来,看着笑吟吟的壶。 “不记得我了么?”壶把他提起来,摆到自己盘坐的腿上,亲切得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我是壶。” “我记得你。你的名字很奇怪。”吉祥茫然四顾。“可是你在南山……这里是东海……” “东海!”吉祥惊跳起来。“龙瑗!” 壶摁住他。“头不疼了么,坐好。” 壶不提还好,一提吉祥真的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是裂成八瓣了,动一动都钻心地疼。 “真是一点都不长进,永远都要被人欺负。”壶揉揉吉祥的耳朵,一股令人畅快的清凉感从脑门蔓延开来。“先不要管龙瑗和敖司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都搞不定。” “你也认识我?”吉祥嘟囔。 “为什么这么问?”壶反问。 “敖司和你一样,都说很奇怪的话。”吉祥说。“你们的口气,都很无理取闹。” “我不认识敖司,但我可不是无理取闹,我是真的早就认识你。”壶捏捏吉祥的蹄子。 “那我怎么不记得?”吉祥仰头。“你不会也认为我不叫作吉祥吧?你们都认错人拉。” 壶放手,观察了一下吉祥的表情。 “你喜欢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很吉利!”小猪挺起胸膛。“英招说的!” “那叫吉祥也没有什么不好。”壶莞尔。 “你和师傅很熟么?”吉祥问。 “有一点。”壶摸了摸下巴。“你找他?不过他现在不能过来……” “我找他!”吉祥急切地在壶腿上站起来。“我有事要问他。” “那还不如问我。”壶说。“我敢说我比你的老师更了解你呢。” “不信?”壶说:“你是不是想问,你的能力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帮上敖光?” 吉祥瞪他。 “不要这样看我,我不会害你。”壶摸摸他。“我刚刚把你脑袋里的小东西清掉了。你现在还记不记得,龙王带你去过地府?” 吉祥想了想,僵住了。 “我不是倏忽。”吉祥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你当然不是他。”壶笑了,“他没有你这么胆小。” 吉祥:“……” “不过他也不是全然无畏的。”壶拍拍吉祥,把他当作小枕头似的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脑袋。“所有人都以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其实不是。” “我曾经和他到西方之巅寻找神石,那里的山直达天际,要攀登几天几夜。半夜山腰很冷,有无数凶恶的野兽夜行,他不怕野兽,但他还是钻到了我的肚子里过夜。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其实也会冷,也不喜欢黑暗。” “不过这些事情,也只有我知道。”壶漫不经心地说。“在那个时候,神是无所不能的,是天地间唯一的信仰。不过,也只有那个傻瓜为了这么个虚名拼死拼活了。连伏羲都知道要物尽其用,分工统筹,他却事必躬亲,还很爱多管闲事。当他为了让那些人避开洪水,把我借出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迟早要吃亏的。有谁会傻乎乎地把自己的所有捧在胸前任人自取呢。自古以来心甘情愿把自己榨干的,也只有他一个了。” “你说伏羲?”吉祥插嘴。“敖光说……” “敖司不是伏羲。”壶说。“伏羲意志坚定,又太过执着,在他内心深处,并不是全然愿意放下这个世界,所以才会让一缕精魂留在伏羲琴上。敖司大概和那缕精魂做了交易,你也看到他的样子了。那个身体里,不只有一个人。” “那——是伏羲想回去。”吉祥低声说。“他想回到那个以他为中心,崇拜他的世界。可是敖司为什么?” “伏羲琴能让敖司挣脱敖家的禁制,他不愿意永远潜伏在森冷的水底吧。”壶笑了笑。“或者……他还有什么执念,需要伏羲,或者你的力量才能实现。” “我的力量。”吉祥举起两只蹄子。“你们都说我有,可是在哪里呢?” “青华不是教过你吗?”壶说。“你有个厉害的师傅……他甚至能把我叫醒。如果不是他,除非把东海的海水吸到我肚子里来,不然我也没法过来找你。” “那是你的力量。”壶把吉祥翻过来,和他对视。“青华限制你,是怕你不分轻重引起大乱。但是你现在应该清楚要怎么做了。那是你的力量,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吉祥怔怔地看着壶,脑海渐渐清明。 “敖光没有你看起来那么淡定。”壶轻声说。“越是冷静的人,发起怒来就越不能控制。但是怒气对龙来说是致命的。” “因为一发怒,龙的弱点就会显露出来。敖司虽然被禁止磨去了大半力量,但是他十分了解敖光。伏羲琴融进了他身体里,敖光不见得能赢过他。” 吉祥安静了一会儿,跳下壶的腿。 “我要出去。”吉祥说。“这里是哪里?” 壶伸手,握住吉祥的蹄子。“伏羲想让时间逆流,这已经不是敖家的家事了。青华在南山,他用自己的灵窍血化开了一条路,把我送到你心里来。你动作快一些,或许还能在天帝插手前,让事情平息。” “我到底——是不是倏忽?”吉祥突然问道。 “你心里不是早就明白了么,倏忽可没有这么大的耳朵和这么几个蹄子。”壶笑了,从背后推了小猪一把,吉祥眼前迸出一片耀眼白光。 “倏忽早已经不在了。走吧,去救你的龙王。”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是忘记听灯他们,但是…… 一,刚开始的时候,这其实算是敖光的家事。 二,吉祥那群小朋友不过是群童子军,也许会有天兵天将,但是火离敖白他们还不至于要上战场。 九蒙么……要骚等。 ———————————————————— 壶,也是葫芦的别称之一……没有人知道吗? 想利用吉祥回到远古时候的,是伏羲执念的一部分,不是完整的伏羲……是他放不下权利地位的阴暗面。 我不是故意要黑伏羲的Orz 第127章 “哎呀!”元宝被吉祥猛然睁大的眼睛吓了一跳,停下了拍打他的动作。 吉祥骨碌翻身爬起来:“龙瑗呢?” 小海星仔细观察他的眼睛:“我不知道,我被你压住了。” 每次吉祥厥过去,倒霉的都是垫背的元宝。 “??” “等我爬出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元宝说。 吉祥环顾四周,那个高高的奢华王座崩了大半,被敖光一箭钉死的两个鲛人也还在,但显然雷公豆的威力不小,一下子就把四周破坏得只能勉强看出个大概样子。 “这里就是龙宫——往上跑。”龙瑗这么说过。 吉祥提起元宝就往外跑。 他甚至懒得去思考为什么明明是在离南安不远的地方被擒,为什么会回到龙宫——而敖司怎么会出现在龙宫里这件事了,他只知道敖司借走了伏羲琴的力量。 当初在北海,无意间被触响的伏羲琴能让敖白失去神志,让自己头痛欲裂,那么不用想也知道,到了敖司手上,带了恶意的琴音会对龙产生多大的影响。 吉祥喘着气,跑出那个昏暗的地方以后,关于龙瑗的那个奇怪说法就渐渐清晰起来。 龙宫很大,吉祥住了这么久也不敢说每一寸地方都摸遍了,但是龙宫的结构和固有的装饰,标志物和风格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这里的确和龙宫一模一样,连长廊上的盆栽,角楼上的风铃数量都一样。 吉祥甚至能确定,再往东南走,拐过两个宫殿以后,就能看到九蒙的小地盘,往西穿过两条长廊就是花园,花园的另一边是织织那些姑娘最喜欢的荷池。 只除了一件事。 这里没有织织,也没有九蒙,一个人都没有。 就连预想中的黑鳞鲛都没有,吉祥站在空旷的走廊上,周围一片寂静。 这里更像是套了一层龙宫壳子的死城。 “怎么没有人?”元宝揪着吉祥的衣领子东张西望。 “龙瑗说,往上走。”吉祥仰头。 龙宫上空笼罩这一股诡异的暗灰色云彩,严严实实地罩住了他的视线,不留一丝缝隙。 敖司还没有拿到他的力量,即便是出战敖光,也不可能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按常理来说,不是再弄个大球把他关起来,至少也要派人看守自己,除非他有把握,即使把吉祥独自放在龙宫里,他也跑不了。 不可能。 龙宫有九蒙和敖禀芙音,敖司不可能不声不响地就占了这里,还把宫里的人全都清除掉。 “九蒙大人他们都不在吗?”元宝有点害怕了。 “九蒙很厉害的。”吉祥解下呼噜,“他才不会让敖司就这么占了龙宫呢。”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里不是龙宫。”吉祥爬上呼噜,咧嘴一笑。“虽然长得一样,可是这里不是我们家。” 吉祥把元宝塞进衣服里。“这里是敖司做的大笼子,他要把我关在这里。” 龙瑗说往上跑。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龙宫”的正上方…… 吉祥仰头,龙宫上方的灰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开始蠢蠢欲动地扩散开来。 “伏羲只有一丝精魄。”吉祥咧嘴。“呼噜,你的老祖宗很厉害,你也不要输给他了。” 呼噜抬起前半部分,做出准备昂头冲刺的样子。 “走吧!”吉祥握拳。 ——————————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敖钦喘着粗气收紧爪子,盘桓在金麟柱上,身下溢出的血迹顺着柱子的纹路蜿蜒而下。 即便在他作为龙王的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么多龙。天龙,神龙,地龙,伏龙,还有无数螭虬,高低盘旋怒吟。 他从未了解过关于敖司的事情。在他幼小的时候,他不明白敖司为何亲手剖取了父亲半颗龙心,害死了原本就因为战伤而久久伏卧在床的敖凛。在他长大成为龙王的今天,他仍旧不明白弑亲的敖司为何执迷不悟,向整个龙族挑衅。 敖光亲自吹响了战角,召唤同族齐集东海,清理门户。 只要身上淌着龙血,只要不在三界外,都会受此召唤——敖钦原本以为,被禁锢了千年的敖司不过是敖家一个见不得光的耻辱,但当他看到无数神龙被伏羲琴冲乱心神失控暴起,不分敌我狂暴翻咬的时候,他才知道,他们失算了。 他们料不到敖司居然在被铁莲禁锢的情况下还能偷抢伏羲琴,并且…… 把自己弄成了那副样子。 一条受了伤的青龙悍然摆尾,把龙宫精致的一座红琉殿顶打了个粉碎,敖钦勉力纵身冲去,抢身拦在已经起身不得的敖禀前,拍退了一波涌上前的鲛人。 青龙仰首盯着伏在正殿顶上的敖司,敖司身后是旋龟的残骸。 伏羲琴的威力远超出他们预期,竟能让敖司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潜伏在海底最深处,已经半死的古兽唤醒。 “我说了不能轻易生气吧。”敖司美如皎月的脸勾出一个浅笑。“逆鳞一出,你就躲不开了……” 敖司的身体比起刚才挟持吉祥的时候涨大了数十倍,伏羲的力量需要足够强大的身体支撑,长年被沉在黑海里的虚弱龙体不能满足需求,敖钦已经从刚开始看到敖司一路来把所能碰触到的活物都吸纳到身下,活生生融合在一起的毛骨悚然变成了麻木。 敖光说得再对不过,敖司已经不是龙了。 敖司虽然臃肿不堪,却是异常灵活,在和青龙鏖战一番以后,华美的衣袍已经不知所踪,不论敖光如何攻击,他的身体都能像煮沸了的水般不断鼓出血泡,包覆住伤处。 敖光偏头,极力抑制住脑海里翻腾不休的剧痛。 他和敖禀他们花了数百年的净化,抵不过敖司一夕融合,伏羲琴本来就不分邪正,上古的神器本身蕴含着如今的神祇不能理解的力量,几个龙王尚且能勉强维持清醒,然而被敖司控制的黑鳞鲛简直无穷无尽…… 青龙怒吟一声,腾空而起,伏在殿顶的敖司早已舍弃龙身,失了腾云的本事,如今只能像长满脓包的肉块般一动不动,只有一张无暇的脸仰着,盯住敖光不放。 敖钦看到敖司的眼睛,猛然一惊。 敖司的眼睛在笑。 他在等着敖光下去! “大哥!”敖钦撑起龙身却是来不及,被激出逆鳞的敖光早已听不见兄弟的示警,青龙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夹带着风雷闪电要给只能瘫卧在大殿顶上的敖司最后一击! 敖司终于没有了一直一来的慵懒风度,及其兴奋地尖笑了一声。 敖钦目眦欲裂,看着敖司臃肿不堪,仿佛一堆烂肉的身体里横生出无数肢节,青龙怒吼着吐出霹雳雷火,敖司一动不动地迎上去,让青龙几乎把他撕成两半的同时肢节刺疯狂伸长,探入青龙颈下! 冲破幻象的吉祥只来得及看到青龙重重地跌到正殿前那曾经焚香生莲,用来迎接白泽的白玉砖道上。 “敖光!!”吉祥脑子轰地一声炸了。 被撕走大半身体的敖司用焦黑变形的肢节紧紧攥住一片白色的月牙形鳞片,歪头去看一头扑到青龙身前的吉祥。 “他死了。”敖司一动,被青龙劈开,焦烂的那部分身体就脱落开来。“被拔了逆鳞的龙必死无疑。” “你才死了!”吉祥龇牙。“敖光不会死。” “来,吉祥,跟我到下面去。”敖司剩下的那部分血肉开始蠕动包覆住断口。“他们都太脆弱,不值你留恋。” “那不是我。”吉祥把脸埋在青龙的下巴下。 敖司朝吉祥伸去的肢节一顿。”什么?“ 吉祥抬起头。“在那幅画里,接受万物景仰的,不是我。” “那是女娲,还有伏羲。” “女娲已经死了。”敖司又用那种做梦似的声音说道。“只要我们回去……那个人就会变成你。” “回不去。”吉祥没有回头看敖司,而是慢慢捂住青龙颈下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青龙已经不动了。 “你弄错了,伏羲。” “我的力量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我不能再帮你了。” 吉祥见捂着不能止血,于是就把脸贴上去。“我不是倏忽。倏忽的力量,只有在以前才是最强的。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再强大的神力都有消失殆尽的一天。你也是,女娲也是。” “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那些力量了,也不再需要你了。” “但是……我需要敖光。” 吉祥伸出手,环住青龙的脖子。 敖钦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尽是腥锈的血沫。 他移不开眼睛。 吉祥贴着青龙的地方,在发光。或者更确切地说,吉祥在发光。 吉祥伏在青龙旁,显得既渺小又脆弱。 可是就是这么小小的一团光圈,却照亮了东海。 那头蓬松的软毛服贴了下来,挡住了伤口,青龙鳞片上的血迹渐渐消失。 那不是仙术,也不是法器,敖钦没有感觉到任何力量的波动,吉祥抬起脸吸吸鼻涕,伸手去摸。 一片莹白的月牙形鳞片重新出现在青龙颈下,然后消失不见。 “大哥……”被敖钦盘护住的敖禀发出细如蚊蚋的声音。 青龙睁开眼睛,看到像颗小太阳一样耀眼的吉祥。 “吉祥。”青龙说。 “敖光!!”小太阳立刻熄灭了。“敖光敖光敖光!” “你想起来了。”青龙仰起脖子,美丽的鳞片犹如在水里浸过般发亮,断角和撕裂的龙爪全部都恢复如初。 吉祥一顿,跳起来去挠青龙:“想起来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你说过我能永远待在东海的!别想不认账……” 青龙不答,巨爪一拢,把吉祥收到身后。 他眼前的敖司眯着眼睛,扔掉了刚刚拔出的那片逆鳞。 吉祥看着敖司的头发无风自扬,突然想起壶告诉过他的事。 敖司和伏羲的精魄合为一体,而伏羲的精魄一直依附在伏羲琴上…… “敖司就是伏羲琴。”吉祥恍然大悟。“他的头发!” 青龙和敖钦同时一凛。 敖钦屏住呼吸,打算就算接下来不论伏羲琴发出的琴声再如何催人入魔,都要抵死扑上去再说—— 可是,为什么等不到那让人欲癫欲狂的琴音? 为什么……明明吉祥已经不发光的,着幽幽海底,还是如此明亮? 敖司维持着丢弃那片逆鳞的动作,眼里的世界突然疯狂地运转了起来,耳边的嘈杂瞬间消失。 吉祥瞪着他,恨恨吐了口气。 远处传来一声雷响。 所有的龙都醒了,开始反扑,把嚣张的杂鱼鲛人踩到爪下,蟠龙放出紫雾,毒杀一片,云龙呼出云气,将弃甲欲逃的鲛人团团困住。 深邃的海底迎来了前所未见的景象。 一束光穿过被分开的海水,柔和地洒了下来,范围不多不少,就和吉祥刚刚发出的光圈一般大。 又是一声响雷,东海上空云头攒动,三十六宫神将按下云头,帝烨在万道金光中扶着一头通体漆黑的小麒麟直降下海。 帝烨的视线越过青龙,看看滞住不动的敖司,又看看吉祥。 “上一次出现通天神光,三天后蓬莱破海而出。”帝烨缓缓说道,竟是在倾身行礼。“当时虽然即刻去查探,但是并未发现上神踪……” 吉祥眨眨眼,不等帝烨说完就“刺溜”一下躲到青龙身后,表示他不在,谁都看不见他。 帝烨:“……” 敖光:“……” 在帝烨身后,和帝烨一起行礼的天将们:“……” 帝烨身边的小麒麟晃晃尾巴,绕过帝烨,在青龙身后简短而有效的沟通后,一起跑了。 帝烨直起身子,恍若无事地吩咐天将们协助清剿鲛人,青龙也恢复了人身,正要开口,上空又传来一声大吼:“哥——哥!” 一头雪白的小麒麟直冲下来,身上驮着袈裟被吹得变了形的地藏菩萨。 地藏扶正歪到一边的头冠,露出悲天悯人的微笑,从小麒麟身上下来:“幼吉,你尚未长成,疾驰伤身……” 小麒麟不等他站稳,也跑了。 地藏一个趔趄,急忙摆正姿势,先是向帝烨行礼,然后朝敖光一笑。 “眼里已过了千万年,身体还在原处。”地藏仔细看了看停滞不动的敖司,回头合掌笑道。“这比任何禁锢法器都厉害。天地间我只放了这么一朵铁莲,靠戾气和执念为生,吞噬血肉。即便是为了除魔,也心里不安。如今,也终于能收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尾声,然后是番外。 敖司只拿到了敖凛半颗心,但是他想要的不只半颗。 伏羲为天下鞠躬尽瘁,但是过了千万年,那股将世界握于股掌间的执念发现换了个世界,他就本能想回去。 我的确想着要吉祥威风凛凛,拳打伏羲脚踢敖司——但是他一出场就不可抑止地囧→尽情鄙视我吧,吉祥他就是威风不起来…… 关于有人问实体书,嗯,打算不开定制了,因为太贵了。四十万好像不能放到一本里,但是分两本很贵→其实一本也贵。 JJ定制成本太高,大家看看就得了,实体什么的就算了吧,不值当。=w= 第128章 终章 阳光下的海水懒洋洋地铺开满眼的湛蓝,吉祥东张西望找了好几圈以后,终于失望了。 敖光站在一棵结着硕大金李子的树下,等着满山跑的吉祥。 “不见了。”吉祥回来报告:“一根草都没有了。” 小猪记忆里那个温暖无比的干草窝显然是随着时间流逝不知所踪了,也许是被其他的动物拆了垒窝,也许是海风太大刮散了。 “还有别的东西。”敖光安慰他:“蓬莱奇珍异草无数。” “都是我的!”吉祥又高兴起来。 “都是你的。”敖光同意。“所有神仙都羡慕你。” 蓬莱山水绝美,灵芝仙草无数自不必说,就是上面浑然天成,源源不绝的灵气也是世间少有的。 蓬莱虽美,却一直来历不明,直到不久前,才让帝烨给它正名了。 于是现在蓬莱有主了。帝烨跟敖光谈过以后,给了个好说法——现在整个三界都知道了,蓬莱是某个不出世的大神弄出来的,现在转送给了吉祥,声明以后这里就是吉祥的“娘家”。 吉祥对“娘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他知道蓬莱上有很多宝贝,现在全是他的了! 觊觎吉祥娘家财产的当然有,但是那个给吉祥做靠山的大神可不是好惹的,更不说大神身边还有个招摇山山主青华。 “敖白要来找你。”敖光提醒吉祥。“以后再来清点你的宝贝。” 今天只是来认认路而已。 “敖白又倒霉了。”吉祥跟敖光回去说八卦:“敖真那天不让他来,他和九百九谋划出逃的时候被龙后抓住了。” “他不该来。”敖光说。 当天他确实是召唤了所有同族齐聚东海清理门户——但其中不包括年纪不够的小童子军。 “我猜他是想亲眼看看敖司。”吉祥想了想。“不过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原来的地方。”敖光说。“他想要的东西一直在那里。” 敖司到最后也想不到,他一心要寻找的东西,一直触手可及。 敖凛的半颗龙心,一直作为发动和维持那个千年禁锢的法器,静静地待在那片深不可测的海底。 如今千瓣铁莲已被拔除,禁锢也被冲破了,那片海域不再幽暗。 敖司用蜃龙的角幻化出的龙宫已经实体化了,敖光也把它移到了那片海域,让它守着敖司一起慢慢衰竭。 这是他留给敖司的最后一丝体面和情面。 “芙音今天要回去……”吉祥远远看到敖禀的车队已经整齐集结在正殿前,有点不高兴。“一定要今天走?” “所以敖白才赶着过来看一看……”敖光顿了一下。“圆圆。” 怀了投胎的芙音被敖司的偷袭惊到了,敖禀顾忌芙音身体于是护着她连夜退到东海已经令孕妇十分吃力,更是因为头胎不能大动,于是芙音只能在九蒙的利落安排下单独隔了一个宫殿待产。眼下芙音身体已经恢复了,敖禀的儿子也……生下来了,没有理由再留在东海了。 不管是作为孕妇还是产妇,年纪不大的芙音都是十分虚弱而需要严格照顾的——但是小妈妈芙音生出来的蛋却十分……强壮。 或者应该说天下龙蛋都一样,即使是刚落地,也是十分坚硬强韧的,在龙的成长过程中往往这个时候是最省事的——还没出壳,不会哭闹,又皮实不容易出事,再省心不过了。 在芙音还不能见风不能下床的时候,那颗新生蛋就已经待不住了,每每都趁宫婢不注意独自飞走,东游西晃。 这就大大便宜了好奇得不得了的吉祥了——除了照料的宫婢,就连九蒙也是不能进芙音的宫殿里去的。 吉祥只知道芙音生小龙了,但是却不能进去看,于是三天两头在外头晃,于是很快就在宫殿外和对新世界怀有严重好奇心的新生蛋会师了。 等众人发现的时候,那颗新生蛋已经被吉祥调教得谁都不理睬,只跟在吉祥屁股后面到处飞了——还只认吉祥给取的名字:圆圆。 因为龙蛋长得太圆了,吉祥认为这名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因为敖禀一直两边跑又太忙,于是芙音才一直没给孩子取名字,想着回去了再慢慢想个好名字,没想到却让吉祥捷足先登了。 而且吉祥在收小弟这方面似乎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天分——龙蛋圆圆就和当年的元宝一样,不知怎么就异常崇拜上了他,心甘情愿跟着他到处走。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再待下去自己儿子就不认爹娘了。 于是芙音决定要回去了——要趁龙蛋还小的时候回去赶紧给洗洗脑,不然以后北海的大太子真的叫“敖圆”……多不好听呢。 敖白赶着今天来也是要看一看圆圆的。 王城还是有些混乱——帝烨留了一些天将帮着敖光清理残骸,重整龙宫,之前跟着九蒙避难的宫婢和内侍们也有受伤的,一时间龙宫热闹了好几倍。 敖光也是抽空陪吉祥回娘家走走,一回来就被各种报告拉住了,吉祥如今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他的新小弟。 敖白果然已经到了,因为难得见一次,特别被批准换了衣服以后和芙音隔着扇十二纱屏说话,顺便看看禀叔的儿子。 其实龙蛋没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圆乎乎一个样,顶多有安静或者好动的区分——圆圆显然属于好动的,根本不能在云床上好好待着,无奈的芙音只得允了敖白抱他出去走走,顺便跟吉祥话个别。 要是现在不顺着他,还说不准待会在路上要怎么闹。 敖白抱着新弟弟刚出去,迎面就看到兴冲冲的吉祥。 “九蒙说你去了蓬莱。”敖白偏头。“好玩么?” “敖光说有很多宝贝。”吉祥挠头。 “怪不得芙音要回去。”敖白一边和吉祥说话一边走:“这里太吵闹了——里面还好一些,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那些穿着金甲的壮汉一看就不是水族。 “帝烨留下来帮忙的。”吉祥说。“敖光说龙宫塌了快三分之一。” “哦,那些都是天将了?”敖白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远处踩着云霞的—— 咣当。 “圆圆!”吉祥吓了一跳。 被敖白失手掉到地上的龙蛋好不委屈地转了个圈,让吉祥摸着检查。 吉祥把新小弟捡起来,拍灰:“圆圆没事吧?你蛋壳这么厚应该不会疼……” “吉祥。”敖白揪过他:“那些是天将?帝烨派来的?” “是啊,你干什么这个表情?”吉祥也看过去。“他们长得这么奇怪吗?” “你看那个。”敖白捏着吉祥的下巴转个方向。 “啊。”吉祥=口=。“那个人长得真眼熟。” 还是一身轻甲,除了缭绕在身边的淡淡霞光之外,那眉那眼,都…… “那不是草笼子将军么?”吉祥想起来了。 ———————————— “你说天损星君?”敖光蘸饱了墨,转头看向吉祥。 吉祥指手画脚:“什么星君?他不是夏飞扬么?九百九带我们蹭房子……会编草笼子的那个。” 敖光作势想了想。“你说的是天损星君。” 吉祥不知道敖光曾经去帮他们收拾烂摊子过,但是敖光记得可清楚。 即便是龙王,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凡人附身的,弄不好凡夫俗子的躯壳承受不住,要折寿。 于是那个时候,敖光就发现了天损星君转世的夏飞扬——这个可以用。天将么,肉体神胎,比凡人要好得多了。 于是悠哉的龙王借了夏飞扬的壳子帮两个小的解围了以后,还顺手给了九百九谢礼,表示感谢他一直照顾自家小猪和敖白。 当然九百九觉得那时候的夏飞扬很莫名其妙就是了。 敖光隐去了附身那部分,和吉祥科普了一下神仙转世下凡的常识。 “那现在夏飞扬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么?”吉祥想了想。“敖白以为夏飞扬死掉了,还伤心了。” “八成不记得了。”敖光说。“敖白和他说话了?” “没有,敖白瞪了他一阵子以后,就笑得很古怪。”吉祥老实地说。“不过夏飞扬没有发现。” “圆圆被敖白失手摔了一下,生气了。”吉祥很惆怅。“他会不会气得以后都不来了?” 刚才圆圆径直飞到芙音的车上不出来了,直到离开了都没有露个脸。 “他很喜欢你,必然还会再来的。”敖光放下笔,“去洗澡,该睡觉了。” “一起呗?”吉祥眨巴眼睛。“你很久没有和我一起洗澡拉啦。” “我要把这些看完。”敖光说。“你先去洗,睡不着就去九蒙屋里量一下长高了多少。” “我长高了很多!”吉祥说。“敖白都说我长高了,现在只差一点点了。这里这么多东西,你什么时候能看完?明天再看。” “好吧。”敖光放下笔。“那我明天再做这些——去看句芒驾车驱赶日出的事,只好留到明年了。” “等等。”吉祥警觉地看向敖光。“日出?” “扶桑生于九天之上,日出的时候每一片叶子都会发光——不过既然今晚看不完……” “你要带我去?”吉祥眼睛发光。 “你不想去?”敖光挑眉。 “专心看吧,我不吵你了。”吉祥立刻退到门边,欢快地跑走:“我去洗澡睡觉!” 敖光抬头看,吉祥已经跑远了。 龙王想了想,笑着拿起笔,重新摊开卷宗。 等你长大,我会带你到九天之上观云海,下万丈海渊谈明珠,我会带你去更多更好的地方,让你不后悔留在我身边。 东海龙王在他的小猪面前,从不食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大家中秋快乐XD。 吉祥从过年的时候开始写,已经大半年了。 我的文其实没有什么深度,出发点也很单纯,写着开心,看着乐就行了→于是这就决定了猪吉祥基本上都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建设性剧情…… 可是大家跟着看了这么久,这么多人支持,打分,留言,收藏,推荐,十分谢谢你们。 鞠躬。 第129章 番外关于白九 有时候,吉祥觉得九蒙十分古怪扭捏。 比如说,他把很多来自天上的花儿都放在一间屋子里,明明摆出很不屑的样子,可是却锁得严严实实不许人看——还不许人问。 再比如说,整个东海都知道白泽常常下海来十有八九是来找他的,这明明是事实,可是一说他就要炸毛,一定要说白泽是来找敖光的。 哎呦,这种事情不用说大家也看得很明白的啊,九蒙大人昏迷不醒的时候白泽可是直接登堂入室,以就近看护医治的名义和他睡一张床上的——吉祥和白泽争取过九蒙那张床的做客权的,不幸落败。 不管怎么说,都是睡在一起了,那种关系,不是应该很亲密的么。 吉祥的看法是,睡觉是一件神圣不可侵犯的事情,由此可见睡觉用的床也连带着是神圣的,要是睡在一张床上,那就表示关系好得不分你我拉,就跟他和敖光一样! 好吧,虽然理解的出发点有些独特,但是按照常理来说,吉祥最后的结论是正确的。 敖光靠在床头,听吉祥兴致勃勃地演说八卦。 “今天又送来了,听小草说九蒙还发了脾气说以后再不许送来,结果她偷偷放在石凳子上,上灯再去看就没有了。” “谁都知道那是昆仑的花儿,除了九蒙也没有人会拿,他以为小草不会回头去看么?”吉祥眉飞色舞:“他一定是自己去拿了。” “你不要去笑他。”敖光不用看也知道吉祥在想什么:“当心他又揍你。” “做了蠢事,不就该是要等人来笑的么?”吉祥说。 “……没有这个说法。”敖光无奈地把吉祥拉过躺下,他发现吉祥总是能自己总结出很多听起来很欠揍的道理。 “那些花儿用来干什么的?”吉祥最好奇这个。 不过就是白泽一些肉麻的小手段而已。 敖光想了想:“用来传话。” “和传音螺一样的?” “差不多。”敖光说。 “喔——” ———————— “怎么用?” 九蒙一惊,手里的东西险些掉下地。 “那个能传话,怎么用?”吉祥坐在枝桠上,缤纷的桃花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九蒙连忙站起身子。 “我早就来拉,不过你不在——那是刚送来的?怎么用?”吉祥手脚并用地往下爬。 “不关你事!”九蒙瞪起眼睛,动作却有些慌乱,捏紧了手里怒放的牡丹,抬步就走。 不过牡丹开得最好的时候可是十分娇弱的,实在经不起九蒙的突然间的大甩大晃,一片花瓣颤了颤,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白泽声线华丽的声音缓缓响起:“……罗裘……寒似铁……” “喔——?”吉祥眼睛亮了:“会说话!” 九蒙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一瞬间“嗡”地涌到脑袋上了:“这……不是……是……” “再来一瓣!”吉祥兴致勃勃:“下一句是什么?” 九蒙夺路而逃。 吉祥伸长脖子看九蒙远去的方向:“干什么这么小气?就这么几个字,怎么知道白泽在说什么?” 吉祥不知道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显然很多人知道。 因为不管问谁,大家的表情都十分一致:先是一愣,然后脸红,接着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走开——也没有人记得对他解释一下。 越是不明白就越是要问,吉祥难得好学了一回。 于是不出一天,几乎整个龙宫都知道九蒙“罗裘寒”了——或者是他让人“罗裘寒”了。 九蒙已经没脸出门了。 其实吉祥这次算撞上了,多数时候白泽还是很正经地送一些冠冕堂皇的含蓄小情话,只是偶尔因为昆仑变天起了调戏九蒙一下的心,寄来这么“闺怨”的东西,就意外被吉祥听到了。 不得不说吉祥的运气实在是好。 最后连敖光都听说了这个。 身为一个好龙王,自己的臣子有了烦恼,如果——唔,有空的话,稍微放下身段开导一下也是可以的。 敖光不会承认自己被吉祥每天的睡前八卦影响了,他有十分光明正大的理由。 如果身为他得力助手的九蒙消沉提不起精神的话,身为龙王的他也很难做的。 于是某天,九蒙遮遮掩掩进了敖光书房倾听工作指导的时候,等了半天敖光也没说半个字。 “陛下……?”呆站了半天的九蒙试探地开口。 敖光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迂回,婉转一些:“九蒙。” “是。”九蒙连忙精神一振。 “我昨天和白泽浅谈了几句。” “?” “得知昆仑变天了,寒气比往年来的早。” “??……!” “你——是否需要放假——休整一番?” 前言不搭后语。 但是九蒙还是立刻就听懂了! 悲愤欲绝的九蒙觉得自己不是需要假期,而是需要个特赦。 能一刀斩了白泽的特赦! 他以为关于自己的小道流言不过是在吱吱喳喳的宫婢间流传罢了——没想到连敖光都知道了! 他早该想到的! 吉祥那家伙每天和敖光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放过这种事? 九蒙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婉拒”敖光的了,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回来的。 等他慢慢回神的时候,已经上灯了,屋里暗了下来。 九蒙心里又是羞窘又是悲愤,只觉得这个地方再待不下去了,现在他每遇到一个人,都觉得对方在心里取笑他。 要不,就真的消失一段时间?等大家忘记了再…… 不不,这样的话大家说不定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上昆仑去了! 九蒙喘着粗气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是被那个看起来高贵,骨子里不正经的人给害的! 凭什么他悠哉在昆仑动个嘴皮子,自己就要在东海被取笑成这个样子?! 九蒙猛地站起身:要找他算账! 先点灯收拾东西…… 九蒙转身,迎面就摸到了个东西。 丝滑的触感,细密得几乎摸不出来的绣纹……九蒙一惊,来不及收回手,就被捉住顺势带上前。 “想什么这么入神?”这声音还是好听得能轻易让人出神。 想必对方也是知道自己这个优势,才会天天送一些传声的花儿想蛊惑人心…… 九蒙想着,自己莫名就先红了脸:“放开!又来做什么?” 九蒙是真的怒了,现在流行不声不响潜伏在他身边还是怎么的?! “送了那么多回信,你从来都不回。”九蒙的本事都是在昆仑学的,白泽压制住他,自顾自说道:“我就怀疑,是不是送对了地方?于是就忍不住亲自来看看……” “不过刚才遇到了小吉祥。”声音带了笑意:“他最近好奇心挺重,一见我就扯着问。不过托他的福,我知道我的花都送对地方了。” 还敢提!九蒙心里又气又恨,却恼得挣不开:“来这里胡说八道做什么?有事找陛下去……” “我不找他。”白泽微微松了松手劲,让九蒙半转过身和自己对视:“我专门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九蒙要上手掐,却愣了一愣。 白泽长得极好,吉祥初次见到的时候也看呆过——此刻在暗处一看,白泽的眼睛竟比平时亮得多,仿佛正眼看一下就要被灼伤一般。 “确实算不上顶好看。”白泽不紧不慢地说。 九蒙心头立刻火起:“那就松了手回去看好看的!” “空好看没有用,要顺眼才行。”白泽反而收紧了手:“之前只狠狠看了两天,还不觉得够,你就急着跑了。” 九蒙冷笑:“你自己爱看便要时时守在你身边给你看?那你怎么不栓个链子?” “我不白看。”白泽换了商量的口气。 九蒙瞪眼。 “我看了多少,也给你看回来。”白泽笑着说。 “谁要看你……手在做什么?放开!” “你知道刚才吉祥问我什么了?”白泽抵在九蒙耳边问,不管他挣扎,兀自坚定而利落地动手,穿去见敖光的衣服有点复杂,好在白泽自己也常常穿得十分繁复,还是十分熟练地卸扣解带。 呼出的热气吹在九蒙的耳朵边,让九蒙他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头晕:“谁知道他问什么……” “他问我,下一句是什么。” “昆仑是真的变天了。”白泽轻笑着说。“只我——罗裘……寒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对不对?” “谁知道……” “莫非你没听下去?那我现在亲自从头念一遍好不好?”原本就好听的声音染上了一层令人心里偷偷发麻的蛊惑。 “唔,滚……” 九蒙院子里的桃树常年花开不败,却终于离奇地在一夜间落英缤纷,散落得满地都是。或许这表示再过不久,就真的能结出吉祥最喜欢的果子来了。 第130章 番外关于九百九 九百九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快乐,生活里各种令人忧伤的琐碎事情太多,令他敏感而纤细的神经喘不过气来。 当然,这种小心思要是放在终日为生计奔波的普通百姓家里,那纯粹是拉不出屎瞎哼哼。 但是九百九是小侯爷,出生那刻起就受了敕封的那种。从小吃香喝辣不必说,还能从皇帝的点心碟里偷东西,和小太子一起读书一起逃课。 他爹武平王一生战功赫赫,却只生了一个儿子——九百九有八个姐姐。 人们都说虎父无犬子,可是九百九仍然在被他爹追打了十五年以后,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正式拜了个疯老道做师傅,坚定不移地成为了一个神棍。 反正老头还有夏飞扬,九百九毫无歉疚地想。 从小夏飞扬就被一群武夫捏着脖子肩胛骨说他是练武奇才,而武平王在逮不住自己儿子以后把一腔热血全喷到自己老友的儿子夏飞扬身上了,生生让三代文官世家出了个少年将军。 不是没有人在背地嘲笑过,老王爷恼羞成怒几次,见九百九揍不好以后,终于在王妃的泪眼婆娑中让步了,指着九百九鼻子说他至少要每年回家两次,让他知道自己儿子没死。 于是九百九彻底快活了,走南闯北几年,学会了无数方言,并熟练掌握了各种大力丸的搓制法和驱逐农舍里黄大仙的办法他师傅总说他有仙缘,但下一句永远是时候不到。 时候不到就时候不到吧,当了神棍的九百九最大的优点就是豁达,游游山玩玩水卖卖大力丸,研究研究降妖驱魔的法器符咒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是研究到了一个程度吧,总想实践一下才行啊。 可是不知道是九百九运气背还是天眼开得不彻底,这么好几年愣是没见过一个神怪。黄大仙那种的不算,小孩子都能看见——八字轻的更不用说。 九百九一心想找个大家伙,神仙就不敢想了,那玩意比妖怪稀罕多了——来个黑山老妖也好,好歹让他试试预估威力巨大的符咒呀。 可是深山老林里都找不着,人声鼎沸的城市更不会有了,除非老天开眼了。 ……九百九没想到,老天还真有开眼的时候。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是九百九敢用自己的山羊胡子发誓,他真的看到在繁城城门方向腾起一股浅金色的云雾。 不是紫或黑的妖气,也不是纯白的仙气。 很久以后,九百九才知道,那玩意叫做龙气。 不过当时的九百九当然不会放过好不容易遇到的“大家伙”,不清楚这几个孩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但绝对不是凡人——啊,那是多么神秘而遥远的世界!他九百九终于有机会走近瞧瞧了! 后来,他知道了在正经的妖怪面前,他的符咒只能算半桶水;再后来,他半埋在瓦砾里,半死不活地看到一个他生平见过最美的人,不,神仙向他伸出手;再再后来,当他以为那几个神仙从此消失在他生命中以后,敖离又出现了,以国师的身份;再再再后来…… 就没有了。 夏飞扬神色古怪地塞给他的新鲜糖球,被他随口囫囵吞了,然后一觉醒来世界就变了。 半失踪的师傅突然出现在京城,(强迫性)和老王爷谈了一夜,然后就把九百九带到了一座鸟不拉屎的山上。 如果当时他知道,师傅带他离开是因为京城要掀起腥风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的。 九百九抬手捏住自己鼻子,忍下发酸的感觉。 所以师傅才没有告诉他。 不过老头子多半是知道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干脆放自己走。 九百九不想追究他师傅干嘛不多救一些人离开京城,他知道天机不是随便窥得的。 即使从小被当作皇权助力之一,和小太子一起学过帝王之道,明白不管谁要坐上那个位子免不了牺牲,也明白生来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是老天白白给的,要用普通百姓家不能想象的觉悟来换。 但他仍旧难过。 也许,他没有被师傅带走,留在那里和家人一起,那么……不论结局是什么,他可能都会更好过一些。 死还能得个痛快,不像现在。 新皇登基以后,怕从今以后姓九百的,就只剩他一个了。 连名字都这么孤独。 九百九越想越伤心,忍不住翻了个身,想要蜷缩起来。 不过思绪太过投入,导致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本来要在光滑的琉璃瓦上躺着就需要出色的平衡技巧,他这么一动,那微妙的平衡点就消失了。 “哎,哎呀……?!” 九百九十分顺利地从本就倾斜的屋顶上直直滑落。 …… 碰。 敖真转头。 大半夜的,屋顶上居然会掉下个人来? 敖真认为只有心怀不轨的梁上君子才会有这种癖好。 不过眼下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的,显然是个出奇蹩脚的梁上君子。 在敖真身前提灯的宫婢忍住笑。 被二殿下带回来的九百九可算是西海最近最有意思的谈资了——九百九手里有很多能哄人的小花招,又风趣开朗,最重要的是长得还挺好。 九百九被摔了个迷糊,好半天才爬起来,见到站在廊下看着他的敖真,眼睛一亮:“敖真!” 敖真被噎了一下。 好一个……自来熟的口气。 “你来找我?”九百九手脚并用地翻进长廊。 “……”敖真冷冷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找他?这里好像只是庭院里的走廊,不是他九百九住的红澜轩吧? “我……”九百九仰头看了看流光溢彩,还很滑溜的琉璃瓦,干笑了两声。“我在看星星。” “这里是西海。”在海底看星星? 九百九顾左右而言他。“哎呦,你来找我喝酒?这怎么好意思……” 敖真又一次被他的厚脸皮噎住了。 九百九显然是那种认为“不说话就代表你默认”的人,满脸欣喜地绕过敖真,大剌剌地拿过宫婢手上的酒坛子。 敖真冷下脸。 自说自话也要有个限度!没看到除了酒,那些宫婢手上还捧着好些东西么!那是他—— 扑。 “好酒!”九百九半眯着眼睛闻了闻被他擅自启封的酒坛:“那边就有桌子。” 敖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自以为是的人。这九百九自来了龙宫,整天拉着敖白撩猫斗狗,嘻嘻哈哈不成正形! 敖真最厌恶地就是这种人,正要拍开九百九伸过来的爪子,却不期然看到九百九通红的眼角。 ……从房顶上摔下来能摔到眼角? 敖真一愣。 还有那鼻子……如果不是九百九笑得一脸痴呆,敖真一定以为他刚才在哭。 敖真自小就不爱哭,但是他有个爱哭的弟弟。 敖白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都会哭哭啼啼来找他和敖离,或父王。 哭完了,眼角和鼻子就是这样,通红一片。 直到……珠双的事情爆发,敖白出走,敖闰离家。 敖真提早变忙了,敖白也一夜长大。 敖白一定会伤心哭泣,但是却也渐渐不愿让人看见。 敖真不由有些发怔,敖白现在……是不是已经长大得会独自找个地方哭,然后抹干眼泪在人前露出笑脸了呢? 九百九抱着酒坛子,伸手去拉敖真。 “这样的酒,就一定是要在月下对酌!”九百九笑弯了眼睛。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看起来像什么样子。敖真在心里刻薄地想。 不哭不笑,难看死了。 而且——西海龙宫哪来的月亮? 敖真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有些糊涂。否则应该是严厉地拒绝和嘲讽的话语,怎么说出口就会变了个样子? “——没带杯子,要怎么喝?” 作者有话要说:敖真不是没有弱点的冰山,他恋弟。 而九百九是再扁的缝隙都能钻进去的小强。 第131章 番外那些过往 先是眼睛,然后是肝脏肺腑,血液,和身躯。一件一件地交出去,到最后,倏忽又回归成了最初的样子。 由南帝倏和北帝忽吹出的气幻化成的时间之神倏忽,困惑地在天地间飘来飘去,飘了很久很久。他看到自己辅佐过的君王后来无一不成为后人歌颂的圣人。偶尔他也会想起,创造了他的南帝和北帝离开后,他一个人背着葫芦到处游走的情形。 那时候世界远远没有这么……热闹。 然后有一天,一个英伟的男子围着鹿皮,从大树上跳下,吓了他一跳。 “我看见你在……”他指了指倏忽的手。 倏忽低头看,原来他觉得无聊,随手拔了一朵野花,让花朵在手心里不停地凋谢后又绽开,周而复始。 他很喜欢这种小游戏,能打发时间。 “我叫伏羲。”男子朝他伸出手。“到我的部落来吧,我们交个朋友。” 除了南帝北帝以外,还是第一次有人和倏忽说话,倏忽现在想起自己当时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要笑起来。 不过一团气即使哈哈大笑,也没有人会发觉。 倏忽飘到海上,寻找阳光最灿烂的地方。 伏羲的部落虽然在连接密林和山崖的地方,但是很巧妙地用地形借了天光,也十分温暖明亮。 倏忽喜欢阳光,喜欢温暖。 所以他几乎没有迟疑,在接到伏羲的邀请以后,就留下了。 后来壶常常对他说,如果当时没有留下,或者倏忽能够自私一点,他们可能会更自在快活一些,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其实不是伏羲,倏忽也终究要寻找一个可以领着人们向前走,并保护他们的人。 伏羲只是……出现的时机很巧,又实在很有能力。 壶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但倏忽觉得那句话有点不对。 能为这个自混沌中诞生的世界尽自己的力,倏忽其实是很开心的。 可能不有点比喻不恰当,但倏忽真的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这个世界,他觉得不论要为这个世界付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且值得的。 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会对自己的孩子有所保留呢? 直到壶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倏忽才开始迷惘起来。 他的眼睛,血液没有了都没关系,可是壶不在了,倏忽才开始觉得壶说不定更了解自己。 如果……他不愿意把壶“借”出去,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困惑了? 可是洪水几乎把整个大地都淹了,他是万万不能让世界倒退的,把时间拨快,也只能让生灵消失得更快而已。 只有壶能救他们。 连接天地的粗硕葫芦藤,承载着希望向上攀爬,葫芦腹中的生灵安全了。 但是壶只能留在那里,他生了根。 倏忽悠悠出了一口气,飘出一朵小云。 现在壶没有了,伏羲女娲更是远古的事了,世界步上正轨,不需要扶持,拯救和纠正,这表示已经不再需要他倏忽了。 果然还是海上的阳光最干净。 有人的地方都太吵,倏忽也不想到高处去,和新生的神祇在一起——代沟太深了。 倏忽想起一件事情。 他刚刚飘到海上来的时候,看见一条蜃龙趴在石头上吐气玩。 吐出的蜃气渐渐幻化成了一个长着兰芝琼草的山洞,蜃龙摆摆尾巴爬了进去,消失了。 这倒是个参考。 倏忽想了想,决定自己也做一个落脚的地方——要比那条小蜃龙的更好。 海里多的是石头,倏忽挑了阳光最好的一片地方,催动神力。 一颗小小的海底礁脱离了大本营,悠悠浮上水面,顷刻间长成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小山。 山上长了无数奇花异草,倏忽把神力注入,浮在海面上的小山猛然发出金光万丈,刺瞎了路过海鸟的眼。 这样再过不久,这座山就能孕育出自身的灵气循环,吸引好东西过来长住不是难事。 倏忽满意了,果然比那条蜃龙的山洞要好得多。 做了这个以后,力量也快被掏空了。 倏忽飘到那座山上,又想起壶的那句话。 自私一点。 倏忽犹豫了一下。 他的力量只剩下一点点了。 这个世界已经越来越好,想来也不会再需要这点力量。 那么……就自私一次吧。 …… “金光?”帝烨回头,心不在焉地问。 前来报讯的巡天将抱拳半跪在外殿:“是。那光华灼眼无比,但却又很快消失。” 帝烨坐直身体,他刚才也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波动,但是因为刚才被咬了一口,那波动又消失得快,所以没有分出注意力。 “加派人手探查。”帝烨摆手,天将领命而去。 “好了,衣袖子好吃么?”帝烨又转过头,一团黑漆漆的小东西趴伏在他腿边,像只猫崽。 帝烨把袖子拔出来,摁住它:“怎么吃起来没个够?什么都想啃一啃……” “早知道你这么难伺候,就把你放到华圣那里去,他那里吃的东西最多。”帝烨这么说着,又笑吟吟地捏了捏小麒麟的后颈。 被摁住的小麒麟也不挣扎,盯着帝烨的手看。 ……刚刚咬过了,不好吃。 小麒麟别开了视线。 几乎是同一时间,森罗殿里一片狼藉。 “啊——刚刚还在这里……不对不对,崔判!”杜子仁眼尖:“在你那边……左边!” 好在雪白的颜色在森罗殿里十分抢眼,崔钰眼疾手快地一把兜住横冲直撞的小麒麟。“可算捉住了。” “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不然王蒋待会脸更黑。”杜子仁拍拍衣袖,又是一派闲适。 牛头马面苦着脸开始为好动过头的小麒麟收拾烂摊子。 “这个……怎么办?”崔钰提着小麒麟问。“他太小,独自放在启明宫不太好。” 启明宫是上一任麒麟住的地方。 “你带回去。”杜子仁说:“你那里地方大。” “没你的地盘大吧?”崔钰皮笑肉不笑。 他们谁都没料到麒麟族竟换来了这么个生活还不能自理的小东西,看起来就很麻烦。 杜子仁想了想,解下一条衣带。 “你干什么?”崔钰狐疑地任由他拿过小麒麟。 杜子仁利索地在小麒麟颈上系了个结,另一头……栓到了森罗殿正中间的桌子上。 崔钰目瞪口呆:“你……秦广王会……” “我干什么了?”杜子仁挤挤眼。 牛头马面:“……” 于是,当冷峻的秦广王今天走进森罗殿的时候,通常在里面等候的牛头马面都不见了,连崔钰都消失了。 等待他的,只有一只白得刺眼的“小狗”坐在他的桌子上。 “小狗”身下,垫着的赫然是他的生死簿。 只是已然面目全非。 …… 等帝烨接到回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仙人都发现了那座山。 那可是近年来出现的最古怪的东西了,身为一座山,它浮在海上,会动。 今天太白在西海碰到它,明天雷公可能又会在北海发现它漂到的自己的雨云下。 而且山上灵气异常充沛,实在很不寻常。 天界曾经仔仔细细排查过,上面除了越来越多的灵兽仙草之外,确实没有什么神仙的踪迹。 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那道金光了,只把这座山取名蓬莱,任其自由飘荡,什么时候遇见了,就上去走走,在那里下盘棋喝个茶,折两支仙草回去赏玩。 这天,例行出海的东海龙王终于碰上了最近传得很是热闹的蓬莱一次。 敖光放慢了速度远远看去,前面的蓬莱云雾缭绕,不甚明晰。 蓬莱算是少数在东海出现,却不属于他敖光的东西,因为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既然不是东海产物,那敖光也就不认为这个东西值得他花费心思——他连靠近些看看的兴致都没有。 “走吧。”敖光收回目光,带着随侍飞过蓬莱,不再回头。 下一刻,一朵晃晃悠悠的祥云跟着飘了过来。 英招好不容易才讹了太白金星把那坛宝贝酒开了封,怕他反悔一下就抢了过来,结果喝得太急,本来没醉的,现在被海风一吹,就有点头大了。 “咦……”英招眯起眼睛:“那莫不是蓬莱?” 大仙山静静地浮在海面上。 “今天运气真是不错。”英招嘿嘿笑了,顺道漾出个小酒嗝。 “文华星君碰了三回了,我这才是第一次……”英招搓搓手,降下云头。 把自己埋在干草堆里的小白猪睡得十分投入,上山的仙人通常都不会闹出大动静,也不会惊扰山上的灵兽,所以他这一次也没有醒。 阳光把干草晒得有点香,现在过午了,太阳慢慢爬到当空,原本背阴的山石后面也暴露出了一块被阳光晒到的地方。 有点热。 小白猪被晒烫了一条腿,于是眼也不睁地滚到更里面。 干草被他滚乱了,一根细细的草尖一下划过小猪鼻子。 “啊啾!” “嗯?谁在打喷嚏?” 正巧经过那块嶙峋山石的英招听到声音,停住了。 第132章 番外关于龙猪 天冷了。 敖家兄弟今年在东海聚头,宫里大半人都围着几个龙王张罗大小事了,剩下个吉祥没人管。 不管吉祥也不在意,乐得没人跟前跟后,每天想干什么干什么。 他溜溜达达地穿过空旷的大殿,身后跟了个尾巴。 敖元的短腿迈得挺流畅,已经能走得很稳了,只是每走一步地板就被踩出响亮的声音,听起来敦实得很,一点都不像以灵动著称的龙。 敖禀从小规中规矩长大,大家都以为他的长子也必定会被他严格培养成他最敬佩的敖光模式,结果他却十分出乎意料地选择放养敖元。 也亏得敖元不认生,东海住两天西海玩三天,什么时候想爹妈了就让敖禀来回家,过阵子家里待不住了,再放出来。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前在蛋里跟吉祥混了两天的缘故,敖元最喜欢的,还是来东海找他大哥吉祥。 而吉祥也最愿意调教小弟了,所以虽然敖元还小得说话都不利索,吉祥也乐意让他跟着自己到处走。 的不过他们俩自己高兴,旁人却不得看得惯----“吉祥!元殿下的鞋子呢!” 九蒙迎面过来,一看到他们就瞪起眼睛。 “他的鞋子怎么问我?”吉祥眨巴眼睛。“我不知道呀。” “你明知道他会学你----为什么还不好好穿鞋子?”九蒙扶额。“你为什么又不穿鞋子?” 敖元正处于对什么都好奇,模仿力又是最强的时候,身边的人干什么都喜欢学一学,这也是九蒙不放心把敖元放在吉祥身边的原因,什么坏习惯都给学去了! “下水怎么能穿鞋?”吉祥鄙视地看向九蒙。“会湿的。” “下水时脱了鞋,上了要穿上……不对,你下了什么水?你不会带着元殿下去摸泥吧?!” “不是摸泥,是找小珍珠。”吉祥严肃地纠正。“它现在喜欢待在水里不出来。” 敖元突然放开了吉祥的衣角。 敖禀走近,弯腰抱起敖元。 敖钦跟着敖禀身后,摸摸敖元的短腿:“好像又长肉了啊。” “圆圆太胖了。”吉祥说。“路都要走不动了。” 敖钦挑眉:“我没听错把?你居然嫌别人胖?” 吉祥和敖元一般大的时候还不会化形呢,敖钦和敖光一起在万华府见到他时,趴在盘子的吉祥就是一颗纯正的肉丸子,不过长了四只蹄子。 即使是现在,变回小猪的吉祥也不见得会瘦到哪里去,这样的吉祥竟然给别人取名叫“圆圆”,这脸皮也算是挺结实的了。 不过可笑的是当时还在蛋里的敖元就还真认了这个名字了,破了壳以后不论敖禀和芙音取多少个名字都一概不受理,敖禀值的去个谐音叫敖元,私下还是跟着吉祥叫圆圆。 “我不胖,敖光说我瘦了。”吉祥瞪眼睛。“织织也说要我多吃一点” 吉祥在招摇山上乱吃东西,被青华的果子酸掉了牙,两天不能好好吃东西,敖光是真的觉得他肚子摸起来好像没有那么有弹性了-----必定是饿瘦了。 敖钦摊手。 敖光自不必说,反正吉祥也吃不垮他,至于织织,分明就是以喂食为乐。 敖禀是过来接敖元的----他要先回北海去。 敖元被敖禀抱着,扭过身子朝吉祥招手。 吉祥凑过去,敖元把一个东西放到吉祥手心里。 敖禀一看就笑了:“圆圆这么喜欢吉祥。” 那是一块蛋壳碎片,打磨得很圆滑。 “除了我和芙音,他都不给别人碰的。现在竟然给你了。”敖禀说。“我都要眼红了。” 龙的蛋壳一般来说没有什么保存的价值,只是敖元刚破壳的时候睡不稳,一个老龙给了个注意说拿一片他自己的蛋壳让他握着睡,有熟悉的气味在就不会闹,这才留了一片。 后来敖元能自己睡觉了,这片蛋壳却一直不肯放。现在肯给吉祥,敖元真的大出血了。 等敖禀带着敖元走了,吉祥让就盯着那蛋壳看。 “舍不得?”九蒙说。 其实不单单是敖元喜欢吉祥,吉祥也很喜欢敖元的----或者说,吉祥喜欢所有比他小得孩子,比如小海星,比如之桃。 大概是因为在更小的孩子面前,吉祥会觉得自己很威风。 “圆圆住这里就好了。”吉祥说。 “这么喜欢,就自己生一个。”敖钦取笑他。 只是开玩笑,敖钦自己也没想到吉祥会反应激烈地跳开。 “我不会生蛋,我不是母龙。”吉祥神色警惕地捂着屁股。“我是小公猪。” “再努力也不行。”吉祥又补充。 看到吉祥的动作,九蒙脸色顿时变得很古怪。 敖钦则是摸摸下巴:“哦-------” --------------------------------------------------------------------------------------------------------- 关于蛋的问题,其实吉祥和敖光有认真讨论过的。 应该说在很久之前龙蛋圆圆和芙音离开东海的时候,吉祥就盘算着领着一只蛋到处走的生活应该很有意思。 但是吉祥自己当然是不能生蛋-----他有叽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没有叽叽,猪也生不出蛋。 敖光也……嗯,有叽叽。 他们都没法生蛋。 虽然在情理之中,但吉祥还是很有点受到挫折。 敖光很无奈,吉祥敖光响亮是参杂着一点崇拜的----他觉得敖光是无所不能的,但是这个问题上,龙王也没法做到对吉祥百依百顺了。 生蛋的问题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敖光对吉祥这么说。 龙蛋在集市上可买不到。 其实吉祥自己也明白的,只是有点纠结。 吉祥白天一向忙碌,只有在晚上没事干的时候才会纠结,吉祥一纠结,敖光就不得安生。 任谁在自己什么滚来滚去不时哀怨哼唧都不会睡得着的。 于是敖光就只好抱着吉祥说话,并和他猜测现在圆圆在北海干什么。 一颗蛋还能干什么,无非就是睡觉和飞来飞去呗。 于是话题又赚到了敖家下一颗蛋身上。 “敖钦什么时候生蛋?”吉祥把希望寄托在剩下的未婚龙王身上。“你叫他快点找龙后生蛋呀。” “与其等敖钦,不如冀望芙音和敖禀再努力些。”敖光又想起那个和敖钦一样喜欢闪瞎人眼的凤凰。 凤凰会对龙有兴趣,这几乎可以算作是天大的怪事了,凤凰喜欢一切华而不实的东西,亮晶晶更好----而龙通常更注重内在实力而非外表。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龙族都没出过像敖钦这样的奇葩…… “努力----?”吉祥的注意力转移了。 “……” “怎么努力?努力了就能再生蛋么?” -----由于九蒙的私心,吉祥的启蒙教育确实不够完善。有关生蛋或者“繁衍”的问题,吉祥只知道个大概。 虽然敖光觉得有点早,但是……嗯,其实吉祥已经能够得着九蒙的书架了。 吉祥的蓬莱当作“嫁妆”算进东海的地盘里,也是经由天地证实并广昭三界了。 不管怎么样,这小猪都注定要留在东海了,有些必须关上门的事情,也迟早都是要敖光自己教的。 而且吉祥虽然长得白嫩无比,不开口的话鬼气十足可以去冒充大财主的小公子,但是出产自蓬莱的他内心还是一只奔放的小野猪的,他可没有接受过正经的成人。 交际教育,也没有所谓的羞涩观念-----他喜欢敖光,他觉得敖光哪里都长得好看,让他想扑上去亲亲啃啃,那就会毫不顾忌地扑上去。 吉祥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情-----小时候尿过床那种事情才值得害羞呢。 这样看来,好像龙王的关门教育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而且敖光可不是急色的人,他都能亲自慢慢把吉祥养大了,这种事情自然也能慢慢教,他向来是不在意花费时间的。 只是…… 有件事情被忽略了。 --------------------------------------------------------------------------------------------------------- “没有。”敖光神色自若地放下笔。 “如果没有,那小猪的动作怎么回事?”敖钦十分没形象地半趴到椅子扶手上。“表情很精彩呐。我以为他是十分喜欢你的。” 吉祥只要和敖光在一起,必然是粘乎乎不放手的,谁都看得出来。 敖光觉得挺诡异。 他认为自己在兄弟间的形象应该是威严的,长兄如父么。 怎么现在谁都敢跟他开玩笑? 甚至还来打听这种事情? 敖钦摆出一副“我好奇死了,问不出来不罢休”的表情。 如果是以前,借他多少个胆子他都不敢在敖光面前这么放肆-----那是大哥欸,总是不苟言笑对谁都板着脸的敖光欸,谁吃饱了撑的要来招惹? 敖钦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敖光的形象有点发生改变了。 感觉不再那么难以碰触。 在别人看来,可能敖光仍旧是严肃冰冷的龙王,但越是严肃的人,牵着吉祥就越是多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感觉。 因为不论是人形还是原型,吉祥都是既软乎又喜感的存在,有吉祥在,就很难让敖光再展开起那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 这才是几个龙王几乎没有反对磨合,就毫无异议接受吉祥的原因。 敖钦觉得,也许那些队敖光芳心暗许的仙子龙女们都用错方法了,她们其实不必那么矜持和注意形象的-----只会把自己弄得美美的坐在那里等敖光走过去,只会白费功夫。 敖光其实更合适用怪招出其不意地拿下,比如吉祥,只在初见的时候撒了泡尿,就把冷冰冰的龙王给划到了自己饿范围里,还顺便把冷冰冰的龙王捂暖了-----不行,一想到当初敖光被尿了一身的情形,他就忍不住要笑! “你很闲?”敖光看着敖钦一副要笑不笑的滑稽样子。 “你告诉我,我就立刻走了。”敖钦说。“我实在是好奇得很呐,如果大哥没得手,嗯,是没成功-----别这样看我,吓人。那吉祥怎么会反应这么大?” “因为吉祥嗓门太大。” “嘎?”这算什么答案? 有些事情即使是龙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吉祥还是个小猪崽儿的时候就来了东海,没有一天不是被精心伺候,好吃好喝养大,干什么都有人陪着,路都不用多走两步。 于是把这个吉祥养的娇气得很,不能吃苦,也……耐不住疼。遇到点屁大的事情,都习惯夸张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好博同情博让步。 再于是……敖光的关门教育刚一迈步,吉祥夸张得嚎叫就惊醒了半个龙宫。 敖光站起起身,把敖钦扔出了门外。 龙王耐心得很,他不需要参谋和吐苦水,他自有计划。 养了这么久,对付吉祥对他来说驾轻就熟。 循序渐进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再不行就循序渐进地忽悠。 区区一只吉祥,哪里会是对手? 嗯,不是对手。 想到这里,敖光不再理会被让出老远的敖钦,回身关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满足你们!(叉腰) 没有婚礼,我猜可能有一部分人误会了,吉祥不是想要婚礼,他想要的是一个他和敖光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证明。 现在吉祥已经得到证明了,蓬莱就是。蓬莱是他的,又被归到东海里,这证明他和敖光是“一伙”的,不分你我了。 而这件事全天下都知道了,这就够了。 这样的证明对敖禀和芙音来说是婚礼,但吉祥不是龙,他也不会是龙后。 东海不会有龙后了,只有吉祥。 龙后不是龙王的皇后,而是龙+后,意思和“龙王”是一样的,而不是依附龙王而生的词。 期待有结婚仪式的同学失望了(笑) 已经写过一次龙王成亲了,再写也就是那个套路,没啥好看的(哄劝口气) 第133章 番外 敖钦和敖光坐在湖心亭里,英招头顶上趴着一只锦毛鼠,把他整齐的发冠刨得乱七八糟。 “吉祥还在狐狸窝里?”敖钦漫不经心地问。 他们才刚刚到万华府,小猪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地没了踪影,还是英招在两只同胞哓月狐的窝里发现了他。 “现在可能去看玄龟了。”英招扯不下锦毛鼠,只好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泡茶。“要不就是双瞳蛇——前些日子白虎被金德星君带走了,以前吉祥就喜欢和它一起睡午觉。” 时间过得太快,吉祥当初在万华府里的老熟人几乎已经走了一半。 “你现在后悔了没有?”敖钦笑嘻嘻地问。“如果当初你留下吉祥,说不定蓬莱就是你万华府的了。” 英招耸肩:“这种事情讲缘分,吉祥留在万华府未必能有什么出息——再说要走要留,通常都是灵兽们自己决定的。” “而且万华府可装不下蓬莱。”英招看了敖光一眼。 “倒是你,找到美人儿了没有?”英招想起当年敖钦疯魔的样子。 敖钦脸顿时一僵。 “美倒是极美。”敖光突然开口。 英招精神一振。“哦?你找到了?” “……没有。”敖钦淡定地说。 “真的?”英招笑眯眯。 敖钦扔下杯子:“我去找小猪。” “去吧,我正好和广仁王……聊聊。”英招说。 敖钦:“……” 敖光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敖钦,站起身,“我去找吉祥。” 敖光不怎么喜欢坐着喝茶聊天。 把弟弟扔给英招,敖光慢慢沿着小径走。 虽然在万华府的日子不长,但吉祥却是常常说起的。 比起蓬莱只有干草的日子,吉祥在万华府会觉得更热闹些。 嶙峋的山石围出一块假山,中央一个碧绿碧绿的水池子。 池子中央隆起一块地。 敖光多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是一块硕大的龟背,上面有暗色的纹路。 这想必就是玄龟了。 玄龟从水中探头,作揖般朝敖光点头。 敖光也点头,然后想了想,问道:“可有看见吉祥?” 玄龟慢慢沉下,再浮起时已经是个身着黑袍的中年儒生。 “吉祥半个时辰前来过。”玄龟的声音比气外表要老气得多,像是闷在一个瓮里。“还是老样子,一刻不得停。” 敖光又点头。“吵人得很。” “可不是。”玄龟笑了。“以前他和小狐狸喜欢来我这里……比赛谁能从假山上跳到我的背上,谁掉进水里就要湿答答地去找英招领罚。” 敖光想起刚才玄龟晒壳的样子,假山上确实有一块相对平滑的地方,想来那就是跳台了。 玄龟指点了吉祥离开的方向,敖光道了谢,离开假山。 转过假山就是一个湖,湖上架着一座玲珑九曲桥。 桥的尽头是一片小沙洲,上面有一小片林子。 敖光摆袖上桥,发现林子里是空的。 林子里的树都长得笔直,上面有深深浅浅的痕迹。 敖光仔细看了看,不像蓄意破坏或发泄,更像是……磨爪。 而眼下有些爪痕已经变得很浅了,不知道英招从哪里植了这些树,长得不高但恢复极快,想来再过一阵子树干又光滑如初了。 林子中间空出一块来,地上摆着一个枕头。 敖光认得这个,今天早上吉祥兴冲冲地扛了好大一个包袱,说是要给朋友送礼物。 其中就有这个枕头,这是吉祥所有枕头里最大的一个,大得即使是老虎,也能伏在上面睡午觉。 敖光把枕头摆正些,虽然现在这里没有老虎了,但说不定那天英招会带回一个小狮子,安排到这个小林子里,到时候它不仅有磨爪子的树林,还有睡午觉的枕头了。 敖光站起身,环顾四周。 万华府虽然灵兽不少,但却各有各的地盘,敖光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一个经过小林子上空的朱顶雀。 朱顶雀恭敬地向敖光报告,说他之前确实看见了一只不认识的小猪。 “在和狐狸双胞胎打架。”朱顶雀叽叽喳喳:“然后滚呀滚呀,滚到犭也狼的地盘上去了。” 敖光皱眉,朝朱顶雀说的方向走。 吉祥早上还说要给双胞胎带上海底木做的梳子,怎么又打起来了? 双胞胎……是以前那两只小狐狸? 据说被拔了尾巴毛,于是把吉祥端上桌给他们“吃”的小狐狸? 犭也狼和玄龟一样,拥有一小片假山。 假山上金光闪闪,近看竟长满了金色的细草。 一个青年坐在山下,长长的白尾巴从滚金灰袍下伸出来,两只尖尖的耳朵迎风摇晃。 “那只小猪叫吉祥?”犭也狼说。“他不认识我,爬起来就跑走了,看样子像是往蚀天牛的方向去了。” 蚀天牛瞪着两个比铜铃还大的眼睛,摇头:“他不在了,已经走好一会儿了,还留下了这个腥腥的大贝壳……说里面有夜明珠。说不定去找青鸾了。” 青鸾优雅地摆了摆翅膀:“吉祥不在我这里,被我赶走了,他的坏习惯怎么一点都没改?” 青鸾转身,美丽的尾羽如流水般闪耀光泽。 吉祥不是很讨厌走路的么?怎么上了天就蹦达得这么欢。 找了半天都没见到吉祥的敖光想道。 万华府虽然没有龙宫大,但是能容纳这么多动物也不会小到哪里去,敖光几乎把整个万华府都走遍了。 …… 英招热泪盈眶:“敖钦……” 敖钦也很激动:“英招,你也觉得他很过分是不是?” 英招脸一变:“以后不许再来我这里。” “啊?” 英招瞟了他一眼:“光是你一个,就要把人眼睛闪瞎了,再勾搭上一个更闪亮的,伤眼。” “喂!”敖钦面露凶光。 “好吧,你来也可以。”英招勉强让步。“但你们两个不许一起出现在我府里。我这里有不少年纪小的孩子呢,看见你们对眼睛不好。” 敖钦大喘气,刚想掀桌子,就看见敖光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敖钦问。 敖光轻轻把熟睡的小猪放到腿边。“占了兔子的窝睡着了。” “啊,是新来的玉兔?”英招笑道。“嫦娥刚分了两只给我。吉祥去跟他们打招呼?” 有没有打招呼敖光不知道,但是他找到吉祥的时候,两只玉兔夫妻正在很不满地拍打后腿。 而吉祥趴在兔子窝里睡得天昏地暗。 到处跑了这么久,怕是累了。 “真是长大了不少。”英招伸手把小猪耳朵上的绒草拂开。“以前才一丁点大。” 能不长大么,敖光尽是喂好东西,想要什么给什么,这样还长不大就怪了。敖钦想。 “听说吉祥这次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分发。”英招想到这个,就忍不住笑。 认识的不认识的,吉祥几乎都送了东西——这到底算是“衣锦还乡”呢,还是纯粹的“财大气粗”呢。 敖光也没有办法。 不知道怎么回事,按理来说在龙宫长大的孩子,应该是视金钱如粪土,金尊玉贵才是,不知道怎的,吉祥就是无师自通地变成了一个小暴发户。 吉祥什么东西都想要炫耀,但也不小气,很有分享精神,一通分发下来连包袱皮都没了,身上光溜溜的,沾了一身绒草。 敖光觉得这样就挺好,小暴发户总好过自私的小气鬼。 不过……似乎告诉他蓬莱很值钱,连山上一颗小石头都很值钱算是个小小失策——这样也许吉祥就不会真的把自己当作腰缠万贯的地主了。 敖光腿边的吉祥似乎在梦里感觉到了大家在说他,于是动了动。 敖光低头看,正巧看见吉祥翻了个身,半趴到敖光腿上,眼睛仍旧闭得紧紧的。 只要敖光在,即使是在睡觉,吉祥也都记得要靠近些,再近些。 敖光决定告辞了,回去睡更舒坦些。 英招愣愣地目送敖光离开,然后无意识地捅了捅身边的敖钦。 “干什么?” “你哥哥会笑!”英招转头说。“他刚才笑了!” “谁不会笑?是你见识少而已。”敖钦鄙视地说。 “我见识少?你见过广仁王笑几次?”英招挑眉。 “唔……”敖钦语塞了。 “敖钦。” “干什么?” “下次你们再来的时候,你也去抱你哥大腿,看看他还会不会笑呗?”英招建议。 “……滚。”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谢谢大家陪伴吉祥这么久。 最近不会再发长篇了,接下来的情况可能不允许我边写边发了,我保证不了按时更新,大家可能也等不了。 于是打算先攒着。 可能期间会写一些短篇玩,不会完全消失的。 请不要忘记我=3=,收藏作者,或者偶尔回来看看吧。 吉祥的造型是参考一个玩具画的,不过好像还是太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