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妖人 作者:喜春儿 文案: 一心成神的捕妖人与其半路“捡来”的蛇妖之间一场前世今生的爱恨纠葛。 捕妖人的终极目的只有一个:成神。 千年前万枯为了成神曾亲手挖了婴离的心脏!徒手,挖心啊! 千年后万枯如愿成了神,却又一意孤行的将“婴离”拉回并养在身边。还造了一场春秋大梦给他。不过,有梦就总有醒的时候…… 我们常常一路历经生死,披荆斩棘,只为抵达心中那座所谓的城,最终却发现既负了别人也负了自己。 岁月本如歌,回首尽蹉跎。爱恨嗔痴皆湮没,唯月不变,长照山河。 本文共三卷:现在(成神之后)-过去(捕妖人时期)-现在(成神之后)。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万枯(受),婴离(攻) ┃ 配角:上善神君,毛毛,各种妖怪神仙 ┃ 其它:微虐,HE   ☆、虔灵山   你曾问我是否也有愿望,说实话是有的,此生唯有一愿,愿大梦不醒。——万枯 大梦终醒,恍若隔世,你在身旁,疼痛犹在心上。如果可以,我愿一生只做梦中人。——婴离   正文:   一场大雨洗刷了世间的浮尘,大雨过后,残留的雨水沿着层层树叶滑落,发出“嗒、嗒”的声响。   沿着泥泞小路一直向北走,便进入了群山迷障之境,此处数万群山相连,崇山峻岭,重峦叠嶂。站在山顶,视线所及之处除了山别无他物,如在世外之境。山中万籁俱寂,偶有飞鸟,振翅之声回荡山间,久久不散。   群山之巅,周围常有重重烟雾缭绕,氤氤氲氲,阵阵青岚随风时聚时分,有人说这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在这群山之中,要数虔灵山最高,此山高,高耸入云,与天相连;此山大,无边无际,气势如虹。   有一树梅花独立于虔灵山顶,风景别样。   山下镇上的人们都说那些山乃是“仙山”,是天上的神仙们下凡到人见来游玩的时候喝茶聊天的地方。所以除了一些求仙问道之人外,鲜少有民百姓会到那里去,一是怕惊了天上打盹的神仙们降罪下来,二是群山之中地形复杂,山山相连,山中常有大雾,万一若是迷路在此便是死路一条。而对于那些求仙问道之人来说,这等灵气充沛福地洞天的地方最适合修炼不过了。   深山茂林,人迹罕至之地,易生灵物,他们因山间灵气的滋养而成,不离山亦不害人,隐居深山,每隔上千百年就有能飞升成仙的,要是你运气好碰上了神仙下凡,把你带上了天,那真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   据说这虔灵山上也住了位“仙子”,但是只有有缘人才能看见他,传说他一身白衣裳,长长的黑发松松束于身后,有时坐于山间,有时立于云端,有时低头抚琴,有时闭目打坐……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渐渐的人们都说他是虔灵山的山神,护一方百姓安稳。   那位人们口里的“山神”此时正在虔灵山上的一个山洞中打坐,他双腿盘于身前,双手置于腿上,旁边不远处一个石桌上放着一个硕大的的青瓷罐,现下正发出细微的声响,仔细一看,两面装的竟是条小黑蛇,它从罐内向外探出了一半的身子,嘴里‘丝丝’地吐着信子,正一点一点向外试探着爬行。   只见这条蛇通体亮黑,油光水滑,约不到两指宽,折腾了好一会才从青瓷罐里溜出来,出来后在石桌上便开始漫无目的地乱爬,结果一个不小心‘啪’地一声跌落到地上,这通跌落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掉到了地上它还保持着之前爬行的姿势,幸好那石桌不算太高,不过听这声音也能感觉出来这一下摔得可不轻,没摔死估计也得给摔蒙了。   这时一双白色的靴子映入眼帘,只见那人走到小黑蛇旁边缓缓蹲下,温声说道:“叫你乱爬,这下掉下来了吧。”   语气里少有责怪,满是心疼。   双手将那条小黑蛇从地上轻轻拿起来,再次放回石桌上的青瓷罐里,那小黑蛇明显不愿再回到那黑咕隆咚的地方,他好不容易爬出来了,结果这人非要给他硬塞回去,哪有这样的道理!于是小黑蛇张嘴在那人的胳膊上就是一口,只听那人吃痛,嘴里发出“嘶”地一声。   小黑蛇咬完之后自己像是心虚般下意识就是一躲,生怕面前这位被它咬了的人一生气捉了它去,若是将他扒了皮,那可不是开玩笑的。结果没注意,一躲正好直接自己掉回了青瓷罐里。   站着的人倒也不生气,看着那自己掉进去的小家伙,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   算算他已经被这蛇咬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当初把它带回来它还只是一个蛋,万枯日夜用自身灵力护着,这条蛇才得以孵化,如今已经快一百年了,它竟还不认识自己,都说蛇冷血得很,养不熟,万枯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两个小牙洞,想想还真是说的没错。   其实那黑蛇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他,这人在自己面前晃悠了两百年了,闲着没事就对着它自言自语一番,烦死人……不对,烦死蛇了,傻子也能记住他了,所以它刚才咬他的那一口才没用全力,也就是意思了意思而已。   它本就是条灵蛇,只是太小还不知道自己修炼,所以万枯每天都用灵力滋养着它,它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很乖的,万枯时常带着他在山顶上,月光最盛之处修炼,吸取月之精华,那蛇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亮眼好看。   晚上万枯休息之时,总能听见那小家伙在罐子里乱动乱撞之声,只是他却装作听不见的样子,侧卧在一旁的石床上,一手自然放于身侧,一手撑头,闭目不语。   许是那蛇也累了,安静了下来,一直到了深夜,那蛇才又闹了起来。   万枯睡得迷迷糊糊中突然听见‘咚’地一声好像是那罐子倒了,紧接着就是一阵滚动之声,再然后就是‘啪’地碎裂之声。   那青瓷罐子万枯睡前特意放得靠里了一些,所以它倒了以后在桌子上滚了一阵子才从石桌上掉了下来,摔了个粉碎。   万枯被这声音震得不得不睁开了双眼,刚起身就看到那黑蛇此时正瑟缩在一片摔碎的瓷片中,它已经长大了不少,身体也比以前粗了许多,万枯急忙从一堆破碎的瓷片里把它拎起来,然后坐到床上去把小黑蛇放在自己的腿上,低着头仔细地查看它身上被碎片划到的地方,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所幸没有受伤,万枯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一只手从下方轻轻托起它的头,抬到自己面前和自己可以平视的高度,另一只手在它头顶上方轻轻抚摸,道:“是我不好,你长大了,那罐子对你来说太小了,你在里面一定憋屈的很不好受。”   只见那蛇两颗小黑豆都一样的双眼滴流乱转,对着万枯吐着信子,仿佛是在回答他的话。万枯把它重新放回腿上,小家伙便从万枯腿上慢慢地绕到了万枯身体后面,沿着脊背缓缓向上爬行,又从一旁的肩膀处绕回前面来,就这样在他的上一通乱爬,最后蛇头一转突然朝万枯衣服里面钻去了。   它浑身冰凉的,这么突然的贴上万枯的皮肤,把万枯着实激了一下,没控制住的打了个寒颤,立即把它给拽了出来,故作生气道:“你要往哪里去?不想好好睡觉我就把你扔到洞外去。”   那蛇一听要把自己扔出去,一下子就老实了,万枯忍不住笑它,抬眼看看地上稀碎的瓷罐,再看看自己面前这条缠着自己的小家伙,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最后无奈道:“今夜就让你睡在我旁边好了,但是你可不许缠着我,你太凉了。”   说完万枯就把它放到床上,然后自己去了石床的另一侧躺下,不再去管它了。   那蛇刚到了新地方,盘旋来盘旋去,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待着,一点一点地向身旁躺着的人的怀里靠近,却又不敢真的碰到他。   它这个样子,万枯也睡不安稳,坐起来对着它,有些微微不悦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这话刚说完,只见那蛇嗖的一下就变小了,变成大约只有一指宽的小蛇,看见它这副样子,万枯一下就被它搞得没脾气了,只把它整个托在手掌里,说道:“你故意把罐子打碎的是不是?还真是难为你了。”   随后,万枯把他塞进自己宽松的袖筒里,然后再躺下,那蛇从袖口处露出一个小脑袋看着万枯,万枯用手指轻轻点了他两下,说道:“这下可以了吧?”   那蛇噌的一下缩进袖子里不见了,万枯被它逗得差点笑出声来。   山中不知岁月,转眼又过数百年。   人世间,尘世里早就换了几番天地,而这群山之中千百年不过短短一瞬间。   那条蛇养在万枯身边也已经是近千年了,这条神本身就有灵性,有被万枯日夜精心养着,带它修炼,按说应该早能化成人形了,可是万枯看着眼前这条十分粗长的黑蛇,正慵懒的盘踞在他身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可是真愁坏了一旁的万枯,难道它天资愚钝?说白了就是傻,不应该啊……   他长这么大已经没有什么容器再能装得下它,又不会换化人形,以前为了能睡在万枯的袖子里,它会自己把自己变小,现在它越长越大却也不再变了,每天就这样以原身之貌在洞里爬来爬去。有时万枯从外面回来,猛的看见这盘踞成的一圈一圈的大蛇,也还是免不了会吓得一个哆嗦。   夜里这蛇还是照例要睡在万枯旁边,只是如今半张石床已经睡不下,但他仍然不肯放弃这床,于是他便让自己的上半截身体在石床上,下半截身体则偎在地上,也不管舒服不舒服,反正就一直这么睡,谁劝都不听。   夜里经常不老实便会蹭到万枯身上,于是万枯夜里常常因为胸口一阵窒息感而惊醒,一睁眼就看到这个庞然大物压在自己身上。比这更过分的是有时候万枯醒来会发现自己整个人正被这个家伙一圈一圈的缠着,恨不能当场将这蠢蛇斩断。   只是万枯发现,如今想轻而易举地把它从自己身上推下去都已经成了很费劲的一件事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这烦人又黏人的蛇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第一次发文,既紧张又期待。总之,希望大家会喜欢吧。话说我真的觉得喜春儿这个名字很好哎……   ☆、化形   一日清晨,太阳初上,万枯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如此深沉了。只是,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万枯仔细地环顾一圈后连同洞顶都查看了才发现,那条蛇不见了。   平日里,万枯睡醒之时那蛇不是压着他就是缠着他,有时更甚万枯一睁开眼就跟他脸对上脸,那家伙就在万枯面前已一拳不到的距离正盯着自己看。也不知道它这么看了多久,万枯常常一觉醒来就被自己养的蛇吓个半死。今日睁眼没有看见它,万枯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想到这,万枯自嘲般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以前那蛇虽说也时常溜出洞去玩,不过最多个把时辰也就回来了。今日眼看天色将暗,却还迟迟未见它归来,万枯不免有些担心,站在洞口处张望,活像个等待贪玩的孩子回家的父亲,万枯思来想去还是拿上了他的贴身佩剑,出去找蛇去了。   他们住的山洞在接近山顶的地方,于是万枯没多想就沿路向山下找,虔灵山这么大他走了好久也没见到那条蛇,想喊两声突然想起自己竟还没给那蛇取过名字,这下子只能闷头瞎找了,找得着找不着看缘分吧。   他这一路上碰到了很多道行轻浅的小妖怪,但是他们都对万枯退避三舍,能躲就躲。万枯则完全不在意它们,如果不是它们跑得太快,万枯真想把他们捉过来问问,有没有见到一条傻呆呆地大黑蛇。   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个老头摸样的人,白发苍苍,白须拖地,身材矮小,行动却非常利落,因为他是跳着走的。一跳顶十步,又快又远,不一会就来到了万枯面前,面露慈祥亲切的笑容对万枯打招呼,“这不是万枯么,今儿怎么有空下山来了?”   万枯恭敬地回答道:“是人参老人啊,我养的那条蛇丢了,寻遍山也没见他的踪影,或许您可见过?”   人参老人问道:“可是那条赤胆灵蛇?”   万枯道:“正是。”   只见人参老人捋了捋那及地的胡须说道:“正午时分匆匆见过一眼,那时见他正挂在西边那棵大榕树上小憩,你不妨去那边找找吧。”   “好,多谢老人。”   人参老人笑笑,便又以飞快的速度从万枯身边蹦走了。   西边那颗大榕树足有十人合抱那般粗壮,枝干繁多且无限制的向外延伸着,整棵树长满了湛绿的新叶,一树成林。   万枯来到这棵榕树前时,并没有看见挂在树上的黑蛇,此时暮色四合,这时在树下就显得更加地昏暗,他围着这棵树仔细的看过一圈后才确定了它已经不在这里。正欲离开之时却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万枯停下脚步顺着声音找到了来源,只见那距离大榕树不远处的草丛中似有异动。万枯闭气凝神轻轻走过去,然后猛地扒开那遮挡视线的野草,过了好一阵万枯才看清楚眼前的这一幕,脸色煞白……   只见草丛中一黑一花两条蛇正相互缠绕在一起。万枯看着那条花蛇比自家那条蛇修为也高不了多少,并且那条橘色花蛇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打扰显得非常的不快,那黑蛇倒是没什么反应,专心致志。万枯一时竟也忘了退出去,一直到他们结束了,那花蛇也早一溜烟地跑没了影,万枯还直愣愣地立在原地。   黑蛇这才吐着信子慢慢地向他靠过来,它缓缓蹭到万枯脚下,绕过他的脚踝,沿着他的腿然后一点一点地向上缠绕,像是在撒娇,看得出来它心情很好,它一天没有闻到万枯身上的味道了,想念的紧。   谁知万枯在它缠到自己腰上的时候用力敲击它的头部,黑蛇被万枯突如其来的一下打晕了。他看着万枯的脸,黑蛇其实还读不太懂人的表情,看来看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赶紧松开了自己缠着万枯的身体,然后万枯头便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了。   黑蛇在后面紧跟着,谁知万枯转身对他冷冷地说道:“你别跟着我。”   身后那黑蛇一愣,立起蛇头一脸无辜并且不知所措地看着万枯,万枯看他这幅样子心里更是来气,不再管他,一个人愤愤地往回走。一路上都没有回过头,临了到洞口的时候,万枯才慢慢转身向身后看去,谁知竟然真的是空无一物。   万枯一个人在洞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他眉头紧锁,走过来走过去,也不知道这么走了多少次,才停下,心道:它,它现在只是一条蛇,灵蛇又怎么样,灵蛇也是蛇,现在正值春季,万物复苏,它跟所有蛇的习性是一样的,它只是……长大了而已,只是到时候了而已,它没办法控制自己而已,那是动物的本能而已。那自己又为什么生气呢?自己有什么可气的呢?真是莫名其妙……   想到这里万枯脸上绷紧的肌肉才有些缓和下来,他朝洞外张望了一会后,抬脚出去了,万枯沿着原路往回走,快到的时候抬眼一看,果不其然!   那黑蛇还在刚才的地方,正萎靡地挂在一颗小树上,看见万枯来了,整个身体才动起来了,万枯看着它忍不住骂道:“真是条傻蛇,你打算在这里挂多久?”   那蛇依然只是看着万枯,不时地吐吐信子,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万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叹了口气道:“可以回去了。”   黑蛇这才从树上下来乖乖跟着万枯回洞里去了。   万枯见那黑蛇一回来便往那张石床上爬去,万枯立即上前阻止,并且义正言辞地对它说道:“如今你长大了,以后你只能在地上睡,你嫌地方小睡不开的话你也可以出去睡,反正不能在上这张石床。”   万枯平日跟他说的话通常都是短句,一句一句地慢慢说,黑蛇突然听到这么长的一段话,愣了好一会,然后像是没听见万枯说的话似的继续向床上爬去,万枯直接一脚把它踹了下去。   “让你下去,听不懂吗?”   黑蛇觉得自己今天很是倒霉,先是“莫名其妙”地被万枯打了一拳,现在又踹了它一脚,黑蛇心里觉得委屈,只能悻悻地返回到地上把自己的身体一圈一圈的盘起来。   万枯看它老实了便不再理它,松了一口气,躺到了石床上,闭着眼睛脸朝里背对着黑蛇,没一会便听见身后不断地传出它那身蛇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明明声音不大万枯只觉得烦躁不堪,   他想翻过身告诉那蛇安静些,结果一转过来便看见那黑蛇的脑袋一半都已经搭上床沿了,那蛇看见万枯突然转过来也是被吓了一跳,像是做错事被抓了现行,有些意外地瞪大了蛇眼,一时也不敢动作,不知该退还是该进。   万枯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胳膊指了指地面,意思是让它回去,黑蛇不动,万枯轻轻打了它一下,还是不动,万枯稍微用了些力气又拍了它一下,依然不动,万枯只好一脸严肃地指着它说:“你再不下去我就把你扔出洞去,你就永远别回来了。”   然后就见那蛇慢慢的以极其缓慢地速度一点一点把自己的头从床上挪下来,挪到地上,然后乖乖的待着,不再想着往床上爬了,可是烦躁的万枯依旧睡不着,他只要一闭上眼那草丛里的画面就在他眼前闪现,万枯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然后几步跨过那条蛇,拿上佩剑出去了。   黑蛇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看着万枯什么话也不说就走了,着急地也想跟着他出去,但是自己身体太长了,动起来好不方便,可是它越着急就越快不了,还撞坏了周围的好些东西。   万枯只想在外面透透气,结果没过一会就听里面传来“噼里啪啦”各种东西的碎裂之声,紧接着是“嘭”的一声巨响,万枯不禁皱眉,回到洞里的时候,只见洞里此刻乌烟瘴气,尘土飞扬,十分呛人。万枯忍不住的咳了几声,脚下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十分地硌脚,心中只觉奇怪,刚才还好好的。   万枯不停地用手挥散面前飘浮的尘土,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那烦人的大黑蛇不见了,在万枯面前立着的是一个黑衣少年,披头散发的,一双透黑的眼睛,正有些紧张,略显无措地看着他。   从前在少年还是一条蛇时,从没看清楚过这个人,如今才得以看清他的模样,这人身形修长,个头比自己高出不少,面目清秀,只是一双桃花眼一张薄情唇,给人感觉有些冷,可是他知道的,这人其实是个十足温柔的人。他一身白衣,只是衣摆上有大小不同,分布不均的点点灰黑,像是有人挥毫洒上的墨迹,也像是未褪尽的黑。   万枯也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然后轻吐了一口气,他知道,是黑蛇终于化形了……   少年开口道:“师父……”   声音很低沉,还有些沙哑,毕竟这是他变成人以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枯看着他没有回答。   少年突然扑过来,对万枯说道:“师父你别走……”   少年抬起头也才到万枯胸口,此时他正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这孩子披散的头发看起来有些乱糟糟的,万枯抬起一只手轻轻地给他一点一点捋顺。   只是……   这孩子离近了他才看清,他头上鼓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另一侧的脸颊上也有一片红印子,像是被谁打过似的,有些心疼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只看着万枯不答话,万枯本想继续问,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一些熟悉的画面:……正是他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朝那蛇头上拍,回来后还又踹了他一脚……   这下万枯不只是心虚还是心疼地轻轻揉了揉那孩子的脸,皮肤白嫩水滑,手感极好,那孩子也舒服地闭起了眼睛。   后来万枯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万枯坐到床上,那孩子也跟到床上,场面略显尴尬。万枯说道:“那个……你别这样一直看着我行麽?”   从他化成人形到现在,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万枯一分,万枯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把他按倒在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下,万枯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什么东西搔的痒痒的,挪开手掌一看,原来这孩子还睁着两只眼睛在眨巴眨巴,长长的睫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搔过他的手心。   两个人面对面躺着,万枯轻声说道:“闭上眼睛。”   于是那孩子十分听话地乖乖地闭上了眼,一夜安眠。 作者有话要说:  傻蛇终于化成人了,故事要开始了……   ☆、起名   天高云阔,阳光普照大地,整个虔灵山在光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的熠熠生辉,仙泽弥漫。那光从石壁的缝隙中穿过,斑驳的照在洞中和洞中的人身上。   万枯被这光刺的眼珠在眼皮下轻轻滚动,随后见他眼皮轻颤了几下便睁开了双眼,结果正对上那光,刺的他立刻抬起了胳膊挡在眼前。待适应了周围的光亮之后,放下胳膊,触手却一片冰凉。万枯偏过头一看,看到了一幅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面,一条大黑蛇肆意地盘踞在自己周围,睡的正香。   他坐起来拍了拍蛇身,只见它略微动了动‘嘭’地一下又变回了少年的样子,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好不慵懒惬意。少年看到师父已经坐起来了,便喊道:“师父……”   “怎么?”   “……没事。”   万枯看着少年又要昏昏欲睡,顿了顿,说道:“北边有片海棠林,现在花应该开得正好,你去摘一些回来吧。”   少年有些不情愿,磨磨蹭蹭坐起来说道:“那片海棠林好远……”   “都快入夏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懒惰?若你实在你不想去也行,那就去东边的河里捉几条鱼回来吧。”   “师父要养鱼?”   “养鱼做什么?养你就够费神了,鱼捉来自然是要吃的。”   少年又打了个哈欠,“哦……那我还是去摘海棠花吧。”   少年似光影般熟练地穿梭在山间树林的缝隙里。抄了近路,很快就有一片淡紫红色的海棠花林映入了眼帘,此时花开得正好,朵朵娇媚,似少女脸颊的红晕。他随手摘了一小捧便豪无留恋地往回走,半路中突然想起万枯说想吃鱼,转了个方向又朝东去了。   正穿过一片树林时,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   “喂!”   他回过头,便看见一个穿着花衣的小女子,于是问道:“你在叫我?”   小女子点点头,又说道:“你是谁?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少年支支吾吾道:“我……我呃……我是……”磕磕巴巴我了半天也没说个出什么一二三来。   那女子眼神便渐渐浮现出些不友善的目光来,质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妖怪,为什么偷偷跑来虔灵山?”   闻言,少年脸上也闪过些不悦,道:“你说谁是野妖怪?!”   小女子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姓甚名谁?”   “我没有名字。”   那女子震惊道:“你没有名字?”   “我师父,没有给我取过名字。”少年的声音越说越小。   “你还有师父?”女子轻蔑道:“一个无名小妖的师父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年听后眉头一皱,怒道:“你说什么?你再敢说一遍!”   那女子清了清嗓子,还真又说了一遍道:“我说,你是个无名野妖怪。”声音比刚才还大了几分。   少年上去就要抓她,结果被人从中拦下,定眼一看是个一身绿叶,头上还顶着一大片叶子的看起来比他年龄大不了多少的男子。   那位绿叶男子把刚才那位女子护在身后,对眼前的少年说:“哪里来的野妖怪,在这里欺负我的人?”   还没等少年开口,绿叶男子身后那女子就阴阳怪气的说道:“他没名字,我就说他是野妖怪他还不高兴了。咱们这山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啊,岂能让他这种无名无姓的小妖怪随随便便就闯进来,破坏了仙气。”   那绿叶男子转头问道:“你到底是谁?以前不曾见过你。”   少年怒了,说道:“呵,你没见过的人多了。”   那绿叶男子面上是来劝架的,实际上也不是个好惹的,“你!我告诉你,这里是离天边最近的地方,凡是这山里的都是叫的出来名号的,有些名字说出来就算是天庭的人也要让三分,你一个无名无姓的野路子凭什么在这里猖狂?”   少年满眼嘲讽的看着这绿叶男子,道:“我猖狂?你自己还不是一个连人形都化不好的绿叶怪。”   “你说什么?”   “没听清还是耳朵不好?我说你是个连人形都化不好的绿叶怪怎么了……”   话音未落那绿叶男子就飞身朝少年扑过来,两人很快就厮打起来,那绿叶男子出手很猛,手到之处散发着淡淡绿光,少年因为要护着手里的花,躲闪起来多有不便,没过几招少年被打得有些节节败退,于是那绿叶男子越来越得寸进尺,见他一直护着那捧花,便故意出手去攻击那花,直到把少年手里的那捧花打的七零八落。   少年呆呆的看着手里的花瞬间变成破碎的花瓣,有些失了神。   可那绿叶男子还没来得及得意,面前的黑衣少年却突然化了形。那是一条奇长无比的黑蛇,只蛇头就跟这绿叶男子身形一样大,能一口把他和身后那女子一同都吞入肚中。   绿叶男子好似受了惊吓般,呆呆地立在原地盯着眼前的大蛇,黑蛇用尾部利落的卷起绿叶男子,又狠狠地扔了出去,那绿叶男子摔得不轻,爬都爬不起来了,只能趴在地上虚弱地对少年骂道:“你……卑鄙!”   那女子见到此状也是捂着嘴连连后退,随后那黑蛇又变回了先前那副黑衣少年的样子,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   那女子一脸严肃地问道:“你,你莫不是万枯身边养着的那条蛇?”   少年有些惊讶,“你认识我师父?”   “呵,鼎鼎大名的万枯,他的事迹谁没听说过几句。今日就算是我们先惹了你,现在你把他伤的也不轻,就算两清了。”   女子说完就连忙去将那绿叶男子扶起,结果被他一把给推开。绿叶男子自己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还是没忍住胸口的翻腾,剧烈的咳了几声,随后狠狠地拍了拍胸口才好受了一些。他指着少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敢不敢跟我堂堂正正比试一次?”   少年问道:“难道刚才不算?”   绿叶男子吼道:“不算,当然不算!三日后,还在这里,你敢不敢来?”   少年不屑道:“你以为我会怕你?。”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那女子和绿叶男子便同时隐了身形,消失了。   少年也无心在继续,便回到了洞中。此时万枯正在洞里打坐,盘腿而坐双目紧闭,听见了动静便开口问了句:“回来了?”   少年答道:“嗯。”   万枯一听这声音有点不对,睁开眼睛便看见他挂满了一头的树叶,头发比出门时也凌乱了不少。   万枯道:“过来。”   少年很听话,来到万枯跟前背对着他坐下,万枯自然地给他择起了头上的树叶子,问道:“让你去摘些花,怎么弄的这副样子回来?”   少年道:“我不小心撞树上了。”   “疼么?”   “不疼。只是……花没了。”   “那明天再去摘些就好了。”   “师父。”   “嗯?”   “其实还是……有点疼的。”   “……”   “师父给我揉揉吧。”   两人都没再说话,万枯专心致志地正给他按摩,少年却突然开口问道:“师父,我为什么没有名字?”   听见此话,少年感觉到万枯手里的动作戛然而止,却又迟迟没有答复,少年转过身去,正好对上了万枯的眼睛。   万枯扯起嘴角对他笑笑,“怪我,我忘了。那你自己说说看想叫个什么名字?”手里继续抚摸着少年的头,因为万枯以前每每这样做的时候,黑蛇都会舒服的闭上眼睛。   少年低下头沉思了一会,抬起头说道:“婴离。”   “……什么?”   手指一顿,听见这两个字从面前的人口中说出时万枯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少年并未察觉出不妥,“我还在罐子里待着的时候,师父你那时总是对着我痴痴地叫婴离婴离,我便记住了。”   听他这样说,万枯僵硬的身子才逐渐地放松了下来,有些尴尬道:“啊……是么?你还记着啊。”   少年道:“嗯,师父你说的我都记着。师父你还说我长得好看,你说你真的喜欢我,你还说想一辈子就跟我待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万枯此时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少年,眼眶不自觉的竟有些湿润了,少年也突然闭口不再说了,因为他看见万枯的脸上竟有一颗泪水划过。少年不明白,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替万枯擦掉泪水划过时在脸上留下的痕迹,万枯却抢先别过了脸,自己用手抹了去。然后似没事人一样,对少年说道:“好,那你就叫婴离。”   少年眼睛一亮,激动道:“真的?”   万枯点点头。   少年高兴,便小声自言自语道:“如今我也有名字了。”   万枯没听清他自己在咕哝些什么,便低头问道:“你说什么?”   婴离摇摇头。   万枯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明明刚刚才给他整理好,现在却又被自己给揉乱了。不过婴离也不躲闪,万枯倒像是没揉够似的,又使劲的在他头顶揉了揉,看着那头发都立起来了才作罢。   此刻,在虔灵山上另一个山洞里,洞中有一个大圆池,池水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华光。池上雾气缭绕,圆池正中央一颗十人环抱粗的千年老树正在沉睡。树枝上悬挂着一架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位身着花裙的美人,正在荡秋千,长发飘飘,裙摆飞扬。   忽然有人从外面冲进洞来,打搅了这一幅美人秋千图,来人边走边喊些什么,声音由远及近喊道:“爹!爹!!我受伤了爹!”   来人正是那头顶绿叶的“绿叶怪”。   这声音似是也打扰了那颗正在沉睡的老树精,美人在老树精旁边轻声语道:“千榆回来了。”   然后轻轻一跃便从秋千上飞下来,轻盈无比。那老树顿时也化作一位成年男子模样,横卧在圆池中央,悬浮于圆池之上。   他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看着从外面归来的儿子,问道:“出了何事?这般大呼小叫的。”   千榆回答道:“孩儿被一条姓万的蛇给打了!”   老树精不解道:“姓万的蛇?”   随即看向了水池边上的女子,那女子又问道:“可是一条黑蛇?莫不是万枯养在身边的那条?”   “对对对,娘,就是他。”   那女子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老树精从水池上下来走到美人身边,指着他儿子说道:“你呀,以后少去招惹他!”   千榆不服气,问道:“为什么?!难道您还怕他不成?”   老树精道:“我自然是不怕他,我只是不想和他扯上什么瓜葛罢了。倒是你,你要么就能耐一点,要么就给我老实一点,别总是爱瞎出风头,受人欺负了就哭着回来找我,听到了没有?”   千榆心有不甘,表面上还是不情不愿的答道:“……孩儿知道了。”   如此一来,千瑜心里更是把那条大黑蛇彻底恨透了。      ☆、约架   三日期限转眼就到,千榆已经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婴离,心里生怕他不来,却又希望他不来。   婴离天生懒惰嗜睡,睡到日上三竿才肯睁开眼,巡视了一圈发现万枯不在洞中,想起了今日还跟那绿叶怪有约,便匆匆出去了。   到了地方,便看见那绿叶怪以及身后站着的七八个小灵妖,声势浩大。婴离刚来,千榆就上前一步,双手背后,抬头挺胸故作强势地对婴离说道:“喂,那条野蛇,没想到你还真敢来啊?”   千榆身后的几个小灵妖跟着大声嘲笑加附和。   婴离从来了就没拿正眼看过他,可是这个绿叶怪说话真的是太刺耳,婴离一记眼刀飞过,用冷冷的目光盯着千榆道:“我有名字,我叫婴离,你再叫我野蛇试试看!”   千榆冷笑一声,讽刺道:“你说话声音太小了,我有点听不清啊,你说你叫什么?”   婴离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千榆,然后发出轻蔑的一笑。   千榆被他这一笑弄得有点不自在,道:“你笑什么?我也告诉你,本大爷名叫千榆,是这虔灵山上千年树王的儿子。”   婴离满不在意笑道:“呵,千年树王?千年树王有你这样的儿子也怪不得到现在还成不了仙。”   千榆怒道:“你!呵,我看你师父也好不到哪里去,能把你这样的东西养在身边!”   婴离也彻底被他搞毛了,听见他骂万枯,心底里就陡然生出一股怒气,压都压不住。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总之一言不合,二人就开打了。   一开始千榆确实是略占上风,千榆也是恨婴离恨的牙痒痒啊,遇见婴离之前他是这山上多少小灵妖巴结恭维的对象,武力实力都在他之上。父亲是无人不知的千年树王,母亲是无尽荒漠中开出的一朵曼陀罗,后来自己又炼出了专属的法器——梧桐叶,一时风光无两,却在婴离这碰了壁,而且第一次见就惨败,让他如何咽下这口气。   两人出手都不留情,婴离受不了别人这样诋毁他师父,他感觉到心里生出的一股十分猛烈的怒气,让他无法压制。他只想把面前这个东西碎尸万段。   一段时间过后,千榆耐力不行,渐渐的有些力不从心了。婴离终于找到了机会,死死掐住了千榆的脖子,千榆垂死挣扎却都无济于事发现挣脱不开,此时千榆仿佛看到了婴离眼睛里有红光闪现,像火一样,千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没想到婴离体内竟有如此大的能量,怒火中烧能让他产生这样浓烈的怒气,直觉告诉千榆那不是什么好事。   千榆伸出手,摊开手掌,手心之上立即有绿光浮现,一张人脸大小的梧桐叶赫然出现在千榆手里,千榆握紧梧桐叶用力朝婴离腰腹部挥去,婴离躲闪不及被他碰到一些,低头一看衣服被划开了一道小口,手一摸,有血迹沾上。   没想到这梧桐叶竟如此地锋利。   婴离没有自己的法器,只好化回蛇身,与千榆斗法。婴离蛇神一现,那些个来给千榆摇旗助威的小灵妖们都被吓了一大跳,他们虽然听说这家伙是条蛇,只是没想到他原来这么大,一个个的都不敢靠近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婴离吞进肚里充饥了。   这次显然千榆是有准备的,上次婴离轻轻松松地就缠住了她,现下婴离几次想缠住他却都被他逃开了。千榆生的体型瘦小,婴离蛇形却异常庞大,所以越想缠住细小的东西就越显得有些困难,他在千榆四周毫无规律的乱转,却又不攻击他,千榆不知道婴离要做什么只能一直处于防守模式,但是却没有蛇形的婴离来的灵活,稍有不注意便被婴离困住。   婴离成功把他围在了自己身体围成的圈里,然后一圈一圈的盘上,围成了一个空心圆柱,千榆被围困在中间,连头都看不到,然后婴离再一点一点收紧。   婴离忘了那梧桐叶还在千榆手上,千榆在里面用他的梧桐叶一通乱折腾,把婴离身上划出了不少伤口。婴离感觉有些疼,散开了围着千榆的身体,蛇头猛转,正对上千榆正脸,然后婴离在千榆面前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千榆着实被吓到了,一分神婴离用嘴夺了他的梧桐叶,当着千榆的面咬了个粉碎后吐出,千榆怎能忍得下这口气,眼看就要暴打婴离的头,结果被婴离一口从腰部叼起,在空中一通乱晃,之后还觉得不解气,便叼着他向旁边的一棵树上猛磕,一边磕一边在体内发出声音道:“千年树王的儿子?我叫你今天在这颗百年小树面前血流成河!”   说完继续把千榆向树上狂甩,一下!两下!   “我现在声音够大了吗?足够你听清楚了吗?”   “声音……太……小,听不……清……”   千榆还不认输,试图用手去掰婴离的嘴,结果可想而知,又是被狠狠地甩向树干,一下,两下,三下!   “听清了么?听清了么?听清了么?!”   “……啊…………”   千榆已经被撞得头晕眼花,身上的皮肉被摩擦的出了不少血,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只能发出一声声的喘息,那棵可怜的树也被千榆撞得晃晃悠悠,树顶上的叶子都被震下来不少。   闻见血腥味的婴离更加的兴奋了,但是残存的理智告诉婴离如果再不停手,他会死的。   于是婴离强忍住一口气把千榆吐出来,千榆被重重的扔在了地上,只余喘气之声。婴离也化回了人身,都没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留下旁边的几个小灵妖一个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在婴离之前千榆也挑衅过很多人,跟很多灵妖都斗过,还从来没输过,现在却如此狼狈地躺在这连,法器都被嚼碎了,啧啧啧……   婴离回到洞中的时候,万枯已经回来了,万枯刚想问他去了哪里,结果就看到他衣服上好多口子,顿时脸上就严肃了起来,问道:“你衣服怎么破了?”   万枯用手一摸竟然有血,于是更加紧张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婴离刚想解释,就听见洞外有人在喊:“婴离是在这里吗?婴离?婴离!!”   万枯听见来人叫的婴离的名字,他不解的看着婴离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结果盈利也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万枯没办法之好来到洞口,看到了一群小灵妖,跟婴离差不多大的还有比婴离小一些的,便问道:“你们找婴离做什么?”   领头的一个小灵妖说道:“婴离大人现在是我们的大王!我们来看看他。”   万枯惊道:“大王?他什么时候成大王了?”   那小灵妖继续说道:“他打赢了树王的儿子,千榆,原来千榆是我们的大王,那现在当然就是他了。”   万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的笑,那小灵妖问道:“哎,你是谁啊?婴离大王到底在不在这啊?”   万枯道:“哦,我是婴离的师父。”   小灵妖道:“原来是婴离的师父啊……啊?你是婴离的师父?!”心道:那不就是万枯?   万枯刚想让那几个小灵妖进洞里去,谁知那小灵妖却说道:“啊……那个,那我们就先走了,改日,改日有机会再来。”话一说完就都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随后,万枯冷着一张脸踱步来到婴离面前,故作生气地说道:“我都不知道你竟已经这么厉害了?”   婴离解释道:“不是的师父,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是那个绿……千榆先来找我打架的。”   万枯问道:“你这伤是打架时候受的?”   婴离点点头。   万枯又问道:“这回疼么?”   婴离摇摇头,道:“……不疼。”   “真的?”   “……”   见婴离不说话,万枯叹了口气,手掌轻轻附上婴离的伤口,用灵力使其都快速愈合了,小灵妖的法器,也伤不了多重。   看见伤口都愈合了,疼痛感一点一点消失,婴离道:“谢谢师父。”   万枯道:“以后你没事不许往远处跑了,在洞里好好修炼,我看着你。”   婴离道:“嗯,好。”   其实婴离本也不爱出去,他生性懒惰,有时一觉就能睡上好多日,开始万枯还会叫一叫他,后来万枯便不管了,随他睡去好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有时万枯便带着婴离一起修炼,修炼起来哪里还管时间,一睁眼已经不知道又过了几春几秋了。   婴离最近法力有些长进,也长高了些,但是还是比万枯要矮上一头。   一日,婴离正在修炼,万枯在旁边坐着,察觉出婴离似乎一直不能专心,则在一旁说道:“婴离,修炼首先要做到静心凝神,心无杂念,你心不静如何修炼的好?”   婴离停下来,指了指洞里最里面的一个角落,说道:“师父我去那边,看不见你,我就能专心了。”   万枯:“……”   婴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身来问道:“师父,你叫我修炼是为了成仙么?”   万枯被这问题问得有些诧异,道:“婴离你想成仙么?”   婴离反问道:“师父想让我成仙吗?”   万枯毫不犹豫说道:“不想。”   婴离也干脆地回答道:“那婴离就不想。”   万枯道:“我让你修炼是因为你修为还很低,出了事情你可能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只是希望你变强一点,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如果有人想伤害你,起码你能保护你自己。”   婴离问道:“师父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   万枯道:“可是也有例外啊,前一阵子你跟千榆打架时我不是就没在你身边?如果你碰上的是个十分厉害的人,那你岂不是要吃大亏了?”   婴离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是。   万枯转身朝洞口走去,“我现在要出去一趟,正好你不是说我在这里打扰你修炼么?”   婴离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万枯离开的背影,心道:不打扰啊,只是……只是不能专心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写的是现在时间,也就是已经成了神的万枯。卷二会具体讲他还是捕妖人时和婴离的故事。   ☆、旧伤   此时正是深秋,天高云淡,金风玉露,一片金黄层林尽染,仿佛给世间都镀上了一层金色,万枯想着西边的一座小山上有片果子林,现下正该是果实成熟的时候,去摘几个回来吃个新鲜也是很好的。   万枯飞在空中的时候,身形轻盈飘逸,甚是好看,谁知在半途中却听见下面似有鸟的哀鸣之声,万枯本想不予理睬,结果听这声音叫的撕心裂肺,万枯听着难受,便半道上折了下去。万枯一路向下一边仔细地辨别着声音的位置,凭借着微弱的声音,终于寻到了声音来源,原是一只受伤的大鸟。一身翠绿的羽毛,此时正躺在鲜红的血泊里,浑身抽搐动弹不得,不知是被谁给打伤又被什么东西给咬了,看得出来它是拼死逃脱的,身上到处都是血,正发出阵阵求救的哀鸣,如果今日不是恰巧碰上了,估计这只鸟的命也就到头了。那鸟见到万枯来了叫声便更大了些,万枯见他这样子实在是可怜,便用法术先治愈了它的外伤,然后把它捡了起来,带回了洞去。   其实在这片地方,受伤,死亡是最常见不过的,即便是百年道行,千年道行的灵妖精怪都逃不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但是今日既然被他碰见了便伸一把援手,这也算是这只鸟命里有此福气,命不该绝。   婴离见万枯这么快就回来了,本是很高兴的,结果却看见万枯怀里还抱了一只血淋淋的东西,不禁皱了皱眉,不满和嫌弃的心情全都不加掩饰的表现在了脸上。   万枯权当看不见,径直走向一边,伸出手灵光一闪,一个精巧的流沙鼎便出现在手掌之中,然后把已经昏迷不醒的鸟放入鼎中,准确的说是那只鸟自己进去的。当时万枯刚把那只鸟靠近流沙鼎,它便自己变成一缕青烟被那鼎给吸了进去。   此鼎看着小巧玲珑,进去之后会发现内部别有洞天,里面大到无边无际,鼎内的神气充沛可以给那只受伤的鸟受损的元气以修复。想必不出几日,那只鸟就能恢复如常了。   万枯做好了这一切,才转身去关照那位站在他身后对着他怒目而视了好一阵子的婴离。   “那是什么?”婴离问道。   万枯回答道:“你都看见了,只是一只受伤的鸟而已。”   紧接着,婴离像一只狗似的开始在万枯身上嗅来嗅去,万枯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有些不自在,问道:“你做什么?”   婴离闷闷说道:“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   万枯道:“我路上恰巧遇见而已,总不能见死不救你说是不是?啊对了,我还给你摘了些果子回来。”   转念一想自己本来是要去摘果子的可是半路上遇见了这只鸟,便直接带着她回来了,根本就没到果子林,于是连忙改口道:“呃……我看今日那果子长得还不够成熟,吃起来一定很酸涩,等过些日子,待它长得更加香甜,那时我再去给你摘可好?”   婴离才不在意那果子熟不熟甜不甜,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万枯面前,距离近的整个人都快要贴上他的身体,低声说道:“我不要吃果子。”   万枯微微低头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婴离沉默了好久,憋出一句:“……反正不吃果子。”   万枯感到气氛有些微妙,悠悠说道:“婴离,你是时候该学习一些法术了。”   婴离饶有兴趣地抬头问道:“什么法术?”   万枯道:“嗯……那要看你想学什么了,来来来,我这里有本册子,你看一看好好选一选,对哪一个有兴趣我便教你哪个怎么样?”   万枯把书递给婴离,看着婴离坐在一边专心致志的研究那本书册,才松了口气。   夜里,婴离正在一旁练习万枯教他的隐身术,法术种类繁多数不胜数,万枯先从简单的法术开始让婴离学起。   隐身术顾名思义可以全身化成透明,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却不被人所发现,也可隐入树中,墙里,等任何物体中来掩人耳目,这法术练起来并不难,难的是隐身的时间,初练者或学艺不精者,往往隐身的时间过短,若勤加修炼参透其中奥秘便可自行控制隐身时间了。   万枯则躺在石床上背对着婴离闭目养神,刚有了些睡意,婴离突然走到床边,开口问道:“师父,你后背上那些伤是怎么受的?”   万枯有些惊讶,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婴离回答道:“师父你衣服松了,我从脖子后面看到的。”   万枯赶紧用手去整理自己的衣服,有些尴尬道:“哦……那些……都是很早以前的老伤了,   不提也罢,不关你的事,你继续练吧。”   婴离道:“我累了,不想继续练了。”   万枯道:“累了?那就休息吧。”   婴离翻身上了石床,隔着一些距离平躺在万枯身旁,睁着眼望着洞顶,闭上眼也还是睡不着,便转过身面对着万枯的后背,小声问道:“师父,你那些伤疼吗?”   隔了好久没有人回答,婴离以为万枯已经睡着了,才听到了万枯平静如水的回答,道:“不疼了。”   婴离没有说话,万枯听得到婴离在自己身后粗重的呼吸声,便只好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万枯一手撑着头,看着婴离问道:“怎么了?”   婴离道:“就是觉得奇怪,师父你修为这么高谁能轻易伤到你?而且,那些伤痕看起来一道道都深得很。”   “啊……说起来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万枯话里显得有些紧张,“从前犯过些错,自然就要受到些惩罚,如今伤已成疤,倒也无妨了。”   婴离穷追不舍的问道:“师父你犯了什么错要惩罚你,是谁罚的你?师父你都不能反抗的吗?”   万枯笑笑,“婴离你不懂,犯了错就要受罚,这是规矩,世间因果报应轮回谁都逃不掉的,谁又能反抗不了。”   婴离还想说什么,被万枯打断,道:“婴离,我困了。”   说完便闭上眼睛翻过身去了,婴离只好打住,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化回了蛇形盘踞在万枯身边,化成蛇形可以更有效地修养安神,虽说婴离有时会以人形的形态睡觉休息,但对他来说最舒服的形态还是本来的自己。   一觉醒来,不见万枯身影,后来婴离在山顶寻找到了万枯。正见他一人坐在山巅,眺望远方,山顶上的风有些大,吹得他白色的衣摆飘扬,发出“哗哗”的声响。   万枯此时虽背对着婴离,想必一早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只是没有回头看他而已。婴离走过去,来到万枯身边,挨着他坐下,顺着万枯的眼神也只能看见茫茫无尽连绵不绝的山峰,而万枯却看得出神,婴离问道:“你在看什么?”   万枯听见婴离说话,慢慢转过头来,却盯着婴离的脸看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婴离,你来啦。”   婴离木然回答道:“嗯。”   万枯看着他,嘴角竟不自觉地向上弯起,眼神里透着一股温情,温柔如水,仿佛能一直流到被望着的人的心里去,那是婴离从来没见过的神情,婴离看的也有些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婴离先开口打破了彼此间的宁静,叫了声:“师父。”   一声师父把万枯叫的也回了神。   婴离接着说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你在透过我看别的人的感觉?师父你明明在对我说话可是我总能感觉到你的话其实并不是对眼前的我说的……”   万枯听后,表情也只是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极难察觉,可是婴离分明是看见了。过后万枯也只是抿起嘴轻轻一笑而过,避而不答,“婴离你头发长长了,我给你扎起来好不好?”   婴离刚化成人形的时候,头发乱乱的,披散在肩上,现在已经快长到腰了。   说完也不等婴离回答,也不知从哪寻来了一根黑色的丝绸发带,替婴离把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束了起来,额前些许的碎发自然地垂落着。   万枯看着焕然一新的婴离,忍不住发出了赞美:“嗯,这样看起来不错,婴离生的很俊俏。”   婴离害羞的一笑,突然间天色暗了下来。   抬头一看刚才还一片晴空万里的现在已经是乌云压顶,阴云密布了,伴着闷雷滚滚,突然间闪电在空中浮现,一道刺眼的白光在婴离脸上划过,婴离下意识用手一档,这雷响的婴离心里烦闷,有些奇怪的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万枯盯着天上的风云变幻看了一会,说道:“没事,是上天巡世的日子又到了,来结束那些不该存在于世的生灵,你若作恶于世或者命里与此世无缘,便会死在天雷之下或者被天上的兵将抓回天庭受死,所以每到上天巡世之日都会有不少生灵消失在这个世上,但你若躲藏的好,这一日之内没有被抓到或者被雷劈到那算是你的运气,当然如果你受住了这雷,那便会在此日直接飞升成仙。每隔几百年都会来这么一次巡查,不过婴离,你不用怕的,你有我,我们回去吧。”   “……好。”      ☆、巡世   此时群山正笼罩在一片暗无天日中,黑云压顶,天雷滚滚,大白天的太阳竟能被这满天的黑云遮的严丝合缝,透不出一丝光亮。天上电闪雷鸣,却迟迟无雨,地上飞沙走石,狂风呼啸,无数沙尘被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像是无底洞一般。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像是天兵的嘶吼又像是谁的求救,任谁看了都有一种心底泛出的阴森恐惧之感。   飞禽走兽灵妖精怪要么就是在山间狂奔疾走,要么就是瑟缩在自己的洞中不敢露头。只见一道闪光,直直劈向一课大树,那树身顿时火花四溅,黑烟直冒,随着一声轰响瞬间被劈成了两半,倒向两边。   此时一位采药人背着竹搂,误走进这了群山之中,突然看见天气异变,便赶紧往回走,本就看不清楚路加上心里害怕边便加快了脚步走得有些不稳,一下子被石头绊倒摔在了地上。刚想爬起来,只听耳边一声巨响随后一道雷便紧贴着他的身体落在他身边,这人顿时吓傻了,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半天不敢再动。耳朵里持续发出嗡嗡地刺耳声,除此之外周围什么都听不见了,过了好一会,那人稍微动了动,似是发现自己没死,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查看自己身上毫发未伤,只是一身的衣服已经变成了一堆破布,滚落到一旁的竹楼也已经被火烧的一片焦黑,好不容易采集的草药便只能作废了。于是这人丢下竹楼,一路飞奔而去,也不管自己此时身体不着寸缕,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   万枯和婴离两人顶着哄哄的雷声回到了洞中,发现本该安安静静的流沙鼎正在疯狂的晃动。天上的雷还在不停地轰响着,流沙鼎也随之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突然一道红光从流沙鼎内冲出,随后前几日放在里面的那只鸟便飞出了流沙鼎,绕着整个洞府一圈又一圈的飞,边飞边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万枯看它飞的身形不定,焦虑不已,想必是跟今日这天雷有关系,他施了法让那只心神不安的飞鸟落于他的手掌之上,轻轻地安抚着它,嘴里说道:“安心安心。”   那鸟落到了万枯手中之后,慢慢变得没有先前那样的焦虑与惊慌了,许是万枯身上充沛气,让它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安心。   万枯仔细端详着这只鸟,一对眼睛长得圆润有神,通身翠绿没有一根杂毛,叫人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一旁的婴离则黑着一张脸,远远地看着这一人一鸟。   万枯对站的很远的婴离招招手,说道:“婴离,你过来看看这只鸟,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婴离冷冷的开口道:“师父,你把它放出去吧,万一天上的人要抓它,它待着在这里岂不是会连累了我们……”   万枯则满不在意的继续逗弄手上的鸟儿,说道:“无妨,他若在这里躲过了天雷那便说明是他的运气,他命里有这份运气是谁也强求不来的。”   话音刚落一道雷就正好劈在了万枯的洞口,那声音把婴离也下了一跳。   万枯忙把那只鸟放进袖口,便盘起腿来打坐,丝毫不理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天,所有的灵妖精怪都会极尽所能的躲避天雷的追击,如果不是对自己的修为和承受能力有极大的自信是不会有人去主动接受雷劈的。   天上的神君一目千里,任你怎么折腾也躲不过他们的眼睛。   所以很多灵药精怪们为了躲避有的会隐在树上或者大石中,可是若树或石头被雷劈中,那么躲在里面的精怪也难逃一死。还有的也会选择附在比自己灵力更高的灵体上,以此来寻求庇护。但是这要看人家愿不愿意让你附,就比如这只飞鸟,是属于万枯主动让他躲在自己身上。   不过,相对来说最保险的便是躲在凡人身上。   凡人毫无灵力脆弱不堪,极好上身,也不易被发现。也有一些灵物并不直接附在凡人身体里,而是躲在他们穿的较为宽松的衣服之下。若想劈中这东西便只能朝那凡人劈去,而天雷又不能随便误伤凡人性命,所以那位采药人原本正好好地走着,便突然有一道雷就正劈在他身边,而他却毫发无伤,也只是衣服破了而已。当时那灵物的藏身之地正是他身后背着的那个竹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团闪着光的虚像被那道雷生生的劈成两半,随后化成一缕清风,消散了。   如果运气够好,便能够在人身上躲过这一日,等这一天过去了,他们便会自行离开了,也不会带给凡人什么祸事。若以后有幸飞升,还记得当年躲在谁人身上才躲过了一劫,他们也会选择会来报恩。   时间差不多了,洞内光线开始渐渐明亮起来。婴离站在洞口向外探出头去查看,天上的乌云正在一点一点的退去,朝阳冲破了层层阻碍终于普照在了大地上,那阳光刺的婴离眼睛生疼。说来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像是过了许久才终于又见到了久违了的光。   婴离回头对万枯说道:“师父,天亮了。”   万枯睁开了眼,把那只鸟从袖筒里取出,对他说道:“你可以走了。”   那鸟欢喜地绕着万枯飞了好几圈才依依不舍得朝洞外飞去,飞出去的时候经过婴离,看到了婴离对他犯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可是没过多久,那鸟竟又飞了回来。不仅没有空手而归,反倒是嘴里衔着一枝鲜花回来,飞到万枯面前,也不落下,待万枯伸手接过那枝花,问道:“给我的?”   那鸟只是叽叽喳喳地叫唤,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完便落在了万枯胳膊上,万枯无奈的对婴离说道:“他说……他不想走了。”   婴离本就极不喜欢这鸟,一身翠绿,妖艳得很。不光躲进了以前只有他一个人进过的万枯的袖子里,现在还带回了鲜花诱惑师父,现在又说不想走了,这鸟到底想干什么?!   婴离咬牙切齿道:“不行,这洞里哪有他的位置?”   “占不了多大地方的,他若几时想走了便会自己飞走了,现在你就算是赶他走,他认得路,也还是会飞回来的不是么?再说,他这么小一只鸟,估计也不会打扰到我们,我看他修为也不浅,只是前些日子受了伤现在还很虚弱,如果这里能给他遮风挡雨也是很好的啊。”   婴离气愤道:“他已经打扰我们了,而且他那么吵,一直叽叽喳喳地乱叫烦死人了。”   万枯瞅着婴离,憋不住想笑:“婴离你越来越小心眼了。”   “我……”   眼神一扫看见那只绿鸟此时正在站在万枯的肩膀上,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看着自己。婴离现在恨不得冲过去活活掐死那只叽喳乱叫的东西!   一气之下,婴离转身就出去了,万枯在后面喊道:“你去哪?”   婴离没有回答,心里的感觉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明。   跑出去之后才发现,天大地大,却没有他能去的地方,他只好在这附近到处瞎晃,说巧不巧,路上碰见了千榆。   婴离本想装作没看见一样过去,却被千榆叫住:“婴离?!”   婴离只好停下来,黑着脸说道:“什么事?”   千榆道:“你……”   千榆纠结了一番之后,还是问道:“你,你有没有见过一只绿色的鸟?”   婴离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没有。”   千榆道:“最近有一只不明身份的飞鸟,前些日子闯进了这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后来被我打伤,本想将他捉住,结果还是让他给逃了。那鸟身上妖媚气重的很,还很会遮掩,不是什么好鸟,你若是见了……”   “可是一只绿色的鸟?”   千榆道:“是,通身翠绿没有杂毛,那绿妖艳得很,很容易辨认……你是不是见过它了?”   婴离也不回答,直接消失在了千榆面前,婴离飞速的回到洞里,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万枯,却发现万枯已不在洞里。他十分焦急地想出去寻找,一转身却闻见了那让他心烦意乱的难闻气味,这味道十分呛人,在那只鸟第一天来的时候婴离就闻到过。   他隐了身形开始在洞里小心地寻找,终于发现那鸟此时正在石床上打盹,想起千榆说的这鸟妖力深厚,但转念一想这鸟之前被千榆打伤,万枯也说了这只鸟现在正处于恢复期,十分虚弱,于是婴离大着胆子悄悄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它,那鸟顿时在婴离手里使劲的扑腾,叽喳一通乱叫,婴离嫌他烦一只手狠狠掐住了它的脖子,那鸟便渐渐的发不出声音了。   婴离把他拎了出去,走到一处断崖边,此崖深不见底,上面常年漂浮着猩红色的浓烟,像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能吞噬掉世间万物一般。没人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样子,从这下去的基本上都是有去无回。   婴离看看手里的鸟,已经不再动弹了,也不只是死了还是晕了,婴离直接伸出手于断崖之上,然后狠狠地把那只鸟扔了下去。并且低声咒念道:“去死吧。”   婴离看着那只鸟在眼前瞬间地坠落,然后消失,心里真是有些痛快。谁知一转头看见了站在身后不远处正看着他的万枯……   婴离有些惊讶道:“……师父…”   万枯没有理他,转身走了,脸上流露出的是婴离从来没有见过的冰冷。   婴离赶紧追上去,喊道:“师父,师父。”   万枯压着心里的怒气,冷冷说道:“你不要叫我,我不是你师父。”   婴离一下子慌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气愤的万枯,就算他以前在怎么顽劣,万枯也从来没有这样过,婴离完全的不知所措了,只能紧跟在万枯身后,一遍一遍的叫师父。万枯根本不予理睬他。   回到洞中,婴离看见万枯的身体一直微微的发抖,婴离上前小声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万枯猛地转过身来,对婴离怒斥道:“我问你,你刚才做了什么?啊?”   婴离道:“师父,那只鸟是妖啊。”   万枯道:“妖怪几时轮到你来收了?别忘了,你也是妖。”   “他不是什么好鸟。”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还是坏,我都没看出来,你竟看出来了?”   “就是因为你没发觉,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替我直接除了他?是不是?我还要谢你不成?”   “……”   “你不喜欢他,过几天我找个理由打发了他便罢,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耍个小性子,却没想到……你会杀了他。你如今这般蛮横残忍的样子到底跟谁学的?是我教你的么?”   “不是的……师父,你听我说……”   “婴离说真的,我不想看见你这样,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你不该是这样的!”   “从前?我该是什么样的?”婴离不解,“师父,当初那鸟受伤了你就不该把她带回来,有天雷下来那就让他受啊,师父你不是跟我说过一切都有命数的吗?那师父你为什么又要救他,还帮他挡劫呢?只能说他命里本就该死,所以最后还不是死在我手里了?”   “你……”万枯的声音都在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后,万枯挤出一抹苦笑,他的语气里充满自嘲与惭愧,道:“是啊……说的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说你残忍说你狠心呢……”   婴离不明所以的看着这样的万枯一脸担忧,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说道:“师父,我错了,你不要这样……”   婴离还没碰到万枯的身体,万枯便后退一步躲开了,用胳膊推搡着婴离不让他靠近自己,说道:“你别过来。”   婴离不敢再向前,一脸紧张道:“师父,师父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我错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是,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你说得对,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怪你,是我没有教好你。”   “师父……”   万枯朝婴离挥了挥手,道:“……我求你让我一个人待会。”   万枯无力地坐在地上,眼神有些呆滞,脸上是一种不可言说的表情,他坐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   渐渐地待他平复下来,才想起婴离。他在洞里巡视了一周,才想起那孩子被自己骂了一通便被自己赶了出去。他那么傻,离开这洞他还能去哪,于是越想越不安,提上剑就跑了出去。谁知刚跑出洞口,余光便瞥见一个黑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万枯猛地一回头,正是婴离。原来他一直都待在洞口,却不敢进去……   万枯朝婴离慢慢地走过去,来到婴离面前,他才看见婴离有些湿润的双眼,正胆怯的望着他,万枯想试图说些什么安慰他一下,纠结了很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末了,他伸手给婴离整了整额前的碎发,然后一只手附上婴离一侧的脸颊,道:“你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谁知婴离直接一把抱住万枯,把脸埋在万枯的肩膀里,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声音:“嗯……”   万枯脸上露出一些无奈,直叹气,心道:都好几百岁了,长的这么高,其实还是个孩子呢。      ☆、雷刑   经过这次事情以后,婴离在万枯面前变得更乖了,说一不二的,为此万枯心里乐开了花。   在一个狂风骤雨的天气里,沉云密布,不见日光,万枯却自己站在洞口,若有所思的望着洞外,身前的衣服都被倾斜进来的雨丝给打湿了。   婴离想起了之前万枯跟他讲过得上天巡世,看向万枯,问道:“师父,是天上的兵又巡世了么?”   万枯没有动作,语气平稳地说道:“不是,只是下雨了。”   婴离看见他师父一直这样站在洞口,丝毫不知避一避雨,想叫他进来不要站在洞口,还没开口,万枯先说道:“婴离我要出去一下,你不要跟来。”   婴离听到叫他不要跟去,反而有些警惕起来,问道:“师父,下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   万枯道:“你别问那么多了,总之好好待在洞里,天晴之前我就能回来了。”   “那你带上我……”   “不行。”   万枯顶着风雨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然后在雨中轻轻一跃,腾空而起,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婴离本想追过去,结果只看到一道白影向上飞去,眨眼就不见了,索性作罢。只能满面愁容的呆在洞里,心里十分不安。   师父到底要去做什么,还不能带上自己……看着外面滂沱大雨,越想心越烦,一个人在洞里踱步思索,然而目光一撇看见了孤零零地躺在一边的一把剑。   那是万枯的贴身佩剑。   他平时无论去哪里都一定要带在身边的,今日竟然忘记了?怎么会呢?不管了,婴离抄上剑就向外奔去。他记得刚才见万枯向上去了,便也飞身向山顶方向飞去,谁知他刚飞起头顶便一声雷瞬间炸开,把婴离惊得立刻落回地上,心里感到怪异,却还是接着又纵身一跃,结果刚离地不远,又被一道横空划过的闪电,刺的睁不开眼,再次掉落回地上。   那光强的让婴离觉得自己刚才有一瞬间仿佛失明了一般,心道:这是成心不想让自己上去啊……不让我上我还就偏上了!   婴离把万枯的剑斜挎在自己身上,徒步向山顶爬去。下了雨的山路泥泞不堪十分不好走,还有顶头风吹得人寸步难行,婴离走两步就会向回滑一步,他就这样还是坚持着爬到了山顶,浑身也早已湿透了,身上布满了泥点子,头发被风雨吹打的凌乱不堪几缕发丝贴在脸上,样子十分狼狈。   待他来到山顶,隐约看见了万枯的背影,只见他站的笔直,仰首面对着天,山顶上的风更猛烈,吹得婴离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万枯的衣摆被吹得在风中肆意乱舞。婴离抬头看着天,他感觉那雷此时正聚集在万枯头顶,随时有可能会劈下来,婴离朝万枯走近了些,想叫他躲开,走进了几步才看清楚,万枯本就一身白衣,因此他背上平白多出来的那一道鲜红的伤口也格外的惹眼。   婴离大声喊道:“师父——”   婴离刚一开口,便听见轰————地一声,一道雷正劈在万枯身上,万枯从始至终都没有闪躲,接着胸前又多了一道猩红的伤口,鲜血直流,将他胸前的衣衫染红。   万枯被这雷打的无法稳住身形,向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住。   婴离看见眼前这一幕,简直要疯了,他跑向万枯时,万枯却突然回头指着他,厉声喝道:“别过来!”   婴离被万枯的这一声给震住了,停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   紧接着又是一道雷在万枯身上落下,他撑不住的倒了下去,用胳膊撑住身体,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太过难堪。此时他身上三道鲜血琳琳的伤口,白衣也已经快变成红衣,人也已经脆弱的不堪一击。   婴离这时才跑到万枯身边,扶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婴离伸手轻轻触碰了下万枯的伤口,血还在流,焦急问道:“师父,为什么会这样?!”   万枯没有说话,婴离便愤怒地朝着天上大喊:“你们凭什么这样对他?!”   “我做的事自己担着,你们为什么要伤害我师父?”   天空中出了雷声滚滚,风声萧萧并未有一丝其他声音来回答婴离。   只有万枯在此时强撑着从婴离怀里站起来,说道:“婴离,我们回去了。”   婴离跟着站起来,然后一只胳膊从万枯腋下穿过,一只胳膊从万枯腿弯处伸过,准备将人抱起时万枯打断道:“婴离,那个……我可以自己回去的,真的。”   婴离瞥了他一眼,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两手一使劲,便把万枯打横着抱了起来。此时雷雨声已经渐渐的弱了下去,闪电也停止了,天慢慢亮了起来,恢复成了一个普通雷雨天本该有的样子。   婴离一路抱着万枯回到了洞里,把他轻轻地放到了石床上,婴离看着万枯此时煞白的脸色,   问道:“师父,你感觉怎么样?”   万枯有些尴尬地回答道:“呃……我没事的,休息休息就好了。”   看着坐在床边比脸色比锅底还黑的婴离,又弱弱地补充了一句,道:“真的没事,咳咳……”   “……”   婴离微微低着头,小声说道:“是不是……”   “什么?”   婴离抬起那张十分别扭的脸看向万枯,继续问道:“是不是……因为我?”   万枯稍微反映了一会,才知道婴离指的是他把那只鸟狠心扔下悬崖的事,艰难的笑了笑说道:“当然不是,你想多了。”   “那是为什么?”   万枯还是一味的支支吾吾的搪塞,“不是说过了么,我以前在天庭做了错事,所以理应受罚。”   “犯了一个错误,便要一辈子受罚吗?”   “……是。”   婴离一脸诧异的望着万枯,道:“原来上天也这样小心眼。”   万枯解释道:“不是上天小气,是……是我犯的错太过严重。这样的刑罚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婴离还想说什么,被万枯及时拦住,“好了不说了,放心我不会死的。”   这时洞里的光线开始渐渐明亮起来,不一会斑驳的光便重新照进了洞中。   天晴了……   万枯此时非常虚弱,轻声说了一句:“我想睡一会……”便闭上了眼睛。   “好。”   似睡非睡中,好像听见了谁的脚步声,婴离睁开眼便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身形飘逸,是一个婴离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此时正站在洞里,还站在自己的面前,婴离打量着眼前这人,青衫广袖,有几分道骨仙风之姿。   这男人也面露温柔之色正回看着他,婴离皱眉,刚想开口询问一番,结果只见面前那人手轻轻一挥,婴离只觉眼前一黑,然后便深深地陷入了昏睡之中。   那人径直走到万枯躺着的石床边坐下,万枯似是感受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缓缓睁开了眼,看到来人,也不惊慌,一脸淡然道:“你这次倒是来的早了些。”   那人笑笑不说话,把手中的一个红色药瓶放在了万枯枕边后,说道:“可别忘了吃。这雷刑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你每隔百年便要受一次,这伤需要十年之久的时间才能完全好,这药你吃了,用不到一年你的身体就能恢复如常了。”   万枯道:“这话你每隔百年都要说一次,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再说了……这皮肉之痛,怎比得上他当年的剜心之痛呢?”   “你还是不肯原谅自己。”   万枯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上善神君是万枯的旧相识,万枯本就性子冷僻,成了神依旧如此,上善平日也不喜多言,总是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感,完全不同的两人却又这般相似,这倒让他们慢慢地成了朋友。每隔百年万枯受雷刑时,上善都会从天上偷偷带丹药给他,好让他恢复得快些,也算少让他遭些罪了。   “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万枯点了点头。   上善刚转过身去,万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等等。”   上善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婴离呢?你把他赶出去了?”   上善指了指床下,万枯低头一看,便看见婴离坐在地上背靠着床边睡的正沉。   上善说道:“他今日亲眼看见了你受雷刑,没有问你么?”   万枯道:“自然是问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车轱辘话来回地说。”   上善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万枯打开药瓶,倒出了一粒丹药,一口吞了进去,然后运行自己体内的真气,待气息顺畅下来之后,便下了床,坐在了婴离旁边,万枯也许久没有这么近距离这么仔细的看过婴离的脸了,现下他睡得正香,一脸乖巧的样子很是招人喜欢,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万枯看够了才挥手解了上善给他施的法,婴离这才悠悠转醒过来,定了定神后一转脸便看见万枯就坐在自己身边,立刻十分警惕地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万枯笑笑,道:“没事。”   婴离松了口气,“师父,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万枯轻声问道:“梦见什么了?”   婴离努力地回想一番后,回答道:“……忘了。”      ☆、上善   神仙乃世上最逍遥无忧者。跳出三界,不老不死,永生不灭,永不轮回。   万物生灵修行则成仙,人修行则成神。   任你男女女老老少少,上至金鸾天子下至街头乞丐,该你成神你就能成。除人以外的万物生灵皆可修仙,只要你修正道,心向善,就有机会飞升成仙。   他温润如玉,无贪无妄,心里容纳世间万物,胸间可海纳百川,不怒不哀不怨,他是战神,是万物之神,他是上善神君。   上善神君,因万物而生,也为万物而生。   上善走出了万枯的山洞后,本想直接离开,但是见这座虔灵山上景色十分怡人,又才刚下过一场雨,虽有些凉意,不过空气倒是十分新鲜舒适。   虔灵山本就是这群山之中最高也是最巍峨的一座,今日难得来一次,所以上善没有急着回天庭去,倒十分有雅兴的在这山上欣赏起景致来。   一路走下来,灵气弥漫,上善不禁觉得这里真是个好地方,灵气滋养着万物,偶然见到花丛中几束花窃窃私语,也不去打扰,只是深感欣慰,感叹生灵的奇妙。   这山上的草都长得奇高,最低矮的也长到了上善的膝盖之处,更是有很多没有见过的奇花异草,形态各异,还有些成了精的树藤,在草丛深处动来动去,发出窸窸窣窣地声响。   “哎,这人是谁啊,气场好大啊。”   “就是就是,我感觉得出来他身上的灵气不一般。”   “管他一般不一般,我只觉得他那张小脸长得倒是蛮不赖的。”   “哈哈哈,你这株色花。”   “哎哎哎,别说了别说了,他要过来了。”   “不会是让他听见咱们说话了吧,哎呀都怪你们!”   “怪谁啊,明明是你自己花痴,快别说了!一会把你们都收走!”   但其实上善并没有理会这几株花草,越过他们只身向草丛深处走了几步。   “哎,他怎么……”   只见上善步履轻盈又小心翼翼地跨过丛草,最后驻足在了一株巨大无比的狗尾草前面。狗尾草随处可见,遍地都是,毫无新奇可言。只是面前这一株长的奇高无比,将要与上善的肩膀齐平,顶上的毛穗,也是长的很大一簇,整只手才能刚刚握住,微微地向下低垂着。   上善放眼望去这周围繁花一片,它的出现倒是显得与周围非常地格格不入了,它低垂的毛穗像是个害羞的孩子,垂下了脸庞一般。   上善觉得它甚是可爱,轻轻抚了抚那毛茸茸的穗子,上面还有残存的雨水,打湿了上善的手。   上善向草丛外面走去,本想离开,结果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朝他大声喊道:“喂!你是神仙吗?”   上善回过头去,微微一惊,身后不远处此时正站着一个少年,个子不高,顶着一头极其蓬松的短发,后面垂着一根细小的麻花辫,那头发像是被雷击过一般炸开着,显得他的头异常的大,与他瘦小地身躯完全不成比例。此时那少年正顶着一张率真的脸,直勾勾的看着他。   上善转回身朝他走过去,“你在问我吗?”   蓬头少年道:“嗯!你是神仙吗?”   上善看他的样子不禁感到有些好笑,顿了顿,还是回答了他:“是。那你呢,又是谁?”   结果那蓬头少年好似是有些害羞一般,放低了些声音说道:“……明明是你刚才先摸了我,现在还问我是谁?”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小,上善不禁凑过脸去仔细听,待那少年说完,上善才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那株狗尾草啊。”   上善上下前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眼前的蓬头少年一番后,继续问道:“你一株野草……竟能化成人形,修炼了多久?”   “七百年了。”   上善了然,点了点头,“……怪不得。不过,在这山间野地里花草本就难生灵,自生的一株草,没有仙人点化,七百年你自己能修炼成人形,也实属不易了。”   狗尾草被他这么一说更加的有些不好意思。   “你愿意跟我去天庭吗?”   “……嗯?你说什么?去……去天庭?”少年一边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天,一脸的不相信。   上善则非常淡然,“你愿不愿意?”   “若跟你上天上去,有什么好处吗?”   上善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呃……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想要日日阳光雨露的滋润,不想要狂风骤雨和冰雹。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让风给刮折了,每逢冰雹下来,都会砸伤我的头,我的毛穗经常也被吹打的残缺不全的,原本在我旁边还有一株狗尾草的,只是他生的太瘦弱,在一个雷雨天里被风刮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就这样?”上善嘴角轻抿,“好,我答应你。”   眼前的少年终于露出了笑脸。引来了周围的花花草草们的羡慕和嫉妒。   “小狗尾巴,你出息了!能上天了。”   “是啊,咱们修炼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了仙,能风风光光的上天庭里逍遥快活去!哎你这次去,正好帮咱们提前看看天上是个什么样子,好不好玩,不好的话再回来。”   “说什么你,小狗尾巴你别听他的,你既然有这样的命数和这样的缘分,就争取啊早日成仙留在天上,风风光光,无忧无虑的多好。”   上善看他站在那里不动,便说道:“走吧。”   走之前,蓬头少年对周围的野花野草不舍地说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七百年了,少年都是长在土里的,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腾云驾雾的感觉,虔灵山上的景象在眼前一闪而过,转瞬间便被踩在脚下,然后模糊看不清,然后他们穿越了层层云雾,来到一个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只见此处碧波万顷,广阔无际,仙气腾腾。   那人带着他走过了一座长长的白玉桥,桥的两端都各有两位天兵执着兵器把守,平时都隐着身形,见到有人来才现身,他们见来人是上善,什么话都没说便又默默隐去了身形,只是待少年走过去后,他们又偷偷现出身形,默默地多看了一眼这位跟在上善身后的蓬头少年。他一路乖乖跟在上善身后,中间好奇地伸头微微朝下探去,却并没有看见水,只是有层层的白雾遮着,白雾下面有什么就看不见了。   过了白玉桥仔细看去便隐约能看见一些山影以及一座座的宫殿,只是每一座都相隔甚远,并且每座宫殿都散着光芒,样子也各有各的不同,那人说,这都是天上神君以及一些仙子们所住的地方。不过也有一些神仙不居住于天庭,虽然他们历经千百年成了仙,却不愿留在天上,天宫只为撑个门面,再另外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来居住。   两个人又不知道走了多远,七拐八拐的才来到一座宫殿前,上面悬挂的牌匾,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止华宫。   上善带着他进了屋里,少年跟着他走了这么长的路,一看见椅子就立马坐下了,上善问道:“累了?”   少年点点头。   上善道:“那就正好休息会吧,这里是止华宫,我的宫殿,以后你跟着我就住在这里。”   少年环顾屋里四周,一切都归置得井然有序,打扫得干干净净,少年又低头瞅瞅自己,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和这里简直太不相符,上善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轻声说道:“等明日我给你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吧。对了,你有名字吗?”   少年摇了摇头,道:“他们以前都叫我小狗尾巴。”   上善听了这名字微微蹙起眉头道:“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叫什么?”   上善来到少年面前,微微俯下身,伸手轻轻压了压少年那一头太过蓬松的头发,谁想上善一放下手那头发便立刻又弹回原有的样子,上善不禁有些无语,他盯着少年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通,想了想说道:“就叫毛毛吧。”      ☆、毛毛   毛毛,一株野生的狗尾草,是个活泼性子却天生骨子里带着些自卑,又是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人和事完全不熟悉,自打稀里糊涂被带上了天来,就一直乖乖待在止华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上善好像很忙,他要处理的事物非常多,有时一出去好几日不回来,等他风尘仆仆回到止华宫时,依然是一张温润谦和的脸,并且会温温柔柔地对毛毛问上一声:“今日可有好好的修炼?”   他一直都是这样,温润如玉,温柔如水。   当初在虔灵山上,正在打盹的毛毛冷不丁的脸上被附上了一只手,毛毛只觉得那只手好温暖好温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映入视线的是一张那样好看的脸,剑眉星目,嘴角微翘,眼波如水,仙风道骨,周围都笼罩在他自身的灵气之中,毛毛沉醉了,毛毛心想:这大概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吧。   这几天上善倒是没有出去,但是他日日坐在案桌前,低头批阅厚厚的公文,毛毛则在一边无所事事,想跟上善说话却又不敢去打扰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待着。只是他在一旁上蹿下跳的不安生,上善这边也不能专心,没办法,上善只好把毛毛叫到自己身边来,“毛毛,你过来坐下。”   毛毛乖乖的坐在了桌子一侧,上善递给了他一本书,上面写着‘万物记’,说道:“这里面记录了很多千万年间的奇闻异事,包含了天地人神鬼,你坐这里好好看,我待会要考你。”   这本书奇厚无比,以至于刚才上善递给毛毛的时候都要两只手拿着才行。毛毛看着眼前这本书,艰难地翻开了第一页开始埋头苦读起来。   毛毛这边安静下来了,上善这才开始专心批阅公文。   没一会毛毛就已经无法聚精会神了,忍不住地打盹,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个的字在自己眼前变得模糊扭曲,然后再到最后完全消失。   还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正在专注于眼前的公文的上善,就听到了一阵有些粗重却又极其均匀的呼吸声,果不其然一转头便看见了那声音的来源,毛毛正侧着脸枕在书上睡的不知道东南西北。   上善看他这样子还真是有些不忍心叫醒他,深深地呼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后,便也不再去管他。   不知过了多久,毛毛已经开始有阵阵鼾声传来,上善的后背也略感酸痛,这才停下手上的事,轻轻地咳了一声。毛毛的鼾声随即戛然而止,却依旧没有醒来。上善接着又重重的咳了一声,毛毛这才“噌”地抬起头来,因为睡得太沉起得太猛,抬起头的瞬间,那一页纸也“嗞啦”一声从树上被扯了下来,现在还结结实实地粘在毛毛的脸上。   看着上善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的脸,毛毛试探性地向自己脸庞摸去,非常尴尬地把贴在脸上的纸拽了下来,并且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原位,在轻轻地抚平它。   上善看他做好了之一切,问道:“这半天下来看了几个故事,都看了些什么?”   毛毛眼睛止不住地往书上一边瞄一边支支吾吾地说道:“呃……看到了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刑天与皇帝争神位……”   “哦?看得还不少,那女娲是如何补得天,精卫又是怎么填得海,刑天与皇帝谁输谁赢?”   “……神君我错了。”   “哪里错了?”   “错在……错在我脑子不好,看了那么多却什么也没记住。”   “……”   上善把书收起来,说道:“这书这么厚,你枕着一定不舒服吧?”   毛毛转了转脖子,道:“是有点厚,我脖子都酸……不是不是不是!”   上善无奈道:“要睡就回去好好睡。”   毛毛站起来有些心虚的问了一句,“神君,不如我拿回房里好好看,过些日子神君再考我怎么样?”   上善道:“算了,这书若被你拿去几日,估计就剩不下几页了。”说完,手一挥,那页被撕坏的纸,顿时又变得完好无损了。   “神君你生气了吗?”   “那倒还不至于,你且去休息吧。”   回到屋里的毛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刚刚在桌子上倒是睡得很好,现在却一点困意都没有,睡不着就会胡思乱想,毛毛想到了以前在虔灵山的日子,想到了曾经的那些小伙伴们,一起经历四季轮转,风吹雨打,想到了他这七百年间的种种,想到了他和上善第一次相遇的日子……毛毛入睡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上善当时微笑着轻抚他的脸的样子。   第二日毛毛醒来的时候,刚好碰上上善要出去,临走时毛毛叫住他,实在憋的不行了,主动开口对上善说道:“神君,我想出去转转可以吗?整日待在这里觉得有些闷得慌。”   上善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并嘱咐道:“可别走错了回来的路。”   得到上善许可的那一瞬间毛毛是非常开心的,等他出了止华宫,开始在天上漫无目的瞎走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原先预想的那么高兴了,这里说大也大,大到没有边际,说小也小,小到毛毛都不知道离开了止华宫他还能去哪里。   走着走着突然被一声“站住”给吓得一激灵,抬头一看两个天兵手持兵器正拦着他的去路,毛毛向后伸头一瞅,自己竟走到了白玉桥,他还记得上善第一天带他来到天上的时候就是走的这座白玉桥。   天兵严肃地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毛毛。”   两位天兵相互看了一眼,道:“毛毛是谁?没听说过。”   毛毛解释道:“你们不记得了吗?那天我跟在上善神君后面一起来的……你们好好想一想。”   两位天兵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收起拦路的兵器,表情也稍微放松了下来,便问道:“你不要再朝前走了,过了这座桥,再往前走就出了天庭了。”   说完便又隐去了身形。   “出了天庭?那就是说可以到虔灵山了?”   毛毛走上了白玉桥,过了白玉桥走了一小段路就看到一个很长的天梯的虚影,一端连着毛毛脚下,另一端则向下伸去看不见底,一路向下盘旋着,想必这就是连接天和地的天梯了。毛毛小心翼翼地站上去,慢慢的向下走,奈何毛毛修为不够,资历太浅,向下走了一段之后就开始不稳了,后面一路毛毛几乎就是连滚带摔的滚下去的。   等到了地面上之后毛毛已经是眼冒金星,站不起来了。在地上躺了很久才缓过来,慢悠悠地站起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这不就是虔灵山么。毛毛心疑道:这天梯难道是正好通往虔灵山的不成?还是……不会是神君知道自己想回虔灵山所以给自己造了一个天梯?   正胡思乱想不能自拔的时候听见了身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一回头便看见一条大黑蛇盘旋在草丛里慢慢地挪动着,通身乌黑发亮,蛇头大的能一口把他吞下。毛毛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喊了出来,那蛇本来没有注意他,结果他这么一喊,那蛇瞬间警惕起来,“丝丝地”吐着信子,辨别着瑟瑟发抖的毛毛的位置,并朝着他的方向试探性的慢慢地向前移。   毛毛心想完了完了,双手把脸一捂,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现了原形,变成了一株巨大的狗尾巴草不动了,蛇本身都是超级大近视,刚刚明明感觉到了有人在这,现在却感觉不到了,心里觉得奇怪,所以一直围着毛毛转来转去就是不肯离开。   若是这蛇心血来潮,一口咬断了这株草,那么毛毛必死无疑了。正在毛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朝这里喊道:“婴离!”   那蛇也听见了喊话,立刻就不在围着毛毛转悠了,立即便回身躲到草丛深处不在露头了。随后就有一位身穿白衣的人赶来,那人倒是一点也不害怕,直接大步流星地钻进草丛深处,只听那人说道:“婴离,你怎么躲到这来了,快别闹了,跟我回去。”   毛毛不明所以,心想:这人难道是在同那条蛇说话?那蛇难道是他的宠物?   草丛中那蛇完全不动,俨然一幅装死的状态。那白衣人又跟他说了好几句话,那条蛇都置之不理。他没办法,好像想试着把它扛回去,但是他托起蛇头的那一瞬间他就放弃了,只能无奈的蹲下,轻轻拍拍那趴在地上的黑蛇的脑袋顶,说道:“是我错了还不行吗?回去吧。”   这时候,那条黑蛇瞬间化成了一位比那白衣人稍微矮一些些的黑衣少年,少年青丝高束,些许的碎发遮盖在前额上,脸色有些阴沉,一点都不平易近人。   那白衣人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然后那少年就乖乖地的跟着那白衣人走出了草丛,往回走时路过毛毛身侧,那白衣人还有些惊讶的说道:“婴离你看,这里竟有这么大一株狗尾草,怎么以前都没有见过?”      ☆、红丝带   待那一黑一白两个人走远了,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的时候,毛毛才敢变化成人型。   大口喘着气,拍了拍胸口道:“呼……好险!”   太阳此时挂在天上就只能隐约地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微弱的阳光一点都不觉得刺眼,天色也有些灰沉沉,雾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黏腻感,闷热不堪,再加上是在山里,这种感觉就显得更加明显。   毛毛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刚才那条大黑蛇给吓得。   待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以后,才慢慢挪开步伐朝目的地走去,这里山路险峻,形势极其复杂,但是   对于毛毛来说却很是轻松,毕竟他是一株在这里生长了快七百年的狗尾草。   还未走到跟前,老远就听见一众野花野草朝毛毛这边大喊道:“嘿,小狗尾巴,你怎么回来了?”   毛毛快步跑过去,“想你们了呗,回来看看。”   “哎还别说,被神仙点上天庭的就是跟我们不一样,这才离开了多长时间,就浑身都冒着仙气儿。”   “还真是,看看这面色红润的,跟以前灰头土脸的样子可差太多了!”   毛毛顺势盘腿坐在地上,说道:“哪有的事,还是和以前一样。”   “哎,小狗尾巴,我问你啊,天上的神仙们都什么样儿啊?”   “就是就是,都长得跟那天那位一样那么好看?”   一株野草问道:“哎,那个……天上有女神仙不?长得好看不?”   旁边的一株花不等毛毛回答,便紧跟着说道:“切……不用问了,肯定没我好看。”   “是是是,就你最好看,那你怎么不上天?”   “你你你你你……那你说!”话锋突然又转向了毛毛。   毛毛有些不知所措道:“我……我还没见过别的神仙。”   “……”   “……”   “……”   “什么?你都上天这么长时间了,你说你没见过神仙?那天上的不都是神仙麽?”   毛毛说道:“……是啊,但是我在天上一直待在止华宫里,今天是第一次出门,就来找你们了啊。不过神兵倒是见过几个,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止华宫?那是个什么地方?”   “上善神君住的地方,就是带我去天庭的那个人,你们都见过的。”   “哦,原来他就是上善啊。”   毛毛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而已。那他对你好么?打你骂你吗?”   毛毛此时想起上善,出现在脑海里的都是上善温柔浅笑的画面,自己不禁也低下头微微笑起来,有些害羞地说道:“他不凶,他……对我很好。”   “哦,那就行呗……不过你脸红个什么劲啊?”   毛毛被他这句话说得立刻伸手去捂脸道:“啊?我脸红吗?”   “比她还红”那株草晃动着自己的身体碰了碰旁边的花。   “滚,起开这!”说罢,那花也枝身一晃地躲开了。   毛毛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感叹道:“真好啊,还是这儿更自在,在天庭上可没有这样拌嘴吵架的。”   “没事没事,反正你现在本事大了,上天入地,来去自由,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嘛,是不是?”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毛毛,毛毛不禁脱口而出道:“呀!”   “怎么了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周围的花花草草们不禁问道。   毛毛有些紧张的说道:“我……我只知道怎么下来,不知道怎么回去……”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   毛毛道:“第一次是他把我带上去的,一直到今天我就没有离开过天庭,而且不瞒你们说今天是我自己偷跑下来的,现在就我自己一株未成仙的野草,怎么可能自己上得了天庭去。”   “那你这可怎么办?”   毛毛有些焦急道:“我也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轰轰隆隆的闷雷声自头顶传来。   不好,要变天了。   花花草草们也都多少有些紧张起来道:“变天了,不知道要来的是狂风还是骤雨,大家都挺住啊!小狗尾巴你也快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再说吧。”   夏季天气经常性的阴晴不定,多风雨,但是每一场风雨都意味着可能又会有不少生灵的消失,瘦弱的花草们被大风拔地而起,然后再被风带往不知名的地方,又或许在空中就被吹散。   永远不知道下一次消失的会是谁。   所以,对于人类来说每一场平凡的风雨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次劫后余生,风雨过后也会由衷的庆幸,还好,彼此还在。   就是这样经历了无数个春夏秋冬,无数次风霜雨雪。   毛毛他们生长的这一带附近都是低矮的植被,没有高大的树来让他躲避,毛毛原地转了好几圈只能变回原形,变成一株巨大的狗尾草跟他们待在一起,接受这场风雨的洗礼。   伴随着疾风天黑的很快,不一会功夫就黑的像是人间夜晚一般,大风过去后,并没有雨落下来,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的绷紧自己的身体,却一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大雨倾盆,毛毛刚把身体放松下来结果头顶正好被一个什么东西砸中,砸的生疼,紧接着一个连着一个的向他们袭来,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疼。   这时候毛毛才看清,落在地上的犹如指甲盖般大小的球状物体,是冰雹。   冰雹天比雨天更加地可怕,就这么砸下去,有些花草的枝叶就会生生的被砸断,然后被砸烂在土壤里化成了别人的养分。   “小狗尾巴,你看你来得真不巧!赶上了冰雹天!”毛毛也没看清到底是谁在草丛中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句。   毛毛根本无力睁眼去看,把头扎得很低,浑身都绷紧了,迎接着冰雹的击打,毛穗上的绒毛都被打下来不少,正在毛毛极力忍耐时,突然冰雹砸在身体上的感觉消失了,但是冰雹落地发出的“咚咚”声还在持续,证明冰雹还没有停止,毛毛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上空罩了一块很大的红色的布,从而抵挡住了冰雹。   那块布不小,连带着毛毛周围的花花草草也盖住了不少,大家都很好奇这是怎么回事,毛毛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这样“目目相觑”不久后,天慢慢亮起来了,这种一上来就黑云压顶的天气,往往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冰雹停止了,悬空在头顶上方的那块红色的布也自动收了起来,飘向了一方,毛毛顺着它飘走的方向望去,结果竟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上善神君?!   那块红布最终也落在了上善的手中。   上善收起红布,朝毛毛这边走过来,站在毛毛面前轻轻点了点那被冰雹砸的残缺不全的毛穗,说道:“都成什么样子了。”   毛毛顿时变回了人型,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上善的眼睛。   上善伸手仔细地摸了摸毛毛的头,虽有厚厚的头发遮盖,却还是摸到了不少的肿包,脖子和肩膀处也被砸的红肿淤青了不少。   随后,上善不禁叹了口气,道:“是我……”   “神君,我错了。”   上善还没说完话,就被毛毛这突如其来的认错给打断了。   上善有些意外地看着毛毛,反问道:“你哪里错了?”   毛毛低声回答道:“我不该自己偷偷到这里来没有告诉你,结果自己回不去了还碰上了冰雹,还要神君你来找我,给我挡冰雹……”   毛毛本想等着上善的一通数落,结果上善却迟迟没有说话,毛毛等不到回答,心里更是惶惶不安,慢慢抬起头,结果正对上上善的眼睛,上善的脸上却也看不出任何的怒气。   他缓缓开口道:“你没有错,你跟我说过你想出来玩的,我也同意了。说来倒是我不好,忘了你自己一个人上不得天庭,害得你不得不在这被砸成这副样子,是我想的不周到,是我的错。”   听到这话的毛毛有些发愣,他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上善的脸挪不开眼睛,早就忘了不好意思。   上善拿出刚刚那块红布,摇手一变竟成了一条宽约两指的“红丝带”,上善把“红丝带”递给毛毛,说道:“以后你随身带着它,有了这条丝带即使我不在你自己也能回天庭,它会带你上去。而且它可以大小长短来回变化,用处很多,随你想做什么用都行,再也不会出现今天的状况了,你带着这条红丝带,过白玉桥的时候天兵也就不会再查问你了。”   毛毛木讷地接过那条红丝带,张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说了一句:“神君,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上善听后忍不住笑了,看着毛毛温声说道:“没关系,只要你能回来。”      ☆、金玉盏   上善带毛毛回天庭的路上,碰到一个身穿银光铠甲,披大红斗篷,手持长剑的一个人。上善和他好像认识,两人停下来互相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   “这不是上善神君麽,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上善也彬彬有礼回道:“是啊,北斗武神,这阵子真是辛苦了。”   北斗回道:“辛苦倒没什么辛苦的,职责所在而已。”   毛毛站在上善身后,离得近了才看清楚这人长相,双眉倒竖,目光里透着凶狠让人不寒而栗,好像眼睛里能飞出刀子一样,整个人不怒而威,就是那种能躲着走就尽量别打照面,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主动跟他说话的长相。   那位北斗神君这时也看到了躲在上善背后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一个爆炸头,不禁疑问道:“嗯?那是个什么东西?”   上善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解释道:“他不是什么东西,是株小灵草,现在被我带在身边。”   北斗道:“哦?不过这……什么灵草能长成这样,看起来一点也不伶俐,跟上善你倒是毫不相配啊。”   上善依旧保持礼貌回道:“相配不相配的就不劳武神费心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行一步了。”   “那好,上善神君慢走。我也得收拾收拾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们了。”   “告辞。”   说罢,两人身形交错,各自驾着云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回到止华宫后,上善给毛毛的伤处疗伤。毛毛的伤处大多集中在头部,颈部和肩膀上,因此上善的脸和毛毛的脸贴的非常地近,两人的呼吸都打在对方的脸上,上善依旧专心施法疗伤,毛毛却完全不敢直视上善的脸,目光四处乱飘,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异常明显,速度也快了不少,也不知道离自己这么近的上善听到没有。   两人都不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毛毛一直歪着头,过了好一会才突然回想起今天偶遇到的那人,开口问道:“刚才回来时碰见的那个人是谁?”   上善收了法术,回答道:“武神北斗,掌管北境七万天兵。现在正带领着天兵天将在与魔界斗法呢。”   毛毛低声自言自语道:“是武神啊,怪不得长得那么凶……”   “你不用太在意他,你们基本上见不着什么面的。”   结果才刚说了这话没过几日,便有天差送帖子到止华宫,通知他们北斗武神,铲除了欲搅乱天地的魔界,大胜归来,明日在离喧殿举行宴会以示庆贺,特此通知,望众神积极参与。   上善专注的看着面前的帖子,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毛毛在一旁专注地看着上善,上善突然转过头对毛毛说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们就不去。”   毛毛道:“没关系啊,我喜欢热闹,天庭的宴会我也想见识一下是什么样子的。”   “那好,明日我们一起去。”   第二日,上善带着毛毛一同前往离宣殿。   离宣殿,天庭里一座专门用来搞这些大小型宴会的一座宫殿。   上善到达离宣殿的时候,有些神君们已经早到了,正围坐在一起聊天聊得不亦乐乎。上善的位子已经早就预留好了,自然是上座之位,今日这场宴会天尊不来,便是北斗武神的主场了。   上善一脚刚刚踏进大门,就有人簇拥上来打招呼了。   “上善神君,小神有礼了。”   上善抱拳道:“上善回礼了。”   “哎呀上善神君,没想到今日您也来了。”   “上善神君听说您前些日子成功收服了一只九头鸟,那九头鸟在下界猖狂多年,危害一方,多少人曾经都拿不下它,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您的手掌心啊。”   上善本不太擅长应对这等场面,不想过多的交流便只是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却在熙熙攘攘中听见了跟在自己身边的毛毛发出了一声“哎呦!”   于是上善面无表情对旁边一位小神开口道:“不好意思,你踩到我的人了。”   那位小神低头一看,自己的脚正踩在别人的脚上,于是赶紧挪开。顺着腿往上一看便看到了一个头发极其蓬松,长相非常不起眼的少年。   “这是……”   上善道:“我宫里的一株灵草,叫毛毛。”   毛毛看着他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的冲他们笑笑。   “哦……”   围着的几位神仙异口同声之后,就再无别的话了。   上善拉着毛毛走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让毛毛挨着自己也坐下了。   渐渐地,人们都差不多已经到齐了,主角却还迟迟没有露面,于是就有人不满意了,谴责道:“这北斗神君架子还真是大啊,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不放在眼里也就算了,今日可是他自己举办的宴会结果自己还这么晚来,更何况今日连上善神君都来了。”   “可不是么。”   “就是啊。”   “真是。”   一说起北斗神君架子大,目中无人好多人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反正他还没来,只不过此时坐在一旁的上善不免有些尴尬罢了。   毛毛自从来了以后就觉得哪里都新鲜,一直四处张望,此时毛毛指着不远处的架子问道:“那是什么?”   上善看了一眼云淡风轻道:“就是一个碗而已。”   毛毛疑惑道:“碗?那也能盛东西吗?”   只见那碗通体金黄,由上好的黄金制成,碗身中间一圈是由玉石雕刻而成的镂空雕花,晶莹翠绿。   上善答道:“自然是不能,就只能用来观赏。北斗武神好像格外喜欢这种物件。”   这时旁边一位神君忽然凑过来跟上善说了些什么,上善也回复过去,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聊得有些专注,因此上善也就没注意趁机离开的毛毛。   毛毛悄悄走到那架子面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碗,放在手心来回旋转观看。他觉得这碗实在是华丽好看,便想凑近了看个仔细,看完了正想放回原位之际,那架子本就有些高,这时也不知是谁,不小心碰了毛毛一下,那只碗便“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中间镶的一圈玉石雕花应声而碎,金碗也因此上下分成两半,之前靠着玉石雕花连接着上下两层,从而形成一只碗的形状,现下中间的雕花碎了,碗也就不是碗了。   这一声清脆,顿时让整个离宣殿都静了下来,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善一转头发现本该坐在自己旁边的毛毛不见了,这时离事发现场近得人,看清了是怎么回事,惊道:“这不是北斗武神的金玉盏麽?怎么给摔碎了……”   毛毛站在原地看着一地的碎玉不知所措,说巧不巧,这时恰好北斗神君也来了,一进门就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便问道:“看来诸位都到齐了……这是怎么了?为何表情如此凝重啊?”   一边说一边朝眼神聚集的地方走过去,低头一看,便看见自己最喜欢的金玉盏正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顿时满眼怒火地朝毛毛瞪去,厉声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毛毛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声音有些颤抖,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个……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觉得你这只碗很……很好看,想拿来看看一看就放回去的,可是……”   “可是他现在却稀碎地躺在地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那现在怎么办?啊?你说该怎么办?”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觉得他害怕,现在毛毛被他的话震得大脑一片空白,这时突然有人站出来说道:“喂!北斗武神!一个破碗你至于么,欺负人家新来的!”   只见这人长发飘飘,明眸皓齿,身穿橘色纱裙,脚踩白靴。   北斗武神看清了说话的人,便嗤声道:“你个金鱼精别在这里乱说话!”   那人气愤道:“你,你说谁金鱼精?”   北斗嘲笑道:“难道你不是么?或许我该称呼你一句金鳞仙子。不过我真是好奇你是如何修成仙的,连自己的年岁尚且都记不清,我昨日发的帖子,你今日还能记着来,本神真该是感激涕零了。”   金鳞怒道:“看来我真是不该来!从前就时常听闻北斗武神脾气不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我告诉你我是如何修成仙的,我靠的是诚心是毅力,不像你,北斗武神怎么了?掌管七万天兵又怎么了?还不是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凶神恶煞目中无人?如今人家不小心打碎你一只破碗,你就在这里不依不饶,哪有一点神君的样子?”   “什……什么?破碗?你在给我说一遍!”   “难道你耳朵不好吗?”   “我告诉你们,这金玉盏是在西海里经过万年天然形成的。”北斗武神手指着毛毛的脸,“我就是把他扔进西海泡一万年泡烂了他也成不了这金玉盏。”   “这话说的过分了吧。”上善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他弄坏了你的东西是他有错在先但是已经给你道过谦了不是吗?你要怎么赔偿或是怎么惩罚都应先要与我商量。说话如此刺耳恐失了武神的风范吧?”   毛毛看着上善,仿佛看到了救星,畏畏缩缩地来到他身侧小声道:“神君……”   上善瞅了那碗一眼接着说道:“不过一只破碗而已。”   北斗噌地转过身面对着上善道:“上善神君,你这样护犊子也过分了吧,毕竟是他亲手打碎了我的东西。”   上善道:“可是你也亲口骂了我的人不是吗?”   不等北斗接话,上善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吧,你这只碗已经生灵了,玉本就易通灵性,这碗你真爱有加经常拿来观赏或带在身边,多少年来受了你的灵气的熏陶,已经生灵了,不过他命里没有成灵的缘分,今日只不过是借了毛毛的手而已。”   下面的人听后也都是一阵讶异。   “不愧是上善神君,连这都看出来了。”   “是啊,估计早就看出来了,没有说破而已。”   北斗沉默了一阵后说道:“你这么说,我就要相信你么?”底气已经明显有些不足。   上善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信不信由你,一切自有定数。”   看了眼毛毛,说道:“今日这宴会我们恐怕就要先走一步了。毛毛,我们走了。”   毛毛便跟着上善径直出了离宣殿。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神仙。   回止华宫的这一路上毛毛一直想开口说话却又心虚不敢,上善看出他纠结的样子便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毛毛低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神君不怪我吗?”   “怪你那只碗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毛毛接着问道:“可是神君,一只碗……真能成精?”   上善轻轻咳了两声道:“……万物皆有灵,我说他能成他就能。”   毛毛若有所思道:“哦……这样啊。”   “嗯,今日之事莫要再提了。”   “嗯。”      ☆、青角兽1   虔灵山最近这些日子又有些不太平了。   前一阵子,万枯因为刚受完天刑不久,法力需要数月才能慢慢恢复完全,所以在洞里静心修养,婴离正在另一边潜心研究新学习的变幻之术。   不一会就听见婴离哈欠连天的声音,入冬了婴离最近也越发的嗜睡了,就算白天醒着也是一身的倦态。   本是月朗星稀之夜,外面莫名起了一阵大风。秋末初冬,万物凋零,起风本是常事,但是万枯直觉刚刚那阵风起的邪乎,因为天气渐凉的关系,万枯在洞口简单地设下了结界,能隔绝外面的凉意,保留住洞内的温暖,而刚刚那阵风竟然穿透了他设下的结界,有不少落叶被吹风进了洞,万枯虽然在心里犯嘀咕但也没有立即出去查看情况,只是在洞里静静观察,结果那阵风过去后并没有什么异象发生。   万枯转过头刚想问婴离练得怎么样了,结果就这么一会功夫,婴离已经睡着了,婴离最近睡觉都维持着人型,不是不变是不敢,万枯不让他变回蛇形,怕他一觉就直接睡到来年春天了。   万枯叹了口气,走过去拿起被子给婴离盖上了,然后继续到一边打坐运气,调养自己身体。   “啊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万枯吓得不轻,顿时睁开眼睛朝这声源处看去,只见石床上婴离已经直挺挺的坐起来了,双手使劲捂着耳朵似是很难过的样子。   “怎么了?”   婴离一脸烦闷喊道:“好烦啊!烦死了!!”   “???”   “师父你不觉得烦吗?”   “你是在说我……”   “师父外面真的好吵啊!”   “外面?”   万枯仔细听了听并未听见什么喧闹动静,便走到床边坐下,问道:“婴离你听见什么了?”   婴离眉头紧皱,说道:“破锣声。没完没了的破锣声一直在响,我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破锣声?”万枯反问道。   “我出去看看,你在洞里待着就好。”   婴离问道:“师父你要去哪?”   万枯拍拍他,安慰道:“一会就回来。”   万枯一出山洞,便顿时化成一团白烟向天上飞去,果然在云层之上见到了手拿大镲正在奋力敲击的妙音神童,灵心。   灵心出生之时就是伴着一阵不知从哪传来的一曲动人的音乐之声落地的,此人在音律方面得天独厚,天赋异禀。还未说话便能哼曲,无师自通,三岁会识谱,五岁能写谱。十岁之时便在当地小有名气了,十三岁时恰逢皇帝要专门为一位宠妃谱写曲子,因此广招天下懂得音律的能人,最终被选上人的不仅可得黄金万两,还能直接被留在宫里当乐师,可谓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   灵心一曲“繁花”在上百首曲子中脱颖而出,成功被皇上选中,宠妃因为太喜欢这首曲子还为此曲专门编了舞,亲自跳给皇上欣赏,龙颜大悦。   因此年仅十三岁的灵心,一曲成名,风光无两。   只是那时见他年龄尚小,皇帝亲自允诺待他到了弱冠之年,便可直接来皇宫任职。结果灵心在十八岁那年死于顽疾。   人们都道是天妒英才,无不惋惜痛心。   他们不知道的是,灵心死后灵魂直接被点上天庭,封为妙音神童。   不过,别看这妙音神童一直都是一副十八岁的青春娃娃脸,他手里的武器都是个顶个得厉害,比如眼下手里拿着的这个无声镲,就是他的武器之一。   此镲之所以叫无声镲是因为所有的凡人和神仙们都是听不见的,只有还未得道成仙的灵妖精怪们能听得见,就连妙音神童本人也是听不见的。也正因为他自己听不见所以他就敲击的越用力。   万枯自然也是听不见的,灵心正敲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万枯的到来。万枯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灵心一转头见到来人是万枯,停下了手里的活,礼貌的朝万枯问了好,说道:“是万枯神君啊。”   万枯的脸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有些尴尬道:“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还是叫我万枯吧,这样我心里舒服些。”   灵心无所谓道:“哦,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万枯道:“我来问问是出了什么事你这个时候在此处击镲?”   灵心道:“今日天生异象,上善神君说看见一团乌黑的煞气突然落入虔灵山,命我探查此事,结果我查到是藏匿了千年的“青角兽”又出现了,我本想趁此机会将他擒拿,结果他落入这片群山中就躲起来再也寻不到他的影子了,所以我现在击镲是想看看能不能把他给震出来。”   万枯:“……青角兽?”   灵心道:“是,他本来只是一幅画上的青角兽,后来吸收了人间怨气成了精,好吃人心肝,勾人灵魂,善附人身,十分凶煞不祥。”   听到这里万枯的脸也不免有些阴沉,自言自语道:“不详……”   灵心叹了口气道:“是啊,如今想必他早已修炼出了人形,又极擅伪装,轻易寻不到他,好不容易现身了,这次一定不能再让他溜了。”   万枯点点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问道:“那你这么敲,山里其他的那些灵药精怪们没事麽?”   灵心道:“放心他们没事的,我这镲只对恶妖有效果,其他的虽然也能听见但不会受伤,充其量就是觉得很吵而已。”   “那……你还要敲多久?万一他就是不出来呢?这东西能存活这么久而让你们都拿他不住,我想他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震出来的吧。”   “嗯……我再敲会试试,如果还是不行我再回去想别的办法。邪神……呃……万枯你不知道这东西非常会躲,一躲就是上千年查询不到踪迹,现在我已经知道他在这了他就再跑不了,收了它也只是时间问题。”   “……好吧。你继续,那我不打扰你了。”   “嗯。”   说罢,灵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敲击。   此时婴离因为刚才那声音停下的间隙,刚刚才睡着,结果突然那破锣声又开始了,一声一声的烦的他头疼,万枯回到洞里的时候看见婴离还坐在床上,整个人仿佛都在冒火。   万枯也没办法,那边他又不能拦着不让人家捉妖,这边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能替婴离挡一挡那声音,只能坐在婴离面前安慰道:“没事……习惯就好了。”   这句安慰的话万枯也知道十分的无力,跟没说一样,但他又实在不忍心看着婴离受折磨,总得说点什么。   结果,婴离扯着嗓子大声喊道:“什么?师父,你刚才说了句什么?”   万枯被他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噪音太大婴离现在被吵得不由自主就放大了自己说话的音量。   万枯用两只手捂住婴离的耳朵,手里施了法但也只能稍微减弱些那声音罢了,不能完全隔绝,但是起码能够稍微好受一些,因为万枯自己听不见那声音,所以也不知道灵心什么时候才会停下,就只能一直保持着这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万枯看着面前的婴离渐渐地开始有了些许睡意,眼皮开始打架,也许是自己的法术有些作用,又或许是听的时间长了真的就习惯了。   婴离的头已经像是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最终身体向前一顷跌在了万枯怀里,万枯下意识收了手去接住他,收手的刹那间又担心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婴离又让噪音再次给震醒,可是婴离并没有醒,睡得非常深沉,万枯想,可能是那声音已经停止了,灵心已经离开了,万枯一动不敢动,轻轻抱住睡着的婴离,转头向洞外看去,天已经蒙蒙亮了。   不一会就有阵阵鼾声从万枯怀里传出。   婴离打鼾万枯倒是第一次听见,原来是这样的声音啊。   婴离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日落西山,才睁开眼睛朦朦胧胧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让他感到安心的味道。   婴离没有动,等到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正睡在师父怀里,万枯坐得笔直,此时正一只手环着他的身躯,一手拿着一本书看的入神。   婴离此时贴着万枯的胸口,能够听见万枯强劲有力的心跳就在自己的耳边,顺着视线往上看就能看到万枯白嫩的脖颈,和那颗突出的喉结,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婴离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一直在吞咽口水,万枯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突然间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自下而上地盯着他,放下手里的书,一低头便对上了婴离那双没来得及收回的眼神。   婴离噌的一下从万枯的怀里撤离出来。   “醒了?”   “师父……”婴离将眼神挪开,“对了,昨天那到底是什么声音?”   万枯稍微沉思了下,说道:“是……世间妙音。”   “妙音?师父你确定吗?就那破锣声?”   “其实我根本听不见那声音。”   “那师父为什么说是世间妙音?”   万枯哈哈笑了出来,没有回答婴离的问题。      ☆、青角兽2   自从昨天灵心告诉他,青角兽又出现了,万枯心里就一直隐隐的有些不安。   此时虔灵山一偏僻角落山洞里,正在莺歌燕舞。   只见凡人模样的一男子正坐在高高的石座之上,石座上铺了厚厚的毛皮毯子一路直拖到了地上。   坐下几个长相妖艳的女人伴着乐声正在翩翩起舞。她们光着脚丫,身裹薄纱,肉色的皮肤在薄纱的衬托下若隐若现。   那男子一只手也正在跟着音乐轻轻的打着节奏。   伏在男子膝上的是一位黑发如瀑,一身翠绿长裙的女子,那裙摆长长的铺散在地上望不到尽头。这女子面容清秀不似那些舞女一般妖娆艳丽,她长得一双杏眼,一张樱桃小嘴,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在那翠绿色的长裙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的娇嫩。眼波楚楚动人,身体和声音都软软糯糯的,一副清纯样子勾的坐上那男子心痒痒的简直欲罢不能。   男子正一只手抚在她的秀发之上,欣赏着舞蹈,沉醉不已。   绿衣女子微微抬起头,仰视着坐上的男子,柔声说道:“大王,您真的觉得这舞好看吗?”   男子低下头,本来放在他秀发上的那只手改为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俯视着她说道:“你要是不喜欢,那就不看。”   一挥手遣散了这群舞女。   那女子轻轻挥开了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男子问道:“是谁又惹美人不高兴了?”   女子轻微皱眉,惹得男子一阵心疼,说道:“只是觉得心口有点疼。”   “又疼了?快来让我看看。”   男子把女子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搂在怀里,女子也顺势依靠在男人怀里。男子说道:“你不是说伤你的人就在这虔灵山里么?咱们已经到了这,以后算账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还不是怕大王若是为我受了伤,那我是会心疼的。”   “笑话,美人就这么看不起我?上天追了我几千年又能奈我何?你等着吧,我到时会把伤你那人在你面前碎尸万段,一定让你解气,嗯?”   “嗯,大王,这世上还是你对我最好。”   两人交颈缠绵,沉醉在一片迷雾之中。   入冬以来,难得有了一个晴朗无风的天气,睡了好几天的松鼠精吊在一处向阳的树枝上假寐,只见那树枝晃了晃,竟开口说话了,“别睡了,跟你说个事。”   太阳把小松鼠身上晒得暖烘烘的,似睡非睡好不惬意,只是这树枝晃得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一翻身立在了树枝上,没好气地说道:“什么事?”   “你知道吗,咱们这座山上,我最近时常能见到一个凡人来来回回。”   松鼠一听,稍微来了点兴趣,问道:“凡人?你见了?”   “我见了。”   “在哪见的?”   “那天,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我见一人自山下走来,只是他身上沾了不少雪花,有的地方的衣服已经被浸湿了,他路过我这里的时候,站在下面抖了抖身上的雪,时间不长就走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我仔细嗅了他身上毫无灵气。后来我就经常能看见他,也不知他来这里是干什么?”   松鼠想了想,道:“在咱们这各型各样的灵药精怪好找,两条腿的凡人倒是真不多见,他若真是个凡人上虔灵山来做什么?采药?”   “应该不是,他来时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   松鼠冷笑一声道:“呵,你倒是看得仔细。”   “我也只是……见得次数多了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凡人与我们向来互不打扰,他爱来就来又不碍我什么事。”说完,松鼠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天阳,过了正午那一会功夫,现在已经不剩什么暖意了,便回他自己的树洞里去了。   他的树洞就在这棵树上,蹦跶两步就到了,回去之前他问道:“阿树,我在你的树干上挖这么一个洞,你疼么?”   阿树晃了晃光秃秃的树枝子,道:“不疼啊,我修为还太浅我没有感觉的。即使你不在这也会有别人在我这里挖洞的。世间万物之所以存在都是有它存在的理由的,就像如果没有我,你住哪里去?”   松鼠沉思一会之后,悠悠说道:“你还想其他松鼠来你这里挖洞?你胆子不小,你觉得我会让吗?”   阿树没有回答他,只在心里自言自语道:有你在这谁还敢来,你那么凶又不合群,谁敢跟你住在一起,谁愿意跟你住在一起。   万枯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琴了,今日难得有闲情逸致把琴拿出来弹上两曲,万枯盘腿而坐将琴横置于两腿之上,面容淡然,发丝微垂,洁白修长的手指轻柔地跳跃在琴弦之上,谱出一声声余音绕梁,婴离坐在一旁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伴着琴声打盹打的正香。   这时洞里却突然闯入一位“不速之客”,琴声戛然而止,婴离的清梦也被这人给搅扰了。   万枯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一身素衣一副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的模样,脸上有些薄汗像是一路从山下走上来的,万枯盯着这人的脸细细端详,总觉得很面熟但是他又能确定他从未见过这人,可是万枯总是觉得他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一时,万枯心中升起几分警惕之意,面上还是保持平和,礼貌的开了口,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哦我在这山上迷路了想下山去却转来转去寻不到原来的路,不知道回事就走到这里了,打扰了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天快黑了我只是想问个路。”   一边的婴离没什么好气的说道:“你倒是胆子大,来这里问路。”   若放在平时,婴离这么说话万枯多少也会说他一句,不能这样无理,今日万枯倒是没有理会婴离,继续说道:“凭你的能力想必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吧?又何必问我呢?”   那人仍然一脸疑惑地看着万枯,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来问个路而已,我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万枯淡然一笑,道:“我设在这洞口的结界,你视若无物一样轻轻松松就闯了进来,阁下修为不浅,请问怎么称呼?”   “结界?”此时那人已经有些面露紧张之色。   万枯依旧保持着刚刚弹琴的姿势,双手轻轻放于琴上,手指微微动作,看似随意地摆动着琴弦,说道:“阁下刚进来时我确实以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因为我未曾感受到你身上有一点的灵气或者妖气,可是我这结界可不是一般人谁都能进来的,我换个说法,凡人站在外面根本无法看见这个山洞,更别说进来问路了。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身上的衣服看似普通,但其实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若不是我在天书上偶然见看到过,我也分辨不出你这身衣服其实是几千年前凡人的穿着样式,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顿了顿,随后一抹冷笑,说道:“果然不简单啊,看过天书的人就是不一般。我还以为我伪装的够好了。”   “你漏洞百出。”   既然被识破了那人这时也不在继续伪装,挺起腰杆双手负在背后,脸上也多了几分戾气,一改刚才的神态,说道:“那真是可惜了,你们这洞我可是在这座山上爬上爬下地找了好些天才找着,结果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真是可惜。”   万枯问道:“说吧,你的目的。”   那人冷笑道:“呵,既然这么直接,那我也不废话了,我的目的非常简单只有一个,把婴离交给我。”   万枯放在琴弦上的手不禁握紧了拳头后又松开,问道:“凭什么?”   “凭他伤了我的女人。”   婴离问道:“你的女人?我连你都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你的女人?”   那人突然目露凶光看向婴离道:“你这是不想承认了?要我提醒你一下吗?你曾经可是亲手把她扔下了悬崖。”   婴离这时才猛然想起来,问道:“你说的……难道是那只绿色的鸟?”   “说到这其实我觉得我有必要感谢你一下,要不是你我们也就不会相识。”   婴离一脸鄙夷道:“呵,果然物以类聚,那样的东西也就你才会看上。”   话音刚落,那人一只手已经距离婴离的胸口咫尺,若不是万枯眼疾手快及时弹开了那人的手,想必婴离的心脏现在已是热气腾腾的出现在了万枯的眼前,婴离似是也没想到那人动作竟这样快这样狠,还在震惊之中没缓过来。   不过,这也成功的惹怒了万枯,两人战火一触即发,打得不可开交。势均力敌,僵持不下,婴离想帮忙却又怕拖了师父的后腿。   打斗中婴离只零星地听到了几句他们之间的对话: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婴离,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呵,有我在,你想都别想。”   “不要以为你是天上的人我就怕了你。”   后面万枯又说了些什么婴离就听不清了。   只是渐渐地婴离发现一开始两人势均力敌不相上下,万枯现在已经开始显得有些吃力了。婴离心里担心道:不好,师父伤还没好。   那人好像也发现了,二人僵持之际,问道:“你有伤?”   万枯道:“废话少说!对付你绰绰有余。”   “你太自信了。既然如此,那可就别怪我乘人之危了。”   忽然那人推开万枯,手掌之上升起一团乌黑的浊气,气团越来越大,以至于那人周身都散发着黑气,这时万枯和婴离也都闻到了一股很重的邪气,他先前隐藏的太好现在才露出来。   渐渐地他的身形也开始变得缥缈,大部分被黑气所遮盖,万枯本就有些力不从心了,现下又与这样一团邪气打斗,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无论万枯怎么出招即使那团气被他打的四散,之后便又会很快的合在一起豪不受损。   万枯与那黑气斗法,拼尽全力拦着它以免飘到婴离那边,并且对婴离大喊道:“婴离,你躲远一点,不要被它碰到!”   就在这万枯分神之际,那人身形突现,手里托着那团乌黑的浊气,用力朝万枯袭去,婴离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到万枯面前,并用双手狠狠把他向后推,随之而来的便是婴离后心被那邪气打个正着,一口鲜血从他口里喷出,甚至还有些血溅在了万枯的脸上,一切发生的太快,都只是眨眼瞬间。   万枯看着婴离在自己面前口吐鲜血,然后双目合闭,瘫软在地。万枯整个人都不会动了,他全身颤抖,脑海里闪过那些他再也不愿回忆起的画面,一幅一幅仿佛都在割他的肉,剜他的心。   那种感觉真的太痛了,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青角兽3   “师父……”   婴离趴在地上昏迷前叫的最后一声师父,唤回了他的意志。   利剑出鞘的那一瞬间,一道刺眼的白光充斥整个洞府,那人也因这光的冲击而不得不向后退了好几步后才站稳,只是刚刚稳住身形,一把剑已经自胸前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他有些惊讶地缓缓低下头看着插入自己体内的剑,又抬起头看着眼前持剑的人,不可置信地说道:“往生剑……”   “你,你是……万枯?”   万枯倒是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他也知道当年自己也算是“臭名远扬”了。   许是多年没有用过这把剑的原因,万枯这一剑刺的好像有些偏了并没有刺中要害,不然这中剑之人本该灰飞烟灭了。   按理说这人被剑刺了应该发狂发怒恨不得把伤他的人五马分尸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人不气不怒没有任何动作,反而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他的身前有乌黑的浊气遮挡,万枯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的眼睛。   趁着此时的空档,万枯利落的将剑拔了出来,本想再次刺向他时,那人突然开口说道:“你要杀我?”   万枯的剑直指他的心脏,剑的前端已经顶住了他的身体,只要再稍稍用力这人必死无疑。万枯停下了手,握紧剑柄反问道:“你觉得我不该杀你么?”   “你就这么厌恶我?”   万枯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青角兽,你人人得而诛之!”   “人人……得而诛之……哈哈哈……”即使在浊气笼罩之下的身躯也能看到他明显的颤抖。   “你笑什么?”   那人也不恼,反而温声说道:“我有名字,我叫秦风。”   听他说完自己的名字,万枯沉默了许久,“你这名字……和你倒是完全不相符。”   那人轻笑一声,仿佛陷入了回忆里“是么,这名字还是……”   还未等他说完,万枯便打断了他,“废话少说吧,我问你,究竟怎样你才肯放过婴离?”   万枯的话也瞬间把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那人恢复先前的清冷,质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关你何事?”   “那如果我说,我要他死呢?”   “你别忘了我现在动动手就能要你死。”   “呵,我最不怕的就是死,多少年了……天上那群废物追了我多少年了……”   “若你往后再不出现在我眼前,我今日便可留你一命。”   “哦?曾经的捕妖人万枯,竟也会手下留情?”   “我早就已经不是捕妖人了……废话少说,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那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吧,一了百了。”   “那就成全你。”   此时万枯的剑明明已经抵在他的胸口,不知为何却迟迟下不了手,向前挪动一分都倍觉困难,万枯也感到十分疑惑,这不是他的作风啊。反观对面那人既不躲闪也不反抗,只是安静的站着,好像就在等着万枯一剑扎进他的心脏。   两人都很清楚,这把剑一旦刺进去,他便会顿时灰飞烟灭,消失于世上了。   但是任凭万枯使尽了全身力气,越想向前手就颤抖的越厉害,那剑就是不听他的使唤。好像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极力阻拦他,两股力量相互抗争,最终是万枯败了。   他无力地放下剑,说了句,“你走吧。”   那人全身都化成了一缕乌黑的浊气,消失之前留了一句话:“我还会来找你的。”   那句话充斥在整个山洞里,万枯眉头紧锁,后悔不已,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越发的混浊。   秦风离开了之后,万枯慌忙地扶起倒在地上的婴离,把他抱起来放到了石床上,让她平躺着,万枯用自己的袖子擦去了婴离嘴角残留的血迹。又挽起婴离的衣袖,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腕,万枯伸手屏气凝神,小心地探着他的脉搏,感受着它微弱的跳动,一下一下仿佛都跳在万枯心上。   还好,还好……   万枯用自身灵气不分昼夜不间断地给婴离疗伤,直到自己筋疲力尽,婴离也还是没有醒过来。不过万枯感受得到婴离的心跳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体内的真气也已经顺畅了很多。   万枯本就有伤在身,跟青角兽打斗一番后又给婴离输送了大半灵气,此时已是虚弱不堪,但是他不能睡过去,至少在婴离醒过来之前他必须坚持。   万枯强撑着出了山洞去找人参老人。人参老人在虔灵山待得年数比大部分灵药精怪们都长,精通药理。连万枯也要尊称一声“老人”,只是好像命里差了那么一点仙缘,到现在也难遂自己成仙的心愿。   万枯翻遍了大半个山,在一处茂密林子里找到了他,人参老人正在一处高高的树枝上闭目而坐,察觉出有人来了,便缓缓睁开了双眼,说道:“是万枯啊。”   随即便从树上一跃而下,确确实实是个小老头样貌的人,个子极矮胡须倒是挺长,触及脚尖就快要拖地了。   还未走近便察觉出了不对,抬头仰视着万枯,问道:“你受伤了?”   万枯略微俯下身子回道:“不,我无碍,倒是我养的那条蛇,劳烦老人去看一眼。”   “你当真无碍?”   “我的伤我清楚,老人就不用挂心了。”   人参老人略带担忧的看了看万枯,开口说道:“带路吧。”   两人很快便到了地方,万枯在前领着身后跟着的人参老人来到石床前,婴离还是没醒,不过呼吸匀称,脸色正常看起来没有觉得不适倒是像正在熟睡一样。   人参老人没有触碰婴离的身体,打眼一看便说道:“你给他治过了?”   “是,可是他还是迟迟不醒。”   人参老人用力一跃跳上石床,站在婴离里侧,伸出胳膊从婴离的头处慢慢划向婴离的脚处,划过之处有淡淡金光闪现。   人参老人已经对婴离的情况有了大致上的了解,说道:“他的伤经你的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他体内还有股浊气未清,现在好像已经被他的内丹吸收了。”   “内丹?”   “是,内丹。”   “老人可有清除这股浊气的方法?”   “那浊气既然已被他的内丹吸收了是再也无法清除的。”   “只是……你养了他多少年了?”   “千余年。”   人参老人不解,低语道:“才千年,他的内丹为何会如此强劲?”   闻言,万枯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迟迟未答。   人参老人看了看万枯那张眉头紧锁,欲说还休的脸,也没再多问,继续说道:“那浊气……会不会产生影响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这并不是他迟迟不醒的原因,你不必太过担心,他的伤你已经治好了大半,剩下的凭他自己的能力可以自行修复,醒过来是迟早的事,只是时间我说不准。”   万枯向人参老人简单行了个礼,说道:“有劳老人了。”   人参老人,跳下石床,回礼道:“不敢当,告辞了。”   人参老人行动飞快,一眨眼便已经不见了,万枯坐在石床上看着昏睡不醒的婴离,眼中是深深地担忧和自责。   千年以前的那些画面一幅一幅浮现在万枯脑海里,万枯的表情越来越不好,攥着婴离的手也越来越紧。   一天过去了,婴离没有醒。   万枯生活起居照常。   三天过去了,婴离没有醒。   万枯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是一有时间便会去探探他的气息和体温,确定一切正常后便会松一口气,打坐的时候时常也会不由自主地望着石床上躺着的婴离出神,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昼夜一个轮回了。   七天过去了,婴离还是没有醒,万枯已经不再看着他出神而是一个人痴痴地望着洞外,望天望地望四季,他希望等自己蓦地一回头,就能看见婴离坐在床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叫自己师父。   原先婴离经常不管有事没事,大事小事都会一遍一遍地喊他师父,万枯偶尔也会觉得烦,现在他倒是想让婴离多叫他两声了。   然后,十天过去了,日子依旧。   “婴离,你快醒一醒吧。”   自那天人参老人走了以后,万枯就没再开过口,他自己也不觉得难受,直到现在一开口喉咙干涩难耐,嗓音也极其低沉沙哑,万枯自己也吓了一跳。   婴离只不过昏睡了几天,自己便这样狼狈。如果婴离不在,万枯无法想象自己将如何度过这漫漫一生。   以前婴离没有化成人形的时候,万枯也是时常对着一条蛇喃喃自语,虽然那时候它也不能说话,但至少万枯能感受得到它在听自己讲话,能看见它那双黑亮的眼睛在滴溜乱转,能看见它不断地吐着红红的信子,能看见它不想听自己絮絮叨叨的话而嫌弃地跑掉,至少他有反应……   “婴离,前天下了好大一场雪,足足有一尺厚,压弯了好几棵树,你说是外面的雪凉还是你的身体更凉?”   “婴离,昨天我去了趟山顶,见山顶上的梅花开了,你不想去看看吗?”   “婴离,你难不成是借此机会冬眠了?嫌我平时总说你让你睡不够是不是?”   “婴离,你快醒一醒吧……”      ☆、青角兽4(迷障)   秦风那天从万枯那回去后,一进洞那绿衣女子便粘了上来,柔声说道:“大王回来了。”秦风没有像往常一样顺势抱住了她,只是僵硬的站在那里任由她抱着,眼神里似乎有些许嫌弃之意。   绿衣女子似乎也察觉出了秦风的异样,本想着取悦他但突然像是闻到了什么特殊的气味,在秦风肩膀处细细嗅了嗅,便松开了抱着秦风的胳膊,问道:“你去过那‘蛇洞’了?”   秦风面无表情道:“嗯。”   绿衣女子象征性地推了推他,嫌弃道:“你把它怎么处置了?”   “青箩,你走吧。”   青箩身形稍顿,接着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继续问道:“你是把那蛇碎尸万段了?还是扒皮抽筋了?”   “青萝,同样的话我不想说两遍,别让我把你赶出去。你自己走吧。”   青箩这时候才无法掩饰自己的难以置信,问道:“为什么?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你当初救了我,我便一直跟着你,为什么现在要赶我走?是我变丑了还是你不再喜欢我了?是不是那蛇跟你说什么了?”   说话间便要往秦风身上扑过去,却被秦风躲开。   “你看上那条蛇了是不是?他是长得细皮嫩肉的所以你看上他了是不是?我早该料到,都说蛇性本淫,它竟把你也勾了去。”   青萝的话不堪入耳,秦风越听眉头拧得越紧,一挥手,便出来两个人把还在喋喋不休的青箩给强行拉出了洞去。   过了很久耳边都还能听到她隐隐的呼喊声。   秦风捂着胸口,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上那座石椅坐下,他的身影略显疲态。   他本不是人,也不会流血,万枯那一剑对他来说虽暂无性命之忧,但是他也会疼。   此时他摸着自己的胸口,摸着那把剑插进去的地方,觉得疼痛异常,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了。   这些天,秦风一直一个人坐在那把高高在上的石椅上望着一个地方出神,似是游离又像是思考。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守着他千年前的记忆,细细回味,却发现已经是残缺不全,心中只倍觉苦涩。   石椅上还是铺着那张长长的兽皮,此时秦风却只觉得冰冷无比。   而万枯,还是没有等来婴离的转醒,却等来了又一位不速之客。   只见一位身穿翠绿衣裙的女子,长发及腰披散在身后,许是被风吹的有些凌乱,裙摆拖地几尺,面上却神色狼狈的站在万枯的洞口破口大骂。   言辞激烈,不堪入耳,万枯本不想理会,但她句句皆是对婴离的咒骂与诋毁,万枯便压不住心中怒火,出去见了她。   女子见万枯出来,怒声问道:“怎么是你?你养的那条蛇呢?”   万枯上下打量了这女子一通,反问道:“你是……”   “哼,你倒是好记性啊,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你便不认识我了?”   万枯实在是理不出什么头绪,又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当日我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之时恰逢你路过搭救,才得以活命。”   万枯仔细看着她这身衣服,翠绿通透,十分耀眼,以前好像也见过什么跟眼前这绿有的一拼。   蓦地想起来,说道:“你是……那只鸟?”   青箩愤愤说道:“正是,在下青箩。你于我本来有救命之恩,但是你那条宝贝蛇将我扔下悬崖的那一刻,丁点恩情都不复存在了。”   说到这里,万枯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愧疚之感,当年确实是婴离把它扔下了悬崖,本以为她必死无疑了,如今却知道她还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宽恕了。   “青箩,当日婴离做出那样的事实属不对,不过你大难不死,也算是你福泽深厚了,你命不该绝,大难之后若勤加修炼,将来定能成正果。”   “你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成不成正果我根本不在乎,我现在只想杀了他!你让开!”   青箩想往洞里闯时,万枯一只手便拦下了她,青箩心里本就记着这一笔账希望秦风有朝一日替他报仇,结果秦风却无缘由地将她扫地出门,憋了一肚子气正好没处撒,一掌便向万枯挥去。   万枯起先是单手与她对抗,青箩出手速度奇快,虽然她身穿拖地长裙,于她自身来说却一点也不碍事,反而更显飘逸。   万枯即使身上有伤,但是对付青箩这种修为的小妖也还是绰绰有余的。万枯一直防守并未正正主动出击,他只觉得她也是心有余很,这样打一场让她解了心头之恨也好。   不过青箩好像并不领情,步步紧逼,穷追不舍逼得万枯不得不出招,上百回合之后,青箩明显不抵,万枯本想就此收手,怎想这女子一挥衣袖放出一阵绿色的迷雾,万枯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吸进去了不少,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在极尽地旋转扭曲,隐隐约约能看出那女子站在万枯面前放声大笑,只是画面的扭曲与视觉的模糊让她显得丑陋无比。   万枯推测这淡绿色的烟雾定是能迷惑人的心智,于是他迅速地在胸前点了两下,封住了自己的穴道,然后席地而坐,双腿盘起,眼观鼻鼻观心,强迫自己心无杂念以免给那迷雾可乘之机,嘴里轻轻地一开一合念着听不太清楚的咒语。   万枯待自己平稳下来以后,一睁开眼便见眼前皆是无尽的黑暗,周围寂静的连风声都听不见,万枯低头去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把手放下来再看眼前除了黑还是黑,没有方向亦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万枯下意识的去摸了摸身侧,还好,他的剑还在。   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乱走,边走边用胳膊试探,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破解这迷局。   走着走着,万枯右耳轻微抖动,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刺耳,还没等他想清楚,万枯右侧便有一团火球向他袭来,万枯躲闪及时未被他伤到。   那火球似有人控制一般见他躲开了,便又重新向他飞去,穷追不舍似乎就想把他活活烧死。   万枯一味地躲闪,后来发现越是想躲,这团火便追的越上劲。万枯一手握紧自己的佩剑,猛地向前飞奔,待与身后那火球拉开一段距离后,猛地回身,同时往生剑出鞘,万枯持剑直面火球。那火球顺势穿剑而过,继续向着万枯飞去,万枯只觉面前热浪滚滚,焦灼难耐,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   在那火球距离万枯握着剑的手只有一寸之隔时,那团火球突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黑暗之中还有一个声音萦绕在万枯耳边:“万枯,你杀不死我的,我终有一天要卷土重来你可别后悔哈哈哈哈哈……”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归于无。再看那团火球此时已经四分五裂,变成一小簇一小簇的漂浮在空中,然后熄灭,坠落,最后也化为乌有,融进黑暗之中,再找不见一点残渣。   万枯一脸淡然,收起剑,说了句,“不成事的东西。”   一切似又归于平静。   万枯却突然感觉自己心里头有点慌,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婴离……”   万枯不由得闭着眼睛使劲甩了甩头,才后知后觉刚才一切好像发生了错乱,刚才的自己像是自己又不像是自己,又或许万枯心里不想承认那是他自己。   一丝残存的意志将他拉回现实,让他想起了婴离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眼下最要紧的是破局。   无尽黑暗之中远远地出现了一丝光亮,在这绵绵无尽的黑暗中白得有些骇人。万枯心里犹豫,身体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朝着那光走去,那道光看起来离自己不远,可是真正的走起来发现也没有那么近。他在追的同时那光好像也在逃,他近一步那光就远离他一步,他好像永远也到不了那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越走万枯的神志越模糊,可是他却始终无法停下追光的脚步。   在他筋疲力尽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师父。”   万枯下意识的回过头去,便看见一位身穿玄衣的少年,头发高高竖起,额前散落着些许碎发,那少年的衣服与这空间里的黑不同,少年的一身黑衣服散着一层柔光,不然万枯岂不是就看见一颗头飘在空中了。   少年笑得好看,万枯转过头看了看前方他一直在追逐的那道光,又回过头看看身后的少年,万枯终于还是转过了身来,朝少年走去,他笑了笑,“婴离……”   待他走到了少年面前,看见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便伸手去给他理了理,然后问道:“婴离……你醒了?”   婴离摇摇头说道:“没有。”   “那你……”   “这是在梦里。”   “梦里?”万枯不解,“谁的梦?”   “不知道。”   顿了顿,婴离又开口说道:“师父想让我醒来么?”   万枯道:“你都睡了这么些日子了,就是再贪睡也该醒了呀。”   “那师父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万枯不以为然问道:“什么条件?你先说来听听。”   “把你的心给我。”   万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婴离依旧是微笑着看着万枯说道:“师父没有听清吗?你只要把心剜出来让我吃了,我就能醒了,师父你不是也说你想让我醒来吗?难道师父后悔了吗?”   “你是说……要吃我的心?”   “是。”   “可是若我把心剜出来给你,我也是会死的。”   婴离的神情像是意料之中一样,问道:“师父可是害怕了?后悔了?不愿意了?无妨,婴离就一直这么睡下去也是可以的,任凭沧海桑田,日月流转,婴离永远在你身边再也跑不了了。”   “不……不要。我愿意给你我的心,只要你能醒过来便好。”   婴离反而有些意外的看着万枯,“可你会死。”   “……没关系。”   婴离那一脸的轻蔑在此时瞬间荡然无存,只见他双眼含泪,牙齿死咬着嘴唇,狠狠地推了万枯一把,万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推不免向后踉跄了几步。然后不明所以的看着婴离。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挖我的心?为什么?!”   婴离句句说得得声嘶力竭,样子看起来痛苦不堪。   万枯看着婴离脸上眼泪横流,只想走过去替他擦一擦,只是他刚抬起脚,婴离便阻止他道:“你别过来。”   “婴离……”   “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万枯向后退了一步,道:“不,我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你已经杀了我一次再杀一次又有何妨?动手吧。”   “不,婴离,我不会杀你的,绝不会。”   “你快动手啊!”   万枯连连向后退,拼命摇头道:“不,不……”   婴离上前一步,让他的手握住剑柄,“动手。”   万枯的手颤抖的厉害。   “只有杀了我,你才能出去。”婴离将手指向远方,“你看见那道光了么?杀了我你便能追上它。”   万枯迟迟未动,婴离则步步紧逼,他握紧万枯的手,道:“师父,你快动手,杀了我吧师父,杀了我你就能从这出去了,师父,师父你动手啊,来杀我吧师父,杀了我啊……万枯!你动手啊!!”   听见了最后一句话,万枯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利落的拔出剑,一剑正中“婴离”心脏,少年瞬间化为一缕青烟,随之消散。      ☆、青角兽5   万枯承受不住似的一手撑着剑单膝跪了下去,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来,顿时眼前一亮,才发觉自己出来了,依旧是在自己洞口盘腿而坐的姿势。想起方才的一切都是假的,万枯此时心里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青箩也觉惊讶,看着分毫未损的万枯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何?为何我竟进不去你的幻境?!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我设的障,我怎么会进不去?!”   青箩那迷雾名叫焚心术,能够窥得人的心魔,因人而异从而形成不同的幻境,待人困在幻境中时,青箩可以闯进他人的幻境中将被困之人轻易杀死,困在幻境里的人根本分不清此时出现的青箩是真人还是幻影,你觉得她是幻影她便是真人,你觉得她是真人,她就是幻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眼花缭乱,难以捉摸。   而今日,万枯入了魔障以后,青箩却发现她只能看见万枯在魔障中经历的一切自己却闯不进去。   万枯冷笑一声,道:“你这魔障无非就是利用人的心魔,不过你用在我身上真是大错特错了,能闯进我心里的只有一人,你算什么东西?”   青箩气愤,转而又问道:“那如此看来……你的心魔便是你养的那条蛇了是不是?我不清楚你们从前发生过什么,又有些什么纠葛,这些我都不感兴趣,只是现在的他未必就是从前的他,这一点想必你自己也清楚得很,只是他若是知道了你对他并不只是师徒之情,还存了些什么别的见不得人的心思,又会如何呢?”   “我的事还轮不上你插嘴。”   “你以为我稀罕管你们的闲事。”   青箩趁机一掌直朝万枯头顶拍去,在手掌刚刚触及到万枯发丝之际,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拦截下来,青箩被震得飞出去了老远,重重地跌落在地上,随即便喷出一口鲜血来。   青箩看清了来人,不是秦风又是谁,下手如此不留情面。   秦风没有去管青箩的死活,反而去对问万枯:“你没事吧?”   万枯此时已经站了起来,看到秦风离自己这么近不由得躲开了一些,道:“不关你的事。”   秦风转而去看向另一边已经强撑着站了起来的青箩,道:“你倒是挺有本事的,跟着我的时候不是挺柔弱么?”   青箩冷笑一声道:“呵,你都将我扫地出门了,我柔弱给谁看?既然你不愿替我报仇,我便自己来。连这你也要管吗?”   秦风正色道:“你报你的仇我自是管不着的,不过若你今日寻仇的对象是他,那我可真得管一管了。”   说罢还看了万枯一眼。万枯并未理睬他。   青箩问道:“那条蛇你舍不得杀,如今连他你也要护着?”   “那蛇就在里面躺着,昏睡不醒,犹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你要报仇闯洞去杀了他便好,我有什么舍不得。”   青箩这才明白,原来秦风迷上的不是那条蛇,而是这蛇的主人。   真是可笑至极。   “一个是大煞大凶,上天缉拿的邪物,一个是表面玉洁冰清仙风道骨的神仙,你们两个凑一对可真是个笑话哈哈哈哈……”   万枯眉头紧锁,一掌便向青箩挥去,气愤道:“莫要在此污言秽语。你若不再生事端我便留你一命。”   青箩本就不是万枯的对手,要不是用了焚心术,早就败在了万枯手里,后来又被秦风的力道震得受了内伤,现在又受了万枯一掌,虽说不致死,也是无力再生事了。   奈何她被万枯打了一掌之后,没忍住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星星点点的血迹很多都溅到了秦风的衣服上。秦风用手去蹭,想把那些血迹擦去却发现怎么也擦不掉的时候,抬起一只胳膊把青箩直接吸了过来,牢牢掐住了她的脖子,看着青萝在他面前挣扎,恶狠狠地说道:“你弄脏了我的衣服。”   然后手一使劲,青箩头一歪便再也不挣扎了。   万枯看见此情此景为之一惊,道:“你……”   随后秦风非常嫌弃地把青箩的尸体远远甩到了一边去。转头看着万枯问道:“怎么,你心疼?”   曾经秦风也是轻柔的抚摸着青箩白嫩的脖颈说喜欢,现在已经变成了惨不忍睹的断颈。   万枯说道:“秦风,敢不敢再与我打一场。”   秦风笑了,道:“我们不是已经打过了么?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那日我有伤,不算。”   “……好,即便是你没伤我也会让着你一些。”   话音刚落万枯便出招了,秦风先是躲、防,奈何万枯出手极其狠辣,招招想要他的命,秦风不禁有些恼,质问道:“你就这么想让我死?”   万枯道:“你是怕了么?”   万枯指尖飞出一道光擦着秦风的脸飞过去,险些就划破了他那张长得还算标志的人皮。   秦风的手下意识向脸颊探去,手指上并未见血,自嘲的笑了笑道:“你终究不是他。”   随即万枯便如愿看到了秦风周身又有黑气生出,秦风动怒了便会如此,两人较量了几个回合之后,万枯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滚滚黑雾中秦风终是不忍问道:“还要比吗?就说你不是我的对手,在这么下去你会受伤的。”   “少说废话!”   万枯全力而战,秦风也毫不敷衍,两人打得正在激烈的时候,上善忽然乘云而至,手一抬,施了法术,秦风便再动弹不得。   “青角兽,你躲了几千年了,猖狂了几千年了,也够了吧。”   “够不够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上善也不恼,继续说道:“你在人间逍遥快活了这么些年,还不够么?要不是躲进一张凡人的皮囊里,隐藏邪气,寻你不得,你以为你能嚣张这么久?”   “呵……逍遥快活,哈哈哈哈哈……到底是谁创造了我,我是如何生成?又是因谁而生?是怨气,是憎恶,是邪念;而这些都是由谁产生的?是凡尘俗世,是世间万物,是人,是神;那么敢问神君,到底是祸事造就了我,还是我召唤了祸事?你们天上的口口声声地说要除了我,难道没了我,这世上就能够永远太平了么?”   “你……休得狡辩。”   话落,上善施法,将秦风从那副凡人躯体中剥离了出来,那副躯体在秦风离开的那一瞬间便化为了灰烬,秦风想伸手去抓住些什么,才发现自己被捆着无法动弹,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化为乌有,随风飘散。   万枯此时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本来面目,他的眼睛里满是悲伤。   上善转身对万枯说道:“一同去吧。”   万枯垂下眼,回道:“我就不了,神君捉拿凶孽,说到底也不关我的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天尊到时候总会有要问你的话,你也……太久没回去过了吧,久到恐怕你自己都忘了你是个神了吧……”   不过万枯最终还是没有同他们一道会天庭,上善也没有勉强于他。   临走之前秦风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万枯一眼,随后便跟着上善回了天庭,只是秦风那背影道尽了悲凉。   万枯一进洞,发现婴离已经醒了,还坐在床上,看见自己会来了便转过头来看着他,嘴里咕哝了一句“师父……”   万枯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觉得自己太久没有听见这句话了,一时分不清真假,缓缓走到床边,面对着婴离坐下,伸手给他理着凌乱的头发,只是婴离感觉到那只手在轻微地颤抖。   “睡得好么?”   “我睡了多久?那妖怪呢?师父你受伤了么?”   “没有妖怪了,你睡得这些日子,妖怪被抓走了。我很好没有受伤”   婴离放心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师父,我好像又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这次记得么?还是又忘了?”   “这次记得。”   万枯给他理头发的手明显的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若无其事的问道:“梦见了什么?”   “梦见了师父,只是你在梦里穿的不是这件衣裳,是一身的黑衣,头发也不似现在这样束着……”   万枯放下手,眼中含着疑问看着婴离,婴离的身体向前挪动了几分,离万枯又近了些,伸出胳膊探到万枯背后去,解开了万枯束在身后的长发,然后又把头发轻轻拢到万枯右侧,用原本那根细细的红色发带再将头发松松束于胸前,而后满意的看着万枯,道:“就像这样。”      ☆、青角兽之卫轻秦风   几千年前,一个小镇上住着一户这样的人家,家主是本地人,靠做布匹生意起家,迄今为止娶了三房姨太太,正妻生下长子后因为月子里受了风寒半年后便撒手人寰了。留下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娃娃。弥留之际,她的夫君卫成林跪在她的床前,声泪俱下,指天发誓,以后一定好生待他们的儿子,让他一生衣食无忧,护他一世周全。   病床上的女人撑着最后一口气听他发誓,直到最后一句话说完,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孩子,才咽了气。   卫成林在她死后三年一直坚持未娶,后来遇上了现在的二房,刘玲。刘玲是个风尘女子,醉春楼的头牌,也是多少达官贵人争抢的主儿,不过她从那些人身上敛了不少钱财之后,并没有跟了他们,反而跟了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卫成林。   卫成林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接过别的客人,卫成林喜欢她,还说以后会娶她,还答应会替她赎身,刘玲便日日等着不再接客。   可是过了好些日子卫成林都没有再出现了,老鸨都看不过去了,直劝她说:“阿玲,别等了,男人都是这样的,嘴里说的话向来算不得数。”   刘玲不信,声称要等到她死,结果还真让她给等来了。失踪两月有余的卫成林,拿着一沓子支票,甩给了醉春楼的老鸨,把刘玲带走了。   老鸨至今都忘不了,刘玲走的那天得意的神情。   没过多久两人便成了亲,只不过碍于她原先的身份,两人的婚礼没太高调,省去了接媳妇的过程,也就是从卫宅的厢房娶到了卫宅的正屋,然后把街里街坊的叫到家里热闹了一下。   卫成林十分的宠爱他这二房,听说刘玲在这家里也越发的恃宠而骄,十分的娇纵跋扈又仗着自己夫君家大业大,眼睛长在脑袋顶,鼻孔看人,谁她都不放在眼里。到后来只要提起卫家二房这四个字,那后边就准没好话,甚至都不用提她的名字,不过话说回来也没什么人知道她的大名。   别人到还好,惹不起躲得起,只是可怜了卫家长子——卫轻。   刘玲进门那年,卫轻才六岁,看见自己亲爹又娶了新媳妇,便又哭又闹的,还冲上去对刘玲“大打出手”,奈何他年龄小,个子矮,加上刘玲生的高挑,也就刚够着刘玲的腰。一拳一拳垂在刘玲身上,说不疼吧也有些疼。   卫成林一皱眉赶紧叫人把他拉开,大喜的日子都让他给搅和了。   卫轻见有人来拉自己,便死死拽住刘玲的喜裙不松手,旁边的人就去掰他的手指,卫轻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两三个人愣是没把他拉开,倒是把新娘子的裙子“嗞啦”一声扯了个大口子,漏出了里面的不该露出的东西,于是围观的人立即哄笑一团,刘玲倒是不害羞,只是恼怒,恨不得把这孩子拽过来狠狠扇上几个巴掌。奈何卫成林还有这么些人在旁边看着,没敢动手。   卫成林倒是有些受不了自己大喜的日子被搞成这样,抓着卫轻的小细胳膊把卫轻拉过来,卫轻手里还攥着那大红的裙摆,因为卫成林这一拽,那裙子又“嗞啦”一声,前面几乎从腰部一下都扯断了,漏出两条雪白的腿。   卫成林力气大,握得卫轻胳膊有些疼,刚想喊疼,卫成林一个巴掌就扇到了卫轻脸上。卫轻半边脸顿时四个指印浮现,接着就红肿了起来,这是卫成林第一次动手打他,却不是唯一一次。   卫成林也对自己的做法有些惊讶,收回了手,吩咐下人赶紧把他拉走,卫轻不再抵抗,只是浑身僵硬,眼圈红红的瞪着卫成林。   几个人把他自己关进了小屋里之后,锁上门就走了。确定他们走后卫轻一个人在屋里才开始哇哇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喘不上气,哭到后面哭累了嗓子也哑了,便一抽一抽的缩在床上。   卫轻从小便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不会说话的时候只会哇哇大哭,后来长大了一些,嘴里总能说出一些骇人听闻的话,渐渐地他爹也不那么喜欢他了。同龄的孩子也不愿意与他亲近,后来卫轻才明白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所以便不再像小时候到处对别人说,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人相信。但是他该看见的还是能看见,后来变成了习惯,他也已经不在害怕,因为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个特殊的存在才会受到上天这般优待。只是他很孤独,看看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分享,于是他便自己守着这个秘密的世界。   外面熙熙攘攘,热闹得很,没有人听得见他的抽泣声,也没有再来管他。   卫轻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呼吸才稍微顺了些,睁着红肿不堪的双眼望着天花板,那一刻他明白了,若跟这女人过不去,受罪的还是自己,自己的爹定是向着她不会向着自己。   卫轻缓了缓,下了床,在屋里四处找吃的,外面这时已经开席了,盘碗碰撞之声,嬉笑打闹之声不绝于耳,还有阵阵香味飘来。   卫轻更饿了,他盼着有人能来给他送些吃的,可是他等啊等啊,等到睡过去了也没有人再来打开这扇门。   新婚之夜的卫成林那里还顾得上他,第二天一早才想起卫轻,赶紧叫人把门打开,卫轻还躺在床上,本来就饿着肚子,又没盖被子睡了一夜,此时已是不省人事了,卫成林叫了他几声,卫轻没有应答,便赶紧差人上街找来了大夫,给卫轻灌进去些药汤之后,卫轻才悠悠转醒。   只觉得胃里难受至极,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因为没吃东西只有些酸水混着还没消化完的汤药,吐完了,反而觉得爽快多了。   自那之后卫轻再没有主动跟刘玲说过话,即使一个桌上吃饭也尽量不跟他有眼神交流。可是刘玲不是个省事的,自己大喜的日子让他给搅和了,这笔账她自然是记着的。不能明着算,便暗里算,反正卫成林喜欢她,只要自己不是太过分,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受委屈的就只有卫轻罢了。   几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刘玲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引来不少人的讥笑嘲讽。一开始卫成林还耐心宽慰她,后来时间长了卫成林也失了耐心,明显对她不如从前一般宠爱。   刘玲心里气,却也不能对着卫成林撒,只好把气都撒在下人和卫轻的头上,卫轻时常身上带着伤。   街上有人见了便问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卫轻倒是浑不在意道:“我二娘打的。”   “哎……苦命的孩子。你爹不管你么?”   “我爹生意忙,没空管我。”   后来愈演愈烈,脸上也经常青一块红一块的。时间长了人们便不再问了,不问也知道,准又是她二娘打的。   又是卫宅的下人上街买东西,也会趁机跟人抱怨刘玲的所作所为,时间一长刘玲在这镇上算是“出名了”。   后来刘玲一直没有怀上,卫成林又娶了现在的三房,也是现在正受宠的人。刘玲现在已经搬到厢房去住了,现在三房跟着卫成林住在主屋里。三房是个本分人家的姑娘,就是家里穷了些,不过三房自己上进还读过些书。人家自己也争气,不到两年,便给卫成林生了个大胖小子,也怪不得卫成林宠她。   卫轻在自己十六这年又多了个弟弟。   三房对卫轻不好不坏,总是跟卫轻刻意保持着距离,不会太亲近,也不会太疏远。孩子满月时还特意叫了卫轻去看。   卫轻站在一边,看着那襁褓里的小娃娃,再看看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的卫成林,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他出生的时候,他爹是不是也像现在这么高兴。   卫轻大了,跟三房来往不多,二房的盛世已经过去,他们之间更是鲜少来往,卫轻跟卫成林之间自从他娶刘玲进门那天打了自己一耳光开始就已经越来越疏远了。跟卫轻来往最多的便是卫宅的家仆们。他们会给卫轻打扫房间,即使都是敷衍了事,他们还会通知卫轻吃饭,即使每次他爹都不愿让他上桌。   一日夜里,卫轻正在自己房里睡觉,突然觉得屋里有动静,他想起来点亮蜡烛看一看,却无论如何打不着火,他觉得那声音越来越大,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床角缩去,牙齿颤抖着问道:“……谁?”   刚问完话,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涌进了自己身体,意识逐渐模糊却又未完全丧失,仿佛有另外一个灵魂生生挤进了自己的体内,难受异常。   他以前也听过不说灵魂附体这类的故事,莫不是以前听的太多,现在让自己给碰上了?   渐渐地卫轻感觉自己意志在衰减,只想睡觉,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那东西从自己身体里出来了,一下子,卫轻清醒了过来。   只听一片漆黑中,似有人说道:“今日多谢你身体一用。”   卫轻不明白,却还是下意识叫住了他:“哎你先别走!”   没有人回答,但是卫轻能听得见声音知道他还没走。   卫轻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虽然骇人自己却没受伤,便大着胆子问道:“你刚才说的我不明白,但是我想我是帮了你吧。既然我帮了你,难道你不应该回报吗?”   那人仿佛沉默了一阵后,笑道:“你跟我要回报?你不怕我吗?”   “为何要怕你,你不曾伤我啊。”   “那你想要什么?”   “咱们能不能……认识一下。”   卫轻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   “都说到这了,那我也不怕你笑话了,长这么大我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时常羡慕别人。如今与你这般相遇也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可否交个朋友?若是你真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会勉强你。”   那人没立即回答,过了好久才开口道:“真巧,我也没有朋友。”   卫轻心中一喜,道:“你这是答应了?那便说定了,你明日还来么?”   “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刘玲的尖嗓门喊道:“大半夜的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啊!”   卫轻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又压低了些声音问道:“你明天还来么?”   没有人回答,卫轻仔细听,什么声音也没了,他心里猜测估摸着是离开了,卫轻爬起来去点蜡烛,一下就点着了,屋里亮堂了起来,卫轻看了一圈下来,窗户门子分毫未损,心里不禁疑惑,这人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刚才也忘了问了他的名字,家住哪里。   大半夜的卫轻坐在床上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像是做了个梦一样,一时之间自己也分辨不出真假了,吹了蜡烛,上床睡觉去了。      ☆、青角兽之卫轻秦风   从那天开始,卫轻每次夜里睡觉之前都会回想那天发生过的事,久而久之睡得一天比一天晚,虽然不知道那人那天的话是不是真的答应他愿意跟他做朋友,还是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卫轻知道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样孤独的人。孤独的人身上的味都是一样的,他闻得出来。就像两个同类之人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也会有一种别人无法感知到的莫名的熟悉感。   因此,卫轻夜夜盼着能再见到他,这次一定捉住他然后好好问问他。   可是过了好些日子,那人都没有再来过。   卫轻没事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在院子里找一处安静没人打扰的地方坐着晒太阳,他常常想自己那天是不是真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卫轻太阳晒得正觉得舒爽,眯缝着眼打盹,半梦半醒中觉得眼皮一黑,不知是谁挡了他的光,卫轻睁开眼,便看见一个男人逆着光站在自己面前,卫轻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在心里感叹了句:这人长得真高啊!卫轻看他看得脖子都酸了,才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你是谁?你找谁?”   “我找你。”   “找我?”卫轻着实吃了一惊,“你是谁家的翩翩公子,为何找我?”   经过一番思考之后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你莫不是……”   “是。”   对方好像都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没等他说完话就回答了。   卫轻低头笑道:“原来不是梦啊……”   “……什么?”   “没什么。”   卫轻重新对上他的眼光,说道:“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那天黑灯瞎火的,蜡烛也点不着,我都没看清你。”   那人没说话。   卫轻又问,“你怎么进来的,没有人盘问你?”   话刚出口,卫轻想起那天他来无影去无踪的事迹,便觉得自己这问题问的太失水准。   那人只是不以为然的笑了。   “正好我正犯困呢,你来的真是时候。”   “那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常言道,春困秋乏夏打盹,你要是不来,这一日春光我就又睡过去了,所以你来得正是时候。”   见那人又不答话卫轻想了想又开口说道:“我看今儿个天不错,不如咱们去放纸鸢可好?”   “好。”   于是拉着那人一路走到自己房里,那人斜靠在门上看着卫轻在屋里翻箱倒柜,等的久了有些不耐烦问道:“在找什么?”   卫轻头也不抬回道:“不是说要去放纸鸢,得有东西才能放啊。奇怪……前年张叔给我糊的那个蝴蝶上哪去了?你在等一下,我就快找着了。”   又等了约么一刻钟时间,卫轻终于找着了,俩人拿着蝴蝶纸鸢来到了镇上一块空旷的地方,没有屋檐树木的遮挡,已经有了些人了,来的多半都是半大孩子,像卫轻这年岁的占少数,那人看着比卫轻年长,又比卫轻高一大截,站在一群少年当中更显得格格不入。   卫轻把纸鸢递给那人,那人有些木然地看着卫轻,也不去接。   卫轻把风筝又往前递了些,说道:“你拿着这个,待会我跑到那得时候你就松开手。”   那人别别扭扭地结果纸鸢,双手生硬地抓着蝴蝶翅膀,卫轻把线放了放,开始朝前跑,刚跑了几步发现那人已经松手了,没飞起来。   卫轻重新返回去,捡起纸鸢重新递给卫轻,说道:“你松手松的有点早了,这次稍微晚一点再松手。”   卫轻重新朝前奔跑跑了老远一回头纸鸢还在那人手里被牢牢地握着,卫轻想大声告诉他松开手,刚张开了嘴却发现他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又悻悻地闭上了嘴,卫轻无力地叹了口气,又返回去,说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就这么喜欢这花蝴蝶舍不得松手?”   那人一皱眉,说道:“你不是说叫我晚一点松手吗?”   卫轻好笑又无奈道:“先不管这些了,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想叫你都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那人脸色当即有些僵硬,在心里稍稍挣扎了一番后才开口答道:“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可好?。”   “叫什么?”   “嗯……秦风怎么样?”   “秦风?”   “嗯,秦是我娘的姓,风是因为我见到你就总能想到清风徐徐。”   “呵,好名字。那你的名字呢?”   “卫轻。”   卫、情……   秦风默默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第三次纸鸢终于飞起来了,卫轻望着在天上飞翔的蝴蝶纸鸢,笑得一脸灿烂。秦风偷偷看着卫轻的笑脸,看着看着心里竟生出一丝温暖来。不知是不是这春天温暖的风吹到了秦风心里。   两人一直玩耍到天色渐暗,不想回家便就近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到了傍晚风稍微凉了些,正好吹干了白天身上出的汗。   卫轻觉得秦风总是没什么表情冷着一张脸,不只是天生就如此还是因为不开心,于是卫轻便   讲了好些个笑话给秦风,卫轻自己讲得时候一直嘻嘻哈哈的笑得合不拢嘴,秦风却还是板着一张脸。   卫轻看他这样子也不气,反而觉得更加好笑,笑个不停。   秦风看着眼前这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也被他传染的笑了出来。   这下,卫轻不笑了。   这以后,秦风总是有事没事隔三差五便来找卫轻,有时他们俩会相约一起出去,又时躲在屋顶上谈天说地,两个人相互熟悉,相互依赖。   有一天秦风和卫轻两个人在聊天,秦风问道:“我看外面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人都娶妻生子了,你呢?”   “怎么我都不急你倒是替我急上了?”   “你不想么?”   卫轻看了秦风一眼,道:“我想呀,我怎么不想,温香软玉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喜欢死了,再生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人生无憾了。”   秦风轻笑一声,说道:“呵,姑娘倒是好,娃娃有什么可稀罕的。”   卫轻玩味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秦风看了卫轻一眼,沉思道:“素净,不妖艳的。”   “你倒是挺挑。”   “别说我了,你看看你自己这副样子,何时才能娶上媳妇。”   “我怎么了?”   秦风打趣说道:“你们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为何你身上的衣裳却看不出有一丝贵气,也未免太素了些。”   卫轻低头审视了一遍自己身上的衣裳,满不在意地说道:“一件衣裳而已,要那么贵气做什么?”   秦风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恨你爹么?”   “我爹?恨他做什么?”   “他对你不是不好么?”   “可是他从来也没冻着我或是饿着我,我也好好的长到现在了。其实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总是心怀怨恨的人活着很累。”   “嗯。”   跟卫轻交往时间长了,以至于秦风都已经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一日,卫宅二房和三房不知因为点什么事,在院子里吵起来了,就二房那嗓门,站到外面街上都得堵耳朵,更别说正在房里小憩的卫轻了,生生被吵醒的。   三房本不是爱咋呼的人,便说道:“别喊了,有什么事屋里说,卫轻还在家里,让这么多下人和孩子听见了笑话。”   二房一听卫轻在家里,嗓门更上一层楼,喊道:“他在家怎么了?她听见怎么了?他敢笑话谁啊?他自己就是个大笑话。要不是当年他娘设计他爹怀上了他,不然就凭他娘那点姿色,卫成林能娶她?笑话!卫成林当时和我好的时候还没你呢!他当时附在我耳边说,要不是意外有了那小崽子没得办法,他一定第一个娶我,如今想想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我要是正房你以为你还能进卫家的大门?你还有资格在这耀武扬威的?即使我现在是二房,我也比你大……”   “咱俩的事就说咱俩的事,你别乱说别人的事……”   后面两人又说了什么,卫轻一个字都听不清了,耳朵两边嗡嗡作响,来回萦绕的只有那句:要不是当年设计意外有了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吱呀”一声,卫轻从里面打开了房门,冲出去抓着刘玲的胳膊,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可是故意骗我?”   刘玲被抓胳膊先是一愣,而后一把甩开他,有些得意道:“骗你作甚!你不信我,那你去问你爹啊。”   “要问我什么呀?”   正巧卫成林过来了,卫成林正在远处的房里和账房先生对这一年的流水,发现今年的收成相比去年又少了不少,这两年行情不太好,生意不顺,卫成林心里本就烦闷,恰逢这时又听见女人嚷嚷声,吵得他实在心烦便过来看看。   卫轻直接冲到卫成林面前把想问的一口气直接问了出来,卫成林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娶你娘?你面子大得很呢。”   卫轻顿时好像失语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没有多做停留一个人回到了屋里,一直到天黑没再出过屋,这期间也没有任何人去叫过他。   卫轻双目无神地坐在床上,直到一缕月光穿过窗子,正打在了他的脸上,卫轻才发觉已经这样晚了。从始至终卫轻一直一个姿势没有动过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现下微微一动却觉得脖子僵硬酸痛无比。   卫轻想了很多很多,却什么也没想明白,什么也没理清楚。总之他爹还是他爹,不管这个人如何,待他如何,这个人都跟他血浓于水,这世上除了她死去的娘,也只有这个人跟他有血缘之亲。      ☆、青角兽之卫轻秦风   卫轻转了转脖子,转过身去铺被辱,却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翻腾,来不及下床就一口喷了出来,卫轻不可置信地看着鲜红的血液喷洒在洁白的被里上。   呆愣了许久,卫轻在心理安慰自己许是急火攻心而已,便盖着那染了血的被子睡下了。第二日到了晌午卫家下人们都没见卫轻的影,才去敲他屋里的门,结果怎么敲里面也没有人应答,只好找了个身强力壮的男丁用身体撞开了门,便看见卫轻就躺在床上睡着,卫成林坐在床边叫了他好几声,卫轻都没有反应,卫成林这才意识到不妙,连忙找了大夫来。   大夫来把过脉之后,给卫轻施了针,而后一脸愁容的把卫成林叫了出去,低声说道:“老爷,这孩子时日不多了,能不能熬过今年秋天都不好说啊。”   卫成林有过短暂的沉默之后,什么也没说给了大夫诊费之后就又进了屋,发现卫轻已经醒了。卫轻醒来便看见卫成林坐在自己床前,下意识想叫声爹,终究也只是空张了张嘴。   卫轻这一病就没再下过床,眼看着一日比一日虚弱,来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地唉声叹息。卫轻心里多少是明白的,他倒是不怕死,他只是担心死前见不到秦风最后一面了,自从自己生病以来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秦风一次也没有来过。   转眼已是深秋,这一日卫轻突然来了精神,早上醒来自己穿了衣服,下床,洗漱,然后自己走到了主屋,坐到了饭桌前,所有的人都觉得惊讶不已,只有卫轻自己一脸淡然的说了句:“咱们多久没有一起用过早饭了?”   于是一顿早饭吃的是莫名其妙胆战心惊,卫情倒是挺自在。   吃过饭,回到屋里又觉得有些发困,便想躺在床上小睡一会,结果什么声音给吵醒了,卫轻一睁眼便脱口而出道:“秦风,是你么?”   卫轻想爬起来去点灯,结果还没等他坐起来那蜡烛自己竟亮了。随后便看见秦风自黑暗中走向他的床边,缓缓坐下。   两人相顾无言,看了许久。   秦风伸手抚了抚卫轻毫无血色的唇,“你怎么这副样子了?”   卫轻笑笑,玩笑道:“等你等得,花都要谢了。”   秦风笑得一脸疲惫,“最近事情有点多。”   “秦风……”   秦风定眼向着他。   那人又缓缓开口道:“今天……恐怕是咱们俩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生病了,好像就快要死了。”   卫轻除了有些虚弱,仍旧是一脸云淡风轻,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其实,秦风今天一来就看出来卫轻的魂魄已经快要挣脱他的肉身离他而去了。   卫轻终于忍不住眼圈有些红了,“可我就是舍不得你啊……你自己该多孤单啊。”   秦风轻笑道:“认识你以前的那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过得也很好。”   卫轻点了点头,“是,你说得对,是我离不开你,我一个人该多孤单啊。”   说着说着,卫轻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终于无声的哭了出来。   看卫轻自顾自地哭着,秦风突然又问了那个问题:“现在,你恨你爹么?”   卫轻吸了吸鼻子,仍然回答道:“不恨。”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成为一个满怀怨恨的人。”   有些人看着傻却活得比谁都明白,卫轻清楚的知道那个人是他爹,是这天上地下他唯一的血缘至亲了,恨他便是折磨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卫轻说自己有些累,可是不想睡,想跟秦风多说说话。秦风让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你躺着跟我说,好么?”   卫轻说自己有很多想去的地方都没来得及去,长这么大就在家附近转悠了,下辈子想要做一只鸟,无拘无束的到处飞翔。   秦风笑他:“就算是鸟儿也有力所不及飞不到的地方。”   卫轻皱眉,“你这人怎么这样较真,真是煞风景。那我做神仙总可以了吧?”   秦风只笑不说话。   “我要是真成了神仙,就可以让我娘活过来,这样我爹也就不会再娶新人,我们一家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我也可以不用生病,也就可以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后来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闭上了眼睛再发不出声音。   秦风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叫道:“卫情,卫情?”   那人始终毫无反应,他握着卫轻的手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冰冷。   然后秦风看到了卫轻的魂魄离开他自己的身体,卫轻的灵魂呆呆的,秦风把他叫住,“卫情。”他转过身,“秦风……”   刚想说什么,卫轻感觉到突然有人用铁链子栓住了自己的手,一抬头见是一个身着怪异,带着可怖面具的人,秦风对那人说道:“能否告诉我他投胎的世间和去向?”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翻了很久才说道:“他前面排了太多的人,投胎估摸着得等到五百年以后了。”   卫轻这才意识自己已经死了,被带走前秦风对“卫轻”说道:“你不是想去很多地方麽,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卫轻走了,秦风的身体则变为一缕青烟,钻进了卫轻的身体。随即床上躺着的卫轻双眼在次缓缓睁开,然后起身,趁着夜色只身走出了卫家大宅,再也没有回来过。   所以人谁也不知道卫轻到底去了哪里。   后来,秦风得知卫轻将于五百年后投胎于十里镇桃园,村东头有棵老槐树,槐树下那家就是了。   于是秦风带着卫轻的身体就这么在人间又晃荡了五百年,不知道看了多少四季变换,生死离别。   五百年后,秦风来到十里镇桃园,找到了村东头的老槐树,今夜是月食,仿佛世间一切都将被黑夜吞噬,秦风还未走到宅子门口便听见里面有阵阵哭声传来。待看清了才知道产妇难产,生了两天终于把这孩子生出来,产妇却再也没有睁开眼撒手人寰。   那男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看着躺在床已逝的妻子泣不成声。   产婆可怜他们一家并未收取报酬,出门以后抬起头却不见月亮,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秦风再来此地已是十年后。   他憧憬着那孩子的样貌与卫轻能有几分像,虽然他也不曾见过卫轻小时后的模样。若见到了那孩子要如何跟他搭话,要如何介绍自己……   结果待他一踏进万家村,便发现此地和十年之前完全不一样。   现在整个村子所见之处皆是一片狼藉,地上尸体遍地,散发着阵阵恶臭,人人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秦风找个人问了才知道此地十年前村东头万家有个孩子出生,出生的时候竟是天狗吃月,村里都觉得极为不详,果不其然当年此地便发生了瘟疫,来了多少大夫都无济于事,后来渐渐地也就无人问津此处,瘟疫不断灾祸不断,庄稼荒废颗粒无收,病痛与饥饿缠身使这个地方沦为了世间再无人愿意踏进的“万人嫌”任他们自生自灭,曾经的桃园现在好似世间的一块丑陋的疤。   疫情发生的这些年几乎全村人都感染了只有那孩子没事,于是灾星这个名字从一出生就紧紧地压在了他头上。   就连他父母都觉得他是带着灾来的,伴着月食出生,生下来就克死自己亲娘,后来他爹也因为瘟疫病死了。   他始终未取名,因为他家姓万,村里人不知谁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万枯,当然很多人还是直接喊他灾星。   那人说到“灾星”两个字时咬牙切齿,那副样子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秦风藏在袖子里的手越握越紧,问道:“那孩子呢?”   听闻他要找那孩子,便露出一脸的嫌弃道:“不知道,可能死了吧。”   问了一路,秦风才在一个极不起眼,又小又破的破茅草屋里看见了他,他坐在一张草席子上,背靠着墙,双眼看着前方发呆。   秦风并没有走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他,他试图挪动脚步走向他,可是最终他又退了回来,他完全无法接受此时这个坐在这里的孩子是卫轻的转世,他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   他站在那里想着和卫轻的过往,终究,他还是转头离开了,自此再没有来过。   他突然觉得自己若再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会脏了卫轻的这身衣服。   即便我知你是他的转世,可你也终究不是他。   反正你也不会再记得我,那么便从此陌路罢。      ☆、金莲1   金玉盏事件过后,几乎大半个天庭都知道了上善神君收留了一株狗尾草,轻易“得罪”不得。   毛毛心里知道,这天上的神官们都不喜欢他,都瞧不起他,躲着他避着他,有时偶尔打了照面也不用正眼看他,不过这些他根本都不在意。   一日毛毛又在闲逛,看到一抹橘色地背影甚是熟悉,走进后,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金鳞……仙子?”   那人被吓了一跳般,猛地转过身来,盯着毛毛看了半天才开口问道:“……你认识我?”   “你不记得了么?那天在离宣殿……”   金鳞看他说的吞吞吐吐,问道:“离宣殿怎么了?”   毛毛有些诧异,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啦?离宣殿,北斗武神,金玉盏,还有我,你都忘了?”   “北斗武神我知道呀,他招人厌烦可是出了名的,可是金玉盏是什么?你又是谁家的小灵童?”   毛毛无奈道:“看来你记性不好是真的啊,那不如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毛毛,是上善神君收留在身边的一株狗尾草。”   金鳞惊叹道:“你是上善神君的人啊!狗尾草,怪不得长这个样子呢。”   金鳞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   “其实我们见过的,只是你不记得了。”   “哦,是这样啊,那真是对不起,我记性真的很差,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不过今天也算重新认识了吧,我会努力记住你的。对了,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   “我没事可做,自己一个人闲的发慌就出来乱走,那你呢,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   金鳞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啊,那个……我忘了我自己是要来做什么了,正想着呢就听见你叫我了。”   “那现在想起来了么?”   “……没有。反正也不急,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说吧。不如我们一起逛一逛可好,还能说说话,解解闷。”   “可是……你怎么知道不急,万一真的是急事你不怕耽误了吗?”   “若真是十万火急的事我给忘了,我定会觉得心慌不止,现在我内心静如止水。况且,我来天上这么多年了就没碰上过急事”   “……”   毛毛跟着金鳞仙子一路走一路说,想到什么说什么,两人在一起倒是丝毫不觉得拘束,聊得不亦乐乎。毛毛心里开心,已经很久没有人陪他这么说过话了。   俩人走着走着路过一片小池塘,水面上波光粼粼,泛着金光,池子里一株莲花开得正盛,毛毛被那美景吸引不禁朝那池子走近了两步,却被金鳞仙子给拉住了,金鳞仙子拽着他的胳膊,说道:“你别离那池子太近,小心掉进去。”   毛毛满不在意说道:“掉进去也无妨,水那么浅,也就到我腰而已。”   “那可不是一般的池子,那是净池。”   “净池?”   “嗯,净池,顾名思义就是洗净污秽之处,若是有人背后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进入净池便犹如万针同时刺入皮肉,疼痛难忍。即便他嘴上百般辩解,一入净池一切明了,净池不会说谎不会作假也从不包庇。”   “原来是这样。”   金鳞问道:“这些,上善神君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毛毛摇了摇头。   “那我今天就让你熟悉熟悉这天庭吧。”   说完,便拉着毛毛继续朝前走,他们穿过一条曲曲折折的长廊后到达了下一个目的地。   “毛毛你看,那是水光塔。”   毛毛顺着金鳞仙子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哪里?”   “那啊!就在那,你仔细看,看见了没有?你站在我这里看。”   毛毛站在金鳞仙子刚才站的位置,仔细地看了很久,才看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只见那塔通体透明,无色。依靠光的照射才能看到其朦朦胧胧的轮廓。   金鳞说:“进入水光塔的人会看到自己的心魔:欲望与贪婪。若你战胜不了自己的心魔,便会永生永世困死在水光塔里。”   “每个人都有心魔吗?神仙也有吗?”   金鳞道:“是的,神仙也有。”   那……上善也有吗?   毛毛跟着金鳞又来到了天边,看见了五根巍然直立的大柱子,抬头看不到顶,低头寻不见底,毛毛站在柱子旁边犹如蚂蚁般微小,抬头向上看,一直仰到脖子都酸了也望不到头。五根柱子柱体呈半透明,散发着七彩华光,柱身雕龙画凤,还有很多毛毛叫不出名字的图案。   毛毛问道:“这些是什么?”   金鳞道:“这是撑天琉璃柱,共五根,贯穿三十六重天,固天地之平衡,撑天地之正气。若是有一根柱子倒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么严重?”   “是啊,我今天就是带你来看看,以后你自己可别来这里。我们赶紧走吧,万一一会哪根柱子歪了,岂不是要怪罪在我们头上了。”   两人从几根柱子的空隙中传过去,金鳞道:“再往前走就是无道崖了,那地方我们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   “那里晦气,你不会想去的。”   “那是什么地方?”   “罪人的归处。罪人堕入了无道崖,都将魂飞魄散,灵魂永不入轮回,生生世世受折磨。无论神仙也好,妖怪也罢,谁都逃不过。所犯的罪孽也会随之消散于天地之间。”   听完金鳞的解释,毛毛也觉得周身萦绕着一股凉意,不禁打了个哆嗦。   金鳞拍了一下他,笑道:“你也别太害怕啦,反正我们又不会去到那种地方,行了,我们往回走吧,今天已经逛了这么久了,再不回去估计上善神君就要差人出来寻你了。”   “也好。”   半路上突然来了一位小神官,叫住了金鳞,行了个礼道:“金鳞仙子,天尊今日召您去上清宫,这都过了小半日了,却还未见你的身影,就估摸着您是半道上给忘了,这才派小神出来寻您。”   金鳞尴尬地朝那神官说道:“真是对不住,我确实给忘干净了,耽误了天尊这么长时间,还劳烦你出来寻我一趟,你先帮我给天尊回个话,我这就赶去。”   神官离开后,金鳞转身对毛毛说道:“前面就是净池了,再往前你应该知道回去的路吧?”   毛毛道:“嗯,我知道的。”   金鳞看着毛毛的背影,总觉得嘴边有句话要嘱咐他,可就是说不上来。最终还是没想起来只好作罢,往上清宫去了。   毛毛路过净池,又看到那株开得极好的莲花,娇艳欲滴,他来到了净池边上,细细的欣赏起来,心道:上善若是看到这样一株好看的莲花,一定也会喜欢。   等毛毛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莲花已经在他的手里了,毛毛看着自己手里的花,再看看净池里原本长着莲花的地方现下已经是光秃秃的了。   于是毛毛便拿着一株比他头还大的莲花回到了止华宫。   上善很忙,此时并不在宫里,毛毛便寻了个大点的花瓶,把莲花放了进去,因为不知道上善什么时候会回来,担心莲花会枯萎还细心地往花瓶里倒了些水养着它。然后把花瓶放在了一进门的显眼处,希望上善一回来就能看到。   毛毛一个人觉得无聊,便又翻出来了之前上善让他看的那本大厚书,坐在桌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此时上善正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几个熟人免不了要打声招呼。   “上善神君,多日不见,近日可好?”   “有劳诸位挂心了,一切安好。”   “今日为何只见神君独自一人,不见神君身边那株狗尾……灵草呢?”   “这次去的地方偏远又危险,带上他多有不便。”   “有句话实在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还是免开尊口了。”   “……上善神君您乃是万物总神,应当选个灵性高的灵童带在身边,能帮您分担繁杂事物不说,起码不是累赘。”   上善皮笑肉不笑,道:“那真是感谢各位替我着想了,不过我不认为灵童就是用来分担自己分内事物的工具,当得是什么神就该做什么事。说起我家那株灵草,他灵性高还是低想必我比各位都要再清楚不过了,不过他最近倒真是勤奋了不少,现在估计正在宫里潜心修炼,我就先告辞了,想必各位也都还有事,就不多耽误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那些人,径直回宫去了。   毛毛不知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这本书可能有催眠的效果,听见了动静毛毛才微微睁开了眼睛,进入眼帘的便是上善的背影。   毛毛把头从书中抬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书,还好这次并没有撕坏,揉了揉眼睛看见上善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身形十分僵硬。   毛毛喊道:“神君,你在看什么?”   上善慢悠悠的转过身来,面对着毛毛,手里捧着那个插着莲花的花瓶。一脸木然地说道:“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莲花……是怎么回事?”   毛毛有些得意道:“神君你还喜欢吗?这莲花啊……”   “这莲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上善语气明显失了温和并且有些急躁,这和毛毛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即使他不喜欢这莲花也不应该是这副样子,毛毛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不该说实话。   上善看着毛毛的脸一阵白一阵黑,一副有话不说的样子,又问道:“我在问你话呢。”   “这莲花是我从净池里摘的……”   上善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要去净池?它好端端地长在池子里你摘它做什么?”   “今日我碰见了金鳞仙子,他带我去看了净池,回来的时候我见这花长得实在是好看,但是当时你不在,就想着带回来也给你看一看,我还以为会喜欢……”   上善没有说话,只叹了口气,把花瓶又缓缓放下。   毛毛胆怯地问了句,“神君,那这莲花……”   上善看指着屋子的一角,道:“你给我面壁思过去。”   然后毛毛一脸委屈地站到了墙角。      ☆、金莲2   今日,各路神仙齐聚三清天,皆是应邀而来。时隔千年,这天庭难得热闹一次。天尊下旨,前来的宾客们都先到离宣殿就坐,待享受过佳肴美酒之后,再一同前去净池。   此时的离宣殿宾客云集,座无虚席。因众神仙的到访,使得仙气充盈,老远就能看见整个离宣殿都在泛着光,华丽璀璨。   殿内,琴声悠扬,鼓乐齐鸣,天尊一人坐在主位,高高在上,殿中央留有一片空地,几名仙艺正在当中伴着优美的乐声翩翩起舞。周围坐满了受邀前来的神仙们,而他们此时大都和自己多年不见的老友围坐在一起相谈甚欢,时不时会往中间瞅上一眼。   天尊看着这一景象,心道:仙家一团和气,便也是世间之福啊。   此时坐在人群中的上善神君表面上仍是一副优雅淡然的神色,只是一想到待会众人见到那净池里只见莲叶不见花的场面,上善觉得汗都要滴下来了。   此时位置与上善之间隔了两人的道运神君好似看出了什么,张口问道:“我说上善神君……您是内急吗?”   夹在道运和上善之间的两位小神,正在喝酒,听见道运一出此言,刚喝进嘴里的酒差点就喷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憋住了,随即默默地看了眼说话的人,心道:道运神君这是又喝多了。   道运从前本也是这天宫里意气风发的一位神君,尝尝手执一把折扇,或轻抚于身前或别与腰间。后来也不知因为什么他竟放弃了这高高在上的神君之位去当了一位掌管人间□□的小散神,此后便在天庭里鲜少出现。有人说他是犯了错事惹怒了天尊才得到此惩罚,不过他从来不去同他人解释争辩这些。许是在人间飘荡久了,见的爱恨情仇太多了,不知何时竟然上了酒瘾,虽说在天上几百年也不一定能见着他一次,但是只要每回见到他,却都是一副醉熏熏的状态,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   上善看了道运一眼,没有理他,看他说话如此随便就知道他准是又酒虫上头了。   见上善没有理会他,道运也就没再说话,继续自顾自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起来,后来似是嫌倒酒麻烦,便直接就着酒壶喝了起来。   那酒性有些烈,道运每咽下一口都会眉头紧皱,却还是放不下那酒壶。   感情这东西大多如此吧,就算明知不好吞咽,却依旧割舍不下。就像那酒,明知辛辣无比却依旧想一口一口地饮尽它。没喝过酒的人总是爱说酒不好喝,喝过酒的人才知道,酒的香甜也好,苦涩也罢,其中万般滋味,总有一种能对上你心里的味道。醒着的人不想醉,而醉过的人就不想再醒。   吃得差不多了,由天尊领路,大家便往净池处移动了。一路上大家都在讨论这莲花三千年前开得多么妖艳,三千年前那场赏莲盛会是多么盛大,不知今日那莲花开得会不会比三千年前还要美丽。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净池,等到看清楚了以后,一个个全都面面相觑,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一旁的天尊之后又都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人群中无人敢言,只能听见一些低声议论,气氛诡异。   原本应该长着莲花的地方,此时只剩下几片孤零零的莲叶躺在水中,莲花早已不翼而飞。   天尊负手而立,没有横眉怒目亦没有咬牙切齿,前所未有的平静也是前所未有的冰冷,离得近的人才能看得出来他的银丝胡须正在轻微地颤抖。   正在这尴尬之时,喝得醉熏熏的道运竟从人群中晃晃悠悠地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白玉酒壶,拿的不太稳,那酒壶在他手里歪歪斜斜,从壶嘴里流出去了不少酒。   道运走到净池边上,朝池子里看了一眼,毫不掩饰地轻笑了一声,道:“我就说嘛,这莲花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比得上酒好喝,果然还是让我给说中了啊。”   他这句话说完,全场顿时寂静无声,连小声的议论都听不见了,道运倒是满不在意地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净池边上,一手高高举起酒壶朝嘴里倒去。   当真是个酒疯子。   天尊瞥了他一眼,终于开口,“感谢各位仙家百忙之中来参加我这赏莲盛会,只是今日看来我们是与这莲花无缘了,不如都散了吧。上善,你跟我来。”   “是。”上善回道。   天尊说完便回了三清殿,剩下的人们见天尊离开,望着天尊的背影道了声:“恭送天尊。”也都三三两两地走了。道运直到喝完了酒壶里的最后一滴酒,然后把酒壶随手一扔自言自语道:“我也该走啦。”随后便也离开了天庭。   上善站在三清殿内,微微俯首,等着天尊的询问。天尊背对着他站了好久才转过身来对他说道:“今日莲花不翼而飞之事把天庭的脸都丢尽了,上善,此事由你去查,严查。”   “……是。”   上善出了三清殿便肚子又去了净池,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让天庭脸面有损,若让天尊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上善也不知道天尊会如何处置这“偷花贼”,无论惩罚轻重,毛毛那几百年的修为也定是承受不起的。他围绕着净池转了一圈又一圈,仍然想不出任何对策,只叹了口气便回了止华宫,一进大门便看见毛毛坐在屋门口的石阶上,一手托腮望着他。上善走过去把毛毛拉起来,问道:“不嫌凉吗?”   “不凉。”   毛毛顺势站了起来,跟着上善往屋里走,上善看见那花瓶里还插着那朵已经枯萎了的莲花顿时愁容满面,毛毛凑过来看着上善的脸说道:“神君,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上善捏了捏眉心道:“我是很累。”   毛毛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上善低头浅笑,说道:“也没什么事,这几日我都不会出门了,在宫里陪着你可好?”   毛毛惊喜万分问道:“真的?”   “何时骗过你。”   “……不过,我昨天跟金鳞仙子约好了明日见面的。”   上善转身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杯子在手里把玩道:“你跟金鳞倒是投缘。”   “嗯,我觉得他很别的神仙都不一样。”   “你才见过几个神仙?”   “跟在神君身边这么久,也见过不少的。金鳞仙子虽然记性不好,但是他说只要我们经常见面他就能记住我的,而且他人很善良,不像其他神仙说话那样刻薄,他……”   毛毛话没说完便听见上善拍了拍桌子,道:“过来念书!”   “哦。”   依旧是那本奇厚无比的书。   第二日,毛毛按时抵达了他和金鳞相约的地方,却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估摸着他是又忘了,毛毛想去找他却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金鳞住在何处,这时恰逢有位小神兵路过,毛毛壮着胆子叫住了那人,那人停下盯着毛毛看了一阵,开口道:“你不是上善神君旁边那株灵草吗?找我何事?”   毛毛一听,感情这人还认识自己,挺好挺好。   “呃,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金鳞仙子住在哪里?”   “金鳞仙子?金鳞仙子不住在天上,他住在西山大经河里。”   “那为何我经常能在天庭里见到他?”   “因为他几乎日日都来天庭,他说他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在这,可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他也没想起来。”   “那他今日会来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金鳞仙子记性不好众所周知。”   “还不去执勤,你在这干嘛?”突然又走过来一位神兵对他说道。   小神兵回道:“上善神君身边的小灵草,他在问我金鳞仙子的住处。”   后来的那位神兵惊讶道:“金鳞仙子?他现在正在三清殿受审呢,说是他偷了净池里的莲花。”   “啊……不会吧。”   毛毛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说他偷了净池里的莲花是什么意思……”   后来的那位神兵道:“既然你不知道那还是别问了,我们现在要去南门执勤了,若是晚了可是要受罚的。”   说完便拉扯着先来的那位小神兵走了。   毛毛站在原地呆愣了一阵之后,转身向止华宫跑去。上善此时正在矮榻上小憩,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睁开眼便见到毛毛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上善起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毛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神君,那朵莲花是不是不能摘,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你先听我说……”   “刚才有神兵告诉我说金鳞仙子现在正在三清殿受审呢?怎么办,可是那花明明是我摘的……”   毛毛说得语无伦次,上善却听得明白,他跟毛毛说:“我去一趟,你先不要害怕在这等我。”   “我想跟你一起去。”   上善回头看着毛毛,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妥协道:“那走吧。”   两人一进三清殿的大门,便看到跪在地上的金鳞,和高高在上面色凝重的天尊,天尊见上善来了面色仍然未见缓和,问道:“我让你去查莲花之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上善行了礼,回道:“此事查起来确实不易,毫无头绪,更不知应从何查起?”   “那你现在来我这三清殿是为何事啊?”   “天尊把此事交于我已经几天过去了,却仍未有进展,今日便是来跟天尊汇报此事的,不知,金鳞仙子在此又是所为何事?”   天尊皱了皱眉,道:“赏莲盛会前一天有人说在净池边上见到了金鳞仙子,神色不定。”   金鳞委屈道:“不是我,天尊我真的没有摘过莲花。请求天尊明察。”   “我知道片面之词不足以信,可是你的话……也不可信。来人啊,给我把皓云叫来!”   皓云仙子,原身是天庭里一朵白云,后修行成仙,居于天庭边界一处的云都山上。皓云仙子性子懒散随性,不爱热闹爱睡觉,常常一睡就是几十年,睡醒之后便到下界去到处游玩,与天上的神仙基本都是点头之交,集体活动除非是天尊点名要他来,不然也是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要不是天尊这时提起大家都快忘了还有这位皓云仙子的存在。他所在的云都山顶悬挂着一面灵镜,此镜乃是从他自己的眼睛里炼出来的,皓云仙子沉睡或是离开天庭之时,这镜子便充当着他的眼镜,凡是入过灵镜的画面,皆会被保存下来。   天差去请皓云仙子的时候,他还正在呼呼大睡呢,平白被人绕了清梦,周身不爽,大概问清了事情缘由,便让天差头前带路,跟着去了三清殿。   皓云还未走近三清殿,远远就看见一人跪在殿中,上善站在一侧,旁边还有一个小爆炸头他从前不曾见过,不认得。还有旁边站着几个神兵。   皓云走进三清殿,向天尊和上善行了礼,问道:“皓云参见天尊。”   “免了。”   “不知天尊这么急召我来是为何事?”   “赏莲盛会,莲花失窃一事你可知道?”   “刚才听两位天兵说了几嘴,知道个大概。”   “你不知道也不要紧,你那山海灵镜清楚就行了。”   “山海灵镜?那净池离我那云都山有多远天尊应该是知道的吧。即便我拿来那镜子也没什么用处的。”   皓云向来不爱掺和任何是非之事。   天尊反问道:“你这话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你那灵镜若是想看,即使是整个天庭每一边每一角都能被你尽收眼底,区区一个净池,你说看不见?”   皓云只礼貌地笑笑,回道:“想是天尊把我那破镜子想得的太神了,那只是我闲来无事炼出的一个物件而已。如果没有别的事,皓云先告退了,睡到一半被吵醒,真是很不舒服。”   天尊看得出来皓云根本不想掺和这件事,便又把目光转向金鳞,“金鳞,看来皓云仙子是不能给你洗脱嫌疑了啊。”   皓云刚转过身去准备离开之时,听到这句话,立刻停下了脚步,转回身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的背影,“……金鳞?”   金鳞转过头,皓云这才看见他的正脸,“真的是你……”他本对这事不关心,刚才又只顾着跟天尊说话,根本没注意跪在地上的人是谁。   皓云本来准备离开的脚步又转了回来,面向天尊问道:“皓云想问天尊预备怎么解决这件事?”   “一查到底。”   “天尊当真要查?敢问天尊为何要查?”   天尊讶异皓云会有如此一问,回道:“为何?因为此事关乎我天庭的威严与脸面,在我眼下行偷窃之事,我自然要查个明白。”   “偷窃?天尊未免说得太严重了些,也许就是谁无意间看那花好看就随手摘了去而已,世间美物试问谁人不喜,退一步说,天尊若是真抓到了那人预备怎么处置呢?废了仙籍扔下无道崖?”   天尊被问得有些迟疑道:“……那倒还不至于。”   “天尊也说了不至于,那又何必揪住这件事不放呢?”   皓云笑道:“天庭的威严难道会因为一朵小小的莲花而改变吗?不,那莲花在也好不在也罢,天庭永远是天庭,而天尊的地位更不会因为一朵莲花有所动摇,天尊曾经为世间苍生做出的牺牲与贡献也不会因为一朵莲花而减少分毫,天尊您依旧是万人敬仰的天尊。何必因为这一点小事扰乱了天庭里的和气呢?话说回来不过就是一朵莲花而已。天尊不是也常道,仙家以和气为重。若是因为这等小事冤枉了谁,大家都闹得不愉快,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听完皓云这番话,天尊沉默了好一阵,看着这殿里站着的人,又看看跪在地上的金鳞,说了句:“先起来吧。”   金鳞跪了太久,起来的时候腿有些酸麻,没站稳,身形虚晃之时,皓云已经在旁边扶住了他,金鳞看向皓云微笑点头以示谢意,皓云看着这样的金鳞却感觉有些失落。   这时天尊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都散了吧,此事算告一段落。”   一直躲在上善身后的毛毛这才松了一口气。   众人出了三清殿,上善快走了几步追上皓云,他今日不仅替金鳞解了围,还让天尊不再深究莲花一事,遂想向他道谢,皓云看了眼跟在上善身后的爆炸头,道:“你有你要保护的人,我也有。彼此彼此,谢就免了。”   说完,皓云转身离开。   此时应是日落之时,余晖将白云层层浸染,整个天庭映在一片炽热火红之中,脚下仙气腾腾,皓云独自漫步在被仙气遮盖隐约可见的青石板路上,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尽显柔和,正在这时皓云仿佛听见后面有人在叫自己,回过头时还未来得及收起脸上的笑容,便看见来人正是心头所想,随即笑容不自觉得又加深了几分。   金鳞只是想跟皓云当面道声谢,刚才在三清殿内不方便说,却在看到皓云回头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呆滞住了,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金鳞只记得当时只见他整个人笼罩在落日余晖中,有微风拂过,吹动了他的发丝,也吹进了金鳞心里,那人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了。   毛毛回到止华宫,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愧对金鳞仙子,那天在三清殿里毛毛看着金鳞被冤枉,差点就站出去向天尊说明实情了,结果刚要向前迈出一步时,上善制止了他,不过还好最后金鳞没有事,毛毛有想过去跟金鳞坦白,金鳞已经不记得他跟自己去过净池的事了,毛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因为这件事毛毛渐渐地学乖了,不再整天想着出去玩耍,而是留在止华宫里看书,修炼,恰巧这阵子上善没有什么事情,能在毛毛旁边提点一二,毛毛修为也长进了不少。   一日,毛毛看书看得乏了,想跟上善说话解解闷,开口问道:“神君,犯了什么样的罪才会被扔下无道崖?”   上善蹙眉道:“好好地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之前和金鳞一起去看过,那天皓云仙子也提过,有些好奇究竟是犯了什么样严重的罪行才会被除去仙籍扔下无道崖?”   “重罪,十恶不赦的重罪。怎么?你还想试试?嫌自己闯的祸还不够多?”   “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一问,神君莫要生气。”   说完赶紧乖乖低头看书,两人之间安静了好一阵,突然上善开口说道:“有我看着你,还能让你反了天不成?”      ☆、下山   秦风已死,一切仿佛又归于平淡。   自那日婴离醒来之后,对万枯说在梦里梦见了他之后,万枯就一直提心吊胆仔细观察着婴离,但是在那之后,婴离并无异样之处,吃得好睡得好,而且修为又有了长进蜕皮的次数也勤了些,万枯渐渐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想着许是自己过于敏感想多了。   婴离每次蜕皮都很痛苦,万枯在一旁感同身受却又无能为力。只是每次蜕皮之后万枯都会答应他一个“无理的”要求,算是安慰。   往常都是些什么自己要变回蛇形跟万枯一起睡觉啊,或是要万枯亲自给他沐浴啊什么的,这次婴离却提出说想要下山出去看看,万枯当时就给拒绝了。   “师父,你带我去山下看看吧。”   “山下有什么好?”   “就是没去过才不知好坏,这里连绵不绝的是山,一望无尽的还是山,在人间却不属于人间,我在这里呆了快千年早就烦闷了,我想去人间看看,真正有人待的地方,听说很热闹。”   万枯还是不同意,说道:“你没出去过,万一控制不住自己出了事怎么办?”   婴离反问道:“能出什么事情,我怎么会控制不住自己?”   “你看你看,我说你还小吧,外面的世界可不是你想想得那般美好,各种各样的诱惑与危险无处不在。”   婴离小声嘀咕,“除了你哪还有什么诱惑……”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   “反正不行,你换个别的要求吧。”   万枯拒绝的态度非常坚决,奈何终究是抵挡不住婴离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同意了。万枯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心软的人了?   两人皆以人形离开了虔灵山来到人间,正巧赶上夜市,整条长街灯火通明一眼望不到尽头,街上来来往往人潮攒动,热闹非凡。他们俩一黑一白,一高一矮,婴离的头顶刚刚与万枯耳朵齐平,两人并肩很快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婴离初来乍到,对周围一切事物都感到万分新鲜,万枯只好握紧他的手,不然一个不注意婴离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第一次吃到人间美食的时候,婴离兴奋地差点露出蛇尾巴,吃完还不算完非要万枯给他买上一大堆带回洞里去,留着以后慢慢吃。   万枯无奈,笑着问他:“你要拿什么带回去,总不能端着两个盘子回去吧?”   万枯以为这样说婴离就会作罢,谁想婴离这时竟然从怀一把抽出明晃晃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个巴掌大的银白色布袋子,扎口处的绳子两头各缀着两个翠绿玉珠。   “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那袋子看着小,却能装下世间万物,水火不惧。是以前婴离刚化成人形不久跟别人打架弄得一身伤回来那次,万枯送给他的,说以后若是再遇到打不过的人就把他装到这袋子里,婴离觉得有趣就收下了,可是后来一次也没用上过。万枯没想到婴离这时候竟然带上了它!   “师父,有了这个袋子就不怕了,我们想装多少就可以装多少了。”   “哎等等,婴离啊,你有没有想过你把这些吃的带回去放着,过不了几天它们就会腐烂变质发臭,况且……我也没带那么多钱。以后你想吃我在带你来好么?”   “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我们快走吧,这街还长着呢,你第一次来不想多看看么?”   婴离只好依依不舍得离开了那家饭店,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的往回看。   越走万枯越觉得身边的婴离走路好像不太稳当,万枯觉得奇怪停下脚步看着他,正好此时婴离也转过脸看着万枯,只见他脸上带着痴痴的笑,脸颊上还挂着两坨红晕,万枯惊道:“婴离你怎么了?”忽然想起方才吃饭时婴离觉得那酒酿圆子很好吃便自己吃了三碗,难不成是……醉了?   “没怎么,只是觉得有些热。”   婴离本就生的明眸皓齿,只是平日里万枯都没见他大笑过,现在却咧着嘴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白牙齿,双颊粉红,万枯只觉得甚是可爱。   “那不如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嗯好。”   没走几步,婴离好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似的突然停下了脚步,万枯拉他没拉动,他顺着婴离的目光看去那座三层小楼挂着的牌匾上赫然写着“红花苑”三个大字。   “师父,那是什么地方?我看有很多人都进去了,我们也能进去吗?”   “我们不能进去,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我不能去?那师父能去吗?”   “我也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是不舒服么我们还是快走吧。”   婴离那倔劲又犯了,站定硬是一步不挪,“师父又没去过怎么知道不是好地方?”   这时一个身着暴露,搔首弄姿,妖艳至极的女子突然向他们走了过来,然后直接挽住婴离的胳膊,用她极其娇媚的嗓音说道:“我见二位公子朝这边张望了许久却不进来,怎么?不好意思么?”   万枯刚想拿开那女子的手,便听婴离对那女子问道:“我们也能进去吗?”   那女子听后忙用手帕遮住嘴笑出了声,“有何不能,这就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   婴离转头对一脸愁容的万枯说道:“师父,她说我们能进去呢。”   “……”   万枯一个没拉住,婴离已经跟那女子到了红花苑的大门口,眼看又有好几个女子簇拥上去,万枯赶紧追上去,站到了婴离旁边,然后别别扭扭地被推搡进去了。   二人找了张空桌坐下,三两女子围在他们身边,倒酒的倒酒,揉肩的揉肩,尽管万枯已经连连示意拒绝,可她们仍当做没看见一般继续围在这里,并且有意识地往他身上贴靠,这种异性之间的身体接触让万枯感觉非常不快,并且她们浑身散发的香气也熏得万枯头痛不已。这时一位女子,倒了一杯酒递给婴离,婴离本就觉得有些燥热,碰到那冰冰凉凉的酒杯时想也没想就一口喝干了。他只觉得也许可以压一压自己体内的热,结果酒下肚的那一瞬间,婴离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一团火,难受得紧。   旁边一位女子看婴离这般模样,便笑着说:“这小公子一看就没喝过酒吧,来块吃块点心压一压。”   说着便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糕点,喂给婴离,婴离张口接过只觉得香甜软糯比刚才吃的那酒酿圆子还要好吃,脸上顿时露出了一副满足的神情。   万枯实在看不下去,把脸转向了一边,结果这一瞥却看见了婴离的蛇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万枯下意识环顾周围,还好周围的人此刻都正沉浸在纸醉金迷里,没人注意他们这里,于是把手藏在桌下,悄悄施了法让婴离的尾巴消失了。   万枯看婴离此时已经神志不清了,现在把他叫出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只好起身找到老鸨问道:“还有房吗?”   “房间有的是,姑娘也有的是。”   “姑娘就不用了,给我一间空房便好。”   一听这话,刚才还笑靥如花的老鸨此刻顿时拉下一张脸正色说道:“您是把我这当客栈了吧?”   万枯轻笑不语,掏出一锭银子给老鸨,老鸨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万枯只好又掏出一个银元宝放在老鸨面前,老鸨看了看,然后把银元宝揣进怀里,道:“二楼第三间。”   万枯再回到桌上的时候,婴离已经昏昏欲睡,睁不开眼了,没过多久老鸨便把围着他们的三个姑娘叫去服侍其他客人了,万枯这才连拖带拽把婴离带回了客房。   婴离没有完全睡过去,还有一丝神智尚存,只是脚底无根有些站不稳,整个人都挂在万枯身上。万枯两手扶着婴离,用脚把门关上,他想让婴离到床上去睡,结果婴离就是死死抱住他不撒手,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用蚊子嗡嗡似的声音问道:“师父,人间女子都如她们这般么?”   万枯面无表情反问道:“哪般?”   “肤若凝脂眉如黛,温婉盈动娇滴滴。”   “呵……我竟不知道你还会说这么多词。”   万枯使劲推开抱着自己的婴离,却见他一脸委屈问道:“师父你生气了么?”   万枯躲开不看他,“没有。”   “师父你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   “你明明就是生气了。”   “我说了我没有……”   “师父我好难受啊。”婴离一边说一边拍打着自己胸口。   “现在知道难受了?过来坐下。”   万枯倒了一杯水喂给婴离喝,婴离喝着喝着一把攥住万枯的手,说:“师父你的手好香。”   万枯放下水杯道:“准是沾上了刚才那些风尘女子的味道,你不是喜欢得很么?”   “不是,师父你和他们的味道不一样,我闻得出来。你最好闻你比他们都好闻。”   听完此话,万枯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跟婴离说道:“今晚我们是回不去了,你在这睡一晚,明天跟我回虔灵山。”   婴离点点头,走过去往床上一趴不动了,万枯看着这样的婴离唉声叹气直摇头,起身走过去把婴离翻过来,扯过被子给他盖上,被子盖到一半,婴离突然伸手一把搂住万枯,嘴里嘟嘟囔囔道:“师父我要跟你一起睡。”   “一起睡什么睡……你给我放开。”   万枯想推开婴离却发现婴离抱着他的力气极大,无论怎么用力都挣扎不开。   “放开。”   “不。”   “放开。”   “就不!”   每说一次,婴离抱着他的两只手就更加用力。   万枯无力又无奈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婴离双手依旧牢牢抱着他,声音自牙缝中流出, “我想……我想变回蛇形跟师父一起睡,你好久都没有让我变回过原身了。”   万枯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想什么?”   就在这说话的功夫,万枯感觉到婴离已经在用功了,这怎么能行?!万枯想极力阻止他,却又挣脱不开他的怀抱,同时讶异婴离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样大,俩人纠缠了好一阵子万枯才艰难地将自己的一条胳膊撤出来。   不行,绝不能让他现在现出原形。   于是,情急之下……   万枯直接挥手一拳就把婴离打晕了。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花妖1   万枯这才刚松一口气,房门突然被一阵劲风吹开,只见一个女子自门外缓缓走进来,步履轻盈,婀娜多姿,此女一身蓝紫薄纱衣裙,裸露纤纤玉颈,长发及腰如瀑,发髻精美有鲜花作装饰分外妖娆,气质妩媚,眼波动人,随着她的靠近有阵阵香气扑鼻,也不知是那头上的花香还是人香。   万枯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那女子身上,那女子却毫不在意地一直看向床上躺着的婴离。万枯随着女子的靠近缓缓站起身来,把婴离挡在身后,警告之味明显。   “儿子?!”   “儿子是你么?你回来了?”   女子一边喊着一边向床边靠近,同时鼻子还在不停地嗅着什么。万枯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把将那女子推搡开,厉声问道:“香雪兰,你来此作甚?”   “我当然是来找我儿子。”   “你难道忘了么?你儿子死了,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死了。”   此刻女子袖筒中突然飞出一把利剑,她握紧剑柄怒目而视道:“万枯,我要取你狗命!”说着,便持剑直指万枯咽喉之处,万枯眨眼间便抽出自身佩剑抵住了香雪兰,香雪兰的剑直接被顶弯了。   二人便在这间小小的客房里开始了一场恶斗。期间香雪兰趁机扑到婴离身上狠狠吸了一鼻子,兴奋道:“儿子!是我儿子的味道!”   “你别碰他!”   万枯冲过去隔开婴离和香雪兰,两剑相抵之时,万枯对香雪兰说道:“当年你若是认了错受些罚回去好生修炼,凭你的能力与修为或许早就该成仙了,为何却要如此苟活在人间等着你那回不来的儿子?”   香雪兰嗤道:“那你呢?你曾经也为成神仙而不择手段,现在呢?还不是甘心守着一条蛇?”   此时,万枯余光瞥见婴离正悠悠转醒过来,连忙一把挥开香雪兰喊道:“住口,你这花妖。”   婴离扶着头慢慢坐起来,醉酒再加上万枯那一拳导致婴离睁开眼看见眼前这一幕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师父……你们……”   这时,香雪兰也看见婴离已经坐起来了,才一脸了然,笑道:“呵,怎么?你就这么怕他听见?你是心虚所以害怕了吧?也是,说起来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才真真的叫一个狠啊……”   “我本不想伤你,这是你自找的!”   只见万枯手中的剑灵气显现,整把剑散发着淡蓝色的光,剑锋直指香雪兰要害,香雪兰知道万枯终于出手了,但是香雪兰终究不是他的对手,万枯右手持剑,速度快能破风,力量强能劈山,香雪兰专注于避剑,被万枯左手突如其来的一掌打中胸膛,躲闪不及顿时口吐鲜血。同时,万枯乘此时机将在床上正一头雾水的婴离变成了一条能托与手掌之上大小的蛇,抓起来塞进袖子里眨眼间便不见了。   只留下缓缓余音回荡在香雪兰的耳边,“想要报仇就来虔灵山找我,随时奉陪。”   依靠在墙边的香雪兰,也不急于追上他们,慢慢用剑撑着地站了起来,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鲜血,愤愤说道:“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们走着瞧。”   说完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   香雪兰出了房间,挥手散了妖术,所有被她定住的人才又“活”了过来,完全不知刚才发生过什么,继续他们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香雪兰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鱼龙混杂的街巷人群里。   婴离在万枯的袖子里被晃得七荤八素的,他猜测到万枯此时可能正在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万枯飞的如此不稳,婴本来就头脑不是很清醒的离被晃得实在难受,开口乞求道:“师父……你放我出来吧,我自己……能……行。”   说完之后万枯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晃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些。颠簸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捱到回了虔灵山,头还晕着就被万枯大力地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翻了好几滚。   一碰到床婴离立即变回了人形,东倒西歪的就朝万枯扑过去,结果被万枯一个侧身躲开了。   师父又不开心了……   婴离见状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师父……你怎么了?”   万枯一脸没好气地说道:“去洗澡,一身的胭脂香粉味,呛鼻子。”   “……哦”   婴离边走边闻自己身上,疑惑道:“没有香味啊。”   万枯满身疲态的坐下,烦躁的掐着自己的眉心,想着今天在青楼里婴离对那些人间女子垂涎三尺的样子真是蛇性不改!今天香雪兰的出现确实是在万枯的意料之外,一千多年的安逸让万枯已经快要忘记过去却没想到命运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么?想起之前婴离断断续续的梦境万枯的心此时一团乱麻,无从整理。   一转头,看见不远处背对着他站在大木桶里的婴离,衣服丢在一旁,举起水桶正哗哗的往身上浇。   婴离每浇一桶水,就清醒一分,几桶水浇下去,婴离突然跨出木桶,披上衣服大步朝万枯走过去,然后扑通一下坐到万枯面前双手托腮面带微笑地看着万枯。   万枯被他这样看得有些发毛,“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师父……”   “怎么?”   婴离依旧笑嘻嘻道:“师父你是不是……”   “是什么?”   “师父你吃味了。”   “……”   “……你说什么胡话,我吃什么味。”   “师父你是不是因为我夸了那些貌美女子所以才不高兴了?”   万枯有些躲闪婴离的目光,转过身去说道故作轻松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世间多得是男子倾尽所有只为博红颜一笑的故事,更何况是你这种未经世事的,就算喜欢上她们也……实属正常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突然间,万枯感觉到一双手自身后牢牢圈住了自己,紧接着自己的后背贴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没有温度甚至有些冰冷,只是那心脏有力地跳动才让万枯感觉到了身后那人的炽热。   婴离的下巴缓缓抵在万枯的肩膀上,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才不喜欢她们。”   万枯的脖颈能感觉到婴离呼出的阵阵热气,突如其来的亲腻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拨开了身前婴离圈着他的手,快步走到石床边,“不早了,睡吧。今天好累。”   婴离嘴角带笑屁颠屁颠地跟着上了床。万枯翻过身去背对着他,婴离却侧躺着一手撑着头对着万枯的背影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   夜里,万枯正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窒息感,仿佛有双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万枯不免有些奇怪,下意识想起自从青角兽之后自己又加强了这山洞的结界,几乎无人能破,那么现在掐住自己脖子的人会是谁?   然而万枯睁开眼的瞬间却看到了一副极为熟悉的面孔。   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双眼通红,双手拼尽全力掐着他脖子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是婴离。   如果是别人,万枯直接一掌就可以把他打的嵌进山壁里,可是眼前的人是婴离,他只能先想办法拉开婴离的双手,双手用力的顶着婴离的双手,用力向上一跃而起,婴离被推得向后倒去,万枯顺势撑着婴离的两只胳膊翻身到床下,然后拿出缚灵结迅速地捆住了婴离的双手。婴离被捆住手后奋力挣扎,发现挣脱不开后变得更加的狂躁。   他双目如火焰,即使双手不便,依旧是对万枯紧追不舍,招招攻击着他的要害之处,婴离的身手此时已经完全不在万枯之下,万枯躲闪不及肩膀处已经被他打伤了,看这情形万枯猜测婴离是被什么控制了,万枯对他大喊道:“婴离!”   婴离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喊惊得停顿了动作,就在此一瞬间万枯两指并拢抵住了婴离的额头,开始施法。   婴离眼里的火光渐渐暗淡了下去,也不再挣扎,狰狞的面容也缓和下来,万枯大汗淋漓之际婴离整个人才终于平静了下来,然后瘫软得倒在了地上。   万枯收了手,试探性的叫了声:“婴离?”   婴离动也不动也不答话,双眼呆滞。   万枯蹲下身与他平视,“婴离……”   婴离这才缓缓抬眼看向万枯,“师父?”   万枯松了口气,连忙给他解了缚灵结,两人坐到石凳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累。”   “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婴离摇摇头道:“刚才我觉得我的身体里有火在烧,意识混沌身体也完全不受我自己控制。”   万枯心里了然,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低头瞧见婴离的手腕处已经被那缚灵结勒出了好几道血痕,捉过婴离的手就开始仔细地轻揉着,一抬眼便看见婴离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满含审视与质问的眼神让万枯后背发凉,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万枯却只当作没看见一样继续揉捏着婴离的手腕,婴离这时才注意到了万枯肩上的伤,问道:“师父,你这伤……是我弄得吗?”   “这点伤不碍事。”   “师父……”   婴离欲言又止。   “怎么?这点小伤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我身体里,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万枯的动作戛然而止,一番挣扎后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婴离的眼睛,“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我看见了别人的记忆。”   万枯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婴离紧接着说道:“在这份陌生的记忆里我还看见了师父你。师父,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万枯几经挣扎,终于缓缓开口,道:“婴离,你身体里那个“人”……是火鹤。”   “他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   “很多年以前,我还不是现在的我,那时我揭榜缉拿一个为祸人间的凶孽,他母亲是个名叫香雪兰的花妖,他父亲则是一介凡人,而他便是人妖相结合生下的孩子,名叫火鹤,半人半妖,凶险异常。此人非常狡猾奸诈,为了降服他我曾与他纠缠数日,不过最终他还是死在了我手里,我取了他的内丹,将他的魂魄打散让他再不能复生,当时我看他那内丹不同寻常,便留了下来。再后来……我便遇见了你,你破壳之时我恰巧经过,母蛇早已不见踪影,我见你通体黝黑,甚是好看,而我当时身边又正好缺个宠物就想着把你养在身边,只是没想到你天生的头脑呆傻修炼得极慢,即使跟在我身边,我日日用灵气滋养着你,也还是没什么长进,我着急便想起了当年我留下来的那颗内丹,内丹这东西本来是不认主的,放在谁体内就是谁的东西为谁所用,我便将火鹤的内丹置入你体内,果然后来你修为精进了不少,然后你一点一点长大,从一条普通的蛇蜕变成一条灵蛇,从不认我到能记住我的气味,后来甚至可以渐渐听懂我说话,也会对我的话有反应,再然后你有了自己的思想变成了现在的你,原本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中,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能看见火鹤的记忆。没想到他的内丹竟如此强劲,这么多年竟然还能记得他原来的主人……”   万枯顿了顿,继续道:“也许是我错了,当初我不该把他的内丹放进你的体内,就算你修炼的慢我耐心地等等你就好,我不该那么着急的。”   婴离听完万枯的阐述,还有些回不过味来,只是看着面前万分自责的师父,他开口安慰道:“师父,你别这么说,都是怪我太笨了。也许这些状况都只是暂时的,可能是我的修为还没有到出神入化的地步,等我在修炼些年,就可以完全同化它让他为我所用了。”   万枯只好长舒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也许吧。”      ☆、花妖2   自此以后,婴离发狂的次数越来越多,不分时间地点,每次清醒以后婴离都会看见万枯身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自己则毫发未损,婴离不相信万枯打不过他,即使是火鹤的内丹又怎么样,当年的火鹤还不是被万枯取了内丹又打得魂飞魄散。婴离每每想到此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痛恨自己为什么如此没用。以至于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婴离都在刻意跟万枯保持着距离,甚至说出了要离开这种话。   万枯知道婴离是不想在伤害他,然后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呆着,可是听见这话的时候万枯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于是他借口有事出门,便独自去了天庭找上善神君。   万枯淡然自若的走过白玉桥之后,两个守卫慢慢现身交头接耳道:“哎你看见了吗?刚……刚才走过去的那位……”   “万枯?!”   “真没想到竟能在这见到他。”   上善正在止华宫对毛毛悉心教导之时,看见万枯来此也着实感到吃惊。   “是什么事能让你亲自来这里找我?”   万枯看了一眼旁边的毛毛。   上善转头说道:“毛毛,去吧园子里的花草整理一下吧,很长时间没修剪过都不好看了。”   毛毛不情不愿地“哦”一了声就出去了,还顺便帮他们关上了门。   “这孩子长得倒是……挺特别。”   上善笑道:“是一株灵草。”   “什么草?”   “一株巨型狗尾草。”   “……”   “来找我何事?”   万枯来到上善身边坐下,直奔主题,“你可还记得火鹤?”   上善眉头微微蹙起,开始回想,“香雪兰的孩子?不是早就被你除了么。”   “可是当年……我留下了他的内丹。”   “我竟不知道!不过,内丹这东西不认主留下也无妨,放在别人身上反倒还可以增进法力修为,只是……你应该用不着啊。”   “我给了婴离。”   “呵,这我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毕竟,你连命都愿意给他。你今日来找我到底是所为何事,不会就是单单为了告诉我这件当年瞒下我的事吧。”   “自然不是。火鹤的内丹好像认主。”   上善吃惊道:“什么?”   万枯一脸愁容说道:“婴离说他看见了火鹤的记忆。”   “内丹你是什么时候给他的?”   “我把它带回虔灵山的时候。”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相安无事,为何他突然就能看见火鹤的记忆了?”   “会不会跟香雪兰有关系?”   “你见到过香雪兰?”   万枯顿时有些心虚。   上善无奈道:“万枯,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不错,那天我和婴离在缁衣镇上的一家……呃……一家客栈里见到了香雪兰。他好像能从婴离身上闻到火鹤的味道,我怕他会对婴离不利,交手过后就把她甩开了。也就是从那天以后,婴离经常像是失了心智般发狂发魔,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充满……充满仇恨,像是被火鹤控制了一样”   上善一阵沉思过后,点了点头,“缁衣镇,原来她竟藏得这么近。你说的没错,这件事应该跟香雪兰脱不了关系,但是要想搞清楚估计也只有去问她本人了。”   万枯准备离开之时,无意间瞥见了一旁蹲在地上的毛毛正在摆弄的花,那花万枯觉得熟悉异常好像是在哪里才见到过似的。   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花?”   毛毛答道:“香雪兰,是我前一阵子下山玩时带回来给神君的。”   上善看见万枯的表情不太对,连忙问:“怎么?”   “前些日子我偶然间看见了婴离肩膀处平白无故出现了一朵花形印记,刚才见这花时便觉得异常眼熟,没想到竟又是香雪兰……”   万枯牙齿咬得咯嘣响,“我早该料到是她!”   “也许,这印记就是关键。”   离开止华宫之后万枯没有回虔灵山,而是独自去了缁衣镇,反正回去婴离也是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万枯来到了之前与香雪兰相遇的青楼附近,不过他此次没有进到青楼里面,只见在长街尽头一座百丈高的塔楼上,他一身白衣,双手抱胸立于屋顶的一角,高处风盛,衣袂飘飘,身配往生剑,脚踩飞檐翼角,头顶清风明月,仿佛正俯瞰苍生。万枯生来面上带着些许戾气,本来面部表情就不多,此时的他更是面色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在等着香雪兰再次出现,上次的“偶遇”事实上绝非偶然,他知道香雪兰一定是能嗅到他的味道,此刻他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静静的等着就好。   果然,没过多久,万枯就听到自身后传来的轻微脚步声,等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时,万枯猛地回过身,一手握着往生剑用力向前一甩,眼看利剑就要出鞘却被对面那人轻轻一推就又打回了剑鞘里去,“邪神出手果然是手下不留情啊。”   万枯看清来人,不免有些失望道:“怎么是你?”   上善一脸无辜的看着万枯:“怎么,难道神仙不能下凡吗?”   “倒也不是,只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   “我跟踪你来的。”   “我竟然毫无察觉……”   “说明你警戒心下降了不少,好事。”   万枯脸上闪现一丝苦笑,“跟着我干什么?总不能是担心我吧。”   上善朝前走了几步与万枯并肩站在一起,目视远方道:“你为谁而来我自然也是为谁而来。”   “香雪兰?”   “没错。”   “那真是巧了,我不是。”   “哦?难道你不是在等那花妖?”   “是,但我可不是为了她而来,我是为了婴离而来。”   上善听完这话实在是没忍住咳了出来,“……你,果然变了不少,也好也好。”   万枯瞥了他一眼,“还不离开吗?”   ……   “你站在这,你觉得香雪兰还会出现吗?难道自己来送死?”   上善想想也对,随即便隐去了身形。   塔楼之顶,又剩下万枯一人。   万枯轻轻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身边的一切风吹草动。   约莫又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远处一束蓝光浮现,飞速地穿梭在人群中,几个跳跃便来到了万枯身边,化身为一个妖艳女子,正是香雪兰。   万枯缓缓睁开了眼,也没去看她,只问了句:“来了?”   香雪兰恶狠狠地看着万枯,“我不想放过每一个能杀你的机会。”   “我问你,婴离身上的印记是不是你烙的?”   香雪兰不仅不心虚,反而得意地笑了出来,“当然是我,我给我儿子做标记有什么不行的吗?”   “你儿子早就已经死了。”   “他没死!只要他的内丹还在他就能重新活过来,我能让他重新活过来!”   “真的是你一直在催动火鹤的内丹?”   “哈哈哈哈哈……说起这个我还真是得好好谢谢你,当年要是你肯放弃它,那也就不会有今天了。还有,那花形印记我一旦印上就不会消失,除非……”   “除非?”   香雪兰嘴角牵出一抹不明所以的微笑,“除非我死。”   话音刚落香雪兰便先出手了,她出手速度极快,而幸好万枯一直心有防备,他快速的抬起握剑的那只手用剑身挡住了香雪兰的攻击,香雪兰在碰触到剑的瞬间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了。   方才万枯一直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态,现下才放下胳膊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冰冷的瞪着香雪兰道:“既然如此就如你所愿。”   然后,万枯拔出了往生剑。   那凶狠的眼神仿佛让香雪兰又看见了当年的万枯,也是在这一刻香雪兰明白,今晚她终于要和这个人来做个了结了。   万枯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发了狠,势不可挡,香雪兰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全力以赴。   本是月朗星稀之夜,塔顶之上一白一蓝两个身影刀光剑影,正展开着一场殊死搏斗。   香雪兰的武器是花藤,可长可短,柔软又锋利,弯可作鞭,直可抵剑,一旦被它缠住是绝对无法挣脱的。万枯胳膊和肩膀处都被香雪兰那花藤划伤,并且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但是和香雪兰被往生剑划的满身伤痕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香雪兰渐渐败下阵来,心有余而力不足,万枯使出了一招“乱花渐欲迷人眼”瞬间香雪兰眼前出现了无数个对她挥剑相向的万枯,正值混乱之际,万枯双手握剑一跃而起自上而下直朝香雪兰头顶插去,半路中间却被一股力量拦截,万枯整个人头朝下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震得不得不向后一个反转才站稳,看清来人竟又是上善,再看香雪兰早已不见身影。      ☆、花妖3   离杀死她就差一步,却被人生生阻拦,万枯没好气地对来人质问道:“你是来添乱的么?”   “刚才我若是不拦着你是不是要杀了她?”   万枯头转向一边深呼一口气没说话。   上善继续说道:“你忘了你自己什么身份吗?你以为神就可以为所欲为?”   “印记,不死不消。”   “什么?”   “婴离身上那枚印记,香雪兰不死便不会消失。”   上善有些无奈道:“只要碰上婴离的事你就会失去理智变得不像你……不对,是太像你了。”   “等我把她带回去,自会定他的罪,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万枯瞥了他一眼,“可是她现在却因为你逃走了。”   “无妨,我们已经找到了她的弱点不是么?其实我多少有些替她感到惋惜,本可以飞升成仙的却落至如此地步。哎,终归是栽在一个“情”字上了。”   万枯反击道:“能说出替人感到惋惜这种话的才是真的不像你。”   上善也不在意,说道:“她既然都躲了这么多年了,若是一直这样躲下去放下前尘往事,勤加修炼命运或许会有转变。”   万枯微微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空,“对于真正爱的人是永远都放不下的。”   “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火鹤的原身早已不在,仅剩下一颗内丹竟然能被她催动,可是人要复活就需要有灵魂,难道……”   “不可能!”还没等上善说完,万枯就打断了他,“当年是我亲手打散了他的魂魄。”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若真如那花妖所说火鹤苏醒,复活,那么他侵占的就只能是……婴离的灵魂。”   看到万枯的身形明显地一僵,上善连忙宽慰道:“你先别太担心,我们早一点抓住香雪兰,也许这些猜测就都不会发生。”   万枯一记眼刀飞过,“刚才到底是因为谁才让她逃跑的?”   说罢,万枯抬腿就要离开,上善连忙拦住他,问道:“你去做什么?”   “抓人。”   “先别急,为了万无一失我们还需计划周详一些。只是你先答应我控制住你自己。”   “你怎么越来越啰嗦。”   “……”   “走吧,先回虔灵山,有什么事路上说。”   婴离正支在石桌上打盹,听见动静瞬间醒了过来,然后一脸疑问地打量着和万枯一起回来的上善。   婴离只觉得这人眼熟像是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师父,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嗯,遇到了一些比较棘手的事情。反正我在这你也是总躲着我,不如我直接出去。”   “不是……我只是不想你再因为我受伤……”   “咳咳!”站在一旁的上善适时地咳嗽打断了这段充满酸味的对话。   接着对万枯开口说道:“我们还是来商量商量正事吧。”   “婴离你先出去。”   婴离一头雾水正要出去被上善拦住,“不用回避他,反正这件事也跟他有关系不是么?”   婴离问道:“什么事?”   上善直言:“火鹤的事。”   婴离瞬间面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于是三人围桌而坐,上善先开口道:“思前想后,我还是觉得刚才在路上说的那个方法可行……”   “绝对不行!”万枯否定道。   婴离问了一句:“什么方法?”   上善看向婴离,“我问你,你想不想摆脱火鹤?”   “当然想。”   “如果这件是需要你去完成呢?”   “我愿意。”   万枯再次阻止道:“不行,那太危险了。”   婴离像是没听到万枯的反对一样继续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火鹤的母亲是一个花妖名叫香雪兰这你应该知道吧。”   婴离看了万枯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上善继续说道:“你之前那些狂魔之症都是香雪兰在幕后的催动,所以现在只要抓住香雪兰,就能彻底扼杀火鹤的苏醒。可是香雪兰那花妖今日和我们碰上了,怕是不会再轻易露面了,所以……需要你扮作火鹤的样子去做一个引子,把她引出来。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和你师……就交给我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婴离看着万枯说道:“这不危险的,师父。”   万枯道:“你不知道那花妖念子心切,若一旦发现你是假扮他儿子怕是会失控的。”   “保护自己的能力我还是有的,师父我都一千多岁了你忘了么?你真把我当作一条什么都不会的傻蛇了?况且不是还有师父你么?”   “可是……”   “师父,我真的不想在被他折磨了。”   终究万枯还是妥协了。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在虔灵山之外的一个幽深静谧,月光斑驳的树林里,出现一个少年身影,此人身穿猩红衣袍,尤其在月光的照射下更显华贵,头发随意的束于脑后,负手而立。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见周围有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由远及近,仔细看去是无数根花藤从四面八方朝少年伸去,自脚下慢慢缠上少年,少年一动未动,忽而又有女声传来,“火鹤,是你么?”   声音回荡在静谧的树林里显得更加骇人。   少年依旧岿然不动,随后香雪兰现身直朝“火鹤”身上扑过去,在即将触及到少年身体之时,一道白光骤现,化为一道光圈将香雪兰困住,再抽身不得。   香雪兰反应过来中计时,却已为时已晚,任她拼命挣扎也都无济于事。其实她在感知到火鹤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只为那一丝丝的侥幸,只期盼能够见他儿子一眼,撇开其他不谈,她也就是个痛失爱子的母亲,只是‘孽’终究还是要还的。   香雪兰已经被控制,万枯着实松了一口气,冲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婴离有没有事。   “我没事,师父。”   婴离转过身那一刹那却正好和香雪兰四目相对,香雪兰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在看清他的脸之后突然笑了出来,放声大笑。   “万枯,你现在装什么装,你这般护着他,迟早有一天他定会想要亲手杀了你。”   眼看万枯手里的剑就要按捺不住了,上善连忙隔开二人,对香雪兰呵斥道:“妖孽,莫在挣扎,跟我回天庭受死。”   “呵……我这一生如大梦一场,从未能如花一般绚烂盛开,最后却如花一般残破衰败。”   “当我决定生下火鹤的时候我就想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这么多年来我之所以还苟活在这世上也都是为了他。不过今日看来我是命不久矣,不过我不怕,即使是灰飞烟灭我也不怕,因为……火鹤,已经醒了哈哈哈哈哈……万枯,你的梦也会醒的。”   香雪兰被上善带走,她那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树林里,久久环绕不消。   婴离觉得事情到这已经算是有个了结了可是却看见万枯依旧僵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婴离试探性地问道:“师父,你因为她的话生气了?其实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什么报应不报应的都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罢了……”   “我不怕报应,什么刀山火海也好,万箭穿心也罢,就算是让我魂飞魄散我都不怕,只是……”   “我怕。”   万枯现在满脑子都是她那句火鹤已经醒了,火鹤已经醒了,火鹤已经醒了……一字一句,回荡在他耳边挑衅着他的神经。听见婴离说这句话,便猛然回过了神来,“什么?”   婴离解释道:“师父不是说刀山火海魂飞魄散都不怕的么,可是我怕。”   “为什么……”   “因为……因为师父不是总说我痴傻么,学艺不精,以后还得靠师父保护,所以师父,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万枯张了张嘴却又把嘴边的话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   只说了句,“走吧,我们回去了。”   “嗯,师父这衣服穿着实在是太不舒服了。”   “哎你,婴离你先别……你倒是等回去了再脱啊!!”   ……   婴离,我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看见你有一丝丝的痛苦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祸起   七天之后,婴离身上的印记已经消失不见,半点痕迹也未留下。万枯却仍旧没有放下心,他不知道这件事到此为止算不算是一个彻底的了结,他总会想起那天夜里跪在地上的香雪兰看着他的那副满是嘲讽的眼神,那么自己当时脸上又是何神情,心虚?恼怒?还是害怕?   好在婴离现在看起来一切正常,其实对于现在的万枯来说生命中再不生变数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期待。一成不变也好,碌碌无为也罢,看见今天的样子也就是看见了千年万年以后的样子,这对他来说其实才是是最好不过的了。他不怕别人说他辜负了时间,荒废了岁月,他只想和婴离过平静安定的生活直到生命的尽头。   冗长的岁月也好,短暂的生命也罢,只要和爱的人在一起就不算蹉跎。   一大清早婴离说要出去透透气,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万枯正背对着他坐在桌前饮茶,知道是婴离连头都没回,只缓缓说道:“回来啦。”   “嗯。”   走到万枯身边之时,婴离忽然伸手抓住了万枯贴身带着的往生剑柄,然而任他怎么用力那剑就是纹丝不动,牢牢地插在剑鞘里。   万枯看着还在使力的婴离,轻笑道:“放弃吧,这把剑认主你是拿不出来的。”   “这剑对你很重要么?我见你日日都带在身边。”   万枯想了想,“也不算是……只是用惯了。”   “那这把剑很厉害?”   “能破风,能裂天,能劈地而已。”   “……”   婴离随即也坐了到了万枯对面。   万枯问道:“怎么今天对它这么感兴趣了?”   “……闲来无事随便问问而已。我们来比试比试吧,我觉得最近我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   “是么……”   话音刚落万枯便把手里的茶杯朝婴离挥去,婴离灵敏的避开后就要去捉万枯的手,万枯躲开反手要去控制婴离,婴离反应也够敏捷,一时之间两手相互纠缠,眼花缭乱。从手到脚再到全身,因为婴离没有武器,二人便赤手空拳相互试探,相互攻防,点到为止。   万枯被婴离逼到角落,双手撑在他的身侧,万枯一时动弹不得,叹息道:“婴离你赢了,功夫较之前确实长进了许多。”   婴离一只手突然移到万枯的脖颈处,手心轻轻贴上万枯那雪白的肌肤,不知是在揉捏还是抚摸,他感受到在肌肤相碰触的那一瞬间万枯身体发出的细微的颤栗。接着,婴离慢慢向前靠,二人的身体离的越来越近,婴离还在向前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婴离,你这是要做什么……”   婴离略微偏了头来到万枯的耳边,轻轻吐气般说道:“我从未想到过……杀你,竟这么容易,万枯。”   万枯……   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万枯瞳孔有过瞬间的放大,随即便一个利落的转身将“婴离”按在墙上,并且一只手牢牢锁住了他的喉咙,只是眨眼瞬间二人已然调换了位置。   万枯恶声问道:“你是谁?”   面前的人依旧面带微笑,却不回答他。   万枯掐着他喉咙的手还是用力,那人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越来越难过,越来越狰狞,呼吸也开始急促,只听他断断续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万枯,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他还在笑,死到临头他依然在笑。   万枯的手越来越用力,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万枯此时恨不得拧断这人的脖子,那人也笑的狰狞可怖,“你想杀我?来啊,用来啊,掐我的脖子啊。”   最后关头,面前的人嘴里突然蹦出一句“师父”让万枯立时清醒了过来,连忙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几步。   “咳咳----咳咳咳-------师父……”   看着面前险些被自己亲手掐死的人双手捂着脖子不停地咳嗽,再看看自己的手,万枯自己也觉得混乱不已。   “师父你要杀我吗?”   “我……你没事吧……”   婴离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师父你要是再用力一点,我觉得我一定会死。”   万枯面色铁青,神情复杂最终只留下了一句“我出去一下。”就匆匆出去了。   婴离也想不明白,记得自己早晨的时候明明只是出去透透气,现在却被师父掐着脖子,万枯刚才那恶狠狠的表情,他从未见过,像是活生生要把自己吃了一样。   万枯在次走过白玉桥时,再一次震惊了桥前的守卫,如此“高频”的在天上看见万枯真是千年难遇的盛况啊。   毛毛这是第二次见这个人来了,前些天他刚来过一次,只是这次看起来脸比上次更黑了一些,不等他们“驱赶”自己,毛毛自动站起来出去了。   万枯上来第一句话就问道:“香雪兰死了?”   “嗯,赤火焚身。怎么了?”   “火鹤,还是醒了。”   上善皱了皱眉,“这或许就是他的命数。”   “少来你们神仙的那一套!”   “你今天来得正好,我有要事跟你说。”   万枯目光凌冽问道:“什么事?”   “当年,婴离的元神冲破乾坤瓶之后,变得更加虚弱不堪残缺不全,少了的一魂一魄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可还记得?”   “记得。”   “也正是因为少了那一魂一魄,婴离虽然身体无大碍却缺失了以前所有的记忆。可是就在前些天,我偶然间在一线天里……发现了当年你没找到的魂魄,才知道它并没有跟着婴离的元神一起逃出天庭,而是被遗落在了一线天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   万枯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试图让自己平静,过了好一阵子他才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道:“所以呢?”   “我随时可以将它还给你。至于你,要不要……”   万枯几乎没有考虑直接脱口而出,“我不要。”   上善心里明白,没有逼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好吧,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定,你放心,那一魂一魄我会替你好好保管的。”   回到虔灵山的万枯夜不成眠,他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也背负了太多不愿提起的过往。   他坐起来,看着婴离的睡颜,久久不愿移开眼睛,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婴离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顿了一顿,终究还是附上了他的脸。不敢太用力生怕吵醒了他。婴离倒是没有被他闹醒,只是皱起了眉头,看起来睡得有些不□□稳,万枯知道他定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也许,是梦到了自己吧。   就这样看着,望着,直到清晨的曙光降临,万枯才发现自己竟就这样看着婴离出了一夜的神。   他缓步来到洞外,天地一片洁白,难怪觉得今日清晨比平时要更冷些,原是昨夜下了雪的缘故,地上薄薄一层积雪在晨光的照射下也泛着光,然后一点点消融,石头上最后一点积雪终究还是没有争过太阳的炽热,万枯眼看着它土崩瓦解,只留下一片水印,最终连那点印记也消失殆尽了。   止华宫里,上善神君一人坐于院中,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翠绿酒壶和一个酒盏,他拿起酒壶,将酒倒进酒盏,然后一饮而尽。他身着青衫手执翠绿酒盏倒也不失为一幅美画卷。   毛毛从他身后走来,问道:“神君今日怎么喝起酒来了?”   “是为……一个旧友,我想他今日也是想喝些酒的吧。”   “是昨天来的那位?”   上善刚要回答时,恰巧有天差来禀报说天尊叫他去一趟三清殿。还未尽兴的上善不得不放下酒壶,临走时对毛毛说道:“这阵子我知道你憋闷坏了,难得今日天好,你想去哪便去吧,只是莫要贪玩忘了时辰和回来的路。”   毛毛也确实好些日子没有离开过天庭了,就连止华宫的门也很少迈出去。以至于他再次回到虔灵山的时候竟找不到他那些花草朋友了,毛毛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但是并没有久到连路都记不得的地步,他毕竟在这里生长了七百年。毛毛凭着记忆在一块地方来回打转,突然间一个十分厚重的声音传来:“别找啦,他们都不在了。”   毛毛回身看到一棵老树,便问道:“是你在说话吗?你说他们都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那树晃了晃它的枝叶,回答道:“昨夜起了大风,又降了雪,平日里他们吵吵闹闹烦得很,可今日直到日出都安安静静的,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是被昨夜的风雪给带走了。”   毛毛呆愣了许久之后,只说了句“哦,知道了。”   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都是意料之中的,他早就知道,他们每多活一天就是运气。可是毛毛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有些难过,他独自沿着山路走啊走,终于找到一处没有东西遮挡视线的空地,坐下来望着远方,远方山间有雾,白茫茫一片。现在他才真切的感受到原来这座山可以这么大。   不知坐了多久,毛毛觉得有些累,他往后一仰本想躺下,谁知身子刚刚碰到地面就听见一声有气无力地惊呼,“哎呦喂!你压着我啦!”   毛毛连忙坐起身回头朝身下看去,看见一株有些萎靡地鬼针草,他转过身来面向它说道:“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哎没事没事,我这样子反正也活不久了。”   毛毛不解,“怎么会这样?”   “本来我旁边还长着一株花,我叫它小红。我们本来说好以后要一起飞升成仙,可是就在前一阵子它被大风给吹走了,连句话也没来得及留下。后来路过的蒲公英给我捎信说小红在空中就被吹散了,一片一片的花瓣落在地上最终被踩进了土里。”   “这听起来确实让人难过,只是小红跟你的死活有什么关系?虽然经历了那场大风你却依然活着不值得庆幸吗?”   “小红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喜欢的花,他不在了我自己也是活不下去的,你明白吗?”   毛毛慢腾腾地摇了摇头,问道:“什么是喜欢?”   鬼针草沉默了一阵后,缓缓说道:“喜欢就是看见他就高兴,看不见他就不高兴;他难过时你比他还难过,他高兴时你比他更高兴,为了他做什么事你都心甘情愿,大概这就是喜欢吧。反正我对小红就是如此。”   不知为什么在听鬼针草说这番话的时候,毛毛脑海里一点点浮现的都是上善的脸。   毛毛沉默了许久,才自言自语道:“原来这就叫喜欢啊。”   鬼针草问道:“你可有喜欢的人?”   毛毛犹豫之后点了点头。   鬼针草接着又问道:“那他可喜欢你?”   “……我不知道,我没问过他。”眼看暮色将至,毛毛问道:“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鬼针草答道:“有……一百多年了吧。”   说罢毛毛伸手在鬼针草周围开始挖起土来,鬼针草不解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毛毛一边挖土一边解释道:“我一定会救你的,放心我把你连根挖起来不会死的。”   这草根扎得很深挖了很久才挖出来,毛毛小心地捧着他,把红丝带一甩,让它带着自己回了天庭。   回到止华宫,来到花田前寻了个空地,徒手挖了个坑,轻轻的把鬼针草放进去再填好土毛毛朝鬼针草说了几句话都没有得到应答,毛毛便不再打扰他,让他先好好休息。刚站起身还未来得及拍干净手上沾着的土,一抬头就看见上善急匆匆地回来了。   “神君神君,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毛毛话未说完,就看见一个天兵走来朝上善行了个礼道:“神君,都已准备完毕,随时听取神君调遣。”   原是此次天尊又派了任务给他,西边有恶妖祸世,难以降服,天尊命令上善和北斗武神一起带领数万天兵前去伏妖。   千万年前天庭里有位掌管天书库的文玉神君,以权谋私,经常透露修行机密给成仙心切的妖物教其躲避天劫再助其成仙然后再向他们收取好处。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他犯得乃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最终被天尊发现,将其处死。而跟在他身边的两个灵物,天尊念其跟错了主,心生怜悯,只将他们赶下界去并永世不得在踏入天庭一步。谁知他们不仅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千万年间与恶妖为伍,发展壮大,自成一族,势力不容小觑,几次三番挑衅天庭威严,声称要为文玉神君报仇,其示意图搅乱三界,统领人间。   “神君要走吗?”   “嗯,不知夏至前能否赶回来,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要好生看着家,万不可私自出门去,记住了?”   “记住了。”      ☆、祸起2   转眼上善离开已一月有余,期间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毛毛每日都不忘给鬼针草浇水,然后蹲在它面前说上一小会话,不知为何这次自上善离开以后毛毛每日都心神不宁,也不知在慌些什么,幸好鬼针草自从被带上天庭已经日渐茁壮再不是当时枯萎的模样,才让毛毛感到些安慰。   鬼针草看着毛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你有心事?”   “也不是,只是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心里总是没来由的一阵阵发慌。”   “你可是在担心他?”   “担心他?他可是战无不胜,连九头鸟都可以收服的上善神君,担心他那不是在侮辱他么。”   说完转身回屋翻出了那本奇厚无比的“万物记”,随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随意翻看,翻着翻着突然想到了以前最烦的就是上善逼他看这本书,现在竟自己主动拿来看,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若是上善看见这一幕说不准还要夸奖他一番。   正出神,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摇晃,毛毛还来不及反应那晃动便转瞬即逝,紧接着天色也迅速地昏暗了下来,放眼望去整个天庭此时都笼罩在混沌之中,令人毛骨悚然。这幅光景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光又自西边开始慢慢地重新笼罩天地,黑暗随之消散。   西方战场,只见上善甩了甩衣袖,正了正衣襟,仍旧是仙风道骨一神君,若不是亲眼看着任谁都不想信他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水深火热,地动山摇,毁天灭地的大战。   “走吧。”   一旁的北斗武神看了一眼上善说道:“主谋是死了,可还有不少忠于他们的余孽在猖狂。”   “都是一些散妖成不了气候,若不放心,北斗武神就留下来,我先回去向天尊复命。”   天庭中虽神君众多,却都各司其职,平日里打照面的机会其实并不多,而自从上次金玉盏事件之后,上善神君和北斗武神二人之间的关系就一直有些微妙,若不是因为此次战事,天尊命令二人共同作战,他们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   “莫不是之前金玉盏那件事还让上善神君对我怀恨在心?”   “北斗武神说笑了。”   “那为何如此急着回去,难不成是天庭那边有什么事?”   “没有,只是想起还有些私事等着我去处理。”   “既然如此着急那为何不用血绫?岂不是更快。”   上善神情有些略微的不自然道:“来的匆忙,忘带了。”   北斗武神愕然,“众所周知那血绫可是你的贴身之物,片刻不离身的,现下神君竟说忘了,这……”   上善别过脸,“……确实是忘了。”   北斗武神还想再说什么,上善又道:“那这里就有劳武神了。”   一转眼上善已经驾云远去了,只余一个飘逸的背影,北斗武神略带玩味地自言自语道:“呵,忘带了……我看,指不定啊是送给哪个心上了人了吧。”   “万物记”毛毛还是看不进去,刚翻了两页心思就开始游离,后来便干脆把书扔在一边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头,望着门外出神,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毛毛也不知正在想些什么,专注的很,以至于人都走到他跟前了才回过神来。   上善微微低头俯视着他问道:“这几日可有好好看家?”   “嗯,一步都不曾离开。”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可有什么事发生?”   “没有,一切安好。”   毛毛仔细打量着上善问道:“神君的衣服为何破了?”   上善顺着毛毛的目光朝自己摸去,肩膀处裂开了长长的一道,隐约看得到皮肉,上善自己倒是都没有注意到,“没什么,可能是不小心扯破了而已……”   “噗——”   上善话音未落,一口鲜血便从嘴里喷涌而出,还未站起身的毛毛身上脸上也被溅了不少的血迹,星星点点,鲜红醒目。上善一手捂着胸口,双腿发软差一点就站不稳整个人向前栽去,亏了毛毛眼疾手快即使扶住了他。   “神君你……”   上善此时脸色煞白,仍强忍着痛苦指了指里面说道:“……先扶我进去。”   毛毛好不容易把上善搀扶到榻上,从进门处到这里也就几步之遥,现下却感觉如长征般艰难,往日的上善神君脚下生风,如今却犹如脚上戴了千斤重的枷锁,毛毛心中那高高在上,无坚不摧的上善神君原来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模样……   看着眼前越来越虚弱不堪的神君,毛毛的身体也止不住的发抖,“我……我这就去找白衣圣手!”   说罢毛毛便飞奔出了止华宫,上善此时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连断断续续地呼吸都使他疲惫不堪。   以前,毛毛也听说过白衣圣手这位神,只是毛毛一直觉得白衣圣手是个摆设一般的存在,在毛毛心中神仙都是无坚不摧几乎不会受伤,就算受了伤也都能自己医治,如今毛毛才明白自己错了,再厉害的神也有受伤需要医治的时候。   毛毛气喘吁吁来到白医圣手的宫门口时,却被仙奴告知白衣圣手不在宫中,经过一番询问得知白衣圣手也许在药堂,简单问了去路之后一刻不敢多呆向药堂奔去,经过了七拐八拐的小路终于来到药堂时,毛毛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完全了。   药堂身处隐蔽之处,鲜少有人来,聚精会神调药的白衣圣手被毛毛扰乱了心神,有些不快,毛毛一脚刚踏进药堂,就听见白衣圣手冷冰冰道:“小心别碰倒了我的药。”   毛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眼前的药堂除了满是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药罐子之外什么都没有。毛毛一边留神着周围的罐子一边小心翼翼的朝里走,有些急切道:“白衣圣手,我有急事找你,你在哪啊?”   “别往里走了,我就在你面前。”   毛毛停下脚步,眼前却仍是满满堆砌如墙壁的药罐子,突然一个药罐子被人从对面撤走,露出一小块空隙,毛毛顺着空朝对面看去,突然出现的一张脸吓得毛毛连连后退,差点打翻了身后的药罐子。   “你是谁?找我何事?”   毛毛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毛毛……”话没说完就听见对面白衣圣手自言自语道:“毛毛……”然后依旧不紧不慢问道:“你家主子是谁?”   “上善神君。”   “哦,你是止华宫的人。”   “白衣圣手,上善神君受伤了,请你快去看看他吧……”话音未落就听白衣圣手一改刚才的悠然,高声惊讶道:“你说什么?上善神君,受伤了?!”   也不知白衣圣手是从哪个缝里钻出来的,一瞬间就出现在了毛毛面前,只是白衣圣手并未身穿白衣,而是一袭鹅黄长袍,倒是一头长发如银丝,不过刚才听声音毛毛没想到这白衣圣手年纪竟如此大了。   白衣圣手问道:“他怎么受的伤,伤情如何,你先简单告诉我。”   “神君前些日子和北斗武神一同去西方平战乱,今日一回来就吐了好大一口血,现在正躺在榻上虚弱不堪。”   白衣圣手听后眉头紧皱,看着毛毛身上斑斑血迹仍有不解继续问道:“他身上可有伤?”   “衣服上有一道口子却并未见血。”   白衣圣手仍是一脸沉重之色,对毛毛说道:“头前带路。”   刚走出没几步,白衣圣手突然停下脚步,“等等,我带上个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很快,毛毛见白衣圣手拿着一个小罐子出来了,“行了,快走吧。”   毛毛在前面大步流星,也不敢快跑生怕白衣圣手跟不上。谁知白衣圣手在后面说道:“你刚才也是用脚跑来的?”   毛毛回头道:“嗯,我不会驾云。”   白衣圣手不由得一阵叹息道:“站过来。”   毛毛闻言来到白衣圣手身边,随着白衣圣手的骑云升起,毛毛一边指路两人一起朝止华宫方向赶去。   到了止华宫白衣圣手径直走到屋内,看着榻上躺着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哪里还是往日的上善神君,分明是个将死之躯。   白衣圣手探了脉搏,惊讶于他内伤竟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立刻施了法术,稳住了上善的气息,封住了他的血脉,然后拿出他出门时带来的药罐子,捏开上善的嘴强行灌了进去。毛毛看着不免有些担心道:“这是什么?”   白衣圣手并没有抬头看毛毛,低着头一边把药罐子盖上,一边说道:“这是我陈酿了千年的浣神露,上好的药液。”   毛毛不解,“听说过千年陈酿的酒,千年陈酿的药倒是头一次听说。”   “你当然不懂……那是什么?”白衣圣手一抬头便看见毛毛怀里露出的一截红色的东西。   毛毛顺着白衣圣手的目光朝自己胸前看去,原是那条红丝带露了出来,便解释道:“这是上善神君给我的一条丝带,可以给我领路还可以……”   不由分说,白衣圣手已经一把抓住了那“丝带“的一端然后将它从毛毛怀里全数扯了出来,“你既是止华宫的人竟不认识这血绫?”      ☆、血绫   毛毛不解,问道:“……什么血绫?”   “血绫,也就是一条用鲜血浸染的白绫。自古以来多少条人命死于白绫之上,因沾染了太多的邪恶与怨恨,上面附着了太多不得安息的魂魄,一时之间竟成了足以毁天灭地的邪物,就连天尊一时都无法镇住它,是上善神君用自己的献血将它浸染,才将他的邪气彻底镇压,也只有上善神君的血才能做到。在那之后上善带着那条血绫在日月长河前立下了为万物而生,为万物而死,永生永世只为世间苍生的誓言。从此血绫便为上善所用,成为上善神君的贴身法器,世间再无白绫。”   毛毛看着白衣圣手手中握着的‘红丝带’不可置信道:“这血绫……”   “没错,这血绫就是我手上这条你口里称为红丝带的东西。”   毛毛不禁感叹道:“怎么会这样……”   白衣圣手语气缓和下来说道:“也难怪你不知道,毕竟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除了当年所见之人,也就只有万物记里才有些许记载了。”   “万物记?”   “怎么,你看过?那你为何对我刚才所说的这些事一无所知?”   毛毛十分内疚惭愧道:“上善神君曾经让我看过那本书,可是因为那书奇厚无比,我从未认真看过一页……”   白衣圣手长叹一口气,将那血绫扔还给毛毛,“也罢。不过这血绫他既给了你,你便收着吧。”   而后屏息深思了一阵,问道:“你年岁多少?”   毛毛一愣不知为何话题突然间转到此处却还是如实回答了,“自从跟着上善神君来了天庭便不再像从前般数着日子过了,不过八百岁应该也有了。”   白衣圣手点点头,又问道:“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毛毛想了想:“今日,今日是夏至”   “这就对了。想必是遭到了血绫的反噬。”   毛毛不解,“什么意思?”   白衣圣手将那瓶浣神露递给毛毛,嘱咐道:“先别问这么多了,这瓶浣神露方才我已经喂他喝下半瓶,剩下的这半瓶从现在开始你每过两个时辰便在他额间点上一滴,万不可间断。我先回去研究医治之法,七日之内我必会回来,但愿一切都来得及。”   “若是七日没有想出法子呢?”   “七日时限一过,神形俱灭。”   临走之时还不忘又嘱咐毛毛,“此事切记不可声张。”   毛毛送走白衣圣手,便又回到上善的榻前守着了。依言每过两个时辰将那浣神露滴一滴在上善的额间,不曾间断不敢有一丝懈怠。一连已经过去三天,期间毛毛不曾合过一次眼,滴水未进。嘴唇干裂,毛发眼见着比以前干枯了不少,毫无光泽可言活像一把稻草。   随着时间的流逝,浣神露的瓶子越来越轻,上善却并未有丝毫好转,第四天时在点过一次浣神露之后毛毛终于按捺不住去找了白衣圣手。   毛毛站在药堂门口唤了白衣圣手几声,却并未得到回应,毛毛便抬腿迈进药堂里,依旧小心翼翼的向里边走边寻着,毛毛走了好久绕过了门口那片毫无秩序可言地药罐子,才发现这药堂竟如此之大,在那杂乱无章的药柜子后面还别有一番天地。   只见满地的纸张散落得到处都是,毛毛避无可避地踏着这一地的纸继续往里走去,到处张望却依旧不见白衣圣手的身影,只瞥到不远处的桌子上还放着一张纸,被窗外的微风吹得几乎要飞起,毛毛不由得走近,想压住那张纸却在看清纸上的内容后身形一震。   这时只听背后有人喝道:“你在做什么?”   随后那人走近他一把将他手里的纸夺了去,“为何私自闯入我这里又为何私自动我的东西?”   毛毛不答话,只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不是可以救神君的法子?”   “不是。”   “那你为何不让我看?”   “你又不懂医术。”   “是,我不懂医术。但我知道今日已经是第四天了,浣神露也已经快用完了。”   白衣圣手顿了顿,道:“……我会想出办法的。”   毛毛蹲下,拿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纸上写的是一种医术,却有一部分被圈了起来并且打了个大大的叉。毛毛一张一张的看过去,张张都是如此。只有方才桌上那张纸干干净净无半点勾画。   “你说你会想出办法的,可你想了这么多办法却没有一个可行的不是么?现在既然有了能救他的方法你又为何不肯用呢?”   “想必刚才你也都看清楚了,这塑魂之法须有万人之魂来使其重塑,手段残忍不说,人死之后魂魄归地府所管,自有它的去处,即使是神仙也不可越界。你以为这魂魄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吗?”   毛毛低头不语。   白衣圣手叹息一声道:“你先回去吧,别误了时辰。”   毛毛没有在说什么就离开了药堂,只是他并未回止华宫而是直接去了一线天。   一线天本设下重重机关层层迷障,可是毛毛进入这里时却一路畅通无阻,许是怀里的的血绫起了作用,很快便看到了悬在一线天之上的乾坤瓶。   毛毛拿出血绫用力一挥便将那乾坤瓶牢牢缠住一把拖到了自己跟前,毛毛接住乾坤瓶将其藏入袖中,便转身回了止华宫。   上善依旧沉睡不醒,毛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拿过浣神露倒出一滴,轻轻点在上善的额间,每点一次毛毛都期望着上善可以醒过来,可是每一次毛毛都会失望。   毛毛将那浣神露的瓶子盖好,跪在榻前轻轻地拢了拢上善脸上沾着的碎发,自言自语道:“神君你别怕,毛毛会救你的。”   毛毛依旧守在上善身边,只是手里多了个乾坤瓶。毛毛手里握着那瓶子摆弄来摆弄去,转了又转,白天白衣圣手的话还在他脑海里回荡:人死之后魂魄归地府所管,自有它的去处,即使是神仙也不可越界。   毛毛深知自己资历尚浅,明目张胆去地府抢魂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百思不得其解后,便想出去透透气,一个人爬到了屋顶之上,只见他双手托腮坐在屋顶上一肚子心事全写在了脸上,突然远处而来的几束光晃了他的眼,毛毛连忙用手遮住慢慢站起身来,看清那光的来源正是在天庭中央矗立的五根琉璃珠,正散发着七彩华光熠熠生辉。从前不曾来过这里却不曾想竟然还能看见如此之美景。只可惜景色虽美,人却无赏景之意。   忽然之间毛毛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双眼死死地望着那撑天琉璃柱,摸了摸怀里的血绫,自言自语道:“既然不能明抢,那我就先下手为强。”   第五日,毛毛照例给上善滴过浣神露之后,带着乾坤瓶出了止华宫。临走之前对上善神君说道:“神君你放心,两个时辰之内我一定会回来的。”   毛毛避开大路,一路夺一路走好不容易来到撑天琉璃柱下,却在几步之遥时被突然出现的天兵阻挡。   “来者何人,擅闯此处。”   “你又是谁?为何拦我?”   天兵威严答道:“我乃天庭护卫兵,在此奉命看守此地。”   “我来过这里数次,为何从前不见你拦我?”   “从前你并无恶意,如今你满身杀气。”   “若我说我要硬闯呢?”   “擅动撑天柱者,死。”   “死算什么,我今天非动不可!”   说完毛毛大力挥出血绫与那天兵打作一团,奈何天兵源源不断,一波接着一波得来,放眼望去估摸着共有百人有余。打走一批又来一批新的,总也打不完,若不开杀戒,即使不死于天兵之手也拖得你最后力竭而死。   毛毛自身修为定是打不过,只靠着血绫与其厮杀,许是上善亲自将这血绫送给毛毛的原因,血绫在毛毛手里乖巧无比且威力无穷。在此之前,毛毛除了让血绫带他回家之外没有过任何其他的用途,今日却真正见识到了这血绫的威力。   那血绫大小长可,任意变换,柔软可似丝绸,锋利可如刀剑。用力一挥可将人拦腰斩断,轻轻一卷便能使那天兵的项上人头落地,血溅千里。   不出一个时辰便已浮尸满地,血流成河。却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天兵冒出来,就算血绫再厉害毛毛体力也快支撑不住了,他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如今时间剩下的不多了,再不动手若是引来了其他的人就更没有机会了。   “拦我者,死!”   只见毛毛使出浑身力气将那血绫绕着自己周身一圈挥出,围着他的重重天兵顿时血溅当场,纷纷倒下,死无全尸。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此时寻了个空子,毛毛迅速将那血绫甩出,牢牢缠上一根柱子,用力一扯,只见那柱子便开始慢慢倾斜。此时毛毛已经收回血绫,却不想那柱子像是不受控制般,倾斜的越来越厉害,直至最后在毛毛面前轰然倒塌。   顿时,毛毛深知自己是闯了大货。   时间却也容不得他害怕,眼下这些机械的天兵只知道守不知道追,于是毛毛转身迅速逃离了此处。   在血绫的引路之下毛毛来到了天边处,拿出乾坤瓶,“如今只好比谁的速度快了。”   只见他轻轻的打开了乾坤瓶的瞬间,便立即有一束光自瓶内飘出,那光似烟似雾,围着毛毛转了两圈后离开,而后就消失不见了。毛毛正疑惑那是什么,却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便看见有三三两两的魂魄自下界飘摇而至,晃晃悠悠像是失了心智的人般朝那乾坤瓶飘去,最后被吸进瓶内,接下来越来越多的魂魄蜂拥而至,皆被这瓶子吸进来,若用心细听还隐约能听见他们还未来得及传出便被吞没的呼喊声挣扎声,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毛毛便收起了乾坤瓶,回止华宫去。   一万只魂魄怎么也够了……      ☆、缘断   毛毛回到止华宫的时候,已经快要筋疲力尽,虚弱不堪了。   他计算着时辰,生怕误了给上善滴浣神露,幸好他在两个时辰内赶回来了。毛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上善榻前,看着上善依旧平和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他拿过浣神露,照例在上善额间滴上一滴后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便又去找了白衣圣手。   此事的白衣圣手正埋头在一堆医术里,突然一个小瓶进入了他的视线,他抬起头便看见虚汗直冒,双唇惨白毫无血色的毛毛站在他面前,手里托着乾坤瓶道:“一万只魂魄。”   “你怎么了?”   “我没事,一万只魂魄我凑到了,你快去救神君。”   白衣圣手接过乾坤瓶,隐隐觉得不安道:“你这魂魄是如何得来的?”   “还请白衣圣手不要多问了吧。”   “你不说清楚,我便不能去。”白衣圣手将那乾坤瓶又塞回了毛毛手里。   毛毛跪下,“一切罪责,毛毛愿一人承担,只求上善神君能醒过来。”   “你现在不告诉我没关系,若是上善神君醒了,问起来,到那时你要如何回答他?”   “到时候我随便编一套谎话也就骗过他了。”   “你……”   三清殿内天尊与众神仙正商议某事,殿内置于最高处的定神珠却忽然自行滚落了下来,一时间气氛凝重,众神仙皆大惊失色,望着那滚落的定神珠面面相觑。再看天尊此时也是面色凝重眉头紧锁,还未开口便又忽觉天旋地转,整个三清殿都处在剧烈的晃动之中。   天尊施法欲将那珠子归于原位,却不想那珠子却不被他所支配,只浮在空中却谁也撼动不得,任天尊法力深厚却也无济于事,更甚的是那珠子在这时候竟突然发出了层层可怖的光,像是与天尊在空中对峙了起来。   下面也不知是谁说了句:“这是天灾啊,天灾!”   天尊一边与那珠子胶着一边向众神开口问道:“戍江呢?”   下面一众神仙相互左看右看一通后,有神疑惑道:“戍江大将军刚才还在这呢,现在怎么不见踪影了?”   天尊又问道:“谁知道戍江去哪了?”   有神答道:“回天尊,臣刚才看见戍江大将军在定神珠落下的时候就一溜烟跑走了,想必是到天边查看情况去了。”   天尊点点头,以示了解,与那定神珠的“对峙”却仍旧丝毫不敢松懈。   殿中所立神仙想帮助天尊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叹声连连。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这危急时刻,只听外面传来阵阵通报声。   报——。   “什么事?”   “回禀天尊,下界西南处突发涝灾,百余城池,千余村落遭殃,死伤之人数以万计!”   报——。   “怎么了?”   “启禀天尊,下界东北方骤降大雪,雪深可达四五尺,如今雪水成冰,俨然已成了一座冰城,其寒其冷已非常人所能忍受,冻死饿死之人不计其数。”   报——。   “说!”   “回禀天尊,日月长河几日前河面出现异动,现如今翻闹不止,原因不明。”   报——   报——   ……   噩耗连连传来,一时之间天庭众神仙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团乱,忍不住窃窃私语。   “下界如今乃是太平盛世,怎会突降天灾?”   “没有天尊的旨意,谁敢私自降灾。”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戍边大将军回来了。他略低着头,大步走到三清殿内,扑通一声跪下,道:“天尊,臣有罪,恳请陛下降罚。”   天尊问道:“你有什么罪?”   戍边大将军答道:“撑天柱……倾斜了。”   听闻此言,大殿内中神仙皆是瞠目结舌,无一不震惊,讶异。   天尊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反倒没有表现的太吃惊,只厉声道:“撑天琉璃柱能撑天地之正气,固天地之平衡,你乃天庭第一大将军,奉命驻守天边安危,守护撑天柱是你职责所在,如今竟发生这样的事,确是你失职。”   戍江大将军的头又低下几分道:“臣愿接受一切责罚。”   “好了,先别急着领罚,此次之事究竟是谁所为?”   “臣已查明,此事是由是止华宫的人所为。”   “止华宫?”   “正是,上身神君身边有一株灵草,名叫毛毛。就是他用血绫才拉动了撑天琉璃柱。”   一时周围议论声四起:“毛毛?不就是那个狗尾草么?”   “是啊,听说是上善神君从下界给带上来的。”   “还有啊,血绫该是上善神君的贴身法器,怎么会在他手里?”   “哎,谁知道啊,如今闯下这等祸事。”   “我早就看他呀,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   天尊收起法术,不在与那定神珠斗法,命令道:“立即捉拿毛毛!”   “是!”   毛毛与白衣圣手正准备离开药堂前往止华宫时,天兵抵达药堂,将毛毛抓至三清殿。天尊命令其他人员全部离开,此时诺大的三清殿内,除了天尊和他以外再无其他神仙。   “擅动撑天柱之人可是你啊?”   “是我。”   “你倒是敢承认。”   “所有的事都是毛毛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毛毛以为天尊定会对他大发雷霆将他碎尸万段,可是天尊只是无言俯视了他许久,才又转了话头,缓缓开口问道:“上善近日可好啊?”   毛毛不由得紧张起来,支支吾吾答道:“神君……很好。”   “大胆!”   毛毛被这声音吓得周身一颤。   天尊继续道:“你以为我真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这是哪?这是天庭!我问你,上善神君法力尽散,昏迷不醒,是也不是?”   毛毛半天不敢吱声。   “回答我。”   “……是。”   天尊继续问道:“你可知道上善神君是因为什么变成这般模样?”   “毛毛不知,上善神君一回来就吐血不止……”   “是因为你。”   毛毛话没说完就被天尊打断。   毛毛不解道:“我?”   “你修行多少年了?”   “刚刚满八百年。”   “你可知道,凡是修神修仙者,满八百年时便要受一次天劫。”   “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你的劫,上善早在那生死台上替你受过了。”   “什么……他为什么要……”   “为什么?若是以你的修为去应劫,你必死无疑。就是因为他替你受劫,违背了他当初立下的誓,才遭到了反噬,落得如今的样子。因为你,就是他的生死劫!”   毛毛一个不稳跌坐下来,双眼空洞。自言自语道:“生死劫,生死劫……”   “生死劫,不是你死,就是他亡,二者不可同生,却能同死。”   毛毛这时抬头看向天尊,道:“不要!不要同死,是不是我死了……他就能活?”   “是。况且你私自拉动撑天柱,使得下界灾难连连,枉死之人无数,你说,我怎能容你?”   毛毛苦笑,自言自语道:“若我早些知道,或许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来人!将此人拖出去,坠入无道崖。”   话音刚落,便立即有天兵进来,将毛毛向外托,毛毛拼命挣扎喊道:“天尊,临死前可否求天尊帮我带一句话给神君?”   “事已至此,什么话都不必再多说了,带走。”   毛毛最终还是没能将那句话问出口。   立在无道崖边上,看着下面滚滚浊气向上翻涌,真是骇人可怖,毛毛此时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只是放心不下还躺在榻上的神君,不知道自己死了他是否真的能醒过来,若是醒不过来,那谁来给他的额间滴上浣神露呢?   毛毛最后朝止华宫的方向用力看了一眼,只是连房檐都还没瞅见便被天兵一把推下了无道崖。   神君啊,神君,毛毛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曾……喜欢我?      ☆、梦醒   止华宫内,一双眼睛缓缓睁开,眼前景象从黑暗到模糊再到逐渐清晰,上善知道,这是自己的寝宫。   只是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像是睡了许久一样,身体也沉重不堪。随手便再床边摸到了什么东西,拿起一看是血绫。心中疑惑毛毛为何将这血绫随意丢在此处。   他坐起来巡视四周却没有看见毛毛的身影,便打开门到院子里去,却依然空无一人,正纳闷之际,突然一个人气喘吁吁地闯进了他这止华宫,上善一看,来人正是白衣圣手。   有些惊讶道:“白衣圣手怎么会有空到我这来了?”   “呃……你醒啦。”   上善微微皱眉,道:“嗯,醒了。怎么?”   “不怎么不怎么……”   “哎?你见着毛毛了么?就是时长跟在我身边的那株灵草。”   “哦……见着了见着了。我就是来帮他给神君带话的。他,他说他去玩了,晚些回来。还叫神君别记挂他。”   上善心里莫名的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好点点头,没有多问。   白衣圣手也没再多做停留,回去了。   只留上善一个人在院子里来回转悠,不知怎的总觉得自己身体乏力不堪,像是遭受过什么重创一样,却在这时突然听见一声叹息。   上善环视一圈也没发现这里除了他自己还有外人,难道是自己幻听了不成。这时,又有话传来:“神君,是我啊。”   “谁?”   “是我啊神君,我在您脚下呢。”   上善赶紧低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你是谁?”   “我是一株鬼针草,在这呢,这儿,哎对了。”   上善终于看见了脚下这一株不起眼的鬼针草,自己差一点就踩着他了。赶紧把脚挪开了一些,低头问道:“我记得我这里并没有什么鬼针草,你为何在这里?”   “我本是虔灵山上一株快死的鬼针草,多亏遇见了毛毛,是他把我带到这里,我才能活下来。”   “原来如此。你找我何事?”   “我这命是毛毛救得……如今我冒死也要向神君坦白一事,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事?”   “神君可还记得自己受伤之事?”   被他这么一问上善这才回想起来自己从生死台上下来回到止华宫吐血不止,而后就会昏睡过去,不醒人事了。若不是鬼针草提起,自己竟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记得,如何?”   “毛毛为了救神君,用血绫拉动了撑天柱,私自拿了乾坤瓶,如今已被被天尊打下了无道崖啊!”   上善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神君若不信大可去问白衣圣手,只是再晚些毛毛怕就要魂飞魄散了。”   上善立即去了药堂找到了白衣圣手,问道:“毛毛呢?”   “毛毛……到虔灵山去玩了。”   “说的可是实话?”   “不敢撒谎。”   “好,你若是撒谎我便拆了你这药堂!”   上善转身就要离开,被白衣圣手叫住:“神君要去哪?”   “三清殿。”   “神君留步!”   上善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白衣圣手,眼神里充满杀气与不善,别说他了,只怕是整个天庭也没有见过上善神君这般模样,可比妖魔鬼怪吓人的多。   “想必神君都知道了……神君也不必去三清殿了,因为这一切都是天尊的意思。”   “什么?”   “毛毛是你的生死劫,他必须死啊……”   “你闭嘴!”   上善一把辉开白衣圣手,直奔三清殿。   三清殿内,天尊背身而立,早已等候多时。   上善一进来连基本的行礼都忘了,直接就开口道:“天尊……”   话没说完,天尊便开口打断道:“我知道你为何事而来。”   天尊转过身来,继续道:“你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了吗?”   上善这才补了个礼,问道:“天尊,毛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我……”   “他已被我打入无道崖,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为什么……”   “为什么?就凭他敢擅动撑天柱,就凭他敢私自拿走乾坤瓶,就凭他是你的生死劫。一届天神,沦落至此,你还问我为什么?!你忘了你曾经发过的誓了麽?你忘了你曾带着血绫在日月长河前立下的誓言了麽?你忘了你是天地间的上善神君了麽?!”   为万物而生,为万物而死,永生永世只为世间苍生。   “……我没有忘,我不会忘。”   天尊笑问道:“你不会忘?你不会忘你当初为何把他带到天庭,你不会忘你为何去替他应劫?你不会忘你将你的贴身法器轻易地给他?”   “我之所以将他带上天庭是因为我见他仙缘深厚……”   “这话你骗骗自己也就罢了,如今还想用这话来唬我吗?”   “我……”   “上善啊上善,你当初那凡心一动就已经预示了今天的后果。你把他带上天庭来的那一天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恶果。再者,你是为这世间而生,为这世间而死的神,就冲他是你的生死劫这一点,他也不能留。”   一时之间二人皆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上善才自嘲地笑道:“呵,是我害了他。”   “你说什么?”   “我说,是我害了他。”   天尊冷声道:“如今生死劫已除,一切过往当断则断。”   “上善明白。”   “行了,你下去吧。”   “……是。”   上善离开三清殿后径直去了无道崖,站在崖边施法搜寻毛毛的踪迹,所幸时间不算太晚,毛毛还未沉到崖底,费了好大一番力,上善终于找到了毛毛,此时的毛毛已接近半透明,魂魄也残缺不全,身上还栓着粗粗的铁链,把铁链拆去,上善看到毛毛体内一处正发着微弱的光差点喜极而泣,幸好元神还在,幸好。   上善双手抱着毛毛的残魂,来到地府,欲将它偷偷送入轮回。但毕竟他是天神在地府多有不便,临近之时他叫醒毛毛,温声嘱咐道:“毛毛,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就是入轮回之处了,这次没有那‘丝带’给你带路了,你可不要走错啦。”   毛毛盯着上山的脸看了半天才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般点了点头,转身沿着上善刚才指的地方走去。没走几步便又返回来,说道:“我……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只有一句。”   “什么话?”   “你……”   “你……我……”   毛毛支支吾吾了许久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自己究竟要问些什么,眼看轮回之门就要关了,上善说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快去吧,轮回之门可不等你。”   毛毛回头看看那即将要关闭的门,又砖头看了看上善,似是挣扎了一番,最后只好作罢,头也不回地朝那轮回之门走去,再没有停下。   ……   虔灵山顶,梅花树下,白衣仙子,衣袂飘飘,双腿盘坐于石上,长琴置于腿上,抚琴之人面色平静,双目紧闭,指尖划过琴弦如行云流水,琴声婉转,撩人心弦。   他已经很久没有弹过琴了,上一次弹琴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一曲终了,万枯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一处出神,不知是陷入了琴声还是陷入了回忆,许是琴声太过动听又或是回忆太过深沉使万枯发了许久的呆,才慢慢把琴收了起来。   这时,一束柔光轻轻飘到他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又抓不住它。刚才抚琴时万枯便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干扰了他,只是那东西并无害人意万苦也就没有管他,想必就是这束光,只是这光从哪里来,难不成是循着琴声来的。   那光似是对万枯也没什么留恋,转了几圈之后就自行飘走了,万枯也就收了琴回洞去了。谁承想在洞口处又见那道光。那光在洞口处绕来绕去,然后一下子就窜了进去。   万枯下意识叫道:“不好!”   万枯冲进洞中就看见那光绕着整个山洞飘摇旋转,那光似烟似雾,在洞里漫无目的的飘了一阵子后就打着旋的来到了婴离身边。   “婴离小心!”   婴离被这突然的叫声吓了一跳,一转身便被一束光给围住了。   婴离动也不敢动,朝万枯问道:“师父,这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只是他一路跟着我到这,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东西现在围着婴离,万枯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束光像刚才在山顶一样围着婴离的身体饶了一圈又一圈后便突然绕到了婴离的头顶,只一瞬,眨眼间那光便从婴离头顶钻了进去看不见踪影了。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万枯根本来不及阻止。   只是看着婴离直直的倒下,任万枯如何的呼喊都无法醒来。   婴离双眼紧闭,面色狰狞痛苦,嘴里断断续续不停喊着:“不要……不要啊……”   “婴离。”   万枯一边呼喊他一边用法术帮他平稳气息,却依然丝毫无法排解婴离此时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   “我恨你,我是恨你的……我恨你!”   此时婴离突然整个人平稳了下来,没多久便睁缓缓开了双眼。   万枯赶紧凑过去,看着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询问道:“你醒了?”   婴离只觉得模模糊糊的视线中映入了一张脸,待他看清楚后心里不由得感叹:这真是一张美人脸,一双桃花眼里仿佛有钩子一般,使他心神颠倒。他不禁伸出手想去触摸这张脸,谁知指尖还未碰到,便突然有一阵尖锐的头痛传来,婴离下意识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那种痛苦让他觉得自己的头像是同时被很多人拉扯着,即将要裂开了。   “啊——”   婴离在疼痛的折磨下不停的翻滚,此时他脑海里闪过的是一幕幕他缠着一人叫师父的画面。   “师父……”   婴离也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随后脑海中画面里那人慢慢转过身来,那竟是,竟然是……万枯的脸。   婴离不禁出声喊道:“不,不!不要!”   紧接着画面闪过的竟全都是万枯的画面,冰冷的,无情的,温柔的,温暖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万枯的脸每出现一次,婴离的心脏都如刀绞般的疼痛多加一分。最终,画面里那人面带微笑,朝他一步一步走来,婴离竟被那笑容蛊惑,但是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想再看下去,可是这画面却完全不受他控制,始终不肯停下来。他看见万枯将刀利落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随之婴离只觉得一阵巨痛传来,仿佛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止了,他想就这样死了,偏偏却不能。他眼睁睁的看着万枯的手穿过皮肉,鲜血将万枯的手染红,可他丝毫不为之所动,然后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心脏……   “啊----------!”   画面到此结束,视线一片黑暗。头痛也渐渐平缓,婴离的身体却还在疯狂的颤抖着,过了好半天才也未见平静下来,他松开紧抱着头的手,慢慢抬起头再次看向了面前的人。   万枯看见婴离的的目光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好像有两个人影在他面前重合,但他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完整的,有血有肉,有过爱有过恨的婴离。他不敢对上婴离的眼睛,几经挣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是你麽?婴离。” 作者有话要说:  要切卷了,下一卷讲捕妖人时期的万枯和婴离的故事……   ☆、捕妖人   我背弃了所有,只为再走近你一步。若掏心挖肺能换取你片刻的目光,那么我付出生命但愿能够在你的内心激起一道小小涟漪。我恨你……我爱你。   云开雾散,尘埃落定,我以为终于拨云见日。但当我穿过风雨,踏过时光,却独独不见你,唯有我手中紧握的一颗鲜红的,滚烫的心脏时,我知道,我彻底进入了黑暗。   …… ……   严冬,深夜,满月高悬,寒风肆起,更吹起浓浓的寒意,刮在人脸上像刀割一般疼痛。   手中的刀早已被鲜血染红,腥红的血液顺着刀刃缓缓流下,只见一个身着一袭黑色衣衫之人半跪在一条“空无一人”的小街上,分不清他的脸上挂着的是汗水还是泪珠,混合着点点血迹。他大口喘着气,呼吸声在这寂静无声的暗夜里显得尤为清晰,渐渐地随着冰冷的空气灌入他的肺腑,驱散了他心里的灼热,紧绷的身躯方才慢慢平静下来,喘息声也渐渐平复。   这人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叫人无法揣测他此时心里真正的感受,只有一双眼睛冷得吓人。他身上血迹斑斑,血已经将他的黑色的衣衫染成了片片暗红。不过他自己对此好像毫不在意。   他慢慢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土,俯视着周围这一地的尸体,他笑了。   笑得那么凄凉,又笑得那么快活。   这时,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了阵阵木鱼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哒哒哒哒……”好像有个和尚在敲个不停,震得万枯头痛欲裂,他不由得捂住了耳朵,却还是挡不住那声音强行钻入他的耳中。渐渐地那木鱼声好像将他整个包围,心脏的跳动也随着那声音变得快速剧烈起来。   这时又飘过来个和尚的声音,近的好像就在贴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道:“善哉善哉!万枯,善哉!万枯,万枯,善哉……善哉!万枯……”   啊——————!   万枯被那声音折磨得大声叫了出来,同时,他的梦到这里也醒了。   万枯愣了许久才缓过神来,面色看着还算平静,后背却都已经是汗涔涔的了。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婴离和他两人本来靠在一棵老树下打盹,睡梦中感觉到万枯的异样,还没来得及叫醒他,他自己就醒了过来,“师父,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虽然万枯没答话,但是婴离看他的那副神情就知道一定是的。拿出一粒丹药递给万枯,万枯看也不看接过来便一口吞了下去。   这药是用来安神的百灵丹,是婴离独有的,能够让万枯减少噩梦的折磨。这么多年了虽没有完全让他摆脱这些噩梦,但是次数已经减少很多了,不再像从前隔三差五便要发作一次。   婴离跟着他这些年虽说不上有多了解这个人,但是他时常做噩梦这个习惯婴离还是知道的,关于这件事刚开始的时候婴离也问过,只不过万枯不想说,后来婴离便也不问了。   只感叹,像他这样的人,原来在午夜梦回中,也会有让他惧怕的东西。   **********************************************************************************************************************************************************   上古年间,有一群人,非神非妖,样貌与凡人一般无二,寿长无尽,善使法术,会捉妖,于是便称他们为——捕妖人。   相传在世间遥远的西荒之处有座沙城,沙城中镇着一把剑,名为往生剑。捕妖人捉妖同时也吸收妖怪的修为与寿命,他们一路向西降妖除魔,嗜血厮杀,历经生死,最终能够活着去往沙城的捕妖人,唤出往生剑,便可飞升成神。   这条成神之路犹如深渊巨口吞噬着无数争先恐后,前仆后继想登上云霄之人,然而往生剑数万年来却从未等到过一个可以来永远地带走他的捕妖人。   陈云蔽日,飞沙走石,模糊中隐约可见一人立在一处岿然不动,只见他长发飘飘,正在与对面一只藏在风沙中长相凶狠,獠牙外露,狰狞可怖的东西展开一场搏斗,却不想那东西看着凶神恶煞的其实修为尚浅,始终不敢露出全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东西被那人轻松收入囊中,扎紧了口,立时风停云散。   此人一身黑衣,衣摆袖口绣有墨蓝云纹,脚踩黑靴,长发披肩,双手掌心印有双生符。双眼如衔,鼻下横挂一张薄情唇。一根混着白绳编成的手指粗细的麻花辫自上而下垂于头发正中,辫尾以一根墨绿发带系之。   万枯,是个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捕妖人。   他常常手持一柄短刀,名噬魂。身世成谜,世间只有极少数人只知道他来自十里镇桃园,月食之夜降生,而那村子早在数年前就因瘟疫不绝而在人间销声匿迹了,却只有他未染一点病未受一点伤。   捕妖人一路遇妖捉妖,遇魔杀魔,该是个十足的正义之人,奈何万枯却是个骨子里冷血的。   他一向独来独往,行走于世间,只为捉妖,一心成神。别人不敢揭的榜,他敢。别人不敢捉的妖,他敢。甚至一些道行轻浅的小妖单是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吓得立即现出原形来。   万枯这次本是去静山一带捉拿一对蛇妖的,半路遇上那么个东西,于是就顺手收了。一路烈日炎炎,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茶摊,万枯便快步走了过去,寻了个靠边点的位子坐下,问老板要了壶茶水。茶摊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衣服上补丁不少看着也是个不富裕的,也是,摆摆茶摊也就挣个过路人的茶水钱,有时候碰见了乞丐还得白给一碗水。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此时店里除了老板和万枯以外再无其他客人。那老板看起来是个热心健谈的人,给万枯上水的功夫打便也坐到了一旁,问道:看公子穿着不凡,怎么到我们这个穷地方来了?”万枯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悠悠答道:“来办点事。”顿了顿又问道:“静山离这里还远吗?”   那老板一听到“静山”两个字身体明显抖了抖,说道:“公子为何突然提起那地方?”   “怎么?那地方说不得?”   “倒不是说得说不得,只是那山上……有妖怪。公子你千万莫去啊。”说到此处,茶摊老板左看右看一通还特意放低了声音。   万枯听后只是嘴角略扬眼里却不见丝毫笑意,装模作样问道:“哦?你知道是什么妖怪麽?”   “是两只蛇妖。”   “这么肯定,难不成你见过?”   “我没见过,但是我们镇上可是有人见过啊!”此时那茶摊老板像打开了话匣子,一点也看不出刚才那害怕的劲来,他挪了挪位子挨得万枯又近了些,开始侃侃而谈。   “我听我爷爷给我讲在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时候,这静山上住的本是一对夫妻神仙,时常帮助一些困在山里的人们,后来渐渐地大家一传十,十传百镇里人就都知道了山里有两个神仙经常化作一男一女助人救人,人们也就为了感激他们在山脚下建了个庙宇,给他们烧烧香供奉供奉,到后来也有人开始去许愿,希望他们能够保佑我们镇,我们镇上呢还真就风调雨顺,和乐安康,那个时候啊我们镇里的人就算是半夜去山里都不带一点害怕的,就这么过了几百年,也就是在三十年前,我十二岁那年镇上去山上砍柴的人突然从山上跑回来跟我们说山上有妖怪,是两条大蛇,还差一点就把他吃了,他拼了命才逃回来的。人们开始不信,但是跟他一起去的人说都看见了,那人还撸起了胳膊,挽起了裤腿,给人们看那一道一道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勒的,这下人们不信也信了。有人问了:‘那山上的神仙呢,没救你啊?’那人放下袖子裤腿没好气道:‘神仙?哪还有神仙,都多少年了估计人家早就得道升天啦。现在住在山上的是实打实的妖怪,你们谁要是不信可以上山去看看,就是出了事可别后悔。’自此以后那庙宇就在也没人去烧香供奉了,后来镇上胆大的人们也找过一些法师啊和尚什么的,可是都拿那妖怪没办法,还有的直接进了那妖怪肚子,人们彻底害了怕再也没人敢踏进那静山一步了。”   万枯又拿起水杯淡然地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后,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静山离这还远吗?”   “不远,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了。”   万枯放下茶杯,起身说道:“多谢了。”把钱放在了桌上就转身离去了。   老板眼看着他要往静山方向去便连忙喊住他,“公子还是不要去的好啊,那妖怪每隔四五年就要闹腾一次,下山捉人吃,若是被他碰上你可就活不成了啊!”   万枯没有回头,自言自语道:“碰上他才好,碰上他我就省事了。”   万枯的脚程快得很,临近傍晚,暮色将至,万枯已经到了静山脚下,放眼望去伴着落日余晖好似有一层迷雾笼罩,阴森森不见生气,偶尔能听见几声凄凉的乌鸦叫更显静山的寂静之处,万枯露出一抹冷笑,叹了句:“好大的妖气。”   随后,他腾空而起,山间的树木与岩石都成了他的垫脚石,几个利落的起跳便到了静山山顶最高处的一颗树顶之上,他单脚站立,双手抱于胸前,将整个静山尽收眼底。万枯专心致志的环视眼下,终于找到了妖气最盛之地,便直奔那处而去。落地之后万枯发现这里是大山深处,层层密林遮蔽,光线显得尤为昏暗,湿气浓,雾气重,温度低,死气沉沉,使人不寒而栗。忽然不知落在哪里的一只飞鸟像受了惊吓般突然振翅飞起,在寂静的深山里留下一连串的回音,树叶上的雨滴随着树枝的摇晃散落下来,也滴落在了万枯身上。   万枯伸出一只胳膊一边试探一边摸索着走,这里每棵树长得都太过于相似,兜兜转转只能白费时间,万枯在树干上留下记号以此来提醒自己,时间过了半个时辰,万枯发现他走了这么久却还只是在这附近绕圈子,同样的一棵树他看见了三次,这才发现不是山路难走,而是自己可能进了妖怪布的阵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人跟我说“喜春儿”这个名字不洋气,有点蓝瘦……   ☆、遇灵匙   万枯站定,拔出了往生剑利落的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符,然后又用剑在自己手掌上划了道口子,瞬时鲜血流出,万枯将那血滴在符上,随后他站到了符中央,施法后大喊了一声:“破!”   地上的符瞬间发出亮眼的强光,向周围无限扩大,然后随着那声“破”而炸开,此时阵法得破,月光照进山林。   妖阵被破的同时周围便有出现了些许的异动,还未来得及反应,万枯突然地一回头,一个巨大的蛇头便惊现在眼前,距离他不足三尺。万枯着实被吓了一跳,不过他立刻便镇定了下来,因为那蛇一定是察觉到了有人破了他的阵才匆忙赶过来的,只是它此时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并没有看见万枯,万枯心想:都说蛇的视力极差,没想到竟差到这种地步,而且还是个成了精的蛇妖。   万枯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小心翼翼地朝边上挪着,慢慢从那蛇的正面来到了它的侧面,却不想一只手突然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察觉不对立即撤回的同时一张深渊大口已经向他袭来,万枯虽迅速躲开了,胳膊却还是被那蛇嘴咬伤了,“竟还有一条。”   这一闹,两只蛇都已经发现了他的位置,开始了正面斗法。这两条巨蛇狡猾奸诈配合默契,确实难缠。蛇身轻轻一缠便能把三人合抱的老树拦腰折断,蛇皮坚硬,几个回合下来万枯虽没有伤到它们的要害之处,那蛇却也没占什么便宜,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   知道那东西的眼神不好,万枯使出了裂身术,顿时四个分/身出现在万枯身边,五个人嘴里都念着咒语,那蛇摸不清具体位置一时竟不敢再贸然出击,正在此时万枯合起分/身,一剑刺向了一条蛇的七寸之处,那蛇顿时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地的灰。另一条蛇看见同伴被万枯一剑刺死并没有如他所想扑过来而是愣在了原地,随后化成了人形,是一妙龄女子,此时的她跪在那条蛇旁边,手轻抚过它的身体,已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仿佛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万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那女子继续说道:“我们虽为妖类,可是一直潜心修炼,从无害人之心,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历经数不清的年岁,从一条蛇化成了人,隐居在静山,不伤人不害人,那时候山下的人把我们当成是神仙一样供奉,还建了庙宇,上香供奉,祈祷平安。”说到此处那女子竟笑了起来,“后来,月圆之夜,在那一天我们会法力尽失化为原形,记得那天大雨滂沱,有几个人被困山中,闪电劈开了树,雷声吓得小孩直哭,我丈夫看不下去便想要去救他们,他怕蛇形吓着了人便躲在一旁晃动树木来给他们引路,却不想快到山下时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原身,人们便拿着砍刀挥向他,他无力还手也不想伤人只能躲,他身形巨大一个不小心尾巴就撞伤了他们,他带着一身的伤回到山上,问我为什么?后来便经常有法师上山来捉妖,他又问我为什么?后来又来了一个妖怪道士,专门吃人心肝益寿延年,而那些愚蠢的凡人为了让他降妖竟自愿献出心肝给他,多可笑。我丈夫一口吃了那妖道,却只换来了他们的谩骂和攻击,我的傻丈夫他又问我为什么?再后来我便布了阵,那庙宇没有人去了,也再没有人上山来了,因为他们都在说山上有妖怪,会吃人。谁想竟来了你?我们从未害过人你究竟为何要置我们于死地呢?”   万枯缓缓朝她走过来,那表情似笑非笑,看着她说道:“孽畜,就是孽畜。”   那女子不明白为何这人长着一张看似温婉的脸说出来的话却如此狠毒。   说罢万枯便把剑驾在了那女子脖子上,“受死吧。”   却不想万枯还没来得及动手那女子突然自爆内丹而死。   看见如此情景,万枯眼里没有半分波动,反倒轻笑一声,脸上有少许不解。他拿出伏魔袋收了两只蛇妖后便离开了静山,一抬头,原来外面月朗星稀。   路过静山脚下时,果然看见有一个已经破壁残垣的庙宇,万枯也只是匆匆一眼撇过,未做停留。   过了静山,前面依旧是连绵不绝的崎岖山路,静山只是其中一座山而已。走了很久以后万枯穿过一片山林时,听见了潺潺水声,遁着水声,找到了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溪,不知这是座什么山,灵气深重。   山里的水甘甜味美,万枯蹲下用手捧着喝了几大口后便找了块大石头坐着休息,只听身后传来呼喊声,“救命啊!”   万枯本不想管,奈何那叫声吵得他心烦,于是他便起身穿进身后的林子里,看见一个约有五人高的怪物,伸着长长的手正准备捉一个约么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那少年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垂死挣扎,两边是歪歪斜斜的小树包围,那怪物体型巨大,行动不便,就只好伸出长长的手从缝隙里去捉他。   那怪物长得极其丑陋,是万枯捉妖多年来见过的妖怪里最丑的一个。身形虽大,却没有腿脚头部以下就是个圆墩子,两只眼睛小的可怜,中间两个浑圆的鼻孔倒是大的显眼,还有一张长嘴,再加上两只行动不灵巧的长手,活像个巨大的雪人成精了。   眼看那孩子就被抓了去,万枯手腕上飞出一根“绳子”,死死将那怪物的两只手捆在了一起,眼看到手的食物被人从中阻断,那怪物绝不会善罢甘休,眼神由那少年转向将他两只手捆起来的万枯。眼中冒火对着万枯就是一声怒吼,声音嘶哑难听。   怪物本想挣开那绳子,奈何他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本来就笨重,唯一能动的两只手还叫人捆了起来,这下子那怪物真急了,恨不得吃了他。   万枯不理他,走到那少年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后问道:“你没事吧。”   那少年摇摇头。   在看那怪物还在与手上的绳子纠缠缠不休,万枯收了“绳子”,本想施法将他现了原形,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听那少年大喊一声:“小心!”   万枯一抬头便看见那怪物一蹦一蹦的朝他们的方向跳过来,每跳一下地动山摇,轰轰作响,看来那怪物大有想要压死他们的意思。   万枯带着那少年几个跑跳便轻易甩开了那怪物,万枯拿出伏魔袋准备直接收了他,结果那家伙看见伏魔袋的瞬间就立变幻成了鸡蛋大小般,飞快的藏进草丛不见了踪迹。   万苦也不精惊讶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大的吓人就是小的可怜。   旁边瑟瑟发抖的少年道:“你就让他这么跑了?”   万枯想起那怪物就一脸嫌弃,“这么丑的东西将来也成不了气候,不捉也罢。”   少年带着祈求的眼神对万枯说道:“可是他一定还会再回来找我的,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万枯一脸不以为意,“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大约又过了一天一夜,终于穿过了那片山,前面就是大片的平原了。万枯发现本该缠在自己手腕上的东西却不见了。   他仔细回想最近用那东西就是在之前那片山林里与那长得像雪人精的怪物纠缠时,难不成是落在林子里了?那可是他新得来的东西,还没捂热乎怎能如此就丢了。   万枯虽心有不愿却还是原路返回了山林,说巧不巧正好碰上那怪物把那少年手脚都绑着,不远处架起了火,正准备将那少年放在火上烤。而绑着那少年的“绳子”正是自己丢在这里的那件法器。   万枯心想上次叫你跑了,如今还敢出来现眼,不得不收了你。   话没说直接拿出伏魔袋,那怪物挣扎不过,没用多少时间便将那怪物收入袋中,随后收紧了口,任他在里面做些无谓的挣扎。   然后万枯将少年身上的桎梏解开,转身离开时却发觉被人拽住了衣角。   “求你,带我走吧。”   少年的声音已经筋疲力尽奄奄一息了。   “至少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我叫婴离,就是住在山里的一个普通人……”   婴离话还没说完,就被万枯手里的噬魂刀抵住了脖颈,万枯盯着他没说话。   这孩子看万枯这般模样,便猜到估计是被这人看穿了身份,索性从实招来。   “我……我是这山里的妖怪,我父母都被死了,只剩下我自己。”   “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我修为尚浅,在这里也是受人欺凌,迟早成为别人腹中食。你法力高,跟着你学些本事才有可能给我父母报仇。”   万枯收起刀,不禁嗤笑道:“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本就是捕妖人,你现在求我就是在找死。”   “那……那你既然早就知道我是妖为何不杀了我?”   “你一个区区三百年道行的小妖还入不了我的眼,不过你若是想死,我现在就能成全你。”   婴离突然撇嘴,露出一抹冷笑,“你不能杀我。”   “这世上还没有我不能杀的人。”   “我身上有灵匙。”   “你说什么?!”   “我说,我身上有灵匙,生来就有。你身为捕妖人不会不知道灵匙吧。”   灵匙,妖怪生来就带着的一颗灵珠,也是捕妖人飞升时历劫的护身符。捕妖人捉够九百九十九只妖,抵达沙城,取下往生剑便达到飞升成神的要求,然而飞升之前逃不了要历劫,历劫时有灵匙护体,可保不伤及性命,无灵匙者十之九死。   然而灵匙并非每个妖怪都有,足够幸运的捕妖人屠尽千妖万怪也许才能遇见一个拥有灵匙者。所以千万年来常常会有捕妖人之间为了夺取灵匙而互相残杀的局面。   如今这灵匙如此轻易的便叫他遇上了,他怎能不心动。   “我凭什么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但是……你敢赌吗?你就不怕错过?”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想与你做一场交易。你答应收下我,我便答应把灵匙给你。”   万枯睥睨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也配合我做交易。”   “我是不配,但是你以为得到灵匙是那么容易的么?如果我不告诉你灵匙在哪里,你这辈子永远也得不到。”   婴离虽然有些惧怕眼前这人,可是说话间双眼却一直凝视着他。   “你威胁我?”   万枯一时竟被这毛头小妖搞得有些想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这个人最不吃的就是威胁我这一套。”   婴离反倒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答不答应随你。你若想杀我便杀吧。”   万枯眯起一双眼睛紧盯着眼前的人,噬魂刀紧握在手随时可以出鞘。   过了好一阵,万枯问道:“说说你的条件。”   “我说了,我只要报仇,只要为我父母报完仇,我自会将灵匙奉上。”   万枯慢慢凑近眼前这个跟他谈条件的少年,一只手竟轻轻地抚他的头发,说道:“若是你不遵守约定,我就会杀了你,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我从未对灵匙抱有过希望,不过如今既然遇上了那便是我的运气。所以,我告诉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懂么?如果我想杀你,即使你拥有灵匙也救不了你。”   他倒是要看看这妖怪能玩出什么花来……   婴离下意识向后躲,眼神也有些躲闪,说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   万枯将自己与他拉开距离,站起身来俯视着他,冷冷道:“跟我走吧。”   于是两人默默无言,一高一矮,一前一后的走着,半路上万枯突然问他:“你说你叫婴离?”   “是。”   “那……可有法器?”   婴离摇摇头,“我现在的修为还练不出自己的法器。”   万枯将自己手腕上的那根“绳子”解下来,转过身扔给婴离,表情说不出的复杂,“这个你用着,一定趁手。”   “这是……”   “这东西叫……叫做缚灵结。除了水火之外,世间万物皆能捆住。”   婴离看着万枯给他的法器,眼神里有震惊却透着浓浓的喜欢,万枯的脸上竟露出一抹略带戏谑的表情,细细观察着他的神情与反应,以及他的一举一动。而婴离除了欣喜之外再无其他。   婴离愣在原地许久,待他缓过神来时万枯已经走远了,婴离急忙把那法器揣进怀里并且确定不会掉出来之后,才去追赶万枯。   “师父,等等我!”   “别叫我师父。”   “……那叫你什么?”   “随你。”   “师父。”   “……”      ☆、千面鬼1   “师父,要不要再睡一会?”婴离看刚从梦中惊醒的万枯神色有些许疲惫便开口问道。   万枯闭着眼捏了捏眉心,面色沉重道:“不用了。”   此时,天色将亮未亮,却是一天里凉意最浓的时候,眼前的火堆已经是苟延残喘只剩微微的火星,见万枯没了睡意,婴离便重新将火生起来。   万枯望着那簇火苗发呆,之间两人都不在吱声。离稍微调整了下姿势重新靠在树上把眼睛闭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和万枯之间隔了一些距离,过了一会突然问道:“师父。沙城……到底有多远?”   “很远。”万枯闭着眼睛回答道。   “也是,都这么久了还没有走到。”   “总会走到的。你这么想去沙城?”万枯睁开了眼睛,只是两人都没有看着对方,各说各的。   婴离低头笑着说道:“是想去啊。想看你拿到往生剑的样子,会不会真正的开心。”   “拿到往生剑的时候,你就会死。”   “也许到时候你会手下留情也说不定啊?”   “我不会。”万枯不假思索。   “所以,到沙城之前最好做完你要做的事。”婴离知道万枯指的是报仇的事。   婴离转头对着万枯嘿嘿一笑,“我知道。”   婴离自从跟了万枯以后的生活不是在捉妖就是在去捉妖的路上,跨过无数河流,走过无数山川,到过不少地方,见过了不少妖怪,经过了沧海桑田。   有时万枯会死死盯着他眼睛里尽是杀意,最终他还是守住了他的规矩。渐渐地两人都开始习惯对方的存在,却从未卸下心房,万枯想杀他,婴离怕万枯杀了他。   这些年跟在万枯身边有时觉得度日如年有时又觉得岁月匆匆。   婴离已经褪去少年模样,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被怪物追杀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妖怪了。但即便他法力在高也远远在万枯之下,况且一般情况都是万枯冲在前,危险也轮不到他。   缚灵结随着婴离法力的增长也越发的所向披靡,如今他已将缚灵结用的游刃有余,缚灵结一般都缠绕在婴离右臂上藏于衣袖之中,几乎成了他的第三只手。   而万枯却还是似从前般忽冷忽热,阴晴不定,待人不友善,杀妖不眨眼。   突然之间两人都不再言语,只有火星的爆裂声显得异常刺耳。   两日后二人来到一个名叫云镇的地方,万枯却站在镇门口盯着“云镇”两个字看了许久才进去。   “师父在看什么?”   “没什么,名字很好听。”   这里街市繁华,人来人往,熙攘喧嚣,摊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吵闹声混在一起却不觉刺耳只叹平静。   两人踏入云镇后随便进了一间饭馆,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此时正是初春,阵阵温风从窗户飘进来带着新生的气息,舒爽宜人。点了两个清淡的小菜,婴离看见菜单上写着清蒸鱼,不曾吃过有些好奇,问万枯,“师父,我们点个清蒸鱼怎么样?”   万枯义正言辞拒绝道:“没钱。”   万枯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脸红不好意思,反而坦然自若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优哉游哉的端起来喝。   既是这样婴离只好放弃,然后便有点不高兴的看着万枯,万枯自是能看出他脸上的情绪,道:“你当我们是来游玩的?”   “我当然知道我们不是来游玩的,可是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   婴离特意放低了嗓音,小声道:“哪来的妖怪啊。”   万枯不以为然地笑笑,然后转头望向窗外。   婴离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个人,便不再看他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婴离是真饿了,大快朵颐起来。可是一顿饭还没吃完婴离便觉得周围越来越安静,自己的咀嚼声显得越来越明显,这时环视周围才发现刚才还熙熙攘攘的饭馆里此时就剩下他们这一桌了。   万枯的脸上一点没有感到异常的神色。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婴离不经意间瞥见窗外又是着实一惊,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此时已经只剩三三两两的人了,这三三两两的人也是行色匆匆往家赶的样子。   婴离不解,连忙问道:“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才还那么多人怎么一下子就……”   万枯的神色平静好似早就料到了一样,“刚才跟你说过我们不是来游玩的。”   “那我们现在……”   “等。”   “等?”   正在此刻饭馆的掌柜一脸职业笑的跑过来,问道:“呃……不知二位爷吃好了么?”   婴离也有些尴尬回问道:“……怎么,这天色还早你们就要关门了吗?”   掌柜有些不好意思,“两位是外地来的吧,实在不是驱赶二位,只是到了这个时辰咱们店实在是不能再营业了,也奉劝二位爷也快点吃,吃完赶紧回吧。要不然可就……”   “要不然就怎么了?”万枯突然开了口。   掌柜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支支吾吾不说,万枯又说道:“婴离,你刚才说想吃清蒸鱼?”   婴离正纳闷突然被这么一问,觉得喜从天降,连忙把头点的向捣蒜的锤子。   那掌柜一看这情况也急了,“你们要是不走就甭走了,大脸,关门!”   那个被叫大脸的小二赶紧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   掌柜道:“看你们是外地来的,就不赶你们了,今天就让你们在我这客栈里住下吧。吃完赶紧上楼,西南角上有一间空房。”   说完掌柜就要走,万枯掏出一锭银元宝放在了桌上,掌柜问道:“客官这是……”   万枯把银子推向掌柜的方向,道:“我问,你答。”   婴离此时的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大,不是说没钱的麽……   那掌柜犹豫一阵后一把拿过那银子,揣到自己怀里,跟万枯和婴离坐到了一张桌子上,“好,你问!”   万枯刚要开口掌柜打断道:“先等等。”他看了眼窗外然后起身吹灭了桌上的烛灯,周围顿时漆黑一片,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待适应了之后,方才感受到外面透进来隐隐的月光,“行了,你说吧。”   “你们镇上是不是不太平?”   掌柜如实答道:“……是”   万枯又问道:“你们这里是否常有怪事出现?”   掌柜不禁皱起眉头小心打量起万枯来,“有。”   万枯刚想继续开口,掌柜却抢先说道:“直说你想问什么吧?”   “继续说你刚才没说完的话。”   那掌柜似乎还是有些犹犹豫豫不愿透露,与其说是犹豫倒不如说是胆怯,“我先问你们为何要到这云镇来?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外地人踏入过了。”   “我们来自有我们的理由。”   “你们打听这些对你们没什么好处。”   “也没坏处。”   那掌柜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像是生怕万枯会要回刚才那钱,做生意的大多贪财,鼓起勇气道:“好,既然你们不怕,那我就告诉你们。咱们这个镇叫云镇,好几百年了,镇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申时道别,日出再见。意思就是申时以后家家户户关门闭窗,一直到第二天日出之前都不得出门,晚上的时候这整个云镇那就跟一座死城似的,直到日头升起人们才敢露头。”   婴离对这“规矩”感到十分不解,忍不住问道:“那若是申时未归,日出之前出门会怎么样?”   那掌柜赶紧把手放在嘴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小声说道:“这都是老祖宗定下的,不让乱说乱问,不过我还是听一些老人们多少讲过一些。说是在几百年前镇上有个叫韩玉的年轻人,是个孤儿,但是他既善良又懂事,经常看见谁家有困难都会伸出手帮一把,所以和镇上的人处的也都不错,他有难的时候大家也都会自愿的帮帮他,但是就是有一点,韩玉这个人一直都用布蒙着一张脸,从来没见他摘下过那块布,久而久之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不过听说他那双眼睛长得是真好看。”   “后来呢?”   掌故拿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对着自己的嘴喝了一大口之后接着说道:“后来啊才知道他老是用布蒙着脸是因为他长得丑,怕吓着别人,也怕别人笑话他。”   “那这和你们村里的规矩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啊,后来听说他是因为不小心弄掉了面罩大家都看见了他的模样都吓了一跳,不敢再与他过多的接触,而且他的妻子都是被他的样子吓死的,后来他受了刺激跳河死了,但是魂一直没走就留在这云镇,他死后的许多年里经常有晚上无缘无故死了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而且……”   看那掌柜说到此处有吞吞吐吐起来,万枯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这些死去的人的脸,都没了。”   婴离听到此处后背也不禁冷汗涔涔,倒吸了一口凉气,万枯脸上也有了一丝愁容。   “都说是他因为上辈子长得丑过得不好最后没落个好下场,死了回来报复来了。”   万枯也有些想不通,问道:“你不是说他以前跟镇上的人处的挺好么,他有什么要报复的?”   “那谁知道啊,也没人敢去问啊。后来人们发现那些个被害的人都是走夜路的人,所以人们猜测他只有晚上才敢出来所以才有了这么个规矩。”   “那这么说后来你们镇上再也没有人遇害了?”   “有啊!虽说是立了这么个规矩,但总有胆大的人不听不信的。当然这也都是我听说的,当年到底怎么回事谁也不清楚,就算有知道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早不在人世了。”   突然不知哪来了一阵风吹歪了桌上的烛火,一时映在墙壁上的影子被那飘摇的烛火拉的奇形怪状,在这样的夜里显得莫名的可怕。   那掌柜被这一阵风吓得立马住了嘴,劝他们俩最好早点上楼休息之后就赶紧撤了。   万枯和婴离吹灭了那烛火,也上楼回房间了,这一路黑灯瞎火,竟没有一间屋子点灯,好在万枯能看见夜路,婴离在后面紧跟着他回到房间。一进屋便看见一道极细的月光透进来,顺着那道光婴离发现是窗户没有关好,辖了一条缝,婴离走到窗前透过窗户缝隙看到外面整个云镇一片漆黑不见灯火,真如刚才那掌柜所说夜里的云镇好似一座死城一般,就有天上的一轮孤单单的月亮,在此时也显得极为惨白。   婴离轻轻将窗户关好,一回头屋里漆黑一片,万枯又是一身黑衣服完美地融进了夜色里,根本看不见他在哪,万枯拿出他随身佩戴的那柄噬魂短刀,放在桌上,刀柄上镶着的一颗绿宝石正泛着淡淡的光,婴离借着那光小心翼翼坐到万枯旁边,轻声问道:“师父,你在想什么?”   万枯从刚才一路上来到现在什么话都没说,虽然婴离知道他平时话就少,可是现在他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太对。   “在想韩玉。”   “师父要捉他?”   “捕妖人见到妖岂有不收之理。”   “可是我们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怎么个捉法?”   万枯经过短暂地沉默之后,道:“婴离,把灯点上。”      ☆、千面鬼2   婴离诧异,对万枯的命令深感怀疑,“现在点灯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给人当活靶子啊。”   “我就是要引鬼上钩。”   万枯瞧着婴离磨磨蹭蹭的样子,问道:“你害怕?”   “不怕不怕,点上就是了。”   婴离打开了火折子,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才对准点燃了蜡烛。房里瞬间亮了起来,然后他用脚稍稍把自己的凳子往万枯边上踢了踢,坐下后觉得好像还是有点远便又挪了挪,本想再往旁边动一动,谁知一抬头正好对上万枯飞来的一记眼刀,婴离立刻老实坐下不敢再动了。   夜里寂静,许是觉得有些无聊,万枯拿起了桌上躺着的一本佛经随手翻看起来,也不知是前房客遗留下来的还是这客栈老板提供用来给客人解闷的。   没过多久,万枯似是觉得这书中内容可笑,只翻看了几页后便把书扔到了一边。   这时却忽觉一侧肩膀上猛地一沉,转头一看原来是婴离睡着了,头重重地压在万枯的肩上,睡得香甜。只是万枯身体不自觉绷直,脸上倒显出一丝惊讶无措的神色来,想把他推开手伸到半空却又收了回来,最终还是:“咳咳——”   一声轻咳,惊醒了正在梦里的人。   婴离猛然惊醒“噌地”抬起头,略微醒了醒神后开始像一只狗一样在周围仔细地嗅了起来,嗅着嗅着就嗅到了万枯身上,可是鼻尖刚刚来到万枯的颈窝处,婴离便感到自己脖子一凉,一柄短刀已经贴上了他的皮肉,万枯冷冷道:“看来你是没睡醒,要不要我给你醒醒神?”   婴离则全然不在意那把刀,半梦半醒道:“果然,师父你好香啊。”   万枯皱眉,眯起一双眼睛慢慢逼近他,目露凶光道:“想死?”   此话一出,婴离瞬间清醒了,“不不不,我错了,师父。但是我刚才在梦里真的闻见了一阵很好闻的味道。”   万枯收起刀,淡淡道:“我身上只有血腥味。”   婴离还未来得及说话,这时便听到楼下传来敲门声,“叩叩叩”。   起初无人应答,那敲门声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然后便听见掌柜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谁?”那声音都打着颤。   “老板,还有空房吗?”   屋外说话的人听得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掌柜并未开门,而是站在屋内小声说道:“没有了。”   屋外之人继续祈求道:“深夜里风凉,别的客栈也都没空房了,还请老板收留一晚吧。”   “不行不行。”   “老板,我是好人,我可以多给你些钱的,我有钱啊。”说完便从门底下的缝隙里扔进来一个东西。   那东西滚了几滚,来到了掌柜的脚下。深更半夜里掌柜自是不敢点灯的,顺着声音蹲下来在自己周围摸了几把,便摸到了那东西。慢慢拿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那是一个金元宝。   掌柜不免有些吃惊,他握着那金子朝前走了两步后又退回一步,几经挣扎还是朝前走了两步顺着门缝把金元宝给扔了出去。   “我这真没有空房,你快走吧。”   说完这句话后外面迟迟没有回音,掌柜以为那女的离开了,便要转身回房睡觉,谁知一转身竟撞上一个东西,坚硬无比,随即屋里的蜡烛突然自己燃了起来,昏黄的火苗跳动着,映入掌柜视线的却是一片鲜红。他慢慢抬起头来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立即倒吸一口气竟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跌坐到了地上。   回过头看大门还牢牢地插着,屋里竟凭空多出一个女人来,大晚上的任谁都得被吓得魂飞魄散。   这女人比掌柜还高出一个头,身穿红衣,下着及地白裙,五官长得美丽动人,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无血色。   客栈掌柜刚才就是正撞在了这女人的心口处。   那女人看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面色柔和地问道:“客栈老板就是这样把客人拒之门外的吗?”   “你,你,你,你是……谁?”掌柜一边说一边向后躲。   那女人竟噗嗤笑了出来,“你问我是谁?你今天不是把我的故事讲的绘声绘色的吗?我真觉得你讲的好,便想过来听你好好讲讲。”   “你,你是……”   “云镇的夜晚是真冷啊。”那女人不理会掌柜的问题,“我不过是想在你这住一晚你都不许,还真是冷血。”话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温柔柔。   可即使这样温柔的面色也依旧掩盖不了她眼里的戾气。   她一步一步向地上瑟瑟发抖的人靠近。而掌柜早已浑身瘫软,无力站起来,就在地上狼狈地朝前爬想躲开这女人,一个爬一个追,好不容易爬到了门口,拼尽力气抓住了门闩,却怎么也打不开,无论如何都出不了这客栈的大门。   掌柜无力地转过身对那女子求饶道:“你别杀我,我求求你,求求你……”   那女子看着他的样子,不禁用手掩面笑了起来,然后慢慢在他面前蹲下来,面带笑容看着他,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脸,好似想要安慰他。   掌柜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骇人的事,连连祈求道:“你放了我吧,不要啊……不要!救命啊!”   就在那女人的指尖即将触摸到他的脸时,突然有人出现挡在了掌柜前面,并同时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女人双眼瞪大,也是十分震惊看着面前的男人。   万枯一手掐着那女人,另一只手利落地在她额头上贴了一张锁魂符,谁知那女子并未受那符的控制突然化作了一股烟飘走了。刚才还美艳动人的女子瞬时变成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人皮被万枯捏在手中。   万枯丢掉那人皮,一脸厌恶道:“原来是只恶鬼。”   看了眼瘫在地上迟迟缓不过神来的掌柜,不再管他,便往门外走去,婴离从楼上追下来刚好看到正要往外走的万枯急忙问道:“师父要去哪?”   “捉鬼。”   “师父等等,我跟你一起。”   奈何万枯未做停留,一出门便没入了夜色中,不见身影。   天还未亮,婴离看着地上摊到的掌柜被吓的双目失神,颤抖不止,心里多少有些自责,毕竟是万枯用钱诱使他讲的那些事,结果却害得他差点丧了命。于是他先把吓得神志不清的掌柜扶起来,却听见掌柜嘴里一直不停地重复念叨着:“关门!有鬼!关门!有鬼!关门……”   婴离赶紧把大门关上,关门时看到了外面地上扔着的一个金元宝,婴离略施法术使那金元宝现出了原形,就是块石头而已。   婴离看着掌柜叹了口气道:“辛亏你没要他的钱,要不然你可真就……”   他将掌柜扶至屋内休息,掌柜却迟迟抓着他不让他走,等好不容易将那掌柜哄睡,再出来时天色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而万枯也还没有回来。   万枯小看了“韩玉”,没能捉住他心里非常不快,便在这云镇里到处寻找他的踪迹,结果什么踪迹也没发现,倒是偶然间在村边杂草丛生的荒地里发现了一块奇怪的墓碑。   这墓碑在这一片野草丛生之中显得既突兀却又有几分和谐。这地方在整个云镇的边界处,大片荒地,开起来鲜少人来此地,至少他到现在为止除了自己以外没有看见过任何人来。环视周围除了这块墓碑以外再没有其他的墓碑,说明此处并不是云镇人专门用来埋葬亡人的地方。   再看这块碑,碑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在石碑的正中间刻有一个奇怪图案也可以说是符号,这图案万枯以前也从未见过,他神色凝重的围着这墓碑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没发现什么其他异常之处,只是有些好奇这下面埋得究竟是什么人。   万枯回到客栈时已是正午,客栈还依然大门紧闭着。   刚一走进去便看见婴离正在坐着等他,“追上了么?”   万枯有些烦躁道:“没有,掌柜呢?”   婴离指了指掌柜房间,说道:“他被吓的不轻,师父你可别再吓他了。”   “我吓他做什么?我有事要问他。”   婴离跟着一起进了掌柜房间去。掌柜本来正躺在床上休息,心神好不容易平缓了下来就看见是万枯冷着一张脸闯进来,下意识就想跑,万枯一只胳膊拦住他的去路并且一把将他推回床上,低声道:“我问你,郊外那个墓碑下面埋得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是不是韩玉?”   “我……我不知道。”掌柜被那韩玉吓怕了,生怕又祸从口出,引祸上身,翻来覆去就只说这一句。   万枯也不恼,只将噬魂刀抵在他的喉咙处,威迫恐吓道:“你若是想活命的话,就最好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嗯?”   掌柜被那刀顶着,一动不敢动,嘴上却还是支支吾吾,万枯慢慢凑近他,道:“还是,你想死在韩玉手里?”   “不要!”提起韩玉掌柜就莫名的紧张,“我说……我说……”   “说。”   “那墓碑下在后山已经许多年了,但是谁都不能轻易动它,若是触怒了他镇里就不得安宁,后来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敢去后山了,生怕平白惹上什么不好的事,所以后山就荒了。有人说下面埋的是妖怪,也有的人说那是被天上打下来的神仙,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我小时候听镇里的老人说过,那下面葬的好像是个什么……手艺人。”   万枯收回刀,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是什么手艺人?”   掌柜摇了摇头,“这个我是真不知道了……”   万枯起身出门被那掌柜叫住,“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我在这你死不了。”   随后万枯又掏出一粒药丸,扔给了掌柜,叫他吃了。   回到房间后婴离问道:“师父,郊外墓碑有什么奇怪吗”   万枯踱步到窗前,神色凝重道:“郊外荒芜之处有一块无字墓碑,上面刻着我看不懂的图腾,那图腾从前我也从未见到过。我起初在想那会不会是韩玉的墓碑,可如今听那掌柜所言,并不是。那么他口中那位手艺人又是谁?他和韩玉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联系……”   婴离听得也是疑虑重重,一时也理不出什么线索。   “那刚才你给掌柜吃的又是什么东西?”   “毒/药。”   “……”      ☆、千面鬼3   “婴离,今日是初几?”   婴离想了想道:“十四。怎么了?”   “好,明日是月圆之夜,你随我再去一趟郊外。”   婴离点头答应,“好。”   第二日,两人看好时辰夜里便一同出了门,却不想半路上婴离突然发现一直缠绕在自己胳膊上的缚灵结不见了,仔细回想也许是昨夜将它取下来落在客栈了?虽心感奇怪,婴离还是决定返回客栈去找,让万枯一个人先走,过会他会追上来。却不想时间已经过了许久也迟迟不见婴离寻来的身影。   此时天上月已满,万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便原路返回到客栈,却发现婴离也并不在客栈。   当时婴离回到客栈后,未敢多做停留拿上缚灵结后就匆匆出门去追赶万枯,因为走得太急并没有注意周围环境的悄然变化,待他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他环视周围,发现周围景致和云镇差不多却并非一模一样。房子比现在的云镇要破旧些,更排列稀疏一些,路也比现在的云镇狭窄些,更令他惊讶的是,现在的云镇在夜里该是犹如死城一般漆黑一片,这里放眼看去却是万家灯火,唯一相似的一点便是这座小镇依旧是安静的充满诡异。他记得今日是十五,天上本是月满如盘,如今抬头一瞧却是残月如弓。   婴离一边走一边小心的观察着四周,街上的店铺都亮着灯开着门,里面的陈设也都一应俱全,饭馆里的桌椅摆列整齐一尘不染,卖布的,卖鞋的,钱庄,粮仓应有尽有,但是这些店铺的名字全都时模模糊糊无法看清,所有店铺也都空无一人。   婴离走过了几条街,除了自己以外仍是未见其他人影,也许是座空城。而且这座空城任他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像是鬼打墙一样,同样的几条路来来回回的绕。婴离猜不透自己到底是如何进入的这幻境一般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婴离面前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正在犯难走哪一条路时突然听见了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不知是谁在摆弄什么东西,有类似布匹的撕裂声,还有金属器具之间的相互碰撞之声,婴离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方向,然后一步一步向那声音靠近。   才知,那声音发出的地方是家店铺,门口牌匾上竟清清楚楚写着“陈记匠铺”四个大字,婴离躲在一旁未敢贸然上前。   从他这里看过去能看见店里摆放着一些供人赏玩的小摆饰,挂件还有一些女人用的梳妆匣子,材质有木制的也有金属的,店内还有一个男人坐在一个小方桌前,手里还在摆弄着什么,像是在做新的东西,那声音就是从他这发出的。   这时,突然不知哪里又来了一个人,深夜里快步走进了店铺,那人站在老板面前,两人像是在谈论着什么。只匆匆一瞥婴离也已经看清了那来人的脸上蒙着一块布,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他忽然想起之前那掌柜在给他和师父讲韩玉的故事时曾描述过这人便是脸上蒙着布,只余一双眼。   如果这人是韩玉,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婴离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究竟是谁把自己带进了这里,为何引他来到了陈记匠铺,又为何偏偏让他看见韩玉……重重疑惑怂恿着婴离向前迈出了那一步,他正打算冲上去看个清楚,却在他距离那店铺仅剩一步之遥时,店铺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子,婴离抬头看见天上已是月圆如盘,他知道他这是又回到了云镇,幻境消失了。   此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抓住那人的手猛一转身却发现站在他身后的人是万枯。   “你不是说把缚灵结落在客栈了么,你现在,在这里干什么?”   婴离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这并不是他们住的客栈所在的那条街,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师父,我不知道入了谁的幻境走到了这里,我还看见了一个人……不,是两个人。”   “韩玉?”   “是。”   “另一个是谁?”   婴离努力回想了一下道:“陈记匠铺老板。”   万枯不解,“陈记匠铺?”   “是。环境里所有店铺的牌匾都模糊不清,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陈记匠铺。刚才的幻境与云镇不同却大有相似之处,韩玉已经是百年前的人了,所以我想那幻境应该就是……从前的云镇,也就是韩玉活着的时候的云镇。那这幻境会不会就是韩玉……”   “不会。”万枯斩钉截铁地否定。   “我来寻你时我并未发现他的踪迹,上次客栈相会他落荒而逃,今夜是月圆之夜,他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在此明目张胆的设阵。退一步说,若真是韩玉,他想害你为何偏偏要把这幻境设为从前的云镇,所以不会是他。”   “那是怎么回事?”   万枯轻轻踱步,手指在下巴上来回揉擦,几经思考后问道:“你刚才的说的幻境里除了他们俩可还有别人?”   “没有。”   万枯微笑,心中有了数道:“你不是入了别人设下的幻境,你恐怕是入了别人的梦了。”   婴离疑惑问道:“……谁的梦?”   “自然不是韩玉。”   一共就三个人,肯定不是婴离自己,也不是韩玉,那就只能是那“陈记匠铺”老板的梦了。   “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引我入他的梦?”   万枯抿起嘴眉间紧锁,道:“我现在也看不透,只怕事情没有那掌柜说的那么简单。”   “对了,师父你今日不是说要去郊外看那块墓碑么,我们快走吧。”   婴离现在才想起这事,万枯没说话瞥了他一眼,甩甩袖子往回走了。   婴离连忙追上去,“师父不去了吗?”   “现在去,去看日出?”   万枯走得大步流星,头都懒得回。   婴离在幻境中无法察觉时间的流逝,此刻才后知后觉发现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等两人回到客栈时天已经亮了,看过不了多久太阳就要出来了。   客栈自从上次韩玉来闹过一回以后,就没在开门做过生意了,现在已经快变成万枯婴离的私人住宅了。   “婴离,还记得梦里那个那陈记匠铺怎么走吗?”   “我记得是在一个三岔路口,然后沿左边那条路一直走就到了,很容易找到。”   万枯点点头,而后又问道:“那么三岔路口呢,还能找得到吗?”   “……”   婴离有些尴尬道:“师父是要去吗?”   万枯没答话以一副“你说呢”的表情看着他。   “师父要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去,云镇拢共就这么大,总会找着的吧……”   “呵,总会找着的?”万枯随手丢给他一块布,婴离打开后发现上面画着一张地图,那是云镇的地图。   “师父你怎么会有这个?”   “找你的时候顺便记下的。”   万枯说得轻松,婴离却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你梦里的云镇既然是很多年前的云镇,那么地理位置和现在必定有所出入。带着这张图总会会容易些。若只跟着你盲目走,估计要把整个云镇翻个遍了。”   婴离将地图铺平放在桌子上,找到了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紧接着找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根据回忆猜测应该和梦里那个路口是同一处地方,云镇虽有所改变,道路上却没什么大的不同。那么只要到这个三岔路口,就能找到陈记匠铺的位置了。   “应该就是这了。”   “好,正午出门,正午阳气最盛,那些东西不敢再出来打扰。”   婴离点头,“那现在,师父先休息会吧。”   “不。”   “??”   “找了你一夜,有些……饿了。”   “……”   “师父……后厨,早就已经没人了。”   万枯意料之中的点点头,“嗯,我知道。”   “整个客栈现在就只剩掌柜,你和我了。”   “嗯,我知道。”   “掌柜吃了你那药也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   “嗯,我知道。”   “……好吧,师父等着吧。”   婴离无奈去了厨房,看了一圈寻摸了些他觉得能用的食材,经过了好大一番折腾终于做出来了四盘菜,放到了万枯面前,还冒着热气。   万枯一脸敬而远之的看着面前的盘盘碗碗,随便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万枯一向细嚼慢咽,待他细细咀嚼后,平静下咽。   婴离刚松一口气,这时候就看见万枯轻轻放下了筷子。   “你若是打算用这个去对付你那仇人,我觉得可行。”   “……”      ☆、千面鬼4   天气临近夏季,昼越来越长夜越来越短,随着太阳的升起,云镇也渐渐苏醒过来。对于云镇来说,对于云镇里的人们来说,每一个日出都好似一次重生。   待到正午,婴离和万枯离开客栈,寻找所谓的三岔路口,走过几条街,几经兜兜转转才找到地方。婴离仔细回想昨日梦中景象,对比位置,基本上确定了。   昨天他记得从分岔路口大约向前走了百步之余便看见了那个铺子,如今走过百步抬头一看,面前矗立的是一家馄饨铺。店铺不大,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几把桌椅放在店里显得有些拥挤,陈设也有些旧,牌匾的颜色经历了多年的风吹雨打,颜色已经退了好几层。   店里客人不多,只稀稀拉拉坐着两三个人,整个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忙前忙后没有跑堂的。两人一进门老板就热情地招呼上来,安排他们坐下。   “二位看吃什么馅的。”   “这店铺是你的?”万枯直接开口问道。   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点发懵,“昂……是,是我的。”   “一直都是你的,一直卖馄饨?”   “从我爹那辈就开始卖馄饨了。不瞒您说嘿,就整个云镇的馄饨铺馄饨摊论起味道来我要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那么,在你爹之前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呦,那这……你得问我爹去了。毕竟这店是我爹传给我的,他之前的事我能知道了么,您说是不是。”   “你爹人呢?”   “前年就没啦。”   “……”   知道从这老板嘴里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也问不出来,万枯没耐心再继续下去,更没心情吃馄饨,起身便出了馄饨铺,婴离紧追其后。   留下老板在店里喊:“哎那馄饨到底吃什么馅的啊?合着你们不是来吃馄饨的啊?”   两人一前一后,眉眼皆是愁……   万枯突然停下脚步,“他说得没错。”   “谁?”   “是我们的思路错了。”   婴离不解道:“什么意思……”   “重要的不是这店铺,重要的是引你入梦的人,他才是事情的关键。他既然邀你入了他的梦一定是有想告诉你的东西,至于他到底想说什么恐怕只有找到了他才能问个明白了。”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造梦者是谁啊。”   “陈记匠铺,陈记匠铺,陈记,陈记,陈记……”万枯翻来覆去不停地念着这几个字,仔细斟酌。   “去后山!”万枯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直奔后山墓地。   婴离跟着万枯来到郊外,站在那块无字墓碑前,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这块碑,果然如万枯之前所说,整块碑上除了一个看不懂的图腾以外,什么文字都没有。   “师父,这是什么图腾?”   万枯眉头紧锁,斟酌万分道:“这是一个陈字。”   “陈?”婴离向前一步,仔细盯着那图案看了许久也看不出这竟是一个陈字。   “没错,这是一种很少见的镇灵符。用其姓氏绘制成一张独一无二的符在将其镇压,因姓氏不同所以最终呈现出的图腾也都不尽相同。不过这种镇灵符威力巨大,耗损极高,一般用来镇压无法渡化不入轮回的恶鬼。”   “可是真正的恶鬼应该是韩玉才对,那么为什么这里的镇灵符却写的是陈,他又为什么要引我入梦?”婴离仍然心有不解之处。   “这恐怕就要问问下面的人了。”   “师父可有方法破解这镇灵符?若师父能破解,我便想方法引他出来。”   万枯笑道:“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婴离,你对着这符吐口口水便可解了。”   “啊?吐……吐口水?”婴离不免惊诧。   万枯点头,“炼制此符需耗费自身近半功力,一旦炼出便法力强劲,能镇灵,镇恶,且可永世不破,怎奈这样一张符却经受不起人间的一丁点污秽之物。若是沾上便立即失效,再无作用。”   婴离不可置信道:“想不到如此厉害的符,破解之法竟这样出人意料!”   “世间万物本就是相生相克。”   “师父,那我……”婴离瞅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万枯,“师父你能不能先转过去,我怕喷着你。”   万枯瞥了他一眼十分不耐烦的背过身去,然后只听见身后婴离中气十足的“呸”了一声。   果然那墓碑立时便有了反应,整块石碑开始颤动,接着墓碑上的“陈”字便骤现出刺眼的光,但是随着墓碑的晃动越来越明显,那光也变得越来越暗淡,图案也变得越来越不清晰,不一会便隐入石碑中,彻底消失了。   镇灵符消散,石碑四周开始出现裂痕,最终四分五裂。   “婴离闪开!”   婴离立即后退两步,这时便看见石碑下面缓缓现出一个人影,有些模糊不清大概但是能看出来那“人”是跪着的姿势。这“人”全身呈半透明状,能从正面透过他的身体看见后面随风摆动的野草。   只听那“人”发出阵阵感叹:“几百年了,已经几百年了……”   万枯看了婴离一眼,婴离立刻明白,一伸手放出缚灵结,将那“人”束缚住,他便没有逃跑的可能。随后万枯问道:“造梦并且引人入梦者是不是你?”   “正是。”   “为何?”   “我已经在这待了太久太久了。可是尽管过了这么久,我还是总会梦到那天的他。”   “你到底是谁?为何会被镇灵符压在此处?又是谁将你封在这里的?”   那“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似是在努力回想,“我姓陈,名靖生。将我镇压在这的人……是韩玉。”   此话一出,万枯和婴离两人不禁都有些诧异。   他继续道:“他对我有恨,故以此方法来报仇解恨。”   万枯似有不明之处,“韩玉若与你有过节所以不惜耗费自己大量的力量炼成镇灵符将你镇压,那么他自己孤魂野鬼这么多年又是为什么迟迟不离开云镇呢?”   陈靖生轻轻一笑,“这恐怕要问问他了,说他是自食其果也罢,说他是作茧自缚也罢了。他活着的时候确是个可怜人,也就死了才耍耍威风。说到底,倒像是个负气的孩子。”   陈靖生的语气平和,就算是说起韩玉来既不恼也不怒,只是他在地下被压了这么久,连声音里都透着一股蚀骨的寒气,着实让听者忍不住想打个冷颤。   万枯问道:“你可知道如何才能召唤韩玉?”   “只需一支笛子。”   “一支笛子……”   万枯细细琢磨后,对婴离说道:“你先回客栈等我。”   “我不,我要跟着你……”   婴离话都没说完,万枯便带着陈靖生一起消失了,都没再看他一眼。   只留婴离一个人抱怨道:“每次都这样……”   ………   午夜,云镇,屋顶,一人手持竹笛,面朝皓月,正缓缓吹奏。   发丝飘逸,乐声悠扬。只是配上云镇的夜就未免显得有些凄凉了。   一曲未完,便起了风。这风吹得叶离了树,吹得云遮了月,却将笛声吹满了云镇。   “阿芝……阿芝……”   “你终于肯回来寻我了吗?阿芝……”   那声音越来越近,向着笛声而来。   待韩玉看清楚吹笛之人时,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他早已步入了万枯提前布好的阵里,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像一只被关进了牢笼的困兽,只剩下垂死挣扎。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天罗地网,你破不了。”   韩玉不理他,还在一心妄想破解天罗地网阵。   万枯把笛子握在手里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手心,然后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韩玉:“既然来了,就说说吧。”   “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有,说说你今日的装扮。”万枯围着他转了一圈,细细打量,“说实话,比起那天的女子,今日这身男子装扮反倒是更衬你。”   “你是什么人,你想要干什么?”   韩玉今日,一身素色衣装,一头墨发,皮肤吹弹可破,明眸皓齿,眉眼传情,任谁见了他这幅样子都会称赞这个翩翩少年郎。   万枯忽视了他的问题,故作惋惜道:“只可惜,这脸是假的。”   “……你说什么啊?”韩玉极力掩饰紧张。   万枯依旧不紧不慢道:“我说你这衣裳确实是好看,只可惜你这脸却配不上你这身衣服。”   此话一出,韩玉的神情已经明显慌张了起来,他用双手捂住脸,紧张道:“谁说我的脸是假的,谁敢说我的脸,不是的,不是的!”   万枯步步紧逼:“你不止脸是假的,你全身上下都是假的,你别忘了你是个已经死去的人,你如今成了恶鬼被困在云镇,你永远也等不到你要等的人,永永远远,孤孤单单,游荡在人间。”   “你胡说,你胡说!”   “你是不是太久没见过自己的样子已经忘了,又或许是自欺欺人,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撕了你那层皮。”   说罢,万枯便将手掌对准他的脸,只用了三成的法力便使韩玉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开始出现裂痕。   “不……不!不行,谁都不能碰我的脸,别碰我的脸!求你,不要看我的脸……”   韩玉拼了命一般的护着自己的脸,凶恶无比,却又在突然间,整个人又好像都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啊——好痛啊!谁……谁来救救我,我快要痛死了!谁能来救救我……”   这时万枯收了手,正色道:“韩玉。”   韩玉不免吃惊,“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韩玉此时已经接近疯狂状态。   万枯答道:“我是谁不重要,但是这个人你一定认识。”   这时,陈靖生缓缓走到韩玉面前,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韩玉看了他两眼,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是谁?”   陈靖生反问道:“你竟然认不出我了?”   万枯见不得这两人磨磨唧唧,便插了一句:“他是你的故人,陈靖生。”   这个名字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提起过了,猛地听见“陈靖生”这三个字时韩玉愣住了,他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陈靖生是谁。   “谁?你说谁?陈靖生……陈靖生?不可能,他早就死了,他早就被我杀了,他被镇灵符压在后山,永世不得超生,永远,永远被压在那一方狭窄黑暗,阴冷潮湿的土地里,比我还不如哈哈哈哈哈哈……”   “韩玉。”陈靖生看着他,“我知道你恨我。如今你我皆被困于此,谁又说得清楚到底是谁之过?”   韩玉突然用手指着陈生,怒吼道:“你!当然是你!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你!”   这时韩玉突然又将手指向一旁的万枯,并喝道:“是你,是你放他出来的是不是?一定是你,若不是你他不可能自己破得了镇灵符。”   陈靖生叹息道:“韩玉,你究竟何时才能放下当年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应该明白,世间的欲望与代价本就是相依相伴,相辅相成。况且我们之间也早已银货两讫,当初的交易皆出于自愿,我从未强迫过你。”   韩玉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裂痕已经越来越明显:“是,你从未强迫过我,可是,我有的选吗?我有得选吗?!还说什么银货两讫哈哈哈哈哈哈哈……”      ☆、千面鬼5   百年前的云镇,依山傍水,民风和顺,生活安逸。   韩玉并不是云镇本地人,他是跟着姐姐从家乡嫁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后来自己跑到云镇来的。   看得出来韩玉的姐姐韩珍在出嫁前对这个弟弟是非常疼爱的,就连嫁人也把韩玉一起带了过来。刚开始和婆家一家人相处的还可以,时间一长,生活过日子,家常琐事柴米油盐,矛盾不断,韩玉知道韩珍一个人经常偷偷流泪,却从未抱怨过他一句。   韩玉也不想让她姐姐受委屈,却又没有资格替他姐姐说话。韩珍从遥远的家乡嫁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父母不在身边,身后没有依靠,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她嫁的这个男人,所以有什么委屈也只能忍,更何况还拖着韩玉这么个弟弟。   韩玉这个人也是个不会来事的,闷头闷脑,恰巧韩珍她婆婆偏偏就是个爱听阿谀奉承之言的人,时间一长,韩珍她婆家的人看韩玉越来越不顺眼,韩珍是他们娶进门的媳妇,养活她那是可以的,可是他们可没有义务养活他这个弟弟。她丈夫也让她把韩玉赶走,韩珍却不愿意,成亲之前明明说好的接纳韩玉,现在却又反悔,于是两人总是为此争吵重重,那时候经常能听见从他家传来女人的哭声和男人怒斥声以及摔东西的声音。   后来韩玉想,是不是自己走了,这个家就会好了,他姐姐就能幸福了。   韩玉心疼他姐,他知道他姐的难处,所以他不想让他姐来开这个口,但是正在这个时候却得知他姐怀孕了。   于是,韩玉又“厚着脸皮”在这个家里一直住到他姐姐生产。后来韩珍生下一个儿子,韩玉确定他姐平安无事,又看了一眼他这个初到人世的小侄子之后给他姐姐留下了一封信,说自己离开了云镇,到别处谋生去了,叫她姐姐不要担心也不要找他,好好过日子,就离开了这个家。   韩玉一个人,身上又没什么钱,一路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云镇来的,在街上晃荡了几天以后,在云镇一处偏僻地方找到了一个荒废的院子,里面有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庙,还有一口井。   “吱呀”一声,韩玉推开门,陈年积攒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韩玉忍不住咳嗽起来。一进门就能看前面前的一座大佛,只是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进来过了,到处布满了蜘蛛网,窗门紧闭,阴暗潮湿,韩玉掩着口鼻推开了窗户,外面的光与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驱散了这里的黑暗,韩玉四处看了看,除了角落里堆积的一些个无用的杂物之外,就剩一张破草席子能派上点用场了。   韩玉将那草席子拿到门外,使劲抖了抖,瞬间灰尘四处飞舞,韩玉秉着呼吸,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拎着草席韩玉走到井边,本以为是口枯井没想到井里竟有水,打水的东西虽有些破旧但是还能凑合着用。   夜里韩玉将那草席子铺在地上自己躺在上面,虽然她自小家境也贫寒,但是也从来没有睡在地上过,坚硬冰凉的地面让韩玉翻来覆去不得安宁。   韩玉从家里出来时只带了他从自己家里带到云镇来的那几件衣裳还有几块干粮,韩玉出去打上来一桶水,用水瓢舀了点水拿进里面,又打开包袱掰了一块干粮,坐在草席子上就着月光,吃了起来。   就这么无所事事的过了几天,干粮还剩下最后一个,已经干硬的如石头一般,泡在水里才能凑合吃,于是韩玉决定出去看看找点事做,人总要生活。   韩玉起了个大早,出去看见招人的就上去,也不在乎多少钱,体力活他身板不行,轻松活他脑子跟不上。所以兜兜转转半天下来结果也是不尽人意。   正在韩玉垂头丧气时,一个饭馆老板突然叫住了他。   “哎,我看你在这街上转悠了大半天了,我这正好缺一个伙计想干吗?”   韩玉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才回答道:“想,想,当然想!”   “那好,但我先说好,我这没有工钱但是管吃住。”   韩玉想了想,虽然没有工钱但是管吃管住,自己也没什么其他需要花钱的地方了,主要可以   不用在那间破庙里睡草席了。经过一番思考韩玉答应了下来。   “哎!这就对了。”   老板起初看韩玉还有些犹豫,怕他会拒绝,毕竟一听没工钱好些人都不愿意干,没想到他最后还是一口答应了。   “老板,我都需要做些什么?”   “简单,杂活。后厨需要你你就去后厨,前厅需要人手你就来前厅,仓库需要人你也得去仓库帮帮忙,反正就是店里这点活。”   “好,没问题,先谢谢掌柜收留之恩了。”   老板转身走回自己店里,韩玉跟在他后面。   “哎,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对了,你叫什么?”   “我姓韩,单名一个玉字。”   老板重复道:“韩玉,是个好名字啊。”   韩玉腼腆一笑。   在这的生活说不上多好,却也不坏,起码吃穿住是不用愁了,有时候活多一点韩玉要好几个地方来回跑,店里人少的时候倒是也可以坐下来歇歇,生活总的来说还可以,除了会想她姐姐。   一天晚上,过了饭点,店里不怎么忙了,得了空掌柜把正在收拾碗筷的韩玉叫到身边,跟他说手上的活先放一放,送些东西到镇南金家去。   韩玉怕是什么贵重物品,唯恐有损坏,却不料掌柜让他送的都是些粮食蔬菜,装的大包小包的加起来有不少,够一户普通人家吃上几月有余了。   韩语不解,还没等他开口问老板便先说道:“这金家算是个大户,往年帮衬过他不少,尤其是他刚开这个店的时候遇到过许多困难都是金家老爷出手相帮,金家不缺钱,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掌柜只好每年往他家里送上些米面,菜,水果算是感谢,再有钱的人也离不开五谷杂粮不是。”   韩玉点点头,心里称赞道掌柜是个有情有义懂得感恩的人,赚了钱还能不忘当年的恩情想着报答,是个好人。如此想来那金家老爷也一定是个同掌柜一般的好人。   店里的伙计帮忙将东西放到木板车上,韩玉第一次用这东西,双手抬起车来的时候胳膊抖得厉害,不过还好能晃晃悠悠的推起来了。   月上枝头,云镇的夜市丝毫不输给白天,街上人来人往,有好几次韩玉都差点撞到人,又因为及时躲闪而差点导致翻车,一路颠颠簸簸地最后总算是平安到达金府了。   以往韩玉也只是听说过云镇镇南住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轻易也没往这边走过,今天终于见识到了,果然是气派。   韩玉跟守门的小厮介绍了自己并且说自己是来给金老爷送东西的,小厮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把他带进了门去。   和管家简单交涉了几句后,几个人一起将东西卸下车,韩玉便要回去了,转身刚走了几步连大门都还没出就听见有人大喊:“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啊!走水啦,走水啦!”   话音刚落就有一股呛味传来,一时间所有的家丁包括管家和那位看门的小厮都朝赶去救火,韩玉纠结了一会也跟着他们往一个方向跑去了。   这事本不管他的事,掌柜交给他的活已经干完了,现在只要走出金家大门,无论金家发生了什么事也与他无关了,但是韩玉最终没有选择离开。   说实话他有些怪自己,他怪自己为什么没有走快一点,为什么没有赶在失火前离开金家,若是出了金家的大门他大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就离开这里。   火势凶猛,浓烟滚滚,整间厢房都快被火海吞噬,即使大家不知疲倦地一桶水接着一桶水的泼,对这场火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金家老爷站在外面看着提着水桶跑来跑去的下人们也只能是连连跺脚,干着急。突然有人喊道:“呀!遭了遭了!小少爷还在里面呢!”   一语言闭,顿时又引起了慌乱,小少爷是金老爷知命之年的老来子,他的命根子,全家人的宝贝疙瘩,如今不满两周岁,还是个奶娃娃。   金老爷一把将那说话的女人抓过来,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奶娘是干什么吃的?少爷屋里你为什么不在,为什么只有少爷一个人在屋里?你干什么去了?!我告诉你,少爷若是有什么损伤,我要了你的命!”   奶娘吓得一味地哭,话都说不全,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的祈祷小少爷没事。   不知怎的,韩玉竟突然想起他那还在襁褓中幼小的侄儿,于是他不管不顾的就冲了进去,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把那孩子救出来。   大火无情,韩玉进去以后就没再见他出来,小少爷估计也早已在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火烧了一晚上,整间房成了一具脆弱不堪的空壳,仿佛一碰立刻就散了。   这边饭馆掌柜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心想韩玉去送个东西怎么会一夜不归。思来想去心里不踏实,便亲自去了金府,一进门便看见了放在一边的那架破木板车,正是昨天韩玉推得那个。在往里走着实吓了一跳这好好的西厢房竟成了空壳,一问才知道是昨天夜里的一场大火造成的,连带着把那位不满两周岁的小少爷也一起带走了。   斟酌了一会掌柜没有进屋去,而是跟家丁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就是劝金老爷节哀的话,然后走了,顺便把那个破木板车一起推走了。   待金老爷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后,便询问家丁那会来的是什么人,家丁回答说:“是明月饭庄的李掌柜,来拿昨天落下的推车,还说知道老爷您现在悲伤不已就不进来打扰您了,请您节哀。”   金老爷不解:“什么推车?”   “回老爷,昨天李掌柜派人送来了粮食和菜,后来正赶上厢房失火,救火的时候被火烧死了,所以李掌柜今天才亲自来拿走昨天落在这的推车。”   金老爷一脸意外问道:“有这等事?”   “当时情况紧急,人也多,您没注意到他也实属正常,况且是他自己不自量力莽莽撞撞就闯进了火海,最后小少爷没救成,还把自己的命也给搭进去了。”   这不说还好,一提到小少爷刚刚平复下来的金老爷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家丁一看连忙抽了自己一嘴巴道:“小的说错话了,是小的该死。”   金老爷连连摆手,不耐烦道:“滚下去滚下去。”   又过了两天,明月饭庄里金家老爷亲自登门了,掌柜有些意外,赶紧亲自接待金老爷入座。   “金老爷怎么有空到这来了?我这简陋,不比您府上。”   掌柜刚要去给金老爷端茶,却被他拦住,冷冷问道:“先别忙。我问你,你派去给我送东西的人为了救活让火烧死了这事你可知道?”   掌柜常年做生意,和多少种人打过交道,脑袋自然是转的飞快。今日金老爷一开口,掌柜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嗨……要说起来也是他命不好,怪不得别人。”   “那他家里那边……”   “他哪有什么家人啊,从外地来的,要不是我收留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说不定早就饿死街头了。”   金老爷点点头意味不明道:“是个孤儿啊。”   “可不是,如今也算是给小少爷做个伴了,小少爷还那么小在底下也需要个照顾个人不是。”   金老爷一听“小少爷”这三个字就悲痛万分,伤心不已。   掌柜赶紧赔礼道:“您看我这不会说话劲的,净说些你不爱听的话了”   要说这掌柜真会演戏,说着说着自己眼圈竟也跟着红了起来,陪着金老爷一块哽咽道:“老爷,都说人到了那边就没有苦只有乐,您得这么想,小少爷是去享福了。”   金老爷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是啊是啊,你说得对。”   “哎,那孩子叫什么名啊?”   “叫韩……”   掌柜还没说完,金府一个家丁便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对金老爷说道:“不好了老爷,夫人哭得晕过去了。”   家丁口中那位夫人是金老爷休了发妻以后另娶得一位姑娘,也就二十出头,如今刚没了儿子,夫人又晕过去了,可真是急坏了金老爷,立刻就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家走。   掌柜将金老爷送出了门,看着他上了轿才转身回去。   一个人坐在桌前嘴里默念着韩玉的名字,摇头苦笑道:“韩玉,韩玉,玉本性寒,真不是个好名字啊。” 作者有话要说:  掌柜就是个大辣鸡!(洋气喜春儿冷笑退场……)   ☆、千面鬼6   从此,韩玉这个人便从明月饭庄消失,也很轻易地就消失在了大家的记忆中。   半年以后镇上多了一个遮面人,谁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没有家,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破庙里。无论春夏秋冬都捂得严严严实实地,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是个乞丐。   但是他经常地给镇里的人帮忙,他虽然没钱但是看见谁家有事需要人手他都是毫不犹豫。渐渐的大家也都知道了有这么个人,一开始人们总爱问他叫什么,但他也只是摇摇头不说话。后来大家也都不问了,就叫“哎”。   有好心的人把饭多做他一份拿给他吃,还有些人将家里不穿的,稍微有些破旧的衣服也都送给他,也有人好奇他为什么总遮着自己的脸,他说因为自己长得丑怕吓着别人。久而久之大家越来越熟悉,也就不再追问了。后来有人也说过给他找个活干但是都被他婉言谢绝了,理由都是因为自己长得丑。他只想就这么当一辈子乞丐。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记得那日天降大雨,他一个人瑟缩在破庙里,突然闯进来一个女子,这女子没有带伞,身上都已经是湿淋淋的,头发也在往下不停地滴着水珠,分明是进来躲雨的。只是这女子不知道这里有人,一转身看见一个遮着脸的人顿时大惊失色叫了出来。   “吓死我了,你怎么也不说话啊!”   “……对不起,因为你突然闯进来,我也……吓了一跳。”   “那你干嘛蒙着脸啊,不能见人?”   “呃……我,我长得丑,怕吓着别人。”   那女子不以为意地笑笑,“美丑都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   外面的雨丝毫不见有停的趋势,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通过聊天他知道女子名叫林芝,从小在一个尼姑庵里长大,但是里面有个师太对她不好,总是虐待她,她找了个机会逃出来,一路逃到这里来的。   说了半天都是林芝自己在说,他只是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偶尔搭个腔罢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怎么说话。”   “听你说就好了,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么多话了。”   “其实我也很久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两人相视,却都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林芝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他们都叫我哎,你也叫我哎就行。”   林芝皱眉,有些气愤道:“怎么会有人愿意别人叫他哎呢?你没有名字吗?”   “我,我……”   “你你你你你,你不相信我?”   “不是。”   “那你就这么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略微犹豫了一阵后,说道:“我叫,韩玉。”   “韩玉,多好听的名字啊!”   被人当面这么夸,从他的眼神中也能看出来他有些不自在。   雨一直在下,夜里林芝不堪疲惫躺在韩玉那张席子上睡着了,韩玉把他唯一那床薄被子给她盖上了之后,自己坐到了很远的地方。   半夜林芝醒了一次看见韩玉自己坐在冰凉的地上靠着墙打盹,不禁有些感动,这人她明明是第一次见,却有一种认识了很久的安全感。   第二天一早林芝起来韩玉还睡着,林芝把被子轻轻给韩玉搭上,却不想韩玉睡得很轻,一动就醒了。一睁眼就看见林芝温柔如水的看着他,他恍惚之间好像忘了自己在哪,记忆里只有他的姐姐曾经用这种眼光看过他。   “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林芝被韩玉看的有些害羞。   “啊,对不起,是我冒犯了。”韩玉站起来推开门看见外面雨已经停了,便说道:“那个,雨已经停了,你要走吗?”   “你希望我走吗?”   韩玉没说话。   林芝继续道:“韩玉,你是个好人,我没有家你也没有,那我们两个为什么不能相依相偎呢?云镇这么美我不想走了,即使我走得再远也终会有个地方让我留下来,而现在我就想留下来,你愿意吗?”   “我……”   “你别紧张,我只是想我们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依偎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好过得多不是么?”   “可是……我是个乞丐,只靠别人施舍过活的乞丐。”   “从前你是,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了,我们一起努力总会好的。”   “……好。”韩玉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已经孤单太久了。   不得不说林芝有脑子天生是块做生意的料子,她经常从别的地方淘弄一些云镇没有的稀罕玩意,拿到在街市上卖,韩玉也经常陪着她一起,晚上两人再一起回到破庙里,时间长了生意越做越红火,林芝也慢慢摸索出一条生财之路,两人的生活也越来越有起色,只是他们还暂时住在破庙里,只是破庙如今不在破了,他们用木板自己搭了床,多了桌椅板凳,多了生活用具,渐渐地有了烟火气。   只是两人一直这么生活时间一长免不了就会有人议论两人的关系,终于有一天,两人跪在佛祖前,盟了誓言,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韩玉,现在我是你妻子了。”   韩玉没说话,眼神里透露着一丝丝的羞怯与欣喜。   “你还是不肯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韩玉,无论你长成什么样子我都是你的妻子,是要陪你走完一生的人。”   韩玉有些畏惧,有些惶恐,有些不情愿。林芝看得出来便也没有再逼她。两人虽成了亲却没有夫妻之实,林芝一直觉得是自己喜欢韩玉多一点,韩玉对自己的感情也许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况且成亲之事也是韩玉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不过没关系,她可以等。   一天夜里,韩玉看林芝睡得深沉,便一个人悄悄起身溜了出去。   此时已是深夜,整个云镇静悄悄,走了一段路以后便能听见一阵“叮呤咣啷”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但足以传入韩玉的耳朵。   韩玉顺着那声音走去,如愿看见了写着“陈记匠铺”的店铺。老板正坐在屋里摆弄制作着什么。   韩玉一脚刚踏进门,便听见老板头也不抬地说道:“来了?坐下吧。”   “我是来……”   “不用说,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老板放下手里的活,用布擦了擦手。然后起身走到里屋,不一会拿出了一很个大的木盒子放到韩玉面前,打开木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神态各异的人/皮面具。   “选选吧,喜欢哪个说就是了。”   “陈记匠铺”的老板名叫陈靖生,平时少言寡语,不苟言笑,平时对客人说的最多的就是价钱。他其实除了卖些饰品挂件小摆设以外,私下里是卖/人/皮面具的。   只不过。此人/皮面具非彼人/皮面具,他这里的人/皮面具都是用真人脸皮制成的。   韩玉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不久之前,他有一次偶然间进了这间店想给林芝买些小玩意,没想到这位老板却突然凑到跟前对他说:“你的眼睛,长得很漂亮。”   韩玉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那人接着又说道:“只可惜你现在这张脸已经配不上你这双眼睛了。”   韩玉当时就不知所措了,随便拿了个东西就想赶紧结账走人,却不想走之前,那人却又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句:“有需要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啊。”   当是,韩玉还只当他是个疯子,却没想到自己真有来找他的一天。   韩玉还沉浸在回想中,可是他看着自己面前这些可怕的面具忽然有了想逃跑的念头,但是想想林芝便却又作罢。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他怕自己本来这幅样子留不住林芝,他太怕失去林芝。   韩玉说道:“我没有多少钱,你这些面具……”   陈靖生道:“面具不收钱。”   “送给我?”   陈靖生嗤笑道:“你想得美。想要面具便要你拿东西来交换。”   “什么东西?”   陈靖生一脸无辜道:“那要看你有什么了,我从来不向客人强行索要东西的。”   “那……其他人都是用什么交换的?我总不会是你的第一位客人吧。”   “当然不是。不过这些是客人的秘密,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陈靖生看韩玉如此纠结,便又说道:“其实你不必这么纠结,人这一生得到的东西数不清,失去的东西也树不清,来来去去,有来有去。就看你能舍得下什么了?”   “我……我用我的自由来交换。”   陈靖生以为韩玉要纠结好一阵子才能做决定,却没想到实际上比他预料的要果断得多,“想好了?可是不能反悔的。”   “想好了。”   陈靖生点点头,“好,把遮脸布摘下来吧。”   韩玉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慢慢将脸上的布摘了下来,露出了那张满是疤痕,狰狞无比的脸。像是脸部融化后又被强行重新粘合在一起一般,寻常人若是见了着实是要吓一跳的。不过陈靖生倒是很淡定,没有惊讶也没有取笑,反而是平静得过了头。   他精心替韩玉挑选起面具来,翻遍了盒子才终于找到了一张合他心意的,拿起来轻轻地放在韩玉脸上细细比对着,过了很久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韩玉听话,向前挪了挪。   “稍微把脸靠过来一点。”   韩玉跟着他的指令将脸向前凑了凑。   “在近一点。”   一直到韩玉的脸可以被陈靖生整个捧在手里的距离,这才不再动了。   陈靖生的手法很娴熟,速度很快,整个过程中韩玉没有感受到丝毫不舒服,很短的功夫便听他淡淡说道:“好了。”   随后陈靖生递给他一面镜子,韩玉有些紧张的拿起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人,皮肤白皙细腻,完全不像他之前那张脸丑陋不堪。   不过,这确实也不是他的脸。   韩玉自从经历了那场大火之后就再也没有照过镜子了,就连路过河边都要快走几步,如今他终于可以不用在遮脸大大方方的走在街上,也终于可以和他心爱的阿芝“坦然相对”了。   陈靖生收起木盒子放回里屋,又开始忙活他手里的活,叮呤咣啷刺耳的声音又开始了,过了一会他见韩玉还坐在这里,便提醒他:“可以走了。”说话的时候连头也没抬。   “……哦。”韩玉将镜子放下出门,然后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回到了住处,看到林芝还在睡着,才稍稍松了口气。   第二天韩玉还是像往常一样带着遮脸布,直到晚上二人促膝而坐,韩玉给阿芝讲了他曾经经历了一场大火,脸上身上全是大火留下的疤痕,阿芝听后是既心疼又难过,做足了心理准备,韩玉让林芝摘掉了他脸上的布。待林芝看见韩玉的“真容”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韩玉……你真好看。都说人如其名,大概就是你这样吧。”   “你,你喜欢我的样子?”   “韩玉,你不知道你生的有多俊俏,你一点都不丑,甚至比我都要好看上几分呢。”   “啊…是么……我自从那场大火以后就再也不照镜子了,我以为……”韩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林芝拿过了镜子让韩玉自己看,林芝感叹道:“也许老天爷看你生得如此好看也不忍心毁了你这张脸,你以后都不用再把脸遮起来了,就算你身上留下了很多疤,可是我不会嫌弃你的,你在我心里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阿芝,在我眼里你也是世上最美的人。”此时的韩玉是真的高兴的。   “阿芝,你刚才叫我阿芝?”   韩玉脸上有些羞涩,“你若是不愿意,我以后不叫了便是。”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只有很小的时候一位师太这样叫过我,后来师太去世,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唤过我的小名了。”说起往事,林芝眼圈泛红,眼中带泪。   韩玉看着心疼便将林芝拥入怀中,两人终于在这一夜成了真正的夫妻。   “婚后”二人生活上没什么变化,只是比从前更加亲昵了些。一天,林芝不知从哪淘换来了一只笛子,拿在手里把玩。   韩玉凑过去,说道:“你会吹么?”   “小时候学过些,但是很多年都没有吹过了。”   “你试试,吹给我听,即使不好听也只有我一人笑你而已。”   “讨厌!”林芝拿着笛子就抄韩玉打去,韩玉来回地躲闪。   两人闹够了,林芝试着吹了一首曲子,也是她现在唯一记得的一首曲子,笛声悠扬,婉转动听,韩玉听得都呆了,以至于一曲终了,韩玉还沉浸在乐声里无法自拔。   “阿芝,你吹得太好听了。以后你可不许吹给别人你能吹给我一个人听。”   “以后我若是找不到你了,就吹笛子叫你来寻我。”   “我不会让你找不到我的。”   两人的甜蜜日子本可以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一切都发生在几年后的一天。这天早上韩玉借口不舒服没有跟林芝一起出去摆摊,等林芝出门后,韩玉坐到镜子前摸着自己的脸,虽然外边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昨天半夜里他就感觉有些不舒服了,里面有些痛又有些痒,想挠却又挠不到的感觉异常难受。   在接下来的几天韩玉的脸竟然越发的痛痒难耐,一个下午实在无法继续忍受的韩玉趁着林芝不在自己撕下了人/皮/面具,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面具之下等待他的是一张发炎,化脓溃烂的脸,一掌完全无法见人的脸。   韩玉自己看着自己这样一张脸已经几乎崩溃,恰巧这时林芝返回来取东西,,一推门就撞见韩玉僵硬的站在屋里看着他,顶着一张魔鬼一般的脸。林芝当时吓得惊声尖叫出来,夺门而逃。   韩玉随手拿过一块布遮住自己的脸就跑出去追林芝,一路跑一路找从镇北走到了镇南却始终没有找到人,天黑韩玉只好一个人原路返回,却在恰好路过金府时被风吹掉了脸上的遮脸布,被那看门的小厮看了个正着。   那小厮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不禁大呼道:“啊……鬼啊!救命,救命啊!!”   韩玉赶紧上前想把他拉起来,“我不是鬼,我是韩玉,我是人。”   却不料那小厮更加的恐惧起来:“韩玉?你是韩玉?!你是当年冲进火海里的那个韩玉!你……你回来报仇了是不是?你回来了是不是?不关我的事啊,你找谁也别找我啊!求求你啦,求求你啦……来人啊,救命啊!!”   大晚上的那小厮不停的呼喊,韩玉又怕招惹来更多的人,到时更加的麻烦于是只好跑了,留那小厮继续在那里呼喊。   第二天那小厮讲这件事告诉了金老爷,金老爷心里也是一慌,不过金老爷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了见过的世面也多,仔细想想这世道哪来的鬼,定是那韩玉当年并没有死,如今回来报仇来了。   于是金老爷为了避免麻烦便找人放出消息,说最近云镇来了个恶人,坏事做尽,一桩桩一件件编的头头是道,现在悬赏捉人,捉住韩玉处死即可。谁要是能捉住此人便能得到赏银千两。   于是,几天之内韩玉便成了整个云镇通缉的恶人,罪人。那告示上有他蒙着脸的画像,多少人每天什么也不干就是在街上找他,韩玉想去找林芝,也想去陈靖生解决自己脸的问题,却一直不敢迈出破庙一步,不过眼看溃烂得越来越严重,韩玉抱着侥幸出了门,却还是被人捉住了。   这些人将他用麻袋套着对他一通乱打,然后用绳子将他捆起来扔到了郊外的河里。   韩玉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却死在了冰冷的河水里,说来也是讽刺。都说水火无情,其实往往人最是无情。   韩玉死后灵魂无法投胎,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怨念太深,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当年用自由当做筹码和陈靖生作了交换,那么无论他是生是死,永生永世都将被困在云镇,不得自由。   本就怨念深重的韩玉,死后化身恶鬼先是杀了陈靖生,还觉得不解恨,不惜耗费自己的力量,冒着灰飞烟灭的危险练就了镇灵符,将陈靖生的魂魄镇压在了云镇郊外的后山上,永生永世。   自此以后,韩玉便游荡在云镇,看见好看的皮囊便扒下来给自己披上,但是即使是恶鬼即使他再厉害也怕见光,于是他只敢晚上出来,所以云镇便有了“申时道别,日出再见”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只是韩玉依旧没有放下寻找林芝的念头,他整日摇摇晃晃,飘飘荡荡,四处寻找,后来听说林芝早就离开了云镇,到别处了。   韩玉苦笑,“不是说我无论什么样子都喜欢吗?不是说是和我相伴一生的人么?”   很久很久以后,韩玉依旧在云镇痴痴地等着她,他觉得他的阿芝总会有一天会回来找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练车……心态崩了……   ☆、千面鬼 终   “陈靖生,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今天的种种都是因你而起,都是你!陈靖生,我恨你!”   韩玉看着陈靖生的眼神满是怨恨,但尽管被这样指责,陈靖生也只是像看个因为淘气迷失了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他。   “韩玉你错了,你最不该恨得人就是他。”沉默了许久的万枯说道。   “不该恨他?哈哈……要不是他的那张人/皮面具,我的脸不会溃烂不堪,我也不会因为痛痒难忍撕下面具而被阿芝看到,阿芝也就不会跑,阿芝不跑我不去追我也就不会碰到金府的人,我也就……不会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你却告诉我不该恨他?真是可笑!”   万枯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的交易陈靖生从头到尾从未强迫过你,是你担心林芝看见你的本来面目以后就弃你而去所以你才会去找他,也是你自愿用自己的自由来交换一副漂亮的皮囊,但是面具导致你的脸出现溃烂这是你没想到的但同样也是陈靖生不曾预料到的。其实恰恰这也是你达成自己的欲望而必须付出的代价。因为对于陈靖生来说,在当晚你离开陈记匠铺的那一刻你们之间的交易就已经结束了。韩玉,欲望与代价从来都是相伴不离的,欲望不同代价不同,欲望越大代价也就越大。而往往人们在实现欲望的路上时常需要别人的帮助,而陈靖生就是那个助你达成所愿的人,而你却因为无法承受自己欲望的代价与后果才将所有的怨恨和不满迁怒于陈靖生不是么?”   “你最应该恨的人是明月饭庄伪善的李掌柜,是视人命为草芥的金府,是不辨是非,不分黑白一心只为钱将你推下水的那些个愚人!还有,你那位曾山盟海誓,口口声声说要陪你一生一世的女人林芝!”   “你闭嘴!这些不用你来告诉我。”   “说吧,你联合他把我弄来这里到底为了什么?总不会是来听我讲故事的吧。”   这里的他指的是陈靖生。   万枯笑道:“引你出来当然是为了捉你啊。半夜三更听一个恶鬼讲故事,我可没那种闲情逸致。”   “是你自己主动还是要我动手?”万枯的手刚刚触摸到腰间的伏魔袋就听见身后传来婴离的声音,“师父,小心!”同时,婴离手里已经将缚灵结甩了出去。   万枯只觉后背一凉,立即一个转身避开,回过身便看见陈靖生正抬着一只胳膊站在他刚才站的位置的后面,若非婴离提醒,陈靖生的手怕是已经从万枯的身后穿心而过了。不过现在陈靖生全身上下都被婴离的缚灵结紧紧地缠着,动弹不得。   因为陈靖生从头至尾都没有表现出过一丝丝的戾气,即使面对镇压自己多年的韩玉,从他的脸上也都看不出丝毫的恨意,以至于万枯专心对付韩玉忽略了从不知何时旁边慢慢移到他身后的陈靖生。   “为什么?”万枯问道。   “我不想你伤害他。”   “你一点都不恨他么,陈靖生。”   陈靖生怔了怔,过了许久才开口,“我若恨他又怎么会时常梦到他……”他似笑非笑,“其实,我与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那天他来我店里找我,所以我对那天的他记得也最清楚。也就是你徒弟那天入我梦境所见之景。”   陈靖生看向韩玉,眼神里看不出恨亦看不出爱,唯有深沉的怜惜。“我知道你恨我,可我真的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这话是对韩语说的,可是韩玉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韩玉沉默了一会后突然对万枯说道:“你不是来收我的吗?好,我跟你走。”   万枯朝婴离使了个眼色“婴离,看好陈靖生。”便专心去对付韩玉。   韩玉此时看起来非常的冷静,他呆呆的坐着,丝毫没了那会的疯狂,他低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其实,我早就想走了,这么多年已经数不清多少个夜晚,我独自飘荡在云镇里找啊,等啊,可是我思念的人却一直都没有来。这些年我看见好看的人皮就把它扒下来,披在自己身上,后来我拥有的人皮越来越多,一个个男俊女美,我想变成什么样子就变成什么样子,以至于我都快忘了我自己本来的样子了。白天我装扮成不同的人混迹在人群中,有好几次我都与你们擦肩而过,你们都未曾察觉。”   说到这里韩玉笑了,脸上竟还多出了一些得意的神色来,而后他继续说道:“但是到了晚上却发现,我仍然是孤独的,我是个已经死了的人……不,我是个鬼,是个没有自由,永远困在这里却永远不属于这里的恶鬼。但是,你来了。你来了,我也就解脱了,你动手吧。”   万枯将原本困着韩玉的天罗地网镇收回,就在他正准备打开伏魔袋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叫了一声:“婴离!”   婴离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只是一瞬间,韩玉如一缕烟一般快速进入了婴离的身体中,婴离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进入自己的身体,却根本来不及躲避,随后立刻便没了意识。   万枯心道:不好!   果然韩玉刚才那一套说辞是骗他的,就是为了骗他收回天罗地网镇。都怪自己刚才千不该万不该喊了婴离的名字,反而给了这恶鬼可乘之机。   韩玉附身在婴离的身体里,好不得意,只要他自己不出来那么万枯便奈何不了他,除非他肯杀了婴离,那么附身在他身体里的韩玉才会灰飞烟灭。   韩玉一步一步朝万枯靠近,十分得意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身为捕妖人,竟会如此就相信了我的话,真是说你傻呢?还是说你单纯呢?哈哈……”   万枯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疯子,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些什么。若不是因为它是恶鬼万枯早就强收了他,只因他是恶鬼,若非他自愿,任何法器都是只能镇压无法强行收服,一点点拖延才会到如此地步。   “真是难选对不对?你说你是杀了他,还是杀了我呢?不对,我说错了,你要是想杀我就必须杀他,你杀了他才能杀死我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万枯将噬魂刀抵在婴离的胸口,“你以为我不会杀他么?”   “你会么?你会么?”韩玉一边问一边继续朝前走。   万枯的刀尖已经没入了婴离的身体,鲜红的血立刻在胸前晕染开来,像一朵血红的蔷薇。而韩玉是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的,痛的人只有婴离。   万枯不自觉地一点点向后退,没有让刀再继续深入,而韩玉还在朝他逼近,万枯一边注意韩玉的动作一边注意着手里的刀,一个不留神便被扑过来韩玉掐住了脖子,万枯被他扑倒在地,韩玉压在他身上双手扼住他的咽喉,万枯下意识第一个动作不是去反抗韩玉,而是将噬魂刀拔出扔向了一边。   他用力向外拉着婴离的胳膊,奈何万枯躺着使不上什么力,随着韩玉越来越用力,万枯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呼吸越来越艰难,他看着婴离的脸上看着此时此刻的自己而渐渐露出了快感,但他知道那不是婴离,那是韩玉。   “你的法术你的修为现在毫无用处了吧……”   “你,你……”万枯此时说话已经十分困难。   “我什么?你真以为我会跟你走?我告诉你我的恨一天不消我就不会离开,即使我出不了云镇我也要让整个云镇的人永远都处在恐惧与不安之中,我要让他们为自己的先人曾经对我做的事赎罪!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我要一点一点的杀光他们,总有一天我要搅得这世界不得安宁。”   “韩玉……你,你姐姐正在……找你……”   “你说什么?”   “你姐姐……她在找你。”   “姐姐?姐姐……”韩玉手上突然松了下来,他慢慢从万枯身上移开跌坐到了一旁。   “我姐姐,她还好吗?”提起姐姐,韩玉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他从婴离身上离开,婴离整个人都瘫软倒在了地上。   万枯缓了口气坐了起来,“你这样她能好么?因为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她死后不愿轮回,一直在等着你,等你去找她。”   “我姐姐死了?!怎么死的?是谁害得她?是不是那个人?”   万枯并不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只说道:“韩玉,你在云镇已经几百年了,你姐姐她是人,她的一生,很短的。”   听完万枯的话,韩玉呆愣了好一会,才自嘲般的笑笑,眼圈泛红地说道:“是啊,姐姐她的一生很短暂的,我在这里这么久,我是不是……让她等了太久了。”   “是。”   “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我都心甘情愿任你处置。”   “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   “好。”万枯将伏魔袋打开,略施法术,将口对着韩玉,韩玉安静地坐着等待着伏魔袋将自己一点点吸进去。   他要见到姐姐了,所以此时的韩玉十分从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最原本的韩玉,那个温柔内敛的韩玉。   陈靖生还被婴离的缚灵结缠着,他眼看着韩玉消失在了自己眼前,从头到尾都没多看过自己一眼,万枯收了缚灵结,陈靖生问道:他会死吗?   “会。”   “你既是捕妖人,那你为何不将我一起收走?”   “韩玉已经是一只恶鬼了,不收不行。而你只是一个被镇压多年的灵魂,不归我管,我给你指条路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万枯看着陈靖生一个人慢慢走远的背影,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这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婴离的声音:“师父……”   万枯转过身,随手将缚灵结丢还给他,问了句:“醒了?”   “师父,我胸口痛。”   万枯递给他一粒药丸,让婴离吃下去。   服了药,过了一会,婴离说道:“师父,还是很疼。”   “废话,那药是止血的不是止疼的。”   “师父,你以前都是用法术让我的伤口立时就能愈合像没有受过伤一样,这次为什么是给我吃药了呢?”   “让你长个记性,说了让你在客栈等我,偏要自己跑来,惹出这么多麻烦事。”   婴离有些委屈道:“可是我担心你啊。再说了,我要是真的没来,师父你就被陈靖生穿心而过了。”   万枯瞪了他一眼,婴离立刻闭上了嘴。随后转移了话题问道:“师父你见过韩玉的姐姐?”   “没有。”   “那你为什么跟他说他姐姐在等他?”   “那当然是骗他的。”   婴离不解,“为什么?他姐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他心里唯一一块柔软的地方了,师父为了捉他竟然还骗他……”   万枯非常不满婴离此时这样饱含埋怨的语气,不等婴离说完就十分不悦道:“你是想变成他所有人皮里的其中之一还是愿意让他永远在你身体里?”   婴离看出万枯不是很高兴,赶紧摇头,道:“不愿意不愿意……师父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过了很久以后,万枯才低声自言自语道:“是他先骗我的。”   “师父你说什么?”婴离没太注意,只听见万枯一个人好像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却没听得太清楚。   “没什么。”   “哦……”   两人并排慢慢走回客栈,而独自走在另一条路上的陈靖生却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终于在日出之前彻底消失不见了。      ☆、无名湖1   太阳升起,云镇迎来又一次重生之时,万枯和婴离已经又踏上了新的征途。客栈老板也会醒来,并且忘记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   韩玉已经不在了,至于那个不成文的规矩,还是让他们继续遵守着吧,只是若是有人敢去后山看一看便会发现,那个令他们谈之色变的墓碑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路上烈日高照,再加之万枯走路非常快,婴离已经汗如雨下,再看万枯脸上一滴汗都没有,只是眼睛被太阳刺的有些睁不开罢了。   “师父,你不热吗?”婴离紧跟在万枯身后问道。   “不热。”万枯脚步不停地回答着婴离。   “怎么可能呢……这太阳这么大,难道就只烤我一个人不成?”   “我有沁骨诀。”   “沁骨决?那是什么?”   “有这个,我就感觉不到热了。”   婴离惊叹道:“还有这种法术?!师父教我吧!”   “不行。”万枯几乎不假思索就拒绝了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   “师父你可是我师父啊,面对如此勤学好问的徒弟,师父怎么能是这种态度?”   本来还在疾步快走的万枯突然停住了,婴离没反应过来直撞上万枯结实的后背。   婴离捂着鼻子抱怨道:“师父你干嘛突然停下来啊!”   万枯转过身,“你不是想学沁骨决么?”   婴离喜上眉梢,“师父肯教我?”   万枯点头,“教你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婴离还想他师父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果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万枯的眼神在他身上打量一通后,锁定在他的胸前,“把你的心,挖出来给我。”   刚才还一脸嬉皮笑脸的婴离,听到这句话,脸上顿时变得有些僵硬,不敢相信地问道:“……师父你在说什么啊?”   万枯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只是语气略带戏虐道:“很简单啊,把你的心挖出来给我,我就教你沁骨决。”   “可是那样……我会死的啊,师父。我都死了要那沁骨决还有什么用处啊。”   “那就只好算喽。这可就不是我不愿教你了。”   “师父你未免也太……”   “怎么了?”   婴离本来想说万枯未免也太不讲理了,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没事。”   婴离心道:不想教就不教呗,拿挖心吓唬谁啊!   过了一会,婴离突然又在后面说道:“师父我渴了。”   万枯深知他这是在闹脾气了,只冷冷的回了句:“忍着。”   “师父这次没有什么止渴诀了么?我还以为师父什么都有什么都会呢。”   “没有。”   婴离得寸进尺,“走了这么久师父你都不渴么?饿不饿?累不累?”   万枯猛地一个转身,看着他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婴离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嬉笑道:“师父我累了,咱们歇会吧。”   万枯看了看周围,道:“此处一片空旷,没有山没有树,你在这里歇着,又不怕热了?”   “但是我真的走不动了……哎,师父你再往这边站点。”婴离拉着万枯的衣摆往自己跟前拽了拽。   万枯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不怎么,这里正好能挡住光。”万枯低头一看,婴离正好坐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自在得很。   “婴离,你别得寸进尺。”   “婴离不敢。我知道师父生气了那可是会挖我的心的,不敢不敢。”   “我看你一点也不累”万枯不再管他,甩手走了。   婴离赶紧站起来追上去,“师父别生气,等等我啊。”   “过了这片地方,前面就有水了。”万枯突然开口说道。   “师父怎么知道?”   “我听见水声了。”   虽然婴离什么也没听见,也不知道万枯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婴离是真的又渴又饿又累,所以他还是很激动的说道:“师父你真厉害啊!远处的水声都能听见。”   这话有几分真实,还有几分是婴离为刚才让师父替自己遮光的事道个歉说句好话想让他开心,但是万枯却丝毫不领情,脸还是一样的难看。   于是婴离随手在路边抓了几束野花,凑成一小捧,递到万枯面前,“师父,送给你。”   万枯看都不看一眼。   “师父,你不喜欢么,这花多好看啊。”   “不喜欢。”   虽然送花献殷勤被拒,婴离还是不肯放弃,自言自语道:“是啊,这花这么看是挺好看,可是它再好看哪有师父好看啊……”   说是自言自语可是他的声音恰好能让万枯听的一清二楚,婴离语气里略带玩味,他也只是想戏弄一下师父却不料万枯回身一抬手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面色又恢复到往日的冷冽,声音低沉道:“你是忘了我是谁还是忘了你自己是谁了?真以为是我徒弟了,就什么话都敢说?”   “师父……我,咳咳……我错了师父……”无疑,这样的万枯是可怕的。   婴离被万枯锁着喉咙,说话呼吸都很困难,样子十分狼狈。万枯看他憋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才松了手。   婴离轻轻抚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很久才缓过来。   他总是这样,忽冷忽热,忽远忽近,每次婴离以为他们的关系要比以前更近一步的时候,万枯总会一句话就让他们的关系再次降回到冰点,这么多年了,他都是这样。   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说到底,将他们捆在一起的根本不是感情而是交易。   一路上婴离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而那捧花也早已被丢在走过的路上,不知被谁捡走,不知被谁踩碎。   两人就这样闷头走了很久,却被一面湖拦住了去路,此湖占地约有方圆五里,湖面平静无波,走近一看水质也很清澈。婴离早就口渴难耐,当下决定先喝个痛快再说别的。   他也不去理会万枯,刚才一直问个没完,这下真有水了,反而不问万枯口渴不渴了。自己快步走到河边,两只脚都被河水浸湿却完全不在意,弯下腰用手捧起水来喝。   随着饮下一口口澄澈冰凉的湖水,感觉身体里灼热的火苗迅速被浇灭,解渴也解热,被万枯掐的嗓子也好受了许多,婴离不禁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身后的万枯却在此时非常煞风景地催促道:“喝够了就走吧。”   婴离用袖子随便抹去了嘴角挂着的水珠,也冷言冷语回问道:“怎么走?又没有船。”   “没有船就绕过去。”   “这湖也太大了,得绕到什么时候啊?”   “那你就游过去好了。”万枯说完便拂袖而去。   婴离心里还带着刚才的不痛快,有些气愤的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发泄般地就往湖里扔,结果谁知那石头却沿着湖面一直朝前平滑地飞去,带起一路的涟漪,也不知道会不会这样一直飞到湖对岸去。   婴离自己心里都有些不敢置信道:我打水漂的功夫原来这么好!   只是没来得及高兴多一会发现万枯已经丢下他一个人走的很远了,婴离自言自语道:总是这样!虽然无奈,还是赶紧追了上去。   走了有一半的时候,万枯用力朝对岸望去,能够隐隐约约看见在湖的对岸有一座高高的城楼虚影,因为隔得还有些远像极了海市蜃楼。   “师父,前面好像有座城。”   “我看见了。”   婴离闭上了嘴,不再说话。现在说什么话都多余。   来到城楼下才看清,城楼远比他们想的要更气派更巍峨,城门大开却连一个守卫都没有,而且城楼上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万枯不禁自问道:“这城怎么连个名字也没有?”   婴离随之揉了揉揉眼睛仔细的盯着城楼看看了看,确实是一个字也没有写。   进入城内,便是一座城最基本的样子,连通城门的便是一条宽阔的道路,此时万枯和婴离正站在这条路上,四处张望。   城里的人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位外来的客人。   两人并肩走在城里,不知为何万枯看着这城里的景象总觉得有一丝诡异的气氛,并且他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模糊,看东西总有些朦朦胧胧的感觉。   路过一个茶摊,茶摊窄小,周围的人倒是挺多,一个不小心万枯将放在外边的一个茶壶失手打碎了,老板一看这情形,指着万枯,骂骂咧咧地就走过来了,万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嘴巴放干净一点。”   那人疼的龇牙咧嘴,连忙道歉道:“大,大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万枯松开手将钱亲手放到了老板的手里,便不再理会那人。转身离开时瞥见婴离又在揉眼睛,自从进城以后,万枯的余光瞥见婴离已经反复揉了好几次眼睛了,便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师父,我总觉得眼睛模糊,像是眼前遮了一层东西一样,很是难受。”   万枯以为眼睛看不清是自己的问题,没想到婴离竟跟他出现了同样的情况,这让万枯心里打起了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才在城门口的时候就有些不太舒服了。”   万枯有些严肃道:“看来,这城风水不太好啊。”      ☆、无名湖2   万枯一路上光顾着留意周围的人和物,两人的眼睛又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最后两人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们进了城门便一直沿着这一条大路往前走,中间不曾拐过弯,怎么会走成了一条死路?   婴离也觉察出一丝丝不对劲,“师父我们原路返回,再换条路走。”   万枯点点头,二人原路返回,然后重新找了一条路,到最后却发现依然是条死路。两个人反反复复试了多次无论走哪一条路走到底都是一样的结果——无路可走,这合理吗?   走了无数条路,最后两人不得不又重新回到了刚进城时的那条主街上,万枯仔细地环视着周围,脸色越来越严肃,“婴离你看……”   万枯刚想说什么,这时不知从哪传来了阵阵钟声,音色浑厚而低沉,悠扬而绵长。突如其来的钟声打断了万枯的话,婴离被这钟声敲得也是一头雾水,“师父,现在这个时间不早不晚敲的什么钟?”   万枯虽手拽住一个路过的人问道:“这钟声是从哪传来的?”   “哦,是清居寺。”   “清居寺?今日是什么日子为何鸣钟?”   “今天是皓清法师的忌日,每逢这一天都要鸣钟以示悼念。”   “清居寺在什么地方?”   “来来,你看见那边那座塔了么?那塔叫青云塔,就建在清居寺里,你们顺着塔的方向走就能找到清居寺了。”   青云塔是一座八角椎体塔,共十三层,塔壁雕刻着各式的花鸟鱼虫图案,精美异常。说来也奇怪,之前万枯和婴离两个人走的每一条路都是死路,却独独这清居寺轻轻松松就找到,像是来过很多次的熟人似的。   一如清居寺,果然寺如其名,除了那座塔显得稍微有些精雕细琢“富丽堂皇”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非常的简朴素雅,钟声鸣过四声以后停止了,整个清居寺寂静无声,能听见叶落下的声音。   角落只有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在孤零零地清扫院子,见有人来了放下扫帚,朝他们走过来,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问道:“二位施主可是前来悼念师父的?”   “不是。”   婴离本来站在万枯身后,一听这话则迅速冲到了万枯身前,对那小和尚连笑说道:“是,是,没错,我们是来悼念皓青法师的。”说完还不忘回头瞥了万枯一眼。   小和尚点点头,“师父身在青云塔,二位施主请跟我来。”   将他们二人带到青云塔前,便俯首作揖道:“暂且就不打扰二位施主了,先行告退。”   万枯却忽然将人叫住,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问道:“这寺庙里怎就只有你一个僧人?”刚才从前门到青云塔一路上,没见过其他的僧人,虽说这寺庙不大,几十人也该是有的吧。   小和尚只是微微一笑,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万枯也并未过多为难,松开手,小和尚转身便走了。   “师父,要不要我跟着他?”   “不用。”万枯转身推开了青云塔第一层的大门,塔内空间不算很大,但是塔高约有五米,八面墙的其中一面上挂着一幅画,画里的人是个和尚,他的头略微下低,双目紧闭,盘腿而坐,身穿灰色僧袍,既没有佩戴佛珠也没有华丽的袈裟。这幅画前面是一张案台,上面放置着香炉供人悼念,想必这画中之人就是皓清法师。   婴离还在盯着那画,万枯却不停地在一旁摸索,突然他双手捧住案台上的香炉轻轻一转,挂着皓清法师画相的整面墙开始转动,墙壁后面是一间密室,灯光幽暗,随着那扇门的旋转渐渐露出来的是和画中人拥有一样的神情,一样姿势的皓清法师真身。   婴离壮着胆子跟万枯走进去,近距离的看见了这位应该已经圆寂了许久的皓清法师真身,却发现他身上穿的僧袍竟未染上一丝尘埃,皮肤紧致,面色红润,像是活人一般。   婴离不禁感叹道:“师父,你看,这皓清法师的真身竟被保存的这样好!”   万枯一番仔细观察过后,却透露出十分地不屑,说道:“做得真是逼真啊,连我都差点被他唬住了。”   婴离皱眉,手指着面前这位皓清法师道:“师父你是说……这是假的?”   “想必这人定是想要以假乱真,不过这做工嘛,真是……一言难尽。”   “呃……”婴离不解,“那这会是什么人干的呢?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会不会是……”   “什么?”   “会不会是他们杀了皓清法师,手段残忍无法留住全尸,为了隐瞒众人才弄了个假的放在这里,装模作样?”   万枯冷笑,“你如今这脑子怕是要赶上我从前见过的一些胡拉海扯的说书人了。”   “先别说我了,师父……我看,咱们还是先出去吧,这样私自闯进来不好,万一有人来了……”   “谁?谁会来?刚才那个小和尚?我们进来这么长时间了他来看过一眼么?”   “可是这位皓清法师跟我们素不相识,既无冤也无仇,我们何必在这里纠结他的真假,打扰他的清净呢。”   万枯双手抱胸,突然间转了话头,问道:“婴离,你眼睛现在感觉怎么样?”   听他这么一说,婴离这才反应过来,在此之前自己的眼睛一直处于朦朦胧胧,模糊不清的状态,而现在眼睛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连皓清法师的睫毛都能数的清楚有几根。   万枯看着婴离的诧异,一脸意料之中的说道:“一进入清居寺眼睛便恢复了正常,你不觉得奇怪么?还有,我之前有些话没来得及跟你说便被这里突如其来的钟声打断了。”   “什么话?”   “我问你,从进城开始,我们走路,找路用了多少时间?”   婴离想了想,回答道:“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了,那你可曾发现,街上的人,店里的人,乃至整个城里所有的人,都和我们进城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   “喝茶的人依然在喝茶,吃饭的人依然在吃饭,站着的还在站着,坐着的也还在坐着,路上来来回走着的人其实都是同一批人,甚至连神情和姿势都一直是一模一样的。”   万枯笃定道:“你若不信你现在可以出去看一看,刚才被我叫住问路的那人是否还在那条街上。”   “师父等一下。”说完,婴离真的跑出了密室去查看万枯说的是真是假,过了一会又跑了回来。   万枯问道:“看见了?”   婴离点了点头,万枯又问道:“看清楚了?”婴离又点了点头,后背冷汗止不住直冒,“师父,怎么会这样?”   万枯围着这间密室开始慢慢地踱步,“起初我以为这里是什么人布下的迷阵,现在却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   “你可还记得我打翻的那杯茶?”   “当然记得,茶摊老板当时还很生气,那杯茶有什么不妥吗?”婴离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   “我是故意打翻他的茶,借机触碰到那老板的身体来探一探真假罢了。”   婴离恍然大悟道:“原来师父那个时候就有疑心了!”   “没错,还有刚才那小和尚。”   婴离想起刚才师父确实握住过那小和尚的手腕。   “那小和尚身上发现什么了?”   万枯摇摇头,“我掌心有双生符,若是妖魔鬼怪触碰到了必定会疼痛难忍,现出原形,但是他们不但毫无反应,体温,脉搏,气息都与常人无二,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万枯手掌中有双生符婴离是知道的,只是平时不易看见,在他手掌用力之时那符才会显现出来,两只手心里各有一个,且一模一样因此名叫双生。妖怪碰到此符只会因疼痛难忍而现出原形,却无法将其杀死,所以威力不算大。   “你刚才出去有没有注意到那小和尚?”   婴离点头,“师父,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我刚才出去的时候他正在扫院子可能没看见我,可是我回来的时候他……他走过来跟我说的话竟然和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他的问话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并且又是他把我带到这座青云塔门前,就离开了。我问他难道不记得我吗?他也不回答,我拒绝他的带路他也像是没听见一样。”   万枯倒是一点不觉得惊讶,反而是一脸意料之中的神情,“你可否注意他跟我们说话时始终是低着头,根本没抬起头看过我们的脸。”   婴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听万枯继续说:“我刚才问他这里为何只有他一个人,他也是闭口不答。”   “他好像不愿意回答我们的问题。”   “他不是不愿说,他是说不了。”   “师父此话何意?”   “因为我问的问题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外。”   婴离一头雾水,“师父,我……我还是不太明白。”   “这里所有的人都被控制了,成了提线木偶一般,叫你说什么话你便说什么话,叫你做什么你便只能做什么,相反不该你说的不该你做的你便说不出也做不了。就像你刚才所说的一样他对你说一样的话做同样的事,那是因为他只会说这句话只会做这些事。今天恰好来的是我们,若换别的人那小和尚说的话做的事也会是同今天一模一样。”   婴离细细捋着万枯的话,“那么控制这里的人会是谁呢?”   一提起这个万枯眉头又紧蹙起来,“我不知道,但是此人修为一定在我之上,不然我不会到现在还破不了他的法术。不过,我想,做出这一切的人,一定和眼前这位有关。”万枯的视线牢牢盯住眼前的“人”。   “皓清法师?!那会不会是他的徒弟或其他什么人?”   万枯摇头否定,“这位皓清法师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修行的僧人而已,他的徒弟也断断不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婴离又开始猜测,“那……会不会是仇人?”   万枯像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道:“既然是仇人那他为何还要为他辛辛苦苦制作一副假的身体,然后还将它保存的如此完好?”   这么一说,婴离顿时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太不过脑子,“那会是什么人呢?你说他这么做图什么啊?”婴离说话的时候,没控制住不小心将自己一只手直接搭上了皓清法师的肩膀,反应过来对皓清法师不尊重之后虽然赶紧撤回了手,却还是晚了。   皓清法师在他们眼前即刻便化成了粒粒沙土,散落了一地。   万枯和婴离都有些被眼前这一切震惊,面面相觑之时,外面一阵风起,吹得婴离睁不开眼,只听见风中传来声音质问道:“是谁,弄坏了我的东西?”      ☆、无名湖3   很多年前这里有一座小城,名为善都,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前后皆无邻城。不喜之人觉得此处孤零零一座城立于此地,未免偏僻,然而在喜爱之人眼里却如世外桃源一般。   善都左右皆为高山所挡,因此路过的人不愿爬山涉水,所以必经之路自然只有穿过善都城。很多人若不是因为这样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座小城,因此善都人民才将城门修葺地大气巍峨,惹人眼目。   后来一位僧人游历至此,见到此城地势特殊,前后开阔,两边却又有高山庇护,实在是个好地方,便留在了此处。   这城里本来有一座寺庙,那时候还不叫清居寺,有一天寺庙里的老和尚晚上睡觉做了一个梦,梦见两边的山塌了,将整个善都埋在了底下。   和尚感觉此梦不是个好兆头,没过多久便离开这里了。寺庙里剩下的小和尚们一看老和尚都走了,后来也就慢慢地七零八散了,渐渐地这寺庙就空了下来。这么多年一直没人再来过这里,直到皓清来到此处,这寺庙才重新又有了人气,并将此寺庙改名为清居寺。皓清通达法理,会讲佛经,因此后来人们便尊称他为皓清法师。   初到善都,尚且对这里一切都还不熟悉,一日他独自出去闲逛迷了路,也不知走到了哪条道上,路面坑坑洼洼,有不少水坑,皓清走得累了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突然远远地看见了地上有个金黄的东西一蹦一蹦的,可把皓清给吓了一跳,离得有些远看的不真切,待他走近了才看清楚是一条离了水的金色小金鱼,奄奄一息地凭着最后一口气在地上努力翻腾。   皓清猜想兴许是被水给冲到这来的,但是他看了看这周围既没有河也没有湖,连个像样的水潭都没有,便推测可能是打鱼的人路过此地时不小心给遗漏的。   皓清见这鱼可怜,想到清居寺后院里正巧有个挺大的水池,可是自己现在迷了路若把他带回去,这一路上耗费的时间恐怕这鱼也坚持不住,可是若把它放在这里不管不顾也还是个死,却又不能装作没看见这事,皓清最终还是决定把这鱼带回去,心想万一活了呢。   于是他将这鱼双手捧在手心里,见路就走也不管对不对,最后还真叫他就这么乱走给走回了清居寺。后来时间长了皓清才知道,善都这里人们的房子盖得“没规矩”想在哪盖在哪盖,于是房子和房子之间留出来的空隙便都成了宽窄不一的路,所以不熟悉的人容易迷路,不过善都的路没有死路,所以无论你怎么绕最终都能走回去,只不过费点时间罢了。   皓清快步来到后院,将那鱼放进水池中,但是它却鱼肚朝上始终没有翻过来。皓清坐在池子边上看了好久才离开,虽然早就料到了结果,生死不能强求,但他还是不免有些失落与难过,晚上早早地就歇下了。   夜里下了些小雨,第二天早晨的空气湿漉漉的,皓清起来又来到了后院的水池边,却惊讶的发现那只金鱼正灵活地在水里游着呢。   皓清喜出望外,忍不住用手想去触碰它,却被那鱼轻轻松松就躲过了,皓清想试试能不能捉住它,可想而知那鱼灵活的很,加之鱼身又很是滑腻,怎么捉都捉不住,皓清感叹道:“真的活了!”   后来皓清便一直将这条鱼养在这里,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清居寺从开始只有皓清一人到后来有了近百余僧人,后院水池的那条鱼也依然还在,辈分甚至比这些后来的小和尚们还要高一些。皓清法师将它养得很好,身形比以前大了好几倍不说,也肥了不少。现在人多了便轮流着喂它,它的存在也为寺庙平添了一份趣味。   皓清法师为人温和谦逊,平日里大多是以讲经为主,寺庙里室内没有足够宽阔的地方来容纳清居寺所有的弟子,皓清便在后院找了一处大空地,修了一方高台,皓清法师坐在高台之上,清居寺众弟子坐在下面听他讲经,那金鱼就在水池子里安安静静一圈又一圈地游。   日子久了,经讲的多了,听得也就多了。   一日,寺里一个小和尚本来要去喂鱼,结果走到了水池边上却发现水池空空,鱼不见了。小和尚急忙在附近四处寻找,怕是它贪玩自己给跳出去回不来了。结果找了个遍不见金鱼的踪影,便赶紧告诉了师兄,师兄知道那鱼是皓清法师平日里最喜爱的,现在要是知道鱼丢了,皓清法师定是要着急的。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将事情告知皓清,自己组织了一些人在清居寺里到处找起鱼来。有些人一边找一边问道:“也不知道这鱼什么时候没得,要真是它自己蹦出池子去的,现在估计也早就没气了。”   “别乱说啊,这金鱼比你我来的都早,听师父说当年他从很远的地方捡到这条鱼,带回了清居寺,本来以为活不了了,结果过了一夜它自己又活过来了。师父一直养到现在,这么多年了。”   “真的啊!那这么说那鱼的命还挺大。”   “快别说了赶紧找吧。”   禅室里皓清一人正坐着在闭目养神,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便回道:“进来。”   皓清缓缓睁开眼,本来以为是寺中子弟,谁知进来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头上扎着两个发髻,一身橘色的衣服。   皓清顺着窗户看了看外面,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孩子不说话,就只傻愣愣地看着他。   皓清又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孩子还是不说话。   “你是……来找我的?”   谁想那孩子却点了点头。   皓清这下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你来找我,是做什么呢?”   那孩子又不说话了,一脸羞怯的望着他。   皓清虽心中有诸多不解,却又觉得这孩子长得十分乖巧,想过去把他拉过来离得自己近一些,这时却听见外面有人又来敲门,“师父。”   那孩子吓得一下子躲到了皓清的身后。   “何事?”   因为皓清并未叫来人进屋,所以那人只能站在门外回话,“师父,后院水池中的那尾金鱼……不见了。”   “什么?!”皓清刚要出门去,却发现被那小孩死死拽住了衣服,并且正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皓清本想去安慰他却瞬间觉得有些不对头,他盯着那孩子有些难以置信道:“你……你是……”皓清从不信妖魔之说,却还是止不住的往那想,他怀着一丝侥幸盼着那孩子摇头,却不想那孩子满含委屈地点了点头。   皓清大惊失色,“……啊?你,你怎么会……”   这时屋外的人又开口说道:“师父不必太过伤心,弟子已经派人在找了,也许一会就找着了,那金鱼命大,也许,也许只是……”   话还没说完,皓清便从屋内走了出来,手边还拉着一个孩子。   门外等候的小和尚不明所以道:“师父,这孩子是?”   皓清瞅了瞅这孩子,回答道:“啊,这孩子……这孩子是你们的小师弟。”   从这天以后,皓清对后院金鱼丢了的事情闭口不提,清居寺多了一个小师弟,取名金鳞。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没错,这条金鱼就是第一卷提到过的金鳞仙子……   ☆、无名湖4   从这天以后,皓清对后院金鱼丢了的事情闭口不提,清居寺多了一个小师弟,取名金鳞。   金鳞还小,便跟着皓清睡在同一个房里。因为他修为不高,隔三差五的就得回到水里缓缓,但是又怕被别人看见,所以他只能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悄悄变回原身回到水池里,清晨再偷偷地变回人形。不过有一回还是险些被人给看见了,金鳞装作梦游才躲过一劫,后来大家知道金鳞有夜里梦游的习惯,就算半夜看见他在外面也见怪不怪了。   金鳞生性顽皮,偏偏记性又不好,前一天因为做错了一件事而被师兄责骂,第二天经常原模原样又犯一遍。一晃,金鳞在清居寺待的时间也不短了,才刚刚能记住几位经常打照面的师兄的名字,即使如此,还是经常叫错。   “静慧师兄,我来帮你提水。”金鳞看见他一个人提着水桶有些吃力便想上去帮忙。   金鳞和师兄两人一起提着水桶并排走在路上,“静慧师兄,你是为什么要当和尚啊?”   “……”   “静慧师兄,这寺里那么多人名你是怎么记住的?”   “……”   “静慧师兄,你干嘛不理我?”   师兄慢慢放下水桶,面色尴尬道:“师弟,我不是静慧,我叫慧灵。”   “啊……我又叫错名字了么?那静慧师兄是谁?”   “咱们寺里没有叫静慧的,除了我叫慧灵以外还有一位叫静之的。”   “……那我怎么会记成静慧呢,我这记性真是太差了……”金鳞还在为自己记错了名字的事情而感到不好意思,另一边的慧灵已经提着水桶走远了。   “师兄你等等我啊,我帮你提水。”   慧灵师兄是清居寺大师兄,一开始金鳞因为记性差而屡屡犯错,来历又不明,偏偏皓清法师对他却疼爱有加,还单独给他开小灶,引得很多人的不满,便开始私下排挤他,而慧灵师兄在那时候倒是经常帮助金鳞,替金鳞解过不少围。   还没跑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叫他,“金鳞,你在外面干什么?进来。”   叫他的人是皓清法师,金鳞跟着大家一起听师父讲经时,因为记不住也听不懂,经常是皓清在上面讲经,他在下面打瞌睡。所以皓清便专门给他定了个时间,单独给他上课。现在叫他正是到了该学习佛经的时候了。   “金鳞,昨天你都记住了些什么说出来我听听。”   “师父昨天讲了……呃,昨天……嗯……”皓清听他支支吾吾地就知道一定又忘了。   “今天罚你多抄一篇佛经。”   “知道了。”   金鳞虽长在清居寺,但他毕竟是一只鱼妖,体内妖性与生俱来。皓清为了净化他的内心,压制他的妖性,除了听经学经之每天外还要另外让他自己亲手抄写一篇佛经。   皓清叹了口气,翻开经书放到他面前,“又没记住,那今天我再给你讲一遍。”   “你先把这句念诵一遍。”   金鳞听话,便照着念:“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金鳞摇摇头。   “人的这一生孤独地来到这个世上,最后孤独的归去。万般苦乐,自己品尝。”   金鳞问道:“从哪里来,归哪里去?”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好了,念下一句。”   “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何不于强健时。努力修善。欲何待乎。”   金鳞皱眉,“这又是什么意思?”   “金鳞,你记住,世上善恶无绝对,陪伴亦不是永远的,相见即是缘分。今后无论如何你都要多行善事,以求无愧于心。”   “金鳞记住了。” 金鳞点头。   皓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今日先到此为止。可要记住,明日我可是还要问你的。”   第二天,金鳞为了躲避皓青法师的考问,早早地便溜了出去,一直玩到傍晚才带着一身的伤回来。   慧灵上前询问:“你偷偷溜出去现在才回来,师父生气了,待会你小心一点莫要再惹怒了师父。还有,你这伤是怎么弄得?”   金鳞额头上,脖子里,肩膀处都挂了彩,虽说已经不流血了但看着还是挺疼。   金鳞挥挥手道:“别提了师兄,平白无故走在路上,一只蝙蝠就朝我扑过来,对着我一通乱咬。那蝙蝠翅膀打开时足有一丈宽,我差一点就捉住他了,最后还是让他给跑了!”   慧灵的手用力地在他额头的伤处点了点,“叫你出去乱跑!”   “啊,疼啊!”金鳞被戳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连忙捂住伤口。   “待会去我房里,我给你上点药。”   “还是慧灵师兄对我好。”刚才还泪眼婆娑的现在就笑逐颜开了。   “不错,终于记住我的名字了。”   “你看我就说我记性其实也没有那么差。”   “夸你一句你还当真了,你这话待会留着给师父说去。”   话音刚落,皓清法师就从屋里走了出来,金鳞转身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父。”慧灵也赶紧走开了。   “你还知道回来?”本想好好训斥他一番却一抬头看见了金鳞身上的伤,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金鳞下意识用手去挡,“师父这都是我贪玩,不碍事的。”   皓清将金鳞的伤口仔细查看了一番后,缓缓说道:“你这伤……你跟我说实话这伤是怎么来得,一字一句都不要有所隐瞒。”   “……是。”   金鳞把实话对皓清说了,本以为皓清会训斥自己一番,却不想他听完只是叹了口气,眼神不知看着那里,轻轻道:“是他来了……”   “……谁?”金鳞不明白。“师父你说谁来了?”   “能造成这十字伤口的就只有他,他这是在警告我呢。”   “师父你说的莫不是那只蝙蝠?您认识那畜生?”   皓清点点头,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思,“认识,认识。只是我没想到他竟能追我这么多年,都不曾罢休。行了,你去吧,让慧灵给你处理处理这伤。”   “是,师父。”   处理完伤口,慧灵也要休息,金鳞并未多做停留便回来了,一推开房门正看见皓清正在念经,也不敢打扰便轻手轻脚的坐到了一边,皓清听见金鳞进来,停下了手里转动的佛珠,过了一阵子才开口说道:“金鳞,你过来。”   金鳞乖乖来到皓清跟前。   “金鳞,你愿不愿意到外面去看一看真正的世界?”   金鳞一开始听这话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了以后,立刻给皓清法师跪下了。“师父,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若是因为今天的事,金鳞保证以后再也不偷偷溜出去了,求师父不要赶我走。”   “我万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更不是赶你。只是,想通了一些事。这么多年里我虽教你辩黑白,分善恶,教你慈悲心肠,正行天下,但是却又将你禁锢在清居寺这一方天地里,让你从未真正的看过,感受过这世间善恶黑白,不曾真正的明白过生命的真谛,不曾体会过世间冷暖,悲欢离合,却还一心要你与佛结缘,本以为是对你好,其实反而是害了你。”   金鳞还在跪着,“师父你说的这些金鳞听不明白,但是金鳞知道师父生气了,师父要赶金鳞走是不是?”   “金鳞你听我说,为师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皓清将眼神转向一边,“这油灯里……”话说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什东西拍打窗户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影飞过,看不清是什么。   金鳞刚想冲出去一看究竟,这时慧灵却着急忙慌的推门而入,问道:“师父,你们没事吧。”   金鳞摇摇头,心里却感到有些奇怪,慧灵师兄这个时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也只是心里瞬间冒出的疑问,并没有多想。   皓清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这般吵吵闹闹?”   “是一只蝙蝠闯进来了。”   “蝙蝠?”金鳞一听来了气,“准是白天咬我那只,这会我非得捉住他不可!”说完就冲了出去,皓清连忙叫他都没叫住。   慧玲也赶紧跟着出去生怕他出什么事,毕竟那蝙蝠不是一般的大。   金鳞出去找了一圈却发现蝙蝠不见了,慧灵说道:“可能是已经飞走了,那不是正好么,你就别再找了。难不成你还想让那东西再咬你一回?”   “不行,我非得抓住他不可,要不是那个孽畜,师父也不会生气要赶我走了!”   金鳞把师父要赶他走的事都算到了这只蝙蝠头上,此时正恨得牙痒痒。   “你说什么?师父要赶你走?”   “我看见他了!”金鳞根本没把慧灵师兄的话耳朵去,“在那!”   慧灵顺着金鳞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在高高的青云塔顶上,一只蝙蝠挥动着一对巨大的翅膀正在盘。他忽上忽下,忽远忽近,俯视大地,像极了对他们□□裸的挑衅。他转了几圈以后便离开了,金鳞拿起一块石头用力朝他丢去却连他的一根毛都没碰到。   回到房间以后,金鳞有些激动道:“师父,那蝙蝠竟然还找到这里来了!真是奇怪,我又没招他没惹他,他干嘛老是追着我不放。”   皓清还保持着刚才的坐姿,只是气息已经没有那么平稳了,他故作冷静道:“金鳞,我有话跟你说,你听好。”   金鳞看师父的语气如此严肃,态度也认真了起来。   “我的师兄,法号释空,他曾立誓要渡尽世间之恶,却终究未完成在很多年前就故去了。师兄死后其毕生修为凝结成一颗金丹,外界传言,得到此枚金丹者,便可继承其所有灵力。今日啄伤你那只蝙蝠便是为此而来。”   “师父,那金丹真如外界传言那般?”   皓清没说话,默认了。随后他来到桌子旁,打开油灯罩,从灯芯处取下一枚圆形的金丹,油灯瞬间变得黯淡无光,然而皓清手中那颗金丹却正在熠熠生辉。   “你看,这便是那金枚丹。”   金鳞被这金丹所发之光震慑到了。   皓清继续道:“师兄死后,我便把这枚金丹带在身边保管,这么多年一直藏在这灯中作灯芯。金鳞,现在,我把他交给你。”   金鳞愣住,“……交给我?”   皓清点了点头,“那蝙蝠名叫暮生,追追逃逃我与他相斗数年,伦修为如今他应在我之上了,后来终于逃开他来到善都,我一度以为他早已放弃,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寻来了。金鳞,我师兄留下的这枚金丹一旦落入他之手,定会引起天下大乱啊!”   “既然是这样,师父为何不毁了它,断了他的念头?”   皓清长叹一口气,“这毕竟是我师兄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我实在不忍。所以在他动手之前我将这金丹托付与你,你赶紧离开清居寺再也不要回来。”   “师父,我走了也没用的,你忘了吗?他今日将我啄伤定是记住我了。我走到哪里都会被他追上的。”   “他与我相识多年,一路是循着我的气味来的,今日啄伤你定是见你从清居寺出来,想以此来警告我,他若敢来我自有方法与他周旋,你带着金丹离开,世界之大他若在想找你,便难了。”   “师父,金鳞不能走啊,金鳞不想也不能丢下您和清居寺不管不顾啊。”   “跪下!”皓清突然厉声道。   金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如今你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吗?此事是我命令你并未在与你商量,在如今这等局面之下,容不得你优柔寡断,你听清楚了吗?”   皓清的话字字如钉,态度坚决,由不得金鳞拒绝。   金鳞不敢再说什么,双眼含着泪对皓清狠狠地磕了个头,便双手接下了这枚“滚烫的”金丹,深夜便离开了清居寺。   金鳞离开的那晚,月色皎洁,照的人心头发亮,可是此时此刻的金鳞心中却有万般不舍。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清居寺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从清居寺出来到善都城门口的这一路上,金鳞细细地看着周围一切,尽管他知道自己记性不好,可他依旧是深深地用力地尽可能多的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若以后能再回来希望别走错了路。 作者有话要说:  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何不于强健时。努力修善。欲何待乎。——释迦牟尼佛(出自《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 · 劝谕策进第三十三》)   ☆、无名湖5   离开善都的这几日里,金鳞一路上没有一刻不在牵挂着皓清和清居寺的安危,但是既然临危受师父重托,就一定要替师父守好这枚金丹。   几天的奔波让他有些疲惫,金鳞背靠着一棵大树,左思右想觉得有些不对。他记得临行前师父曾跟他说过,若是那蝙蝠暮生真去了清居寺,师父自有办法对付他。   可是师父除了与他正面交锋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若是真有办法又为何出此下策将如此宝贵的金丹交给自己呢?况且按照师父的脾气若是最后真抵不住了,很有可能和那只蝙蝠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金鳞一路上都做了标记,他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回去,如今金鳞已经不敢在往下想,经过再三的思虑挣扎,金鳞还是调头原路返回善都去了。   他怀揣着金丹,再次站在清居寺门口时,金鳞的内心依然是高兴的。他没有贸然推开门,而是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只是过了很久里面也没穿处任何声音。金鳞小心翼翼推开清居寺的门,一股刺鼻的腥味便横冲直撞的冲了过来,金鳞双脚迈进大门后,眼前的一番景象让他久久立在原地,浑身颤抖,震惊的无法动弹。   几天前还热闹十足的清居寺,此时已是破壁残垣,地上血迹斑斑,尸体遍布。金鳞根本不敢去辨认,他怕看见师父的脸。   是那只蝙蝠,一定是那只蝙蝠干的……   金鳞一步一步从地上的横尸上跨过去,那曾都是他的师兄师弟。一转眼又在院子的一角看见了那只早已气绝身亡的蝙蝠,他想走近去看,自己的脚踝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抓住他脚踝的是一只手,这人还活着。   金鳞仔细辨别他的脸,觉得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只听那人奄奄一息道:“师父……师父……”   金鳞急忙问道:“师父怎么了?师父在哪里?”他进来清居寺一直未见到师父,在这一瞬间他内心甚至是有一丝庆幸的,他想,这说明也许师父没事。   金鳞明显感觉到那人抓着他的力气大了些,他断断续续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慧……灵……慧灵师兄……”结果刚说完这几个字他就咽了气,任凭金鳞怎么叫喊摇晃,他都没有再醒过来,留下这句不明不白的话。   慧灵师兄?   金鳞开始在地上这一堆尸体中寻找起慧灵师兄来,一圈找下来也没看见慧灵师兄,金鳞心想:也许,也许慧灵师兄带着师父一同逃走了也说不定。   不经意间瞥见了他和皓清法师曾共同居住过的屋子,此时已是破壁残垣,不过还好门的位置还分辨得出。金鳞心中大喜,他怀着一丝的侥幸大步奔向那间屋子,里面的地上尽是石头和尘土,金鳞却一点也不觉得硌脚,他仔细看着这间房间,对照着记忆中原来的样子,环视着这里,一切陈设照旧,只是没有了师父的身影,这时金鳞内心的失落与沮丧才是它无法承受的。   生活往往都是这样,容易在巨大的悲痛之中闪现出一丝没有希望的希望,说起来好像是在给人以宽慰,其实那往往才是真正的绝望。   金鳞从进门处将手轻轻贴在墙上,仿佛还有师父在时的温度,一路来到桌子旁边,上面还放着那本摊开的佛经,那本金鳞念了很久却总是忘,忘了又重新念,仿佛永远都念不完的佛经。   金鳞闭上眼睛,师父曾经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耳边回响;师父的怒,师父的笑,师父的每一个眼神,都在他眼前闪过;他总是贪玩,但无论回来多晚,师父都会在房里等他,虽然生气却也舍不得真罚他;金鳞此时极其的怨恨自己的记性为什么在这一刻却又这样好!   金鳞捧着那本佛经无力地摊坐在了地上,好久好久他想起身的时候,手压到了一串东西铬手有些疼,金鳞看清楚那件东西时,用力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决堤。   那是一串佛珠,一串断了的佛珠。   那串佛珠皓清生前片刻不离身,他曾对金鳞说过这串佛珠与他性命相连,珠在人在,珠毁人亡……   一串佛珠已经断裂,金鳞小心翼翼地想将它从地上拾起,却一个不小心没拿稳,珠子从手中滑落,瞬间四分五散,滚落一地,再也捡不回来。   金鳞,金鳞……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慈祥而温柔的叫他的名字了。   金鳞终于无法压制自己心中的悲痛,失声痛哭了起来。心痛的感觉好像有无数人在同时拉扯他,让他无法忍受。   啊—————————   随着一声怒吼,金鱼妖王,现世了。   他身体里被压制多年的妖性在这一刻,全部涌现了出来。   他此刻眼神中涌现的满满戾气,正是皓清生前最担心,也是最不愿看到的。   但金鳞现在却真正才是身为一个妖本来的样子。   金鳞像疯了一样开始为祸人间,大肆杀戮,制造灾难,整个善都谁也逃不开他的魔爪,多少无辜的生命葬送,刺眼的鲜血,痛苦的挣扎这些并没有激起他丝毫的怜悯反而都让他更加的兴奋与疯狂。   恶妖惊现,上天派兵擒拿,却发现这妖灵力修为高深,几万天兵都降他不住,正值胶着之际,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金鳞!”   金鳞这一分神被天兵伤的吐了血,金鳞一怒放出数支水剑,暂时逼退了一众天兵。   金鳞扭过头在看见皓清的那一刻愣住了,顿时没了刚才与天兵对抗时的威风,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在清居寺的小金鱼,一脸做错了事而委屈的表情看着皓清,“……师父。”   皓清怒斥道:“金鳞!你这是在干什么?!”   金鳞却豪不在意,自顾自地笑道:“师父……师父你回来了!”   “我不在你翅膀就硬了是不是?敢如此兴风作浪,暴戾恣睢!”   “我就是要让他们所有人给师父偿命。”   “你别叫我师父,我受不起。”   金鳞向皓清走过去,“师父我……我错了。师父,我杀了无数人,造下无数罪孽,师父你罚我吧,怎么惩罚我都认……对了师父,我把你的佛珠重新穿好了……佛珠呢?佛珠呢!我明明穿好了的!”   金鳞左右找不到佛珠,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金鳞,你滥杀无辜,造孽无数,为师从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师父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回来……”   金鳞向前走一步,皓清便向后退一步,“你别过来,我不想再见你,你不再是清居寺的人,也永远不要再叫我师父。”   金鳞第一次觉得他离师父的距离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师父!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不要丢下我,求你不要走好不好!”金鳞跪在地上祈求。   “当初将你留下的人是我,我与你虽不再是师徒却也推脱不了责任。金鳞,你若是往后在作孽,我即便死了,也永远不得安宁。你自行悔过去吧。”   “不要……师父不要。”   皓清说完不在看金鳞,转身就走,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不清。   “师父,你要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   “师父还会回来吗?”   “或许会。”   金鳞嘴角还没来得及提起来,又听皓清说道:“或许,我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飞鸟,变成云回来找你。”   皓清始终没有回头,只留给金鳞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很多年后这个背影都还是会时常出现在金鳞的梦里。   皓清走远了,消失了,不见了。   又一次留下了金鳞一个人。   他独自望着皓清远去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最后苦笑一番,自言自语道:“师父生气了,师父生气了……”金鳞边说边走,不知前路,不知归处,就这样一步一步一直走。“师父生气了……师父一定是生气了,我不闹事,乖乖地听话,师父就会回来了。”   出了善都城门以后又不知走了多远,眼前便看见一汪巨大的湖泊,金鳞不知道这是什么湖,只纵身一跃扎进了湖里,很多年都没有再出来过。      ☆、无名湖6   善都附近,很多年前凭空生出一面湖,湖底的永清宫住着一位很寂寞很寂寞的金鱼妖王。   这妖怪身穿一袭橘黄衣衫,公子模样。长相不能说是玉树临风,但也能称得上是眉清目秀了。   金鱼妖王长年深居在这湖底,说是在等人,可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他等的人来寻他;金鱼妖王很嗜睡,常常一睡就是几十年,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一直朝思暮想的人常常会在他的梦里与他相会,所以他便不舍得醒来。金鱼妖王喜欢抄佛经,常常一写起来就忘了时间,惹得底下的小鱼虾们常常议论纷纷,说他们家的大王和别的大王有些不一样。   永清宫主殿内的桌子上放这一具手掌大小的皓清法师的像,与善都清居寺的密室中那一具的模样一般无二,外面有一层透明结界护着,在水的折射下,泛着淡淡的七彩华光。金鱼妖王此时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看样子已经写了不少,手边已经叠起一摞纸了,突然面前的那一座皓清法师的像以眼见之速度消失不见了,金鱼妖王笔尖一颤,“师父……”一滴墨便滴在了还未写完的地方,瞬间晕染成一片乌黑,这张纸怕是要废了。   金鳞将笔放到一旁,将这张被笔墨晕染了的纸揉成了团丢到了远处。眼睛一瞟一眯之间透出一抹杀气,随即他化作一股非烟非雾之状出了湖,向着善都清居寺而去。   婴离说话的时候,没控制住不小心将自己一只手直接搭上了皓清法师的肩膀,反应过来对皓清法师不尊重之后虽然赶紧撤回了手,却还是晚了。   皓清法师在他们眼前即刻便化成了粒粒沙土,散落了一地。   万枯和婴离都有些被眼前这一切震惊,面面相觑之时,外面突然一阵急风骤起,那风卷起地上的尘土直吹得两人睁不开眼,只能听见风中传来的声音,质问道:“是谁,弄坏了我的东西?”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风便停了,万枯放下刚才挡在眼前的胳膊时,发现婴离已经不见了,整个密室,不,整个清居寺就剩下他独自一人了。   婴离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手脚皆被绳索牢牢绑着,将他困在一把椅子上,婴离越想挣脱那绳子便会越勒越紧,让人呼吸都困难。   婴离心道:这什么东西?快赶上我的缚灵结了。   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他跟师父在清居寺的密室中,他无意间碰到了皓清法师的肩膀,皓清法师的身体便化成了沙尘,随即就起了风,那阵风来得猛烈,来得奇怪,婴离被吹得迷了眼躲闪不及那风便将他紧紧包围了起来,随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现在想来定是那阵风将他带了这里。   正在思考之际,突然有人从外面进来,前来之人身穿一袭橘黄衣衫,公子模样。尤其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着实吸引人。这人走在前面,身后还跟着两个长得七丑八怪的小喽啰。   “醒了。”金鳞开口道。   “你为什么把我弄到这来?”婴离问道。   金鳞笑笑不语,他身后其中一个小喽啰倒是说话了,“你弄坏了我家大王的东西,大王岂能饶了你。”   “你家大王?”婴离失笑,“那敢问你家大王是何来头啊?”   另一个小喽啰突道:“大胆!我家大王的来头岂容你随意打听?!你以为大王的金鱼妖王这个名号是白叫的么?”   ……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不过是个金鱼精啊!”   “你说什么?说我家大王是金鱼精?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婴离反问道:“难道我说错了么?”   “都给我住嘴!”金鳞对那两位丑八怪喽啰怒斥道,转而看向婴离,“你就不害怕我么?”   婴离则直接回避了他的问题,继续问道:“听说金鱼的记忆很短,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婴离一听这个气得差点跳脚,怒发冲冠指着他,“你的记忆才短,我只是记性有点差而已!!你,你你你……刀呢?我的刀呢?”金鳞对两个小喽啰吼道。   金鳞一生气,两个小喽啰吓得也是浑身一震,其中一个胆大的哆哆嗦嗦回答道:“大大大……大王,刀刀……刀在你自己身上啊。”   金鳞一想,也对。随即金鳞掌心摊开,掌心向上,一股水流便在手掌之上形成一个漩涡,随后便变化成为一柄利刃,金鳞手握刀柄,走到婴离旁边,用力刺入他的肩膀。只听“噗呲”,那是锋利的刀刃穿破皮肉刺入骨中之声,鲜血瞬间从伤口溢出,沿着肩膀,锁骨,顺流而下,随即便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让你不知好歹!这下知道怕了吧。”   婴离没想到他这一刀来的这么突然,先刀尖触及皮肤的一阵凉意随后便是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婴离也不禁闷哼一声,这一刀扎得着实不算浅。   “皮肉之伤而已,一届妖王不过如此。”婴离强忍疼痛,从牙缝中对金鳞挤出一丝嘲笑。   本来以为这人多少有些怕了他,但是金鳞看他这个样子,不禁怒气直线上升,握着那把刀在他的伤口处慢慢转动起来。血越流越多,婴离被那疼痛折磨得就快要忍受不住,他咬牙切齿道:“你自称金鱼妖王,原来就这点本事么?”   金鳞看这人明明疼的一身的冷汗,竟然还在嘲笑他,突然停下了手,谁知婴离刚刚喘了口气,这金鱼妖王竟突然将刺进身体里的刀直接拔了出来。这种痛苦不亚于刚刺进去的时候,婴离这下一个没忍住,叫了出来。   “啊!你个智障金鱼精!”   “呵,我就让你看看我是不是不就这点本事!”   婴离本以为他又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却不想他只是拂袖而去了。婴离一直看着他真的离开了才敢放松下来,浑身发抖大口呼着气,突然放松下来的身体与神经让他肩膀上的痛苦陡然倍增。   金鳞怒气冲冲回到主殿,气的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突然看着下面的一堆喽啰没好气道:“你们说,我这个大王是不是当得一点威严也没有?!”   几个小喽啰立马跪下,把头压得低低的,回道:“大王千万别听信那小子胡说八道,大王在我们心里一直是最厉害的,所向披靡,至高无上!”   “真的?”金鳞不信   “千真万确呀大王。”那小喽啰恨不得将头贴到了地上。   “行了,起来吧”   “谢谢大王”   小喽啰退下了,金鳞嘴角却突然闪出了一丝笑意。   外面万枯寻遍了整个善都却都不见婴离的踪迹,心想,不过是碰坏了一具假的身体便引得那人将婴离掳走,一气之下便想将整个善都毁了,引得那人再现身,反正这座城已经被妖怪控制,所有人都不过傀儡一具了。但是令万枯没想到的是,整个善都在他的法力摧毁之下,竟想之前那皓清法师一样,化作了沙尘,整个善都变成了一片沙漠一般,看不出一点之前的影子。   一片沙漠之中远远有一处在不断闪着光,待万枯走近了发现埋在沙土中的是缚灵结,万枯将缚灵结捡起来,心想也许是被抓走的过程中不小心丢在这里的。   肩膀上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胸前的衣服被血液一遍遍湿透,还散发出阵阵血腥味实在刺鼻。   婴离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呆了几天了,这期间伤口的疼痛有增无减,那位金鱼妖王自上次被自己气走了到现在还未来过,婴离嘴唇有些干裂,自从被捉到这里来他滴水未进过,又加上受了伤,不免身体已经有些虚,体力已经有些不支。   说曹操,曹操到。   刚想到那妖怪,他就来了。不过今日他是自己来的,身后没跟着那两个丑八怪。   金鳞用手挑起婴离的下巴,强迫他仰视着自己,有些得意道:“不是挺能说的么?怎么现在竟如此萎靡了?”   婴离现在已经没力气跟他斗嘴了,只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金鳞看了看他肩上的伤口,故作怜惜道:“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上回我忘了告诉你了,我这刀伤,没有我的解药是永远不会自行愈合的,而且疼痛只会有增无减。”   “你到底想干什么?”婴离有气无力地问道。   金鳞对他笑笑,“别担心,我现在就替你上药。”说着他拿过一个小瓶,现将婴离伤口处的衣服撕开,露出全部伤口,然后再把瓶子里的药轻轻倒在伤口上,婴离被药水蛰的疼痛难忍,有些颤抖。   金鳞把瓶子拿开,对婴离说道:“感觉怎样?”   “感觉……好得很。”   那药刚一接触伤口时确实疼痛难忍,不过一会之后便像是起了作用一样,疼痛慢慢减弱。   “我替你上药,你总要回报的吧。”不等婴离说话,就又拿出另外一个瓶子,捏开婴离的嘴强行灌了进去。   药水有些被婴离咽了,有些被洒在了外面。   金鳞拍拍他的脸,玩味地对离说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几天的疼痛折磨突然被缓解婴离控制不住的睡了过去。在睡梦中婴离只觉得身上有千万只蚂蚁在同时夹咬他,在麻木与疼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地方,身上依然被捆绑着,只是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可是这蚂蚁咬一般的疼痛是怎么一回事。这种感觉持续了约一个时辰便慢慢消失了,约一盏茶世间过后,痛痒感又重新燃起,且越来越强烈,又持续了约一个时辰便消失了,如此循环了三四次,才完全消失了。   婴离心想这一定跟那妖怪强行灌进他嘴里的药有关。      ☆、无名湖7   门再次打开,金鳞大摇大摆走到他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开口道:“倒是精神了不少嘛。说说吧,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像是好几千好几万只蚂蚁在同时给我挠痒痒,好不舒爽。”   金鳞瞪了一眼旁边的小喽啰,“愣什么呢,记呀!”   “是是是……”小喽啰拿处准备好的纸笔开始写起来,写着写着突然停下看向金鳞,“大……大王,舒爽怎么写?”   “滚开!”金鳞一把夺过纸笔,踹了那小喽啰一脚,自己写了起来。写完以后将纸笔收好,又拿出一个新的瓶子,对婴离道:“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你,你在拿我试药?!”   金鳞点点头,“没错,这些年里经常有路过此湖的人,未经我同意擅自在我这湖里捕捞鱼虾,这些药都是我给他们调制的,只不过还没用过,也不知道什么效果。”   “你……卑鄙!”   但是对婴离来说金鳞将第二瓶药给他强行灌下去以后,就像之前一样离开了,第二天便会过来询问感受,然后记录在册,每一种药,药效都各不相同,持续时间长短也不一样,不过倒是都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有些难熬罢了。这样持续了有个五六次,试药才结束了。   这一天金鳞像往常一样再次来到婴离面前,婴离说道:“怎么?又要试药么?”   “今天不用再试了。”婴离有些不解有些防备的看着他。   金鳞看着他说道:“怎么,你想继续?”   婴离白了他一眼。   紧接着,金鳞竟然松开了捆了他这么多天的绳索,并且认真的对他说:“你走吧。”   “你说什么?”婴离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放你走啊,这些天你被我折磨得也差不多了。够还债了。”   “你……就这样,放我走?”   “怎么?”金鳞失笑,“你舍不得我?”   “现在确实有点了。”   金鳞有一瞬间的开心,“那你可以不走吗?”   婴离突然觉得面前这个自称妖王的人,不是一个妖怪更像是一个孩子,“我师父……还在等我。”   “你师父?他若想找你早就该找来了。”   婴离竟一时无言,其实这也是这些天来婴离一直不敢去想的。这么多天过去了,凭那个人的法力怎么可能找不到他,是找不到还是压根就不想找,婴离不想也不敢去探究。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对于他来说,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就没那么重要了。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用灵匙威胁万枯,他恶狠狠地对自己说:别把自己看得多重要的样子。   金鳞和婴离两人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说话,看上去就像是相识多年的朋友一般。   “我毁坏了你师父的身体,你为什么不杀我?”   “虽然我很生气,可是我师父不让我杀人。”   “你师父皓清法师是……怎么死的?”婴离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了口。   金鳞从嘴里吐出一颗金丹,“师父他……是为了保护这颗金丹。”   “能讲讲你和他的故事么?”   金鳞抬起头,将后脑抵在墙上缓缓开口道:“我本来只是一尾普通的金鱼,后来被一位打鱼的人给捉了去,不巧的是他的鱼筐漏了一个洞,巧的是我个头小,在半路上便从那洞里掉了出去,虽从渔夫手中逃离,但离开了水我本来仍是必死无疑,却幸得师父相救,将我养在清居寺后院的水池里。长年累月的我日日被迫听他讲佛经,渐渐地生了灵力,成了精。有一日我化成人形偷偷跑去师父房里,本以为师父会将我赶出去,却没想到师父将我留下让我做了清居寺里最小的徒弟。”   “你师父待你真好啊。”   金鳞像是想到了从前的美好,不禁笑道:“是啊,师父待我很好。我性格顽劣,记性又差,常常连师兄们的名字都会记错,师父教给我的东西我也总是忘,但是师父总是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给我讲,后来我便一天到晚总想着出去疯玩,师父虽然生气,却每次无论多晚都会等我回来。然后再惩罚我一遍一遍的抄写佛经。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这样过了,但是天不遂人愿,有一日我又偷偷溜出门去,却引来了一只蝙蝠。后来师父说那蝙蝠与他纠缠了很多年,现在就是为了夺这颗金丹才追到这来的。”   “这金丹到底是什么宝贝?”   金鳞将金丹握在手心,拇指轻轻地抚摸着,“师父说这金丹是他师兄死时所化,凝聚了他师兄所有的修为与法力,得到此丹者便可拥有这些法力。所以这东西万万不可落入那只蝙蝠的手里,所以将金丹交给我叫我好好保存,所以我就一个人带着这颗金丹偷偷离开了清居寺。后来等我回去的时候,师父已经……已经不在了,清居寺只剩下满地的鲜血与尸体。”   “那后来呢?你又怎么来的这湖底?”   “后来……我一生气就大开杀戒,死了好多人。后来师父就出现了,我很高兴但是他却很生气,师父对我说不要再当我师父了,他还对自己下咒,若我作恶,他便永世不得安宁。你看,师父就是这样,我做错了事,他却惩罚的是自己。我求师父不要走,可是师父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就离开了,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以至于后来我时常会梦到他,每一次都似那天一样决绝的离开。”   “师父临走前我问他还会回来吗?师父说……会。”说到此处婴离看见金鳞脸上牵强的笑容和他眼里满溢的泪水。“师父说会化成风,化成雨,化成云回来找我,所以我便想等着他,无意间寻到了这面湖便留在这湖底,不知为什么我在这里经常能梦到师父,梦境太过真实就像他真的回来了一样,所以我变得越来越嗜睡,常常一睡就是很多年,我只想多看看他。可是有一天我醒来想回善都看看时,却发现善都不见了。原来是我睡了太久,外面的世界沧海桑田,整个善都已经被风沙埋于地下,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清居寺也不见了,所以我怕师父回来找不到这里,便凭着我的记忆用沙土重建了善都,我记忆里的街,记忆里的人,你们之前所看见的一切都是我记忆中的善都。我想与真实的善都或许还是有着千差万别的吧。但是这就够了,师父他知道我记性不好,所以一定不会怪我的。”   听到这里婴离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这善都城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异,眼前一直觉得雾蒙蒙,每个人都像木偶一般,每一条路到最后都是死路,想来都是源于你的记忆有限。不过通往清居寺的路却畅通无阻,清居寺的一切都是格外清晰,那里才是你记忆最深切的地方。”   婴离回想起初见金鳞时他的嚣张跋扈,这个自称金鱼妖王的人才是最孤独的人。他待在这湖里数不清的年月中,空守着一座记忆中的城,只为给那个不知能否回来的人指路。   婴离听完这个故事只觉得心里只一阵说不出的压抑,为了打破这种气氛打趣道:“现在看来你的记性倒是不差啊!”   “是啊。”金鳞叹了口气,“有时候就是这样,该记得记不住,想忘得偏偏忘不了,因此便平白错失了很多东西。”   “你说得对。”本想缓和气氛,结果婴离眼神却愈见阴郁,仿佛陷入了迷局,“最不该忘得往往最容易忘,最想忘记得却成了最难忘的。”   “这是我所有的秘密,我可都告诉你了。”金鳞将自己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看着婴离故作轻松地说道。   婴离也瞬间回神,内心挣扎一番过后,开始动手脱起了自己的衣服,倒是把面前的金鳞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做什么?”   婴离没有理会他反而自顾自地将上衣全部脱下露出一身白嫩皮肉,金鳞此时已经目瞪口呆,嘴里却不停说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婴离看着金鳞这样有些好笑,无奈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金鳞这才发现婴离的后背上正中有一枚图案,凑过去仔细看了许久,才不敢置信的问道:“这是……赤胆灵蛇……你,你是赤胆灵蛇?!”   婴离将衣服穿起来,“这是我的秘密,我们扯平了。”   赤胆灵蛇乃是灵蛇的一种,据说吃了他们的蛇胆便能治百病,长生不老,于是人们大肆捕杀这种蛇,以至于后来都以为这种蛇已经彻底灭绝,只活在人们的传说中。却不想面前这位竟然是赤胆灵蛇妖。   “你若是被别人发现估计早就被吃了。你那师父知道么?看他那凶巴巴的样子若是知道了定会取你的蛇胆来吃的,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   婴离低头笑笑,“他才不会稀罕这个,他要的……是我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看的人就不多,这两天又少了,我写的真的辣么差嘛……(哇哇大哭)   ☆、无名湖 终   “反正你都是要走,那么在你走之前帮我做点事吧?”金鳞站起来对婴离说道。   婴离抬头仰视他,问道:“什么事?”   “跟我来就知道了。”   婴离跟着金鳞出了那间困了他好几日的房间,发现原来这湖底竟有这么大的一座宫殿,之前自己待得那一间房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金鳞带着婴离穿过主殿后又走过一段长廊来到了另外一间房,这间房的建筑风格和整座湖底永清宫相比显得格格不入,极为不搭。推开门,里面只有一些极简的陈设,看样子倒更像是寺庙里和尚居住的禅房。   “你先坐。”   婴离看了看房间中没有凳子,只地上有两个蒲团,婴离小心地坐在蒲团之上,金鳞抱着一沓纸走过来也坐在了婴离的对面。   金鳞将笔墨纸砚放在桌上一一摆好,旁边还放了一本佛经,对婴离说,“替我抄写几篇经吧?”   婴离小心翼翼地翻开佛经,看着里面自己似懂非懂的经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金鳞则笑笑,宽慰他道:“自从当年和师父一别,我便每日抄写经文百篇。但是今日与你说了这么多的话,耽误了些时辰,今日的抄写任务恐怕是要完不成了。你就当帮我个忙行么?”   “每日百篇,数年以来日日如此?”   “嗯。”金鳞已经低头开始认真抄写。   婴离看着面前这个金鱼妖王,他一次又一次打破了婴离对他的看法。   “好,我帮你一起。”说话,婴离也开始抄写起来。   抄写经文时两人都是格外的认真与仔细,空气安静的能听见笔尖温柔地擦过纸张时的声音,内心得到了久违的的平静。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溜走,突然“扑通”一声巨响传来。不知哪里的轰塌之声打破了这份平静。金鳞先是怔了一怔,对婴离说:“你继续。”然后他自己放下笔走出门去。   回到主殿后,金鳞问道:“怎么回事?”   小喽啰来报:“大王,有人把咱们的东墙给拆啦!”   “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来这里造次?!”   小喽啰还没来得及回话,便有人抢先回答了,“是我。”   万枯从远处的阴影中渐渐走出来,皱着眉头好像是被那东墙的尘土给呛到了一样的神情。   金鳞仔细审视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问道:“来者何人?敢拆我的东墙?!”   万枯用手轻轻掸了一掸身上站的尘土,毫不在意道:“城都拆了,我还在乎这一道墙?”   “你……你说什么?”金鳞反应过来后,手中立刻施法,在面前用手指画了一个圆形,整个善都便渐渐浮现在圆中,只不过此时的善都,已然消失化成荒芜的沙漠了。   金鳞看向万枯的眼神顿时染上了一层杀气,“你找死?!”   万枯丝毫不畏惧,转而问道:“婴离呢?”   金鳞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恍然大悟道:“哈……我说怎么觉得甚是面熟呢。你就是婴离的师父,万枯。”   话音刚落,万枯手中的噬魂刀已经向着金鳞的胸口飞了过去。   初次见面金鳞说话的态度,莫名的让万枯感到不爽,便想给他个教训。   噬魂刀在空中几经旋转,眨眼瞬间便要划上金鳞的胸膛,金鳞欲抬手去挡,却被他胸前的金丹给抢先了,噬魂刀静止在距离金鳞胸口一公分处,与那金丹对峙,而后被金丹释放的力量弹回。   万枯十分淡定地伸手接住,而后将刀收了起来。抬眼看向那枚金丹,一副略带质疑的口气,“你的东西?”   金鳞不答反问:“怎么?你认识?”   “觉着眼熟。”万枯似在回想,“从前我认识的一个和尚他死了以后便画成了一枚金丹,和你这个,很是相似。”   “你说的……可是释空?”   “唔……”万枯点点头像是终于想来起了似的,“就是他,我记得他法号是叫释空的。”   “你怎么会认识他?”   万枯垂下眼,似笑非笑“时隔多年,我也忘了。”   “扯远了。”金鳞皱眉“你拆了我的墙,毁了我的城,这笔账该怎么算?”   “你私自抓了我的人,我便毁了你的城继而闯入你这永清宫,不过如今发现故人的金丹竟落在了你的手里,这笔账怕是算不清楚了吧。”   “你少打这金丹的主意。”   “我打得打不得,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少废话!”   说罢二人便同时出了手,两人在大殿上便打作一团。几百回合过后,二人依旧僵持不下,两人实力确实相当,二人交掌,掌心相抵之时,相当于两股强劲的力量相互冲撞,顿时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同时将两人震开,狠狠撞向身后的石壁而跌落了下来。   万枯这等高手也被这力量震得不免咳嗽了几声,金鳞也是捂着心口连连喘气。   万枯道:“想不到区区一个和尚竟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来。”   金鳞嗤笑道:“怎么?你怕了?”   万枯历来最不喜别人受到他人的挑衅,只见他紧握住刀柄,噬魂出鞘,刀柄上镶嵌的那颗晶莹剔透的绿宝石像是接受到了来自万枯身体里的力量而瞬间闪现出了幽幽的绿光。   金鳞此时双手同时摊开手掌,掌心向上,两股水流在掌心之上形成两个旋涡,随后这两个旋涡合二为一化成了一柄长剑,横置在金鳞的两手之上。金鳞的法器是水剑,而万枯的法器是噬魂刀属火,自古水火不相容,两人刀剑相交之间,火花四溢,招招下死手,几乎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擦着对方的命脉而过。   “都住手,别打了!”婴离不知是何时赶来,对着正打的热血沸腾的两人喊道。   没想到金鳞和万枯异口同声对婴离喊道:“你躲开!”而后依旧打斗不停。   婴离:“……”   万枯寻了个缝隙,将缚灵结丢给婴离,与金鳞斗法的同时对婴离说道:“拿好你的东西,若不想要扔了便好,别指望我会帮你捡第二次。”   婴离一手接住缚灵结,有一瞬间发蒙,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将缚灵结丢下的,回想起许是自己被金鳞用风掳走的时候不小心掉落的。经历了短时的思考,大脑飞速运转,婴离并没有将缚灵结收好,反之而是用法术将它抛了出去,突如其来的缚灵结短暂地扰乱了金鳞和万枯的阵脚,缚灵结转而朝金鳞缠去,几番缠绕金鳞便被缚灵结困住,在难抵抗,正当万枯欲对金鳞下手时,婴离冲上前挡在了金鳞前面。幸而万枯及时收手才幸免婴离受伤。   “你疯了?”   “婴离你这是做什么?”   万枯和金鳞同时说道。   “师父,我只是想让你们停手。”婴离看了眼金鳞,又转而看向万枯,说道:“师父,你能不能放了金鳞?”   “不可能。”万枯将脸扭向一旁,拒绝的斩钉截铁。   随即万枯将婴离上下粗略打量一番,冷言冷语道:“看起来,你这些日子倒是没吃什么苦头。”   “这,说来话长了。”   婴离先给金鳞松了绑,金鳞也怒气冲冲说道:“用不着你帮我求情,我跟这人有账要算。”   “你跟我师父?你们之间能有什么过节?”   “你自己问他。他毁了我的城,还拆了我的墙,还要来抢我的金丹,今天我一定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恐怕你是高估自己了吧。”万枯蔑视道。   “你!”   “别吵别吵别吵。”婴离从中拦着,生怕这两人再打起来。   “金鳞……”   “金丹呢?”婴离话没说完,金鳞突然发现怀里的金丹不见了。   金鳞在身上摸了个遍都没找到,着了急,对面前的万枯质问道:“是你!一定是你!”   万枯则十分不屑,“小偷小摸这种事我可不干,若是我想要的东西我会光明正大的从你手里拿走。”   突然,金鳞的眼光被不远处地上的一点光亮所吸引,几乎是同时万枯也看到了地上的那颗金丹,刹那间电光火石,二人出手不分先后,万枯手中一道蓝色的闪电连接着那颗金丹,而另一端金鳞的手中释放出的是一道橘色的水流,两股力量将金丹吊在空中,二人都想将它据为己有,互相谁也不肯让步。   正值僵持不下之时,整个永清宫开始大力地颤动,地动山摇,两人皆是一愣,万枯首先反应过来,立即收了手,一把揪住婴离后,喊道:“快走,这金丹要自爆了。”   婴离刚准备跟万枯离开之时却又突然停下,回身拉住金鳞道:“快走!”   金鳞低头看了看正紧紧握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而后推开了他,摇摇头,“我不能走,我要守在这,我抄写的那些经文还在房里,我不能走。”   晃动越来越明,噪音轰轰,震耳欲聋。   婴离不得不扯着嗓子喊:“金丹要爆了,这里就要毁了,你不走会死的!快跟我走啊!”   金鳞对婴离笑笑,“你快跟他走吧,婴离,保护好自己。”说完这一句话金鳞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用力退了婴离一把,再加之万枯用力拖着婴离,最终在永清宫塌陷之前二人成功出了湖。   出来之后,婴离跌坐在岸边,望着湖面小声叫道:“金鳞……为什么……”   万枯嘱咐道:“在这待着别乱动。”随后便又重新跳回了湖里。   “师父!”   婴离没来得及叫住他,一时有些慌了手脚,却又不敢离开,只得在岸边焦急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不知湖底此时是什么情况,突然湖底传来一声巨响,湖面被震起高扬的水花,随后湖中心便突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水流湍急,甚是可怖。过了一会漩涡中心似乎飘起了很多东西,仔细看去那是一张张漫天飞舞的纸,每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经文,那些写满经文的纸中间包围着一个人,仿佛是从湖底被旋涡带上来的,是金鳞。   只是金鳞受了伤,一上岸便忍不住喷了一口鲜血。   “金鳞,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我没事。”   婴离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师父呢?”   这么半天了却还没见到万枯的身影。   金鳞刚想说什么,万枯便也从湖中上了岸,见到了人,婴离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待走近了看见万枯嘴角有些许血渗出。   “师父,你没事吧?”   “没事。”   “若你为了替我去救金鳞出了什么事,我……我……”   看着婴离一脸内疚之色,万枯反倒略显无措。   这时突然晴朗的天气变得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打断了二人。   大风将湖面吹得竟起了浪,金鳞就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婴离想过去看看他,却被万枯一把拽住,“别过去!”   瞬间,一道雷电便直直地落在金鳞身上,他承受不住般地直接单膝跪了下去,幸好一只胳膊死死的撑住了地,才没有完全倒下去。   还没来得急缓一口气第二道雷电又打了过来,金鳞被那雷电击的现了妖相,婴离看了都不禁为之一颤,原来,这才是金鱼妖王本来的样子。   接着第三道雷,也是最后一道,金鳞受住了。   刚刚显现出的妖相正一点一点在他脸上慢慢淡化直到消失不见,金鳞嘴边沾着鲜血,样子看起来狼狈极了。但是他还活着,他承受住了三道天雷,他飞升了。   风停,云开,日出。   修为已满,功德深厚,金鳞仙子出世了。   只是这湖中的水却依旧没有平静下来反而闹得越来越凶,高高的水花扬起慢慢形成一个冲天水柱,两边的水向中间汇聚,渐渐地水柱的形态开始有所变化,最后在空中形成了一个人形。   万枯和婴离正看着这一切一筹莫展之时,金鳞却突然跪在那“人”面前说了声:“师父……”   原来这湖竟是皓清法师所化。一直无声的陪伴着金鳞。   “师父……是你回来了么?”金鳞跪在地上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尽管他此时正疼痛万分。   那人开口道:“金鳞,并不是我回来了,其实我从未离去。你我在善都最后相见那日,本是我应去投胎之日,却听闻你作恶善都,正被天兵围剿之事,我便赶去见你,毕竟你我师徒一场,即使放弃轮回为师也从不后悔。后来我便化身为这一湖清水,护你安宁,这些年来你潜心修炼,日日抄经百篇,功德深厚,这些为师都知道。今日你飞升成仙,我也该走了。”   “师父别走!师父我不要飞升,我也不想成仙,我只想师父回来。”   “金鳞,你我之间的缘分到今日算是尽了,你应该明白。”   金鳞回想起师父曾经给他讲解经文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金鳞,你记住,世上善恶无绝对,陪伴亦不是永远的,任何事都有一个期限。今后无论如何你都要多行善事,以求无愧于心。”   “金鳞记住了。”   皓清师父的人像开始慢慢瓦解,水渐渐地返回到湖中,直至最后皓清法师消失,只留下一汪最平凡普通不过的清水湖。   金鳞根本来不及也无法挽留。   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天边来了一位神官,踏着祥云,身披彩霞,一对飞眉入鬓,腰间别一把折扇,语气严肃而郑重,对金鳞问道:“下跪何人?”   “金鳞。”   “金鳞,即日飞升为金鳞仙子,仙号,暄和。速来天宫报道。”   “是。”   金鳞回答完毕,便脚底生风和那神官一起走了,想是到天宫报道去了。   婴离记得他最后看金鳞时他整个人像镀了一层金一样,一圈柔和的光芒包围着他。   虽感到有些伤感与不舍,却还是替金鳞感到高兴。反观万枯则是黑着一张脸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直直地盯着金鳞刚才待过的地方。   “师父,你怎么了?”说着话,婴离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横着扔向湖中,结果这一次石头没漂多久就沉了下去不见踪影,只留下了几层转瞬即逝的涟漪,湖面便又重新归于平静。   万枯这才将眼神挪开,“没事。”   婴离望着前方那一片荒芜的沙漠,心想那曾经就是金鳞牵挂的地方,“善都城没了,这下不挡我们的路了,走吧。”   “嗯。”   这时忽然从远处飘过来一张纸,正落到了婴离身上,拿起来一开是金鳞抄写的佛经,婴离便小心将纸折好想着收起来也是个纪念,却还没等揣进怀里,便被万枯一把扯过去,变成几片废纸了。   “师父你其实也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对不对?”   万枯皱眉不解。   “不然你也不会冒着危险回到湖底去救金鳞了。”   “其实我……”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你总是这样。”   万枯莫名的有些不自在,转而问道:“你在湖底的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   婴离浅笑,“什么也没发生。”   “真的?”万枯似乎不太相信婴离的话。   婴离摇摇头,他本想问万枯这样关心到底是担心灵匙还是担心他,只不过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答案的为好。   **********************************************************************************************************************************************************   当年,金鳞带着金丹刚离开清居寺之后不久,那蝙蝠果然寻来了。皓清法师于清居寺弟子与他好一通周旋,经过一番大战,那蝙蝠暮生最终死在皓清手中,只是清居寺的弟子也有不少死伤。   这一战使得皓清法师筋疲力尽,一直提着的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松懈下来,却突然感觉背后一凉,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低头看去乃一把带着血的刀已经从背后将他的身体整个穿透,皓清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看那用刀捅了他的人竟然是他的大弟子——慧灵。   皓清这才明白原来慧灵早就知道这枚金丹的存在,并且觊觎这枚金丹已经很久了。此次趁着他与那蝙蝠对抗用尽了力气,这才对自己出手了。   皓清心里第一个念头不是恨他,而是感叹,幸好偷偷让金鳞将那金丹带走了。同时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师兄还活着的时候曾对他说过的一席话:“皓清,你要记住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妖魔而是人心,最难渡的也是人心之险恶。”当时的皓清极其不认同他师兄的说法,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明白了。   皓清只看着慧灵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口,身体便支撑不住的倒了下去,慧灵以为皓清已经断气,便跑到他的房间里去四处寻找金丹,却不想皓清法师还留着一口气,他凭着最后一丝力气爬到屋门口,看到慧灵打开灯罩的一瞬间念出了咒语。   他早已在灯罩里施了法,本来是用来对付那蝙蝠的却没想到用在了他身上。   咒语一出,一道强光便从灯中放出,整间屋子瞬间爆裂,慧灵就在那灯的跟前想必早已被那光炸成了灰,只是可怜了皓清法师到最后连个全尸也没有留下。   不过这件事金鳞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万枯醉酒   经过连续几日赶路,才走出了曾经的善都所在的那片山地,遇见了这座风土人情别样的绿禾庄。   绿禾庄不算大,主街上人来人往有些拥挤,叫卖声嘈杂不绝于耳。   万枯突然停在了一个卖画的摊位前。   卖画的人是一位男子,脸上神采飞扬,嘴里妙语连珠给过路,驻足之人倾力推荐他自己的那些画作,以山水画居多。   婴离见万枯朝那里看了许久,便问道:“师父,你们……认识?”   “我可不认识这种骗子。”说完,万枯从稀稀拉拉的人群中穿过去,卖画那男子一瞧此人穿着打扮不凡,便主动朝万枯问道:“这位客官,您看上哪一幅画了?”   万枯指了一副山水画说道:“这幅。”   “哎呀,客官您真是眼光不凡啊,这幅画是这些画里我画的最好的一幅了,一口价,十两银子。”   万枯想都不想就说道:“好,我买。”   婴离一听立刻拉了拉万枯的袖子,小声道:“师父你疯啦,那可是十两银子……”   万枯丝毫不在意婴离,继续同那卖画之人说话:“不过买之前,你要给我说一说这画中的内容。”   卖画男子清了清嗓子:“既然客官问起那我便说说,在下姓宋,名子知,字归砚。早先曾游过五洲,看过四海,翻过千山,踏过万水,这画上的山是京州祁连群山,水是群山之中的翠山瀑布,这画名叫京州翠山图。”   周围人听他说完,一通鼓掌,万枯却若有所思的问道:“你说,这画是你画的?”   “没错。”   “但是据我所知,祁连群山在京州不假,而翠山却不在,并且翠山甚小并无瀑布,何来的京州翠山图呢?另外你能否告诉我五洲是哪五洲,四海又是哪四海?”   卖画男子一下子神色紧张起来,面上仍故作镇定地笑道:“呵呵呵……这位客官您是来买画的麽?”   声音明显比刚才弱了不少。   “我告诉你吧。”万枯仍高声道:“五洲是鑫、森、淼、焱、垚五洲;四海是东西南北四海。你可知这五洲四海之大就算是神仙也无法一眼揽尽,千山万水更是多少人一生也无法走完的里程。看你如今年纪尚不足而立,又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里游过五洲,看过四海,翻过千山,踏过万水的呢?”   卖画之人这下子可尴尬了,也明白过来这人就是来拆台的,先是轰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然后便凑近万枯压低些声音问道:“兄弟,什么来头?”   万枯向后退了两步躲开这人,“没什么来头,只不过是游过五洲,看过四海,翻过千山,踏过万水而已。说吧,你这画哪里偷来的?”   “这画是我自己画的。”   见这人死不承认,万枯不想跟他再啰嗦,索性直接掏出一个火折子,对着那画的空白处一番熏烤之后画纸不但没有被烧毁,反而有字迹慢慢浮现了出来。   待万枯收起火折子,“释空”两个字异常清晰。   卖画之人看此情形当场石化,眼看装不下去,便开始打哈哈,说道“哎呀……你看你这是干嘛?都是小本买卖,实在不行我这幅画送你了行吧?”   “可以。”   万枯一把夺过那幅画,看都不再看那人一眼,便拿着画离开了。   婴离不明所以,连忙追上去问道:“师父你要这画做什么?”   “欣赏。”   婴离从未发现过万枯还有这等闲情雅兴,不过自从离开善都,这一路上婴离都觉得万枯周围的气压极低,但是因为他这人本来性子就冷又十分难以琢磨,婴离也不敢多问,只能尽量少说话,以免又惹得他不高兴。   晚上二人找了一家客栈坐下,点了几个菜后,婴离看到菜单上写有“丹青酿”觉得名字甚美便向对面的人问道:“师父,要不要来壶酒?”   “没钱。”   婴离余光瞅了瞅那幅画,“刚才人家说十两银子的时候,看你可不像没钱的样子。”   万枯沉默不语,只将眼神转向了手边的画卷,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   小二则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推荐道:“这丹青酿是咱们这有名的酒,客官既然来到本地何不尝上一尝?”   婴离嘴馋,用眼神匆匆扫过万枯,便自作主张对小二低声说道:“先来一壶。”   “得嘞,丹青酿一壶!”店小二嗓门极其高亢,这一嗓子整个店铺的人几乎都能听见。   婴离看万枯将那幅画展开,眼神在“释空”两字上停留了许久之后又转向宋子知后添加上去的落款,那眼神仿佛想将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婴离想了半天,不知这作画之人是谁,只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突然婴离猛地一拍桌子,将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婴离也觉自己过于激动,连忙压低声音对对面的人说道:释空不就是那位皓清法师的师兄吗?”   “是。”   见万枯如此淡定,婴离更加困惑:“难道你和释空高僧认识?”   万枯将画小心的卷起,“嗯,认识。”   “那他的死……”   “他不是我杀的。”   婴离几乎是下意识问出的这话,但话刚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不过好在万枯心思全在那画上,倒是并没有因为他问这个而感到不快。不过听他这么说,婴离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的。   “想不到释空高僧的画在他死后竟然流落至此,这画对你很重要么?”   万枯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道:“这画还是他亲手画的。”   这时,丹青酿上桌了,暂时打断了婴离的追问。   一个白玉酒壶配着两个瓷白小酒盅,万枯和婴离两人面前各一个,婴离先拿起酒壶将两人面前的酒盅倒满,一时间酒香四溢。   万枯拿起酒盅放在眼前细细查看,缓缓开口道:“婴离,你说酒到底能不能解忧?”万枯的皮肤很白,手指纤长有力,再配上那口光滑娇小的酒盅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好看。   “人人都这么说,到底能不能解忧要喝了才知道。”   听罢,万枯将酒盅移至嘴边然后一口将酒盅里的酒尽数咽了下去,瞬间胸口一片灼热感袭来,不禁抿起嘴皱起眉,刺激的感觉好一会才过去。   婴离看他这么个喝法着实有些惊讶,“师父,你别喝这么猛啊!”   刚才那股劲缓过来了,万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完全不听婴离的劝告,又干了一杯。渐渐地万枯好像适应了这种有火在胸腔里烧灼的感觉,便不觉得像咽下第一口时那样难受了。   “师父,你这么喝可是会醉的啊……”话音刚落婴离便看见万枯两个脸颊已经是潮红一片了。   万枯已经醉了……   “师父,师父?”   万枯知道婴离在叫他,只是不知为什么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些扭曲,他努力想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婴离看见此时的万枯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头左歪右歪地细细打量着自己,和平日里那个嚣张跋扈的万枯简直判若两人,婴离不禁失笑。   原来他无所不能的师父竟然不会喝酒。   婴离将他的酒杯夺过来,放到自己这边说道:“师父,不能再喝了。”   万枯一见有人抢了他的酒杯,立即眉头紧锁,故作凶巴巴的样子说道:“还给我!”   “刚才问你喝不喝你还说不喝,现在你是想一个人把这一壶酒喝完麽?”   见婴离拿着酒壶不归还,万枯将他那把刀往桌上狠狠一拍,恐吓道:“给我!!”   “来来来给你给你……看把你厉害的。”   接下来无论任凭婴离怎么劝都没用,万枯眼里只有酒,捧着酒壶当宝贝谁也不给,婴离也拿他没有办法,这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万枯一个人几乎喝完了整一壶的丹青酿,期间除了婴离哄骗着吃过几口东西以外,一直在喝酒。   转眼食客们都已经吃好走得差不多了,除了他们这一桌外还剩下个两三桌的客人,都和他一样一个个面红耳赤喝得醉熏熏得。   万枯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喝光以后,发现没有了,脸上好像有些不开心,把酒壶一扔一手抱起画,站起来就走。   “你去哪啊?”   万枯走路不稳,婴离随手一把就捉住他了,万枯用力甩开婴离,还要继续往门口走,一边走一边说:“你走开,我要出去看星星,看月亮。”   “现在很晚了,咱们该去房间休息了。”说罢拉住万枯就要带他上楼。   万枯却挣开了婴离的手,瞪了他一眼。似是觉得不够解气又推了他一把,眯着一双眼,怒道:“你这个人怎么总要拦着我?奇怪……讨厌你!滚开!”   婴离此时对面前这位的指责深感无奈,并且连连扶额。   万枯不再理会他,独自出了餐馆,心里还在琢磨着真是个奇怪的人。   婴离前后脚跟着万枯出了餐馆,发现他并没有好好地在看星星看月亮,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路上瞎走,婴离就只能在后面慢慢的跟着他,小心问道:“师父,你要去哪看星星,看月亮?”   “你不知道,这里是看不见的,要看得去西边那座山上看。”   西边?山上?这方向明明是南啊,哪里来的山?   婴离快走了几步,赶上万枯,“师父我们不往前走了好不好,这里也是能看见的,不信你抬头看看。”   万枯抬起头看见天上挂着的一轮新月如钩,他盯着看了好久好久才有些遗憾地说道:“啊……那天的月亮要比今天的圆多了也亮多了,特别好看。”   听他这么说婴离也跟着往天上瞅,有些不解问道“哪一天的月亮比今天的圆比今天的好看?”   也不知道万枯是听不见他的话还是不想说,只撇了撇嘴,没有回答婴离便继续往前走。刚走了没几步,听见墙角处传来孩童的哭声,也不知那小孩子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哭的那样声嘶力竭,万枯的脚步被这哭声牵绊住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放声大哭的小孩,一大一小相互对望,一时之间空气与时间仿佛都被凝固住,站在一旁的婴离像是个局外人一般。万枯的眼神透过那幼小的孩童不知在看谁,看的那样入神,那样痴迷,那样……充满悲伤。   过了一会,那小孩许是哭累了,再加上被陌生人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多少感到有些害怕,哭声越来越小。再后来,身后方向传来紧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一位妇人匆匆跑来,将那小孩一把抱起来,还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安慰。   小孩跟着妈妈回家了,只剩下万枯一个人孤零零的还站在原处看着刚才那孩子站立的地方。   这时婴离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万枯,却猛然发现他的身体正在轻微的颤抖,同时将脸撇向了一旁,他不知道万枯是不是哭了,只是借着月光好像看见他的脸上一片亮晶晶的。“师父你怎么了?”万枯不答只将脸又扭向另一边,婴离有些担心于是锲而不舍的又跟过来,万枯却被他弄得烦了,又狠狠地推了婴离一把,“你走开!走远一点!再不走我就杀了你!”   婴离被他推得向后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有些不悦大声说道:“你为什么总要我走,你让我去哪?你再说一遍我可就真的走了!”   这时婴离才看清万枯的脸上确实是沾着泪痕,一双眼睛也通红,委屈的不像样。   万枯也盯着婴离的脸看了好久以后,有些不确信道:“……婴离?”   “酒醒了?”   “唔,婴离……”没想到万枯下一个动作是突然一把将婴离扯进了自己怀里,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然后埋头在他颈窝里低声啜泣起来。   婴离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僵硬,他感受着万枯的眼泪一滴一滴打落在自己的皮肤上,感受着万枯抽泣时身体忍不住的颤抖,感受着他的伤心,感受着他的难过。   之前一直被万枯抱在怀里的画此时也已经掉落在了地上。   这一刻婴离觉得面前这个比他还高半头的人,并不是那个凶狠冷漠的捕妖人万枯,倒像是一个被人欺负了的孩子,哭的那样伤心,此时婴离也想深深地将他抱在自己怀中,给他以安心,而事实上婴离确实也那么做了。   万枯哭了很久才停下,婴离摸了摸他的脸已经被风吹的冰凉,便替他捡起地上的画,然后再拉着他回到了房间里。   婴离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万枯接过水杯握在手里却没有喝,“婴离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先喝口热水。”   看万枯听话地喝了一小口杯子里的水,婴离问道:“什么故事?”   “我杀过人。”   婴离有些意外,“我知道啊。”   “我杀过很多很多的人。一天夜里我自己去桃园的西山上赏月,我记得那时候应该是冬天,那天格外的冷,风刮的人脸生疼,但是那天的月亮却特别特别地圆。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他们就都死了。整个桃园的人,都死了。”   “谁……杀了他们?”   “我”   “为什么?”   万枯的眼神转回手里的杯子上,“因为他们很坏,他们都是坏人,每一个人都欺负我,打我,骂我,他们一心想杀了我,不过幸好我命大才没有被他们害死。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出生在那样的地方,拥有那样的父母,我从来没有怨过任何人,可他们却都要反过来怪我,怨我,恨我。为什么?凭什么?”   万枯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所有人?”   万枯反问道:“我做错了吗?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吗?”万枯的神情语气无不透露着委屈与不解。   说实话,婴离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有资格去评判万枯的是非对错,只是这样的万枯让他感到一丝丝的心疼,婴离想试图想去安慰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他们死了,你心里好受了么?”   万枯吸了吸鼻子,看着手里紧握着的茶杯,没有回答。   气氛突然有些过于沉重,于是婴离转开了话题,问道:“对了,师父你头发里那根白绳是什么?”婴离自从认识万枯那天起,他的头发里便一直辫着一条白绳,婴离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没想到万枯沉默了些许,只回答了四个字,“披麻戴孝。”   婴离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不解,带着好奇的心下意识追问道:“给谁?”   “嗯……不知道。”万枯假装思考后给了这样一个答案。   婴离觉得自己好像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气氛并没有好转。   一旁的万枯好像有些累了,他放下茶杯趴在桌上,后脑勺对着婴离这边,轻声自言自语道:“韩玉有姐姐,金鳞有皓清法师,街上那哭鼻子的孩子有妈妈,我呢……”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婴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一口口喝了起来。过了许久,久到万枯都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婴离才轻声回答了一句:“你有我。”   本以为他绝对不会听见这句话了,却没想到万枯如在睡梦中一样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你不许留着他的东西!”   婴离一时没明白他说的什么,只当是梦话,转身一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莫不是之前自己想留下一张金鳞抄写的佛经为纪念的事?怪不得当时万枯将那纸抢走还给扯烂了。   小声问道:“就这么讨厌金鳞么?”   万枯咕哝道:“嗯……”   婴离起身凑过去看着万枯的睡眼,这人睡梦中还皱着眉头,他忍不住用手轻轻抚上万枯的头发,希望他能觉得安心一些。   这一夜很短也很长,万枯睡得好像不怎么安慰,婴离将他放上床时,他嘴里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脱掉他的鞋子,盖好被子,帮他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快亮了,婴离本来是一直坐在床边,却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他幽幽转醒过来之时,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一转眼就看见了坐在自己旁边的万枯的背影,他的头发沿着脊背垂下,如瀑布一般。   万枯的头发相比以前长长了不少,就这样坐着发尖已经快要挨到床板了,只是中间的那根混着白绳的辫子却稍显凌乱了。   不知怎的,许是因为婴离刚刚醒来有些神志不清,他轻轻抬起手碰了碰万枯垂下来的发丝,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师父,我帮你重新扎头发好不好?”   万枯扭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看来你还没醒透,要我帮你么?”   此话一出婴离立刻就醒透了,用力眨了眨眼,揉了揉太阳穴,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动了动脖子,想起了昨夜万枯喝醉之后的一幕一幕像幻灯片放映似的重新又在婴离脑海中过了一遍,再看看眼前冰冷如霜的人,婴离忽然觉得喝醉的人也许是自己,昨天他看见的那个万枯也根本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婴离轻咳了两声,问道“师父你……”婴离本想问万枯还记不记得昨夜的事,却在一转头间看见他的脖子里和侧脸上有层层汗液渗出,耳边的碎发已经湿哒哒地贴在了脸上。“师父你又做噩梦了是不是?”   婴离看见万枯在尽量的调整自己的气息,掐了掐眉心道:“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许是昨夜饮酒的缘故。”   婴离本想去替他擦一擦脸上的冷汗,万枯却只留给他一句:“看来酒并不能解忧。”便下了床,于是婴离欲抬起的手又放回了原位。   他知道万枯的酒已经醒了,自己也该醒了。      ☆、鬼镜子   “师父头发乱了,要重新梳理吗?”婴离跟着下了床,瞥见窗边放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便随手拿了起来递给万枯,顺便给了他一粒丹药。   万枯只接过他递来的丹药然后毫不犹豫的就吞了下去,不知为什么婴离看着只觉得胸口有些堵塞。不过万枯并未察觉出婴离神色有什么异常之处。   只是万枯无意间瞥了一眼那面镜子,似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他将那面镜子拿起来,只看了一眼便立即又将镜面叩过用力攥在手心里,冲出了房间。婴离不明所以连忙跟了出去,万枯找到客栈掌柜,将镜子拿给他看,只见那掌柜神色紧张,欲抢过镜子却被万枯轻松躲开,掌柜想大声质问却又左顾右盼不敢高声,“这是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你那?”   “我问你,这东西哪来的?”万枯质问道。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赶紧给我!”   “不说,我就毁了它。”   “别别别,我说我说。”掌柜看见万枯当真要毁了那镜子便着了急。“这镜子是我从临城的林……林氏医馆花重金托人求来的。”   “哪个临城?你弄这东西来做什么?”   “就是离咱们这不远的万花城,林氏医馆有个林半仙,这东西在他们城里十分盛行,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呢。听说是能助人得偿所愿,还可以增福寿,保平安。我可是托了不少人才弄到手的。你可别给我摔了,赶紧给我。”   “得偿所愿,增福寿,保平安……”万枯对那掌柜所说之话表现得十分嫌恶,“呵,不入眼的脏东西。”手掌稍稍用力,那镜子便在万枯手里瞬间化成了灰。   完事他潇洒地转身,也不管那位盯着一堆那粉末目瞪口呆的掌柜,只对婴离说了一句话:“去万花城。”   此地距离万花城不算远,只有三日脚程。在绿禾庄便能看出这附近是一片富饶之地,万花城与绿禾庄相比更加的大气繁华,地域广阔。街道宽阔,人来人往,马车川流不息,万花即万华。   城中有家有名的医馆,名叫:林氏医馆。   相传几年前,万花城爆发疫症,束手无策之时,这位林大夫来到此地才治好了当地的疫症,这位林大夫不仅医术高超,还精通易经阴阳八卦与奇门遁甲之术,因此万花城很多人还称其为“林半仙”。   “小宝”也正是从他这传出去的。   这“小宝”是当地人的一种叫法,看得见却摸不着,只能养在铜镜中,像养个孩子一般从小养到大,若是养得好了,这“小宝”便可帮主人完成心愿,增福寿,保平安,传言更甚者说能令人长生不老,远离生死病痛。   “小宝”的豢养之法说来也简单,只是这主人每日对着铜镜照上一刻钟便可,而后将其扣放在避光之处,唯有夜晚方可拿出,美其名曰让其吸收夜月精华。   万花城中之人本就多迷信者,再加上这位林半仙医术高超,治好了他们的疫症,将整个万花城拯救于水火之中,因此大家都对他十分信服与尊敬。于是此事很快便在城中风靡起来,来求“小宝”之人络绎不绝。   万枯刚踏进这座城便觉得空气中掺杂着一股浓浓的花香,只是这香味并不纯粹也并未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反之这味道让万枯只觉肤浅廉价,难闻异常。   “师父,这是什么味道这么冲鼻?”婴离嗅觉向来灵敏得很。   万枯道:“眼观鼻,鼻观心,不要受了这味道的蛊惑。”   听言,婴离立刻在胸前运行了一套平心静气之法,免受那味道熏染。待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后,开口问道:“师父当日在绿禾庄为什么突然要匆忙赶来这里?那镜子到底有什么名堂?”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万枯一路走一路找,终于在闹市街区的一个拐角,闹中取静之处找到了那家林氏医馆。本以为会门庭若市谁承想这医馆门口冷冷清清,医馆里有个人正坐在店中悠闲地喝茶,想必就是林半仙。   婴离跟着万枯走进林氏医馆,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人,穿着朴素,鼻下两撇八字胡,正在细细品茶。听见了动静才把头抬起,看向来人,眼光绕过婴离在万枯身上打量了许久才又重新回到婴离身上,稍后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淡淡地问了句:“二位为何事而来?”   婴离还未开口,万枯便抢先替他说道:“久闻大名,我这徒儿最近身子总是不大舒服,还请你给他好好看看。”   林半仙给婴离的手腕下放了一个手枕,随后伸出三根手指去探他的脉象,婴离感受得到面前这人的手指力度时轻时重,细细探寻,脸上也没什么额外的表情,没过多久便收了手,说了四个字:“命不久矣。”   听到如此诊断,婴离倒并未感到惊恐,反而玩笑道:“不愧是林半仙,说得还挺对。”婴离说话的同时转头看了万枯一眼,只是他坐着,万枯逆光站着,没看能看清万枯的脸色。   “那可不行!”万枯突然开了口,“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可舍不得让他轻易死了啊。早就听说林先生的大名,想必林先生一定有救治之法吧?”   婴离听着从万枯嘴里说出来“宝贝徒弟”这四个字时,身上鸡皮疙瘩立时就起了一身。   “你高估我了,我没那么大本事。不过既然你们来了那我也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说着便拿出一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有巴掌大小。轻轻推倒婴离面前,说道:“这里面是一块镜子,你每日只需在日落之后将此镜拿出,对着它照上一刻钟,再把它收起来放在避光之处便可。若是能在夜间将它拿出放于月光之下一个时辰那是更好的了。”   婴离不确信问道:“就这样?连药都不用吃?”   “就这样。你得的是虚症,吃再多的药也无用。”   婴离那前面镜子隔着布摸了摸没觉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刚想打开红布,被林半仙急忙拦下,“现在不可,须等日落之后。”   离开之前万枯给那算卦之人留下了一锭银元宝,便和婴离随便找了住处匆匆回到房间。此时太阳已落山,婴离迫不及待地将包裹着镜子那面红布拆开,露出里面那块镜子,乍一看和寻常姑娘家用的化妆镜子模样差不多,并无奇怪之处。   “师父,这不是和绿禾庄掌柜那镜子一模一样麽。我看这镜子没什么不妥之处啊?”   万枯将背在身后的那幅画摘下,放好。说道:“你再仔细看看。”   婴离拿起那面镜子凑近了去看,只看见镜子里面映出了自己的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什么都没有啊……”话音未落,婴离突然听见了一声打哈欠的声音,只是现下这间屋里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人。   婴离陡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握着镜子的手僵在了空中,因为紧接着他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正在慢慢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不清什么物体的东西慢慢地由模糊一团过渡到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躺着的孩童,神情迷茫,似是刚睡醒的模样,想必刚才那一声哈欠就是从他这里传出来的。   此时婴离一脸惊愕的盯着那镜子,握着镜子的手也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   “师父,这……这是……”   万枯一把将那镜子从婴离手里夺过来,“好了,别再看了。”   他将镜面扣在桌上然后重新用红布将它包住。“这东西他们这里叫小宝,其实就是一种小鬼,人们养他以为他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增福寿保平安,其实这东西是最低贱肮脏见不得光的东西,专门靠吸收人类的阳气而活。前期听命于主人,可以助人完成心愿,随着人的贪心他也会变本加厉,愈演愈烈,豢养他之人将无法再控制他,或许还会遭到反噬,一旦等他修炼长成,后果将不堪设想。”   “怪不得那人说须得等日落之后才能打开,平时也得存放在避光之处,原来是这么个东西,所以师父当日在绿禾庄便毁了那掌柜的镜子。”   万枯点了点头。   “那师父预备怎么办?既然师父早就知道刚才就不应该离开,应该直接把那算卦的人捉住才是啊!要不然我现在去看看,兴许他还没跑。”婴离说着这就要出门去,万枯将他拦住,“那位林半仙再厉害也没这么大本事弄出这种东西,不过是有人假借他手将这东西散播出去,背后一定另有其人。你这么一去,反而是打草惊蛇了。”   “那……那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万枯看看婴离惊魂未定的模样,“怎么?害怕了?”   “师父,无论多凶恶的妖魔我都不怕。但是这种东西我……我实在是……既然这东西这么晦气那么我们何不毁了它?”   “毁了他哪有这么容易。这还只是一个□□罢了,每一块镜子都是一个□□,吸收的阳气最终都会通过这些个□□汇聚到真正的原体身上,而操控原体的人才是幕后黑手。你把这一块镜子毁了还是会有十块百块镜子散播出去。”   “……那这块镜子我们当真要养着他吗?”   “当然不。明天就是他的死期了。”   ……   当晚深夜,林半仙的居住的房间的窗户上突然出现一个黑影,林半仙娴熟的将窗子打开一个缝,便看见一只白色的鸟从外面钻了进来,这鸟浑身洁白无一根杂毛,一张鲜红的喙,身形比鸽子大,比鹰小。   这只鸟对于他来说可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阁主明日要见你。”   这鸟的喙并未张开,而是用肚子发出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只传进他一人的耳中,也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他也并未开口同样是在心里告诉他,“知道了,就去。”这是他们彼此的交流方式,说完那只鸟便又从窗户缝隙里钻了出去,挥挥翅膀飞走了,消失在夜色里。   这鸟是沧澜阁主的宝贝,往常来通知这种事的都是乌鸦,却不想今日他竟亲自来了。   林半仙心里虽然极不想去,却也不敢违抗命令,清晨便一人悄悄往万花城后门走去,万花城的后门有一条土路,两边长满了杂草,本就鲜少有人去,沿着路继续再向前走一段便到了荒山之地,基本上看不见什么行人。   这林半仙便在此处摇身一变便成了一副女子模样,一身蓝紫薄纱衣裙,长发如瀑,香气弥漫,而后飞身赶往幽冥山。此时的她早已不是林半仙,而是香雪兰   幽冥山距离万花城有几百里之遥,对于香雪兰来说不过是两柱香的功夫便可抵达。幽冥山上有一个沧澜阁,里面住着一位神秘的沧澜阁主。   幽冥山山势险峻陡峭,高耸入云,沧澜阁便建在悬崖峭壁之上,立于无人之巅。她刚到门口便看见那白鸟立在门口等着她,见她来了便将大门打开,头前带路将她带进沧澜阁中。   沧澜阁外面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建筑,黑瓦白墙,大门口与房檐四角上都挂着一串风铃,山顶处,凉风不断,沧澜阁便常年伴着清脆的风铃之声,在这无人之巅上显得更加清冷凄美。   跟着那只白鸟走进沧澜阁中,大门在她身后便自动关上了。   沧澜阁内,布局繁琐,更有层层白色纱帐遮挡,叫人摸不清方向,不知身在何处。之后他们又经过了九曲十八弯,穿过了数不清的房间,通过了层层关卡才抵达沧澜阁主的真正所在之地。来的过程中不断的能看到挂起的风铃,和外面挂着的那些风铃一般无二,所以一路走来都不断地能听见这风铃被微风吹动之声。   这偌大的沧澜阁后面连接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山洞,洞中空间宽阔,却昏暗异常,只见一人背对着她在高处负手而立,两人之间隔着一条约一丈宽的水道,这水道为环形将阁主包围,任何人便轻易近不得身。   香雪兰立刻对其下跪行礼,道:“参见阁主。”   离阁主不远处还立着一个东西,用红布盖着,知道那下面是一面大镜子,约和阁主身高差不多高。   带领香雪兰进来的那只白鸟随后飞到了阁主胳膊上,沧澜阁主小心地抚摸着他身上洁白的羽毛,说道:“替他们跑了这一趟知道你辛苦啦,差事办的不错。”   沧澜阁主的声音低沉沙哑,只听一听便叫人不寒而栗。   得到了阁主的夸奖,这鸟方才满意,随后飞到了旁边一处歇息。   随后阁主转过身来,他的上半张脸带着黑色的面具,香雪兰也从来没见过他摘下面具的样子。   “你可知道昨日上门找你之人是谁?”   香雪兰想了想,回答道:“属下愚钝,虽探出他的脉搏不同常人,却未能辨识出他二人的身份。”   阁主一伸手一枚暗器便朝着香雪兰肩膀射去,香雪兰没忍住立刻痛呼出来“啊……”   “蠢货。”沧澜阁主甩了甩手,“一个小妖何足为奇,我说的是那位师父,你可知他就是捕妖人,万枯。”   “捕妖人……”香雪兰在嘴里念叨,“从前倒是听说过这人,不过他好像并未识破我的身份。”   “呵,他是什么人,怎么会认不出你来?恐怕他早就盯上你了。”   “阁主是说……”   “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总之这个人我要定了。有了他我就不用在靠着这破镜子来吸收阳气增进修为了。这个人对我来说极为重要,能不能办不好这差事,你自己掂量着!”   “阁主,此人危险至极,不知阁主需要他来做什么?”   “这些你就不用知道了。”   “……是。”   “行了,你走吧。”   香雪兰刚起身,还未离开便听见那红布下面传来了一阵痛苦的挣扎之声,香雪兰虽然好奇,却也未敢多做停留快步离开了。   离开沧澜阁,已是第二天的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   与此同时,万花城内,万枯正将那镜子放于日光之下,果然没过多久,便能听见镜子里传出来的惊叫声,那声音透着无比的痛苦与挣扎。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微弱,很快地就销声匿迹了。   婴离刚想凑过去看看那镜子里的东西是否真的不见了,却在距离那面镜子一步之遥时,镜子突然“兹拉”一声,冒出一股白烟,然后“啪”的一声碎裂成了好几块。   “东西已经没了。”万枯走过去捡起碎镜片,重新放在之前那块红布上包好,递给婴离,“拿着,等太阳落山我们就去找那位算命先生,我想看看他看见这些会说些什么?”   待香雪兰离开之后,沧澜阁主便一把扯下红布,对着镜子里那位叫喊的“人”吼道:“给我闭嘴!再喊我现在就弄碎你。”   里面那“人”是一名男子,此时正被痛苦折磨的不成样子,“有人……有人在烧我,好痛,好痛啊……”   过了好一阵子那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镜子里面的“人”又闭上眼睛重新睡了过去。   沧澜阁主将手握得咯吱咯吱响,对着那镜子恶狠狠地说道:“你痛,你也知道痛?”      ☆、香雪兰1   香雪兰是一个修行近千年的花妖。   她是在万里荒漠中开出的一朵花,那是一朵冲破绝境的希望之花,骄傲又倔强。   生在绝境之地却从无怨恨,若一直如此一心修行,心无杂念,待到成功历过天劫便可飞升成仙。   然而就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见到了那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记得那日,她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朝她走来,许是多日的烈日与饥渴使那人身形晃荡得厉害路也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终究体力不支,还是脸朝地,以非常狼狈地样子倒在了她身边。   香雪兰以为他就这么死了,没想到那男人在地上趴了好一会之后,竟缓缓抬起头,用两条颤巍巍地胳膊慢慢支撑着他翻了个身,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他的脸颊还未流到地面便被蒸发了,在这一望无尽的荒漠之中他本就缺水,持续不断的汗水让他更加的虚脱。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再站起来的力气了。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他慢慢转过头才注意到旁边这朵同他一样此时正在烈日下孤独绽放的小花。   香雪兰看着他的表情想这男人此刻应该是在微笑,可是嘴唇干的却怎么也裂不开,模样十分奇怪。   那男人已经没有坐起来的力气,所以他就那么侧躺着伸手轻轻触摸上那被烈日烤炙略微有些枯萎的花,香雪兰这时也看清了他的模样,蓬头垢面之下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即使再这样的环境下也没有烤干他眼里的水汽。嘴唇干裂,深深的唇纹中夹杂着血迹与深褐色的痂,狰狞如沟壑,身上穿的衣服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那男人在自己腰间摸索了一会,拿出一个小水壶,费力的拧开盖子后便把那壶口对准那花的根部倒去,水已经不再清凉,而是温咚咚的,总共也就是一口水的量,倒出来瞬间就没了,现在那水壶里还剩些未流净得水,沿着壶口一滴一滴向外流着,那人却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过,直到壶里得水彻底流干净,在没有一滴水出来他才艰难的放下胳膊,把水壶扔到了一边。   他眯缝着眼睛,看着那花,“我是出不去了,这最后一口水就给你吧。”说完,不知从哪刮来一阵小风,吹得花枝轻摇,吹在那人脸上也觉得舒适宜人。   他再次翻过身平躺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男人是被一阵凉意给冻醒的,眼睛还未睁开便听见潺潺的水声,他回想起自己当时在荒漠足足行走了半月有余也未找到出路,怎么会有水声,待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此时正躺在小溪边,不远处便有山泉水自山顶俯冲而下,再沿着小溪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男人坐起身来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口渴难耐的他快步走向溪边,蹲下双手捧起一捧水就咕咚咕咚饮下,冰凉的泉水由他的口腔顺着食道流进他的体内,让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总算是活过来了……   解了渴,他又捧起水往脸上浇,自己的脸实在是脏得不成样子了,清洗一番过后,在溪水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终于有了个人样子,这时自他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你醒了?”   男人闻言立时转过头去,只见一名女子,缓步朝他走来,笑语嫣然,黑发如瀑,一袭蓝紫薄纱衣裙,裸露纤纤玉颈,发髻有鲜花作装饰,随着她的靠近有阵阵香气扑鼻。男子赶紧站起身来,问道:“是姑娘救了我?”   “嗯。我见你晕倒在荒漠里,若是不伸手帮你一把,估计你早就被那烈日晒成人干了。”   “只是……若我没记错的话我在那荒漠之中十几天来并未见过半个人影,况且看姑娘如此纤瘦又是如何把我带到此处来的?”   香雪兰看他一脸怀疑的表情,也感到有些不快,反问道:“你不相信我?”   “姑娘莫气,在下只是好奇一问罢了。”   “我自小就生长在这里,对这一带自然熟悉,即使闭着眼我也能找得到路,再加上我从小习武别说一个你,就是两个像你一样的人对我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那男子朝香雪兰施了个礼,“姑娘救命之恩,火心没齿难忘,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愿用此生来偿还。”   “怎么还?”   “呃这……”   香雪兰轻哼一声道:“我知道你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那不如姑娘说说要我怎么还,愿听姑娘差遣。”   香雪兰故作思考状,说道:“我在这生活了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不如……你留在来陪我怎么样?”本以为那人一定会拒绝,即使没有拒绝也得纠结一阵子,结果没想到那人一口答应了,“好。”   香雪兰倒是有些诧异,“我可没有与你说笑,你答应得如此爽快,你家中的父母妻儿可怎么办?”   火心笑笑,“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不曾娶妻,更无子嗣。”   “哦……”   香雪兰面上淡然,心里已经泛起层层涟漪,他救这人时,完全是看在这人把最后一口水留给了自己,感动不已想着救他一命也算报答。谁想刚才那人一转身,香雪兰便被这人的模样给迷住了,之前蓬头垢面的没想到洗干净了竟这样好看。现下又听他说家中无妻无子,香雪兰内心其实是很高兴的。   “你说你叫火心?”   “我无父无母自然不知姓,小时候路上碰见了个算卦的说我五行缺火,也许是看我无名无姓有些可怜吧,便给起了火心这个名字。敢问姑娘芳名怎么称呼?”   “香雪兰。”   “花名?”   “你知道这花?”   “其实并不知道是何时何地听见过,只是如今姑娘一提我便想起来了,许是和姑娘有缘罢。”   火心忍不住又看了香雪兰一眼,道:“姑娘真是人如其名。”   香雪兰害羞地低下了头。   两人住在这附近的一座茅草屋里,屋子虽简陋却也能遮风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时间一长两人便生出了感情,在这山水之中拜了天地,成了亲。   一年过去了,火心说想读书,想回自己原先住的地方把他的书拿来,他本就是个穷读书人,一心一意想考取功名来改善自己贫穷的生活。可是大丈夫也得为五斗米折腰,更别说她一个穷书生了,周围邻居能借的不能借的都借过了,现在大家只要看见他都躲着走,火心去敲门也都大门紧闭装作不在家的样子,最后没办法火心只好去投奔远方的一个亲戚,带着一壶水和几个仅剩的干裂的干粮,结果中途迷路误入了一片荒漠,本以为此生走到了尽头,却所幸遇见香雪兰搭救,他也曾想过就这样和她在这青山绿水中过一辈子,可是他终究志不在此,也不想白费了自己之前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岁月。   香雪兰并没有阻拦他,而是要求和他一起去,火心答应了。离开前夕,火心竟然发现香雪兰有了身孕,出于对她的爱护,他跟香雪兰商量不如就此离开这里,跟他回他的住处去生活,虽说也简陋,但条件至少比这山里要好上很多,这里远离尘世虽说静谧,却也多有不便之处。   香雪兰拗不过,只好答应了,她对这里也没什么好留恋,此刻的她正沉浸在爱情里无法自拔,火心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火心时隔一年再次回到他的家,心中有些感慨,随着“吱呀”一声推开门,屋内有些昏暗,边边角角也积攒了不少灰尘,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把窗子都打开,顿时亮堂了不少,火心用自己的袖子把一个板凳三下五除二的擦了擦,让香雪兰坐下,自己转身去打水收拾屋子。自从知道了香雪兰有了身孕之后,火心对她比以前更加体贴入微,这让香雪兰心里犹如吃了蜜一样甜。可是当夜里,火心就开始愁了起来,家里什么都没有,清锅冷灶,米缸早就见了底,原先就他一个人怎么过都行,现在他有妻子有孩子,他有义务让他们过得更好的。   香雪兰躺在他身边早就感觉到了他的唉声叹气,便问他,“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是我吵醒你了吗?”   “不是,是我突然换了地方睡不着。”   火心侧过身搂住她,安慰道:“我在呢,放心睡吧。”   香雪兰也顺势往他怀里蹭蹭,小声说道:“你别担心,我有办法挣钱的,虽然过不了多富裕的生活,可是基本的穿衣吃饭我想还是可以维持的。”   “说得轻巧,你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你别看不起女人!现在不告诉你,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好好好,我信你。不过我可我告诉你,你现在肚子里有孩子,可别瞎折腾。”   “哎呀我知道。”   屋子许久没住人,总觉得有些凉浸浸地,火心提香雪兰又掖了掖被角然后搂着她的腰打趣道:“小雪,你这腰怕是要变成水桶腰了。”   香雪兰立刻将他推开,故作生气道:“胡说!”说着扬手就要朝火心身上锤去,火心连忙握住她那软弱无骨的纤纤玉手,道:“哎,小心,别动了胎气啊。”   “动了胎气也是怨你。”   “是是是,是我不好,都怪我。就算你变成了水桶腰,黄脸婆我也不嫌弃你。”   “你还说!”   几日后的一天下午,火心在隔壁小房间里读了半天的书,眼睛有疲惫想出来透透气,却发现香雪兰不见了。火心把整个家都找遍了也不见她的身影,想着他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一个人怀着孕能去哪,越想越着急。准备出去找她,结果刚到门口正巧碰上香雪兰从外面回来,而且她一改往日的装扮,穿着一身朴素的道服,鼻子下面还贴着两撇胡子,身上被着个袋子,手里举着一个幌子,简直就是一个算命先生打扮。   “你这是……”   “怎么样?还可以吧?看不出来我是女的吧?”   火心没心情与她打趣,没忍住对香雪兰吼道:“你去哪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是要吓死我吗?”   香雪兰正在兴头上却被火心这一喊吓了一跳,“我……我出门的时候看你读书读的专心,就没敢打扰你。”   火心叹了口气,一把拉过她,将身后的大门关上,将她拉进屋里,此时还是初春,清晨与傍晚凉意还很浓,进了屋火心才质问道:“你穿成这样去做什么了?”   香雪兰却不着急回答,从身后拿出一个钱袋递给火心,火心接过发现那钱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果不其然,里面有半袋子铜钱。   “这是哪来的?”   “自然是我赚来的。”看着火心惊讶的样子香雪兰有些得意,“我跟你说过我有办法赚钱的。”   “可是你……”火心看着她这一身奇怪的打扮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你穿成这样难不成……是去给人家算卦了?”   “没错,正是如此。”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   “我小时候跟一个很厉害的师父学过一些占卜之术,虽然学的不精混口饭吃却是绰绰有余了。你看才半天,来找我算卦的人就有十几个。”   “那也不行,你这样太辛苦。”   “我只是坐在椅子上动动嘴皮子,有什么辛苦的?况且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现在不赶紧赚钱,等孩子真要出生了我们拿什么生活?你不用担心我,这天下比我辛苦的人有的是。”   “那你为何非要这幅打扮呢?”   “如今这世道,女子之言轻如鸿毛,我若以女子扮相有谁会信我呢?”   火心实在磨不过她又想不出别的好办法,只好先暂时妥协了。   于是从这天开始,香雪兰便每日出去给人以占卜算卦赚钱为生。日子过得也还可以,虽说不上富裕,却比以前好过了太多。   人在安逸的时候只觉时光匆匆。他们来时还是初春,现一转眼就已到了深秋。      ☆、香雪兰2   自古以来,人妖结合必生凶孽。   几日后,香雪兰腹痛难忍,火心赶紧叫来了产婆,产婆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奇香,她环顾了整间屋子也没见什么地方摆放着鲜花,也就没多嘴一问,直奔床上的产妇去了。   听着屋内撕心裂肺的叫声,火心在门外急得直打转,好在经过多半日的挣扎哭喊,香雪兰终于平安产下了一个男婴。   火心一把推开门,几个大步来到窗前,有些激动有些颤抖地从产婆手里接过他们的孩子,又看着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香雪兰,火心压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看着怀里皱皱巴巴的小婴儿。   这是他的孩子。   火心看见怀中的孩子眉间有一点红,以为是不小心沾上的血迹,便轻轻用指腹相将它抹去,谁知擦了几下也不擦不掉,产婆见了,连忙笑着说:“这孩子生来眉间有一点红,这是福相啊,将来必成大器啊。”   “原来是这样……”火心坐到香雪兰身边,将孩子抱给她看,“小雪你看,产婆说我们的孩子有福呢!”   香雪兰此时已经筋疲力尽,昏昏欲睡,可是看着自己丈夫高兴,她心里也觉得温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孩子长得快得很,刚生出来时,夫妻俩还想象着他如何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一点一点长大,如今几年时光不过匆匆,襁褓中的婴儿已然长成一个六岁孩童。香雪兰晚上回家时都会冲上来扑倒香雪兰怀里,奶声奶气的撒娇道:“娘亲,我好想你啊。”   香雪兰便会弯下腰将他一把抱起来,安慰道:“娘亲也很想你啊,小鹤今天在家里乖不乖啊?”   “很乖的,不信你问爹爹啊。”这时候火心就会过来宠溺的捏捏他的脸。   火鹤这孩子生的粉雕玉琢,眉间的那一枚红点显得更加乖巧可爱,虽然走路,说话都比同龄的小孩学得晚,但是奈何他性子温顺又黏人,不似他们调皮顽劣,所以很是招人喜欢。只是这样一个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孩子有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毛病,就是不能见血。只要是看见血,他便立刻如入了疯魔一般,变得兴奋,暴躁,乃至发狂。这件事甚至连他的亲生父亲火心都不知道。   只是有一次,火鹤在和其他小孩子一同玩耍时,这其中一个孩子不慎擦伤了腿,出了血,火鹤见了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狠狠地掐住了那受伤的孩子的脖子,脸上还一副不知是兴奋还是痛苦的表情。眼看那孩子被他掐的就快要断气,本来一起玩耍的孩子早就被这样的火鹤吓得四下逃走了。   香雪兰因火鹤在外面玩了许久,到了饭点都还未回家有些担心便想出去寻找,正巧看见了这一幕,也幸亏香雪兰的及时赶到,才救下了那孩子。随后她暗暗用法术好不容易才压制住火鹤,谁知一转头竟看见火心就站在他们不远处正看着他们。   香雪兰不免紧张起来,他不知道他刚才的一幕有没有被火心看见,若果看见了那么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如果实话实说他又会相信自己吗?   香雪兰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火心面前,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火心对她们娘俩笑了笑,说:“回去吧,饭要凉了。”   香雪兰回去后这一顿饭吃的也十分不安,但是一连过了很多天火心都未在提起过那天的事,香雪兰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慢慢放下了,然后就渐渐淡忘了此事。   直到有一天,香雪兰如往常一样在街上给人算命,有一位男子找上了她,说自己快要娶亲了便想叫她替自己算一算。这一算发现这人命数不错,虽不至大富大贵,一辈子平平淡淡倒也和睦。只是香雪兰算出他娶亲之前命里有个“灭顶之灾”到现在还未受过,于是便叫他小心不要走在矮檐下,成婚前最好少出门。成婚之后便无大碍了。   那人记下后,给了银两便离开了。   谁知道那人回去后几日闷在家里轻易不敢出门,好不容易到了成婚这一天想着应该没什么事了,却不想在行礼之时家里房顶上的梁却突然掉了下来,满屋子的人被砸伤的也不少,但是被砸死的却只有他一个。人被压在横梁之下,就这么断气了。   于是他家里人找到香雪兰在街上大闹了起来,说她满嘴谎言招摇撞骗,是她生生咒死了他们的儿子。   香雪兰心里也不明白那人为何会死,他给那人看命时虽看出了他婚前有一灾却并不严重更不至死。可是一时之间香雪兰还是保守人非议,越来越多的人说她是骗子,想将她赶出万花城。   后来情况竟然愈演愈烈城里接二连三出现了疫症,整个万花城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而且得病之人竟然都是曾经找他算过命之人,于是没人再敢接近她,染上怪症之人将所有原因都怪罪在她头上,也不知是从谁那传出来说她就是个妖孽,跑到这里就是来祸害他们的。这病传染性极强,不出半月几乎整个万花城都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香雪兰这才察觉的事情的严重性。   于是她不惜用自己的法术替他们医治,人们虽然痛恨她,可是在生死面前首先还是保命为重。然而香雪兰渐渐发现她的法术只能暂时压制病情的恶化却始终不能根治。时间一长连她自己的修为也快被耗尽了。   于是她便夜里独自寻个无人之地借着月光强加修炼,想着快速增进修为,修炼之事本就不过于激进,在一天夜里正修炼到关键时刻,不料会有人从这里经过,香雪兰虽听到了脚步声却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于是被那人看见,在夜里看见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在月光之下修炼任谁见了都会吓破胆子。   只听那人大喊一声:“妖……妖怪啊!”一边喊一边跑。   香雪兰一着急,情绪激动,气息瞬间错乱,气血运行受阻而突然中断,一口血便从她嘴中喷涌而出。   险些走火入魔。   而重伤的香雪兰没管自己而是去追那个被她吓着了的人,却不想在一条街上看见了已经倒在地上的人。香雪兰连忙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只是受惊吓晕厥了而已,性命倒是并无大碍。   谁知这时头顶又传来一声:“妖怪……妖怪!!”   香雪兰抬头看见自己身边已经围了好些个人,许是听见这人的喊声才闻声而来的。   “妖怪,你竟然是个妖怪……”   “白天你假惺惺的替我们治病,夜里却出来害人!”   香雪兰看着自己怀里晕厥过去的人,一时竟然百口莫辩。“我……我不是……”   “妖女!”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其他人也跟着喊:“妖女,妖女……”   “自从他来了咱们这城里就没太平过。”   “你那孩子肯定也是半人半妖的妖孽!”   “不是……他不是……你们不能这样说我的孩子!香雪兰一听有人说火鹤便慌了起来。   谁想这时有个女人声音响起:“他那孩子生来眉间就有个红点,定是个妖孽!当初就应该掐死他。”   有人附和道:“现在也不晚,直接一把火烧了干净!”   香雪兰人的那个说话女人,那是从前给她接生的那位产婆,她曾深深地记得这人在火鹤出生当天对她说,这是福气之兆,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有福气的人。   香雪兰突然站起来对着那女人扑过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你不是这样说的,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   香雪兰练功时本就险些走火入魔,但是尚有一丝清醒,如今情绪激动,便有些压制不住内心的妖性了。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没过多久那产婆便死在了香雪兰手里。   “妖怪又杀人了,你们看她……她又杀人了!”   一时之下围着他的人全都有些胆怯的后退了几步,香雪兰松开手,那人便倒在了地上。香雪兰转过身来环视一圈将围着他叫嚣着要去杀她的孩子的人们细细打量。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们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孩子!”   话落,香雪兰便妖性大露,大开杀戒。眼看着她的皮肤上慢慢显露出花的图腾,手上,胳膊上,再由脖颈慢慢爬到脸上。   这下子人们开始真正的害怕了,四下逃窜,但香雪兰一只胳膊便能轻松将他们拽回来然后用一只手轻轻松松便拧断了他们的脖子。   香雪兰此时已经是发狂的状态,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在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之后隐隐约约中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是火心。   火心正在看着她。   她这才停了手,然后满身,满手都是血的朝火心跑过去,火心表情十分冷淡的看着她问道:“你在干什么?”   香雪兰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你……你听我说……他们,是他们要……”   话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身体上传来一阵疼痛,原来是一把刀子插进了她的胸口,然而这握刀子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此时正站在她面前的,她的丈夫,火心。   而这个人此时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妖女。”   妖女,妖女……多年的夫妻感情就换来这两个字。   香雪兰双眼含泪地问道:“这些年的恩爱到底是真是假?”   “假的。”   “为何要骗我?”   火心发出一声冷笑,“我骗你?到底是谁先前骗了谁?”   “哈……哈哈哈哈……没错,是我先骗了你,是我骗了你。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也是我先爱上了你,是我明知人妖不可结合,却偏偏还是不顾一切的爱上了你。”   香雪兰心在滴血,身体痛,心却更痛。而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娘——!”,那声音自火心身后传来,香雪兰偏过头,便看见火鹤正从不远处朝她跑来。   香雪兰顿时有些慌了,“小鹤,小鹤怎么会来?他怎么会在这?!他不能……他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看见血对不对?”   “你……你知道?!”   “哈……我今日才要看看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香雪兰不敢置信的摇头,“……你竟然早就知道?!”   看见火心朝着火鹤微笑着招了招手,香雪兰连忙阻止道:“……不要,火心不要……”   火心丝毫不理会香雪兰的哀求,转身对着朝他们奔跑来的火鹤笑着说道:“小鹤,快过来,你娘在这呢!”   …… ……   香雪兰至今都不敢去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他被火心那一刀刺中之后,法力骤然尽失,他无法控制发狂的火鹤,眼睁睁的看着他眉间的红点一点点变成一个火焰的形状,随即在他体内似有一团火焰闪现过后火鹤天生自带的魔性顿开,然后就在那一天夜里,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火鹤,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火心。   随后他们二人便被沧澜阁主带回了沧澜阁,沧澜阁主以火鹤作为要挟使香雪兰效忠于他。   香雪兰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而火鹤却不在她的身边。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像是在一个山洞之中,不远处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那人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帽子背对着她。   “终于醒了。”   那人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   “你是什么人……”   “这里是沧澜阁。”   “你是……沧澜阁主?”   “正是。”   那人突然转过了身来面对着她,香雪兰这才看见他的上半张脸是带着面具的,看不出长相。   “不知沧澜阁主是何意思?”   香雪兰看清了那人手里的东西,那是一面镜子,手掌大小的镜子。沧澜阁主要求香雪兰回到万花城将这东西散播出去。香雪兰此时唯有火鹤一个亲人,如今火鹤又握在沧澜阁主手里,香雪兰不想听也得听   “那火鹤……”   “你放心。”沧澜阁主弯下腰轻轻拍了拍闭着眼睛躺在他脚边的火鹤的脸,“这孩子生来体内便带着魔生丸,只要你听话我自然会好好教养他的。”      ☆、沧澜阁1   一声闷雷将香雪兰从过去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想来已经过去快十年了,当年她化身为林先生的模样重新回到这个地方,靠着沧澜阁主彻底治好了万花城中的疫症,因此人人称赞他为神医;后听命于沧澜阁主,替他散播那镜子,助人得偿所愿,给人增福寿,保平安,因此还有人直接称他为“活神仙。”   香雪兰回想曾经她凭借一己之力救人却险些走火入魔,人们围着骂她妖孽,嘴里口口声声称要杀了她和她的孩子,如今却又一脸讨好的喊他活神仙,看着这群人香雪兰觉得可笑至极。然而万花城里多的是这样的人,说好听一点是有信仰,说难听一点其实就是迷信。他们渴望寻找一个东西将自己的盼望和欲望以寄托,看似好像在把握命运,实则从未真正把控过自己的命运,或者说一直是他们自己自愿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   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自食其果罢了。   闷雷哄哄,天色也有些暗了下来,不知是谁丢在地上的一张薄纸轻轻地飘动了起来,在地上接连翻了好几个滚也停不下来。   风来了,那么雨也就不远了。   昨日万枯和婴离去找林半仙却发现他那医馆关着门,今日两人锲而不舍再次登门,带着那块碎掉的镜子一起。   林半仙如平时一样坐在店铺里悠闲地喝着茶,医馆说不上多冷清却也没有多热闹。   婴离本就厌恶那东西,于是一进林氏医馆的门便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了林半仙面前的桌子上,“哗啦”一声,红布散开,露出里面碎裂成一块一块的镜片。   林半仙垂眼去看,依稀能看见自己那张被镜片分割的碎成一块一块的脸。   林半仙见状并未表现出一丝惊愕之色,一脸从容的将手里的茶杯放下,问了一句:“二位这是何意?”   婴离反问道:“你以为呢?”   林半仙故作一副茫然不知的表情,说道:“镜子碎了就该扔了,拿到我这来是要做什么?我又不是神仙。况且就算是神仙,估计也没有这破镜重圆的本事吧。”   “呵……”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万枯,此时突然笑了,“先生是在是谦虚。在我看来,先生的本事可是大得很呢。”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半仙仍是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神情。   “你开的是医馆,却在背后搞这些见不得人的脏东西,事到如今还装什么?”婴离问道。   “脏东西?你觉得是脏东西,可他们不知道有多喜欢呢。”说话时,林半仙的眼神看向医馆门前的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当然是这林氏医馆的主人啊。”林半仙突然打量起婴离,“倒是你……”   婴离反问道:“我怎么了?”   “还是离你那位师父远一点为好。”   婴离看了一眼万枯,万枯脸上却是一副我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你什么意思?”   林半仙淡淡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又看了看窗外,“风是头,雨是尾,现在风已经起来了,雨也快来了,小店也准备关门了,二位还是……”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婴离还想说什么被万枯拦下,“婴离,人家既然已经下逐客令了,我们就别不识趣了,走吧。”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林半仙说了一句:“看这雨来势不小,当心别打湿了你那画。”   林半仙从第一次见到万枯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身后背的一幅画,当时他说他们远道而来,所以林半仙并没太在意,谁知今日见他竟还背着它。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画对他来说如此重要,重要到了出门便要带在身上,寸步不离身的地步?   这话显然是说给万枯听得,但是他却装作没听见一样就和婴离一起离开了林氏医馆。   他们回到客栈不久天便下起了雨来,这雨来的又急又密,一直到了晚上才停。   这次他们住的地方看起来不同以往的客栈,倒像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万枯又在看那画了,婴离却借口说呆在屋子里有些闷,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一个人出了屋。   外面刚下过雨,空气湿漉漉的,地上还留有大大小小的水坑,在月光下斑驳明亮。婴离一个人坐在石阶上,闭着眼睛仿佛听见了树叶上残留的雨水正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   雨水洗刷了污浊,便能将天上的星星也看得更加清楚了。   这时,突然听见了上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婴离警觉,立刻喊道:“什么人?”   许是婴离突然地喊声惊到了暗夜里的人,他脚一抖,一块瓦片便掉了下来,险些砸到婴离的头顶。不过因为这瓦片的脱落婴离便快速准确的锁定了来人的位置,手一伸将缚灵结放出,缚灵结立刻便对着那人的方向蜿蜒而去,然后将人利落的捆住。婴离猛地一收,只听那人挣扎了一声却还是被婴离从房顶拽了下来,滚倒了地上。   那人一身夜行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婴离看不出这人的长相。   “你是什么人?”   对方还未回话便挣脱了缚灵结的束缚,冲上来就要给婴离一掌,婴离反应慢了半拍一个侧身躲开,却还是被那人打到了胳膊。   这人竟能如此轻松地挣脱缚灵结,其能力真是不可小觑。   紧接着那人拔出一把剑来,与婴离开始正面交锋。   万枯在屋里刚刚将打开来的画收好,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刀剑之声。他迅速出去正好看见了那人与婴离正打作一团,这人不但不上去帮忙反倒双手抱于胸前靠着墙优哉游哉地欣赏了起来。   出手利落,不拖泥带水,下手位置准确,力度五成,嗯……不错。   嗯?怎么回事?   本来对付这样一个人对于婴离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只不过需要费些时间罢了,可是看着看着万枯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婴离出手越来越软,渐渐地竟有些力不从心来,有几次险些中了那人的招。   “婴离,小心右边!”   那人声东击西,身体出现的异样本来就使得婴离有些精神无法集中,这下婴离胸口右侧被那人狠狠地击了一掌。那人立刻执剑便朝婴离心口刺去,万枯拿起一块石头对着那人用力扔了出去,随即只听那人“啊”的一声,手腕脱力手里的剑便掉到了地上。万枯这才赶紧冲过去,那人见势不妙,便立刻逃走了,万枯没有追上去而是连忙去扶已经撑不住即将要倒下的婴离。   万枯先是探了探他的脉搏,婴离问道:“是什么?”   “化风散。许是你跟他交手时不小心吸入的。”   难怪会突然觉得浑身发软使不上力,万枯将他扶进屋里后,撕开他的衣服便能看见胸前刚才被打中的地方呈现一片紫红,呼了一口气,道:“还好他掌心无毒,不过这一掌用了八成力,你这内伤须得好好养养几天了。”   刚才站着看戏不帮忙,现在装什么好人……   婴离自己将衣服重新整理好,“师父,这化风散……”   “死不了人,只会让你瘫软无力,三个时辰以后便可恢复。”   “哦……”婴离发现万枯跟他说话时并没有看他而是一直盯着别的地方看,“师父你在看什么……”   “画。”   “……画?”   婴离猛然发现万枯时时带在身上的那幅画不见了……   “师父,那幅画……不见了。”   万枯的手握成拳,越攥越紧,婴离甚至能听见手指骨发出的“咯哒咯哒”的声音。   “我想他们就是冲着这幅画来的,说白了是冲着我来的。他们利用你将我引出房间……”婴离正感到紧张万枯却在这时突然笑了出来,“这种小伎俩我竟然也上了当……”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万枯要出去,婴离连忙拦住他,“你要去哪?”   “让开!”   婴离此时使中了化风散,药性正浓,自知不是万枯的对手,却还是寸步不让的挡在万枯面前,“你明知道他们是冲你来的你还要去?刚才来的人你也看见了他们都不是泛泛之辈,能够轻而易举的挣脱缚灵结。”   “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   婴离看见万枯的眼里已经泛起了层层杀意,虽然惧怕却还是没有动。“那幅画真的就那么重要么?重要到你……”   婴离还未将话说完,便被万枯轻而易举的推开了。   直到万枯离开已经有一会了,婴离却还依然站在原地发愣,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难过还是苦涩。   那日在善都清水湖底,我以为你是为了我,为了救金鳞才奋不顾身返回永清宫,现在想来,你是为了释空那颗金丹吧……   释空对你而言比我重要,就算他死了留下一颗金丹也能换得你不惧生死,奋不顾身。   “几百年的相伴,我以为……我真的以为……哈……”想到这里,婴离不由得苦笑,“如今连一幅画都比我重要。”      ☆、沧澜阁2   万枯趁着夜色先是来到了林氏医馆,联想白天林半仙的言语,他心里琢磨今夜前来之人必定跟这人有关。   还未到林氏医馆门前,便正好看见林半仙鬼鬼祟祟的从林氏医馆走出来,万枯立刻躲了起来,那林半仙左右观望了几眼,便匆匆离开林氏医馆往万花城后门方向走去了。   随后万枯紧跟了上去,一出万花城林半仙便立刻化身成一位女子,万枯虽早看出这人身上妖气弥漫,却从未想过她竟是一个妩媚的花妖,心中多少还是有几分惊讶。不过现在想想也终于能想通初进万花城时那一股刺鼻的味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都是从她这飘散出去的。   万枯一路追着香雪兰,来到了距离万花城百里之遥的幽冥山。香雪兰一到这山上便突然不见了踪影,万枯在幽冥山顶落定,一转身便看见了身后一座建筑。   大门上挂着的匾额写着三个大字:沧澜阁。   这沧澜阁黑瓦白墙,看起来简单素气,只是建在这幽冥山上倒是显得有些鬼气森森。再加上四角飞檐上挂着的风铃,伴着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这深夜中更添诡异。   万枯一步一步走上前推开了沧澜阁的大门,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万箭齐发之景,相反的还是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万枯十分谨慎地朝里面走,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他发现这里间间屋子相连,又挂着许多白色的纱帐,风一吹便会翻飞飘动不断,加上断断续续地风铃之声,非常扰人视听。   “万枯——”   正在他分不清方向之际,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粗犷悠长。   “谁?”   “万枯,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声音……这声音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万枯被眼前的纱帐遮住了眼,索性将双眼紧闭,仔细回想这声音。   啊……他好像想起来了,那是很久远的事了。   是那和尚,释空。   “……是你吗?你在哪里?”万枯声音透露出的颤抖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是我,我就在你的眼前。”   万枯将纷乱的纱帐拨开,依然不见人,于是他有些烦躁地将面前的纱帐一个一个全拽了下来,边走边问,“你在哪里?我有很多话想问你。”   “我就在你的面前,你不用怕,大胆的走向我。”   万枯循着那声音闭着眼大步的朝前走,他感觉到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耳边响起浑厚的钟声,原来是个和尚在撞钟了。   这是一间寺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那和尚的地方。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超屋里看去,那和尚竟就坐在蒲团上念经,背对着他,像往常一样,禅房的墙上挂着那一副山水画。这里,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回来了?”   万枯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回道:“嗯,你……”   释空将手里转动的佛珠停下,转头看向他,“怎么?许久未回来,便不认得了?”   万枯依旧是呆呆的,面对释空的问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释空站起来,从旁边拿过一个梨塞进万枯手里,说道:“这是那棵梨树今年结的第一个梨。”   他记得的,他记得从前这间寺庙是里有一棵梨树的,而自己总是想着吃那树上结的梨。可是……   他握着梨呆滞了许久,万枯让自己尽量的平静下来,理清自己的思绪,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   “你没有死?”   “你这么希望我死吗?”   “……当然不是。”   “你仔细想想,你当初见过我的尸体吗?”   万枯仔细想了想,并没有,就连这和尚已死的消息都是他后来才听别人说的。   “我当年只是被重伤,所以便归隐了,也是我故意放出我已死的消息。”   万枯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么当初害你的人是谁?”   “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万枯,既然回来了,你以后就不用出去奔波流浪了,这里就是你可以停靠的港湾,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我愿意给你一个家。”   万枯心里咯噔一下,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听到和尚说这样的话,自己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温暖,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好像……   “万枯,将那令牌摘了去吧。”   “什么令牌?”万枯问道。   “你不必瞒我。我知道捕妖人胸口都会嵌着一块令牌,且上面图案独一无二,每个捕妖人所拥有的令牌都完全不同,那也是属于捕妖人独有的标志。”   万枯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是的,这令牌嵌在他身体里已经有数不清的年数了,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一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知道这东西嵌在肉中疼痛无比,时时提醒着你的身份。”释空继续说道。   “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那我便帮你摘了去吧。”   “可是……”   “我来帮你摘,很快的。”说着,释空已经将手伸向他。   不对……   “来吧,摘了他你就不会痛了,你也不再是捕妖人,不用再忍受长年的孤寂。”   不对,不对……   “让我来帮你……”   不对,全都不对!!   在释空的手距离万枯胸前的皮肉还有一公分之时,万枯突然掌下生风,用尽全力劈向面前的“人”,只见释空先是一脸惊恐,而后便像碎裂的镜面一般,四分五裂。   周围景象顿时发生变化,随着“释空”的消失,万枯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纱帐翻飞的沧澜阁。   “呵……”万枯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自嘲般地笑了,“他已经死了,他早就已经死了,我知道的。”   什么都是假的。没有庙宇,没有梨树,也没有钟声,那一切都只是他曾经和那和尚一起想象过的画面罢了,他也从来不会叫他的名字,不会叫他万枯,从来不。   万枯醒了,释空不会回来了,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缓了好一会,万枯才将自己抽离出来,此时他只觉得自己胸口有些闷,说不出来的难受。突然他听见婴离在身后叫他,“师父。”   万枯猛地回头,看见婴离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看着他,而婴离的脸却有些模糊,万枯眨了眨眼却还是有些看不清。。   “婴离?你怎么来了?”   见婴离半天不答话,万枯慢慢朝他走过去,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看见婴离脸上挂满了泪痕,正一脸伤心的望着他。   “你的化风散已经解了?”   “师父,我知道你想得到灵匙才留我在身边的,我一直都知道,这是我们从前说好的,我报了仇,灵匙就归你。”   万枯眉头微微皱起,看着他,“怎么,你想反悔了?”   婴离笑了笑,“我不是想反悔,我只是想提前。”   “什么意思?”   “我不报仇了,我现在就把灵匙给你好不好?”   万枯现在一头雾水,他完全不知道婴离现在到底想要做什么,眨眼间便看见婴离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   “你要干什么?”   婴离却将手里的刀递给了万枯,万枯没有接,婴离抓起他的手将刀子亲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再替他将手握住,婴离一手握着万枯的手,万枯的手里紧握着刀,婴离的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心脏,轻声说:“师父,来吧,一刀扎进这里,你的灵匙就到手了。”   “原来,灵匙在你的心脏里。”   万枯握着刀的手明显一颤,随后便又将手里的刀握紧了几分,他也在挣扎。婴离感觉到了万枯手里的变化,他放开了手,双眼极其柔和的目光望着万枯,说道“动手吧。”   只要一刀,便能得到灵匙了;只要一刀,面前这个人就会死。   万枯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有些犹豫了。   其实这些数不清的年岁里,万枯有过几次仿佛忘了他们彼此的身份,曾经有过那么几个瞬间,万枯觉得他只是婴离的师父,婴离就是他的徒弟,他们之间是天底下最普通的师徒关系。不过婴离此时此刻的出现,无疑是在提醒着他,他们这么多年的相伴不离不过都是围绕着一场交易,终有结束的那一天。   最终,万枯手里的刀还是扎进了婴离的胸口,鲜血直流,婴离看着万枯发出一声苦笑后便立刻化成了烟,随风飘散。万枯甚至来不及再跟他说上一句话,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迹和一把带血的刀还握在手里。   他盯着那刀看了许久回不过神,忽然刀也在他手里化成了烟,一抬头周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沧澜阁,只是地上的血迹不见了,任何能证明婴离刚才来过的痕迹都不见了。   万枯突然觉得有些晕,向后撤了一步才站稳,不知刚才的是幻境,还是现在才是幻境。释空,婴离,接下来又会是什么?真真假假他已经快要分不清了。   万枯在迷宫一般的房间中继续穿梭,他越想快点走出这片地方就反而越找不到出路。   误打误撞间万枯好像走进了与其中一间房间相连的密道中。这里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异常,幸好万枯有噬魂刀。噬魂刀刀柄上镶嵌的一颗绿宝石,此时正闪耀着灼灼之光,照亮了万枯脚下的路,密道很长,温度很低,寒气十足。   不知走了多少,中间经过了七拐八拐,突然万枯看见了前方有一个光点,万枯下意识地朝那里走过去,他向着光走,同时他感觉到那光也在向着他的方向来,距离越来越近,光也越来越强,有一种要将他吞噬掉的感觉,此时万枯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密道之中避无可避,却又无法阻挡面前的光,最终万枯被那光芒吞噬。   等他醒来时,先看见的是天上的飘摇地云彩,然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嘈杂声一片。万枯立刻起身,环视周围,只见他身形猛地一僵,险些没站住。   他认识这里,这是桃园。   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此生能够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这个肮脏不堪之地。   万枯走在街上,看着这里的人们,每一个人,每一张脸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让人痛恨。   只是似乎无人发现他,好像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似的。   也是,他们早都已经死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孩童之声,那孩子看上去脸上脏脏的,沾了些灰,头发随意地束在头上有些散乱。   “爹,为什么那些大夫都走了?”   被这孩童喊作爹的男人,正躺在一张草席子上,神色憔悴,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大夫也是人,不是神仙。”   后来没过多久那男人便因病咽气了,任那孩子怎么拍打摇晃都没有任何反应。   后来有人推着推车过来,将那男人的尸体用草席子一裹,十分嫌弃地搬上推车,准备拉走烧了。   那孩子虽不情愿,但奈何力气小争不过他们,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人带走。   “你爹死了,你哭都不哭一声,真是没良心!”   那孩子突然扒住推车不让他走,“我爹没死,你别拉走他。”   推车的人将他无情的推开,并且骂道:“闪一边去!一出生就没了娘,如今你爹也叫你给克死了,把我们整个村弄成这样你还想怎么着?”   那孩子扒着车不肯松手,那人懒得管他便只顾往前推车,那孩子就那么挂在车侧面,任凭地面磨破了他的腿脚,手上本就没什么劲,终于坚持不住,一松手便掉了下来。推车的人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没有停下过一步,只看着那孩子说了句,“灾星,不自量力。”   画面突转,还是那孩子,好像比之前长大了些,只是生的瘦弱也看不出几岁。这一次他正和一个跟比他个头稍微高一些的孩子打架,为了半块干粮。   两人正在厮打时,那高个子孩子的母亲赶了过来,将两人拉开,顺带还狠狠踹了跟他家孩子打架的那孩子一脚。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这小丧门星,还反了你了?!”   “是他先来抢我的东西。”那孩子争辩道。   那女人转头对自己的孩子质问道:“你抢他东西了?”   那孩子有些畏畏缩缩的将自己手里的半个干粮拿出来,那女人却一巴掌将它拍到了地上,对着自己的孩子呵斥道:“你抢他的东西做什么?他一个克死爹娘的灾星,你不嫌晦气啊!走!”   说着便把他家孩子带走了。   那孩童一个人怔怔的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去将那地上的半块干粮捡起来,拍了拍表面沾上的尘土,放在嘴里吃了起来。   万枯看见那孩子嘴里咬着干粮,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画面又一转,那孩子又大了些,脸上面无表情的呆坐在角落,浑身都是伤,有的伤口甚至还在向外渗着血,那孩子却始终没有表情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突然从别处涌来了几个人,手里拿着些家伙,气势汹汹地朝那孩子走过去。虽说他已经长大了些但是这么多人,他完全不是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几个成年男人捆住了上半身,那几个人将那孩子拉扯着,推搡着带至河边。   万枯跟了过去,他见一个人拿出一团东西将他的嘴堵住,另外几个人按住他又将他的褪帮助,那孩子手脚动不得,话也说不出,便只能用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们,像是要把他们这群人活活撕碎一般。   “看什么看!”   “别跟他废话。”说完,这人便一脚将那孩子踢入了河中,很快便沉了下去。   看到这里万枯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仿佛感觉到了那孩子在河水里那种快要窒息的难过,那种濒临死亡的无助,河水进入鼻腔还有身上的伤口被河水浸泡时的疼痛,他感同身受。   因为他认得那孩子,那是他自己,万枯。   他记得,这里是桃园,也是他出生的地方,只因为他出生那天是月食,生下来他娘便因失血过多而过世了。后来便有人开始在背后窃窃私语说这孩子不祥。   他爹因此对他一直是冷冰冰,没有真正有哪一天让他感受过父爱,但是万枯习惯了便没觉得多难过,他认为天下父子本就如此。   也不知是那些人嘴毒,还是万枯不幸,从他出生开始,桃园便没有在安宁过,旱涝不断,天灾不断,后来又来了一场瘟疫,全村的人都感染了,单单只有年幼的万枯没有染上任何疫症。于是大家都开始将这些灾难的原因推向这个孩子。后来他爹也在他幼时因为瘟疫撒手人寰,如此一来,灾星这个名字算是正式落在了他的头上。   桃园虽说是个村子,却比一般的村庄要大上几倍,人也多。从前并没有桃园这个地方,是周边很多小村庄合并在一起,在经历了几代人之后便有了后来的桃园。   这场瘟疫来得突然,这种病不发作时如常人一样,发作起来便让人痛苦不堪,生不如死。染上这种病的人不会立刻死去,更像是一种慢性病,病魔一点一点将人的身体掏空,最终虚弱不堪瘦骨嶙峋的死去。如果身体底子好的人会相对多活些年。   几年间也来来去去过很多大夫,却都对这病束手无策,最后坚持不下去离开了,放弃了。后来便没有大夫愿意再来,他们仿佛被世间所抛弃,任其自生自灭。成了世间无人再愿意踏足之地,好似世间的一块丑陋的疤。说得不好听一点,甚至连一条野狗都不愿意往他们这里来。   桃园里的人如今唯一的目标就是活着,每天要做的事便是拜神求佛,渴望神仙拯救他们于水火。   我们都以为人类在没有了金钱与地位,阶级与利益之时便会展现出最纯粹的一面,但那恰恰也是人类最丑陋的一面。   他们将一切过错推向万枯,认为一切都是由他这个灾星而起,只要他消失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于是他们便将这些痛苦,这些不甘都加注在万枯身上,万枯便是他们发泄这些痛苦,不甘,和他们面对命运的摧残却束手无措,无能为力时愤怒的出口。   可是,他何其无辜!   年幼的万枯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那些人对他的指责,谩骂,殴打与欺辱,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命运为何如此对他。   这些人恨他,怨他,他做的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以成为他们要杀他的理由。   不过疼痛这种东西,痛着痛着便习惯了。当初不明白的东西,后来也就能明白了。   万枯记得他当时被扔进河里,河流湍急,他顺着水流也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中间被石头磕碰,被树枝划伤,而他却连呼救挣扎的能力都没有,最后濒临死亡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一双手将他带离冰冷的河水,在他都已经放弃生的希望的时候救了他,在他以为就要摆脱这个可怕的世界和这些磨人的日子的时候却又将他拉了回来。   不知是该说他太不幸,还是太幸运。      ☆、释空   那一夜,是万枯永远不能忘记的一夜。   那是他第一次打开杀戒的一夜,也是他第一次与那和尚相遇的一夜。   他记得那天晚上月光很白,夜风很冷。抬头看得见天上月朗星稀,低头亦看得见鲜血洒满地。   手中的刀早已被鲜血染红,腥红的血液顺着刀刃缓缓流下,万枯半跪在一条空无一人的小街上,分不清他脸上挂着的是汗水还是泪珠,混合着点点血迹。他大口喘着粗气,呼吸声在这寂静无声的暗夜里显得尤为清晰。渐渐地随着冰冷的空气灌入他的肺腑,驱赶了他内心的灼热,紧绷的身躯方才慢慢平静下来,喘息声也渐渐平复。   万枯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叫人无法揣测他此时心里真正的感受,只有一双眼睛冷得吓人。身上血迹斑斑,血已经将他黑色的衣衫染成了片片暗红。不过他自己对此好像丝毫不在意,他慢慢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土,俯视着周围这一地的尸体,他笑了。   笑得那么凄凉,又笑得那么快活。   万枯正准备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随后说道:“阿弥陀佛……”一回头正看见一个和尚模样的人站在他身后,手上挂着一串佛珠。   “你是什么人?”   “出家之人。”   “那你来此作甚?”   和尚答道:“许是,和你有缘。”   万枯一听,竟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怎么会跟我这种人有缘。”   和尚不解,“这话是何意?”   “你们和尚不是整日将佛祖放在心中,一生以慈悲为怀的么?可是你看看这满地的人,都是我杀的。你竟说咱们两个有缘可真是有意思。”   和尚耐心解释道:“或许这才正是上天让你我相遇之缘由。我曾对天地佛祖立下誓言要渡尽世间我所见之恶。”   “哦?”万枯抿嘴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恶?”   “不,能够让你拿起刀杀人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恶,而不是你。是什么让你如此大开杀戒,是恨,恨便是恶的起始。”   “呵,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我累了,要走了,你自便。”万枯刚走几步又转过身来故作好心地对那和尚提醒道:“和尚,这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是赶紧走得好,免得惹上什么祸事,可不要怨我哦。”说完又转身走了,走之前还特意朝那和尚挥了挥手。   也不知那和尚用了什么法术,将要离开的万枯又狠狠地拉回了那和尚面前。   万枯惊讶之余低头一看捆住自己的正是那和尚刚才手里拿着的那串佛珠。   “喂!你这和尚,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   “孩子,你且莫要动怒,我并无伤害你之意。”   万枯还在做无谓的挣扎,突然听见和尚叫他孩子,突然怔住,“你……你叫我什么?”   “你年纪不及弱冠,叫你孩子有何不妥啊?”   万枯却突然又暴躁起来,“喂!你这臭和尚,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比我年长多少就敢这样叫我,我有名字,我叫万枯。”   “万枯……”那和尚在嘴里念了一遍,说道:“还是不要叫名字的好。”   说完就拉着万枯和他一起走。   “和尚,你要带我去哪?你不怕我杀了你麽?”结果此话一出,万枯感觉到束缚着自己的佛珠又紧了紧,勒的他很痛,万枯没忍住,呼出了声。   “啊……”又道:“你这什么破东西?”   和尚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回答道,“你此后没说一次“杀”,这佛珠便会更紧一分。所以孩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你……你……你……”   万枯卡顿了好久也再没说出什么来,反抗不了便只能被那和尚随意拎着走,对于他来说很是丢脸。   双手沾满血腥的少年站在死人堆里,眼睛却充满了怨恨与不安,让他无法对这即将迈入深渊的孩子置之不理,那便是释空第一次见到万枯的样子。   只是那是的万枯年少轻狂,身上那股子少年的桀骜不驯之气还足得很,所以从此释空一直将他强行带在身边。释空是个游方和尚,跨五洲,翻千山,修为颇高,脸上却没有岁月的痕迹,遂不知年岁几何。   虽然后来过了很久,万枯身上的佛珠还依然锁在身上,却已经隐入了他的体内,所以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也不影响正常生活,只有当他动了杀意和妄想逃跑之时,佛珠便会显现其能力,以提醒他。万枯对此心里还是抵触得很,所以没事便会说两句让那和尚不爱听的话,算是出出气。   “和尚,我劝你不要有让我出家当和尚的想法,简直做梦。”   “你这样子,就是想出家,除了我恐怕也没有人会收你。”   “那你也不要在我面前念经,我听着就烦。”   “我从来不给人讲经,那是我师弟做的事。”   万枯问道:“你还有师弟?”   “怎么,不可以?”   “那你师弟也喜欢动不动就捆着别人?”   释空一时无语,万枯看他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   等他笑完了,释空才又说道:“我师弟和我不同,他是个性格极温顺之人,做什么事都很执着。”   万枯用鼻子哼了一声,释空看他这幅样子也不恼,只像是看着一个尚未成熟的淘气孩子。   两人正走在路上,看见两个半大孩子正在打架,一个头发稍长一些,一个头发稍短一些,周围还围了三五个看热闹的。   那两个孩子厮打得厉害,看起来已经超过了普通玩闹的范围,短发那孩子处于明显弱势,眼看就要败下阵来,万枯本无意管这种闲事,今日却恰巧赶上他心情不错,之间他两指夹起一颗石子便朝那长发孩子丢了过去,那孩子腿弯一软,立刻被对面那刚刚还处于弱势的孩子反压,最后不得不认输。   万枯这一串的小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脚下都不曾停留,做完这一切后,脸上竟露出一脸得意的样子。万枯以为这些只有自己知道,却不想释空早将一切尽收眼底了,只是无奈他的孩子气。   刚走了几步,万枯却被从后面突然飞来的一块石头砸到了胳膊,那石头边缘处锋利无比,万枯当时就被划出了道口子,流血了。他猛然转身还未看清是谁便被冲上来的人大力得推了一个踉跄。   万枯整个人都呆住了,站稳后看见来人人就是刚才他帮过的那孩子,万枯的火“噌”地一下就冒出来了。谁想他话还没说出口便被面前的孩子抢了先,“你为什么要帮我?!”   ???   “我帮了你,你怎么反而恩将仇报?”   “我……我不需要你帮我,我明明可以的,我明明可以靠我自己战胜他的……”那孩子声音明显软了下来。   “小孩子打架还说什么战胜不战胜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插手,多管闲事!”那孩子对着万枯吼道。   “你,你说什么?我多管闲事?”   “就是你多管闲事!讨厌!”   一边说着还一边从地上捡石头继续砸他,万枯躲闪不及被砸到了好几处。   “哎呀……你,你!!”   释空看见万枯此时已经是火冒三丈,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将那孩子提起来暴揍一顿,赶紧揪住了他。   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二娃,你在干什么?”   那孩子听见声音猛然回头,怯生生的说了句:“娘……”   那妇人快步走过来,先是看了看万枯胳膊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然后朝二娃屁股上深深地拍了一巴掌,“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刚安生了几天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二娃委屈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我没有。是,是……”   刚才围成一团的孩子们早已不见了人影,那妇人不用看也知道跟他孩子打架的是这里有名的大户人家张家的宝贝孙子,张家财大气粗无人敢惹,那小孙子也是到处惹是生非,大家都是能避就避尽量不与他家有什么纠葛,自己家男人走得早就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妇人低调,可偏偏自己家孩子是个不能忍气吞声的。   “是什么是,回家再说你!”   那妇人暂时不再理会那孩子,抬起头对释空和万枯抱歉道:“真是得罪了,孩子顽皮,都是我管教不严,请二位师父千万不要怪罪啊。”   释空笑道:“施主这是哪里话,孩子顽皮乃是天性,不妨事不妨事。”   “不瞒你们说,我也是吃斋念佛之人,今日遇见师父,也是一种缘分。”这话那妇人是对着释空说得。   “还有……我看这孩子胳膊上的伤口不浅,若二位不嫌弃就请到我家里坐坐,用些斋饭吧。”   “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   万枯一路上都别别扭扭不想去,等真到了人家里闻着了饭香味眼底流露出的神采真是熠熠生辉。   妇人将饭菜摆上桌,万枯刚坐下,便被那妇人叫住,说要给他包扎一下伤口。   其实这样的小伤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碍事,何况伤口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若不是这人说出来,万枯自己都忘了胳膊上还有伤这回事。   “我已经不疼了。”   那妇人好像没听他说话一样,只说道:“来,袖子挽起来。”   万枯有些不好意思,那妇人便替他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伤处,然后先拿占了水的手巾替他将伤口周围干涸的血迹轻轻擦掉,一边擦一边吹着气,问他,“疼吗?疼就说话啊,我这人手有些重。”   万枯反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摇了摇头。   将伤口清理好了,那妇人将伤口上洒了一些药粉,然后用纱布轻轻裹起来,打了个结,才把他袖子放下来。   万枯还有些愣愣的,那妇人也望着万枯的眉眼出神,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我的大儿子现在估计也有你这么大了。”   说完,像是大梦初醒般,竟笑了笑,说道:“看我,干什么呢这是。你们快吃饭吧。我还有些事要忙,你们不用管我。”说完就出去了,屋里此时只剩下万枯和释空两个人。   伤口已经包好了,万枯却盯着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未体会过有一个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对他爹的记忆也早在这些年的消磨中一点一点变得模糊不清了。从他出生开始就过着和常人不一样的生活,经历着和常人不一样的经历,他曾以为世间的人都像桃园的人一样,他以为世间的颜色只有黑色,他以为世人都是恶魔,不是你吞噬我就是我吞噬你,可是就在刚才万枯的心里有一块被软化了。   他从未被真心相待,怎知真心为何物,他从未被真正爱过,所以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有爱。   吃过饭告别之时,万枯站在释空稍往后些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应该跟那妇人说句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那样走了。   离开之后,释空对万枯说:“孩子,这世界上既然有黑暗就一定会有光明,他有残忍的一面就必定也有柔软的地方,虽然你没看见过但你却不能否定它的存在。终有一天总会有一个人让你甘愿忘记一切的仇恨,洗净一身的污秽,退去所有的盔甲,卸下所有的防备……”   万枯抿着嘴,面无表情的看着释空,他不知道自己否应该相信这和尚说的话。   “你这和尚又开始了,罗里吧嗦的。”   释空看他不耐烦的样子便不再继续说,嘴角微微翘起,他知道终有一天万枯可以放下一切的仇恨,原谅命运对他的残忍,他想看到那一天。两人走到一个一个风景极美的山坡,释空盘腿而坐,万枯却将两手枕在脑后躺在释空旁边,释空突然开口对万枯说道:“我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万枯看着天,眯缝着眼睛惬意道:“你不是正在休息麽。”   释空笑了笑,“我想有一间寺庙,每天听着撞终之声,突然……想安定下来了。”   万枯立刻反问道“你不是立誓要渡尽这天下所见之恶麽?”   释空的表情骤然僵硬,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万枯一直望着天上被风吹得乱跑的云彩,并未注意到释空。   过了许久万枯突然开口,“那……寺庙里可以再种一颗梨树。”   “嗯?什么?”因为他这没前没后的来了一句,释空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不是说想有一间寺庙麽?那么寺庙里种一颗梨树不可以么?”   释空点头,“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是梨树?”   万枯也不看他,不假思索道:“因为我喜欢吃梨。”   “哈……那等梨树长出了第一个梨,一定留给你吃。”   “那是自然。”   看见释空站起身来,万枯问道:“要走了么?”   “怎么?”   “没什么,这里景色很好。”   “你将它放在心中便时时都能欣赏了。”   万枯也跟着站起来,两人慢悠悠的走着,“什么都放在心里,便什么都不会真正的放在心里了。”   释空一时竟然被万枯这句话说的怔住了,“若以后有了纸笔,我可以将这里的景色画成一幅画好给你留着。”   “好,一言为定,你可不要忘了。”   “不会忘。”   转眼,万枯和释空相伴三年之久,突然有一天释空竟主动将万枯身上的佛珠解了,万枯反倒有些懵了,“和尚,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都嫌这佛珠束缚着你麽?现在我将它解了,还你自由。”   “还我自由?”   “是。我知道你不甘心就这样被我束缚着过一生,如今我放你走,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疑惑太多问题,我曾以为我可以给你答案,却发现有些事必须你自己去亲身经历,有些答案必须你自己去寻找,是我一直自大过了头。”   “和尚……”   “孩子,你去吧,我等你带着你的答案来见我。”   “我如何才能再见到你。”   “到了该见之时必会再见。你忘了我曾说过,我们是有缘之人。”和尚说完话转身就走,万枯紧追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万枯的身体感到久违的的轻松,心里却莫名的沉重异常。   以至于释空临死前最后一刻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人依然是万枯。   初见你时我便知你心中恨根已生,我多想将它从你心里彻底拔掉,可是我恐怕是做不到啦……但愿你以后能遇得一人能代替我完成此事。身为出家之人,早已脱离世俗红尘,我曾对着天地佛祖立下誓言,要渡尽世间所见之恶,如今我却想安定下来,违背誓言,自知大限将至,却放心不下你一人。   我骗了你,我不能等着你了。   事情过了很久以后万枯才知道释空已死的消息,他疯了一样的回到当初他最后一次见那和尚的地方,却只发现一个木盒子,那盒子藏得极其隐蔽,万枯将盒子打开的瞬间便有一股烟雾溢出。   “孩子。”   是那和尚的声音,是释空的声音,盘旋在万枯的头顶。   “我虽修行多年但终究未成正果,所以生老病死自然是我逃脱不了的,这是我的命数。我曾   答应过你要画一幅画给你,我没忘。你莫要将我的死放在心上,也莫要为我伤心,生命本就是轮回,结束也是新的开始。一生所遇之人皆是过客,无外乎时间长短罢了。”   说完,声音便消失了。   “和尚,和尚……”   万枯握着空空的盒子颤抖不止,“你骗我。”   “你骗我……”   “连你也骗我!”“啪”的一声狠狠地将那盒子扔了出去。   “说什么世界有黑暗就会有光,什么善恶,什么爱恨,都是假的!我竟然……曾经差点就相信你了,我差点就要真的相信你了!”   “是你说想安定下来,也是你说要放我自由,还是你说要与我再见……哈哈哈,假的,都是假的,都在骗我。”   “人果然是渺小又软弱啊。”   万枯心底沉寂了多年的杀气与怨恨重新在心中生长起来,并且疯狂的蔓延。   万枯曾经犹如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是那和尚强行将他拉了回来,是那和尚让他第一次有了想亲近这个世界的想法,是那和尚让他第一次有了想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的想法,也是那和尚给他那一颗冰冷的心慢慢回温的机会。他曾经说过想在那和尚的寺庙里种一颗梨树,吃第一颗果子这些话都是真的,可是结果呢?如今一切都没了,随着释空的离去,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释空虽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开,只是还未走远却又突然放手,任由万枯一步一步重新跌落深坑,从此万劫不复。   释空答应给他的那幅画,万枯始终没见到,也不只是被谁给拿去了,对当时的他来说也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没有人知道万枯后来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很多年以后,万枯再出现时胸口便多了一块令牌,那是属于捕妖人的标志。   万枯成为捕妖人再次入世的那一天,云雨翻涌,琴声响彻天边,由弱渐强,节奏激愤而苍凉。 作者有话要说:  万枯的过往和他成神的执念这章已经差不多都清楚了……吧   ☆、沧澜阁3   画面戛然而止在那条冰冷湍急的河水中,结束在黑暗窒息的痛苦中。   万枯突然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前后左右看不到路和方向,入眼的只有一眼望不尽的黑暗深渊。他神情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哪里……   “你恨你爹么?”   这时陌生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是谁,是谁在说话?   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出来,回答刚才的问题,两人像是在说话一般的:“我爹?恨他做什么?”   这又是谁的声音……为什么自己会听见……   “他对你不是不好么?”   “可是他从来也没冻着我或是饿着我,我也好好的长到现在了。其实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总是心怀怨恨的人活着很累。”   “嗯。”   话音落下,接着便是一阵断断续续地咳声,那声音听起来虚弱不堪,好像是个将死之人,于是那声音又出现了,只是语气不似刚才那般平静:“现在,你恨你爹么?”   万枯听见那人仍然回答道:“不恨。”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成为一个满怀怨恨的人。”   我不想成为一个满怀怨恨的人……不知为什么万枯觉得这句话字字如钉一般打在自己的心上。   接着万枯听见那人用自己已经虚弱至极的声音又说道:“我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都没来得及去,长这么大就在家附近转悠了,下辈子想要做一只鸟,可以无拘无束的飞,想去哪就去哪。   另一人笑道:“就算是鸟儿也有力所不及,飞不到的地方。”   “你这人怎么这样较真,真是煞风景。那我做神仙总可以了吧?我要是真成了神仙,就可以让我娘活过来,这样我爹也就不会再娶新人,我们一家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我也可以不用生病,也就可以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后来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弱,最后消失不见。   万枯以为到这里便结束了,却不想过了好一阵子又传来低低地呼叫:“卫情,卫情……”那声音绝望又无力。   卫情……万枯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陡然间竟然觉得陌生又熟悉,就那么几句话仿佛自己经历过他的故事一样,他觉得难过,觉得不甘。   周围经过了短暂地安静之后,嘈杂之声再起:“”   “爹,为什么那些大夫都走了?”   “那些大夫也是人,不是神仙。”   “你爹死了,你哭都不哭一声,真是没良心!”   “我爹没死,你别拉走他。”   “闪一边去!一出生就没了娘,如今你爹也叫你给克死了,把我们整个村弄成这样你还想怎么着?”   “灾星,去死吧。”   “该死的人是你们,是你们才对!”万枯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   “孩子。”   释空?这是……释空的声音……   “孩子。”   他为什么又出现了……   “孩子,这世界上既然有黑暗就一定会有光明,他有残忍的一面就必定也有柔软的地方,虽然你没看见过但你却不能否定它的存在。终有一天总会有一个人让你甘愿忘记一切的仇恨,洗净一身的污秽,退去所有的盔甲,卸下所有的防备……”   不要说了……   “我虽修行多年但终究未成正果,所以生老病死自然是我逃脱不了的,这是我的命数。我曾答应过你要画一幅画给你,我没忘。你莫要将我的死放在心上,也莫要为我伤心,生命本就是轮回,结束也是新的开始。一生所遇之人皆是过客,无外乎时间长短罢了。”   不要再说了,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万枯依然支撑不住了。他腿一软便深深地跪了下去,双手捂住耳朵不让他的声音灌进来,“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你说。我什么都不想听,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不想听!!”   万枯弓下腰去,抱住自己的头,仿佛这样便可以将痛苦掩埋。   “谁来救我,谁能来救救我……”   这是曾经那个脆弱不堪的万枯心底最深切也是最孱弱的呼救。   曾经经历的一切都如电影一般在他脑海中快速的流转,数不清的事,数不清的地方和数不清的人。   他们在笑,释空在笑,婴离也在笑。   万枯突然睁开双眼,此时他胸口令牌也诡光一闪,光芒骤现。   “没人能救我,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人类都是懦弱又渺小不堪的东西,如蝼蚁般任人践踏,随意被命运玩弄。我是万枯,我是捕妖人,我要去沙城,我要往生剑,我要成神!”   万枯将低垂的头慢慢抬起,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只见他脸上刚才的痛苦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滴水成冰的寒气。   他终于醒了。   噬魂出鞘,杀气森森不可抵挡。瞬间将他包裹着的黑暗围墙“啪”的一声瞬间爆裂散落,万枯终于破了局。   幻境消失,重回现实。   万枯发觉自己仍然身处刚才那条漆黑的密道里,如今迷局已破,虽仍有重重机关,但是那些对于万枯来说简直太简单。   噬魂刀柄的绿色宝石开始闪耀华光,驱散黑暗。前进的途中突然听见几声气若游丝的□□:“杀了我……杀了我吧……”   万枯走近,将噬魂刀举止面前才看清这声音的来源是一个黑衣人。他双手皆被牢牢捆绑,整个人正被吊于空中,衣襟敞着,隐约能露出胸口狰狞的疤痕。   万枯只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不免一惊,“你既身为捕妖人怎么落得如此境地?”   那人用力挣开眼睛,细细打量万枯,而后笑道:“捕妖人,又一个捕妖人,又一个做春秋大梦之人。”   “什么春秋大梦?”   “自然是成神的梦啊。捕妖人?哈哈哈……成了,才是神。不成,说得好听是捕妖人,其实就是不人不妖,不神不鬼的东西。我在这里被困多年,受尽屈辱,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万枯看着他眼神里有些不屑,“说了这么半天,还不是你技不如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成神之路怎会如此轻而易举。话说回来,即便你再厉害,若是没有灵匙你依然成不了神。”   “我若说我有呢?”   那人有瞬间的惊愕之色,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那真是恭喜你了。不过你一定不知道吧,那灵匙其实就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万枯便一刀让此人咽了气。也不知他在此处被那沧澜阁主困了多久,很快身体就化成了灰,落了一地。   “我当然知道。”万枯擦拭着刀剑上的血,“既然想死,今日我便随了你的愿,也算发一回善心了。”   之后的路畅通无阻,没用多少时间便到了沧澜阁的腹地,沧澜阁主也正在里面等着他。他背对着万枯来的方向,听见他的脚步声,才慢慢转过身来,道:“你终于来了。”   “沧澜阁的迷幻之术果然厉害,只差一点我就出不来了。”   “能破我沧澜阁的迷幻术之人,都是铁石心肠之人。”   万枯冷笑,“彼此彼此。”   沧澜阁主还想说什么,却被万枯打断,“等等,我先解决点事。”只见他手一伸,便将站在沧澜阁主不远处的香雪兰吸到自己面前,一手用力掐住她的喉咙,“画呢?”   “什么……画?”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两遍。”   香雪兰感觉得到万枯的手越来越紧,“画,画……画在……”香雪兰脖子被狠狠掐着,话很难说完全,但是万枯看见她的眼神是看向沧澜阁主的。   万枯松开掐着香雪兰的手,转而看向沧澜阁主,而他却看着香雪兰脖子上一圈痕迹,故作心疼道:“果然是一点都不懂得香惜玉啊,你一来就这样对我的人,怕是不合礼数吧?”   “那么用一些糊弄三岁孩子的伎俩拿走我的东西,就是你们沧澜阁的礼数么?”   沧澜阁主一笑,“就是这么低级的手段你不是还是来了吗?”   “看来那画果然对你意义非凡啊,如今你那画还好好的在我手里保管,只要你想要随时可以拿走。”   万枯眉头一皱,问道:“你想要什么?”   “哈哈哈。”沧澜阁主笑道:“真是直接,不过我喜欢。”   “我要的很简单,就是你胸口那块牌子。”   “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好。”   “人生嘛,总是要做出些选择的。况且我这沧澜阁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进出的地方,你既然来了自然要出点血的。”   万枯也不恼,一脸云淡风轻的看着沧澜阁主问道:“阁主是不是误会了?我为什么要做选择,本就是我的东西我来拿回去有什么问题?跟我谈交换,是谁给了你那么大的脸面?还是我之前一直太温柔了,只不过在这站着跟你们好商好量的说了几句话就觉得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了?嗯?”   “我劝你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到酒……”万枯舔了舔嘴唇,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样,笑了笑,“我还真想尝尝了,就是不知沧澜阁的酒味道如何?”   话音刚落,万枯整个人身体腾空,双手握刀,胳膊前伸,双腿绷直,整个身体与地面平行,快速旋转着朝沧澜阁主杀去,也因为这个姿势万枯轻而易举的就冲破了沧澜阁主周围的那一层骤然而起的水帘,刀尖直逼咽喉。   沧澜阁主双手合十紧紧夹住了万枯的刀刃,万枯及时将姿势调整过来,双脚同时踹向沧澜阁主的胸口,万枯行动过快沧澜阁主双手还夹着万枯的刀刃,躲闪不及,这一脚让他踹的结结实实,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看来,我轻敌了。”   “现在知道也不晚。”   两人立时又打作一团,万枯向来出手狠辣,下手直击致命点,沧澜阁主也不落下风,只是他的招数在万枯看来略显卑鄙,比他更加阴险狠毒。   两人打斗的过程中万枯好几次都快要撤掉了那面搭在镜子上的红布,却又都被沧澜阁主拦住,试了好几次都不得手。   万枯本已放弃,专心对付沧澜阁主时突然感觉到自己气行不顺,但感觉甚微,万枯便没在意,几个回合过后竟突然头晕目眩起来,眼前发黑,心跳也有异常,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内力,再难专心对付眼前之人。一个不注意,便被沧澜阁主一掌打中,万枯自是知道躲不过这一掌,他先是朝后看了一眼发现那镜子就在自己身后,于是被沧澜阁主一掌击中前胸时他还是用力去挡,整个人便狠狠地撞向了身后那面镜子,然后顺手抓住那块红布一下子将它扯开。   镜子被他撞倒了却依然没有碎,只是万枯再也忍不住,一口血自胸口向上翻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然后他看见镜中那人似是正在睡梦被人吵醒了一般,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沧澜阁4   之前拿到鬼镜子时只觉那是肮脏之物便没仔细看过里面之人的相貌,原以为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没想到竟是一个少年郎。   沧澜阁主看见万枯撞向那镜子时下意识想去阻拦,只是手刚刚抬起便被他自己克制住了,但是这一切都已被万枯尽收眼底。   其实从刚才万枯自己便发觉有些不对了,沧澜阁主那一掌虽力道十足,却也不可能让他身体遭受如此重创。可是他现下也不清楚原因,只能维持表面的镇定,强撑着站了起来。   “怎么,这镜子是你的宝贝?”万枯手扶着那面镜子,仍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   沧澜阁主看了一眼那镜子,面上略带轻蔑的笑道:“不过就是我利用的工具罢了。”   “如此说来我现在毁了它也无妨?”   “你想干什么?”沧澜阁主说着便忍不住上前一步。   “别动,不然我现在就让它消失。”沧澜阁主立刻站在原处不敢再动。   万枯笑笑,“沧澜阁主不必那么紧张,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好,不就是要那副画么,我给你,现在就给你。来人!把东西拿来。”   闻言,只见香雪兰从黑暗中出来,手里拿着万枯那幅画。沧澜阁主朝香雪兰使了个眼色,香雪兰便将画扔向万枯,万枯伸手在空中稳稳接住,当下立即打开查看真假,就在他心思全在那画上时,从他身后突然又冲出来一人,幸好万枯有警觉及时避开,不然想必那一双利爪般的双手想必早就将他穿身而过了。   那人再次从万枯手中将画夺走,动作飞快,随后翻了个跟斗稳稳的落地后便慢悠悠转过身来,然后微笑着在万枯面前将手里的画撕成了一片一片。   这人生得一双浓眉,眉下一双丹凤眼,鼻梁直挺,看着年龄不大倒是英气十足,只是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白,想必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原因,穿一身猩红衣袍,黑发凌乱,眉间有一个红色火焰图案格外惹眼。他手中没有武器,但是就凭那一双手想必已经胜过任何兵器。   万枯此时盯着他那双手眼里仿佛能飞出刀子,恨不得将他那双手一刀一刀的给废了。   香雪兰却一下认出了这人“……小鹤。”   自从归顺了沧澜阁他就没有再见过火鹤,只知道火鹤一直被控制在沧澜阁主手里,这也是香雪兰一直听命于沧澜阁的原因。   “小鹤。”眼见香雪兰朝他过去,但是火鹤却在小心地打量这个女人,努力回忆着她的身份。   “你……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娘啊。”   “香雪兰。”沧澜阁主厉声道:“现在不是你认儿子的时候,你们今天若替我把万枯的令牌拿到手,我就考虑让你们母子团聚。”   听见他终于松口让自己跟火鹤团聚,不管下任何命令香雪兰自然都是愿意做的。而火鹤却不同,他这些年在沧澜阁主的“精心”历练下已然变成一个没有感情,只听命于他一人的杀人机器,一个傀儡,他身边的一条忠心耿耿的恶犬。   于是战局变成万枯以一敌三。   若只有香雪兰和沧澜阁主,就算万枯此时体力不济但是胜算还是很大的,但是如今又来了一个火鹤,万枯虽恨急了他,却不得不说他的功力远远在香雪兰和沧澜阁主之上,但是若是平时两个火鹤他眼睛眨也不会眨,如今却十分吃力,但他只能硬撑丝毫不敢松懈,因为他只要稍微一松懈就有可能被此人掏心挖肺。   三人将万枯团团围住,他火鹤主攻,而沧澜阁主的目标明确就是他胸口的那块令牌,香雪兰则周旋在他周围,诱他分神,万枯既要保护自己的令牌,又要防备招招致命的火鹤,毒性发作的越来越厉害,他已身心俱疲,然而就在此时,突然一条金色绳子映入视线,突如其来的“缚灵结”打散了三人的围攻,一掌正中沧澜阁主的后心,然后只见婴离用“缚灵结”将火鹤从头到脚紧紧缠绕起来,然后被狠狠地甩向旁边的石壁上,力量之大,万枯甚至听见了火鹤的骨头断裂之声。   而香雪兰见此场景自然是赶紧去查看火鹤而顾不得万枯。万枯一直靠紧绷的神经而硬撑着,如今终于可以稍微松懈下来,只见他踉跄了一步捂着胸口,随即又是一口鲜血从他嘴中溢出。   婴离无视地上扔着的已经被人撕的粉碎的那副画,快步到万枯眼前,说了句:“对不起师父,我来晚了。”   万枯略感惊讶道:“你怎么来的?”   婴离蹲下身将万枯扶起来,“我是循着你的标记来的。”   万枯想到自己一路虽反复坠入幻境,但是中间出现的短暂的清醒里他却是偷偷做了记号,以防有什么意外自己还可以原路返回。只是他从未将自己的标记告诉过婴离,正想细问时,沧澜阁主和另一边的火鹤又卷土重来。   婴离手中绳子一转,便与这两人交上了手,真正打起来婴离才发觉这沧澜阁主只是看着厉害其实身手未必在自己之上,反倒是火鹤整个人像是铁打的一般,腰上明明被婴离划伤,鲜血不停的流,可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丝毫感觉不到痛。更让婴离头痛的是与他交手多时却始终无法找到他的致命点,而且这人体力体能都远远高于他,简直如怪物一般。   交手时间不长,火鹤好像已经对“缚灵结”极其的熟悉,无论婴离出手如何出其不意,火鹤总是能够及时的避开,三人进入胶着状态。   万枯则对付香雪兰一人,香雪兰虽修行年数不短身手却远在万枯之下,吃了他一掌便再无还手之力了,这一掌万枯只用了五成力,若是在平时香雪兰吃下这一掌必死无疑。   万枯身体虚晃了一下,已经出了一层的虚汗,视线也有些不清楚,他用力眨了眨眼看着婴离,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会来,毕竟当时是他硬要丢下身中化风散的婴离一个人来到这里,如今看着他心中竟平白生出一丝柔软。但也只是一瞬,他便立刻压下这股子突如其来的陌生感觉,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们俩之间本就源于一场交易,面前这个人最终会死在自己手里,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不是么?   很快,万枯便将自己的思绪整理清楚,拉回正轨。   万枯赶紧随地而坐,开始运气,试着将毒素逼出体外,在他运功之时却发现毒素竟已深入非常,万枯试了很多次都无法成功的逼出体内的毒素。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时中了毒。   一抬眼看见了沧澜阁主退出战局一人跑向那镜子,好像在从那镜子里吸取着什么,万枯心道:不好。   万枯终于明白他这练的是为人所不齿的□□大法,他通过这镜子吸收人类的阳气,再由镜中的“人”转化为法力,他在从这镜中将法力吸取到自己身上,这是短时间内快速增进修为的办法之一,若等他神功大成,便很难有人再能够奈何得了他。   婴离现在正与火鹤打得不可开交,万枯只好自己冲过去阻拦沧澜阁主,沧澜阁主被打断自然是怒发冲冠,伸手便朝万枯劈去,万枯现在尽量采取的是闪躲而不是进攻,因为现在他的目的不是杀了沧澜阁主而是毁了那面镜子。   然而万枯的身体却一直在扯他的后腿,刚过了不足百招便已被沧澜阁主打中了好几回,万枯寻了个时机用力将噬魂刀扔向那面镜子,只见噬魂刀刀尖刚刚触碰到镜面便被反弹了回来,镜面丝毫未损。这时沧澜阁主一掌打上了万枯后背,万枯整个人被打得向前扑了出去,正好来到了那镜子面前,万枯立刻伸出双手贴向镜面主动向里面输送灵力。   镜中那“人”如饥似渴一般疯狂吸收。   沧澜阁主好似知道万枯要做什么,他这是要“撑死”那镜中之人。于是他大步冲上去一掌拍向万枯,妄图打断他,万枯一口鲜血喷出,却依然未放下手臂。   紧接着又是一掌,然后又是一掌……   已经能听见镜中之人痛苦的哀嚎,他知道就快要成功了。就在万枯快要坚持不住之时,镜面终于开始出现裂痕,裂痕自镜子边缘向中心蔓延,万枯这才松了手,只听身后沧澜阁主全身像是泄了气般,不知是对谁,低低地叫了一声:“司澜……”然后便跌坐到了地上好像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一般。   而这时婴离被火鹤打中肩膀,分神之际再一抬头火鹤的手已经直冲他的心脏而来了,婴离自知避无可避,只得闭眼承受那致命一击。   然而婴离却并未等到预想中的疼痛,两只耳朵里充斥着的却是万枯痛不欲生的哀嚎,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见了。   火鹤本想取婴离性命,最后关头没想到万枯竟然冲了上来挡在了婴离面前,于是他手中力道一转,便一把抓住了万枯胸口嵌入的那块令牌,然后狠狠地,用尽全力地将它生生挖了出来。   婴离睁开眼睛,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环住眼前摇摇欲坠的人,这时突然听见“啪”的一声,是那镜子碎了。   镜面碎裂以后立时迸发出了一股猛烈的强光,使整个石窟瞬间亮如白昼,刺得人根本睁不开眼,这光中带着的巨大的力量顿时便将他们震得四分五散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婴离醒过来后只觉身体痛苦不堪,像是整个身体被人拆卸过后又重新装上一般。他勉强站起来环视着周围,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看见了躺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万枯,惨白的脸上挂着大片的血迹。婴离快步朝他奔过去,慢慢抬起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轻声叫道:“师父……”   这里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余的人皆不知去向,婴离一个人微弱的声音在这空荡的石窟中显得尤其突兀。   他看见万枯苍白的一张脸,双眼紧闭,他用手想将他嘴边和脸上的血迹抹掉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拼命叫他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婴离慌了,在他的记忆力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万枯。   “师父,你醒醒啊……”   “咳咳……”万枯眉心一皱,突然咳了出来,即使万枯的眼睛自始至终根本没有睁开过一分,但是只这一声便让婴离安了心。   婴离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师父,你坚持住,我有药,我有药的。”   婴离摸了摸身上,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塞进了万枯嘴里,然后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将药丸咽了下去。   随后婴离直接将万枯打横着抱了起来,离开了沧澜阁。   这药虽然是婴离独有的百灵丸,能解百毒治百病,但是却不能令人起死回生,所以婴离刚才才会异常的害怕与紧张。   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才从幽冥山回到了万花城。婴离将人小心地放至床上,给他将带血的衣服一件件脱下,只留一件贴身衣裳,随后找来了湿布巾将他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小心地擦去,然后将衣领处扒/开,却在看见万枯胸前的伤口时愣住了,握着布巾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那伤口由于吃过药的关系现在虽然已经不怎么流血,但是仍然鲜红一片,看着那块凹陷,犹如胸口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想来这令牌嵌入时便定是疼痛无比,如今只多不少,婴离不用去想也知道那有多疼。   婴离两只手心贴着万枯的手心,给他输送自己体内的灵力,一直到自己筋疲力尽方才停下,他知道这些对于万枯来说或许只是杯水车薪,但是他已不能再做更多。   婴离疲惫不堪的坐在地上,靠着窗边,双腿蜷起将自己缩成一团,脸深深地埋在胳膊里,身体轻微地颤抖着,不知在哭还是在笑。   他自己曾无数次想过如何杀掉这人,可是如今他这副模样躺在自己面前自己却下不了手。他永远忘不了静山那一夜,他躲在树后亲眼看着万枯是如何残忍的杀了他的父母,当时的自己弱小无能只能躲在树后看着这一切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恨不得将万枯扒皮抽筋,挫骨扬灰,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是……现在这人就躺在他面前,他终于有机会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他时,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对他下手。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软弱,也恨自己的痴心妄想……   万枯是被胸口上的伤口痛醒的,只见他眉头紧锁,脸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嘴唇紧咬,面露痛苦之色。   眼球在眼皮下猛烈抖动,“啊……”万枯终于睁开了眼睛。   万枯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但是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提醒着他一切都不是梦,他的令牌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他回想着沧澜阁内那一场恶战,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冲过去替婴离挡住火鹤那致命一爪,只是当时他心中第一个冒出的念头便是:婴离不能死。   谁知一转眼竟看见了坐在地上背靠着床,脑袋一顿一顿的像是舂米似的正打盹的婴离。不知为什么即使身体疼痛难忍却还是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但是他努力试了试去还是够不到,于是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在刚刚抬起肩膀就又重新跌了回去,此时他的伤对于这样“剧烈”的动作让他也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婴离被他这一声闷哼惊醒,连忙站了起来,扑过来问道:“师父,你醒了?!”   万枯看着他这副欣喜之余又带着深深的担忧的表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废话……”   婴离这才深深地吐了口气。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或许因为身体底子很好的关系,万枯恢复的比婴离想象的要快。虽然还是有些虚弱,面色略显憔悴,但是除了胸口,其他地方以及内伤都已经恢复了很多,唯独胸前的伤口却久久不愈合。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万枯道。   “你要去追沧澜阁主他们?”   “令牌在他手里。”   “我知道,可是你这副样子怎么去,去送死麽?”   万枯皱眉,“你说什么?”   婴离一步一步朝万枯走去,将他逼到墙边退无可退,“你觉得你自己很厉害是不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百毒不侵是不是?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受伤是不是?”   “那天你明知道沧澜阁就是为了用那画引你上钩你还是去了,那幅破画真的就那么重要么?重要到丢下我一个人也要独自去沧澜阁把它追回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你差点就死在那了,你知不知道?!”   婴离明知万枯的令牌是因为救自己才被生生夺去,因而受了伤,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出这些难听的话,这些话一句一句都打在万枯心上,成功触到了他的逆鳞,万枯将噬魂刀抵住婴离的咽喉,面色狠厉道:“什么时候也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我不能说你麽?就只能你动不动把刀驾在我脖子上是不是?”   “你,你以为我只是吓唬你?”万枯道。   “师父,我从不敢那么想。”婴离说话的同时迎着万枯的刀刃向前迈了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一分,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炙热的呼吸。   刀已经划破了婴离脖颈的皮肉,见了血,鲜红的血顺着洁白无瑕的脖颈留下来,万枯见状下意识想要把手移开,没想到婴离竟一把抓住他的手重新放回自己脖子上,万枯这下也被他下了一跳:“你干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万枯十分讶异他会突然如此一问。   ……   “师父救我是舍不得我死还是舍不得灵匙?”   万枯冷冷的看向他,“自然是因为灵匙。”   “哈……”婴离点点头,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眼神里却溢满苦涩,“灵匙虽在我身上但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如何拿到它,若我死了你怕你会得不到灵匙,所以……你才救我对不对?”婴离越说越向他靠近,万枯撇过头用尽力气一把推开他,“你给我滚开!”婴离被他推得向后退了一步。   万枯本想再给他一拳,却不想手轻轻松松地就被婴离给捉住,倒是自己一个没站稳险些栽进了婴离怀里。   “是,你说的没错。你活着的唯一用途就是灵匙。”   婴离放开了握着万枯的手,不在看他,自己坐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水饮下,语气回到了往日的平静,说道:“过几天再去吧。百灵丸服下后十日之内不得运行灵力,否则你就会死。”   万枯一脸质疑,“从前也未听你说过。”   “从前你只是用它来安神所以不妨事。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试试,你敢赌吗?”   万枯拧了拧眉,只好作罢。      ☆、沙城1   十日一过,片刻不等,两人便踏上了追途。   万枯靠着和那令牌之间微弱的感应,一路向西追去。相传,西方荒芜,人迹罕至,是世界的尽头。也有人说那里是人间与魔界的交界之处,鬼怪横行,所以世人无人敢前往。   可是等他们真正到了这里才发现,没有妖魔,没有鬼怪,只有狂风卷起连天的大漠,和被沙河淹满地森森白骨。   无尽的沙漠里矗立着一块石碑,安静的历经着千万年的风沙洗礼,上面只写着两个字——沙城。   终于,到了……   万枯将手轻轻放在石碑上描摹着,“都说沙城很远。”   “再远,也总有抵达的那一天。”   婴离站在万枯身侧望着那石碑出神。   “走吧。”万枯突然说道:“我感应到他就在这附近了。”   两个人行走在苍茫的大漠里,婴离回头去看他们走过的痕迹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所以痕迹都被风沙擦除的干干净净,仿佛他们不曾来过一样。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悬崖边,悬崖深万丈,像一张深渊巨口,然而崖边的沙土还在不停流向悬崖下方,形成一个小型的流沙瀑布,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跟着这些沙子一起滑下去。   婴离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师父,你确定令牌在这吗?”   “我的感应告诉我他就在这附近。”   “可是……”婴离看着四周除了黄沙漫天之外再空无一物。“难道……他们在悬崖下面?”   万枯沉着一张脸,又向前走了一步,已经临近悬崖边,婴离赶紧拉住他,站到万枯身前“你干什么?这悬崖深不见底,你看这些沙土长年流向崖底,可是在这悬崖却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谁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情况,还是别冒险了。”   万枯看着婴离紧紧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正在轻微的颤抖,明明那么怕却还是冲过来阻拦自己,现在站的位置比自己还要靠近悬崖边,“你站那么近,不害怕了?”   “害怕啊,可是你刚才更叫人害怕。”   “我只是……”   “师父小心!”婴离这个方向正好看见从万枯身后突然冲出来的沧澜阁主,他正想一掌将万枯打入崖底,婴离猛地推了万枯一把,而他自己本就背向悬崖,这时脚下一滑,竟没站稳,眼看就要坠入身后的深渊。   幸亏万枯及时伸出手拉住了他,才幸免遇难。   转头在看那位沧澜阁主,早就失了原先的风度,十根手指皆是伤痕累累,脸上还带有些许的血迹,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   万枯打量了他一眼,鄙夷道:“想不到沧澜阁主喜欢搞背后这一套。”   沧澜阁主见自己偷袭失败,于是变得更加暴怒,“你这令牌是假的,你骗我是不是!”   听他这么一说,万枯心里有些明白了他为何变成这现在副样子,“你以为拿了我的令牌你就正能成为我,然后代替我了?真是蠢到家了。”   沧澜阁主为了让自己能够带上那块令牌不惜将自己胸前挖的伤痕累累,只为放下那块令牌,可是任他把自己胸口挖个洞令牌放进去还是会掉出来,后来好不容易将令牌放进去,混着他的血液与皮肉粘连在了一起,沧澜阁主便又开始在沙漠中寻找往生剑,他早就知道沙城中镇着往生剑,拿到往生剑的人就能飞升成神。于是他便开始疯了一样的到处挖,想找到往生剑的藏匿之处,却一直未果,直到万枯来了。   “你说我蠢?我看真正蠢的是你们才对。”沧澜阁主指着两人,怒道:“我本来想放你们一码,你们却自己找上门了,那就别怪我了,今天你们两个必须死!”   沧澜阁主将手指放进嘴中用力吹响哨声,火鹤闻声而来。   万枯不禁心道:真是一直听话的狗。   火鹤一出现,香雪兰必然跟着。   “哈哈哈哈……”沧澜阁主看着打作一团的四人发出一长串诡异的笑声,而后又返回去寻找往生剑的踪迹了,已然疯魔。   身后是悬崖,脚下是滑沙,四个人都是提心吊胆,既想杀了对方又不想自己被拖下悬崖,婴离的“缚灵结”挥出唰唰的声响,每一鞭都震得沙土飞扬。万枯手中的噬魂刀,眼见刀刀直指火鹤要害。撕毁释空画的人是他,亲手夺取万枯令牌的也是他,上一次万枯毒性发作,如今是一定要从他身上讨回来的,还有……就冲万枯知道了他身体里自带魔生丸这一点,火鹤也非死不可。   “婴离小心暗器!”   果然香雪兰袖口飞出三枚银针,若不是万枯及时提醒这银针恐怕早就扎在自己的身体里了。婴离没想到香雪兰还有这一手,直骂道:“卑鄙!”   火鹤趁着万枯提醒婴离的瞬间,一双如鹰爪般锋利的手伸向万枯咽喉,万枯将计就计假意中招,在手离自己还有一寸之时,脖子一转,一掌正中火鹤前胸。   只听火鹤一声惨叫,随后瞬间鲜血便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只是尽管如此他也只是用袖口抹了抹嘴边的血,继续迎上去。   他本就一身猩红衣袍,这血在他衣服上倒是半点也看不出。   身上明明已经被噬魂刀刺中,又中了万枯一掌,却还能撑住,万枯也不禁有些意外。忽然之间火鹤眉心的那枚火焰形状的图案吸引了他的注意。   万枯突然抿嘴一笑,眼眸杀气又盛。   随后他假意去攻火鹤的下肢,并且不重伤只是有意无意的划上一刀,在火鹤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腿上时,万枯一手突然打向他的眉心。   这次没有哀嚎,没有惨叫,只有火鹤一双死到临头仍然不敢置信而瞪大的双眼。万枯还不放过他,只见他两指并拢再点他的眉心,指尖灵光一闪,随着香雪兰的一声叫喊:“火鹤!”火鹤便当场魂飞魄散,只剩下他体内那颗还泛着光的魔生丸,他那被打散而支离破碎的魂魄正随着风飘向深渊之中。   魔生丸正从空中缓缓坠落,万枯伸手去接,却不想被香雪兰从中阻拦,两人便开始争抢那颗魔生丸。   婴离看着胶着的两人也不好插手。   香雪兰问道:“我再说一遍,你把他给我!”   “能不能拿走得看你的本事。”   “……好。”   之间香雪兰突然放弃了与万枯争抢,而是转而冲向婴离,万枯心道:不好。但是为时已晚,香雪兰此时已经站在婴离身后,一只手中握着三枚银针正抵住他的脖子。   “我现在倒要看看你选哪一个?”   婴离其实若是反击不是没有机会,这种挟持对他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但是此时此刻婴离的手就是抬不起来去推开香雪兰,他听话的站在那,装作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任凭香雪兰挟持他来威胁万枯,他也想知道万枯的选择,即使那个结果婴离已经猜到了,他还是想听万枯亲口说。   万枯手中紧紧握着魔生丸,看着面前的婴离迟迟没有动作。   婴离此时也正深深的看着他,一脸平静的等着他做出选择。   见万枯迟迟没有动,香雪兰将手中细长的银针扎进婴离的脖颈,婴离听见了针尖穿透皮肉的声音,感受到滚烫的血液一点一点渗出来,眼前的万枯还是没有动作。   香雪兰手里的针又深入一分,婴离忍不住疼痛而微微皱眉。   万枯还是没有动。   再这样下去香雪兰手中的银针会从自己的脖颈中穿过去,自己便会穿颈而死。婴离紧抿着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在他看见万枯仍然不肯施舍他向前挪动一步,他坦然的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   只是没有预料中的针穿过脖颈而是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般的剧烈疼痛和旁边香雪兰倒吸的一口气让他在次睁开了眼。   香雪兰不敢置信道:“你……你竟然……”   婴离看见万枯终于向他走了过来,只是他两手空空已不见魔生丸,“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威胁我,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成为我的软肋。”   “如今魔生丸已在婴离体内,你杀了他就等于是杀了你的儿子。”   “我……”你的儿子这几个字在香雪兰耳边炸开,香雪兰看着眼前的婴离和扎进他皮肉的银针,她猛然松开了手。   “我要成神,我要回去,我要成神,我要回去……”沧澜阁主一边挖沙子嘴里一边不停地念叨着。   可是沙子下面还是沙,无穷无尽的沙子里丝毫没有往生剑的踪迹,于是沧澜阁主越挖越起劲,越挖越愤怒,许是力气使得有些大,扯到了胸前的伤口,好不容易粘连住的令牌让他这么一动,“啪嗒”一声又掉了下来。   沧澜阁主望着这枚跌落在眼前带血的令牌,彻底地疯狂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有了这令牌就可以成为捕妖人了吗?只要成为了捕妖人就可以成神,成了神就可以去天庭,我就……我就可以回去,然后……杀了他。对!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回去!”   沧澜阁主自说自话,然后将自己的衣服扒开露出胸口处狰狞骇人的伤痕,像是在胸前开了个槽,然后他把令牌放进去大小正好,正是他只要一松手令牌就会重新掉下来,然后他重新将令牌按回去,然后松开手,令牌又掉了出来,“你给我进去!进去!进去啊!!”反复多次后,依然不行,只听暴怒疯颠的沧澜阁一声怒吼:“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紧攥着着那枚小小的令牌举至眼前,恶狠狠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大家都一起死吧,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      ☆、沙城 终   香雪兰看着眼前的人始终不能相信万枯竟会这般如此,她虽然恨不得杀了这个人可是想到他身体里有火鹤的魔生丸便再也下不去手。   突然她朝婴离脖子里轻轻嗅了嗅,然后她笑了。   她看着正向他们走来的狂妄的万枯,得意的笑了。   万枯则被她这笑惹得很不悦,问道:“你笑什么?”   香雪兰也不回答,只是离开了婴离一个人慢慢悠悠地朝着悬崖边走去,笑声依旧未停,直到她最后一脚踏入那深渊巨口中时那诡异的笑声也依旧回荡在空气中。   这时疯狂的沧澜阁主突然向这边跑过来嘴里还叫嚷着:“都去死吧,都去死吧……”   一边说着他突然将四周的沙土卷起,在地面上形成了几个巨大的旋涡,疯狂的旋转着,此时任何人对于那巨大的漩涡来说都渺小的微不可言。   狂风在无边的沙漠上肆虐,整个世界都被沙土弥漫,连天空都变成了沙的颜色。   “他疯了。”   任他万枯能力再高跟这旋涡也不能硬碰硬,万枯看见婴离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整个人有些呆滞,他便一把抓起他的胳膊,两人游离在漩涡之间。   万枯拉着婴离所幸一跃而起,想凌驾于它们之上却不想这些东西一直跟随着他的高度而增长。   他高,那旋涡便也增高。加之风力迅猛,如今想落脚怕也难了,一不留神便会被这东西吸进去,没想到自己竟中了计将自己逼至如此境地。   眼看那些旋涡一个接着一个的向他们靠近,最终两人还被卷入沙土之中。万枯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节奏,若是被那些旋涡带着走那就离死不远了。只是旋涡旋转飞速,沙粒打在脸上和身上犹如锋利的刀子,疼痛难忍。无法停止的旋转让婴离感觉自己的魂魄就要抽离,但是尽管如此他能感觉得到万枯还在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正在垂死挣扎之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慢下来,周围的漩涡也正在消失,然后瓦解回归大地。   让这些停止的人停止的人不是别人,是天庭里主管命运之神,司澜大人。   万枯看见这人一身墨蓝色衣裳,头上还系着一根长长的墨蓝色发带。他从天上来独自行走在荒芜大漠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只是……这人看起来些许面熟。   啊……   万枯突然想起这人就是之前睡在沧澜阁主镜子里那个少年啊,两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他也记得那面镜子被他毁了以后,那沧澜阁主对着破碎的镜面确实痴痴地叫过一声,司澜……   只见他缓步走到沧澜阁主面前道了一句:“好久不见了,沧水。”   沧水,他真正的名字叫沧水。   声音空灵,连看着沧水的眼神也是温柔如水。   沧水曾想过千万种与这人再见面的场景,也想过千万种杀掉这人的方法,可是如今他就这么来了,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却犹如手脚被绑住了一般不能动弹。   沧水呆滞地看着他,在他嘴角忍不住要向上翘起之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又变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对着司澜说:“你终于来了。”   “是,我来了,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哈……”沧水这一笑满含苦涩之情,“你问我过得好不好?司澜大人怕是在天庭太久有些失忆了吧。”   “我……”   司澜要说些什么又被沧水打断,“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忘了吗?要我提醒你吗司澜大人。”   司澜微微低下头不敢去看沧水的眼睛,“我当然记得……我对你做过什么。”   沧水自顾自说道:“耍我,骗我,然后又亲手斩断我的神脉,将我一掌打下天庭,让我沦为不神不妖,不人不鬼的怪物!”   ……   “司澜大人当年抽我神脉的时候手法真是干净又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司澜低头看见沧水的胸口和伤痕累累的十指,突然有些心疼道:“沧水,你听我说……”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我就是因为太相信你,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到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被你一脚踢开的结果。”   司澜沉默了许久后,问道:“……你恨我吗?”   “司澜大人是在说笑么?我怎么可能不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   “你要我死?”   “对,我要你死。我之所以坚持到现在没死就是为了有一天我能回到天庭,然后亲手杀了你。”   司澜苦笑,“好,那你动手吧。”   “你……什么意思?”   司澜望着沧水缓缓说道:“如果杀了我能够让你原谅我,那么你就动手吧,我不会反抗。”   “你以为杀了你我就会原谅你?你别做梦了!即使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生生世世永远不会。”   司澜想试着去握住沧水那双鲜血淋淋的手,却被沧水躲开,“我知道,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你又在演戏了,你又在演戏了。你想死就死,凭什么?我要让你把我曾经受过的也经历一遍,让你知道,那有多痛。”   司澜自己将自己的手腕划破,然后将手伸向沧水。   沧水毫不犹豫的抓住司澜的胳膊然后将手伸向他手腕的伤口处,用力地让手指伸进伤口之中,司澜痛的差点叫出声来。   在经过一番寻找之后,沧水两根手指夹住了什么,然后向外用力一拉,泛着微光的神脉的一端就被拽了出来。   沧水攥住神脉的一端,继续向外抽取他故意放慢速度,他就是要看着司澜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终于神脉被全部抽了出来。   司澜因太过痛苦而倒下,身上沾满了沙土,他一脸苍白再无一个神仙该有的样子与风采,低声喃喃道:“原来,竟这样疼。”   沧水手里握着神脉,俯视着地上的人,道:“这滋味如今你终于也尝到了。”   司澜没有去看沧水此时此刻的神情,而是双眼出神好像在想很久远的事情,“可是你那么怕疼的人,当年怎么连一声也不哼呢……”   沧水将攥在自己手里的司澜的神脉毁灭,然后狠狠说道:“因为那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将这种剧烈痛苦给予我的人是你,竟然是你,我的好哥哥。”   “哈哈哈哈……我的哥哥……”   沧水不再管地上的人,转身离开,他此时只觉身心疲惫,浑身摇晃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沙漠之中,也不知要去哪。   “我的哥哥……”   他手里还握着万枯的令牌,万枯看了这么会戏怎能让他就这样离开。   万枯掌心聚力,朝沧水奔去,然而谁知,已经奄奄一息的司澜竟会在这时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扑向沧水,没有了神脉的司澜要如何经受住万枯这一掌。   沧水踉跄着往前走,突然感觉有人从身后两侧伸出手紧紧环抱住自己,还没等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了一声闷哼。   接着抱着自己的人的身体支撑不住便开始向下滑,沧水连忙转过身接住他,这次在没有让他狼狈地跌进沙堆里,司澜躺在沧水的腿上,他终于抬起手摸了摸了沧水的脸颊,然后满足的笑了笑,说道:“我欠你的也该还清啦……”   然后那只贴着沧水脸颊的手突然滑落,再也没能抬起来。   沧水仿佛没有反应过来怀里的人已经死了,盯着司澜看了很久很久才对着那人的脸轻声说了句:“哥哥……”   不带任何恨意地,就像很久以前般亲昵。   只是司澜什么都听不到了。   沧水将令牌扔给万枯,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费尽心思想抢来你这东西,为的就是能够在会回到天庭。我一直告诉我自己我恨他,我想要杀了他,可是现在他真正死在我面前了,我才知道其实我是不想让他死的,尽管我依然恨他。如今这令牌对我已是无用之物,还给你。至于我,你要杀便杀。”   万枯看着手里的令牌,又看看难过的沧水,沉默了一阵后仍有些不解低声问了句:“你不是说很他么?如今他死了,你又为何这么难过?”   “我是恨他,可是……”沧水忽然停下,转而抬起头看向万枯,“你根本不懂,你永远也不会懂。”   最终万枯还是将沧水和司澜一同收进了伏魔袋中,静待灰飞烟灭。司澜如今已经没了神脉,什么也不是,更无法入轮回,投胎转世。如此结果,也许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也不算坏。   万枯一回头便看见婴离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他身形一顿,不知为什么恍惚之间他觉得这番场景无比的熟悉。   片刻停顿后万枯还是朝他走了过去,“醒了?”   婴离脖子上本就有伤后来在沙漠旋涡中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司澜大人来了之后沙漠重归平静,万枯便先将婴离脖子里那三根银针慢慢取出,所幸针上五毒,不过银针插得较深,万枯动作不敢过猛,因为他不确定昏过去的婴离是否能感知到痛。   婴离没有回答,还是一味的看着他,万枯眼神落在他的脖子上,又道:“你的伤口在流血……”   “你把我当什么?”婴离突然的质问打断了万枯的话。   “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我想知道这么年来你有没有把我当做过可以信任的人,可以依赖的人?或者把我真正当做你的徒弟,哪怕一瞬间……你都没有。”   ……   “灵匙比我重要,释空的一副画也比我重要,甚至连火鹤那种怪物他体内的一颗魔生丸都比我重要,让你可以毫不犹豫的将它打入我的体内,就是为了不让香雪兰夺走它。万枯,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魔生丸是极罕见之物,其蕴含的能力与力量无穷……”   “我喜欢你。”   万枯尝试着解释,却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愣了愣,“你说什么?”   “师父,我说我喜欢你。我想知道你的心里……可曾有过我的位置?”   “没有。”万枯回答得不假思索,眼睛却一直盯着婴离的脸,“你怎么了?因为时间长了些你就忘了你我之间的关系了?”   “哈……”婴离苦笑道:“我怎么敢忘,我怎么敢。我只是没想到遥远的沙城竟这么快就到了。”   万枯刚刚开口正欲说话,却不想一口血竟突然漾了上来,婴离见状不但不惊讶,反而笑了起来。   “看来你的毒已经深入肺腑了啊……”   “……你?”   “对,下毒的人就是我。你是不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我可以告诉你,那毒就是我经常给你吃的百灵丹。”   此时的婴离平静又镇定:“百灵丹毒性不烈且潜伏期长,我从前经常以安神为由让你服下他,这些年那毒便慢慢地在你身体里积攒然后生根发芽,这也是那次在沧澜阁你毒性突发的原因。后来我又以百灵丹做解药让你服下,其实表面好像是解了你的毒其实反而是加重了你体内的毒。百灵丹乃是我亲手炼制,唯一的解药就是我的血。”   万枯失笑,自己竟有栽在别人手里的一天,他此时只觉得胸口憋闷难忍,话也说不完全。   “怎么,你是不是没想你也有今天?你也有被人算计的一天?”   那毒性发作起来一阵一阵的,此时痛感稍弱,万枯突然说道:“尽管如此,现在我依然可以轻易的杀了你,杀你对我来说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婴离不屑道:“这个时候还要逞能吗?”   万枯擦了擦嘴角不断溢出的血,像往常一样露出一个无比冷血的笑容,“不过在那之前,我让你死个明白。”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谁。”   婴离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万枯继续道:“你是静山那对蛇妖之子,你就是赤胆灵蛇,你要找的仇人就是我。这些,我统统都知道。”   胸口又感觉一阵气血翻涌,万枯用力咽下想要溢出的血,“我不过就是为了灵匙,才耍了你这么久。”   “尽管如此你知道我为何还要将缚灵结给与你做贴身法器?哈……你用了这么久都认不出来那是什么麽?”   婴离无法置信地看着手里的缚灵结。   “那是我将那对蛇妖杀死以后扒下他们的皮抽出他们的筋而做成的法器,你不是很喜欢的么?用起来不是很顺手么?当年斩杀蛇妖那晚你就躲在树后,竟没看到这样的场面吗?那真是可惜啊……”   说到此处,万枯没忍住,又喷出一口鲜血。   婴离看着眼前的人,像是在看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哈哈哈哈哈哈……”他笑中带着泪,“果然是捕妖人,不愧是捕妖人。原来这么多年我不过都是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你的戏演得可真好啊。”   “呵……”万枯嘴角轻抿,“不只是我。你,我,我们都在演戏不是么?你我二人各怀心思,这么多年的‘相伴’不过是互相利用,互相算计,各取所需罢了,从未改变过。”   婴离点点头,“是,没错……我们都在演戏,只是这出戏世间太长了,我差点就以为是真的了。”   “我是你最恨的人不是么?”   “对,我恨你,我恨你,万枯!”   “这样最好。”万枯突然将噬魂刀指向婴离,“如今,戏该散场了。”   只见噬魂刀十分利落地狠狠地刺进了婴离的胸膛。   婴离没有躲,除了难以想象的痛之外还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把刀刃的冰冷,正一点一点吞噬着他滚烫的胸口。   “你以为灵匙藏在我的心脏里?”婴离轻轻摇了摇头,“只猜对了一半,灵匙不在我的心脏里,我的心脏……就是灵匙。”   明明那么痛,这个人却还是一脸谈笑风生的样子。   万枯不禁将噬魂刀紧握,继续向里推,双眼一直凝视着婴离不肯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渴望听到他痛苦地呻/吟,看见他满含仇恨的眼神。然而这些都没,只有婴离眼角缓缓滑下的一滴眼泪。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如何杀了你,可我每分每秒却都在爱着你,但我无辜的父母惨死在你手里,曾经的那些画面我没有一刻敢忘记。爱、恨将我包围,将我拉扯,将我折磨……终于我不用在为此痛苦了,可是我终究是对不起我的父母,对不起所有人,对不起我自己,唯独没有对不起你,万枯。   终于,婴离无法忍受,“万枯,我恨你。”   这样才对……   万枯然后将噬魂刀猛地/拔/出/来,顺带出来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万枯,我恨你。”   万枯将手慢慢伸进他的胸口。   “万枯……我恨你。”   万枯终于,握住了他的心脏。   ……   捕妖人命里都躲不过一劫,情劫。   情劫便是那个拥有与自己令牌相匹配的灵匙之人。万枯早就知道,当年他第一次遇到婴离之时,第一次知道它拥有灵匙之时,万枯便知道婴离就是他的情劫。   这么多年来,万枯从未对他真正的打开过心门,哪怕曾经出现过那么一瞬间的心动,万枯也会极力的将那本就微弱的感情压制至死。   他不能输,他必须成神,这条路他走得太久了。   可是万枯看着此时自己手里握着这颗滚烫的鲜红的心脏,却久久不能回神。   他知道灵匙呈紫色,灵匙现世整个大地便会被渡上一层紫色华光,美丽异常。他还知道,只有爱能使灵匙由冷艳的紫变为鲜艳的红……   正如此时他手里那一颗鲜红的,已经不在跳动的,婴离的心脏。   “我喜欢你。”   “师父,我说我喜欢你。”   “万枯,我恨你。”   ……   婴离死之前不知是做了个短暂的梦还是出现了幻觉,他仿佛又回到了静山,那里的一切如旧,还有爱他的父母。   他们看着婴离笑的慈祥而和蔼,婴离跑向他们扑在他们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他的父母便一直在他的背上一遍一遍地轻轻抚摸,等他哭够了才抬起头看着他父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婴离母亲突然开口说话了,“婴离,我不想看见你为了仇恨而活,孩子,你应该为你自己而活。”   说完他们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最后消失不见,婴离急于想留住他们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刹那间他又回到了现实。   啊……是梦啊……   没关系,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都解脱了……   婴离整个人化成了风,在万枯面前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万枯下意识伸手去抓了一把,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最后只留下那根缚灵结,孤零零的躺在沙中,万枯走过去弯腰将他拾起。   霎时,只见万枯手里握着的心脏红光一闪,整个沙城便突然风起云涌,狂风再起,沙漠的正中央竟然慢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深坑,犹如一个能吞噬万物的黑洞。所有的沙都在疯狂的流向它,万枯死命支撑着不让自己被这些流沙一起冲下去。   少时,便有东西从那圆形巨坑中慢慢上来。   那是一把剑。   将那把剑托起的是一双巨大的手。   往生剑现世,光芒四射,气势恢弘。   随着往生剑的出现,圆形的深坑便骤然消失,万枯慢慢走到往生剑前,却始终无法拿下那把剑,低头间他看见托着这柄剑的手心里有一个凹槽,大小刚好能放下自己这块令牌。   万枯拿出令牌,另一只握着的婴离的心脏早已经化成令牌的模样,万枯将两枚令牌合并,两枚令牌上看似杂乱无章的纹路却在这时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了一起,完美契合。   灵匙其实就是捕妖人令牌的另一半,只有捕妖人亲自找到这另一半令牌,将两枚令牌合在一起才能形成开启往生剑的钥匙,顾名灵匙。   万枯将它放进凹槽之中,往生剑周围护着那一层神光慢慢消散,万枯一跃而起,轻松地拿过了往生剑。   冰凉的剑握在温热的掌心里,他此时突然很想与人分享这感觉,却在一回头之间猛然发现,自己的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天空变得阴云密布,雷声响彻天边,一声声犹如在万枯头顶上炸开,一道道闪电将他的脸映衬得越发苍白。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他知道这是飞升前最后的一道劫,过了,便可成神。   他本就该是一个人孤孤单单从开始到结束,但是婴离却在他的意料之外突然的闯入了他的生命,如今……他又变成一个人了,在天地之间,穹顶之下禹禹独行。   他一心成神,如今愿望就要达成却没有曾经设想过的得意与快活,他只觉得心脏有一个地方空了,他好想告诉一个人他终于做到了,但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突然一道雷狠狠地打在万枯的身上,瞬间一道血痕出现在他身上,万枯只是踉跄了一下,眼神坚定地看着不知名的前方,没有倒下……   只是此时他耳边嗡嗡作响的并不是雷声,他仿佛听见了婴离在说话。   “师父……”   他听见婴离在叫他。   万枯继续朝前走,他也不知道将要走向何方,这时紧接着又是一道雷劈下,这一次万枯直接单膝跪了下去,幸而他用往生剑撑住了地,才没有摔得太难看。   “我喜欢你。”   ……   “师父,我说我喜欢你。”   ……   万枯“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他仍然坚持着又站了起来,想艰难的抬起脚继续朝前走,却不想还没迈出一步最后一道雷便又落了下来,万枯终于受不住倒在了地上。   闭上眼,耳边回荡的的依旧是婴离的声音:“万枯,我恨你。”   万枯皱了皱眉,只觉得此时自己的心口疼痛异常。闭上眼睛婴离流着泪说恨他的样子挥之不去。   他嘲笑婴离入戏太深,如今真正到了曲终人散才知道不知何时自己也早已不知不觉卷进去无法自拔了。   真是可笑。   他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他将手放在心上想去填补那种强烈的空虚感,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喃喃道:“婴离,你看,你真是我的劫……”   很久很久以后,万枯才知道,婴离口中所谓的毒/药,百灵丹。一粒药丸所含有的毒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有长期服用才会有扰乱其气血的作用,但是却远远不足以致命。就算没有解药也可以自愈。   其实,婴离自始至终或许都没有对他狠下过心。      ☆、寒冰窟   岁月本如歌,回首尽蹉跎。爱恨嗔痴皆湮没,唯月不变,长照山河。   正文:   “……是你麽?婴离。”   婴离脸上还挂着些泪痕,双眼空洞的望着说话的人看了好久好久,眼神才渐渐聚起神,“我该叫你什么?”   说话的声音尚有些沙哑。   “师父?万枯?还是……神君?”   万枯压下想要去替他擦擦眼泪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都……都可以的。”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不是同一个人,万枯一时竟不知该怎样跟面前的人说话。   婴离打量着眼前的万枯,眼角,眉梢,薄唇,长发,和从前的比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一身黑衣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白衫,衣服下摆处有点点墨色,像是不小心甩上去的墨汁,还有从前编在头发里的那根白绳也不见了。   他想起这些年里,自己如何从一条懵懂无知的蛇慢慢在他身边长大,他又是如何爱护自己,照顾自己,有时温柔的想让人就此沉沦下去,哪怕万劫不复。   但是现在想想,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都不过是那个人的游戏罢了,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着自己的生死,如今看来竟像是一场笑话。   前世今生,一幕一幕交错重叠,好像有人正将他的心狠狠扭曲。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就这么恨我吗?”   万枯不明白婴离这话什么意思。   “你让我死又让我生,你曾亲手杀了我,我以为那对我来说算是个解脱,可你却又费尽心思救我到底是为什么?你叫我该怎么面对你,面对我自己,面对这所有的一切?!你恨我入骨所以才要这样折磨我是不是?要我每当有了不该有的妄想的时候便会将我叫醒,从前是,现在也是。要我生死都逃不开你的禁锢,永远被你玩弄在鼓掌中是不是?若不是我记起来了所有的事,我便会一辈子做一条痴傻的蛇,一辈子任你摆布,任你玩耍是不是?”婴离越说越激动,万枯握住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   “不是的……”   “我只是……不想你死。”   婴离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突然笑了出来,“你不想我死?你不想我死?哈哈哈……你是在说笑吗,我英勇无比的师父?”婴离挣开了万枯的手,“将刀插进我胸膛的人是谁?挖出我心脏的又是谁?我对你所有的感情,爱也好,恨也罢早就随着当年你那一刀一起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不过我有一句话还真是没说错,你的演技是真真的好。这些年来你竭尽所能的对我好,爱我,护我,我都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你,还是该称赞你。”   “从前是为了灵匙,现在呢?你又想要什么?”   万枯竟被他问得一时语塞,涌现出了从前的很多往事,“婴离,我知道……你恨我。”   “我是恨你。”   “但我绝不是玩弄你。我想要的只有你,只要你安好,我别无所求。”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么?这话从谁嘴里说出都有几分可信,唯独除了你。”   万枯看着婴离的眼睛问道:“你还是……想杀我?”   “我……”   “若你想让我死,那很简单。你动手就是了。”万枯这话里透足了委屈。   婴离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说道:“杀了你,我怎么舍得就这么杀了你呢。”   ……   “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好好的折磨你一番,我又怎么会让你痛痛快快的死呢?”说完婴离就离开了。   万枯愣在原地耳边回响着他刚才说过的话。   婴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只是面对着那个人,就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想赶快离开。   他沿着这个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漫无目的地走,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人,婴离定睛一看,有几分眼熟。   “婴离?!”   那人只看了他一眼便叫出了他的名字。婴离带着几分谨慎打量着面前的人。对方一开口婴离才想起来,这位是天上的上善神君。   “你已经见过你师父了?”   “见了。”   “那你们……”   “怎么,你盼着他再杀我一次?”   “看来你真的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恨他到如此地步,我还记得当初他受雷刑那日你揪心的模样,和今日当真是判若两人。也许,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   啊……   婴离这才想起,曾经在万枯遭受雷刑之时这人来给他送过药,他记得万枯那时浑身是伤,狼狈不堪,自己还很是心疼来着。   “你想说什么?”   “你不该再恨他了,就算他对你有天大的错,如今也该能重头来过了,难道这一千年里的相伴你都忘了麽?”   “重头来过?说得好轻巧。”婴离嗤笑道:“局外人永远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重头来过,这四个字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杀我父母,挖我心肝,这可都是他的光辉战绩啊。”   上善也不恼,自说自话道:“其实你我也算有缘。当年你的魂魄四散,正巧我路过时,被我随身携带的乾坤瓶给吸了进来,于是便一直被保存在乾坤瓶中。万枯一路追着你的魂魄来到我面前,我记得他当日刚历过天劫,浑身是血,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被我轻轻一推便倒地不起,却还要跟我抢那瓶子。后来我经询问才知道他是为了装在里面的东西,也就是你的魂魄。”   “……他为什么?”   “我本想还给他,却发现你的魂魄当时不知经历了什么已经微弱不堪,即使当时给了他也救不活你。后来我这乾坤瓶中放入一线天中滋养。本来只需一年便可物归原主,可是谁也没想到,时间临近之时魂魄竟自己冲破了乾坤瓶不知去向。尽管万枯四处搜寻却发现仍然有一魂一魄找不到,不过好在你的元神还在,不敢多耽误时间,万枯便将你的魂魄与元神放入一条刚刚破壳而出的小蛇体中,带在身边日夜以自己的灵气滋养,这一养就是一千年。”   婴离摇摇头,“他根本不是为了救我,他根本就是为了折磨我。”   上善叹了口气,问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每过百年便要受一次雷刑?”   “那是因为他自己犯了错。”   上善点点头,“没错。当年他得知你的魂魄不见了,像疯了一样的四处寻找,也因此误闯了天宫禁地,被天尊问罪。他这个人啊你是知道的,他往日里与谁都不来往,这种时候自然也没人来替他说句话,这件事知道其种缘由的只有我,我不能眼看着他就这样受罚,后来终于求得天尊免了他的雷刑,可谁知……”说到此处上善竟不由得摇头,“他这人竟然主动跟天尊请求将雷刑降罚于他。”   “……”   “后来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上善看了一眼婴离,继续说道:“他说这般皮肉之痛怎比得上你当日的剜心之痛。他其实……”   “你别说了。”婴离将脸扭向一边不想再听他继续讲下去。“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要干什么?你与他相识多年自然句句都是向着他的。你今日来此若是来找他的,他就在洞里,若是来找我的,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走了几步之后,婴离突然停下,也不知对着谁说道:“我曾经真的想过放下仇恨的,我真的想过的……”   上善也并未走远,两人背对着背,听闻此言他也只能是叹了口气,便加快去找万枯的步伐。   送走了毛毛多日以后,上善才发现乾坤瓶里早已空空如也,不免大惊失色,心中道:坏了,要出事了……便着急忙慌的赶往虔灵山,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刚一进洞,就看见万枯一个人坐着,胳膊杵在石桌上撑着太阳穴正呆呆的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上善走到了他身边他也没发现。   “想什么呢这样专心?”   万枯这才回过神,看见上善来了便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了?”上善看见桌上放着茶壶便毫不客气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只是里面并没有泡茶,盛的单单是山中清澈的泉水,入口清凉有回甘。   “我现在无心与你玩笑。”   上善自然是知道的,“我本来是想来告知你乾坤瓶被打开了的事情,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我还是来晚了。”   万枯淡淡道:“也不怪你。”   “其实,我刚才来的路上碰见婴离了……”   万枯的脸色明显一僵,“哦,说话了?”   上善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嗯,说了两句。他和从前看起来的确是有些不太一样了。”   万枯有些不自然的拿起茶壶给上善的杯子里续满了水,“那不过是因为……火鹤在他体内的缘故罢了,你是知道的,火鹤本就是人妖结合的产物,天生自带魔生丸,后来又被沧澜阁主炼成了一个嗜血狂徒,疯魔傀儡一般的怪物。在婴离体内待得久了,性情难免会被他影响。”   上善看着万枯有些躲闪的眼神,还有心里明明很难过却还是要极力压抑的神色,叹了口气还是没忍心戳穿他,“哦,是么?”   “是。”   “就没有别的什么原因了?”   “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确实有事。”   “怎么了?”万枯这话问得极敷衍。   “我找到杀死火鹤的方法了。”   话刚出口只见万枯的眼神一亮,死死盯住上善,“你说什么?”   “寒冰窟,只要让婴离进到寒冰窟里。”   “你说的可是北海万年寒冰窟?”   “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是接着卷一继续讲的   ☆、暖手   夜色降临,婴离方才回来。   两人都默契十足的将自己的眼神从对方身上飞快的移开。   万枯还在桌边坐着,而婴离像是没看见他似的从他面前走过然后在洞里绕了一大圈,最后坐到了床上,望着地面发呆。万枯则用手指描摹着手里的杯子一圈又一圈,两人谁也不看谁,气氛冷却异常。   从前婴离总是喜欢缠着他“师父师父”叫个不停,如今却看都不愿看他一眼了。   “你去哪里了?”万枯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不用你管。”   “……”   “我想起先前你的飞悬术还尚未精通,练到一半被火鹤的事情给耽搁了……”   万枯话未说完,婴离突然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婴离终于肯抬起头看着他,“你好不容易成了神,达成所愿,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要受雷刑这样的惩罚?”   万枯没想到他竟会又追问起此事,“我说过了,是我误闯了天宫禁地,犯了重罪,所以天尊才会降罚于我。”   “误闯天宫禁地?你以前可不是这般鲁莽的人,精打细算,步步为营,不是么?怎的会去闯天宫禁地?”   “那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我已经记不清了。也许当时是醉了罢……”   婴离也半晌没说话,盯着万枯看他一直摩擦着手里的杯壁都快把那杯冷水给暖热了。   他翻身背对着万枯躺下,一时间空气中安静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婴离紧闭着眼,他仿佛听见自己内心在狂妄的反复叫嚣着:“不能对他心软,不要被他欺骗……”   就这么躺着时间过去了许久,婴离半睡半醒,恍惚中听见万枯朝这边走来的脚步声,那声音很轻,似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吵着他一样。   他感觉到万枯在床边坐了下来,接着又是一阵子的安静。婴离也不敢睁开眼睛去看看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只好继续装睡,不一会一只手轻轻附上了他的头,顺着他的头发缓缓抚摸,手指有几次不经意间似有若无的触碰到了他的脸颊,冰冰凉凉的,尽管自己身为冷血动物却还是觉得这人的手未免太凉,此时他一定很冷吧……   活该,像他这样的人就不配有人心疼……   就这样,婴离脑子里一直有两个自己打来打去,伴着万枯轻柔的抚摸竟在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也不知最后谁赢谁输。   万枯看着眼前的人熟睡过去,呼吸变得越来越均匀,便停下了手,将旁边的虎皮毯子拽了过来给他轻轻盖上,然后一个人走了出去。   夜里婴离被冻醒了一次,即使身上盖着厚厚的虎皮毯子可是还是觉得冷,他下意识地想在身边寻找热源,却发现翻来覆去身旁都是空无一人。他支起上身环视整个洞内却都不见万枯的身影,洞口的结界却设得很严实,他知道万枯又出去了,索性又躺下,双眼紧闭,强迫自己睡着。   他却再也没有睡着。   清晨,天边鱼肚白刚刚泛起,婴离听见了动静,知道是万枯回来了,反正后半夜也没怎么睡着,便坐了起来。   从前婴离是很嗜睡的,今日起的颇早,万枯也略感到惊讶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是,你动静太大了,这虎皮毯子也太薄了,还有……”正说着,一抬头却看见万枯面色清冷,嘴唇微微泛着紫。   婴离眉头微微拧起,掀开毯子下了床,“你去哪了?”嘴里问着,便朝着万枯走了过去。   “啊……我去山顶上坐了一会。”   “只是一会?”婴离走到万枯面前一把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果然冷冰冰的像是死人的手一样,真不知道他在山顶吹了多久的冷风。   万枯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婴离握着自己的手的力气极大,根本挣不脱。只好将脸撇向一边尴尬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婴离双手握着他的手想给他暖热,却忘了自己也是“冷血”之人。   “想什么?想怎么对付我?还是想怎么再次杀了我?”   闻言万枯用力挣开婴离的手,婴离这下没有强行挽留任他将手从自己的手心里抽出去,冷笑了一声:“怎么了?嫌我说话刺耳?”   “你一定要这么咄咄逼人么?”   “我还有更咄咄逼人的呢,要听么?”   万枯望着面前的婴离,恍惚间他觉得从前那个呆呆傻傻的婴离才是他的婴离,现在这个灵魂完整的婴离更像是个陌生人。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拜你所赐啊。”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可以恨我,但不要这样折磨你自己。”   “以前?”婴离失笑,“以前的我早就被你杀了,不复存在了,没有了,你忘了么?怎么,你现在开始怀念从前的我了?因为从前的我又懦弱又听话,不敢反抗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抛下父母的仇恨只为了……为了……”说到此处他停顿了,自嘲的笑了笑,“但是最后我落了个什么下场?啊?”   万枯忍不住向后撤了一步,婴离便向前跨出一步,步步紧逼,万枯被婴离逼得连连后退,他想用手去挡住婴离,却正好被对方紧紧抓住手腕,然后将他的手紧紧压在自己胸口,“你还记不记得你握着我的心脏的触感?你还想再试一次么?可以啊,来啊,现在就动手……”   此番场景令万枯脑海中又浮现起那天的景象,那是他最不愿想起的一天,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可是画面却越来越清晰,怎样都躲不开,他急于挣脱被婴离牢牢抓着的手腕,不得不给了对方一掌,即使用了三成力还是将婴离击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没事吧……”   谁想,万枯刚刚走近就被婴离突然伸出的手在脖子处狠狠地抓了一下,躲闪不及,顿时四个血道子便出现在了万枯白皙的脖颈上,鲜明异常。   如此熟悉的手法,万枯还记得当年与火鹤交手,那人最擅长使用的的就是他那一副如鹰爪般锋利的手,能直接穿透人的身体。   “火鹤!”   “好久不见了万枯。”火鹤边说着还不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十分得意的说:“没想到这幅身体将我这魔生丸滋养的这样好。”   万枯握着往生剑的手青筋暴露,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却始终未将剑出鞘。“火鹤”突然朝他扑过去,一掌抵住万枯的胸口,用力将他向后推行数米直至万枯后背狠狠撞向石壁,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呃……”   “火鹤”有趣的看着面前这位打不还手的人,将脸贴近万枯露出一副十分邪魅的神情看着他阴阳怪气道:“都这样了,还不肯动手么?这么舍不得伤他,你就不怕被我打死么?”“火鹤”的手再次附上万枯脖子里的伤口,狠狠按住,看着万枯痛的狰狞的表情,快感十足。   万枯咽下嗓子里不断向上翻涌的血腥气,“卑鄙!你不过是认准了我不会杀他……”   “我卑鄙?万枯,你可别忘了,当初到底是谁为了我这颗魔生丸将它放进婴离体内的?现在说我卑鄙?可真是好笑。不过就算你现在舍不得杀他,最后他还是会被我一寸一寸的完全吸收同化,难逃一死,最后他的这幅肉体就会成为我新的身体了哈哈哈哈哈……”   “真是恶心……”   “你说什么?”   “如此肮脏污秽的东西也就只配永远寄生在别人的身体里。”   “你找死。”   “火鹤”狠狠掐住他的咽喉,然后慢慢用力,收紧,万枯的脸因为窒息而憋得越发通红,他只拼命扯着“火鹤”的手,却不能对他用任何法力,导致他越来越无法呼吸。他曾以为自己可能就会这样死了,觉得也好,也算是另一种解脱,只是想着以后自己不能再守着他,护着他就还是有些难过。   正想着突然发觉自己脖子里一松,突然大量涌进的空气使万枯开始强烈的咳嗽,连眼泪都被咳了出来,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坐了下去,好半天才止住。   缓了缓,才将地上已经晕过去的婴离抱起,然后慢慢放到床上,替他平复体内混乱的气息和灵力。全然忘了自己身上的伤。而后将他手上沾染的自己的血迹擦除干净。   不一会婴离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觉头疼不已,他捏了捏眉心坐了起来,就看到不远处正在背对着他整理衣服的万枯。   “你在干什么?”   听见婴离的声音,万枯快速的将外衣重新披好,说了句:“没事。”却并未转过身来。   婴离直觉有些不对劲,朝他走过去,万枯却将身子转向了一边不去看他,婴离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不许动,来到他面前才看见他脖子里的四道抓痕。虽然已经不再流血,可是还是非常狰狞。   婴离想抬起手去查看他的伤口,可是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问道:“这伤是我弄得?”   “不是。”   万枯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回答。   婴离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没有一丝痕迹的双手。   “疼么?”   “不疼。”   “真的么?”   万枯不答。   “也是,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知道疼。”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三比较短,然后没有卷四,嗯。   ☆、灵蛇大王   婴离最近天天多半时间都不在洞里。常常上午出去,夜里才回来。还经常是一身疲惫的样子,回来也不怎么说话,便直接睡下了。   万枯想问他这些天他去哪里了,都在做什么,可是一直苦于没有开口的机会。一天万枯终于忍不住悄悄跟踪了他,一路上万枯都在跟自己作斗争,不知道为何自己竟沦落到了要悄悄跟踪别人的田地。   婴离在五云山落脚,然后万枯眼看着婴离进入了一处密林之中,万枯虽然紧随其后,但是一个没注意眼前的人便消失不见了。   他还布下了阵……   万枯没想到婴离竟也学会布阵了,现在自己一定是误入了迷阵中,又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里面还隐藏了些什么样的机关,一时之间,万枯有些进退两难。   婴离自然不知道万枯在背后偷偷跟踪他的事,脚底生风一般穿过密林来到一个洞府前,门口立着两个守卫妖精,看见婴离过来,恭恭敬恭敬的朝他行了个礼,道:“大王。”   婴离看了两人一眼,嘱咐了一句:“守好门口。”便进了洞去。   这个地方其实很早以前早就有了,只是万枯一直不知情罢了。是那些要尊婴离为大王的山中的小妖特意为婴离建造的一处洞府,只是从前婴离对此异常不屑,几乎不怎么来,只有偶尔觉得自己无法静下心来的时候才会一个人来到这里修炼,可是最近却几乎是天天来此。来了之后就一个人呆在里面修炼,不让任何人打扰。魂魄归位的婴离修炼起来比之前顺利得多,进步也是飞快,中间虽然也有过好几次“火鹤”突然发作的情况,不过幸好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再伤不到万枯。渐渐地他的修为已经能够开始压制住“火鹤”,直到那一天他看见万枯脖子上的上,他才知道自己错了。他忘了“火鹤”是依附在他体内的,他强大“火鹤”便也随之强大,他恐惧自己或许永远无法真正战胜“火鹤”。   婴离常常在修炼途中练到发狂,门口守卫的妖精也常常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奇奇怪怪的声音,却也不敢随意进去打扰,只能乖乖死守在门口。   婴离如今修为进步神速,“火鹤”也越发猖狂,阴阳怪气的声音自体内传出:“怎么?修炼这么勤快,是为了我吗?还是为了你那师父?”   婴离此时难受异常,强撑着不让火鹤侵占了他全部的心神,咬牙切齿道:“当然是为了你,为了杀了你。”   此番情景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定会认为婴离得了失心疯,竟然自己和自己对话。   “哈哈哈哈哈……”火鹤发出一长串诡异的笑声,“真是个傻孩子,你以为杀了我他就会好好对你吗?别做梦了,你忘了吗?忘了当年他是怎么杀了你的父母,怎么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又是怎么杀了你的吗?我在你身体里这些年,你的痛苦和仇恨我都能感同身受,我才是你最应该依赖和信任的人,而他不是,我们两个才是一路人。”   “……你放屁!就算我要杀他也不会与你这种肮脏之辈同流合污。”   “若没有我,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修为能杀的了他?恐怕再过个一千年你也难。如今能帮你的只有我,站在你这边的也只有我,你真的不肯与我合作吗?”   “……你做梦!”   “哎……真是不听劝。如今你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了。我一定会让你眼睁睁的看着我是怎样用你这副身体一点点将万枯,折磨致死。哈哈哈……”   “你敢!”   婴离自己对着自己打了一掌,顿时鲜血从他口中喷出,那嚣张诡异的笑声这才渐渐消失。   万枯在林子里好不容易才破了婴离的阵,不得不说婴离的技术真是长进了不少,迷阵层层重叠,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危险,万枯也是很费了一番力才得以破局。   穿过迷阵之后一路畅通无阻,当他来到那座洞府前时被两个守卫的妖精给拦住了,呵斥道:“站住!你是什么人?来这干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   “大胆!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还敢擅闯?!我告诉你这里是五云山玄灵洞府,里面的那位是我们的灵蛇大王,婴离。我告诉你啊,在我们大王生气以前你最好赶快离开,要不然可没你好果子吃。”   万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里面的人是谁?”   “你新来的吧,灵蛇大王你都不认识?当年他可是打败了千年树王的儿子,千瑜。好不威风,好不厉害呢。”   尴尬的笑容瞬间定格在脸上,万枯低声自言自语道:“那可真是威风厉害……”如今都能背着他自立门户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家大王了。”说完,万枯转身就走。   天色渐暗,婴离才从里面出来,走到洞口,守卫妖精邀功似的跟婴离说:“大王,白天有个人来找你,不过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此处隐秘至极,况且还有他亲自设下的迷阵,一般人根本找不到这里。   婴离黑着一张脸,问道:“什么人?”   “他没说名字,只是穿了一身白衣,一张脸长得倒是挺标致的,是个美人。”小妖一边说还不禁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   婴离顿时眉头一皱,眼神扫向正在说话的小妖,只是那小妖丝毫未察觉婴离眼神里的警告之意,继续说道:“若是大王喜欢,明日我找几个兄弟边去替你将那人捉来,好博大王一笑。”   闻言,婴离抬起腿就是一脚,狠狠地正踹向那小妖的胸口,小妖背婴离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的在地上翻了几个滚,蹭了一脸的灰才艰难的爬起来,连忙求饶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的不知说错了什么,惹得大王如此震怒。”   婴离此时满脑子都是万枯来过这里了,自己之前一直都瞒着他,如今他知道了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根本无心去管地上趴着的这一个求饶的小妖,只是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低声怒斥道:“滚。”   小妖立刻闭上嘴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从婴离面前圆润利索的滚走了。   剩下另外一只小妖,吓得浑身发抖,上下排牙齿磕地“哒哒”作响。   婴离赶回虔灵山的时候,万枯早已经回去多时了。本以为他定会好好质问自己,却只是在自己回来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像无事一般继续细细品着他手里的茶。   婴离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带起一阵微风,万枯还是闻到了风中携带的丝丝血腥味,“你受伤了?”   婴离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点小伤而已。”   万枯则有些紧张,细问道:“是不是火鹤?你在试图控制他对不对?”   “我说了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看见婴离这般按捺不住,万枯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如果我说我知道杀了火鹤的办法,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我不愿意。”婴离不假思索的回绝道:“你以为还是从前吗?你说的我都会听,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况且,我为什么要杀了他?我已经在想办法控制它了,它能让我变得更强不是么?”   看他这幅样子,万枯不禁也有些动怒,“你别天真了。他根本不能让你变得更强,他只想吞噬你,最后你会死在他手里的你不知道吗?!”   婴离看着他,“那也好过再次死在你手里。”   ……   万枯哑口无言,只觉得自己像突然被抽干了力气。婴离这句话一字一句都狠狠地戳在了他的心尖子上,痛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须臾,婴离说道:“我告诉你,其实我现在可以利用火鹤轻而易举的就杀了你的,多好。”   “是啊。”万枯苦笑,“你可以轻而易举就杀了我的。”   不知怎的,听到万枯这样说话婴离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躁,“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的。”   万枯轻微点了点头,“我等着。”   说完便拂袖而去,婴离就那样看着他转身离开咬死了嘴不说一句话。   上善一回到止华宫便看见坐在屋檐之上发呆的万枯,看他那副心事重重的神情就知道他此时定是极其不开心的。随后上善也飞身上来,没有说话只是与他一起并排坐着,感受着阵阵微风吹过。   须臾,万枯先开口说道:“其实,火鹤最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发作了,我不知道让他进到寒冰窟到底对还是不对。”   上善拆穿他,“那你脖子里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万枯下意识用手去遮,“只不过是皮外伤而已,不打紧。”   上善不信,“皮外伤?谁能轻易伤了你?况且若不是很深的伤口怎会留下如此狰狞的疤。”   看万枯没说话,上善继续道:“火鹤消失了,你才能彻底放心不是么?如今火鹤的内丹如此强劲,火鹤与婴离的内丹共存,若强行将内丹摧毁,婴离必定会死,可是一旦等它彻底侵占婴离的灵魂与肉体,完全的反噬了婴离,那么就意味着火鹤的重生,到那时候婴离也就真的彻底不复存在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能够摧毁火鹤的方法,无论如何也应该试一试的。还是你愿意看到婴离变成一个如魔鬼,如傀儡一般的怪物?”   万枯转头看向上善,他的犹豫与心疼都挂在脸上,认真的问了一句:“他会受伤吗?”   “小伤肯定是会有的,从前他虽修为进展极慢,可是现在他既然魂魄都已归为,修为也大涨,完全可以禁受住寒冰窟的威力。”   听完这些,万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人,明明不是一体他的一呼一吸却都牵动着你的心肺,他将你的昼夜颠倒,将你的天地旋转。你将他放在身旁,他若在你的视线所及之内你便安心,不在你就要闹心。你将他放在心里,他却极其不安分,抓你的心挠你的肺,常常叫你苦不堪言,自此他成了你心里最柔软的一部分。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却依然想拥他入怀。”   万枯自顾自地痴痴地说着,自然没注意到旁边人在听到他这一席话时不自然的反应。   上善迟迟没有回答,万枯却也不在意,两人就那样坐在止华宫顶吹着微风,然后各怀心事的看着远方。   婴离站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他心里很乱,他每次在言语上胜过万枯时都会莫名的有一阵快感,可是当他看见万枯一副伤心的样子转身离开的背影时他心里又会如此的难受。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凌乱。   桌子上还放着茶壶,婴离伸手去够却在拿起的瞬间发现茶壶很轻,又拿在手里晃了晃,里面根本就没有水,在看看万枯刚才手里握着的杯子也是空的。然后婴离将茶壶放下,怔了怔才抿嘴轻笑了出来。   这人今天偷偷跟着他去了玄灵洞府,又一个人偷偷的回来,明明在等他却偏偏又要装出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真是喜欢装模作样。   这一晚万枯都没有回来,婴离只觉得漫漫长夜,寒冷刺骨。等到第二天,万枯回来的时候在洞里早已不见婴离的身影,万枯不以为意,知道他一定又是去他那玄灵洞府当大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枯说起情话来真是……嘶……(可惜不是对婴离本人说的)   ☆、醉心   婴离还记得几年前,那时他刚能化成人形不久,偏要下山去玩耍,于是喝得醉熏熏得跟万枯两人一同在青楼里胡闹的日子。   如今他独自去了山下的小镇,一个人走过了他们两个曾经一起走过的路,青楼早已改成酒楼,婴离进去问老板要了一壶酒,坐在角落,一人独饮了起来。   他记得当时自己借着酒劲对他占尽便宜,那人隐忍不怒的样子。他记得那人喜欢在自己的发间轻轻抚摸。   酒很凉,心很烫。   微醺时,他又看见了一个身穿一袭黑衣的人,脸颊通红,在寒夜的街上将他一把搂住,然后独自趴在桌上一脸委屈的对着自己吐露着压在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两个人影在婴离面前重叠,他已经看不真切,那究竟是谁?他快连自己的心都已经看不清。   一壶酒已下肚,却难解他心里的愁,这时想起曾经万枯说过的一句话:也许酒并不能解愁。   刚想问老板再要一壶酒,恍惚之间却看见一个人自远而近,最后坐到了他对面,并且手里拿着一个酒壶,说:“喝我的吧。”   婴离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轮廓,但是那人满身的酒气可一点不比自己身上的味小,欲开口问来人,想想还是作罢,反正酒醒时分,一拍两散,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婴离接过酒壶喝了一口,那人的酒更烈,咽下时像是火烧一般,可是却依旧叫人忍不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对面那人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婴离将含在口中的酒咽下,说道:“抽刀断水水更流,酒杯消愁愁更愁。”   对面之人眼光看着一处发呆道:“你身边的人那么多,自然不会缺我这一个。”   婴离接道:“你曾经无情的将我推开,如今却又强硬的将我拉回来,到底是何用意?”   对方又说道:“我想离你远远的,但是时间长了又想你。”   婴离皱眉,问道“你在说些什么啊?”   对方反问:“那你又在说些什么?”   两个人皆是愣了愣,最后相视一笑,在空中举杯相碰。   俩人就这样毫不搭嘎的说了一句又一句,各自说着各自的故事,终究是心里的伤痛还是这灼人的烈酒将这不相干的两人拉到了一起。   那人开口:“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婴离第一次听到这句话,轻声重复着:“生死相许……”   说完两人同时放声大笑,笑这蠢话,也笑自己依旧犯傻。   对面的人一口饮尽杯中之酒,“你知道么,一个人其实是很累的。我一个人守着我们两个人的记忆,然后在心里偷偷地跟他白头偕老,跟谁都说不得。”   婴离笑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顾喝酒,没有答话。   直到酒壶见了底,那人才说要离开,只见他拎着空酒壶晃晃悠悠的走,没走几步却又返了回来,将桌上放着的一把折扇拿起打开看了看又合上,抬头对婴离笑道:“我的扇子,忘了。”   “你这扇子倒是挺好看的。”   “是么,曾经将他送给我的人怕是都已经忘了,只有我还将这扇子当个宝贝似的舍不得丢掉。”   婴离嘲笑他,“那你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是啊。”那人也不生气,只是看着手里的折扇,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许多酒的缘故,眼眶有些湿润,“我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明明是个不懂感情的人,却偏偏还要来掺和这人间的□□,以为能将情爱看透,却不想竟越陷越深。”   夜里,回虔灵山的路上风有些大,吹的婴离迷了眼,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刚才那陌生人说过的话:一个人其实是很累的。我一个人守着我们两个人的记忆,然后在心里偷偷地跟他白头偕老,跟谁都说不得。   一个人其实是很累的……   自己从前魂魄不全,记忆丢失,不知道万枯那时候是否也是一个人守着他们两个从前的记忆,然后小心翼翼地同谁都说不得,痛苦酸涩都一个人品尝。   深夜,万枯准备休息时婴离才醉醺醺的回来了,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连路都走不稳了。   婴离左歪右晃的朝万枯走过来,隔着很远万枯便闻见了他一身的酒气和不知哪里沾染上的脂粉气。等他走近,味道就更加刺鼻,微微皱眉道:“你下山了?”   婴离一步没走稳,扑通一声跌了下去,正好摔在石床边上,他索性就坐在地上顺势将头枕在了万枯腿上,听见上面传来万枯的声音:“怎么喝成这幅样子回来?”   酒醉的婴离此时一脸潮红,双眼无神,看什么都不聚光,他抬起头也不答话只是盯着万枯的脸瞅了很久很久,然后突然蹿起来直接就扑到了万枯怀里,嗲声嗲气的好似在撒娇一般,叫了一声:“师父……”   万枯没来得及躲闪,下巴被他的头顶撞了个正着,险些将舌头咬断。万枯被他这一扑,整个人没撑住直接向后一躺,两人就倒在了石床上。   这一声“师父”万枯好像有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甚至觉得有些陌生却又觉得格外熟悉。仿佛把他带回了曾经的时光里,曾经一去不复返的时光里,曾经亲手被他毁于一旦的时光里。   万枯想把身上压着他的人推到一边去,却发现越推怀里的人把他抱得越近。他发觉压在他胸口的人这么抱起来浑身冰冷,像是冰块一样,再看看自己也不比他好上多少。可是即使这样他也想用自己本就不多的温热将他温暖。   于是两人就这么躺着,直到万枯发觉怀里的人好像已经睡着,才用了好大的力气将这人移开,然后让他在床上躺好,又给他盖上虎皮毯子,又给把他不小心跑进嘴里的几缕头发拽出来。这才发现自己一边的肩膀已经被这人压得酸痛不堪。   婴离睡得不好,眉头紧了松,松了又紧,反反复复。   万枯就只是看着他的睡颜什么都不做,渐渐的便让自己的心安逸下来。   他回忆着和婴离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和两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那时自己是个嚣张跋扈的捕妖人,而婴离也是个自以为是小蛇妖。想着当年婴离自己变出来一个长得极丑陋的怪物来追杀他自己,骗得万枯去救他,然后又趁机偷了他的东西引得他不得不再次返回去,最后还用灵匙威胁万枯收他为徒。   想到此处,万枯不禁失笑,想想自己还不是一样的傻,明明看穿了他的把戏却还是顺着他的剧情往下演,明明知道拥有灵匙的人就是捕妖人的情劫,还是没有忍心当场杀了他。就这样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事,走过了很多很多年。只是到沙城的路真的太遥远,时间也过了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以至于最后……   无论怎么说,他知道自己的确不是个好人。   刚想到这里,婴离突然发出了一声呓语,沉浸在回忆中的万枯没听清楚,便将脸凑近了去听,“唔…师父……”   “师父……”   婴离不知梦到了什么,一声一声的叫着他,万枯在他耳边轻声安慰着:“婴离,我在。你不要怕,什么都不用怕。”   婴离渐渐安静了下来,万枯以为他重新睡过去了,却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婴离正睁着一双眼呆呆地看着他。   看他恍惚的眼神,万枯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清醒了,便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婴离?”   婴离立时一脸委屈的要哭的样子,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师父……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啊……”   万枯看着婴离这幅样子,鼻头也忍不住要一酸,他翻身躺到了婴离的一侧,满是心疼的将婴离紧紧揽在自己怀里,一边轻轻抚着他的背,一边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我知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和婴离喝酒的人,第一卷提到过的……   ☆、回光   次日,婴离醒来时,彻夜宿醉让他觉得头有些发懵,左看右看床上躺的还是自己一人,不禁皱眉回想昨夜里仿佛有个人一直紧紧抱着自己,不厌其烦的在他耳边喃喃低语,让他感觉到久违的安心,一夜好梦。   离站在洞口四处张望没发现万枯的身影,欲转身回去之时却发现视线突然变暗,再一看刚才还展晴的天,一下子竟被阴云蔽了日,立时风起云涌。   虔灵山顶的梅花也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大风,被吹的四散,婴离伸出手接住了一片离开了枝丫正摇摇欲坠的梅花,突然心中感觉有些不妙。   他攥紧梅花,直奔山顶。   果然在山顶看见了万枯,他正一个人坐在梅花树下,尽管狂风不断,将他的衣,他的发吹得翻飞,他依旧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此情此景,婴离恍如隔世。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今日应该又是万枯受雷刑的日子了。   原来,转眼已经过去百年了……   他没有走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万枯,也不知道他晓不晓得自己的到来。   霎时,一道闪电突现,将万枯的侧脸映的更加惨白。随之而来的便是第一道雷,雷声轰响在婴离耳边炸开,虽然他站得远但是他清楚地看见了万枯因为疼痛而颤抖的身躯。   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二道雷接踵而至,此时他身上已经伤痕累累。然后是第三道雷,也是最后一击,万枯没忍住,嘴角溢出了一口血。   婴离朝他迈出第一步的同时,万枯也朝他这里看了过来,婴离顿时停下了脚步,万枯看见他这样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自己抬起手用袖口将自己嘴边的血抹去了。   就这样等到云开日出时,万枯快速的运气,平复了身体里翻涌的气血后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然后朝婴离的方向走过去。   婴离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他脑子里回荡着那天上善神君跟他说过的话,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可是万枯并未在他面前多做停留,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便从他身边走过。   婴离一个人在那里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立刻转身去追万枯,婴离一路追赶等快到洞口之时才追上万枯,然后从身后将他一把扛起,接着马不停蹄的跑回洞里去。   他将受了伤的万枯小心地放在是床上,由于雷刑的威力,万枯此时法力暂失,只能微弱的喘着气,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上。他背靠着墙坐在石床上,皱着眉看着婴离。   “药呢?”婴离四处翻找,“上次那个人给你带来的药呢,放在哪里了?”   万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没有。   婴离不解,“他一次只带一颗来?还说跟你是朋友呢,天上什么好东西没有,还不是对你这样小气。”   万枯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咳了起来。   婴离赶紧坐到他身边,将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之上,慢慢催动灵力替万枯平复他体内四处奔走的气血,待万枯稍微好些之后,他将万枯的外衣轻轻脱下,却褪到肩膀处时,被万枯一把捉住了手,“你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我看看你身上的伤,我还能做什么?”   婴离也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直接将万枯的手掰开,继续自顾自地去脱他的衣服,然后用干净的纱布先将他胸前伤口一点一点轻轻擦拭。   胸前只有一道较小的伤口,大部分都集中在后背上,加上万枯背上还留有从前的疤痕,新伤旧伤,纵横交错,看得婴离心里五味杂陈,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味道。   他对着万枯的伤口轻轻吐出自己体内的灵气,来帮他止血,然后再用干净的纱布轻轻裹上。整个过程两人都不发一言,一个安安静静地任他折腾,另一个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又认真,生怕弄疼了受伤的人。   婴离将万枯的衣服一件一件替他重新穿好,却在穿最后一件外衣时突然控制不住地从背后将万枯整个人紧紧环抱住。   万枯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了倾,因为婴离突然贴上来碍着了后背刚刚才包扎好的伤口,不禁闷哼了一声。   婴离却没有将手松开,反而越贴越近,他将下巴抵在万枯肩膀上,用极其心疼的声音在他耳边,依旧固执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   “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要受这雷刑?”   “我不是说过了么,是我自己犯了错才……”   “骗人。”   说着,婴离将头埋在万枯的颈窝,然后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万枯吃痛,倒吸了一口气,“……我没骗你。”   “你骗我。”   婴离松开了双臂,翻身来到了万枯面前,万枯总是将脸撇向一边,要么就是垂着头不去看他,婴离只好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然后一字一句说道:“你是因为我,是不是?”   万枯没说话,但是婴离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的紧张。   “当年你是为了找寻我的魂魄才误闯了天宫禁地,是不是?”   “我之前丢了从前的记忆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丢了一魂一魄导致我魂魄有缺失是不是?”   “你对我……”   婴离没说完,万枯却突然开口:“是。”   “当年为了不让你的魂魄消散我曾与上善神君大战了一场,那也是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我记得当时我差一点就死在他的手下了,后来他答应可以将你的魂魄妥善保管,可谁知你那魂魄竟自己跑了,我为了找你所以才误闯了天宫禁地,你说的都对。”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死。”   万枯心里或许知道婴离想听他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说。   “当我拿到灵匙的时候,当你浑身冰凉的时候,当你的心脏真正停止跳动的时候,当你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的时候,当你再也无法同我说话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不想你死。”   万枯感觉到那双捧着自己脸颊手止不住的轻颤,他索性将自己的手也附上去,看着婴离一句一句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的是不是?我也知道这些天里你挣扎的很辛苦是不是?”   “其实,从前的婴离也好现在的婴离也好,那都是你,不曾变过的你。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活着,你可以恨我可以怨我,可以折磨我也可以不理我……但是,不要离我太远,只要在让我可以看得见你的地方就好。”   万枯轻轻揉搓着婴离的手,感觉那双冰冷的手在自己的温暖下渐渐地回温,他看向婴离的眼睛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婴离……对不起。”   终于,终于说出口了。   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太久太久,整日将他折磨,却无人可说,那都是他自己亲手造下的孽本就该由他自己品尝殆尽。如今他终于还是面对婴离将这一切坦白说出,他也终于要面对自己内心的阴暗,悔恨与愧疚……   婴离一直感觉自己身体外面有一层厚厚地冰冻起来的壳,那层壳终日将自己紧紧包裹,然而就在刚才他发觉那层壳突然就碎掉了,而且碎的四分五裂再也敛不起来,最后化成了一汪清水,荡涤了自己的内心。   婴离鼻子一酸,“……你说什么?”   万枯伸手替他擦了擦已经挂在脸上的泪珠,“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的悲伤你的难过,你的愤恨你的心痛还有你的不安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   婴离看着他的脸许久许久,才开口道:“这雷刑每隔百年便要受一次,不疼吗?”   “疼。”   “那为什么还要主动去求这种惩罚?”   “我自知带给了你太多的痛苦,因为我想牢牢记住疼痛的感觉,不想忘记,也不敢忘。”万枯抬手抚过婴离的发,“你当年一定很不好过。况且我这皮肉之痛,怎比得上你当初被我……被我……”   万枯还是说不出“被我剜心”这四个字,他将头沉沉埋下去,每当此时他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天的情景,他根本还是无法面对。   “唔……”   突然觉得自己的脸被什么撞了,嘴上也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万枯挣开眼睛是一张放大的婴离的脸,他突然就贴上来直接吻住了万枯的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万枯着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推开他,谁想对方却越抱越紧,搂着他不放。婴离在他的唇上不断地轻咬/吮/吸,舌尖不停地描摹着他嘴唇的形状。   万枯此时正是虚弱本就没什么力气,轻易地就被婴离给压倒躺在了石床上,婴离将一只胳膊垫在万枯的脖子下面,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使劲地揉捏,然后逮着他的唇一通乱啄。   随后好似不满足于浅尝辄止继而又挑开了他的牙关,万枯感受到婴离的舌头就那样蛮横的闯了进来,然后在自己的口腔内肆意地占领掠夺。   “……嗯……婴离你……”   婴离强势的有些可怕,万枯一直躲闪却始终无法避开,终于婴离在他的舌尖上咬了一口,万枯呼痛,暂且安静了下来不在挣扎,婴离却依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恨不能将他口腔的每一寸都烙印上的自己的气味与印记。   直到万枯呼吸开始急促,婴离才放开了身下的人,他抬起头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万枯的脸,从眉梢到眼角,从薄唇到下巴,再到脖子,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本来身体冰冷如他,此时婴离却觉得燥热难耐,越是盯着万枯看心里的那把小火苗则烧得越旺,无法扑灭。可是他就是不想移开眼睛。   万枯被他这样看得极其的不自在,推了推他,婴离却顺势捉住万枯的手放在嘴边咬,又怕自己牙尖嘴利力道掌握不好,又亲了亲,道:“为什么你身上总是香香的……”   “……哪有的事?”   万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自己的手从婴离的手里抽了出来。   婴离支支吾吾道:“我……”   “怎么了?”   “我……我想……”   “你想什么?”话音刚落,万枯一皱眉,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用尽全力将婴离从自己身上推远一些,“不行。婴离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啊……师父。”   不行不行,不行!   正在万枯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上善神君优哉游哉的进洞来了,每当万枯受刑,不出意外上善   都会偷偷来给他送药,只是这时看见了这样的一幕,即使是冰山脸神仙恐怕也是要抽上一抽了。   “你们……”   突然被外人闯入打断,婴离没好气的看向上善神君,万枯则对上善说道:“快,帮我一下。”   上善轻轻一挥手,婴离就像上次似的,直接趴在万枯身上睡了过去。   万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推到一边,然后自己坐了起来,对上善尴尬一笑道:“呃……你来啦。”   “咳咳……”上善也是面露尴尬,“嗯,来给你送药。”说完便把药递给了他。   万枯接过道了声谢之后,将药服下,“你这药百年才能炼出一颗,就送来给我了,让你破费了。”   “这药本就是给你练的,就算给了旁人也用不上,倒是没什么可心疼的。只是……”   “怎么了?”看上善欲言又止的一副样子。   “我刚才虽想给他施法却还未施法,他为何便睡了过去?”   万枯看了一眼婴离,笑了笑,“他给我输送了不少灵力,也是累了。”   上善看着万枯丝毫没有血色的唇,不知道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最后也没有多问什么,反而是万枯先说道:“能不能帮我把纱布拆了。”   “纱布?”上善不解,待到万枯脱下衣服看着他身上缠着一圈又一圈已经快要被鲜血浸透的纱布诧异道:“这是……他给你包扎的?”   “嗯。”   经历了刚才的事万枯背后的伤口又流了不知道多少血,后背裹着的白纱布此时已经被浸染成红色,上善一圈一圈替万枯将纱布拆下,却发现有些地方已经和伤口粘连在一起了,不得不用些力气才能撕下,万枯也为此额头不仅冒了一层的冷汗。   待到全部拆下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你这伤是任何灵力都无法让其快速愈合的么?就算是我这药也只能止血,减少你的痛感维护你体内的灵气不至于完全消散而已。”   “我没告诉过他,他怎么会知道。”   这人固执又执拗,总爱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却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封存起来,面对这人上善常常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叮咛嘱咐对万枯来说都是多余的,他若想装傻那便没人能叫醒他。他若有想去的地方,那么即使粉身碎骨血流成河也定要走一遭。他决定的事情,便没有人能够劝得动他。   上善天庭还有事,不便久留,既然药已经送到便跟万枯告辞离开了。   万枯服过药后,疼痛感已经减轻了许多,血也已经止住了,只是觉得有些疲惫便在婴离旁边寻了个空侧身躺下,不一会便睡着了。   婴离不知是何时醒的,一睁眼便看见万枯一张熟睡的脸,呼吸均匀。他用手指轻轻在万枯的脸上戳了戳,万枯只是微微皱眉却并未醒来,婴离快速将手收回,挪了挪身体又贴近万枯几分,然后小声嘀咕了一句:“醒来又看到你在,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也觉得这文未免清水的过分……所以……嗯,先稍微亲一亲,后面再说吧。   ☆、骗局   此时已是冬末初春,乍暖还寒,阳光还是有些吝啬。这个季节万物或将苏醒,婴离倒是比平常显得更加慵懒些,不怎么出门,就喜欢跟万枯两个人腻在洞里一整天,美其名曰,取暖。   万枯正坐在一边研究琴谱,婴离突然凑过来贴住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万枯已然不能再专心。   前思后想一番还是开了口,“火鹤最近好像安分了许多。”   婴离将脸贴在万枯的衣服上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嗯……好端端为什么突然提起他来?”   万枯转过身和婴离面对面,“没有,就是觉得像这样不被打扰的日子真的很好啊,不是么?”   “可我觉得相比起来,每天和你一起睡觉的日子更好。”   “……”   万枯轻咳两声,全当做没听见他的话,“所以婴离,我或许可以将火鹤同你彻底分开,再也不……”   “你别说了。”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婴离就总是有很明显的抵触情绪。“我不想听见你总是提他。他不过像是一只寄生虫一样的东西,何必去在意他呢?你也说了他最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说明我已经渐渐可以控制它了,将来我也一定可以把他彻底占为己有,为我所用,不是很好么?你忘了当年是你亲手把他的内丹打进我的体内的么?”   “是啊……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还是应该由我去亲手解决才对。”   “我不是故意……”   婴离自知话又有些过头,可是道歉的话还没说完,万枯就已经出去了。   “你去哪?”   他紧追万枯的脚步却还是慢了一步。   尽管他们两个人现在表面看起来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他心里知道总有些什么东西横亘在他和万枯之间,是不是便会跳出来,好像永远也无法彻底消失。   是火鹤么?将他与万枯隔开的真的是火鹤么?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清楚,也不敢去猜想。   他不知道万枯这样极力地想将火鹤从他体内拉出来的原因是真的为了他好,还是因为万枯一直想要得到火鹤的魔生丸。   即使在万枯身边,他也依旧很害怕……   他怕眼前这一切会再一次化为泡影,他怕若是没了火鹤,那么也许自己对与万枯来说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上善进来的时候,婴离还正在一个人发呆。   “万枯不在这里么?”   婴离看见来人是上善,还是礼貌的回了一句:“不在。他出去了,也没说去哪,他脚步太快我没追上他。”   上善一声叹息,“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什么意思?”婴离直觉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   上善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态,让婴离的担心成倍增加。“你刚才说来晚了一步是什么意思?”   “他一定是孤身一人去了北海。”   “北海?”   上善点点头,“北海,位于北端极寒之地,很多年前万枯在北海曾与虚无有过一场大战。”   “虚无是谁?”   “虚无是当年不可一世的地魔,但是他的原型却只是一个是十岁的凡间孩童,虚无未成魔时,万枯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才刚刚将你的魂魄找回放入新的蛇身中,他在带着你回虔灵山的路上碰到了尚未成魔的虚无,本想将他杀死却在发现了他的原身之后动了恻隐之心,加之虚无在他面前百般求饶,万枯最终是放了他。可谁知不过百年间,虚无便成了为祸苍生的地上魔王,其力量之强足以毁天灭地。万枯后来与他在北海大战,那时的虚无早已不是当初的虚无,即使是成神的万枯也无法将其彻底杀死,只能将他镇压封印在北海海底。这也是北海海水虽在极寒之地却从不冰冻的原因。近几日北海海水却突然愈见浑浊,万枯算出恐是虚无快要冲破封印了。”   “所以……你是说他自己去了北海,去封印虚无了?”   “他这人你是知道的,他觉得虚无成为地魔是因为他自己当年的放虎归山,所以便将过错归咎在自己身上。当年他是独自一人与虚无大战,如今虚无就要破封印而出,他也是万万不会找他人相助的。他前些天曾与我提过一两句,我却没在意,今日听人来报北海大浪滔天,喧闹不止,我便赶来想同他一起商议此事,没想到却还是来晚了一步。”   婴离手握成拳,一下一下不停地捶在石桌上:“他才刚受过雷刑不久,法力都没有完全恢复,他现在去不是送死吗?”   上善宽慰他道:“你莫要太过担心,我现在便赶去北海助他一臂之力。”   “我跟你一起去。”   “好。”   婴离从未去过北海,不识路途,所以一路上紧跟上善,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等两人到了北海,却并未看见预想中的大浪滔天,铺天盖地之势,相反的却只看见茫茫海面,遥无边际。   婴离问道:“他们人呢?”   “应该是在海底了。”   海底,婴离此时站在海边只觉得寒风刺股,这海底又该是何等的冰冷。   上善站在岸边不动,道:“如今也不知是什么形势,我们不好贸然闯入。”   婴离却睥睨道:“你不会是害怕了吧。原来神仙也是这般胆小。”   说完便不管不顾的纵深一越入了北海。   婴离根本没有想太多便跳进了北海,当冰冷的海水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好像被瞬间冻僵一样,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婴离突然想到从前他应该问万枯讨一个什么热火诀,这时候一定能够派上用场。   海水下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婴离凭着感觉不断向下游,朝着海底潜去,越往下就越艰难,海水也就越刺骨,随着下沉的深度婴离觉得自己的胸腔在不断地被什么东西挤压,难受至极。   可是他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他还在继续朝下游着,他渐渐觉得自己开始失去知觉,四肢几乎无法再动作,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要被冰冷的海水吞噬之时,却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冲破了什么屏障,然后便进入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之前濒临死亡的感觉瞬间消散,身体渐渐恢复。   婴离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他直觉自己找对了地方。   回头看看,上善并没有跟来。他也不在意,独自小心翼翼地开始在这里寻找万枯。这里分岔路数不胜数,婴离从未来过这里只能凭着感觉走,却发现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像是进入了迷宫。他心里想的都是万枯也许此时正需要他的帮忙,而他却在这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毫无进展,越想就越着急。   这时候,一串打斗之声从婴离的耳边飘过,婴离立刻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但是他至少能确定了,万枯就在这里。   于是他不敢再肆意走动,他要耐心等着,一定还会有声音再次传出,他闭着双眼将听觉发挥到最强,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动静。果然没过多久又有一串打斗的声音穿入耳朵,婴离敏锐的判断出大致方位,并且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他越走,声音就越明显,只是他却始终无法找到他们具体所在的位置。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师父”,意料之中的并没有人回应他。   只是这时他若回头看看,就能发现他已经成功穿过了刚才那一片令他迷惑的迷宫,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更加宽敞的空间,这里四周都是高高的石壁,光滑无比,寒气逼人。地上正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坑,大小能容下一人,此时正向外冒着森森寒气。   面前是死路一条,婴离回头想离开,才突然间发现,身后本来错综复杂迷宫此时已没入黑暗之中,只余下一条路亮着,那便是他来时的路。道路两旁漆黑一片,再空无一物。   他毫无选择的朝着圆坑走去,正巧这时他万枯的声音再次传来,而且越来越明显,直到婴离来到了圆坑边缘,才察觉到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他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停留在面前的“圆坑”里。   他朝这深坑中望了一眼,下面深不见底。婴离又朝下探了探头,只能看见从下而上泛着些微弱的蓝光,其余什么也看不清楚。这东西更像是个无底洞一般,也不知这下面连接的是哪里,最后又通向何方。那么现在看来,这里倒更像是一个入口。   正当他心思全在这上之时,感觉身后突然有人冷不防的推了他一把,婴离一个前倾便猛地朝那“圆坑”中一头栽了进去。   而他身体刚刚探进去便立刻感觉到下面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往下拉拽他,在这股力量面前他的一切反抗都显得微弱不堪。   不知为什么虽然只是瞬间,他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看着那无底的深渊,竟感觉像是死神在与他招手。他此时唯一的想法并不是如何自救而是想着他还未找到万枯,若自己就这么死了,他盼着上善能够快些来。   最后婴离用尽浑身力气,拼命回头看了一眼推他的人,便被那犹如怪兽巨口的无底洞吸了进去。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那是他在刚才即使在临死之前还在想着的人,万枯。      ☆、恶妖出世   “我又骗了他。”   上善从后面走上来拍了拍万枯的肩膀,“你不知道,他刚才纵深一跃跳进北海时候的样子有多坚决,甚至根本忘了自己毫无水性。”   万枯苦笑,对上善说道:“让你一个天庭神君陪着我说谎,真是难为你了。”   “也不全是谎话吧,毕竟虚无的事情确实是真的,只是他并没有被你封印而是早就被你杀死了而已。”   万枯看着寒冰窟入口迟迟不愿离开,上善看他这样子摇了摇头,道:“走吧,寒冰窟的入口已经关了。我们在这里也没用的,去外面等他吧。”   谁知走到一半,万枯突然停下,对上善说道:“你先走吧,我留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预感不太好,我还是留在这里放心些。”   上善拗不过他,只好又跟着他两人一起原路返了回去。万枯在寒冰窟前施法想试图看到现在寒冰窟里面的情况,想看看婴离现在怎么样了,但是试了几次却都不成功。   “你有办法能看到里面的情况吗?”   上善看了他一眼,道:“我只能试试。”   费了一番功夫也还是无济于事,如此一来两人除了干等什么也做不了。   这寒冰窟其实原是天地间自然孕育出的一个冰窟窿,随着时间的流逝,沧海桑田,后来成为了北海的海心,即使身处极寒之地也能令北海之水永不冰封,有去浊生新的力量。   寒冰窟内此时正沉睡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被寒冰窟里的各路力量撞得来回倾斜。   “喂……”   少年毫无反应。   “喂!你还不醒吗?”   “婴离。”   少年眉头一皱,断断续续地似是听到了有人在叫他。   他以为说话的人是万枯,以为刚才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但是等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却什么人也没有。   “你终于醒了。”   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是火鹤。   婴离用意念与其对话,“是你在跟我说话?”   火鹤回答道。“正是。我还以为你就要这么窝窝囊囊的死了。你知道你现在身在什么地方么?”   婴离摇了摇头。   他慢慢想起发生过的的事情,他跟着上善来到北海,就算自己毫无水性依旧奋不顾身潜到北海海底。他担惊受怕,怕那人手上,怕他死,却发现到最后那人竟是要他死,还亲手将他推到了这里。   “这里是寒冰窟。你知不知道寒冰窟是什么样的地方?”   “不知。”   “这里是什罗的老窝。你不知道也属正常,就连天庭里的神仙也不是个个都知道。”   婴离不解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从前听沧澜阁主提起过。他说他要将他哥哥捉起来扔进这里,结果却……想来也是造化弄人,没想到如今在这寒冰窟里的人,竟是你和我。”   “那个什罗又是谁?”   火鹤答道:“什罗从前是一个恶神,听说是和现在的天尊有些过节才坠入恶鬼道。这里便是他从前专门炼制邪恶法术的地方。他将他所痛恨的神仙们捉来,在这里将他们折磨致死,最后再吸干他们的修为和灵力。从没有人逃出过他的手心,寒冰窟就犹如修罗场,犹如炼狱一般的存在。”   “那什罗现在……”   “早就死了。灰飞烟灭了。他死后这地方倒是被保留了下来,不过一般人也是进不了这里的。万枯不仅知道,还将你蓄意引诱至此,想必他从前也和那什罗有勾结,一样不是好东西。”   火鹤听不见婴离说话,便继续自顾自说道:“你现在在寒冰窟的倒数第三层。这寒冰窟一共只有十层,因你不与其抗争,这寒冰窟强大的灵力将你从第十层一直冲到了现在所在的倒数第三层,刚刚若没有将你叫醒,当你到了倒数第一层也就是最后一层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而且你会死的彻彻底底,不留一点痕迹。”   “哈……”婴离苦笑一声,“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火鹤对他这问题嗤之以鼻,阴阳怪气道:“你要是死了你以为我还能活着?”   “哈哈哈……真是没想到,事到如今真正担心我生死的人竟然是你,竟然会是你……而亲手将我推到这里的人竟然是他,竟然还是他……他又骗了我。”   “怎么,现在才看清楚他的本来面目?我早就跟你说过,万枯他不是什么好人,他不会善待你的,你总是不肯听我的话。”   婴离叹道:“你说,我这样的傻子是不是活该被人骗,被人杀,被他千刀万剐?”   火鹤这次倒是识趣地沉默了。   “我对他的喜欢被他一次次当做筹码,玩弄于我。明明死在他手里一次了到头来却还是选择相信了他,真是活该啊活该啊。”   火鹤突然厉声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呃……   突然婴离感觉自己的脖子突然之间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扼住,呼吸困难,口不能言。火鹤怒气腾腾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你再说一遍?你想就这么死了?不行!我不允许!”   婴离拼力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道:“也许我就不该活着,活着只能妨碍他。如今死在这里或将来死在你手里还不是都一个样。”   说完,他感觉火鹤慢慢松开了手,周围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喘息声,不久火鹤又问道:“你真就舍得这么死了?你活了两世却被他生生骗了两回。”   “第一次是为了灵匙,他挖了你的心。这一次他为了除掉我继而得到我的内丹,又将你推进了这炼狱般的寒冰窟。”   婴离摇头完全不想听他说的话,“你别说了……”   然而火鹤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你看,他可以为了任何人而选择牺牲你,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在意过你,他在意的只是他自己,只要妨碍到他的他势必都要让其消失。当然也包括,牺牲你。”   “他对你说过的话,句句都是讨好哄骗,也只有你会一次又一次上他的当,最后中了他的圈套。”   婴离想起万枯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一句一句的对不起,一遍又一遍的只想他好好地活着,曾经他看他的眼神,他的叹息,他的耳语,他的拥抱,他的温度,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婴离双手紧紧捂住耳朵,“骗我,他只会骗我……”   “你说的对,他一直在骗你。你对他的感情,没有一丝是被他所珍惜的。也许在他眼里你不过就是个笑话,是个玩物。若觉得有趣便留着你,若觉得无趣便将你轻易抛弃。如今看来是无趣了啊,所以把你像垃圾一样丢开。”   “你倒是好,死得如此心甘情愿,还真是窝囊到家了。”   “其实今天就算你死了他不仅不会为你难过反而是合了他的心愿,然后你像个罪人一样从此堕入痛苦深渊而他却依旧当他的逍遥神仙,快意无边。真是甚好甚好。”   婴离浑身颤抖,“不,不是的!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我没有罪……他却想我死,为什么,为什么……”   “我告诉你,现在你我同在这寒冰窟里,你若是再不清醒一点,结局就是咱们两个一起死。”   婴离突然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我不会死的。我不会。”   ……   寒冰窟外,北海海底。   时间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外面的人对寒冰窟的情形一概不知,万枯内心早已是焦急万分恨不得闯进去看个究竟,面上却还是勉强维持着一贯的镇静自若。   只是他那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寒冰窟的入口就没离开过。   上善看着这人,不由自主的便将心里的话问出了口:“你从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头没尾的,万枯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什么?”   “以前我虽与你不相识但是关于你的传言我还是听过不少的,在他们嘴里你和后来我所认识的你还是……很不一样的。”   万枯不以为意,“你不是听了很多传言麽,我就是他们口里所说的那样。”   “那是什么让你变成了现在的你呢?是婴离麽?”   万枯还是呆呆地看着那寒冰窟入口,“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当你心里有了一个真正想要守护的人的时候,你会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但你也会因此成为更好的你。”   “成为更好的自己……”上善轻声自言自语,“真的会么?”   万枯还没来得及回答,整个北海海底便突然开始出现强烈的震动,海面上也是大浪滔天,喧闹不止。   在海面之上都能听见自地下传出的阵阵嘶吼,声声哀嚎。   一炷香之后,声音停止,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   这时,寒冰窟入口突然打开,自下而上窜出一束冲天的光,整束光呈黑红色,耀眼而诡异。随后只见一条黑色巨蛇盘旋而上,蛇头中心有一红点若隐若现。信子吐得“丝丝”响,嘴巴一张便能将人整个吞下。   这蛇慢慢化成人形,一副少年模样。此时他双眼紧闭呈站立姿势,悬在空中,周身都被那束光包裹着。   “婴离!”   万枯想冲上去,却被上善拦住。“你现在先别过去!”   骤然只见婴离睁开了双眼,一双赤色瞳孔里充斥着满满的恶意,眉间多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火焰型图案,闪烁不止。   然后他俯视着眼前的人笑了,笑的极尽狂妄,无比嚣张。   最后只匆匆扫了一眼万枯,随后便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万枯怔怔地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想过等来的会是这样的一副场面。他一度以为刚才是自己眼花了,可是婴离眉间的那个火焰却又是那样的熟悉,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   上善暗自摇头道:“不好。他们……他们合二为一了……”   听见这话,万枯拧着眉看着上善,眼里充满疑问。   “寒冰窟并没有将火鹤杀死,却让他们合二为一了。只不过……只不过火鹤并没有将婴离吞噬,而是……”   “而是……什么?”万枯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而是被婴离吞噬了。”   话落,万枯震惊不已。随后袖子一甩,什么都没说立刻离开了北海,一路赶回虔灵山。   与此同时,天庭的神兵正在天边巡逻,突见下界有一道红光,直冲天庭,转瞬便消失不见。   神兵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不好!奇光乍现,恶妖出世。”      ☆、陌路   万枯一路赶回到虔灵山之后并未见到婴离的身影,情急之中忽然想到了婴离可能是去了五云山,刚想去五云山,一抬头却看见数十天兵在这一带来回徘徊,斟酌一番之后还是选择上去问个清楚。   众天兵看见万枯来了都一一行了礼,万枯也还过礼之后,问道:“今日是怎么了,出动你们这么多人?”   “今日北海奇光乍现,天尊还探测到寒冰窟有异,命我等来此查看。”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各位了。”   “神君慢走。”   万枯转身便去了天庭,此时三清殿里天尊正欲下旨派人捉拿恶妖,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人来报,说是万枯求见。   万枯常年不上天庭,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没说话万枯已经自己走进来了。   天尊挥了挥手令闲杂人等退下去,问道:“来此所为何事?”   万枯给天尊行过礼后,说道:“为北海一事前来。”   天尊了然,“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两日北海不安定,今日有奇光乍现,直冲天庭,力量不可小觑。前几日我算得寒冰窟欲出现异动,果真今日这恶妖便出世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去了。”   “但是这事毕竟出在虔灵山界内,我自然不该袖手旁观。”   “那既然如此,我便将此事全权交于你。”   “是。”   万枯离开天庭后,看见之前的那些天兵还在虔灵山上空盘旋,便过去知会了他们一声,那些人一听有人揽下了这活,不用他们费心费力了自然是愿意的。   万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再次来到五云山玄灵洞的时候,看见洞口守门的还是上次那两个小妖怪,“婴离在里面吗?”   其中一个小妖看清来人之后,怒目圆睁道:“又是你?!好啊,你还敢来!上次就是因为我被大王一通打骂。我还正找你呢,今天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我非得教训教训你不可了!”   旁边的小妖止不住的扒拉他,让他别说了,到时候大王一旦发怒他们还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那小妖完全不听,心里对万枯是仇恨的牙痒痒。   可是万枯今日可没时间同他废话,大手一挥,两个小妖便立刻晕了过去。   “不自量力。”   万枯大步冲进洞府,正好看见婴离正坐在高高的位子上假寐,脚边卧着一只老虎。那老虎一见有人闯进来便立刻弓起身,朝着万枯呲牙。   婴离朝着它的脸狠狠踹了一脚,立刻便老实了。   他瞥了一眼万枯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带你回去。”   婴离冷笑,“回去?回哪去?回北海还是回寒冰窟?万枯,你弄不死我就不甘心是不是?”   “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不能!我不想听!我就是听你说的听得太多了。”   “你知不知道天庭现在正在抓你,你知不知道被捉回去会有什么后果?”   “那就让他们来抓我好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正好跟着你这么多年我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荤了。”说着还不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万枯刚想说什么,婴离却突然一掌打向脚边卧着的那只老虎,被击中的老虎直接一命呜呼。随后婴离用手指尖从老虎的头顶划开,在万枯面前将整张虎皮剥下,然后还带着血的虎皮直接铺在了自己的坐下,叹道:“这下可暖和多了。”   “你……”   婴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我怎么了?不过是一只看门的虎而已,再找一个就是了。”   万枯有些失望的摇摇头,“你怎会变得如此残忍!”   “你比我要残忍的多了不是么?”   万枯知道是自己诱骗他进了寒冰窟,只是他依然无法接受一个犹如魔鬼一般的婴离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已经被火鹤侵蚀了你的心性,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婴离听后站起身从那高位上缓缓走下来,走到万枯面前对他笑笑,慢慢说道:“你错了,我一直都这么残忍。你是不是忘了我本就是一条蛇妖,嗜血,残忍是我的本性,只是从前为着你,我不想这样。”   万枯看着面前的人哑口无言。   他突然间觉得他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婴离。   万枯忽觉肩膀上一股剧烈痛感袭来,原是婴离一只手正狠狠抓在他的肩膀上,指尖深陷将他的的皮肉都抓出血,然后问他“疼么?”   万枯不答。   “那这样呢?”   婴离将手移至万枯胸前,手掌贴住然后慢慢向里推进,无根手指狠狠向里戳进,鲜血“哗啦”便溢了出来。   真真是痛彻心扉。   在万枯快要受不住的时候,婴离停下了手,“这就算是你还我的了。”   万枯不明白。   “其实我本想也将你掏心挖肺,将你碎尸万段,可后来我还是觉得算了。为你这样的人将自己置于痛苦之中,不值。”   “没事了就走吧,我跟你互不相欠了。如今我不再是你身边养的那条蛇,我只是玄灵洞府的主人,是五云山上的蛇妖,再不回虔灵,你则还是高高在上神君。从此以后我是我,你是你,就当我们从未相识过,再见便是陌路之人。”   从未相识……   陌路之人……   兜兜转转数千年,生生死死绕了一大圈,如今一切竟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原点。   当年若自己没有心软,那么蛇妖婴离本该被身为捕妖人的他捕获,可如今他飞升成神,婴离却吞噬火鹤化身恶妖,将其捉拿依旧又是他的本分。   也好,也好……   如果他最后不得不死在自己手里那也总好过看着他死在别人手里。   “好,就照你说的,那么以后……”万枯因为心口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不由得紧闭了闭眼,“没有以后了,告辞。”   万枯走后很久,婴离都无力地摊坐在椅子上,双眼呆滞,怔怔的看着地面出神。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依稀可见地面上还残留着几滴尚未干涸的血。   过了好一会,婴离将阿秋叫了过来。   阿秋也是婴离手下的一只野狐妖,在世上晃荡了很多年,诱惑人类为食并以此修炼,也经历过九死一生,最后辗转落到了五云山上。偶然间被婴离从别的妖怪口中救下,后来便死心塌地的跟着婴离。他总是有很多的故事,婴离常常让他给自己讲来听。   “阿秋,你给我讲故事吧,你不是一向有很多故事的吗?”   “今天你想听什么?”   婴离闭上了眼,“什么都好。”   阿秋想了想,开口问道:“大王,你知道天上有盏常青古灯吗?”   婴离摇摇头,“那是什么?”   阿秋道:“常青古灯是这天地间的宝贝,就放在巨凌峰顶。传说其灯绚烂无比,常年不灭,还听说拥有此灯者,便可改天换地,逆推时光,成为这天地之间的新主人。”   “哦?”婴离一下子便来了兴趣,“有点意思……继续说下去。”   阿秋继续讲道:“听说现在天上那位天尊便是当年得了这件宝贝才坐上了天尊的位子。”   “那既是宝贝,就放在那巨凌峰也不怕被人盗了去?”   阿秋趁机往婴离怀里蹭,“自然是有专门的守护者,只不过咱们都没有至高的修为上不去天庭那就更别说巨凌峰了,也不知那守灯人是谁。”   婴离两指夹住阿秋的下巴轻轻抬起,自己则微微垂下脸与他对视,柔声问道:“你给我讲这么个故事是何用意啊?”   阿秋将婴离的手拿至嘴边,将他的一根手指轻轻放进嘴里吸/吮,然后眼神迷离地看着婴离说道:“大王如此神通广大,何不去试上一试啊……”   婴离看着他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将自己的手指从阿秋嘴里撤了出来,“我可不想当什么天地之主。”   烛火中亦不知映出的是谁的容颜。   随后婴离捏住阿秋的脸狠狠的吻了上去。   阿秋顺势整个人缠绕到了婴离身上,婴离将他抱在怀里然后一个翻身将他压制在身/下与他亲吻,忽然掐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骚狐狸。”   婴离将阿秋翻过身去背对着自己,按着他的后脖颈令他无法仰起头,然后便直接进入了他的身体,阿秋明明因疼痛身体狠狠一抽,嘴里却还是讨好着婴离。   其实自认识以来,两人今日是第一次翻云覆雨。婴离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力道只增不减,手下也是丝毫不留情,阿秋不知婴离在这事上竟如此凶狠,但是他知道今天婴离心情不好,所以即使疼痛却也不敢多言。   过了一会婴离将阿秋身体翻过来,这人确实生了一张极好看的脸,勾人得很,只是总是有一股子狐媚气婴离其实并不喜欢。   身/下动作不止,他的手游走在阿秋的腰肢上,他看着这人一副既疼痛苦又享受的表情,不知为何,突然一个皱眉俯下身在阿秋脖子里狠狠咬了一口,意料之中的听见了这人因吃痛而发出了“嘶”的一声,但是婴离却没有松口,一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才放开了他。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婴离才终于将自己释放,阿秋已经是神志昏沉,脸上带有轻微的泪痕。   婴离替他擦了眼泪,问道:“很疼?”   阿秋突然两只胳膊搂住婴离的脖子,将脸贴上去轻轻说道:“疼才有感觉。”   “呵……”婴离冷笑一声,将他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拿下来,“你先出去吧,我要睡一会。”   五云山上下其实都以为阿秋早就是婴离的宠了,所以平时阿秋怎么放肆骄纵,借着婴离狐假虎威,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其计较。阿秋平时再怎么骄横却从来不将这些带到婴离面前,在婴离面前的阿秋一直是比较谨慎温顺的。如今两人真的做了这事,阿秋往后在外面怕是要更加得意了。   阿秋离开以后,婴离躺在床上虽然觉得身体很累却依旧无法入睡,他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将阿秋的脸错看成了那个人的脸,婴离猛地甩甩头,将自己可怕的思绪全部甩走。      ☆、阿秋之死   “常青古灯……有点意思。”   婴离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想起了刚才阿秋说起的常青古灯。若他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估计是一定要去和那守灯神一较高下的,只可惜他不是。此刻他只想在这深山中做一个不起眼的妖怪,不毁天不灭地,安安静静地生活。   不想不该想的,忘了应该忘的,将心灵上那些沉重的包袱随着时间一个一个慢慢卸下,当一个自在的蛇妖,从此无爱无恨,无欲无求,纵享在天地之间。   不知不觉婴离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后来是被一阵敲锣打鼓之声吵醒的。他想唤个小妖来询问一番,却发现整个玄灵洞府就剩下他自己了。无奈还是起身走出洞府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布满了大半个五云山,正在和他手下的小妖们打得激烈无比。但在仔细一看,这些小妖一个个都是晕头晃脑,好像轻轻一推就能被推到似的。   婴离抬头一看,半空中的浮云之上立着一个年轻人,正是妙音神童,灵心。都知道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法器便是他手中的“无声镲”。此镲之所以叫无声镲是因为所有的凡人和神仙们都是听不见的,只有还未得道成仙的灵妖精怪们能听得见,就连妙音神童本人也是听不见的。也正因为他自己听不见所以他就敲击的越用力。   此时灵心手持大镲,正在奋力的敲击。目的就是因婴离出来。   哐哐哐……   婴离被这声音吵得一个头两个大,烦躁不堪,怒火中烧,顿时用手指着那云上的妙音神童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鬼神仙,在敲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灵心看见婴离已经出来了,便停止了击镲,问道:“你可是婴离?”   婴离皱着眉头,双手抱胸,一副被人欠了八百两银子的表情。“是我。你是干什么的?”   “我乃是天上妙音神童,灵心。我等自然是前来捉你的。”   “口气不小麽!不过你凭什么捉我?我既没害人也没作恶。”   “就因为你是恶妖,就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是么……这天地之间你做主不成?”   “天地之间自有天尊做主,我等皆是奉命前来。”   婴离仔细打量了灵心一番,自言自语道:“妙音神童,灵心……怎么有些耳熟。”   妙音神童自然是听到了婴离的低语,说道:“你可别想跟我套近乎!”   婴离忍不住嗤笑道:“这些人都是你带来的?”说着他还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灵心答道:“没错。”   “一群废物。”   “你!区区一个蛇妖竟敢如此猖狂?”   “区区?”婴离将手放下来,“我看你们神仙口气也不小麽,自视甚高。”   “你找打!”   灵心一个跟斗便从浮云上翻下来,落到婴离面前,二人对视一眼便大打出手,并且打得不可开交。   只是打了上百回合,两人还是难分高下,不知为何婴离虽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这个人,今日一见变总觉得厌恶至极,灵心自然也是同样的感觉。于是两人越打越起劲,寸步不让,生生从五云山打到了天上。   众神仙见此情景,心道:这像什么样子!便赶紧将二人拉开,其中一个神君对婴离说道:“这样吧,先停战,我们来谈一谈。”   婴离挥开那些拉着他的人,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淡淡道:“谈什么?”   “既然你说你既不伤人也未作恶,那我们便来谈谈可有两全之法,如此下去也只能是两败俱伤。”   婴离看了一眼灵心,道:“叫你的人先停手。”   灵心同样没好气道:“我才不喜欢趁人之危。”说完,便将散布在五云山上的人撤了回来。   婴离与几位神君好一通商量,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才商量出了一个双方都较为满意的结果,还极其正式的拟下了一掌契约,在契约上留下了各自的大名。   以为事情到此告一段落,却不想婴离回到五云山时竟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他看着眼前一片烟熏火燎的景象,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刚才还好好五云山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样,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火,草木皆化为灰烬,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焦灼,甚至还有些地方依旧在冒着滚滚浓烟,“生动形象”地向他阐述着,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里刚刚经历过什么。   他踩着一地滚烫的灰烬,回到了玄灵洞府,洞口处已经一片焦黑,破败不堪。他试探性的往里走,竟然听见了几声轻咳。   “是你么,阿秋。”   “大王,你回来啦。”   婴离看见趴在地上的阿秋,连忙快走了几步将他扶起来,问道:“出了什么事?其他人呢?”   阿秋有气无力道:“你走之后不久,天上就又来了几个人放了一把火,其他人死的死,跑的跑,现在就剩下我自己了。”   “我才离开多一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阿秋笑道:“你可知你离开了多久?”   婴离想了想,“约莫一日不到。那些神仙啰里啰嗦实在烦人。”   “一日,可是你忘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啊。大火连着烧了数月,知道草木皆毁,生灵涂炭,方才熄灭。”   婴离越想手中的拳头就越攥越紧,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定是中了别人的圈套。那些所谓的谈判不过是调虎离山,拖延时间罢了,目的就是想一把火断了他的后路。   什么神仙,什么妖魔,恶人永远都是恶人。   “我一定要让他们加倍奉还!”   阿秋道:“我跟你一起。”   婴离回头看了阿秋一眼,似是有些犹豫。   “放心,我只是被熏着了,不碍事。难得大王如此心疼我,还是大王想先快活一番解解乏?”   婴离再没说什么,带着阿秋一起离开了五云山。   表面上拖着他签订什么狗屁契约,背地里却暗动手脚,为人不齿。婴离自然咽不下这口气,阿秋便随着他一起去往天庭。   谁知在去往天庭的途中就碰上几个神君拦路,婴离一看正是先前跟他谈判签约的那几位,一张张故作清高的嘴脸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说出去是天庭高高在上的神,背地里却做这等阳奉阴违的事不觉得丢脸么?”   “你说什么?我们背地里做什么事了?倒是你一上来就不知所云。”   “哦?是么,那我就给你们提个醒,五云山上的那场大火到底是谁放的?”   “你在说什么,什么大火?”   “你们可知这场火烧死了多少生灵,难道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生死有命吗?我看,这不过   都是你们随意操控生死的借口罢了!”   “简直一派胡言乱语!若是我们想要纵火何不等你回到五云山一并烧死?”   “少在这狡辩了。”   几位神君自然是抵死都不承认,婴离也自然是寸步不让。   双方最终动起手来,婴离这边只有他和阿秋两人,对方则有四个人,就这样竟能将将打成个平手。婴离从不知道,阿秋竟也有如此厉害的法术。   正在胶着之际,从远处又来了一位小神官,本来是要给其中一位神君送还前些日子落在他那的东西,却不想正好赶上了这场战局。   正在那神君分神之际,阿秋想趁机偷袭,正巧被那赶来的小神官看见,一出手便正击中阿秋的腹部要害。   阿秋不敢相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又抬起头看了看伤他之人,轻轻说了句:“啊……原来是你啊,林枫。”   小神官一惊,这狐妖竟知道他的名字。随后他便看见那狐妖的眼睛似乎是红了,也是,被击中要害快要死了,一定是很痛的。   婴离一把接过摇摇欲坠的阿秋,阿秋转头看着婴离笑了笑,手掌捂着腹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婴离扫了那些人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带着阿秋匆忙离开了。只是离开之前留下的那个眼神,令在场之人皆是一阵不寒而栗。   众人散去,只留下小神官林枫还留在原地,呆呆的出神。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出手打死那只狐妖。   婴离将阿秋带回了五云山。   “你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来吧。”   “你再坚持一下,回玄灵洞去,我替你治伤。”   “别傻了,你把我放下来我有话想跟你说,再耽搁下去我怕就来不及了。”   “你先别说话了。”   婴离抱着阿秋风驰电掣的赶回了玄灵洞,幸好那张虎皮还在,随后将已经晕过去的阿秋放在虎皮上,好让他暖和一些。低头却看见他体内那颗即将要散掉的内丹正在若隐若现。   婴离不敢再耽误时间,双手贴上阿秋的掌心,给他传输灵力,希望能护住内丹。过了一夜,婴离筋疲力尽,阿秋才终于醒了过来。   他看着婴离有些恍惚,有气无力道:“谢谢你。”   婴离没什么过多的表情,问道:“你觉得好些了么?”   “我觉得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婴离点点头,“你昨天说要跟我说什么?”   “啊……我想,跟你道歉。”   “何来道歉?”   阿秋轻轻拍拍了身下的床,“你能不能坐过来一些啊,你不知道我现在很虚弱,说话都没有力气的吗?”   依言,婴离坐的离阿秋近了些。   “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常青古灯的事,我确实是存了私心的。”   “什么私心?”   “很久很久以前,我遇见过一个人,后来他突然之间就消失了,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找遍了世间角角落落却都没有他的半点踪迹,我甚至一度以为也许他根本从不曾在这世上存在过,也许那些就只是我做过的一个梦而已。但是就在刚才,我见到他了,我也终于确定了那不是梦。”   “你说的人是……林枫?”   阿秋笑笑,“但是我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我想让你去夺那盏灯,就是想赌一把,看看它是否真如传言里所说,能够重置天地,也想看看时光能否倒退,让我能否再重新遇见他一次。虽然过去那么长时间了,若我真能在见他,我还是很想问一句,当年到底为什么不告而别……”   阿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着说着便又重新睡了过去,婴离替他擦了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水。   阿秋伤势太过严重,婴离不敢随意离开,就坐在旁边不远处守着他,观察他的情况。忽然一阵睡意袭来,婴离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了过去。   婴离睡着以后,阿秋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走到婴离面前轻轻拂过他的眉眼,小声说:“对不起呀……但是,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我本来就是想利用你,想让你帮我去夺那盏灯的,但是现在你却在拼命地救我,反倒让我不好面对你了。但是我时间不多了,最后的时间我想一个人待会……”   阿秋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走啦,再见,婴离。”   婴离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惊醒,转头一看刚才阿秋躺着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虎皮上还留着淡淡余温。   婴离连忙追出去,但是他走遍了整座山也没有见到阿秋的身影,从这一天起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阿秋。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阿秋时的样子,一只狐狸,满身的皮毛棕红发亮,一条异常蓬松的大尾巴真是好看,骄傲的立在山头,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恍然如梦   林枫本是天上一个小神官,为人谦虚低调,所以存在感极地。不过跟道运倒是有些交情。   谁人不知,道运喜欢喝酒,道运觉得林枫这个人不错,能谈得来,便经常给他送些自己酿的酒来。还给了他一个小物件,那东西看起来像颗珍珠却不似珍珠白倒是呈完全透明状。道运说若果有什么急事找他,就用这个。   不过林枫这个人性格散漫的紧,平时很少有什么急事,所以这东西他一次也没用过。   但是,林枫自那天过后,阿秋的样子便总是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无法抹去。他越想越觉得那张脸十分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是他回忆自己从未离开过天庭又怎么会与下界的妖怪有什么交集呢?   突然,他好像想起来什么,疯了一样的奔跑。   天庭中主管神仙命运之神,司澜大人于一千年前突然消失,无月大人是天庭里新任命运之神。   无月看见一副气喘吁吁的林枫的时候吓了一跳,问他什么事,林枫说自己一年前做了一个梦,梦境太过真实,他想看一看究竟是不是梦。   无月手里有一本无名之书,所有神仙各自经历过的故事都会被记录在册,无月翻遍了整本书却都没有找见林枫的名字,“你说的故事我这书上没有。或许真是个梦吧。”   林枫不相信,因为他想起来了,之前他打伤的那狐妖的面容与他梦中之人一般无二,分明就是那个人,若真是个梦怎会有人生得跟他梦中之人一模一样呢?   无月对此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林枫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情,或许应该去找道运。   无月是掌管神仙命运之神,而那狐妖自然不是神仙,或许道运那里会有记载也说不定。林枫谢过无月便跑回了自己的住处,他想起以前道运给过他一颗珠子,若有急事便可通过那珠子立时见到他,如今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回去之后林枫将那珠子翻找了出来,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怎么用,他只能傻傻的对着珠子呼道运的名字希望能有用。   果然珠子一闪,不久后道运便出现了。   依旧是平日里的样子,腰间别着一把折扇,手中拿着一个酒壶。   “怎么这么急着找我,我路过河边正好看见一个美女在洗澡,就听见你叫我了。”拿起酒壶刚喝了一口,就被林枫一把夺了下来,说道:“哎呀,你先别喝了。我有事想问你。”   “有事说事,别抢我酒啊。”   “我一年前做了一个梦,到现在为止梦里的一切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我觉得那个梦太过真实,就好像我真的经历了那些事一样。而且就在前几天我……”   “你怎么了?”   “我见到一个人他跟我梦中之人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查一查,到底是不是梦?”   “对。”   “他叫什么名字?”   “谁?”   道运白了他一眼,“你所谓的梦中那个人啊,告诉我名字我才能给你找啊。”   “阿……阿秋。”   道运皱眉:“身体不舒服吗?怎么打上喷嚏了?”   “不是,是他的名字就叫阿秋。”   “……”   随后道运从怀中掏出一本记事簿,开始细心翻找起来。   林枫看着道运这本记事簿和无月大人那本无名之书简直差的太远了。无月大人只要稍稍施法,那无名之书便开始在风中飞舞,自动翻阅。   再看道运这本记事簿,看起来又厚又重,封面已经有些破旧还有很多消不去的折痕,像是被翻阅了许多次留下的痕迹。   世间一点一滴过去,道运还在翻找,林枫的热情已经渐渐的快要被消磨殆尽了。   就在这时候,道运突然说道:“找到了!”   “什么?”   “我说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竟然真的……找到了……”   看林枫有些不敢相信,道运问道:“怎么,我找到了你不高兴吗?”   “我……”   “是你自己看还是我来给你念?”   林枫伸手接过那本厚重的记事簿,“我自己看。”   林枫捧着记事簿的手不停地颤抖,看此情形,道运叹了口气,又把书拿回来,“还是我给你念吧。”   这故事还要从道运给他送酒说起。   道运时常在人间游走常年不回天庭一次,但是只要是他回来一定不会忘了给林枫带几坛好酒。但是林枫不好这口,却又不忍心拒绝,所以每次道运送给他酒,他都收下,放着,也不喝。   道运酿的酒每一坛都是不同的酒,浓度不同,口味不同,醉酒的深度和时间也不同,虽然每次道运都会告诉他,但是他哪里记得住这些。   有一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林枫闲来无事便突然想起来墙边放着的那十几坛的酒了。他蹲在一排酒坛面前,像模像样的细心挑选着,最后还是凭感觉随便开了一坛。   第一口酒刚刚咽下,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难喝,除了胸口那点烧灼感有些不适应,味道倒是还不错,一口接着一口慢慢地倒是品出些滋味来。   不知不觉一小坛酒就这么喝光了。   林枫怎会知道,道运酿的这些酒都是喝着香甜可口,但是后劲极大,让你在不知不觉间就醉的不省人事了,恰好他选择的这一坛酒是这些里面最浓烈的一坛。   林枫只觉得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扭曲,脸越来越烫,身上越来越热。伸手掂了掂酒坛已经空了,想再去拿一坛新的,却没有站起来的力气,这时出来一阵小风,林枫觉得甚是舒爽,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睡梦中他的一缕元神出窍,私自跑下界去化成了人的模样,在人间去走了一遭。正巧遇见了刚刚化成人形不久的小狐妖,阿秋。   两人的故事就此开始。   记得那日,世上纷纷扰扰,街上烟火喧嚣。   “在那!快,抓住它!”   “你去前面堵住他,别让他在跑了。”   一群人佝偻着腰,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上追着一只小狐狸。这狐狸躲进了一个狭窄的缝隙里就是不出来,外面的人等得不耐烦便拿棍子伸进去一通乱戳,小狐狸在里面吓得拼命闪躲。   “啊别打了,疼死了!”   “能不能来个人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唔哇……”   正巧路过的林枫突然听到了好像有人在哭着求救,猛地停下脚步左看右看却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刚想抬脚就走,又听见求救之声,“谁来救救我,我以身相许啊!”   林枫立即停下,将自己周围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最后才看见几个人围着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其中还有一个人拿着木棍子在里面乱捅一气。   林枫弯下腰,使劲瞅了瞅里面,黑暗的缝隙里看见一双滴流乱转的眼睛,不免吓了一大跳。反应了一会之后,他再次弯下腰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原是一只小狐狸。不知为何跑到了这里,被这几个人给围追堵截了。   “咳咳……”林枫在那几个人头顶轻咳了两声,“你们……在干什么?”   蹲着的几个男子,同时抬起头看向林枫,“你瞎啊,没看见在捉狐狸啊。”   “看见了,但是你们捉它做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捉住它,然后扒下他的皮拿去卖啊!眼看快入冬了准能卖个好价钱。”   旁边一个男子随声附和道:“是啊,这狐狸看起来毛色纯正,准能卖个高价啊。”   林枫皱眉,“不就是想赚钱吗?这样,钱我来出,放了那只狐狸。就当我买了。”   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你能出多少?”   “你们想要多少?”   随后那几个人背过身去商量了一番,然后给林枫比了个手势。   林枫一看着实倒吸一口气,“你们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看林枫给不起的样子,转身又开始去对付那只狐狸。   林枫一咬牙将钱袋子扔给那些人,“赶紧走。”   几个人拿起钱袋子打开之后朝里瞄了一眼,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一溜烟就跑没影了,生怕林枫会后悔似的。   等那几个人彻底走远了,林枫才蹲下来,“出来吧。”   过了一会,小狐狸露出了一个小鼻子使劲嗅了嗅,确定环境安全,才慢慢从里面钻了出来。   一身棕红色的毛,柔顺发亮,一条大尾巴蓬松无比,林枫不禁想这要是冬天围在脖子上一定暖和。   小狐狸左看右看,刚才要捉他的那几个人已经不在了,便想开溜。   林枫见他想跑,迅速伸手,一把就揪住了他的尾巴。   小狐狸惊呼:“哎呀!谁呀!谁抓我尾巴?”   林枫把他头朝下拎起来,拎到自己面前,问道“想跑?”   “不跑,不跑难道等着你扒我的皮过冬啊!”   林枫轻轻晃了晃它,小狐狸被晃得晕头巴脑,“我既然救了你,又怎么会扒你的皮呢?”   “那你想怎么样啊?”   “刚才为了救你,我可是把身上的钱都给人家了。”   “你想让我还钱?我没钱!再说了,是你主动要给的,我可没逼你。”   林枫想了想,“你是没逼我,但是我是听见了你说谁要是救了你,你就以身相许……”   “我我……我……你怎么能偷听别人说话?”   “……”林枫无语,“明明就是你自己说话太大声了!”   “你,你你你放我下来,我今天非得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林枫恐吓道:“你再闹我可就真把你交给那个屠夫了。”   “你敢!!”   见他还学不乖,林枫二话不说拎着他就走向了旁边卖猪肉的。   “我错了我错了,大哥饶了我吧。”   “我求求你了,我不想死啊!”   “大哥!恩人?祖宗?!”   任凭他怎么求饶,林枫根本不理他的茬,拎着他径直走向猪肉摊。卖猪肉的大哥一看有人来了,便将手边的刀抄了起来,问了一句:“来多少?”   “夫君……”   这句夫君一叫出来,林枫整个人顿时就怔住了。卖猪肉的大哥以为是自己吓着他了,放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客官,您来多少?”   林枫笑笑:“一块五花肉。”   “好嘞。”   回去的路上,林枫一手拎着新鲜的五花肉,胸前抱着一只狐狸。一路上狐狸的嘴一直喋喋不休就没停过。   “你这个骗子!”   “你们人类都是骗子!”   “你明明就是去买肉的!”   “你不是说你没钱了吗,那怎么还有钱卖肉?”   “哼!”   “你就是故意……哇、哇、哇、哇……”   林枫实在是太烦了,在那狐狸正说话的时候突然捏住了他那张上下不断开合的小尖嘴,一下一下的用力捏着,那狐狸无论说什么最后都变成了哇哇哇哇哇……   小狐狸被他这一闹气的差点就哭了出来,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地瞪着林枫。   林枫忽然就心软了,低下头亲了他一下,“是你先说要以身相许的,说到就要做到,这是承诺。”   小狐狸听得似懂非懂,害羞的一下子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林枫的胸前,一动不动再也不出声了。   林枫忽然觉得世界真清净啊……   “哎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狐狸还是不肯抬起头与他对视,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回了句:“阿……阿秋。”   林枫笑笑:“你刚才,是打了个喷嚏吗?”   阿秋:“……”      ☆、恍然如梦2   林枫住在一个山间小木屋里,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依山傍水,风景极佳。   从前,每天将他叫醒,又陪他入睡的都是这山间的风声和潺潺的水声。   如今还有院子里时不时传来的“叮铃哐啷”的劈柴声,都让林枫觉得这才是世俗尘世的感觉,这才是安逸的感觉……   不过,别看现在阿秋在门外吭哧吭哧的劈柴火劈的不亦乐乎,起初,阿秋刚被林枫带回这里的时候,总是日夜担心这人会对他怎么样。因为他从前有个朋友就是某一天独自跑出了森林,后来就再也没回来,他这次从山里跑出来就是为了找他那个失踪的朋友。   那天,阿秋独自在街市上乱跑,路过一家店铺看见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兽皮,他下意识地溜进去,结果一抬眼正看见了他“朋友”,只是如今他再也不能同自己说话,不能同自己嬉闹,已经变张一张干巴巴的皮被牢牢挂在了墙上。   阿秋还没来得及伤心,突然便被几个人围堵,幸好他跑得快,不然他就跟他朋友落的一样的下场了。   阿秋接触过的人不多,他分辨不出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什么样的人是坏人,所以他对林枫始终还是怀着一丝警戒之心。   不过随着日子长了,他发现林枫这人真是个十足温柔的人。   林枫喜欢画画,画山画水画人,看见什么画什么,想画什么便画什么,有时也会给阿秋画几幅画像。   通常他画画的时候聚精会神非常不喜人打扰。但是阿秋偏偏不是个乖巧的,经常故意不是打翻他的墨汁就是在他画到一半的画上踩上几个爪子印,再者有时会趁着林枫不注意将他的笔叼走。   但是林枫既没有打过他也没有骂过他,只是看着他摇摇头无奈的笑笑。有时还会把阿秋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一通乱揉,将他一身柔顺的毛发弄得乱蓬蓬的,然后看着阿秋自己躲到角落又气又委屈的一点点将自己的毛梳理顺,笑得合不拢嘴。   后来林枫为防止他捣乱便喜欢在画画的时候将他抱在怀里,要么放在腿上,或者扛在肩膀,任凭他在自己身上嬉闹捣乱,也好过毁了他的画。   若他还是不老实,林枫便会对他说:“你若实在闲得无聊,就去门外劈些柴吧。”   阿秋一开始对此嗤之以鼻,后来有一次阿秋闲来无事劈了些,被林枫看见,林枫好好把他夸奖了一通,从此阿秋就爱上了劈柴。   一天午后,刚劈完柴的阿秋趴在林枫的肩膀,有些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问道:“你每天画来画去都是眼前这些山山水水,有什么用?住在这里每天看不够还要画下来?”   “你以为我画这些是干什么?画了画拿到集市上去卖才能赚到钱啊,不然拿什么养你?”说着还不忘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阿秋的鼻子。   林枫从未奢望过和阿秋怎样,只是想着他若能一直这么陪着自己也挺好,直到有一天林枫卖完画从集市上回来,一推开门下意识叫了一声:“阿秋,在家吗?”   谁知狐狸没看见,到看见一个翩翩少年坐在屋里有些紧张的望着他。   “你是……”   “我,我……我是阿秋啊……”   阿秋可以化成人这一事实确实让林枫惊讶了好一阵子,不过转念一想,晚上抱着这翩翩少年郎一起睡,也不亏。   恬静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两人在一起已经过了两年多,在阿秋以为他们两个人会一直这样在一起时,林枫却突然不见了,消失了。   这一天林枫像往日一样带着他的画去往集市,阿秋则也像往常一样提醒他早点回来。不过林枫这天好像有点反常,临出门他问了阿秋一句:“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阿秋摇了摇头,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不要,我要睡觉。”   他若知道林枫会就此一去不复返,他死要跟着他一起。   一直到天黑林枫也没回来,阿秋虽然担心却也不敢离开这里,怕林枫万一回来了找不到他。阿秋一直守着那座屋子不肯离开,直到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这间屋子被狂风吹倒,阿秋在雨中看着那座已经倒塌再也拼不起来的屋子,他知道,林枫不会回来了。   阿秋突然想起了什么冲进大雨里,在那片废墟里东翻西找。   他在找画,林枫曾经给他画过不少张画,如今不知被压在什么地方,恐怕要被雨淋湿了。   他记得他将那些画都收在一个竹篓里,只要找到竹篓就好了。阿秋将手划得满是伤口才找到了那个竹篓,只是当他打开那些画卷想检查一下是否毁坏时才发现,所有的画都变成了空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后来,阿秋离开了此处,从此便踏上了寻找林枫的路,也开始了自己浪迹人间的生涯,一找就是三百年。   他找遍天涯海角,却都没有发现林枫的踪迹。   阿秋也常常怀疑是否那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大梦,也许从未有过什么林枫……   他也经常跟别人讲起林枫的故事,当他跟人说起时,有人说或许那林枫就是个浪荡公子,欺骗玩弄他的感情罢了。也有人说林枫准是知道他是个妖怪所以逃跑了。还有人说林枫有婚约在身,抛下他另娶他人了……   每当听到这些时,阿秋总会笑着摇摇头。   随着他在人间待的时间久了,看的故事多了,懂得事情也就多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狐狸阿秋了。   他知道有些人注定如匆匆过客一般,能陪你一日一年却不能陪你一生一世。来的时候有多突然,走的就时候就有多决绝。后来渐渐地,林枫到底为什么离开对于阿秋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道运将整个故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整个过程林枫始终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听。一直到道运已经将故事讲完,林枫还怔怔的坐着,久久不能回神。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一年前做的一个‘梦’,如今下界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了啊。”   过了好一会,只见林枫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想要离开,道运却叫住了他,说了句:“你不难过吗?”   林枫浅笑道:“难过什么,从前我总以为那是个梦,如今我终于知道那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我心里反而舒服多了。”   “可是,他已经死了。”道运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只小狐狸,阿秋。他找了你三百年,虽然你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可你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闻言,林枫这才像是被剪短了某根弦一样,突然双手掩面,再也控制不住的失声痛哭起来。   此时外面秋风阵阵,阳光正好,像极了他与阿秋相识的那天。   林枫的一时打盹,却叫阿秋赔上了一生。   三年的相伴,换来阿秋三百年的寻找。   其实谁也说不清到底是林枫闯进了阿秋的梦,还是阿秋闯进了林枫的梦。   如今梦醒,人散。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今天双更把阿秋和林枫的故事说完了。   ☆、守灯神   巨凌峰,山势险恶,陡峭无比,四周皆是垂直峭壁,寻常人站在山脚向上望一眼便会双股颤颤,根本无法攀登。   巨凌峰常年寂静无声,犹如凌驾在三界喧嚣之上的一块净土。峰顶镇有常青古灯,其光灼灼,散于天地。   今日,沉寂多年的巨凌峰,终于有访客至此。   婴离发现即使用法术也只能到达巨凌峰的半山腰处,无论如何便再也上不去了。于是他只好抓住一根山壁上垂下的藤慢,徒手向上攀爬。   藤蔓粗糙无比,需要鲜血的浸润,婴离双掌磨破方才到达顶峰,就在他一只手刚刚能够触摸到山顶之时,头顶突然有光亮起,抬头一看原是一张巨大的金色符咒,大到可以将整座巨凌峰尽数笼罩在它的灵光之内。   此时,隐藏的符咒突现,婴离心中生出隐隐的不安。他感觉此时自己和这座山峰正一同被罩在这符咒之下,犹如一个金色笼子。如今符咒出现,一时进退两难。   手中的力气已经快要被慢慢消磨殆尽,脚下也丝毫没有着力之处,单凭一双手紧紧拽着峭壁上垂下的藤蔓,左摇右晃。   眼看着那符咒散下的的灵光范围逐渐开始收缩聚拢,越缩越小,若等那符咒真正贴上自己的时候,恐怕就要被这符咒所吸收,从此也就变成这光里的一部分了。   婴离心中感慨道:不知道这符曾经这样‘吃’过多少觊觎这常青古灯的人?所以才会变得现在这样大吧。   眼看那光距离婴离越来越近,很快就要贴上他的脸,他只得闭气凝神,回忆自己知道的所有的破符之术,等待最佳时机,准备做最后一搏。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符咒骤然消失,眼前一片清明。   婴离虽然心有疑惑,却瞅准时机,不敢有一丝耽搁,立刻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翻身登上巨凌峰顶。他怕他稍一放松,便会体力不济跌落山崖。   站在峰顶,仿佛一抬手便轻轻松松就能从天上扯下一块云彩来。   然而就在这巨凌峰顶的最高处坐卧着一朵巨大的“牡丹”,想来那便是常青古灯。许是因为巨凌峰上有外人闯入,此时那“牡丹花”正在散发着极其妖艳的红光,婴离被这光芒刺的有些睁不开眼,过了好一阵子才停止闪烁。这时他才看清,此处除了他自己之外,不远处还有一个人正背对着他附手而立。   那人白衣黑发,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立于此处之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想来定是这灯的守护神。   谁知还没等婴离说话,那人便慢悠悠的转过了身来。   “是你。”   婴离感觉自己有些舌头发硬,不知该说什么。   只听那人淡淡回答道:“是我。”   “你真是隐藏的够深啊。这么多年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一重身份?”   “不,这才是我的真实身份。我本就是这常青古灯的守护神,只是我不喜欢这巨凌峰上的清冷,才求了天尊去了虔灵山安家。”   婴离点点头,“那看来,今天我终究是要和你成为对手,成为敌人了。”   “这常青古灯不是你该觊觎的东西。”   “你今天若是来劝我的,那你真是不该来。”   “今日我若不来,你就已经死了。”   “哈……”婴离笑笑,“我说那符咒看起来有些眼熟,果然是出自你之手。不过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炼制出这样的符了。”   “你到底为何来此?”   婴离顿了顿,忽而开口:“阿秋死了。”   “阿秋是谁?”   婴离避开万枯的问题,自顾自地说着:“其实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他生前有多孤独,他活了四百多年却花了三百多年去寻找一个梦里的人,他生前唯一的希望就是想拿到这盏灯,去见见他心里那个人。”   说这话的时候婴离的眼神一直看着万枯,一时之间这话也不知是替阿秋说还是替自己说。   “这么说也是他告诉你常青古灯的事?”   “是。”   “就凭他教唆,利用你夺取常青古灯这一点,他也死不足惜。”   “这是我自愿的。”婴离看着万枯,想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的。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我今天就十来就是来夺这盏常青古灯的,你若不肯让开,那就别怪我无理了!”   婴离脚下用力,几个跟斗之后便朝着那“牡丹”而去,眼看到手之时,被万枯用未出鞘的剑拦下,然后一掌便将他推至山顶边缘,若力量再多使一分,婴离此时已经跌落山崖,粉身碎骨。婴离卷土重来,奈何万枯对他的招式简直太过熟悉,轻轻松松便叫他毫无招架之力,万枯也是丝毫不肯忍让他,婴离肩膀处结结实实挨了他一掌,然后猛地撞向了山石。   “识趣就离开这里。”   婴离擦了擦嘴角的血,忍住胸口的翻涌,“不可能。”   两人再次交锋,这次婴离被万枯狠狠摔在地上,万枯脚踩着他的胳膊,俯视着他,“走不走?”   “不……走!”   他另一只手趁机捉住万枯的脚踝,用力翻转,万枯一躲正好松开了对婴离的压制,婴离一跃而起两人又打作一团,万枯表情越来越冷,见招拆招,招招不留情,最后一脚将他踹的退了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婴离脸上挂了彩,身上也已经浑身是伤。   万枯瞪着他说道:“再问你一遍,走还是不走?”   婴离吐了一口血沫,“我不走,我说了我要那盏灯,我就一定得得到他!”   这时,只见婴离头顶突然有几缕黑烟冒出,眉间火焰开始若隐若现,眼神混沌,十指指甲瞬间窜出一寸多长,呈黑红色,尖利可怖。   只见他撇嘴一笑,便朝着万枯和那灯进攻,整个过程万枯只守不攻,却将他拦了个严严实实,不留一丝余地。婴离越来越急躁,出手越发迅速刁钻,万枯弯腰躲过他的魔爪,同时紧握未出鞘的往生剑,狠狠击中了他的腹部,婴离不禁倒退了两步,顿时恼羞成怒。   其实婴离自从吞噬火鹤之后,心性便大有改变,非常易怒易急躁,只有很少一部分时间能处于比较平稳安静的状态。   站稳之后,他的两只手心各聚起一团黑烟,而后将其合二为一,越过万枯,直接将这股妖气注入那牡丹花心中,妄想将那灯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得不到,那我就毁了他。   万枯双眼紧闭,往生剑出鞘的瞬间,剑光扫过万枯的眼皮,手里一个翻转,剑端直指婴离。   “亵渎神灯者,死。”   婴离背后是阿秋的夙愿而他的面前则是万枯,是他的仇人亦是他曾倾心之人,是他曾经的师父,也是他如今的陌路人;万枯的面前是婴离,是这个世上他最不想伤害却偏偏伤他数次之人。但他作为一个神他有自己的分内之事,背后更应有天下苍生。一时间剑光飞舞,一黑一白在巨凌峰顶,展开了一场厮杀。   两人深知对方的软肋与痛处,又熟知其惯用招式,尤其万枯,对婴离的法术虽了如指掌,但是他却不了解火鹤。   剑刃已将在婴离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数不清的伤痕,万枯的身上也被婴离抓的鲜血淋淋,双方僵持不下,婴离呼吸略显急促,万枯气息也有些许不稳,却依然谁都不肯退让半分。   万枯的剑已经直朝婴离咽喉袭来,眼看就要穿喉而过,这时剑刃突然被一根从天而降的藤蔓缠住,随即那根藤蔓中又延伸出无数条细小藤蔓,将万枯整个人缠绕,面前霎时一股青烟散出,遮挡了万枯的视线,待他抽身将藤蔓切断,挥散迷烟之后,婴离已经不见了。   一个黑影将婴离抱起,利落地从巨凌峰一跃而下。从高崖跳下,快速下坠,待到临近地面时,那人的背后突然不断地生出许许多多的藤蔓,每一根都能够紧紧吸住光滑垂直的山壁,给他以缓冲,最终使人平稳落地。   婴离被人强制从巨凌峰顶带走,一路上他都被缠的紧紧地无法挣脱,只能反反复复的询问对方身份:“你到底是谁?!”   终于那人忍无可忍,回答道:“婴离,你已经聒噪一路了,不觉得烦麽?”   嗯?知道我名字?   等等!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你……你是,千瑜?”   一看对方不说话了,婴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最后千瑜带着婴离回到了自己的洞府后,才给他解了绑。   婴离环顾周围一圈后,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洞府。”   “你不在虔灵山了?”   千瑜摆摆手,“长大了总要自立门户的,不过,父王和母亲还在虔灵山。”   “那你今日为何要将我带到这里?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巨凌峰上的,我没记错的话,你我二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往来了吧。”   千瑜笑了笑,“这些年你我虽没什么来往,但是关于你的一些事情,我耳边可就从来没断过。我知道你今日会去巨凌峰夺取常青古灯,若是没有我的帮助你恐怕现在还在半山腰处盘旋吧。”   “你说的……是那根藤蔓?”   “你也不想想,镇有常青古灯的巨凌峰,山势险峻,又怎会在峭壁之上悬挂一条藤蔓,难道专门供人攀爬不成么?”   “那……那根藤蔓不会是你变得吧?”   “你想得倒是挺美。你别忘了我父王是虔灵山上的千年树王,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千瑜,这世间的树木都是我的亲朋,供我随意指使。”   婴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道:“怎么还是想从前一样,三句不离你父王。”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说你爹是千年树王,世间树木都是你的亲朋供你任意驱使,那要是碰上万年的树妖呢?”   “你傻啊!要是真有修行了万年的树妖早成仙了,成了仙谁还会愿意待在地上?”   不知这句话戳中了婴离心里哪一处,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不过转瞬即逝。   “绕来绕去你还是没说你到底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怕你死了呗。那巨凌峰是什么样的险恶之地你也敢去?那常青古灯你也敢想?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今天我要是不把你带回来,你的小命就交待在那了。”   “那关你什么事?”   千瑜被问得一愣,“是不……不关我的事,但是我就不想让你死不行么?从前你跟我打的那一架让我在虔灵山颜面尽失,我还想着有朝一日找你十倍讨回来。”   婴离忍不住笑出声,“这才是你离开虔灵山的理由吧?”   “你放屁!找打?”   千瑜举起拳头故作进攻,婴离顺势伸出手掌抵住他伸过来的拳头,“这样一来你就不怕万枯找上你?”   “怕什么?”千瑜突然有些得意起来,“他可有苦头吃了。”   “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他如今已经……”   “不用说,我知道。”   “你知道?”   “我都知道。其实我一直都派人监视着你,随时掌握你的消息和你的行踪,当年虔灵山一战我可是一直记着呢,本意是想找个机会好好修理你一番的,可谁知道派出去的人都带回来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   千瑜说到此处,貌似有些尴尬,忍不住用力挠了挠头。   婴离想起以前两人在虔灵山打架,也觉得有些好笑,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再看千瑜,好像也没有从前那么讨人厌了。   “千瑜。”   “嗯?”   婴离忽然正经起来,“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行么?”   “……做什么?”   婴离只看着他笑不说话,笑得千瑜后背冷汗直冒。   婴离身上受伤了,千瑜为了让他养伤,明令禁止他近期外出,甚至不让离开自己的洞府。怕他一不留神又去巨凌峰那种地方送死,自己能救得了他一次,可不能保证下一次还能救得了他。   每当这时,婴离都会看着千瑜,极其认真的说道:“我不怕死。”   “啊是是是,我知道您老人家不怕死,我怕。”   千瑜在一旁东翻西找的翻出一瓶药水递给婴离,婴离伸手接过问了句:“这是什么?”没等千瑜回答,他自己打开了盖子将药瓶放到鼻子下面轻轻闻了闻,眉头便立即一紧,连忙仍到了一旁,拧着鼻子嫌弃道:“怎么这么难闻?”   “这是白玉露,里面放了许多的白果,味道是有些冲,但是这东西对压制你那脾气心性都有好处。我可是炼制了许多天的。”千瑜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喜欢到处飘,要么就是做自己的事,从来没有没正面看过婴离一眼。   婴离一听,倒是有些惊讶,“你连火鹤的事也知道?”   “嗯,知道点……哎呀!说起来都是他们办事不利。”一提起这些千瑜好像就有些烦躁,“你以为是我想知道的?我让他们去监视你,谁知道他们都给我带回来一些什么有的没的。起初我一直以为他们在给我编故事,为此我还骂了他们一通。直到那天我看见了你眉间的那枚印记,我才知道,这些事都是真的。”   千瑜看见婴离默默地又把刚才被放在一边的白玉露拿回去握在手里,手指来回的摩擦瓶身就是不肯打开喝,便说道:“这东西虽然闻着是有些难闻,但是其实你喝下去以后特别好……”   “谢谢你,千瑜。”   “……啊?”   “没听见算了,好话不说二遍。”   千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道谢给震惊的有些手足无措,堪比一个大招。“哦……行,知道了。那个什么……这药,你待会抽空给喝了吧,我……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说完也不看婴离,就走了。   待千瑜走远,婴离才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低声道:“这小子脸红什么啊?”   仰头将那怪味药露一饮而尽,随后便见他一张脸皱起,看着那空瓶子撇着嘴摇头道:“也就只有他能练出这种东西!”      ☆、敌对   虔灵山洞内,万枯正躺在石床上,双眼紧闭,牙关紧咬,面容苍白而狰狞,豆大的冷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滴落,打湿了枕头。双手握拳,双脚止不住的来回伸屈,整个人不停地来回翻滚。如此痛苦却愣是隐忍不发出一丝声音。   那日上善在天上突然看见常青古灯光华一现,感觉不妙便立刻赶往巨凌峰,谁知等他到了的时候万枯已经中毒昏迷,身上还有些外伤看那伤口就知道是谁干的,情急之下就近上善将他带回了虔灵山。   看他伤势如此严重,上善将白衣圣手叫了来。   此时上善在旁边看着他这副样子连连叹气,对着旁边也是束手无策的白衣圣手问道:“他这毒当真无解?”   白衣圣手也是面色凝重,“我对毒的涉猎本就不多,这种毒更是第一次见,此毒是由五种毒合成,而我不论怎么解都只能解得其中四毒,而与另外一毒相克,这是个死循环,根本无解。”   “亏你还叫白衣圣手。”   “白衣圣手这称号可不是我自己起的,我有名字,我叫白芷。我本就是天庭里一个小医官而已,也不知何时是何人给我起了白衣圣手这么个名号,到现在为止大半个天庭的人都管我叫白衣圣手,有的人甚至见都没见过我,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白芷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半分得意,有得只是一贯的冰冷与不近人情。   看见他此时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上善又问道:“那就看着他这样,什么都不做?”   白芷又探了探万枯的脉搏和气息,道:“这毒对他性命并无害,也不入肺腑,七日之后便能自解。只是发作时疼痛难忍,估计那下毒之人只是想让他吃些苦头,并不是真想要他的性命。”   半日之后万枯才悠悠转醒,毒发之时的疼痛已经暂时压制住了,醒来看到上善,便问了句:“你怎么在这?”   “你先别问我,先想想你自己怎么在这。”   万枯捏了捏眉心,回想起来自己本是阻止婴离抢夺常青古灯才去了巨凌峰,后来婴离突然被人带走,夜里太暗,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道他跳下巨凌峰不死,必定也不是一般人。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你在巨凌峰被人下了毒。我去的时候你已经昏倒,不省人事了。”   “那真是得多谢你了。”   上善皱眉,“你这毒我找人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七日之后便会自行消解,只是这期间会有数次发作,你将会痛苦不堪。说起来你倒是不似从前谨慎了,对你下毒竟这么容易。”   “是我大意了,我没想到会另有他人突然闯入巨凌峰。”   “哦?”上善惊讶,“那这么说下毒之人不是婴离?”   “自然不是。婴离他虽本是毒蛇一条,但是他不善使毒,只要不咬我便不能释放毒液。”万枯说着,起身就要朝外走。上善拦住问道:“你要上哪去?”   万枯脚步并没有停下,“还能去哪,去守灯了。你请自便吧。”   “你给我站住!”上善快步走到万枯面前,“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你这毒七天方能完全消解,现在你随时都有可能毒性发作。那盏灯你等几日去守也不迟,它可没那么容易被盗走。”   万枯挥开上善,“我一刻也等不了。他随时都有可能再去巨凌峰,我必须拦着他。”   行至洞口时,忽然听见身后的上善说道:“你根本就不是为了灯。”   “我当然是。”万枯手握成拳,“我身为常青古灯守护神,看护他守护他是我的职责。”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虔灵山。   万枯一人来至巨凌峰顶,盘膝而坐,双手略微施法,便可见一架长琴渐渐出现在他手中,万枯将长琴横置于腿上,轻弹慢抚,方能让自己宁静下来。   一曲终了,巨凌峰依旧安静异常。   万枯在巨凌峰一连待了三日,却都无一人来犯。期间万枯毒发四次,衣衫湿透四回,琴弦断了三根。   万枯不在乎就这样一辈子跟他耗下去,可就在这时突然天庭派人来报,说有邪妖独闯天庭,近日适逢上善神君与天尊一同出行,望万枯神君能够回天庭一趟。   邪妖?   独闯天庭?   不好!   万枯立刻随天兵一同赶往天庭。   婴离一人从白玉桥一路打进去,将天庭搅了个一团糟,守卫级别的天兵根本无一是他对手。有不少神仙曾与他交过手,对他的本事也略知一二,在加上有些人知道他曾是万枯的人,更不敢贸然出手。于是只能将他团团围住,与他来回拉锯,拖延时间,等待万枯回来。   有人试图喝止,“大胆邪妖,还不快束手就擒。天庭圣地其实你等可以随意闯入?”   婴离双颊通红,浑身酒气熏熏,脚下也有些不稳,半醉半醒的指着一众神仙嗤笑道:“让不让我来,我都来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这些自视甚高的神仙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今日我算是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婴离冷笑,“知道你们无非都是一群被锁进了‘神仙’这个躯壳里而不敢展露真实的装模作样之人。一些打着大仁大义,天下苍生的幌子背地里却干些鸡鸣狗盗,阳奉阴违之事的小人。”   “放肆!”   婴离毫不畏惧,“放火烧山,毁我洞府,杀我朋友,灭数万生灵,这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啊。不就是为了今天么,逼我来此一闹,然后好光明正大的将我捉住。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们闹一闹。”   婴离环视周围,看见他们各个仍然一脸故作清高的样子就恶心,索性直接化了原身和他们玩个痛快。   顿时一条巨大的黑蛇现身,稍微一张嘴便能轻松吞下一人,犹是神仙看见如此庞然大物在他们面前吐着猩红的信子,也有些畏惧不前。   婴离打量着将自己围起来的这一圈人,越看越讨厌,将蛇尾猛地一扫,轻松就扫开了一半的人。   他一身蛇皮光滑而坚硬,灵活地穿梭在云雾里,一张嘴可以同时衔住两人,再将它们狠狠甩开。   其实他只要稍一用力,两颗巨大的毒牙便能能送将人体穿透,他若释放毒液,沾身即死。   敢上前的人越来越少,大部分都是拿着法器凶神恶煞指着他的人。   婴离蛇身一甩便将天庭的花草陈设,毁了个乱七八糟,整个天庭顿时乌烟瘴气。他倒是玩性大起,趁其不注意一口将一人的法器叼过来,几口便在他嘴里嚼成了碎渣,咽下去嫌喇嗓子,便又吐了出来,正吐在众人面前。   这□□裸的羞辱,任谁能咽下这口气?   就在他们准备群起而攻之时,万枯回来了。   “孽畜!”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根青蓝色的绳子将婴离紧紧缠住,后又只见一柄剑,自远处飞来,在空中出一道弧线最后贴着那蛇尾巴落下,因其力度之大,剑身依旧晃动不止,只差一点便能将婴离的尾巴斩断。   婴离缩起尾巴,立刻化成了人形,但是全身依旧被那缚灵结捆绑。   万枯看着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天庭,还有一群灰头土脸的神仙,怒目圆瞪,骂道:“畜生!这里也岂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呵……”婴离笑笑,“万枯,你看看,这就是你曾经倾其所有也要来的天庭,如今还不是被我弄成了这番样子。”   两人之间本来有一些距离,婴离话音一落,万枯直接瞬移来到了婴离面前并且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目露凶光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就凭你也敢叫我的名字?”   顿时,周围一圈的人也都吓傻了,本以为万枯一来定会护着这醉蛇,没想到会是这番景象。   婴离反抗道:“那你这样捆着我又算什么本事,啊?”   话一说完,还没待他有所反应,万枯眉头一皱,松开原本掐着他脖子的手,五指并拢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掌。   而后,万枯将剑拔起。   婴离被打的飞出好远,又后背着地狠狠的落下,这才发现身上的缚灵结已被解开,他刚刚撑着站起来,万枯便又起身,丝毫不给他喘气的机会,对着他胸前就是一顿狠踹,一连踹了十几脚,婴离一路被踹地连连后退,最后撑不住一口血喷出,倒下了,方才停止。   万枯似是还未消气,婴离倒在地上喘息不止。他知道凭他自己是永远打不过万枯的,但是他也知道他今日来此不是来打架的。   须臾,婴离又挣扎着站起来,不仅丝毫不知悔改,反而还对着万枯挑衅道:“来继续啊,你今天要是不把我打死,我定要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婴离抬起手指着那一群人,“然后,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都扒皮抽筋,让这世上再也没有神仙!”   万枯本来就有气,现在又听他在这里口出狂言,大放厥词,抬腿又是一脚,直接踹上了婴离的侧脸上,婴离的脸被踹地偏过去,整个人也倾倒了,随后万枯直接举剑,落在他的肩膀之上,冰凉的剑锋挨着婴离脖颈的皮肉。   他下意识稍微一躲,脖子侧面就被那锋利无比的剑刃划上了一道口子,顿时滴滴红血沿着他的脖颈流下。   “亵渎神灯,大闹天庭圣地。你说,我是毁了你的修为将你打回原形,还是干脆取了你的内丹?”   婴离咽了咽口水,想去去嗓子里的血腥味,眼睛盯着这个拿剑指着他随时都会杀了他的人,仿佛又看见了从前的万枯,问道:“没有别的选择了么?”   “有。”   “什么?”   万枯将手中的剑一扔,“你自尽谢罪。”      ☆、最终章 上   婴离看着落在自己身上那把沉甸甸的剑,正准备伸手拿起来,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喊:“婴离!!!”   只见一抹橘色身影,由远及近,大步奔至婴离身边。他看见婴离皱着眉看了他许久也未做声,便说道:“我是金鳞啊……”   “啊……原来是是金鳞啊……”婴离笑得嘴角上扬,看见金鳞他是真的高兴,“真是……好久不见啊。”   自从多年前善都一别,他们三人就从未再见过。   金鳞的眼眶也有些湿润,“是啊,这么久没见,却没想到一见你竟是这副样子了。”   婴离低头苦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皓云匆匆忙忙赶来,穿过人群看到了金鳞,这才松了口气。   万枯看见皓云,冷着一张脸说道:“劳烦把你的人带走。”   皓云瞥了万枯一眼,朝金鳞走过去,将他拉到自己身侧道:“我们走,不要插手别人的事。”说着还不忘看了万枯一眼。   皓云也不知为何,万枯似乎对金鳞很是反感,不过由此一来,皓云对万枯也是好感全无。   “那不是别人,是婴离。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他这样不管。”   皓云耐心道:“你相信我,他不会有事的。昨天的故事还没讲完,我们今天回去继续讲好不好?记得将到哪里了么?”   金鳞摇摇头,“连昨天的故事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好,那我把昨天的故事重新再讲一遍好么?”   “嗯……那好吧。”   随着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人一起慢慢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待他们走远,万枯还是那副神情,对着婴离说道:“选好了么?”   “我若是不选呢?”   “那就我帮你选。”   婴离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万枯不解。   “我笑你笨,笑你傻。想来……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什么时间,他在说什么?”   万枯捏起他的下巴,“你说什么?说清楚。”   正在这时,婴离瞬间化成一束光,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不见了,就连万枯也愣在当场。突然,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一样,急忙追随着那道光一起离开了天庭。   有一些好事之人,也跟着万枯一起走了,留下了大多数不爱凑热闹之人在天庭里大眼瞪小眼。   万枯紧赶慢赶到了巨凌峰,果然,真正的婴离就在这里,刚才那个不过是他的□□而已。目的就是调虎离山,拖延时间。   看到他来,婴离还是表现的异常冷静,背着手,一副好像等他许久了的样子,“怎么,被人骗得滋味不好受吧。”   “你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一定要得到这盏灯。”一抬手,只见婴离手掌之上一朵艳丽无比的红牡丹正在释放着华光。   万枯顿时止步了步伐,不敢再上前。   这时,有几个神仙一路追随着万枯,也到了巨凌峰上。正巧看见了这一幕,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这这……”   “你们看这花多好看啊。”   “婴离,你把他放下。”   “放下?为什么要放下,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婴离将手上的“牡丹”慢慢移至面前,细细观赏,道:“常青古灯,毁之,便可逆天地,错时光,换日月;得之,便可成这天地的新主人。”   这时,婴离原本托着常青古灯的手心顿时有黑色浊气升起,渐渐地将原本艳丽的牡丹包裹,另一只手则附在牡丹上方,上下同时施法。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毁了他。我对天地之主,从来都没有兴趣的。”   婴离就那样透过光芒看着万枯,两人之间虽只隔了一盏灯却觉得隔了好远好远。   “万枯,你恨我吗?你倾其所有,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得来的神位,就要被我毁了。神灯一毁,你,我,所有人都不知将会去往何方,身在何处,亦不知身旁有谁,会遇见谁,一切的一切或许都会被改写,又或者……重来。”   婴离的声音愈见哽咽,“你现在,恨我吗?”   万枯看着婴离手中的那朵“牡丹”的灵光正一点一点褪去,就快要被妖气侵蚀,进而毁灭。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径直走向婴离,一只手轻轻附上了他的侧脸,拇指轻轻抚摸,下一秒婴离看见万枯笑了,对着他笑了。   他看见万枯微微低下了头,他的脸越来越近,继而婴离感觉到唇上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附了上来。   唇齿相依的瞬间他方才回过神来,他感受到万枯的气息是如此真实,两人的距离竟是这样近,近到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   耳边传来弱弱的一句话:“我不恨你,我喜欢你。”   与此同时,婴离好像也听见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防线轰然倒塌的声音,那声音大得足以震碎了他的耳膜。   婴离有过短暂的呆滞,也忘了要给神灯继续施法,手一抖神灯便要掉了下去,幸而被万枯一手接住   唇上的啃咬依旧不断,却不敢用力,这一吻包含了他无尽的温柔。   婴离则完全迷了心智,乱了章法,突然其来的一吻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思绪,正在他游神之际,万枯已将常青古灯收好,随后一只手由下而上便慢慢探上婴离的身躯。   婴离脑子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胸口传来的一阵剧烈疼痛让他回了神,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因为这感觉他太过熟悉……   这时,万枯离开了他的唇,脸上却还是那副温柔的神情,正在看着他,手指依旧轻轻摩擦着他的脸,可是这人的手却明明已经伸进了他胸口,只是这次不是他的心脏,而是将他的内丹取了出来。   你看这人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   婴离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其他什么……   上一次是我的心脏,这一次,是我的内丹,他想问一句话,却还未说出口,便只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万枯立即用灵力将婴离护住,然后将常青古灯归位。   婴离鲜红色的内丹上已有四分之一变为黑色,万枯不惜耗费自己大量的灵力终将替婴离将他的内丹完全净化,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内丹,来到已经昏过去的婴离身旁,缓缓将内丹重新置于他体内,然后伸手轻轻抚了抚婴离的头,低声说道:“对不起,你看,我又骗了你一次,你一定很难过的对不对?放心……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   婴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虔灵山的洞中,而周围却不见万枯的身影。   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他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想起万枯取了自己的内丹,可是如今却发现,内丹完好无损的在自己体内。   他到处寻找万枯想要把事情问个明白,却始终找不到万枯的踪迹。   他想上天庭去,却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到达天边,后来才发觉火鹤已经从自己体内完完全全消失了,如今没了火鹤法力的加持,他竟连天庭也上不去了。   于是他便日日夜夜守在虔灵山等着,就这样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万枯还是没有出现过,可是在某一天的早上,他等来了千瑜。   盗取常青古灯那日,是千瑜帮了他,他才能顺利到达巨凌峰顶,因此才有了后面□□大闹天庭的事。后来婴离为了不把千瑜牵扯进来便让他走了。   婴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千瑜叹息:“这是你从前的家。”   “你……见过万枯吗?”   千瑜点了点头。   婴离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却没想到千瑜竟真的见过他。   “他在那里?”   “你先别急,听我说。那天,我从巨凌峰离开以后总是不放心你,思来想去便又返回去找你,只是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后来我便想着到虔灵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就见到了正准备要离开的万枯。后来我跟他说了是我带你去巨凌峰的事,他便问我你到底为何要夺那盏灯。”   “你告诉他了?”   “嗯。”   千瑜便跟他讲起了那天在虔灵山碰到万枯的事。   那天千瑜因放心不下婴离便回到虔灵山,正好碰到了准备离开的万枯,后来千瑜便主动跟万枯坦白了自己帮助婴离盗取神灯并且带着他上了巨凌峰顶的事。   万枯问道:“你早就知道他要夺那神灯?”   “是。”千瑜老实回答。   “你为何要帮他?”   “因为他说只要毁了那盏灯,天地就可重新置换,时光便能倒流。”   “天地置换,时光倒流?”   “是。他总说是为了阿秋,其实又何尝不是为了他自己。他以为将那灯毁了便能回到从前,回到遇见你之前,他想若不再与你遇见也许这辈子就不会这么痛苦。我不想看他这样日日煎熬。”   万枯怔了怔,低声言语道:“他不想……遇见我……”   “我想,你们之间一定有许多误会。”   “原来如此……”万枯苦笑,“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非要去盗那盏灯的啊,真是个傻子。”   万枯看向千瑜,问道:“你可知道那常青古灯的来历?”   千瑜摇了摇头。   万枯讲道:“上古年间常有妖魔作祟人间,常青古灯便是其中之一。当年他还只是一朵天地孕育而出的妖花,牡丹。不曾受人点化,妖性未除,喜食人兽,滥杀无辜。千容圣祖与之大战数百年才终将其收服,并将其炼制成法器,也就是现在的常青古灯。后来天尊出世,千容圣祖将此灯传于天尊之后便隐匿。因常青古灯法力超强,再加上天尊对千容圣祖的尊敬,后来便将常青古灯供放在巨凌峰顶。得到常青古灯并不能成为天地之主,毁掉古灯更不会使时光倒流,反之,其内蕴含的巨大能量若被恶意利用才足以毁天灭地。”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传言?”   万枯点了点头,“千瑜,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呃?”千瑜回神,“……什么事?”   “以后,经常来陪陪他吧,若是长久下去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那你呢?你不陪着他,你要去哪?”   “我?”万枯望了婴离一眼,“我只想让他好好的……”   ……   听到这里,婴离紧紧抓住千瑜的胳膊,难掩焦急地问道:“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他有没有跟你说他去哪了?”   千瑜握住婴离的手,挣扎再三,才开口说道:“婴离,妄动神灯是死罪,大闹天庭也是死罪,你以为你现在为什么可以好好的待在这里?”   婴离忽然怔住了。   “你想和他断绝往来也好,说过要跟他形同陌路也罢,他都可以,唯一不行的是他不能眼看着你做尽错事。妖魔鬼怪他都不放进眼里,就你那点本事,你以为你凭什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胡闹?因为比起那盏灯,他更想守护的,是你。”      ☆、最终章 下   神灯归位,火鹤已除,婴离安好。   这天地之间再没有什么值得万枯挂心的事。   天尊刚刚出游归来,攒着一大堆的事准备要问责。这时候万枯主动来求见天尊,只见他走到天尊面前,掀起裙摆“噗通”一声便跪下了。   “万枯前来请罪。”   万枯虽跪着,身形却挺得笔直。   天尊高高在上,俯视着下跪之人,问道:“你何罪之有啊?”   “罪其一,不知寒冰窟是当年魔神什罗所留,私自将外人引入寒冰窟内,使得邪妖出世。”   “原来那邪妖竟是因你而生?”   “正是。”   “你好大的胆子!”天尊震怒,“你可知那寒冰窟是什么地方,没有我的命令你竟敢私自引人进入寒冰窟内,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年因私闯天庭禁地被罚雷刑一事?还是你这个神君当得不耐烦了?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放肆?”   “万枯知罪。”   “哼!”天尊将脸扭向一边不想再看他,“常青古灯又是怎么一回事?”   “常青古灯乃是我罪二也。是我的失职,守护不利,才令古灯险遭妖气侵袭,如今灯已归位,完好无损。”   “险遭妖气侵袭?你可知那常青古灯若被摧毁,这天下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   “知道。”   “知道你还如此懈怠,竟让古灯落于妖魔之手?我将如此重要的责任交于你,如今看来你是根本不配作守灯神!”   万枯只垂着眼,不说话,任凭天尊责骂。   “那孽畜呢?亵渎上古神灯,大闹了天庭的孽畜呢?”   “邪妖如今已被我除掉。”   “万枯啊万枯,你是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那邪妖本是你养在身边千年的一条蛇妖,如今他正在虔灵山上,逍遥度日!”   “请天尊明察,那蛇妖是被恶魔附体方才失了心智,好坏善恶不分,也是为了得到常青古灯才大闹了天庭。如今那附身的恶魔确实已被我除掉了。”   “不用再替他辩解了,私自开启寒冰窟的确是你之罪而守灯不利也确是你的失职,但亵渎神灯,大闹天庭,将天庭威严踩于脚下的那蛇妖也其罪当诛!”   “万枯斗胆请求天尊免其罪责。”   “你说什么?”   “万枯斗胆请求天尊免其罪责。”他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   “你可真敢开口啊。这种时候竟然还敢替别人求情。”   “若天尊答应,万枯愿代替承担一切罪责。”   “万枯,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知道。”   “你现在是在替一个妖怪向我求情?”   “是。”   “你知不知道,我若答应了你,你将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知道。”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的话,并且将蛇妖带至天庭。”   “那蛇妖跟在我身边千年,我未承担起管教与□□之责,才使得今日他闯下大祸,若他其罪当诛,那么我管教不严,也罪无可恕。万枯请求天尊饶其不死,万枯愿代受一切罪责。”   “你……”天尊怒火中烧,“好!既然如此,那我便答应了你。你不是要承担吗?好!那么我便除了你的神籍,抽了你的神脉,打入无道崖,灰飞烟灭,永世不可入轮回。”   闻言,万枯终于松了一口气,弯下了腰,伏下了身,额头抵住了地,深深地给天尊磕了个头,道:“……谢天尊成全。”   说完,万枯起身,面色平静。   天尊亲自动手将万枯的灵力封锁,“来人啊,带下去,将罪神万枯关入天牢,择日发落!”   看着万枯被天兵带着去往天牢,天尊默默摇头,内心感慨道:究竟是何力量让你连死都不足畏惧?   万枯跟着天兵第一次来到了天牢,但是当他一踏进这里便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因为他知道,只有他来了这里,婴离便能安全了。   灵力已被封锁,反倒是觉得周身轻松了不少。   万枯这一生,从人到神,一路走来,也终究是累了,疲惫不堪。   天牢这地方,除了戴罪之人,鲜少人会踏足这里,万枯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等待他此生最后的宣判。回首过往他与婴离只见真真假假的缠绕,生生死死的轮回,终究还是将岁月蹉跎。   时间一连过去十天,期间从未有人来过这里。第十一天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两位天兵来到万枯面前,替他解了仙锁,并说道:“劳请神君移步忘思亭。”   “忘思亭?”   “是。天尊罚您前往忘思亭面壁思过三个月。”   “面壁思过,三个月?”   “是。”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为何?”   “这个小神不知,恐怕还得请神君亲自去问天尊。另外,上善神君托小神将这个交给神君。”   “上善?”万枯将东西接过来一看是一封信,他连忙拆开,将内容快速的看完后,面色凝重地将纸揉成了一团,二话不说,也不顾天兵的阻拦直接赶往止华宫。   谁知止华宫门口竟有众多神兵守卫,将万枯拦下,并告诉他上善神君现已被禁足在止华宫内不得外出,外人也不得入内。   上善犯了大罪,三个月之后去神脉,削神籍,打落人间,轮回投胎。   “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他说。”   “天尊之命,恕小神不敢违抗。”   “那好,我便不为难你了。”万枯最后只能抬起头朝那止华宫的匾额上深深地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去往忘思亭。去往忘思亭的路上,万枯回想着自己与上善相识的这些年,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这天这一步。   上善在信中向万枯说明了一切,从寒冰窟开始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因他而起,因为他的自私,因为他的嫉妒。   自从多年前毛毛离开以后,对外上善没有表现过一丝的伤心,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未真正放下过毛毛,多少个日日夜夜里他都无法逃脱来自己内心深处的问责,他的愧疚与懊悔还有怯懦在每一个他独处的时刻都将他折磨拉扯。多少个深夜他依然会梦见毛毛用那双炙热的眼神望着他,现在梦里他终于肯回应了,却已经晚了。从毛毛为了救他而被打入无道崖的那一刻就已经晚了,从毛毛在轮回之门前都没有把最后一句话问出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他为了天下苍生,斩七情,断六欲,却终究辜负了一个人。当他认定自己无尽的生命都将独自度过时,毛毛突然的闯入了他的世界,面对毛毛无畏且炙热的感情他根本不敢回应。直到毛毛骤然离开,他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原来竟如此孤独,一个人的止华宫竟如此清冷,一个人站在云端,风竟这样大……   他本想就此放弃神位,随他一起入轮回,许他一世之约,相伴一生,无所顾忌。却在这时知道了婴离魂魄归为的事,他的险恶与嫉妒之心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他一早就知道寒冰窟是什么地方,但他还是利用了万枯对他的信任,欺骗了他。   他告诉万枯那寒冰窟可以拯救婴离,因为他深知婴离对于万枯的重要性,他知道婴离的死会给万枯带来什么样的打击,他以此来平复他自己那邪恶的愤恨与不甘。   但是婴离竟然能够在如同魔鬼炼狱一般的寒冰窟的摧残下留下性命是上善不曾想到的,更没有预料到婴离会吞噬火鹤使他们真正合为一体,促成了邪妖的出世,引起了后面的是非。   这一切的一切全部因他而起,因他的嫉妒而起,如今当他得知万枯为了婴离甘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时他才知道,他错了,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该恨得人是他自己,是他隐藏在光鲜外表之下的胆小与懦弱。   他向天尊坦白一切,天尊听后虽气愤不已却始终不忍让他灰飞烟灭,终于还是答应了他将他贬为凡人,尝尽人生苦难,品尽喜怒哀乐,人情冷暖,爱恨嗔痴,永生永世,轮回世间,再与天庭无缘。   ……   山顶的梅花又开了,花瓣随风飘落在山间,给这素白的隆冬凭添了些许姿色。   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婴离知道了万枯当年离开是去了天庭替他领罚,却不知道他是生是死,近百年来,他看了上百次花开花落,万枯却一直杳无音讯,婴离便始终一人居于这洞中。他在等,不管多久他都要等下去,哪怕直到天地倾覆,岁月尽头。   他变得更加嗜睡了,睡着了,总觉得时间过得快一些。   一日一日,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清醒的时候真是太难熬了   一朵梅花在洞口悄然落下,婴离起身将他捡起轻轻握在手心,又躺回床上沉沉睡去。夜里突然被一阵声音惊醒,醒来后才知是又做梦了。   他看了看身上盖着的厚厚的毯子,再看看手心,睡前紧握的梅花已经不见了,只好望着空空的手心失神。这时,突然有人轻声问他:“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我的花。”   随后那人便将一朵花轻轻放回他的手心,“是这个吗?”   婴离看着那人,只觉得眼前越发模糊,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眼,却发现越揉越看不清楚,水汽渐渐整个遮住了他的眼睛。   霎时,他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替他将眼泪擦去,有人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有人用力将他揽入怀里。   “我回来了,婴离。”   婴离怔了好久,他已经分不清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但是他还是抬起手紧紧将这个人抱住。   这时他张开手,看见了在他手心里已经被他攥成一团的梅花,他知道了,这不是梦。   “师父……”   ************************************************************************************************************   上善番外:   万枯当晚被婴离缠着问了许许多多的问题,也跟他讲述了自己是因为在忘思亭面壁思过所以现在才回来。   第二天,便得知上善来到了虔灵山,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跪在婴离与万枯所在的洞口一天一夜,方才离开。   自始至终万枯一直没有出去看过他一眼,可是婴离看得出他心里的挣扎与矛盾。   他终于也尝到了被人欺骗与利用的滋味,只是此次涉及的是婴离,万枯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曾经想过杀死婴离,便无法轻易对他说出原谅这两个字。   待上善走后,万枯才知道那天是他作为上善的最后一天,在虔灵山上跪了一天一夜之后他便要回到天庭接受惩罚,除去神籍,贬入凡间,从此再无上善神君。   或许我应该原谅你,可是如今就让你带着那一丝愧疚生生世世吧。   被禁足在止华宫的三个月里,上善回忆与毛毛的一点一滴,将这些过往全部写在纸上,他想当自己入轮回之门那日,便要将这些带在身上,尽管轮回为人他也不会忘记从前的事。   当他准备好了一切,将数十张记满了毛毛的纸放在身上走过轮回之门时还是被看门的鬼发现了,守门鬼将他拦住,把他身上所藏的纸一并搜出,随手就扔到了地下,任凭后来之人千踩万踏。   上善被推搡着进了轮回之门,最后的一刻他回头看了看散落一地的纸张,心里有些酸楚。他不知道如今要凭什么在茫茫人海中去寻找毛毛,又要拿什么在往后孤枕难眠的夜里给自己以慰藉。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是的,这就……就完结了。我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从前经常做什么事都不不持久,当时想写一本小说的时候,我自己都担心我会半途而废,所以当时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写完,好坏暂且不提,至少要把它完成,然后我真的做到了,所以我还是很开心的。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肯定有太多的不足和缺点,我知道的。然后也很感谢所有看过这篇文的可爱的小读者们,真的很感谢。 嗯……别的没什么可啰嗦了,总之,继续努力,继续进步吧。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