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mpire手册 作者:颜凉雨 文案 发生在一北方中型工业城市中的吸血鬼和人类的快乐生活。 PS.绝对原创,木有雷同,但素会向《都市妖奇谈》致敬。 因为真的很喜欢那文的调调。 于是这其实就是一个披着吸血鬼和耽美外衣的市井童话,希望大家看得轻松快乐^_^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都市情缘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戚七,李爽,薄西岩,帕塔,刘汀 晋江编辑评价: 戚七是个卖光盘的小贩,某天他依旧摆地摊卖碟, 暂代城管执勤的片儿警突然来扫街,于是小贩戚七跑,片儿警李爽追。 连续三天,李爽竟然都没追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身手敏捷的有些夸张,这让李爽十分不满。 于是,他趁小孩不备,用麻袋套住带回了派出所。 本想义正言辞的教育一番,却被孩子的几滴眼泪弄的心软,还将他带回了家。 慢慢地,他发现这个孩子总是半夜出门去动物园,他到底要干什么,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本文是篇吸血鬼文,但是与其他吸血鬼文不同的是, 作者将主角定位为一个平凡的吸血鬼,没有血族亲王高贵的血统,没有整座城市遍地的吸血鬼,他只是生活在这个城市中的一个小人物,过着平凡的生活。 文章描写了两个小人物之间充满生活气息、十分贴近生活的故事,让人读起来十分亲切。 再加上戚七时不时的孩子气动作——委屈的掉几滴眼泪、缩再被子里赖床等,都戳中了萌点。 第1章 夜总是热闹非凡,尤其是在这样的大城市。 霓虹灯把步行街照得如同白昼,晚饭过后出来散步的人们三三两两的逛着,各色摊贩则辛辛苦苦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巴望着顾客盈门,呃,应该是盈棚。 别小看这一个个巴掌大的小棚子,那也是有正规营业执照的,摊主再不济,人家那也叫文明个体户。风来了能挡挡,雨来了能遮遮,哪怕城管来了人家都稳坐钓鱼台。 我是商户我怕谁! 可有些业界同仁们,经营成本就比较低廉了。要么在地上铺块破布摆上两样商品就算开张,要么直接对准顾客欺身上前—— “哥们儿,要盘吗?” 戚七捏起破布两角,把自己的摊位又往旁边移了移,生怕让眼前敬业的同行给不小心一脚踩了。他那盘脆弱得跟山东煎饼似的,可禁不住这么摧残。 被上门销售的男人显然对戚七的摊儿更有兴趣,只见他煞有介事的拍拍直销男的肩膀,颇为语重心长道:“跟人家小孩儿学学,都是搞盗版光盘的,你这玩意儿弄得像传销,谁人会问?哪个敢买?” “少来,你当我第一天跟这儿卖盘啊,”直销男裹紧内侧挂满光盘的军大衣,冲着男人翻白眼,“看上人家小伙就直说,觉得好看你有能耐整回家去,见天儿晚上在这里晃晃晃你不累哥儿几个还都看烦了呢。” 直销男话音刚落,立刻有三个着同款式军大衣的男人横空出世,就跟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整齐划一的点头加附和:“很烦,很烦,你很烦。” 被嫌弃的男人哀怨的蹲了下来,和戚七面对面,眼对眼:“你就忍心看他们这么挤兑我?” 戚七哭笑不得:“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而且你确实影响我们做生意了。” 男人不能苟同:“在构建和谐社会的重要时期,卖盗版光盘是没有前途的。” 戚七饶有兴味的挑眉:“那你说说看,做什么有钱途呢?” “跟我呗,”男人想都没想,张口就来,“我养你。” 戚七嘴角抽搐:“信不信我咬你。” 男人轻佻的吹了记口哨,然后暧昧的眨眨眼:“别太重就成。” 戚七想挠墙。 摆地摊是个很艰辛的营生,尤其是摆地摊卖盗版光盘。高成本,低收益,外带时不时出现的这种骚扰。戚七知道自己柳叶弯眉樱桃口,谁见了都乐意瞅。但问题是他一男的,怎么还能总招来男的呢! 这事儿困扰了戚七很久,后来还是他的前一任房东,一个在大学生科院担任讲师的男人给他解了惑。 那人的结论是: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同性和同性凑数,是为了减少地球的人口包袱。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这属于高等物种的自我保护。 戚七不是个记性特别好的人,可就这番高论,他是死活没忘掉。就像个丰碑,伫立在他脑海里,风吹不倒雨浇不烂,偶尔发生刚刚那种骚扰事件,得,它便愈发的高大威猛且泛起粼粼金光。 不远处忽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 戚七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把地摊对折对折一提溜,便塞进了大号的蛇皮袋子里。末了胳膊潇洒一甩,袋子上身,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据小道消息称,最近城管队伍内部整顿队风队纪,所以扫街的事儿就给了辖区派出所。戚七很喜欢这个结构调整,因为片儿警们比城管可爱多了,虽然他们也拿着从保安那儿借来的电棍,可基本都是摆设。拳打脚踢更是不存在,唯一能做的只是徒手扑狼或者在扑不到的情况下言语威胁。 比如—— “前面背蛇皮口袋的小子你给我站住!” 第2章 摆地摊是个辛苦活,不光高成本低收益时不时的被莫名其妙的人骚扰,还得练好脚板以应对市容市貌的清洁工或者其相关兼职人员。 当片儿警是个劳碌命,不光高强度低工资时不时的有光荣了的危险,还得练好脚板以应对某些兼职——比如取缔无牌无证无摊位且倒腾非法音像制品的小商小贩。 李爽刚从警校毕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那真可谓雄心勃勃,尤其是到市局报道的时候,被局长一番铿锵有力的动员给鼓舞的,恨不得立马一腔热血铸春秋。结果没等他体内热血冷却呢,一纸分配,他就被踢到地方派出所了,紧邻当地小区居委会,作用基本就是大妈们的左膀右臂。抓个溜门撬锁的毛贼,平个打架滋事的混混,这就算大活儿。像今天这样为人手不足的工商行政部门的兄弟顶上,实在是太普通不过的事儿。 “前面背蛇皮口袋的小子你给我站住——” 李爽一边追,一边用尽全力的呼喊。街上半数压马路的都让他给喊回头了,可那真正该停下的王八蛋愣是装没听见,且还有愈逃愈快的趋势。 李爽眯起他1.5的眼睛,如果刚刚没看错,自己追的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孩子,这要还把人追丢了,他这警校800米5000米的双料冠军就没脸回所里了。 思及此,李爽顿觉脚底生风,隐隐有进入无我境界的趋势。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周遭一切都变成了简单的线条和光点,视网膜上没用的都闪一边儿去,只留下狡猾的逃窜者。 李爽一直追到了胡同里。 也不知道城市里哪那么多幽长的小巷,七扭八拐的且阴风测测,小破孩儿在前面跑,李爽在后面追,却又总觉得还有人在背后追自己。李爽不自觉的握紧手中的警棍——扫街不让带枪,一律发棍——脊背一阵阵往上窜凉气。 与此同时,李爽的视线也愈发的模糊,眼前就剩个蛇皮袋子在半空中飞啊飞。 小孩儿跑得飞快,李爽想不通对方小小的身体里怎么有那么强的爆发力和那么持久的耐力。有那么一瞬间李爽恍若回到了少年时代,那时他家门口的土路也是七拐八拐,每到放学,他就喜欢追着村口的野狗跑,有时候跑进山里,也是在这样纵深而狭长的小道,唯一不同的是,巷子或许会有死胡同,而山路,永远没有尽头。 看着小孩儿在分叉路左拐的时候,李爽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那是条死胡同,他记得清清楚楚。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那堵五六米高的水泥墙就出现在了奔跑者的前方。李爽不自觉就放慢了脚步,等着看小孩儿束手就擒。 可让他奇怪的是小孩儿并没有慢下来,应该说,反而更快了!他几乎是朝高墙冲过去的! 电光火石间,李爽甚至没看清楚对方是如何办到的,小孩儿已经干净利落地翻身上墙,稳稳落在墙头。 李爽站在墙根儿底下,呆住了。 小孩儿半蹲在那里,单手撑地,背后的蛇皮袋子还在夜风里余波荡漾,证明着刚刚发生的并非幻象。再然后,他回过头来,龇着虎牙冲李爽得意的笑。 见李爽还呆在那里不动,小孩儿恶作剧的眨眨眼,忽然低低出声:“喵~” 李爽的警棍应声落地,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小孩儿似乎又笑了下,不过李爽并未看清。因为下一秒对方已经矫捷的翻下墙头,隔着厚厚的遮挡,李爽只能凭声音推断,小孩儿悠哉游哉的走了,而且还是哼着小曲儿的,就像只偷鱼成功的猫儿。 李爽叹口气,有些颓丧的把警棍捡起来。他努力回忆着小孩儿的脸,却发现只记住了虎牙和酒窝,因为它们真的很漂亮,就像童年记忆中的大太阳花。 说到童年,李爽又想起了在镇上寄宿念书时总爱在学校附近转悠的那只黑猫。记忆中它不属于任何人,任何家庭,只忠于自己,最喜欢在胡同的墙头上优雅踱步,晴天趴在那里晒太阳,雨天则不知躲去了哪里。而每到晚上,它便会成为夜的一部分,只留下两颗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光。 第3章 “于是,你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我本来想趾高气昂来着,怕你承受不住。” “滚蛋!你就不能给你师傅争口气!全所四个新人出去执行任务,就你空手而归!你让我这当师傅的老脸往哪儿搁!” “师傅我不新了……再说你是没看见,那小子跑起来像牙买加的博尔特,翻起栏杆来绝对不逊于俄罗斯的伊辛巴耶娃……” “你怎么不说他像超人佐罗蜘蛛侠!” “倒也还没那么夸张……啊!”李爽吃痛的捂住后脑勺,欲哭无泪,“师傅,我说多少回了,你能不能别总拿这合订版《知音》打我啊。” 王大刚毫不愧疚的耸耸肩:“没办法,知识是最有力量的武器。” 李爽无语,他这师傅什么都好,就两点稍嫌逊色。一,总喜欢体罚徒弟;二,总爱乱引用名言名句。 这次执行任务失败的惩罚是一张五千字检查。李爽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倾诉,于是乎文思泉涌彻夜奋笔疾书,现摘录精华段落如下:……其身子矫健步履轻盈大有赶英超美之态势,深得凌波微步之精髓,我等奋力追逐亦难出其右,呜呼,只能眼睁睁放虎归山。然,本人预感其定会再次兴风作浪为害一方,故特请组织批准我继续蹲点,将此嚣张分子一举拿下,还我市一片晴朗天空。 第二天,所长对此检查报告进行了批阅。 【阅!还望李爽同志继续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革命精神,继续为我所事业添砖加瓦。PS.以后报告请用白话文。】李爽盯着那俩字母,觉得所领导非常与时俱进。 第4章 李爽是个行必信言必果的人,前一天晚上刚决定了和小破孩儿战斗到底,第二天晚上就去老地方蹲点儿了。 呃,好吧,他其实白天也去那儿转悠了好几回。不过除了俩卖水果的大妈一个劲儿问他是不是附近有情况要不要她们躲躲之外,再没见到半个鬼影儿。 直到华灯初上,步行街终于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李爽抽了半包烟,又嚼了半天口香糖,可算发现了苦等的那抹小小身影。 还是那个比人都大的蛇皮袋子,还是那个阴暗的小角落,只见小孩儿手脚麻利儿的两三下,就把地摊儿摆好了。 李爽眯起眼睛,将此举定性为红果果的挑衅。 戚七今天晚上一出门儿,眼皮就不停的跳。他学土办法弄张破纸片儿贴到眼皮上,可还是没什么效果。 于是摆摊儿的时候格外小心,左顾右盼生怕把哪些不安定因素给漏掉了。结果没两眼,就让他发现了李爽。 收摊,袋子甩身上,跑路。 戚七现在对这个流程掌握得炉火纯青。 李爽今天特意提前吃了晚饭又补充俩士力架,鞋也换成了我选择我喜欢,下班前还在所前空地的单杠上来个几次大回环,目的只有一个,把狡猾的兔子一举拿下! 可追着追着,李爽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这一次小孩儿没往偏僻的巷子里跑,反而在熙熙攘攘的步行街上一直狂奔,这明显阻碍了他的速度。 眼看就到了步行街的尽头,李爽感觉自己距离逃窜者近了,更近了,近到足以让他下最后通牒—— “现在站住我算你投案自首,等会儿被我抓着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洪亮的尾音还未在空气中消散,李爽第一次听见了逃窜者说汉语。 “抓我?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切,来抓我呀抓我呀抓我呀……” 这是一个黄瓜般清脆的声音,但音质的天籁改变不了其内容欠扁的事实。李爽现在非常想念一道菜——拍黄瓜。小孩儿最好别落在他手里,否则他绝对会让对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黄瓜为什么刷绿漆! 步行街的尽头是城市交通的主干道,路面宽阔车流汹涌,且并没有人行横道,马路中间竖着长长的隔离栅栏呢,想过去,只能走地下通道。但刚刚的追逐间早就错过了地下通道的入口,所以这会儿看着小孩儿距离马路边缘越来越近,李爽不自觉的就扬起嘴角,他倒要看看对方还能使出什么幺蛾子。 结果下一秒,李爽又呆那儿了。 身怀绝技的小孩儿真的一点都没辜负他的期望,速度力度完全不减,就像没看见眼前是马路一般,蹭的就冲了出去,不到半秒,已然翻身坐到了马路中间的栏杆上! 李爽眨眨眼,用力的眨眨眼,很用力的眨眨眼,还是没闹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他这一次,他倒是终于看清了自己追这个小家伙。真的很小,年龄小,个子小,连脸蛋儿都是巴掌大小。唯有眼睛大大的,漂亮得过分,而且特别清澈。李爽被对方目不转睛的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特像在残害祖国幼苗。 心一软,李爽就有点横不起来了,隔着马路,他开始说服教育:“你下来,回所里最多批评教育,不罚款。” 小孩儿坚定的摇了头,像多委屈似的:“可是你们会没收。” 李爽嘴角抽搐:“废话,这属于非法音像制品你懂不懂!” 小孩儿歪头看李爽,甜甜的表情要多天真又多天真,要多无邪又多无邪,然后李爽听见他问:“你家都是正版碟吗?” 街边骤起冷风,李爽打了个寒颤。 呃,这是个很有技术含量的问题,李爽觉得不适宜在街边和一个盗版碟小贩探讨。 车流似乎有放缓的趋势,李爽屏住呼吸,凝神运气,蓄势待发…… “你别过来!” 李爽脚下一踉跄,险些踩进没了井盖儿的下水道里。 一层层冷汗从脑门儿上冒出来,李爽满脸黑线的收回腿,额头青筋直跳的看着几米外的小破孩儿:“你鬼叫什么?” 小孩儿特真挚的眨巴眨巴眼睛:“我是为你好。看这车来车往的多危险,我能过来那是黑白无常照顾,不忍心把我这么帅的祖国栋梁给收了,你要万一光荣了,你让你领导怎么跟你爹妈交代,你爹妈怎么跟你家列祖列宗交代,你列祖列宗怎么跟他的列祖列宗交代?” “再往上呢,你是不准备把女娲揪出来?” “她知道也会哭的。” “……”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李爽三次企图横穿马路,均已失败告终,每当他觉得自己豁出去了,可对面的小王八蛋就是有本事让他再退回来。 第一次,李爽干净利落地跳进了快车道。 “司机一杯酒,亲人两行泪。” “那是说酒后驾驶的。” “也包括无辜的路人甲。” “……” 第二次,李爽一条腿迈出了安全带。 “你照好一寸照了吗?” “啊?” “不然同志们悼念你的时候灵堂上都没照片摆。” “……” 最后一次,李爽只是身子微微前倾。 “大人小孩儿都把眼睛捂好了——” “……” 第5章 第二次追捕失败后,李爽归纳了战斗总结。 失败是成功的开始,自信是焦躁的结束。李爽从第二轮战斗中总结出几点宝贵经验:1、犯罪无年龄邪恶无极限。 2、对待敌人,一定要像秋风扫落叶般寒冷。 3、不要看犯罪分子水汪汪的大眼睛。 4、尤其特别一定要牢记第3条。 整理经验花费了一天,消化经验花费了两天,之后下了三天雨,步行街积水成灾,市政排水又用掉一天。等李爽可以重新投入战斗,已经是一星期之后的事了,而不巧,他们所收到了城管部门的感谢信。大意就是我们队伍已经整风完毕,以后不会再辛苦各位了。 李爽当下就怒了。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发生?!他还没收拾那小破孩儿呢! 把誓死与恶势力斗争的信念向师傅一表达,王大刚立刻赞许的点点头:“你有这份心很好,那就去做吧。” 可李爽有顾虑:“这算不算越权啊?” 王大刚不做声,只是用眼睛瞄瞄墙上的锦旗。 顺着师傅的视线,李爽看见了锦旗上金灿灿的几个大字——大事小情,都找110。 然后,他顿悟了 戚七这一个星期过得很滋润。先是在步行街两个晚上赚了个盆满钵溢,接着又在小窝里赋闲三天,而步行街排水的时候,他便去天桥底下卖碟儿,紧挨着说书的,免费听了好多段子。 所以当他在这个晴朗的夜晚重新在步行街摆上地摊儿的时候,真觉得生活又恢复到了正轨,幸福之神又朝他敞开了大门。 直到—— “怎么每回都是你追我啊,换一个新面孔成不成!” “成,你先让我逮住,然后我再把你放了让我同事继续抓。” “#¥%¥!@#¥” “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都不知道我说了啥好不好!” “……” 眼看着又是那条马路,李爽这回真是铤而走险了,小破孩儿怎么跑他怎么追,寸步不离,愣是把马路给闯了过去。可刚越过拦路的虎,又碰上顶头的风。好一串煎饼果子连环摊,看着比桃花岛上的迷魂阵还可怖。 小孩儿左钻右钻,李爽就亦步亦趋的左跟右跟,好容易才把阵法给过了,小孩儿连同他那巨大的蛇皮袋子嘛事儿没有,李爽的脑门儿则不知道啥时候沾上两块鸡蛋壳儿,还带着若干蛋液。 李爽想伸手去抹,却又忽然怔住,不远处一排长长的水果摊,人家大姐正往花篮里码水果呢! 神啊,这市中心也太繁华了点儿吧! 就在李爽哀号的时候,小孩儿已经直直的冲了过去,而李爽想象中的人仰马翻并未发生,只见小孩儿一个神奇的空翻外加转体720°,稳稳当当的落到了摊位的另一侧地面,连个晃儿都没打,这下法要放体操比赛上那就是满分。 水果大姐石化。 李爽本来也想跟着石化的,奈何之前的奔跑太过剧烈,这会儿怎么都没办法调整呼吸进入状态:“你说……你有这本事你卖什么盗版碟啊……你上奥运……为国争光好不好……” 隔着水果摊,小孩儿字正腔圆:“我卖碟也是为了社会物资融通。” 李爽想都没想:“少来!” 戚七没好气的磨着自己的虎牙:“你说你总揪着我不放干啥?就你这速度抓别人一抓一个准儿,真的!” “别扔糖衣炮弹,”李爽抬手拍掉肩膀上的尘土,又抹亮胸前的警号,然后咕哝一句“我还不信我追不上你了”,瞬间脚底一蹬,刺溜从水果摊底下滑了过去! 大姐本来刚要恢复,结果二度石化。 戚七认命地叹口气,只得又跑起来,这一次,他边跑还不忘回头劝:“跟我一小商小贩的,你用的着这么执着嘛!” 李爽跑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也很委屈:“你快点儿让我抓住不就结了!” “不是我打击你,可你看你哪回抓着我了?” “我告诉你,我当年在警校人送外号草上飞!” “我以前的街坊都喜欢叫我追风少年。” “……” 从又一个地下通道里出来的时候,小孩儿没了影。李爽找遍了方圆百里,问遍了遛弯儿群众,愣是一无所获。 当天晚上李爽就把自己的QQ昵称改成了“风中追风”,以祭奠惨烈的第三次追捕失败。 第6章 戚七很久没这样奔跑了。 对他来说,想甩掉小警察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不着痕迹的甩。他可以竭尽全力的跑,但那在普通人看来就和瞬间消失差不多了。他还没准备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所以他不想惹那么多的麻烦。 这晚的月亮很圆,是个适合做坏事的日子。 而且,他也确实有些饿了。 这是条幽静的街道,路灯稀少,路人更稀少。所以经常会发生此种情况。 “小子,把钱拿出来!” 戚七漫不经心的抬头,看着眼前公然从阴暗角落里蹦出的壮汉,及与其很不般配的迷你小型水果刀。 “喂,和你说话呢,快点!”壮汉不耐烦的又嚷了一声。 戚七可怜巴巴的眨眨眼,声音哀哀的:“哥,你真忍心打劫我吗?” 壮汉半张着嘴,愣住,没遇见过这类型的受害者,一时还真下不去手了。 时间恍若静止,只有风,在呜咽的吹。 戚七邪邪的扬起嘴角,露出可爱的两颗虎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虎牙好像倏地长了一下! 壮汉也看见了,尽管它们很快恢复了正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留在视网膜上的残像太过清晰,以至于眼前的男孩儿都令人毛骨悚然起来。 “鬼啊——” 惨烈的嚎叫划破夜空,壮汉丢下水果刀一溜烟就跑了。速度之快另人咋舌。 壮汉跑了,但戚七还是相当的忿忿不平:“我都穷成这样了,你还好意思打劫我!” 咕哝完,戚七抬头去看圆圆的月亮,才觉得心情舒畅些。 后半夜,整个城市都陷入了熟睡,街面上很难再见到人影,呃,贴小广告的除外。 一抹小巧身影以极快的速度翻过了动物园的围墙。 悄无声息,连花草都好像没有被惊醒。 首先路过的是象园,大象妈妈大象爸爸还有小象宝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蜷缩在一起,鼻子勾着鼻子,粗腿依偎着粗腿,怎一个幸福了得! 戚七没忍心打扰……好吧,事实是他的牙实在刺不进那么厚的象皮。他曾不死心的试过三回,均铩羽而归,且虎牙的末梢神经疼了俩礼拜。 象园过后没多久,便是狮园。好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似的,盘踞在正中间的雄狮忽然睁了眼睛,给戚七吓了一跳。 “你这么看我也没用,我再也不光顾你了,”戚七咕哝,也不管人家听得懂听不懂,“到现在我牙缝里还时不时的能找着狮毛儿呢!” 翻山越岭的,戚七总算在山顶找到了鹿园。 可爱的梅花鹿们正卧在那里酣眠,戚七瞧着它们每一只都像个可口的草莓蛋糕。甜甜的,还散发着香气。 戚七抓住铁丝网,脚下用力蹬起,一个燕子翻身,人便入了园内。 轻轻吹了记口哨,鹿群中有些敏感的开始颤动起耳朵。再吹一记,便有只小鹿懵懵懂懂的睁开了眼睛。 戚七开心的把眼睛弯成了月牙。 不一会儿,那只小鹿便晃晃悠悠的起身,恍恍惚惚的往戚七这边走过来。直至走到戚七面前,才略带踉跄的停住。 戚七伸手温柔的搂住小鹿的脖子:“乖,就一会儿,不疼的。” 说罢,他张口咬了下去! 只在虎牙刺入的一瞬间,小鹿挣扎了一下,再之后,便当真乖乖站在那里不动了,就好像知道自己并不会被伤害一样。 戚七安静的汲取着甜美的汁液,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又重新充盈进自己的身体,那感觉很奇妙,难以用语言形容。 放小鹿回鹿群的时候,戚七确信它能睡个好觉,就像今夜的自己,也会在白昼到来之后获得一整天的好眠。 从公园出来的时候,戚七看见了一颗流星。 他没有许愿,因为他所有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这是个美好的国度,没有战争,没有饥荒,没有杀戮。 尽管他已经活了很久,但他还希望活得再久一点。 而现在看来,这并不难。 第7章 在李爽的观念里,任何事情都是再一再二不再三,而他已经再了三,就不能再四了。 之前的失败让他充分吸取了经验教训——抓小猫儿,PK跑步是铁定行不通了,你得靠高科技! 于是夜幕降临,他怀揣着从居委会大妈那里淘换来的大型麻袋,百折不挠的再一次向步行街进发。 这一回李爽学聪明了,脱掉警服,换上便衣,摘下警帽,换上棒球帽,丢掉我选择我喜欢,蹬上一切皆有可能。 戚七睡了悠长而美好的一觉,本来晚上不太想动了,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点惦记那小警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上瘾了,这被追啊追的,冷不丁一爽约,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况且天气也转凉了,这废弃的平房里一没水二没电三没气的,过夜也确实惨了点儿。在外面晃荡,冷了还可以进麦当劳里蹭蹭暖气。 思及此,戚七扛着蛇皮袋子又出门了。 可这个晚上他蹲在那儿卖了两套《亮剑》三套《人鱼小姐》四套《金婚》,还是没见着小警察的影。 戚七有点失望,外带一点点失落。 “才三回嘛,这就销声匿迹了?”戚七一边把地面儿上的光盘重新码整齐,一边自言自语的嘀咕,“一点毅力都没有,亏我还开发了新线路……” 李爽悄无声息从侧翼靠近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神神叨叨正腹诽自己的小破孩儿,不过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毕竟机会一去不再有他该出手时就出手—— “我看你再跑!”李爽一个猛虎扑食,稳稳当当把小猫儿罩进了编织袋。 那边儿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呢:“啊!停电了?!” 李爽直起身来把袋子口扎紧,得意的哼:“你还真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小孩儿可算发现了异常,开始在袋子里练起拳脚来:“谁啊!放我出来——” 李爽把袋子扛到了自己身上,安抚的拍拍对方:“老话怎么讲来着,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对滴,看,报应来了吧。” “我没说你坏话!”小孩儿又乱动起来,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委屈,“我那是想你才念叨你!” “少来,想我你玩命儿跑!” “那不是因为你玩命儿追嘛!” “你不跑我能追吗!” “你不追我能跑吗!” “……” “而且生命在于运动,跑跑更健康。” “打住!”李爽被绕得头都大了,没好气的又拍两下肩膀上的袋子,“留着嘴皮子咱回所里再磨。” “哎哟!”袋子叫起来,“你能不能换个地方,不要每次都照着屁股打!” 李爽没理他,刚要昂首凯旋,忽然发现围观群众已经密密麻麻聚了不知道多少层,刚刚还围着旁边拉二胡的盲人潸然泪下的大妈大姐通通倒戈向了自己这边,正眨巴着求知欲旺盛的大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李爽好像看见拉二胡的从墨镜后面瞪了自己一眼。 围观群众们虽然不明真相,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和毗邻的同好们交换意见,比如“我刚才就瞅着不对,人家小孩儿好好的没招他没惹他,他上去就把人摁倒了”,再比如“不对,不是摁倒,直接拿袋子套的,你到底看没看清啊”,又比如“咱能说点儿有用的不,这光天化日的就敢公然绑人,赶紧打110啊”,还比如“呀,我手机没电了,你看看这事儿闹的,不过大姐,这都快半夜了哪来的光天化日……” 李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压力,正想硬着头皮把人墙穿过去,就听见人群里一记恍若盘古开天地的令人振聋发聩的声音—— “你们都省省,没看人家父亲都快哭了吗,我当年从网吧把我儿子抓出来的时候比这还狠呢!”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将目光由忿忿调试成同情。 李爽努力酝酿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低落些,再低落些,一边呢喃着“给大家添麻烦了,借过,借过,”一边扛着人袋子大摇大摆的撤退了。 等到没人的地方,李爽那嘴咧的,再撒上点儿芝麻俨然一著名小吃——开口笑。 第8章 其实,把小孩儿抓回来真没有什么意义,一不能拘留二不能罚款,更别说移送法办了。不过就是例行公事的登个记,问些有的没的而已。 李爽也很难解释自己的这种执着。也许是第一眼看见小孩儿时想起的太阳花太过美丽,以至于总也忘不掉那种莫名的感觉。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好奇。 因为好奇,所以想要接近,继而了解。 “别看了,门外好几个弟兄值班儿呢,”李爽把小孩儿悄悄摸上门把手的爪子拍下来,“坦白才是王道,来吧。” 小孩儿眨眨圆溜溜的眼睛看李爽,不一会儿,脸蛋儿泛起阵阵微红,小声的问:“来什么?” 李爽额头滑下三根黑线和一滴冷汗,想都没想就弹了小孩儿一个脑瓜崩儿:“你说来什么!报姓名!” “哦。”小孩儿扁扁嘴,居然还带了点儿失望似的,跟着李爽走到桌前坐下,虽然不太热衷,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问题,“戚七。” 李爽刚要拿笔在本子上写,却又停住了,抬头问小孩儿:“哪个七?” 戚七愣住,他很久没被问过这个问题了,一时居然有些想不起来,他努力的运转着脑袋,可里面的齿轮却像生锈了一般。 “你到底有没有在念书啊。”李爽皱眉,在纸上写了一个工工整整的“戚”字拿给小孩儿看,“一般姓都用这个,估计你也是。” 横平竖直的汉字终于让戚七豁然开朗,他猛地点头,然后冲着李爽灿烂的笑:“后面是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李爽一边在本子上写下“戚七”一边有趣的问:“你在家排行老七?” “不是,是为纪念卢沟桥事变。” 李爽跟听了天方夜谭似的抬头看小孩儿,末了由衷的感慨:“你爹妈真有思想。” 戚七很认真的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李爽不太赞同的皱皱眉:“他们现在哪里,都不管你吗?” “天上?或者地下。”戚七俏皮地吐吐舌头,“这事儿不归我管,所以我也弄不准。” “……”李爽笔尖一顿,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撞了一下。 “喂,”戚七伸出小手在李爽眼前晃啊晃,“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李爽哑然失笑。 这个要求不难办到,所以他乐意配合一次:“年龄?” 戚七想都没想,年岁他可是天天算着呢,于是张口就吐出个:“七……” 李爽怀疑自己听错了:“啥?” 戚七卡在那儿,半晌,可算给扭了回来:“七……年前我十岁今年正好十七!” “你说快板儿呐。”李爽没好气的乐,又问,“籍贯。” 戚七可算从记忆里揪出句家乡话:“阿拉上海人。” 李爽愣住:“那怎么漂北方来了?” 戚七咧开嘴:“晃晃悠悠就过来了。” 李爽不自觉的捏上了小孩儿的脸,光捏还不够,又掐了掐:“你还挺能晃荡。” 戚七呆掉。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李爽也呆掉。 狭小的派出所询问室瞬间变了气场。无数透明的粉白色泡泡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恣意地飘啊飘,偶尔有些轻轻撞到李爽的脸上。 不一会儿,男人用力的晃晃头,总算元神归位。 “那个,登记得差不多了,”李爽不太自然的合上本子,眼睛都没敢抬,例行公事的咕哝,“记得以后干点正当买卖,咳,别再让我抓着你啊。” “我没别的营生。”戚七忽然软了声音。 李爽没防备,又让人揉了心脏,不敢去看小孩儿水汪汪的眼睛,李爽左顾右盼四下寻摸:“啊?那,那你可以打打工什么……” “然后我住的地方还特别破,房东又特别凶,我上个月房租还没交,”戚七说着说着,便俯了身子凑过来,找准方位正对上李爽的视线,只见小孩儿眨巴着眼睛,特可怜兮兮的样子,“刚刚地摊儿里是我全部家当了,你就知道抓我,也不帮着人家收摊……” 李爽艰难的咽咽口水,眼看着泪珠儿就要从小孩儿眼眶里骨碌出来,立刻手忙脚乱起来:“要不我现在就帮你去看看?喂,你可别哭,千万别哭……” “去看啥啊,肯定都没了……”戚七吸吸鼻子,睫毛微微一抖,无语泪两行。 李爽现在啥感觉没有,就俩字儿——愧疚!手边要有武士刀,他能把自己给剖了。 “那,那你说怎么办?”李爽可算从抽屉里摸出卷卫生纸,刺啦扯下破破烂烂的一片儿就要给小孩儿擦。 戚七一把攥住李爽的手……及其手里的卫生纸,抽搭两下,颤巍巍的问:“你住哪里?” 李爽不明所以,实话实说:“所里没分配宿舍,我就近租的一个小单元。” “那,我能住你那儿吗?” “……” 小孩儿眼睛眨都不眨,李爽看着,也没敢眨自己的。 小孩儿说:“我一点儿都不占地方。” 小孩儿说:“我一点儿都不费粮食。” 小孩儿说:“我靠暖气窝着就行。” 小孩儿说:“我可乖可乖可乖了。” 小孩儿说:“你就挡捡个小猫小狗,行不?” 李爽想说,我家里已经有只小猫儿了。 李爽想说,养个人和养个宠物是不一样的。 李爽想说,我压根儿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李爽想说,这里是派出所不是救助站。 李爽想说,你哪儿来的赶紧回哪儿去得了。 李爽酝酿了很久,直到小孩儿怯生生的叫他:“哥?” 音节总算发了出来:“行。” 第9章 背着小孩儿在路灯下蹒跚前行的时候,李爽还没弄明白,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 先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把自己的家当收容所,接着又颠颠儿的连夜带人回家,可路还没走一半儿呢,小孩儿又一脚踩坑里崴了,再然后,他就贡献出了自己宽广的后背。 李爽的恋爱经验为0,他曾梦想过很多次花前月下,也包括这浪漫到不行的韩剧式背背乐,现在,终于实现了。只是对象,稍微产生了点儿偏差。 小孩儿虽然把脚崴了,可精神倒恢复得奇快,这会儿人是乖乖趴在后背上,嘴里却没闲着:“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现在才问不会觉得有点晚么?”李爽故意颠两下,震震后背上的小家伙。 “不晚,”戚七轻笑,“要不是看在你背我回家的份上,我问都不会问呢。” 李爽没好气的磨牙:“喂,这还没到我家呢,就得瑟起来了?当心我现在就把你丢下不管。” “呜,你真忍心吗?” “……” 李爽发现他还真点不下这个头。 “对了,那之前你都在心里怎么叫我呢?”李爽还挺好奇这个。 戚七吸几下鼻子,嘟囔:“臭警察。” 李爽黑线,赶紧报上姓名:“李爽,记住了。以后你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李哥。” 戚七纳闷儿地歪头盯着李爽干净的脖颈,问:“为什么不是爽哥?” “嗯哼,”李爽轻轻柔柔的呢喃,“你叫叫试试?” “爽哥。” “……” “啊!哥我错了!别把我甩下来——” 夜凉如水,叠在一起的影子被月色拉得很长,很长。 戚七把脸颊轻轻贴在李爽的后背,觉得特别暖和。也许是自身体质的缘故,戚七格外喜欢温暖,除了太阳,他会情不自禁的靠近一切温暖源。让点滴热气复苏他早已沉睡而冰冷的心脏。 也许是小孩儿的忽然安静让李爽不大适应,轻咳一声,他没话找话:“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冻的呗,”戚七接得倒是溜,“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家一点儿暖气都没有。” 李爽不自觉的柔和了表情:“那等到我家就好了,那原先是老干部公寓,一楼的白发苍苍轮椅拐杖,供暖敢不给足?就怕你到时候嫌热呢。” 戚七环着李爽脖子的胳膊忽然收紧:“哥,你真好!” “哎哎哎,喘不了气啦——”李爽险些栽歪。 戚七赶紧松开,然后继续念叨:“你之前玩儿命逮我的时候我还想,怎么能有这么坏的人呢!专挑弱势群体下手……” “喂!”李爽不满地回过头,刚要反驳,却对上小孩儿亮晶晶的眸子,瞬间噤声。 小孩儿勾起漂亮的嘴角,一字一句:“哥,你是最帅的警察。” 李爽终于知道自己为嘛会在对敌斗争中落到这步田地了。明明说了别看小孩儿的眼睛别看小孩儿的眼睛,他怎么就没及时复习战斗经验第四条呢! 第10章 李爽的家是个小小的一室一厅,东西不多,除了几样必需的家用电器,基本没旁的了。可简陋,却不乏温馨。尤其是盎然的暖意,真的就像李爽说的,一进门刚在玄关站定,热气便扑面而来。 戚七三两下跳进沙发里,再不愿意起来。任由李爽在后面嚷嚷,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折腾了一晚上,李爽其实也累了。这会再没多余的精力跟小孩儿折腾。本来想把床让给小孩儿的,可看戚七窝在沙发里那样,幸福得连眼睛都不愿意睁了,真跟个懒懒小猫儿似的,李爽便也不多此一举了。 是夜,戚七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已经很多年没做梦了,记得最后一次做梦还是刚回到国内的时候。那一年莫名的下了好多场暴雪,气温有史以来最低,冷得工厂停工,学校停课,所有人都窝在家里不敢出门。他在街上溜溜转了三天,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别说动物血了,哪怕连点勉强填充肚子的粮食或者稻草都没有。最终,他倒进雪地里,然后梦见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儿。 他曾偷偷在学校的窗根儿底下听过里面的老师讲这个故事。划一根火柴,就照亮一个憧憬,划一把火柴,就见到了亲人。梦里,戚七也划了火柴,然后他看见了妈妈。 那是戚七漫长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几次遇险之一。 而最终,他是被一个纺织厂女工救回的家。 这一次,戚七没有梦见火柴,而是梦见了战火纷飞的旧上海。百姓抱头鼠窜,街道一片狼藉,他却像缕游魂般,浑然不觉的在枪林弹雨里飘荡。 终于,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家,推开门,里面却是李爽阳光的笑脸。 戚七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身上不知何时覆盖上的被子滑落到地板上。大半夜睡着在戚七这里的罕见性不亚于吸血鬼戒血改喝白开水。 想了半天,戚七只能归结于这间屋子太舒适,身下的沙发太柔软。 清冷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地板上,却也似乎隐隐泛起了温度。 就住到春暖花开吧,戚七和自己说。 第11章 住在李爽家的日子,比戚七想象的还要幸福。软软的沙发,热热的暖气,神奇的不会上霜的玻璃,还有傻乎乎的小警察。 他连自己的身份证都是入住这里三天后才想起来问的,回头被自己一句还没办呢,又给敷衍了过去。 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戚七不自觉的就从沙发上坐起来,像听见主人归家的小狗似的,耳朵竖得直直,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门口。 李爽一进门,就乐了:“干嘛呢。” 戚七理直气壮:“我看看是不是小偷闯空门。” 李爽更乐了:“有偷警察家的么。” 戚七皱眉,很恳切地不赞同:“你家门上又没贴着POLICE。” “你怎么总有理?”李爽走过来,几把揉乱了戚七的头发,觉得心情舒畅了,才哼着小曲儿去浴室洗澡。 徒留戚七一个人坐沙发里鼓着腮帮子腹诽,能不能别总摸头,自己就那么像小猫小狗吗! 【你就当捡个小猫小狗呗。】 当初忽悠李爽的话忽然在耳边回荡起来,戚七打了个寒颤。俗语果然都是智慧的结晶,比如那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不一会儿,浴室传来哗哗水声。 戚七有些无聊,就想起来冰箱里还有前天让李爽带回来的农夫果园,番茄混合红红的那种,这没想到不要紧,一想到反而觉得口渴了。便起身去冰箱拿,路过浴室的时候戚七发现李爽连门都没关严,留着那么大的一条缝。戚七一边走还一边腹诽呢,心说好歹有点危机意识嘛,这么没防备的自己随时都能咬上一…… 结果没腹诽完,戚七已经越过浴室的身体,又一步步退了回来。 浴室的灯光有些昏黄,把氤氲染出些许暧昧。花洒下,李爽的背影足以让人口水滴滴。 只见他一七五的个子,身材却很好。小麦色的皮肤就像刚烤出来的面包,手臂肌理分明,臀很翘,水顺着他结实的后背往下滴…… 热气从缝隙里钻出来,扑到戚七的脸上,他觉得脸和脑袋都好像变得晕乎乎。 不知过了多久,戚七总算看个够本儿。原本的目的都忘了,几步走回沙发继续做趴着犯懒。 不一会儿,他听见李爽从浴室里出来的声响,再然后,对方好像朝这边走来。 戚七无意识的回头,却陡然瞪大眼睛,李爽只穿了一条白色CK内裤且正向自己面前走来?! 戚七紧张得猛吞口水,可眼睛还没闲着,从上到下又把人观摩一遍。他发现李爽的前面也很可观,胸肌腹肌还有XX,一样没少,都很有料。 戚七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是随着李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便越来越忐忑,像期待,又像害怕。如果他有心跳,那这会儿一定是噗通噗通乱蹦的。 终于,李爽走到了自己跟前,戚七大气都不敢出了。等对方略微前倾身子向自己伸出手,戚七更是瞪大眼睛…… 身子忽然悬空让戚七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李爽拎起来放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然后,他听到了李爽很正直的嘟囔:“你压着我T恤了……” 第12章 同居半月,李爽终于确定,自己养了一只趴趴熊。 白天,李爽上班,出门前见戚七趴在沙发上。小孩儿说,沙发暖。 晚上,李爽下班,进门后见戚七趴在地板上。小孩儿说,地板热。 一个落落余晖的傍晚,李爽忍无可忍,三下五除二把小孩儿从地板上提溜起来,左捏捏右掐掐,没好气的问:“这不有骨头嘛!你咋逮哪儿趴哪儿?” “有是有,”戚七的回答言简意赅:“可都是软的。” 李爽怀疑自己等不到因公殉职,就会先在小破孩儿的折磨下意外身故。 李爽的作息基本还算规律,而且睡眠质量很好。睡觉之于他,当真是眼睛一闭一睁,就能见到黄橙橙的太阳。 可不知为什么,自打戚七住进来以后,李爽便经常眼睛一闭一睁,夜才过了一半。找不到原因,李爽多数时候就翻个身,继续酣眠。 可这一夜,李爽感觉到口渴。他怀疑是睡觉前吃咸了,所以这会儿全身各处都在喊叫水。 蹑手蹑脚地打开卧室房门,李爽没敢开灯。他尽量让自己的步子听起来轻些,再轻些。然后悄悄向饭桌上的茶缸伸出他略带粗糙的魔爪…… 唰! 诡异的声音骤然响起,李爽一惊,险些停止呼吸。 冰凉的阴风骤起,如冤魂般吹起李爽的发丝。李爽连哭的心都有了。他一大好青年,3.5学习雷锋,3.12栽种小树,3.15狠抓奸商,4.4狂烧纸钱,5.1义务劳动,6.1捐助儿童,10.1瞻仰升旗,12.12纪念西安事变,他容易么他!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位天使大姐想出来的毒计啊!不带这么考验人的! 唰! 又是一声。 李爽颤巍巍的睁开眼睛——对,他一直都是闭着呢,焦距对了半天,才总算看清,原来是夜风吹动窗帘,刮蹭到窗户上的声响。 李爽一边暗笑自己大惊小怪,一边咕咚咕咚喝进几大口水,然后优哉游哉的返回卧室。 正准备往床上爬的时候,李爽忽然顿住,刚刚,客厅的窗户,是,开着的?! 寒意窜上脊背,可怜的小警察,在自己家里温暖的大床上,石化。 但,这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李爽添了个毛病——半夜口渴起床症候群。具体表现为每天凌晨三点固定起床,为喝水而踏进诡异卧室,再然后,上演月光光心慌慌。 发现戚七与这些有关是在一个阴天的夜里,连月亮都没了,就剩下点儿阴风。以往李爽都尽可能不轻手轻脚,生怕惊动了沙发上的戚七。可那一天,他清清楚楚的看见沙发上是空的!李爽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咬牙切齿的断定小孩儿肯定是背着他又出去卖碟了! 可当李爽转了一圈儿回屋里的时候,戚七正抱着枕头在他的大床上睡得香甜。 李爽揉了揉眼睛,断定自己没有眼花。但,他同样断定之前起来喝水时,自己绝对是这屋儿唯一的生物!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 老时间,老地点,老规矩,老样子,窗户大开,人不见了。李爽第一反应就是回屋,可惊讶的发现人也不在自己床上。再然后,厨房传来喀嚓喀嚓的声音。 李爽咽了咽口水,一步一颤地踮着脚尖折了回去,待看见厨房的情景后,李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见冰箱门半开,昏黄的光影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不知道啃着什么。 李爽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个故事,说是有个小鬼儿,专喜欢半夜潜进来嚼小孩儿的手指头。就像这么,喀嚓,喀嚓,喀嚓。等被发现,鬼还会问你,要吃吗? 结果一个转身,戚七蹲在那儿捧着苹果啃的正欢。 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便宿命般逃不过了。李爽再一次定时定点的起来,再一次走进客厅,再一次面对半开的窗户。冷风飕飕的往屋子里灌,李爽打了个寒颤。 隐隐的月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窗外,李爽想靠近一点,小巧的落地灯忽然亮起来,李爽腿一哆嗦,不动了。 窗外的黑影却活动起来,从电线杆这头一下跳到电缆中间,而电缆还没晃稳当,那黑影已经成功登录到对岸新的电线杆上。 小巧的落地灯很应景的熄灭。 李爽非常配合的用手捂住眼睛,一边倒退着往卧室走,一边嘟囔:“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等李爽进屋了,那语音还在客厅绕梁,跟山谷回声似的。 好容易躺回了床上,李爽才长舒一口气。片儿警是阳光底下最神圣的职业,所以,他不适合黑夜。 心脏的跳动慢慢平复,手脚也舒展开来不再僵硬,渐渐的,李爽有了睡意。朦朦胧胧中他翻了下身,手便搭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 李爽倏地睁大眼睛。 第13章 戚七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极了黑曜石。李爽有瞬间的晕眩。 一丝丝凉从手心传过来,与被子里的温热形成微妙的对比。李爽心头一动,便问:“沙发里冷了?” 戚七不说话,只是笑,两个小巧的虎牙若隐若现,不一会儿,小孩儿懒猫似的拱进了李爽的怀里,蹭蹭,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李爽望着天花板,了无睡意。有点闹不清刚刚看见的到底是不是小孩儿,如果是,那现在小孩儿安稳的睡在他身边,解释不通嘛。如果不是,那……呃,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啊! 李爽连续迟到了一个礼拜。任谁每天晚上被准灵异事件折腾到后半夜,都不可能继续保持精神抖擞的昂扬斗志的。李爽觉得自己已经挺不容易,因为他用极强的意志力把迟到时间都控制在十五分钟以内。 但是王大刚怒了。 把李爽叫到自己的小办公室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狠狠批评了一通,末了问李爽:“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没?” 李爽点头。 “知不知道以后工作该怎么开展?” 李爽点头。 “以后还会不会再迟到?” 李爽点头。 王大刚一脚给他踹出去了。 当天晚上,李爽就去庙里请了个关二爷回家。 那之后,李爽家消停了一个星期,就在他以为一切终将归于平静的时候,终于逮住了小狐狸的尾巴。 李爽几乎是眼睁睁看着戚七从窗户翻出去的,就和随意跳过路边一个栅栏无异,单手撑住身体腾空而起,再然后人就嗖的出去了。 李爽呆立两秒,接着一个健步猛的冲到窗口,要不是手紧紧扒着窗户框,他估计都能给自己甩出去。然后他就看到戚七身手灵活的从一个阳台跳到另一个阳台,没多久,便稳稳的落到了地面上。 直到戚七的身影消失的茫茫夜色里,李爽还维持着观望的姿势,呆呆的,石化中。 等李爽终于回过神来时,风已经把他吹得透心凉。可他还是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抬头望望天,又看看地,再一次确认,他家是六楼好不好!你当这是汤姆克鲁斯的碟中谍呢?! 李爽纠结了一夜,躺在床上净想些有的没的,戚七的身手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呢? 李爽想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去网吧。因为派出所接到这样的投诉太多了,基本都是希望拆除黑网吧的,起因就是他们的孩子半夜三更趁爹妈都睡着偷偷去网吧打游戏。 李爽现在特能理解那些父母们的心情,因为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也像个多管闲事的老哥。只是戚七并不像要去打游戏的样子,因为他白天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没必要午夜这样折腾。于是纠结之余,李爽又有些职业病似的条件反射,他总觉得戚七这样溜出去不像要干好事。 想啊想的,李爽那眉头就解不开了。 后来李爽就把从认识戚七到现在的整个过程顺了一遍,然后发现,跑与追似乎是他和小孩儿相处的必然模式,按照现今流行的说法,这得叫宿命了吧。不过说实话,李爽打从心底喜欢这个宿命的折腾。 因为一个人的生活,实在是扑腾不起这些波澜。无论他如何努力,就像把力气打进了棉花里,李爽不是不喜欢自己的职业,也不是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但时间长了,难免会觉得枯燥和乏味。他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都会说,嗯,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可往往挂上电话,都会有一点点怅然。 偶尔和师傅唠这些,王大刚便说你小子就是缺个姑娘来管,谈个对象,一切肯定都解决。李爽一开始也真心动过,可后来看着所里弟兄上半月买项链下半月吃泡面的凄楚经历后,就彻底打消这念头了。 谈恋爱不是不可以,结婚也是人生的必然,但现阶段,他还是拿着他那一千多块钱工资把自己养活好吧。 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其他不着边际的地方,再然后李爽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等清晨他再睁开眼,小孩儿竟然老实地窝在自己臂弯里,睡得安安静静! 李爽用手去戳戳戚七的脸颊,小孩儿不耐烦的咕哝一声,然后翻身继续睡。 李爽懵了,不知道午夜发生的究竟是一场幻觉,还是压根儿连幻觉都算不上,纯粹是自己梦游?! 李爽主动失眠了三天,熬得眼睛跟画了烟熏妆似的。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第四天夜里,让他等来了小家伙儿的又一次不安分。 从戚七蹑手蹑脚的起床,他就知道。而直到小孩儿再一次翻出窗户,李爽便箭一样冲下楼,总算赶在小孩儿从挨家挨户的阳台上晃荡下来之前,隐匿在了楼洞里,就像午夜伺机而动的不法分子。 戚七的动作不只敏捷,且悄无声息。李爽眼睁睁看着他从高处落向地面,只单膝微微着地便立刻接了一个前滚翻,然后稳稳的站起来,似乎还左右张望了下,末了瞬间融进了茫茫夜色。 整个过程就像一段黑白胶片,只有光影,没有声音。李爽瞪大眼睛,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戚七从六楼顺着阳台攀爬下来,就算不狼狈,也一定轻松不了,怎么可能如此干脆利落?李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他来不及多想,脚下一动,立刻从单元楼里出来,紧步也跟了上去。 上警校的时候李爽是专门学过跟踪课的,如何伪装,如何隐藏,如何使用步子,这都是有讲究的。可跟踪了戚七他才明白,为嘛电视上总抨击现在大学教育脱离实际缺乏社会性。戚七的行进速度压根儿就没给他回顾课程的时间! 只见月色下,一抹小小的身影,灵巧的疾速前行。悄无声息便撕破了夜幕,风都好像随着他的动作而划动,李爽在后面吃力的跟着,不自觉就进入了办案子时的高级警戒状态。 可在岔路口,李爽还是把人跟丢了。似乎只一眼没照顾到,他便不确定小孩儿是往哪边前行。风从十字路口的四面八方涌过来,弄得李爽无所适从。 第一次跟踪,成绩,十二分钟,结果,夭折。 三天后,李爽跟着戚七改走屋顶至屋顶的极限运动之路。李爽眼睁睁看着小孩儿仅是一个略微的小助跑,就从这个楼顶一跃到了隔壁楼顶。李爽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那个背影绝对是戚七。天,这不是拍特技片吧!两个楼挨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可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跃过去,绝对是正常人办不到的,比如他,光是看着下面细长的街道,跟黑洞一般深不见底的,那腿就死活不动了。 第二次跟踪,成绩,二十五分钟,结果,失败。 第三次,戚七翻出窗户不走阳台改跳空调箱,并不是家家户户都安了空调的,于是小孩儿蹦来跳去的身影就极其让李爽揪心,就怕他一个不小心落空摔下去。等他揪心完想起来再跟踪时,黄花菜都凉了。那一夜李爽把战斗经验第二条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 第四次,戚七直接在电线杆上抄了近路,李爽风中凌乱。 第五次,李爽总算再度成功跟上,却最终被戚七带入了一片砖石瓦砾的工地中,迷失了方向。 第六次…… 第七次…… 第八次…… 第九次…… 跟踪戚七,比全警大练兵还要折磨人,有几次李爽几乎都以为自己要成功了,却又总被小孩儿匪夷所思的逃脱。月色下那抹小小的影子真的就好像夜之精灵,奇快的速度,敏捷的翻身跳跃,猫一样。 可有时候他也会停下来,左看看,右瞧瞧,最后打个哈欠,李爽就仿佛又看见了经常出现在清晨枕边的那只睡眼惺忪的兔子。 李爽发现,他和戚七的交锋似乎都在夜里,无论是之前的追缴盗版碟还是现在的午夜跟踪,而夜里的戚七也总是调皮里带着些狡猾,至于白天的小孩儿,李爽的印象里只有贪吃贪睡四个字,有时候李爽傍晚回家,小孩儿还睡呢,抱着他的枕头就像抱着什么宝贝。圆咕隆咚的脸紧紧贴在上面,可爱的变了型。 事情,就像戚七连同他的身手一样,带着小而微妙的不可思议,李爽觉得自己闯进了一片雾气里,偶尔来阵风,便散出一些清亮亮的光线,可还没等他看真切,风便过了去,淡淡的迷白复又重新遮掩起来。 第14章 屡战屡败是李爽的悲惨遭遇,屡败屡战是李爽的坚韧品格。而且多次失败并非一无所获的,起码他掌握了大量可能通往目的地的路线,虽然都是半截半截的,但拼在一起可相当可观。 李爽不知从哪淘换来一张本市的分成设色地形图,别说街道明细了,就连哪个地方下面埋铁哪个地方下面产煤哪个地方下面藏化石哪个地方下面埋古墓,统统一目了然。 一有空,李爽就在所里研究。弄得王大刚特振奋,天天拍着他的肩膀说,徒弟,你有这劲头师傅真为你高兴,不过也注意点别捞过界,说着王大刚就拿铅笔在上面勾勒出个框框,说,看见没,里面属咱们管,外面都是其他所弟兄的势力范围。 王大刚圈起来的那个框框小巧精致,正适合放一枚军棋,李爽瞧着,总觉得莫名凄凉。 不过这也给了李爽启发,刑侦这东西虽然片儿警能用上的不多,可好赖也是学过的,于是他用水性笔把跟踪过的路线全部画了出来,最终发现所有线路都隐隐指向一个地点。 李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别说现在天寒地冻,它就是春暖花开也没人半夜上动物园吧!再说,人家可爱的小动物晚上就不睡觉了? 戚七知道李爽一直在跟踪他,或者说企图跟踪他,不过他并不在意。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乐此不疲的选择那些艰难的路线,看那人跟不上了,还会好心停下来休息休息,吹吹风,看看星星,顺便让那人有个喘息。 不过,乐趣也就这一点点。 进食对于戚七来说不是消遣,而是必需,别说李爽没跟踪到最后,就是哪怕发现了那又怎样,大不了不住李爽家了。尽管李爽家很舒服,李爽人也很好,都不会限制他什么,比如白天睡觉夜里胡闹,但最终,他还是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饿肚子。 一开始,戚七的确是这么想的。 直到那个星期六的上午。 戚七讨厌太阳,哪怕是冬天的,而尤其特别讨厌的是有人在大清早把窗帘拉开然后挖他起床。 “我说,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啊——”李爽已经把早间新闻滚动看了N遍,终于意识到等待戚七自然醒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戚七被噪音吵得头疼,被阳光晒得脸疼,最后用力一拽被子把脑袋一并蒙了起来。 李爽眼看着小孩儿缩成一个大布包,不自觉地就想起昨天晚上看的动物世界了。赵老师富有磁性的声音是这样说的:某些动物在冬季时生命活动处于极度降低的状态,整个冬天只是安静的蜷缩在自己的洞穴里,几乎不进食,也不苏醒。 李爽一脸黑线的看着床上的布团子,心说这不就是指眼前这位么。 “行啦,再睡你直接睡到春暖花开了!”心一狠,李爽直接把被子扯了开去。 就见戚七小手小脚都缩在一起,跟个肉团子似的,被他这么一弄,猝不及防,先是小动物似的愣住,然后下一秒把脑袋塞进了枕头下面,不太高兴的含糊咕哝:“我要睡觉……我困……你不能虐待我……” 李爽对着眼前的“无头尸”,哭笑不得。他在这样的叫虐待?他这见义勇为助人为乐勤勤恳恳爱岗敬业讲正气树新风谋发展促和谐的,市长没给他戴上一朵小红花那就算不作为! 思及此,李爽义正严词的弯下身子开始去扯那枕头:“我这一天天供你吃……呃,你倒也没吃多少,供你喝……呃,你好像不怎么喝水,对,供你住这么长时间我连个住宿费都没收,你还敢跟我耍赖……” 戚七被扰得不胜其烦,早上尤其是刚刚入眠的早上是他脾气最暴躁的时间,李爽的唠叨让他头痛欲泪,索性松开枕头一屁股坐起来,冲着李爽就来了一句:“那我不住了!” 李爽枕头刚到手,下意识就把早上折腾小孩儿的目的抖落了出来:“等下咱们去动物园。” 两个人同时出声,戚七的音量盖过了李爽,但其实,两个人都听清了对方。然后面面相觑,李爽旋即尴尬起来。 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李爽头回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心里有点小怨气,有点小委屈,可看着戚七那张脸,纠结半天,话到嘴边就成了:“你一小破孩儿能跑哪儿去,睡吧睡吧,睡成猪你就圆满了。” 把枕头塞回小孩儿怀里,李爽悻悻的回卧室继续看他的早间新闻。 李爽坐在床上,有短暂的发愣,直到被泻进来的阳光灼得脖子有些痒,才想起来把窗帘拉严实,然后七手八脚的把衣服穿好,最后悄悄的溜进卧室。 戚七企图从沙发后面迂回接近,不过没走到目的地,就被李爽反应灵敏的回头逮了个正着。 只见李爽没好气的撇撇嘴:“怎么,舍得起来了?” 戚七有点窘的挠挠头,然后小声咕哝:“那个,我有起床气……” 李爽斜着看他,轻哼:“然后呢?” 戚七扁扁嘴,就差对手指头了:“我错了。” 李爽不为所动:“下回呢?” 戚七猛的抬头,瞪大眼睛,真好像被冲击到了:“还有下回?!” 李爽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赞许的摸摸戚七的头:“对,没有下回了,以后你给我把作息调回来,早睡早起。” 戚七无力地扑倒在沙发靠背上,可怜兮兮的哀号:“你杀了我吧。” 李爽嘴角抽搐,真想掐他:“就没别的选择?” 戚七抬起头,对上李爽的目光,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咬你一口。” 李爽二话不说把胳膊就递过来了:“咬完赶紧洗脸刷牙,不然一天都耽误了。” 戚七呆滞,对这没神经的家伙彻底无语了。就这警惕性,当年怎么混进我公安队伍的啊!随随便便捡个莫名其妙的人回家,供吃供住供软塌,晚上明明发现自己不老实了,还不点破非玩命儿跟踪……等一下,他刚刚说要带自己去动物园? 李爽等半天也没等来尖牙利齿,反倒催起来了:“干嘛,我不嫌你没刷牙,放心。” 戚七懒得理他,直接问:“怎么忽然要带我去动物园?” 李爽撇撇嘴,收回胳膊,才道:“哪就大半夜去动物园的,什么都看不着,你光偷偷摸摸翻墙玩儿了是吧。一个门票能省多少钱,我带你去,咱太阳底下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 戚七歪头看了李爽半天,有点儿不相信的嘀咕:“你以为我半夜去动物园光为了看猫猫狗狗?” 李爽皱眉:“那是为什么?说实话,我怎么都想不通,除了这个,没其他解释。你总不能和我说你半夜出去是特务接头吧。” 戚七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暖了一下。自从认识这个单细胞小警察,他好像总时不时的就会被这么折腾一下。不是这个人的自我说服能力太强,而是好人,便总会把其他人也往好的方面想…… “傻乐什么呢,”李爽弹了下戚七的额头,“说啊,那你到底为什么?” 戚七吐吐舌头:“谁去公园看猫猫狗狗啊,我是去看熊猫!” 半个小时以后。 “我说,你至于捂这么严实么,天气预报可说今天全市大面积升温。” “我天生怕冷。” 李爽上上下下打量戚七好几个来回,帽子,手套,围巾,口罩,最终决定相信他的话:“看出来了,你要不把眼睛也捂上得了。” “那不行,”戚七一本正经,“说了是去‘看’熊猫。” 李爽黑线:“那你戴个墨镜,不影响看。” 戚七恍然大悟:“对哦。” 李爽直接揪着围巾把人拽出了大门。 冬日的阳光,其实没什么温度,可人们看着它还是会觉得暖,因为那明黄色是照在心里的。戚七很喜欢阳光,他经常在白天不睡觉的时候躲在某个角落,偷偷去看阳光透过障碍物落到地上的斑驳的影子,好像整个人都能暖和起来。 可他又只能是看看。 很多史料上都记载说,吸血鬼一碰阳光就烟消云散,其实有些夸张了,起码戚七在自己身上没找到证据。只是晒得时间长了,身上就会像出疹子一样泛起点点红斑,时间再长一些,阳光再猛一些,受伤倒是真的了。阳光灼烧的伤愈合起来很慢很慢,所以戚七总是尽量避免白天出门,慢慢的,就成了夜猫子。 他其实不喜欢清冷的夜。 动物园位于这个城市的近郊,有那么一点点偏僻,从市中心过去是有专门线路的公交的,不过在这样的冬日,哪怕是周末,那车也是空空荡荡的,除了司机,只剩下李爽和戚七。 李爽很过意不去,和戚七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一路颠簸,一路嘀咕,说咱俩就投了两块钱,结果等于包车了。戚七却不以为然,说两块钱都可以省,你跟着我一路跑过来不就得了。李爽便黑线,说你以为你那速度是好跟的,犯罪分子要都你这速度,我们警察得哭死。戚七便得瑟起来,要不是李爽拦着,没准儿真就中途下车随着公交跑马拉松了。 动物园果然和公交车一样,冷清得要命,李爽用力的敲了半天窗户,售票亭里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的工作人员才迷迷糊糊的起来,看见他俩,云里雾里的:“要进园?” 李爽哭笑不得:“不然问路啊。” “别说,这个可能性还真就更大。”工作人员把票撕下来,递给李爽,“喏,冬天全半价。” 远远看着李爽颠颠的买票,戚七说不上什么感觉。他上一次买票进动物园是什么时候?呃,好像那个地方已经拆了,这里是八几年重新建的,打那之后他就没白天买票进来过。 李爽回来的时候和戚七说:“半价,咱俩捡了个大便宜。” 戚七就在心里腹诽,明明捡了大便宜的只有自己。 第15章 对于逛动物园,戚七其实很难从情绪里找到一丁点热忱的喜爱,他在这个城市呆了十来年,就属这里来的次数最多,还在夜里先后送走过几只老朋友,他拢共也没几个朋友,所以那时候格外难受,后来日子长了,感觉才慢慢淡了。 李爽哪里知道戚七那七拐八拐的心思,俯一进公园门,他就欢实起来了,哟呵,看这个也新奇,看那个也有趣,好像忽然时光倒流重拾童真了似的,他就差弄个风筝拉着呼啦啦跑了。等回过神儿,戚七已经在自己身后很远的地方了。 戚七紧了紧围巾,开始怀疑李爽来公园的目的,别是他自己想逛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吧。 “我说,你平时那速度都哪儿去了啊!”李爽停下来,等着戚七走近,没好气的扑棱两下小孩儿帽子上的球球,“这一会儿走丢了我上哪找你去。” 戚七无奈的叹口气:“爽哥,你别把自己弄丢了就行。” 李爽对这个称呼恨得牙痒痒,可戚七却乐此不疲,时不时就叫一声雷他几下。 又走了没多远,李爽终于看出来戚七兴致不太高,然后他就有点失落。李爽也说不上为什么,他第一次看见小孩儿的时候,觉得这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破孩,偶尔撒撒娇,便有那么点楚楚可怜,让人觉得捏上两下都是对祖国花朵的犯罪。可真等处得时间长了,才会觉得,这孩子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有时候傻乎乎好像天不管地不顾的,可你一转身,他就一个人偷偷的安静下来,恍惚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爽喜欢看着戚七乐,尤其是露出小虎牙的时候,招人稀罕极了。 “哥,我渴了。”戚七忽然出声,打断了李爽的思绪。 浑身上下就摸出来一张十块大票,李爽同志就敢豪放的问:“想喝啥,哥给你买去。” 戚七立刻配合的锁起眉头:“哥,这么大的票老板破不开吧。” 李爽的回答是照着小破孩儿的屁股就是一脚,然后没好气的一边唠叨一边往十米开外的小杂货亭子进发。 戚七还在后面喊呢:“要农夫果园番茄混合味的——” 李爽嘴角抽搐:“哪那么多破要求!” 半分钟后 “那边,老板,不是那个黄的,那明显画着大菠萝呢好不好,对对,就那个红的,我不是和你说了番茄混合嘛……” 戚七挺喜欢吃东西的,虽然那对身体没什么用,但对于食物香气的喜爱似乎是人的本能,就像小姑娘喜欢吃冰激凌,你能说它是因为身体需要?那估计正为瘦身焦头烂额的姑娘们能活活把你掐死。但戚七喜爱的食物又很有限,以甜的为主,包括但不限于糖果雪糕果汁饮料,外加一些些水果,大致可归结为“小孩儿喜欢吃啥他就喜欢吃啥”。 戚七对于变成吸血鬼之前的记忆不多,其中和食物有关的,就只有这些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有日益淡薄的趋势。于是下意识的,他总想用些什么行为来把这为数不多的印象留住。 李爽买完饮料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戚七坐在长椅上对着梅花鹿的笼子发呆,笼子里就一头小鹿,正隔着栅栏跟戚七两两相望,就像认识似的,时不时的还眨眨眼。 李爽摇摇头,晃掉莫名的诡异,把蔬菜汁贴上了戚七的脸:“喏。” 戚七不知道在想什么,脸颊忽然一凉,他下意识的抬眼,就看见李爽逆着光的脸。戚七很讨厌从这个角度去看一个人,因为看不清表情,可当对象变成李爽,又好像怎么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简单和善良,看不看得清楚眉眼,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行了,再看我脸上能让你看出花来。”李爽不太自在的揉乱了戚七的头发,挨着小孩儿坐下来。 李爽给自己买的冰红茶,结果开盖就出了个再来一瓶,这给他乐的,十分钟没合上嘴。戚七就在一边看着,觉得他比动物园里所有生物都有意思。 番茄汁红得迷人,戚七一口气喝掉大半,然后心满意足的仰头叹息,虎牙在太阳底下泛着象牙白的光。李爽看着小孩儿,不自觉的柔了嘴角,弯了眉梢。 “我说,你没事儿大半夜的总往动物园跑什么。” 明明打定主意不问的,可百无聊赖,这话就从嘴边溜出来了。李爽瞬间就有点后悔,下意识的去看戚七,结果小孩儿正兴致盎然的晃动着农夫果园,好像压根儿就没听见。 李爽轻轻的,暗自舒口气,他不是没怀疑过戚七的来历,可你要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暗背景,李爽那有限的想象力还真是发挥不出所以然来。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起码是从警一两年积累下来的职业素养,他在戚七这里感觉不到恶意,甚至于,这个小孩儿对自己似乎根本没有防备。造成这样的结果只有两个理由,一,小孩儿完全被自己的个人魅力折服,二,小孩儿本身就没什么可害怕失去的,所以无谓无怖。 客观的讲李爽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当然这完全不影响他对前者的向往。 晚冬的日光微微泛暖,李爽犯困的打了个哈欠,用力眨眨眼让困倦的水汽消散干净,他换了个话题:“戚七,你家真是上海的啊。” 李爽觉得小孩儿似乎笑了下,但他懒洋洋的不想动,也就没回头去看,只听见戚七低低的反问:“怎么了?” 李爽望着不远处的笼子,觉着有些回忆一点点涌出来,“我家是农村的,小的时候难得跟爹妈进一次城,我记得那时候我最乐意来的就是动物园,好像逛多久都不腻味,那时候公园里都是卖各种小东西的,我最喜欢的就是吹泡泡那个,估计你没见过,就一个小塑料瓶,也不知道灌的肥皂水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一吹就是长长一串的泡泡,特有意思……” “我怎么没见过,”戚七忽然把话接了过来,他这举动几乎是下意识的,李爽的回忆和他的有了部分的重合,这感觉就很奇妙,“一开始一瓶才三毛钱,后来涨到四毛,五毛,七毛,等一块钱的时候好像卖的人就少了,再后来就几乎看不见了。回去我还自己兑过呢,拿肥皂水兑出来的根本不行,想吹得多,就要用洗洁精去兑。” 李爽微微惊讶的回过头,戚七没察觉,还在那饶有兴味的比划,俨然乐在其中。困惑的皱起眉,李爽咕哝:“九几年你才出生吧,这就开始记事儿了?” 戚七愣住,及时的收了话头,眨眨眼,电光火石间顺着竹竿就爬了上去:“切,我神童怎么着,嫉妒啊。” “得了吧你。”李爽没好气的给了他脑袋一下,但也不再追问,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相比戚七诡异的身手,摸不着头脑的来历,这就只是个大烧饼上的小芝麻,微不足道。 戚七知道李爽在想什么,就算谈不上洞悉,但也八九不离十,毕竟这么多年不是白活的,况且对李爽,不,应该说是对于任何人,他近些年来都很少谨小慎微了,因为这完全不必要,让一个普通人把自己从记忆里面抹去,是件很轻易的事情。 戚七正意不动而神游呢,就听李爽幽幽的问:“我说,咱俩到底干啥来的?” 戚七歪头很认真的想了会儿,找了个比较靠谱的答案:“看动物吧。” 李爽点点头,很虚心好学:“那动物呢?” 戚七掐指推算了一下:“我预计在笼子里面的房舍里。” “你夜里来这里也是这种状况吗?”李爽告诉自己要克制,要淡定。 “差不多。” “那……” “我知道你想问那我晚上在这里溜达什么,对不?” “你……” “其实我只是来吹吹风风。” “……” “还有问题吗?” “……我能揍你不?” 李爽自然没能下得去手,迄今为止,他体内还是没形成针对“戚七牌水灵灵大眼睛之无敌凝视”这一必杀技的抗体。 俩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居然也扯了个把钟头,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节气,李爽说要立春了,问戚七有什么打算,盗版盘是肯定不能卖了,他想知道戚七以后想干什么。但由于此同志语句过于简洁,再加上戚七做贼心虚,下意识就以为对方知道了自己开春就想跑,于是立刻拍胸脯保证,说我什么打算都没有。声音之洪亮,语气之自豪,足以傲视整个宇宙。 李爽差点没吐血。 过了好一会儿,戚七才知道自己弄了个乌龙,他有点懊恼,心说白活这么多岁了,咋还能犯这错误?果然,虚心使人进步,心虚使人落后。 后来不知怎么的,戚七就睡着了,睡前正在讨论戚七的身世之谜。李爽说觉得戚七就像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啥线索都不带着,除了身上这身衣服和那一蛇皮袋子盗版光碟,再无其他。戚七就说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李爽怒斥说不能剽窃齐天大圣的宏伟背景,人家是有版权的,戚七就调皮的乐,再后来,意识就飘起来了。 戚七做了个梦,严格意义讲那也不叫梦,更像是过往的片段回放。大大的庭院,温柔的妈妈的笑,街角的桂花糕的味道,小表妹的花棉袄……那时候战争还没有打响,母亲最喜欢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纳凉,他每次在外面玩耍得饿了,就会跌跌撞撞跑回家,叫着姆妈,妈妈就回回头冲着他轻轻的笑…… 李爽觉得肩膀越来越沉,回过头,就看见戚七睡着了。也不知道小孩儿梦见了啥,一脸幸福得不得了的样子。 李爽不自觉的扬起嘴角,伸手想把小孩儿的围巾弄平整,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一形迹可疑的小青年正准备把食指和中指伸向无辜群众的裤子口袋…… 咣当。 戚七应声落地,额头和长椅进行了一次激情碰撞。 生生被磕醒的戚七还有点蒙,迷迷糊糊醒过来他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景物都成旋涡状转啊转,李爽早没影了,唯有人民警察那正气凛然的豪迈嗓音在苍穹中飘荡。 “你说全公园就这么两个人你也好意思出手——” 第16章 百无聊赖的公园之旅总算有了个振奋人心的结尾,正义战胜邪恶,美好打败丑陋,阳光灿烂的普照大地,戚七脖子还是生出些许小红疹……好吧,这话就扯的有些远了。 总之一路上小偷使劲浑身解数,诸如坚韧不屈李志伟偷盗事业奋战到死式,上有老下有小温饱线挣扎何其艰辛哀兵式,发迹万般险阻一路走来多少血泪痛说革命家史式,带着手铐就想撒丫子跑终不幸夭折式……到最后连戚七都觉得要是放了这个人那简直堪比造了七十级浮屠,可抬头看李爽,人家小伙整满目忧国忧民的迎着夕阳大踏步走在凯旋的路上。 顿时戚七觉得自己无比渺小,那灵魂原本还是个大西瓜呢,这会儿缩啊缩的就成小枣核了。而另一个大西瓜还在孜孜不倦地循循善诱:“你说你干点什么不好,反正都是学手艺,炸个油条摊个煎饼果子不都比这强,就算你无照经营影响市容容貌了,城管还能像我似的这么玩儿命抓你?放着好好的小康之路……” 到后面戚七都不好意思听了,心说自己当初就在小康之路上美滋滋走着呢也不知道让谁给一把揪出来的。 坐上公交车没几站地,就到了辖区派出所,当班的几个人都出去执勤了,就剩王大刚一个人坐角落那聚精会神的……李爽偷偷瞄了眼,侧面望去电脑屏幕上那三个QQ的小头像应该分别是农民,农民,地主。 李爽轻咳一声,与此同时王大刚喜获对方重磅炸弹,输了多少欢乐豆咱就不研究了,可以通过他对自己徒弟勇擒歹徒的态度窥之一二:“怎么回事,轮休了你都不消停!” 李爽黑线,一把将小贼揪了过来:“哎,说你呢,哪天出勤不好非挑我轮休这天,故意的是不?” 小贼嘴角抽搐,何其无辜。 王大刚说归说,但做起事来也不含糊,李爽好容易轮休一天,其实他也舍不得占用自己徒弟这难得的休息,所以当下鼠标一丢起身就接过小青年往笔录室里带,刚走两步,又转身回来一把拽住戚七的胳膊:“你还愣着干啥,想蒙混过关啊!” 戚七还没反应过来,王大刚已经一手一个健步如飞往蹭蹭蹭的往笔录室里走了。李爽莫名其妙,扯着嗓子就喊:“师傅,你拉他干啥啊?” 王大刚闻言总算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戚七,再看看李爽,眉头慢慢皱起来:“他不是帮凶啊?” 李爽无语,赶紧快步上前把戚七弄回自己身边:“师傅,你啥眼神儿啊,这是我弟!” 不光王大刚愣住了,连戚七都有点恍惚。李爽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热度从指缝间传递到皮肤上,带着满满的温度,满满的力量。 弟弟,戚七一时间有点消化不了这个新的身份,虽然他总喜欢爽哥爽哥的叫,但那更多的是一种随意的玩笑或者打趣,真听见对方把这个认了,心底反倒生出几丝异样。论年岁,戚七能做李爽爷爷了,可不知道是不是一直以十几岁的身份活着,便好像连心底的某一部分都跟身体一样停止生长了。 而那里,藏着只有孩子才能读懂的期盼。 这终归是个挺美好的周末,戚七再半夜溜出去吃东西时,破天荒的卯足力气没发出一点声响,回来的时候见李爽还在那四仰八叉的睡呢,戚七才总算觉得心里的石头落地。 为什么改变?戚七自己也说不清。反正下意识的就这样了。之前他总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就算真的被发现了,他也有数不清的伎俩能蒙混过关,实在蒙混不过去,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可现在,他忽然希望自己在李爽这就是个普通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无家可归的小破孩。 不被起疑,就意味着不需要离开,于是越普通,也就越安全。 李爽收留戚七属于一时心软,容忍他的各种奇异行径属于无可奈何,不探究小孩儿家底和背后的故事属于难得糊涂,可这些都在看到满满一桌子早餐的时候化作了物超所值。 “都你做的?” 点头。 “我俩吃?” 摇头。 “我一个人吃?” 点头。 “你当我猪啊。” 摇……点头。 李爽最终幸福满满的消化了所有的兄弟爱,消化不了的就打包到所里给其他弟兄们继续消化。因为早上时间紧,他又光顾着吃了,所以直到进了所里,他才开始思考,那么一大桌子早餐戚七得几点起来做啊? 李爽换位思考,要是自己的话,呃,晚上不用睡了。好么,难怪戚七一到白天总嚷着困,就这作息,能不困么。李爽觉得自己有必要肩负起调理戚七生物钟的伟大责任。 王大刚一早上,光看自己徒弟打电话了。三分钟一个,五分钟一通,听语气那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在温柔哄着,可再一听内容,呃,说好听了那叫原则性强,说大白话那就是滚刀肉。 三分钟 “喂,睡觉呢?大白天睡什么觉啊,赶紧起来,太阳那么好,出去活动活动也行啊,咱小区里大爷大妈可多了,你也跟着……呃,挂那么快干嘛……” 五分钟 “喂?又开始做梦了吧。我给你说白天睡十小时不如晚上睡一小时……别啊,我错了,我这就挂!” 三分钟 “喂?我忘了和你说,冰箱里还有我昨天买的点心呢,本来想个你当宵夜的,不过白天你要是饿了也可以……呃,我错了,人生挺美好的我还是想活下去……” 五分钟 “咱窗台上那小红花好像该浇水了……好吧,我去死……” 一个小时之后 “喂?呵呵,睡着了吗?” 世界忽然很安静,接着,王大刚总算听见了电话那头歇斯底里的咆哮:“妈的,老子不睡了——” 李爽那脸瞬间春天花会开:“乖,晚上想吃啥?” 一旁从头听到尾的王大刚,颇为感慨地从警服裤子兜里掏出媳妇儿给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擦拭额头,对上徒弟探寻的眼,此前辈发自肺腑道:“这不是自个家亲弟弟,下手就是狠哪。” 李爽手机一合,义正言辞挑挑眉:“我这叫爱之深责之切。” 王大刚不以为然瞟他一眼:“我看就是上午没案子,你闲得慌。” 李爽很陈恳的提醒对方:“师傅,咱这儿好像从来都没案子。” 王大刚一个油笔飞过去:“放屁,昨天不还捣毁了一个盗窃自行车团伙么!” 李爽翻开笔录,逐条回顾一下:“恩,仨个人,两台自行车。” 王大刚忽然无比怀念记忆中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徒弟,尤其是警校毕业刚来的时候,让往东往东,让往西往西,唉,比现在可爱多了。 之后的几天,李爽继续不懈努力,就连蹲点盯梢的间隙,都不忘一边吸溜方便面一边打骚扰电话让戚七睡不安宁,王大刚起初还吼两句,后来完全无奈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拿个山寨音乐手机时不时的放上一首《遗失的美好》。 很快,李爽的付出就有了回报。慢慢的,晚上天一黑,小孩儿就嚷嚷困,通常流程都是先诅咒一下李爽的人生前途,然后晕头晕脑的爬上床呼呼。 李爽喜欢这个结果,起码他不用再半夜惊醒然后被身旁冰凉的半边床吓到。恩,你好,我好,大家好。 立春那天,居然下了小雪。薄薄一层很快就化作了点点滴滴的水,把青石板的街道晕染得颜色幽深,空气里弥漫着清凉的泥土香。 戚七趴在窗台看玻璃上的哈气,好半天,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准冬眠结束了。 这不是一个特别令人振奋的消息,但同样,也不会让他沮丧。无数个冬去春来戚七都是这样经过的,不同的人,不同的际遇,一开始还会有这样或者那样心绪波动,可现在,只剩下一些浅浅的心情,连具体的形态都好像消失了。 李爽哪知道戚七那么多的心思,他现在的生活就几部分,可以简单概括为上班下班琢磨戚七。这个琢磨也不是多深刻的人性剖析,而是觉得总这么不明不白的放个人在家里也不算个事儿,加上王大刚有事没事就提这个话头。其实王大刚也是关心李爽,这么多年米不是白吃的,他总觉得戚七挺可疑,尤其是在听了自己徒弟讲述“收养”的来龙去脉之后。 李爽知道师父警惕性高,一开始还想蒙混过关,死活咬定戚七是自己弟弟,结果被王大刚好一顿训,说我还不了解你?你家几棵树我都门儿清。李爽就打哈哈,说师父你这个绝对是夸张,我家门前它就没有树。王大刚说你少给我转移话题,那小孩儿身份证呢,你看过吗?李爽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嘟囔说,估计还没办呢。王大刚不依不饶,说那起码有个名字吧,于是就开始再户籍系统上逐一排查,结果居然没一个能对号入座的。 电脑前面,师徒俩面面相觑,心里都有点没底了。 第17章 对于为什么户籍系统里查不出戚七这一号人,李爽分析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戚七就是一黑户,要么小孩儿没跟自己说实话,什么纪念卢沟桥全他妈唬人的。如果是前者,李爽会找个机会帮他把户口上上——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热哪门子心,而如果是后者,那就要说道说道了,好么,他这供吃供喝养儿子似的,居然套不出来一句实话? “这事儿你得采取迂回战术,旁敲侧击,等确定了再摊牌听见没?”下班时王大刚如是嘱咐。 李爽想想也觉得很有道理:“嗯,师傅你就放心吧,不就套话儿么,这活儿我精。” 王大刚目送李爽归去,满目担忧——不是他多心,可咋就觉得自己这徒弟靠不住呢? 半小时后,李爽到家,没等掏钥匙,门自己开了,然后戚七就跟个小型犬似的扑了上来,李爽下意识接住,然后一点儿没辜负王大刚的期望直截了当来了句:“你到底叫啥?” 戚七正跟这儿撒娇呢,也是心血来潮想起腻,结果被李爽这一个问题泼了满头满脸的冷水:“嗯?” 李爽不跟他绕弯子,保持着托住小孩儿屁股的姿势,实话实说:“户籍系统里没查到你。” 李爽以为小孩儿会不满的来句“你查我?”结果人家说是说了,不过额外多出几个字:“你才想起来查我啊。” 戚七说这话的时候笑模笑样,弄得李爽也不自觉松了神经:“这不下午没事儿,心血来潮嘛。” “哦~~”戚七拖长了尾音。 李爽这才反应过来险些让人拐带跑了:“嘿,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我黑户呀。”戚七回答的干脆,从李爽身上下来的也干净利落。 怀里骤然一空,李爽有些莫名的小失落,不过戚七的回答倒让他挺熨帖的——黑户说明这娃没骗自己,不是什么王五赵六周八九,还叫戚七,多好。 “黑户好整,找个人口普查的时候就能把户口上上。”李爽说着已经开始盘算了。这两年他们小区搞人口普查的都是居委会陈大妈,陈大妈那人很热心肠,就是太一丝不苟了,估计到时候得把材料准备充足点儿,等下,说到材料,也不知道戚七在上海家里还有人没,如果没有,那就真当他弟得了,回头让家里二老杜撰点儿总没问题的,反正他那爹妈一直对计划生育的国策耿耿于怀。 “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戚七倒不甚热心,猫腰在冰箱里摸半天摸出个苹果,擦吧擦吧就咔嚓一口,“这么多年没户口我不也过得挺好?” “你这叫好?”李爽有点儿热,这才想起来脱外套,“没户口没身份证没工作你整个一三无产品。” 戚七瞪眼:“谁说我没工作了?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不能看不起我的事业!” 李爽黑线:“为盗版奋斗终身?” 戚七点头:“然也。” 李爽一个箭步就冲过去了,可惜还是没赶上戚七的速度,于是偌大的小屋里就听一个气急败坏的喊“你给我站住”,而另一个很无辜的答“我还没怎么跑呢”…… 俩人一直“互动”到新闻联播结束,饶是不饿这会儿都得补充葡萄糖了,更何况李爽压根儿还没吃饭。本来冰箱里有半盖帘馄饨的,可不知怎么李爽就是想吃炒菜,懒如戚七自是死活不想动,后来还是李爽给扛出去了。可见了月亮那家伙又撒了欢儿,炒菜不成了,非要吃牛排,于是俩人直接去了离家最近的西餐厅。 那餐厅似乎刚开业,门口堆了好些个花篮,两个穿得巨绅士的侍应生,站在门口一句一个welcom,结果李爽进餐厅后扫一眼,就没发现一个不是同胞的。 “两位请先看下menu,”白白净净的侍应生小伙儿递过来菜单,“决定好了之后可以叫waiter。” 李爽终于没憋住:“那个,咳,服务员同志,你能说Chinese么?” “Sorry Sir,餐厅规定。”小伙儿翻了个帅气的白眼儿,意思是——对不住,我也没辙。 得,那就凑合忍忍吧。李爽叹口气,也不翻菜单直接点道:“两份牛排。” 小伙儿一边拿笔记一边问:“几成熟?” 李爽想都没想:“十成。” 小伙儿笔尖一顿,满脑门子黑线:“那……口感可能不太好。” 李爽完全不为所动:“我不爱吃生不拉几的。” 顾客是上帝,小伙儿还能说什么呢,只得转向另外一位瞧着可爱的:“这位客人,您呢?” “一成。” “……”这回都不是口感不口感的问题了,“您确定?” “我就爱吃生不拉几的。” 戚七的牛排上来得巨快,可看着跟生肉没啥区别。李爽的牛排上来得巨慢,怎么瞧着都像牛肉干。后来俩人吃的时候李爽就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不过也不能怨别人,他这十成熟的还好理解,戚七那一成熟……真有点瘆人。 “我说,那玩意儿能吃么?”终于,李爽还是问出了口。 彼时戚七正沉醉于血丝在口腔内一点点融化的感觉呢,李爽这问题无疑很煞风景,所以他甜甜一笑,特真诚地邀请:“要不你试试?” “别介,”李爽想都没想,“您老人家自个儿享受吧。” 戚七被李爽那样儿逗得乐不可支。 李爽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可过了很久对方还在笑,李爽就有点发毛了:“有那么可乐么。” “有。”戚七说这话的时候很郑重,虽然脸上还挂着笑纹。 李爽撇撇嘴,决定不理这倒霉孩子了,专心攻克自己的牛肉干。 李爽没看到在他埋头苦吃之后,戚七敛了笑容,望着自己的脑瓜顶若有所思。 李爽查他了,这是戚七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且它的发生比戚七预计的还晚了许久。可如果可以,戚七还真希望这迟钝的爽哥一辈子想不起来查。算一算,自己都在他家混几个月了,对于现代社会,对于当今的信任度,能蹭这么久,都算是奇迹了。 是时候离开了,戚七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人跟人的距离太近了,那麻烦也就出来了,更何况他……好像都不算人了。 肩膀忽然被人搂住,戚七没反应过来,就听李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钱——” 再然后就是闪光灯强烈的冲击。 戚七下意识想去遮挡,却听那厢一个陌生男人说:“OK了。” 原来是隔壁桌一家三口在拍照,用的是拍立得,李爽看着有趣儿,就求人家也给他俩拍一张,于是在未征得自己同意的情况下,人家爽哥POSE都摆完了。 照片很快清晰起来,李爽那句“钱”真没白叫,那嘴咧的快到后脑勺了,再看自己呢,除了傻还是傻,愣头愣脑一脸没搞清楚状况的痴呆。 “爽哥,不带这么找陪衬的。”戚七开始磨牙了。 “没办法,谁让你哥我这么上相呢。”李爽字典里就没谦逊二字。 戚七不再说话,而是劈手就去夺照片,李爽哪能让他得逞,三两下就塞自己衣服里了,戚七总不好当着全西餐厅的面硬扒人衣服,于是采取忍字诀,一直熬到进了家门儿。 李爽正脱外套呢,就觉身后嗖的过去一阵风,刚想警惕,已然来不及,待回过身来外套早落入了他人手里。李爽在警校那擒拿不是白学的,嗷一嗓子扑过去,就把戚七按沙发里了。小孩儿挣扎得像条活鱼,可那小爪子却死不松手,于是李爽一手按着对方脑袋,一手扯着外套跟戚七搞拉锯战。 “你给我撒手!” “你先松开我脑袋!” “你撒了我就松!” “你松了我就撒!” “那我数一二三一起松。” “行。” “一、二、三!” “……” “……” “你怎么不松?” “你他妈也没撒手啊!” 后来俩人折腾一溜十三招也没分出胜负,爽哥那外套就成坎肩儿了。 但这也不是重点…… “靠,相片儿呢?”李爽摸遍坎肩儿,发现战争之源不见了。 “没了?”戚七也有点傻眼儿,那刚自己折腾半天为嘛啊。 李爽很郁闷,说实话,他还挺喜欢那合影的:“抢抢枪,又不是明星被狗仔队偷拍,你至于么。” 戚七没吱声,眼神黯了下来。其实他没想销毁,只是想夺过来自己留着罢了。虽然那照片拍得他有点傻,可也毕竟是这么多年头回跟人合影,留在李爽手里是炸弹,可留在自己手里就挺有纪念意义的了。 李爽数落半天没听见动静,这才发现戚七抿着个小嘴也郁闷呢。赶忙摸摸对方脑袋,宽慰道:“行了行了,下次咱拍一交卷儿,补回来。” 戚七吸吸鼻子:“这年头谁还用交卷啊,土不土。” 李爽俩手并用将对方扯成了大饼脸:“你他娘跟谁学的,这嘴能把人活活气死了!” 戚七“嗷呜”一口作势要咬,趁李爽松手之际把脑袋枕到了对方的腿上。 李爽租这房子不大,可沙发不小,戚七就四仰八叉地枕着李爽大腿躺在沙发里,而李爽坐着,这时他要是手里有个耳挖勺,能直接为戚七少爷服务。 彼时,屋子里一片安静,只玄关开着小灯,客厅大半落在黑暗里。 月光洒到地板上,像镀了一层银粉,勾勒出斑驳的夜的条纹。 腿上的重量很轻,这一刻,李爽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戚七是虚无的,你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随风而来,又在什么时候随风而去,你甚至都无法断定他是否来过。 心底忽然泛起一点点小恐慌,李爽轻轻喊了一声:“戚七?” “嗯?”小孩儿的回应里带了浓浓鼻音。 李爽长舒口气,无法理解自己这种恍若石头落地的心安:“困了就回屋儿睡去。” “嗯……”戚七懒懒应了声,可半天没动静,李爽正觉得奇怪,就听见他说,“哥,你亲我脑门儿一口呗。” 李爽黑线,他见过求包养求合体求视频求果聊的,可这求亲脑门儿…… “你这个也太具体了吧,还带指定方位的?” “我怕你啃错。” “滚蛋。” “我妈以前就喜欢这么亲我。” “晕死。” “嘿……”戚七笑到一半,便停住了。 李爽拂开他的刘海,准确无误地亲了下来。 李爽的嘴唇有点干燥,有点粗糙,有点暖。 戚七闭上眼,什么是一瞬,什么又是永恒,此时此刻,他分不清了。 半月后的某个深夜 戚七已经很久没试过午夜醒来了,可今天不同,他必须这样。 李爽搂着被子仍在睡,幸福的酣眠样儿就好像他搂着的不是破棉花是自己媳妇儿。 【五一我休三天假,你想去哪儿玩?】 睡觉之前李爽问的话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戚七甩甩头,尽量让自己不去想。 终于,戚七觉得心里足够平静了,这才缓慢而坚定的推醒了李爽。 “大半夜……你小子又闹什么妖儿……”李爽显然还没全醒,半睁着眼迷迷糊糊问。 戚七不说话,只慢慢将床头灯拧到一个昏暗的亮度,然后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爽的眼睛。 李爽有些迷蒙地眨眨眼,忽然问:“你怎么哭了?” 戚七还是没说话。 李爽想给对方擦擦脸,可手伸到一半,又慢慢垂了下去。 终于,李爽再一次陷入了沉沉的睡眠。戚七这才蹑手蹑脚的下床,套上衣服,头也不回的从窗户跳了出去。 明明已经快五月了,可夜里依旧凉得厉害。 小区静得像座死城,只花坛的草丛里有两只闪着光的绿眼睛。 那是一只通体墨黑的猫,戚七认得。刚住进李爽家那阵,他会在每个外出觅食的夜晚里看见这双眼睛。可对方一定不认得他,天性使然,猫这种动物生来就很难关心自己以外的东西,即便他们已经打了无数次照面。 “再见了。”戚七对着那双眼睛,轻轻地道别。 那双冰绿色的眸子似乎眨了下,可很快,便隐匿到了草丛深处,再无任何光亮。 所以说他羡慕猫呢,天生就喜欢独来独往的家伙最幸福了。 戚七叹口气,把手插丨进兜里,转身离开。 还得去李爽师傅家一趟,他想。 月光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仿佛延伸到无穷远处。 第18章 李爽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准备喝下午茶了,懒洋洋在天上趴着,像个焦黄焦黄的荷包蛋。他没有遮窗帘的习惯……好吧,是他压根儿没有窗帘,所以这会儿被晒得痒痒的。 手机在枕头底下疯狂震动,一开始李爽还没觉出来,只纳闷儿怎么脑袋嗡嗡的,结果搞了半天才把罪魁祸首摸出来,定睛一看,爽哥彻底醒了。 十七个未接来电,外加不间断的电量不足红色提醒。 “兔崽子你还知道回电话?老子还以为你光荣了!什么?睡过头?你怎么不去死——” 李爽把电话举得远远,王大刚那怒吼依旧声声入耳,这把内音嚎出免提效果不是谁都能干出来的,所以李爽在狼狈里还是生出小小自豪——看,不愧是俺师傅。 “限你半小时内出现,否则你这辈子都不用出现了!”下完最后通牒,王大刚舒坦地挂了电话。 李爽哪敢怠慢,立刻手脚并用往身上套衣服,且边套边感慨祖国的科技发展还是距离世界先进水平有差距,瞧人家圣斗士,每回换圣衣都不用自己个儿动手,绝对智能全自动。 就这么一路手忙脚乱到了玄关,鞋架上空空如也,两双运动鞋则四面八方地散落着,李爽花了半秒决定穿那双我选择我喜欢,却在即将跨出门时顿了住,足足几分钟。 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东西。 人们常常会这样在某个非特定的瞬间生出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所谓“第六感”,比如已经出了家门走到楼洞口却总觉得自己没锁门而又折回,再比如好端端的艳阳天里就是觉得胸闷气短眼皮狂跳怎么瞧着都好像要出事,又或者上班摸鱼和同事闲侃三五句,莫名就觉得这对话以前在哪里说过这场景以前在哪里见过等等。 人类的第六感跟打喷嚏的概率一样高,可应验的概率比国足勇夺世界杯高不了多少,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检验它。 一如此刻的爽哥。 钥匙,在。手机,在。钱包,在。警官证,在。李爽摸遍全身,终于确信自己并未落下什么。尽管心头依旧怪怪的,但他还是吹了记口哨,将一如既往凌乱且空荡的屋子同防盗门一起,砰的关了个严实。 “说吧,到哪儿疯去了?” “我的师傅,我的王副所长,咱多少给同志一点儿信任成不?” “比如让我相信你一觉睡到下午一点手机震了八百回愣没震醒?” “我知道往往真相最难让人接受……” 咔嚓! “师傅,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要搞文斗不要搞武斗哎哎你千万别拿那个砸我那可是高强度钛锗合金保温杯……啊!” ——王大刚同志刚升上副所长,熬了半辈子终于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这会儿就恨不得将之发展成中美合作所。 李爽灰头土脸回到自己个儿座位是在很久很久以后,那时候太阳都预备着打卡下班了。好么,正经一天啥也没干。虽说快到劳动人民的节日了,可他是真没打算给自己提前放假。 但咋就睡过头而且还过得这么离谱呢?李爽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王大刚也算狠,问他你在家里睡了一上午谁能证明?你说他清清白白一男子搁自己家床上呼呼谁能证明啊!就是居委会陈大妈来查暂住人口,他家都属于免检户,他李爽都属于免检产品。于是拿不出“在场证明”的后果就是五一三天假还没放,先杯具了三分之一。 “王副就这么放过你了?”好事的小内勤凑过来八卦。 李爽瞄了小姑娘一眼,心如死灰:“五月一号,休假充公。” 小内勤一脸同情:“这也太黑了,其实王副今天也十点多才到的。” “啥?” “嗯。” “靠!” “对了,我没听说五一有安排执勤啊,你充的哪门子公?” “不是执勤,是去机场接人。” “天,冰王子要回来了!?” 李爽瞪大眼睛看着瞬间流光溢彩的小内勤,特想虔诚地问姑娘我还啥都没说呢你到底是咋无师自通的啊! 没给爽哥发问机会,小内勤已经化作移动广播站挨门挨户去搞宣传了。 李爽有点葡萄酸地嗤了一声,又不是搞花样滑冰整什么冰王子,不就一兼职法医么,还是常年见不到笑模样的。李爽觉得所里几个男同胞给那家伙的昵称更合适——面瘫君。 面瘫君姓薄,名西岩。人如其姓,跟超强薄荷糖似的,周身常年笼罩着一股不论犯罪分子还是警界同仁都从头冷到脚再从脚冰回头的凉气儿。其实人倒不坏,只是很怪。正经国内顶尖院校法医学系研究生毕业,本来能硕博连读的,却不知怎么在研三交换出国学习一年后放弃了保送,且绕开了系统内各大机构伸出的橄榄枝跨行到这儿当了个小片儿警,还是跟李爽同期报到的。 当然那之后俩人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李爽的日常工作就无须赘述了,反正是扎根基层服务群众,可人家呢,三天出趟差五天出回国,时不时就被省厅一纸函件借走了,要做什么大家心照不宣,反正每次薄硕士回来不久,系统内总会通报下又破了什么大案要案,而且受表彰人里你一准找不到薄西岩的名字,大红花全是这队长那局长的。于是面瘫君如此抢手就很好理解了——都一个系统的兄弟姐妹,帮把手无可厚非,但帮完还不图名利不求回报就真让人格外稀罕了。 李爽一直研究薄西岩研究到下班,要不是同组的大刘推他,估计他能把饭点儿都晃过去。这一来是薄西岩其人可琢磨的地方太多,比如一法医专业怎么就能跨行混进片儿警队伍是不是上面有人啊,比如他住那四室两厅怎么就有间房死活不对外开放是不是搞什么反人类实验啊,等等等等;再来则是李爽跟这人实在谈不上多近乎,确切的说全所乃至全局同志里都没有和他近乎的,正所谓距离产生美,雾里看花总是其乐无穷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接机,他是真不想去。 五月一日,天降暴雨。 爽个觉得老天爷肯定感受到了自己悲催的心情,那雨下的跟玉皇大帝家游泳池翻了似的。 小城市没机场,所以李爽这会儿正行驶在通往省会的高速路上。交通广播里主持人说这场阵雨来得急,不过也算好事,虽然暂时给出行的人们带来了不便,但起码净化空气,为黄金周开了个好头儿。 李爽看着挡风玻璃外的大雨滂沱,总觉得主持人想太多了——这雨分明是迎神呢。 下午三点二十分,从首都飞回的航班在一片延迟的机牌里准点儿落地。 出机口栏杆被接机的同胞围得水泄不通,李爽懒得往里面挤,而且他保证他要是举个大牌子上写“欢迎薄荷君回家”,那厮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拿手术刀把解剖了自己。 同事两年,李爽给薄荷君接过三次机。 第一回是个孕妇在机上难产,好容易生了又来个脐带绕颈,李爽一接就接了个“临时家庭”,二话没说先载着产妇去医院,末了妇幼保健医院的大夫还夸呢,什么幸亏“薄医生”临时措施得当。李爽就愣没想通一法医能在接生上多得当。 第二回是一位老华侨,年逾八旬非要落叶归根,结果飞机还没降落,人便永远安眠在了祖国的蓝天上。说来老人走得很安详,这勉强也算喜丧,可毕竟还得走流程开死亡证明的,于是全程坐他旁边的薄荷君及颠颠儿赶来接机的某人一同被邀去兄弟单位做了客。 第三回……好吧,凭良心讲,第三次不怨薄荷君。那次是接机人最多的一次,敢情是有个正冉冉升起的小歌星也坐这班飞机,好么,那人山人海的粉丝,差点儿没把航站楼房顶给掀了。李爽也是闲的,心说反正机会难得,那就瞅瞅真人到底和电视上有啥区别呗,结果瞅着瞅着就发现无数攒动的黑压压的脑袋里有一个很不对劲儿。人家等偶像都拿鲜花,他拿着也不知哪个小作坊的酸奶玻璃瓶,人家满目爱光,他满目恨火,眼看着“少男杀手”旖旎而出,疯狂的粉丝们一拥而上,该男自然也没落后,应该说是直接冲到了最前面。这刚冒头的歌星不比大腕儿,拢共身边就带了一个经纪人俩助理,于是爽哥果断挺身而出一个虎扑外带擒拿就把人按地上制服了,不过那人也执着,都趴地上了还喊呢“我要给那臭娘们毁容,我要让她没脸见人”,也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恨。然后薄荷君就出来了,见此情景也没言语,安安分分当了回司机把李警官和“犯罪嫌疑人”送到了最近的机场派出所。一路上李爽捏着那玻璃瓶跟捏着定时炸弹似的,手都硬了也没敢乱动一分一毫,结果最终经分区派出所兄弟认真鉴定,那是一瓶卸妆液。听说后来这样品还被分局感兴趣的兄弟拿走了,再一鉴定,嗯,DHC的。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爽哥亮了,那蹿红速度不亚于受了回全系统通报表扬。 所以说,李爽是真不乐意来接这个机。 遥遥望去,已经有乘客陆续从出口现身,李爽扫了个遍,确定还未有薄西岩的身影——那人细高条的个子,衣服架身板儿,万年商务风衣——但他总能穿出白大褂的效果——着实好认。 “接机的亲友请注意,前来接MUXXXX航班的亲友请注意……”广播里忽然传来地勤人员不甚甜美的嗓音。 李爽咽咽口水,不好的预感凉飕飕爬过脊背。 “前来接MUXXXX航班的姚XX的亲友请注意,请您听到广播后立刻与机场工作人员联系……” 李爽咽咽口水,不好的预感从脊背绕到了前胸。 “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机灵~~耳朵竖得像天线听着一切可疑的声音~~你磨快了尖利的爪……” “喂,下飞机了?” “所以可以给你打电话。” “不太……顺利吧?” “看样子你知道了。” “不,”李爽遥望落地窗外的苍茫跑道,“是预感。” “那快点过来吧,有人在飞机上死了,初步怀疑是重金属中毒,我现在机场办公室……” 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什么来着,他不乐意接这个机不乐意啊有木有! “薄西岩。” “嗯?“ “我真羡慕你这种柯南一样的霸气。” “怎么讲?” “走到哪儿就让人死到哪儿。” 第19章 李爽赶到机场办公室的时候,110和120也都到了,中毒的人似乎还没有真正与这个世界挥一挥衣袖,而只是暂时性假死,所以白衣天使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拖离了现场,再然后机场办成了临时派出所,李爽就隔着门板听薄西岩在里面“嗯”“是的”“不是”“这个没有办法确定”“如果最终还是救不活我倒是可以帮把手弄弄尸检”…… 这人也就是点儿正当上警察了,李爽想,不然随便换一职业早被逮起来了——走哪儿霉哪儿整个就是为破坏和谐社会而生的,说和你没关谁信呢! “等得不耐烦了?”略带调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低的,淡淡的,透着一股子清凉。 “哪儿能,”李爽忙堆出一脸阶级爱,“他们问完了?” “本来也没什么可问的,”薄西岩把眼镜拿下来,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拭干净,才又重新戴回去,“我能提供的线索很有限。” 李爽饶有兴味地看着对方,忽然问:“这回出门碰见什么好事儿了?” 薄西岩微微转头,总算给了李爽一个正眼。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李爽据实禀告一个片警儿的直觉。 “是么,”薄西岩歪头想了下,然后认真地说,“我没觉得。” 李爽黑线,知道谈话到此,算是夭折了。不过这已然很难得,通常所里同事与此君根本互动不起来——如果刚刚那三句半算互动的话。 因为这偶然中蕴含着必然的插曲,李爽驱车往回赶时,夜已上浓妆。唯一的好处是高速上车少了,开得人心情舒畅。 一路上俩人再没说话。不是不想团结友爱,实乃无话可说。而薄西岩其人的玄妙之处便是会让所有与之相处的人不自觉产生出一种“不说话最自然攀谈闲扯反而奇怪”的信念,于是大家都很泰然自若,于是世界愈发安静。 偶尔无聊了,李爽也会从内视镜里瞟对方两眼,结果发现姿势不变表情不变甚至侧望窗外焦距都不变的薄西岩只能让自己更无聊。 这人活着图个什么呢?李爽看着薄西岩白净斯文而又富有英气的侧脸,不自觉就替人家操心起了生命的意义。 薄西岩家在近郊,相对于李爽他们那个小城市来讲,这位置就算挺偏了,要知道李爽那个老干部楼还正经算市中心呢,可薄西岩似乎住得很惯,从没露出过想挪动的意思。想想也是,在这儿四室两厅,那进了市中心没准就一卫生间的价儿。 ——爽哥总是这样阳光的思考问题以便给自己供应源源不断的为小康奋斗的动力。 李爽没指望薄西岩请他上去坐坐,于是薄西岩很给面子的就真没请。目送男人上楼的时候李爽真心祈祷电梯卡住,并且很具体的为其规划了出事的位置——最好就在某两层中间,上不去,下不来,撬不开,爬不出。 可是发动汽车的时候李爽又后悔了,觉得作为一人民警察,太小肚鸡肠实在愧对国家培养,于是思来想去,嗯,还是卡在正对着楼层方便逃脱的位置吧。 黄金周一过,五月便像坐上了喷气式飞机,呼啦啦奔得那叫一个快。没等李爽反应过来,儿童节都完事儿了。仔细盘点这三十来天做了什么,李爽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乡里和睦街坊平安,也就成了。有时候李爽想想,觉得这日子真不禁过。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刚六月,气温便直直地往三十三以上窜,弄得整个城市像个大蒸笼,市民一个个都跟要熟了的鲜肉包子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气温反常人就跟着反常,李爽新添了个毛病,就是一闲下来总想拿手机给自己家那座机打电话,这不吃饱了撑的么。他家除了他自己,半个活人儿没有,横是不能指望电视冰箱洗衣机过来接电话吧,而且要不是为了上宽带,他压根儿就不会安那玩意儿。 可想是想得很明白,末了他还是不自觉就往自己家拨号码。 六月中旬,下了一个礼拜的雨。小雨中雨毛毛雨,大雨暴雨雷阵雨,反正能想得到的雨种轮番登场,硬是生生把A市改造成了水都。不管你过哪条马路,那都得硬着头皮趟黑河,这把市政愁的天天在报纸上保证,我们定会尽快还市民一片晴空。 楼里几位离休老同志串联着要去搞上访,理由是淹成这样了你市政还不干实事搞空头支票,要真是为治标先治本倒也不说了,问题是那晴空是你说还就有的么?你当你是雷公电母啊! 李爽觉得老干部们有点偏激,但转念一想,他们这一代蜜罐里长大的,好像就是少了点儿老前辈们爬雪山过草地的硬气。 晴空尚未还来,地上就又出事儿了。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市出了桩性质特别恶劣的杀人案,凶手把一家三口都杀了不算,还趁夜把他们并排吊在了窗户外面。结果天一亮,先是吓昏了仨遛鸟的大爷,四个要去早市儿买菜的大妈,最后全小区上班的不上班的都过来凑热闹且还都比警察来得快,那冲击效果可想而知。反正就是后来任凭警方如何辟谣,关于案件的种种依旧邪乎的疯传着。 而重点是,凶手尚未伏法,并一路往北逃窜据说潜进了A市。 市局领导哪敢怠慢,立刻组织召开案情分析会,并且亲自挂帅誓要让犯罪分子终结在自己辖区。领导都发话了,任务自然层层下达,而等落到李爽这儿,就只有最基层的摸排查了。通常是他们穿戴整齐,擦亮警号,手拿纸笔,在居委会大妈的带领下…… “请问最近咱小区里有可疑的生人么?” “不是我自夸,我这小卖部的地理位置就相当于抗日战争时候的村口山头儿,我就是信号树啊,哪家来了亲戚哪家闹了离婚就没我不知道的……” “那个,大哥……” “你想啊,都街里街坊的,谁上我这来买个味精买个盐不唠上两句……” “不是……” “怎么,不信?我给你讲……” 李爽欲哭无泪,本来天就热,这会儿更晕了,眼看着周围景致全模糊起来就剩下小卖部大哥那上下翻飞的嘴唇。 终于,银河系里飞出一记天籁之音:“对不起,打断一下。” 小卖部大哥一愣。 “近半个月小区里有可疑生人来过么?” “好像……” “有,或者没有。” “好像……没有。” “谢谢。” 跟薄西岩快步奔赴下一个片区的时候李爽抱住对方猛啃的心都有。或许是感情太过外露,连一贯不关心同事的薄西岩都忍不住问上一句:“怎么了?” 爽哥总算有了直抒胸臆的机会:“选一个好搭档是多么的重要啊!” 薄西岩愣住,半天才很客气的颔首:“谢谢。” 李爽跟薄西岩搭档走访群众已经第三天了,缉捕犯罪分子是刑警队的事儿,他们派出所的一贯职责就是协助做好外围。这样的工作通常是大海捞针,不过只要犯罪分子还没落网,他们就不能松懈,所谓法网恢恢,他们便是那网上的眼儿,你一松不要紧,保不齐犯罪分子就从你这儿溜了。 下一个片区是外来务工人员集中地,一水儿的筒子楼,别说居委会大妈没有,就象征性的社区办公室都不见,小商小贩倒是不少,可问什么都是不清楚,不知道,不晓得。想想也是,终日奔波自顾不暇里,谁还有心思关心街坊呢。 没辙,李爽只好跟薄西岩挨家挨户走访。结果救了一个正被家暴的可怜女人,撞破两对光天化日相亲相爱的鸳鸯。更要命的是其中还有对是哥俩儿,那声音压根无视门板,以雷霆万钧之势在楼道里回荡再回荡,弄到最后薄西岩都扛不住了说要不直接走访下一家吧,不想被爽哥一口否定。 “万一就是犯罪嫌疑人呢!”爽哥那说话的架势就好像他隔着门板透视了似的。 那这罪犯心理素质真好,薄西岩在心里嘀咕,可面儿上却只是挑挑眉,看起来就像在说嗯,你言之有理。 虽然爽哥精神可嘉,但效果不咋地,傍晚时分俩人从最后一个小区里出来,心知肚明又一天过去了。不过倒也不至于让人多沮丧,本来外围工作就不是奔着抓贼去的,而是靠紧密而扎实的工作将犯罪嫌疑人可能藏匿的范围缩小再缩小,这就跟过筛子一样,总有一天他没地儿躲了,也就该落网了。 “喏,来一根儿消消火。”李爽把还冒着凉气儿的雪糕递给薄西岩。 彼时已是傍晚六点,太阳却猛地从乌云后面冒出了头,连日阴雨里忽来这么万丈的光芒,很有点海市蜃楼的恍惚感。 薄西岩看看雪糕,又看看爽哥,实话实说:“我没火。” “那就当陪我。”李爽不管三七二十一愣给人塞了过去。 薄西岩低头对着手里的东西沉吟半天,虽然觉得麻烦,可有些话还是要说的:“我不爱吃巧乐兹。” “你直接说你想吃绿豆的不就完了!”李爽鄙视地把巧乐兹抽回来,又把绿色心情递过去。 这回薄西岩欣然笑纳:“多谢。” 香甜的巧克力奶油在嘴里化开,忙碌了一天的疲惫似乎也随之消融了。李爽舒服地叹口气,起了跟薄西岩闲聊的兴致:“没成想跟你搭档呢。” “王副手下四个人,我们俩同组的概率是百分之三十三点三。” “……” 他说什么来着,跟这人互动那至多三句半! 不过看着薄西岩一口口咬冰棍儿,李爽又慢慢对这人生出点儿阶级情谊。怎么讲呢,其实除了三五不时的外借,薄西岩在所里还真没什么特权,开会再无聊也得参加,走访再辛苦也要坚持,半年一回的体能测试不合格也得补考,说白了,天下片儿警都一样,所以说这人在单位的格格不入,完全得益于他那欠扁的性格。 这厢李爽正不着边际的神游呢,那厢薄西岩的手机响了。李爽差点儿被吓个跟头,一男声顺着嘈杂的扬声器就飘出来了不知疲倦地喊亲爱的接电话亲爱的你快点接电话…… 天雷啊! 可人家薄荷君就是能巨从容的先看看来显,再微微蹙眉,最后才缓缓按下接听键。 薄西岩没避人的意思,李爽自然也光明正大的旁听。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挺着急,上来就叽里呱啦说一堆,也不知哪国方言,反正顺着听筒飘出的若干音节都像来自外太空的,且语速极快。 薄荷君从来不是什么耐心之人,只大略听了半分钟,便递给对方三句话:“帕塔,别闹,我可以下班了。” 李爽从本心上讲是真没想八卦,可那耳朵非要自顾自地竖成天线,他拦都拦不住。 电话那头的家伙似乎不依不饶,又叽里呱啦起来,李爽心说这不同人的待遇就是不一样,你换个人来跟薄西岩这么聒噪试试,早就…… “听好,别蹬鼻子上脸。” 得,薄荷君就一童叟无欺天秤座。 第20章 薄荷君的电话没持续多久,李爽看了下表,可能拢共也就两分钟。 然后薄西岩问他:“等下你回所里么?” 李爽点头:“怎么也得跟头儿汇报下战果。” 薄西岩估计是想乐,但他实在不擅长,于是表情就只透出微微的有趣:“咱今天有战果么?” “没有战果就是最好的成果,”李爽手腕一抖,雪糕棍儿准确无误的落进垃圾桶,“这说明咱辖区睦邻友好家宅平安。” 薄西岩不跟他贫,只淡淡地说:“那你帮我跟王副打个招呼吧,我这边顺路,就直接回家了。” “成。”李爽答应得痛快。本来他们所也不搞官僚主义那一套,平日里无偿加班多了去了,再没点弹性铁人也得揭竿起义。 这回薄西岩没搞那形式化的谢谢,反而是特有绅士范儿地冲李爽点个头,末了终于送出一记若有似无的微笑。 太阳咔嚓一下就落山了。 李爽觉得他应该马上脚踩风火轮回去告诉所里弟兄自己看见神迹了,好么,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夕阳仅剩的丁点儿余晖把薄西岩本就不短的背影拉得更长,慢慢的与电线杆在水面马路上的倒影融为一体。李爽便在这狭长的阴影里反复咀嚼刚刚听来的名字。 帕塔……应该是名字吧?不过怎么听都不像人类倒像是爱犬昵称,可问题是拿着电话对另一端的爱犬说,别闹,我要下班了? …… 盛夏傍晚,爽哥成功的被自己营造出来的臆想图景瘆着了。 犯罪嫌疑人落网是在一个星期之后。据说是东城弟兄们扫黄时搁洗头房里把人逮着的。要说也是那人该着,本来人东城弟兄们没注意这么一号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扔人堆里就没影儿的,可架不住他心虚啊,非得逃,你说你要逃跑那就趁乱呗,还偏要在其他同道中人都老实巴交抱头蹲墙角的当口做这出头鸟,那东城弟兄们天天的大回环外带引体向上能是白练的?当下摁住。最后一细查,得,城东弟兄们险些晕菜。 不管洗头房内勇擒恶徒这事迹传出去好不好听,反正“六一五大案”就这么破了。 捷报传来的时候李爽正跟薄西岩一起给市政当外援呢。全市的下水道要统一整改,免不了影响交通。这车多路窄就容易出事儿,交警不够找协警,协警不够那就得找片儿警了,反正都是些鸡毛蒜皮,片儿警倒也对口。 这几天李爽和薄西岩也搭档出默契了,通常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人到他俩手里没半小时保证服服帖帖,事儿到他俩手里没半小时保证稳稳妥妥。弄得交警队那政委三天两头跟王大刚打听,你那俩兵想转系统不? 给市政帮忙期间,默认八点半下班,所以每回李爽跟薄西岩往家回的时候都是华灯初上,各式霓虹让夜色下的城市看起来是那么的色彩斑斓,迷离中,漫出些许不真实感。 薄西岩家在城西,李爽家在城中,但两人执勤的地儿属于城中偏东些,故而每天回家的公交车总有一段是重叠的。近九点的基本就是末班车了,人很少,两个人通常就并排而坐,然后相顾无言。 可今天等了十多分钟,愣是没看见车的影子。 “要不打车回吧。”李爽提了个比较靠谱的建议。 薄西岩没意见,并当下身体力行的冲着远方疾驰而来的TAXI伸出了坚实的臂膀。 结果下一秒就听个女的在胡同里喊:“救命啊,抢劫了——” “薄荷……”李爽实在找不到词儿来表达自己澎湃的内心世界了,唯一能做的只是拍拍瘟神肩膀,然后以光速转身冲进胡同。 “警察!别动!你他妈站住,还敢给我跑——” 寂静的小巷被爽哥的怒吼震得摇摇晃晃。 “还要车么?”后脚停过来的出租车司机看看薄西岩,又远目了一下巷子口,等客人自己决定。 薄西岩理所当然地拉开车门,坐进去,然后吩咐司机:“去巷子的另一头。” 司机瞬间领会精神,一脚油门踩得那叫一个亢奋。 出事儿的巷子属于尚未改造的城中村,瓦舍密集,蜿蜒狭长,没个一二十分钟根本出不来。于是乎薄西岩靠着车门等了半天,才等来那俩摇摇晃晃的人影——任谁狂奔二十分钟也没办法再维持矫健的身姿了。 薄西岩没费吹灰之力,一伸腿,扭个膀子,就把小贼拿下了。看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爽直吐血。 “你他妈、你他妈……这招……招也太损了……” “前后夹击,”薄西岩觉得自己和李爽的配合很圆满,“跟歹徒就得斗智斗勇。” 李爽悟了,人家就是那靠脑子的智,自己就是那靠蛮力的勇。 俩人一左一右夹着歹徒坐进后排,让司机直接往派出所开,结果司机师傅随口问了句“他抢的谁啊”,俩人才想起来那被遗忘在巷子里的姑娘。 后来还是李爽出去找的,找到的时候那姑娘都快哭了,还以为碰见的是一犯罪团伙呢。幸亏李爽长了张堂堂正正的脸,又周身溢满正义之气——好吧,这是爽哥自己总结的,真实情况是姑娘在看了他的警官证之后,方才破涕为笑,瞧着他的眼神也直接从警惕变成某种不知名的火花。 不过爽哥没在意,当天晚上带着姑娘和强盗回所里录完口供该安抚的安抚该移送的移送也就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 以至于三天后在派出所门口“偶遇”对方时,半天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所里哪个兄弟来了艳福,居然有女朋友等门下班儿,没成想那艳福是奔着自己来的。 李爽活了二十四年,没正经谈过什么女朋友。念警校的时候倒是和同班某位女同学搞过暧昧,可自从目睹对方徒手卸下体育委员的膀子又咔的给人安回去然后笑着拍拍那可怜的肩膀说我跟你闹着玩儿呢之后,那微弱的爱之火便成了永无复燃可能的死灰。 再然后毕业分配,工作,家长里短接触不少,光调解夫妻纠纷就不下百次,也可能是柴米油盐看得太多了,加上那点儿工资实在拿不出手,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正经想过找对象儿。 可现在缘分来了,不要那不成傻子了么。 所以李爽顺水推舟,也就跟人姑娘吃了几回饭,看了几回电影,然后在“准交往”的第三个周末,终于牵了小手。 那是七月下旬的一个夜晚,俩人从电影院出来,李爽给姑娘买了甜筒,结果人家姑娘减肥不吃,于是爽哥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舔得不亦乐乎,那叫一通忙活,好容易解决完牙都快甜掉了。姑娘很贴心的递过来面巾纸,爽哥说了声谢谢,然后等他把手擦干净,姑娘主动握过来了。 没出息的爽哥吓了一跳,险些给人家甩开,幸亏脑袋及时转弯儿打住了。然后两个人就各自羞涩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姑娘叫周涵琪,大学刚毕业,在一家私企做行政工作,家是隔壁省的,独生女,父母健在,亲戚成群,这是认识快一个月李爽了解到的全部信息。而他自己的信息也基本抖得底儿掉了,谁让他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呢。什么家里农村的,父母性格都挺好,虽然他工资不多但作为一名人民警察肯定会既保大家又保小家,弄得好像明儿俩人就要领证似的。 但周涵琪每次都很认真的听着,也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笑。 李爽很喜欢看她笑,尤其是对方水灵灵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莫名的,让他着迷。 夜里的步行街很热闹,有放着低音炮的酒吧,有特色温馨的小店,有的商铺打烊了,橱窗里的柔美灯光依旧亮着。 “我以前也被抢过一次的,”周涵琪告诉李爽,“可惜那回没人救。” 李爽理直气壮:“注定的,就等哥出场呢。”逗得周涵琪直乐。 两人正渐入佳境,忽听旁边一阵嘈杂,原来是几个人在吵架。李爽这叫一个郁闷,心说哥谈个恋爱容易么,你们还给我煞风景。 不过一开始李爽也没想管,这闹市区一天天磕磕碰碰多了,都让他们警察解决那人民群众也不用过日子了。可后来眼见着有动手全武行的趋势,李爽旁观不下去了。你说就卖俩盗版盘,至于么。 “嘿,差不多行了!你们见血不要紧,那光碟溅飞伤着群众我可拿你。”李爽边吆喝着边上前拉扯,没几下便把两拨人分开了。说是两拨也不恰当,因为一面是俩大老爷们儿,一面是个半大孩子。 “你谁啊,闪开,别多管闲事!”大老爷们儿之一颇为不耐烦。 李爽瞥他一眼,亮出警官证。 刁民老大不愿意地嘟囔几句,歇菜。 李爽也懒得理他,转身问那孩子:“怎么回事儿?” 孩子不说话,就那么瞪着大眼睛直勾勾看他。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比周涵琪的还要好看。睫毛长长的,微微翘起,偶尔眨一下,仿佛能扇动你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但话又说回来,再赏心悦目也禁不住被这么盯着看哪,爽哥渐渐就有点儿招架不住,后脖颈一阵阵发毛。 果断的,爽哥转移阵地:“哎,问你们呢,怎么回事儿!” 被吼的二位壮汉面面相觑,黑线——你他妈刚才是问我们吗! 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抢个地盘儿,但李爽听着听着就来了气性,因为明摆着欺负人嘛。 “人家小孩儿先来的,摆得好好的,哦,你俩一来人家就要走,你车匪路霸啊!” “不是,警察同志,我们哥儿俩天天在这摆摊谁都知道的。” “地砖上写你名儿了?” “……” “工商局给你备案了?” “……” “就一无证商贩你低调点找个犄角旮旯蹲着就成了!” 李爽一边批评教育一边给人划分楚河汉界。 “喏,你俩搁这边儿,他俩搁那边儿,卖十字绣的你过来,对对,就说你呢,别绣了,先过这儿来给他们隔开再弄你那个花开富贵……” 三下五除二,李爽就给这纠纷摆弄明白了,末了点点头,觉得自己又为构建和谐社会做出了薄弱但不可忽视的贡献。 那哥俩儿重新吆喝起来:“高清《蜘蛛侠3》,绝对不是枪版……” 那姐姐继续在花瓣儿上穿针引线。 那小孩儿……继续看着他。 “咳,”李爽不自在地清清嗓子,脸颊莫名发烫,“你也别傻站着了,继续摆吧。” 小孩儿嘴唇动了下,总算说了从开始到现在的第一句话:“你不抓我?” 男孩儿声音出乎意料的清脆,让李爽联想到水汽满满的大白梨,但这问的话可就奇怪了:“我抓你干啥?” 男孩儿想了想,居然认真掰手指头数起来:“一,无证流动小商贩,二,非法盗版小影碟,三……” 小孩儿歪头扳手指的模样实在可爱,李爽不自觉就伸手胡噜了一把对方的脑袋:“放心,那是城管的事儿,除非他们要求外援,否则我们不戗行。” “我的李大警官,路见不平吼完了吧?”周涵琪不知什么时候靠近的,这会儿半撒娇半打趣的凑过来。 “嗯嗯,”李爽忙不迭点头,好么,差点忘了还一妹妹呢,“和平解决,国泰民安。” “然后呢?”周涵琪眨眨眼,笑得调皮。 “然后?然后咱继续逛!” 李爽瞬间意会,当下抓住人家姑娘的柔夷,踏着夜色哥哥你大胆的往前走了。 这是一个很让人舒服的晚上,阵阵凉风里,夜空晴朗而清澈,漫天星光。 “麻烦给我一张《蜘蛛侠3》。” “没有。” “啊?” “不好意思,你去他俩那儿买吧。” 打发走顾客,戚七就坐那儿发呆,地砖有些凉,可坐久也就习惯了。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蹲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光盘堆里挑挑拣拣。谁也没有注意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仿佛忽然从地底下冒出,又好像一早便在这儿了。 “《蜘蛛侠3》……你这不是有嘛,干嘛不卖?” 戚七瞥他一眼,爱答不理:“我嫌钱烫手。” 男人故作惊讶地张大嘴,夸张感叹:“你这个追求很有境界啊!” “刘、汀。”戚七一字一句咬出对方可恨的名字,“信不信我半夜扒你屋窗户。” “您可别介,”男人忙举双手投降,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啊神儿的,算是让小王八蛋捏着了,“大半夜窗户上贴一人脸,我就是千年尸王也立马歇菜了我。” 戚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然后又转头去看李爽离开的方向。 早不知换了几茬人的路口依旧熙熙攘攘,可戚七偏偏就觉得这些热闹里,哪儿哪儿都透着荒凉。 第21章 “别瞧了,人俩指不定到哪儿风流快活去了。”刘汀说着也陪戚七坐到了地上,几千块的裤子愣是让他蹂躏出了夜市儿效果。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这么猥琐?”戚七发现他很不喜欢这个“可能”。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这么纯情?” “滚蛋。” “靠,你敢不敢表里如一?” “啥?” “就长什么样说什么话啊,你看人韩剧里那小姑娘一口一个欧巴叫得多甜……” “去你的吧!”戚七一脚把刘汀踹出去半米,脸上总算带出些笑模样。 其实装可爱谁不会呢,可这玩意儿实在是跟心情太有关。当然也分人,有的家伙你和他说说话生活生活就不自觉想耍小孩儿脾气,就以为自己还没长大。 刘汀不知疲倦的再度蹭回来,给自己点了根儿烟,舒舒服服抽了几口,才笑嘻嘻撞撞戚七肩膀:“刚那热心的小警察,你认识?” “嗯。”戚七言简意赅。没想隐瞒,但也不愿多说。 刘汀心中了然,也没追问,就这么安静地抽掉一支烟,才慢悠悠地说:“我现在起来绕步行街两圈,能抓出来一把熟人,但有什么用呢,我在他们那儿就跟个陌生人一样,再帅,那也是路人甲,所以我也不跟他们浪费那感情。” 戚七用脚尖把刘汀随手丢掉的烟头往前推,直到那东西落进下水道栏杆:“我早三十年就明白这道理了。” “喂,”刘汀有点儿狼狈,“你别跟我倚老卖老。” 戚七乐:“谁让哥出道早呢。” 刘汀是戚七有生以来认识的第三个同类。他们这样的人——或者不能称之为人——有个共同点,就是在变成吸血鬼之后都会损失一部分从前的记忆,也不知为什么,可多可少,似乎完全随机。所以他也只能从刘汀不甚完全的生平简介里捕捉到这家伙是北方人,曾经也算小有成就,后来九二年趁邓爷爷在南海画圈儿的时候跑拉斯维加斯得瑟了一趟,结果就在宾馆里让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妞儿咬了。算一算从被咬到现在十五年,那这家伙的年龄就该是三十二加十五,四十七了。明显是自己老弟嘛。 认识刘汀是在离开李爽之后,可真要细算,和这男人打照面的时间怕要排到李爽前头呢。 “我养你。” 想当初刘汀先生是这么许诺的。 按照刘汀的说法,他当时之所以天天在戚七那摊儿附近转悠,就是因为瞧着他像同类,可又不敢确定,所以才时不时逗上两句套近乎。 一开始戚七只是嘴上说信,可等后来住进刘宅,两个人相处久了,尤其是当他慢慢见识到了刘汀那桃花林般的私生活之后,算是彻底信了——刘汀喜欢美女,而且身材越火辣越好。 戚七就想不明白,都让女人啃成吸血鬼了咋还能有滋有味的抱着那些个凹凸身材亲热呢,就没点儿心理阴影?而且他们这样的和人类那个啥,不会发生意外么?这要怀上可就不是三分钟微创手术的事儿了,里面是人是鬼都指不定。 面对戚七的十万个为什么,刘汀就一句话——怀了再说呗。 戚七都想替广大妇女抽他。 可抛开那些个乱七八糟,刘汀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更正,不错的同类。性格爽快心里阳光,还讲义气。要知道在同类里碰见个“正常人”有多难,起码戚七碰见的那两个都算不得正常,这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正确用词的话,应该是扭曲,以至于在跟他们接触的时候戚七总觉得自己像在面对“异类”。戚七没奢望再做回人,可也不想真变成鬼,无论是被绝望笼罩恨不得天天诅咒自己赶紧解脱的那种,还是吸人血取人命眼都不眨完全忘了自己也曾是这种群一份子的那种。 相比之下,刘汀很美好。 或许是成为吸血鬼的时间还不长吧,刘汀身上依旧保持着浓浓的人味儿,戚七喜欢。 又一个人过来买盘,戚七没理,刘汀便颠颠儿给人服务,又是找盘又是找钱的,玩儿得不亦乐乎。待送走了顾客,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戚七:“为什么不管是我这种半路出家的还是你这种死后生成的都会催眠呢?吸血鬼通用技?” “……”戚七从没在这么专业的角度思考过此类问题,故而迟疑半天,才不太确定道,“可能吧,反正我遇见过的都会。” “啧,那咱这物种也太缺乏多样性了。”除了被咬那回,刘汀就再没碰见过同类,直到戚七,所以这会儿戚七口中“碰见过的”便成了他下结论的全部样本依据。 “我说他们会催眠,可没说他们只会催眠。”戚七扬起嘴角,又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 逗刘汀是一件很有趣味性的活动。 “晕,你敢不敢一次性说完!”后者不负众望的炸毛了。 戚七的恶趣味得到满足,开始认真去翻那些不知被丢到何处的过往片段。 “其实我也就遇过两个。第一次是个女人,模样也就三十左右,但你要是第一次见她保准以为她该退休了,反正就是整个人的感觉都很阴暗,暮气沉沉,然后她的能力是让所有被她碰过的东西人和动物除外,瞬间腐败衰坏,比如水果一下子就发霉,饭菜顷刻间馊掉,要是家具什么被她碰了,那就算彻底玩完儿,修都没得修,有意思吧。” “嗯,”刘汀真心点头,“标准的配套设施,和她的人很搭。” “第二回那个男人倒没什么特别的了,就是力气大,徒手掀翻汽车跟玩儿似的。” “大力水手?” “而且不用吃菠菜。” “……你怎么净遇见奇人?” “还行吧,晃荡七十年就碰见俩,而且也未必算奇,兴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别的能力呢。” “那为啥我俩没有?” “别扯上我,我会草上飞。” “靠,合着就我是残次品啊!” 抓狂的刘汀让戚七乐岔了气儿。 其实在他看来,刘汀都够得上优质了——有车,有房,有新鲜血浆,正直,热情,乐观向上,虽然私生活滥点儿,但他是实实在在活着的。而之前提到的那两位,一个看厌了腐败,终于在半年不吃不喝之后如愿解脱了自己,一个吸干了无数女孩儿的血,终在徒手杀掉四个警察之后突出重围,于茫茫人海中逃之夭夭,再也不见。 不过这些,戚七都不打算告诉刘汀。如果可以,这个男人最好永远都这么傻吃傻睡的活着,像个样板房似的伫立在那儿,让自己这样的家伙时不时的瞻仰瞻仰,然后说,哦,原来日子还可以这么过。 “其实有时候想想,不会催眠也挺好,”只知道傻吃傻睡的人忽然感慨起来,“虽说会提心吊胆,可好赖有人记着你,证明你确实搁这世上呆过。” 原来,他也不是没心没肺的。 “那你别用不就得了,又没人逼着你表演。” “不噎我你能死啊,”刘汀没好气的叫,过了半天,才小声嘟囔,“那不是方便么,唰的一下搞定,不用担心露出马脚,更不用担心二十年后再相聚。” 刘汀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茫然若失的情绪,戚七看了半天,忽然说:“我会记得你。” 刘汀没反应过来,问:“你说啥?” 戚七又重复一遍:“我会记得你。” 这一次,刘汀听明白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总不能搂着一小孩儿念叨我谢你吧。况且谢这个字太轻了,在他们遥遥无期的生命终结点面前,单薄得不值一提。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谁又知道几百年后自己是人是鬼?古语总结得精辟,夜长梦多。而他们的夜,也太他妈长了。 “废话,老子养你精心得跟养儿子似的……”最终,刘汀只能来这么一句。 戚七笑笑,头一歪,抵在了对方肩膀。 刘汀幽幽地叹了口气。仰头,赶巧看见一朵烟花绽放,他正纳闷儿,又接连来了第二朵第三朵。很快,整个夜空都成了彩色的,绚烂而迷人。 “笨瓜,”戚七不用去看都能想得到傻吃傻睡君此刻的呆样儿,“香港回归十周年啦。” 第22章 为庆祝香港回归十周年,刘汀在陪戚七收摊儿后毅然决然奔赴酒吧,戚七很是鄙视了对方一番 ,末了自己回家。 刘汀的家安在A市最有名的商圈,绝对是寸土寸金。他住那小区又是高档中的高档,而最令人发指的是他还整整买下一层,结果把墙壁完全打通之后就像个网球场,撒点儿红土能直接搞法网了。刚住进去那会儿戚七还迷过路,因为不光客厅巨大,房间也多,颇有点儿“蓝胡子”的味道,不过蓝胡子家是每个房间都上锁,尤其是最后那间根本看不得,可刘汀家除了大门,压根儿就没第二把锁。挨个房间随便进,什么书房客房健身房,单间套件情侣间,茶水室会议室更衣室,甚至还有婴儿房!好么,也不知道给谁准备的。 后来逮着机会戚七便问他了,说你一个人整这么大房子干嘛呢,没事儿闲的。刘汀的答案是这样看着热闹。说这话的时候男人正QQ上跟一MM调情呢,对他是绝对的心不在焉,可戚七偏偏被虐着了。 看着,热闹。 十三,十四,十五……电梯数字一层层往上跳,微微的超重感让戚七有点儿恶心,他只好把注意力从鲜红的数字上移开,却不小心瞄到了一旁的男人。午夜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俩。电梯内壁的镜面上映出男人毫无表情的脸,让戚七不自觉想到《生化危机》。 男人在二十一层离开,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戚七长长地舒了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刘汀这楼里住了很多看起来高深莫测的人,你瞧不出他们的喜怒哀乐,也无从知晓他们的身家背景,只是每天这般擦肩,视线相撞,再各自移开,弄得戚七一进电梯就觉得压力好大。 奇怪的有钱人——这是戚七给他们的评语。 开门的时候戚七遍寻不到刘汀给他的那把造型独特据说无比防盗的钥匙,他蹲门口翻了半天腰包,依旧无果,烦躁之下他索性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地上。只听稀里哗啦,什么钱包门卡杂七杂八都出来了,还有一串钥匙。 戚七愣住,低头望着那串东西发呆。相比刘汀给的,此刻躺在地上这串钥匙实在寒酸到极点,粗糙的铁圈儿,随便掰掰都能弄弯的钥匙片儿,还有那软橡胶的福娃钥匙扣。橡胶边缘有些发黑,看起来旧旧的。京京还是贝贝来着?戚七有点儿心慌,才三个月,他居然忘了。 就像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初离开的时候为什么要带走这东西。 住李爽家一个冬天,他压根儿就没用钥匙开过门,确切的说走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所以说这玩意儿就是个摆设。可他确实留下了,并且留到现在。 【你就把这里当自个儿家,安心呆着吧。】 ——那人给他钥匙时说的话。 唯一,他把这个记住了。 戚七最终也没找到那把花里胡哨的防盗钥匙,索性扮了回蜘蛛侠,趁茫茫夜色从屋顶攀下来溜窗户进去了——也幸亏刘汀家只在顶层的下面的下面,还有他那个为防止煤气泄漏浓度上升引发爆炸而从来没关过的厨房窗户。 “干嘛呢?” “嘿嘿,还能干嘛啊……” “拜拜。” “哎哎,开玩笑呢,”刘汀急了,忙在电话那头嚷嚷,“我这吧台溜溜等半个点儿了,愣没瞧见一个美的。” “你早晚死花丛里!”戚七受不了地骂了句,然后言归正传,“我把你给那钥匙丢了,记得回头换锁。” 刘汀愣了下:“啊?丢哪儿了?” 戚七翻白眼:“我要知道丢哪儿了那还叫丢么。” “哦,那就没事儿,”刘汀淡定了,“别人捡着也不知道谁家。” 戚七无语,只能说:“你心态真好。” 刘汀在那头儿乐得没心没肺的:“嘿,你别一个人宅着了,过来一起玩儿呗。” 戚七打了个哈欠,掀开柔软的被子,钻了进去:“我怕被母老虎吃了。” “你个小人精!”刘汀说完,嘻嘻哈哈挂了电话。 戚七把手机丢到一旁,扯过被子蒙住头,完全的黑暗让他觉得很踏实。 刘汀家的中央空调常年20度,可由于静音太好,所以并没有飕飕的风,只是很凉。 夜非常静,静到可以听见一根针掉落在地毯上的声音,静到被子里微弱的呼吸都显得那么粗重。 不知过了多久,戚七睁开眼睛,扯下被子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他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他不晓得,明明生物钟已经被人调过来了。是啊,已经让人调过来了。戚七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那家伙呈大字状仰面朝天躺床上,睡得西里呼噜,睡得坦坦荡荡,颤巍巍的老吊扇在天花板上转啊转,扇叶上的蛛丝随之摆动,带来的风吹起那家伙的破背心儿,还有几丝凉气儿调皮的溜进五块钱一条的山寨CK…… 只在一起住了个冬天啊,戚七就想不通了,怎么印象就深成这样,跟钢印似的! 所以说他讨厌跟“人”相处呢,处得越好,越难受。可又好像飞蛾扑火,明知道结果,却还是贪恋那短暂的光和热。 算了,戚七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过往岁月里,他遇见过很多的好人,有的像爸爸,有的像妈妈,有的像哥哥,有的像姐姐,还有刘汀这样像哥们儿的,他跟他们在一起有多快乐,分开之后就有多难受。可就像再习惯的生物钟都会被改变,这样的难受或者说思念,也会在年复一年里被岁月冲淡,从彩色变黑白,从清晰变模糊,最终只剩下亦真亦幻的虚影。 翻身下床,戚七三两下把T恤短裤套上,可穿完又觉得短裤不大合适,遂翻箱倒柜找出条牛仔裤,穿戴完毕,给刘汀打了电话。 “哪儿呢?”几近凌晨,电话那头却更加嘈杂了。 好在另一端的人还没喝大:“酒吧啊。” 虽然回答问题很欠扁:“废话,我问的是哪个酒吧!” “哟,怎么,想开了要过来哈,”刘汀来了精神,语调一改之前的懒洋洋,倍儿铿锵有力,“慢摇1919。” “……”说实话,戚七没听明白。 刘汀心有灵犀:“一个慢摇吧,名字就叫慢摇1919。” “位置。” “呃。” “说不准就问酒保!” “他跟一妖精忙着呢。” “那就随便逮个人。” “没有好看的,你说万一对方会误以为我搭讪,我这一晚上不就……” “刘汀你可以去死了!” “啊对了,我屋儿床头柜里好像有张名片,就这店,你找找去。” “……” 还没去,戚七已经开始头疼了。 刘汀的房间戚七只进过一次,还是在对方强买强卖似的邀请下进去参观的,说实话,除了大而空旷,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感言。一张水床,一个书架,一个床头柜,一个摆在巨大水床一角的折叠笔记本桌,近八十平的卧室里拢共就这些东西,地毯铺得再贵,窗帘挂得再美,还是空,空得人心里没着没落的。所以戚七从来就不乐意进他这屋儿。 今天晚上是真无聊了,无聊加烦躁。他需要找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自然,刘汀那里是首选。不管好不好玩儿,起码有个不讨厌的人陪着。 “床头柜床头柜床头柜……”戚七一边念叨着一边挨着个儿拉抽屉。 刘汀的床头柜不高,却繁复的弄了好几层花样,主人又是个没条理的,每拉开一层抽屉对于戚七都是视觉摧残。 终于,戚七在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到了那张深蓝色的小卡片。纯黑的拉丁体1919在忧郁深蓝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质感。 把名片塞进口袋,戚七随手就要关抽屉,却在瞥见另一件东西之后,愣住了。 那是张黑白的结婚照,约五寸,被平整的镶在一个老式相框里。相框原本是被红绸缎包着的,可也不知是戚七刚才翻找东西时没注意,还是相框本就已经被凌乱的杂物冲撞过,此时绸缎已经皱巴巴缩成一团,只留个边缘还挂在相框一角。 戚七把相框拿出来,轻轻吹去上面灰尘,却怎么都吹不去照片的怀旧感。 那是一张老照片,右下角用钢笔写着摄于1950年冬。照片上的一对男女与那个年代的所有人一样,简单,质朴,肩并肩端坐着,头微微倾斜,与对方的碰在一起,脸上的笑容羞涩而幸福。 戚七可以确定照片上的男人不是刘汀,想也是,50年,那家伙还没生呢。不过照片上的女人倒是和那家伙有些像,哦不,说反了,应该说刘汀和她像。那家伙以前念叨过,我这么帅完全遗传我妈。 刘汀很少提他的家庭,他的父母,就那么一次,还是因为俩人看综艺节目的时候莫名其妙讨论起了孩子像爹还是妈的问题。所以戚七一直以为刘汀对家人没什么了不得的感情。 现在看来,谁都有秘密。 ——不愿意分享过去,似乎是他们这族群特殊的习惯。 小心翼翼包好相框,戚七将它重新放到抽屉最底部。这才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觉得胳膊腿都舒展开了,方才出门。 慢摇1919距刘汀家十五分钟车程,戚七徒步,五分钟抵达。 酒吧的入口很小,夹在两个商铺中间,要不是它那不相称的硕大招牌,十成十会被人忽略。酒吧的构造也很别致,一进门就是迂回曲折的通廊,狭窄到紧容一人行走,并且两边的墙壁全部涂成黑色,再用喷绘弄些乱七八糟的英文单词。最要命的是,这通廊还看不到尽头。 若不是前方一直传来嘈杂的重低音鼓点儿,戚七八成就要掉头了。 他摸着墙壁往前走,暗得不能再暗的光线里,深一脚浅一脚,就好像随时会有怪兽从地底下冒出来而他要时刻准备着转身就跑。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他这正提心吊胆地走着,只听砰的一声,有人从墙里冒出来了!还不偏不倚正撞在他身上!戚七啊的一声叫出来,忘了跑,当然他也跑不了——已被那人撞得贴墙壁上了。然后很滑稽的,戚七居然想起了哈利波特那车站。 “你倒是看着点儿啊!”尽管成了壁画,戚七却还不忘给自己维权。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很诚恳的嘟囔两句,然后头也不抬地跑掉了。 戚七张口就想喊我又不讹你,至于动如脱兔么!可下一秒就看那人又砰砰地撞了好几下墙壁,才坎坷地消失在通廊深处。戚七释怀了——醉鬼嘛,他不计较。 也不知走了多久,总算柳暗花明。虽说灯光依旧昏暗,可起码视野开阔,不再压抑。 刘汀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冲戚七招手,像棵敬业的迎客松。 戚七不自觉扬起嘴角,翻山越岭地靠了过去。 “我感觉才挂电话,你他妈光速啊,”刘汀推过来一杯番茄汁,“叫什么草上飞啊,改叫风中追风得了。” 熟悉的词儿像石子落湖,咚的一声,撞得戚七直发愣。 “没事儿吧你,”刘汀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过来就为发呆的?” “再不挪开爪子,当心我咬你。”戚七吸了一大口果汁,微凉的酸甜让人心情平静。 “好喝吧?”刘汀一脸献宝。 戚七意会:“你加东西了?” “正经刚满月的小牛儿血。” 戚七黑线:“你也不怕让人发现。” 刘汀扬扬下巴,示意戚七看四周:“都HIGH着呢,谁还顾得上外人?别说我偷偷加料了,就是我直接冲他们脖子……” “喂,你可以了。”戚七把眉毛皱在一起。 刘汀又露出狗狗一般的笑脸:“嘿嘿,我就痛快痛快嘴嘛,你看我这么善良的,哪儿能干那缺德事儿。” 戚七相信刘汀干不出,但依然要防患于未然。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 “真对不起……” 熟悉的怪异语调再度响起,距离很近,所以可以穿越猛烈的重金属背景音,进到戚七和刘汀的耳朵里。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正不住的跟人道歉,挺真诚的,因为那青年头都要低到地上了。 可不知被怎么惹了的人显然不饶,三四个围着对方,时不时还推搡几下。 戚七眯起眼睛,总觉得那势单力薄的青年眼熟,半晌恍然——这不就是刚才撞了自己那位嘛。得,看样子是又撞别人了。 自作自受。 戚七把目光收回来,继续喝自己的饮料。 刘汀却依然看着,若有所思。 玻璃杯见了底,戚七才发现刘汀的不对劲儿:“你瞅什么呢?” “那人有点儿奇怪。”刘汀说。 戚七皱眉,再一次望过去,只见高个儿青年已经被逼到墙角,那里不知为什么,天花板凸出来一块儿,故而他只能佝偻着背,乍一看倒有几分可怜。 “你们,你们别欺、欺……” 可怜的娃欺半天没欺出来,戚七眯起眼,总算明白怪在哪儿了。看来他是想说欺人太甚,可惜汉语尚未到家——像是刻意晒出来的小麦肤色,仿佛动过刀的高挺鼻梁,微微卷曲的深棕色头发,虽然眼睛被刘海遮住,但毋庸置疑,这是位国际友人。 “一个外国醉鬼。”戚七淡淡总结,想不通向来对老外有阴影的刘汀怎么热心了。 “他没醉。”刘汀眯起眼睛,下一秒忽然腾地站起。 而就在同一时间,那几个围着青年的人怪笑起来,夸张的叫声在嘈杂的环境里依旧刺耳:“搞什么,原来是瞎子啊!” 第23章 刘汀就是听到“瞎子”的一瞬间扑过去的,速度极快,戚七以为看见了翻版的自己。 然后下一秒,领头儿那男的就被撂倒了。戚七都没看清刘汀是怎么做的,只听见两声那个被袭男人的可怜惨叫,再然后刘汀回身一记勾拳,冲击力之大直接让第二个男人撞上了墙壁。第三个男人见同伴吃了亏,立刻冲过来趁刘汀无暇顾及之时猛冲他侧脸招呼一拳,刘汀被打了个正着,却只是晃一晃,接着转身就是一脚,当下就给那男的踹趴下了。 戚七总算反应过来,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冲过去,抓着外国青年的手就往外战斗圈儿外拉。 青年看不见,忽然被扯住就有点儿慌:“等、等一下,你是哪位……” “带你躲远点儿,免得误伤。”戚七说着,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 但对方显然明白了,下一秒便泥鳅似的任由戚七带着滑出危险区,那速度可不像看不见的。 刘汀还在那儿肉搏,很投入——因为占尽上风。戚七第一次看见这家伙打架,不过显然,打架对于这家伙可绝不是第一次。那一招一式,没半点虚的,专往疼的地方招呼。再瞧被打那几位,脸上能开彩帛铺了。 刘汀很愤怒,戚七感觉到了,而原因,戚七下意识望了眼身旁的颇具拉美风情的青年,大致懂得了。国籍不是重点,看不见才是。因为看不见,所以更不能被欺负。路见不平一声吼似乎根植在刘汀这样的北方汉子的血液里,这种侠义之气戚七没有,所以格外羡慕,进而喜欢。 所以他喜欢刘汀。 所以……他喜欢李爽。 摆平小痞子仅分分钟的事儿,为首搁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仓皇而逃。 刘汀踏着胜利的祥云归来,一把搂住青年肩膀,豪气干云:“走,哥带你换个地方说话。” 戚七乐,坏坏地提醒:“人家可让你等着呢。” 刘汀挑起挂了彩的眉毛:“等着他搬救兵?那是猪!” 几个人出酒吧后七拐八拐,最终进了一条偏僻后巷。失去嘈杂的劲爆舞曲,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还原了夜的本来模样。 外国青年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显然很敏锐,知道该是没什么危险了,便正襟危站,很认真地说:“谢谢。” 戚七叹口气,伸手扶住对方肩膀,一拧:“你恩人在那儿呢。” “哦,嘿嘿,”青年丝毫没觉得尴尬,立马堆出比之前更灿烂的笑容,深深鞠躬,“非常感谢。” 刘汀皱眉,转头看戚七,嘀咕:“我怎么觉得他像在遗体告别?” 戚七没好气地拿胳膊肘推他。 结果青年接话儿了:“遗体告别不是三鞠躬么?” 刘汀黑线:“你们国家也这样儿?” “不不,”青年连忙澄清,“我是来这里以后学的。” 刘汀无语:“你都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呃,”青年像模像样地皱眉思考半天,然后附和了刘汀的观点,“是有些学杂了。” 刘汀看向戚七:“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上去看看他那是真发还是假发。”戚七灵犀了。 娘的这人横看竖看除了那张脸哪儿都不像洋鬼子,连话里都有了一股西式东北味儿好不好!刘汀怀疑自己救了个高仿品。 青年听出刘汀的意思了,颇为自豪地笑起来:“我来这里两年了,除了成语还用不太好,其他都OK。” 距离近了,刘汀才发现青年居然比自己还要高出两三公分。虽然对方穿着宽松T恤,但还是可以看出其身材漂亮的比例和匀称的肌肉。西方人就是在生理上有优势——刘汀羡慕嫉妒恨了。 可另一方面…… 刘汀直视着对方眼睛,作为一个心理生理都正常的男人,他也不得不承认,那双“貌似深邃”的眸子真的很漂亮。淡淡的棕色里,层层叠叠透着晶莹的光,让他不自觉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万花筒,那是美得不可方物的东西,直到现在,刘汀依旧固执地这么认为。于是当他望着那双眸子却半天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便愈发觉得可惜起来。 “别说两年,就是你来中国二十年了,也照样不适合大晚上一人儿逛酒吧街。OK?”刘汀学对方说话的调调。 “NO,”青年摇头,微卷的头发也跟着一起晃荡,“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中间发生了点意外,唉,算了,反正都是我的错。”说到最后,青年露出几丝懊恼。 刘汀听出了门道:“别人带你来的?靠,那那个王八蛋可太不地道了,怎么能把你一瞎子扔那儿呢。” 戚七对着夜空翻白眼儿——指望刘汀说话过大脑那就是天方夜谭! 结果更夜谈的出现了,人家国际友人完全不介意,还在那儿猛点头呢:“就是就是,虽说犯错的是我,但他这样也很没有骑士风度。” “……喂,那是给公主的吧。” “只能是公主吗,王子不可以?” 戚七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打断兴致正好的“情投意合二人组”:“我说,咱能找个地儿坐下来聊么。” “恐怕不行,”青年一脸遗憾,“我需要马上立刻赶回家,不然上帝会更生气的。” 刘汀听得云里雾里囧囧有神,可又一想反正就算认识了,交朋友不急于一时,加上已经后半夜儿,便爽快道:“得,那我到街口给你打个车。” “其实不用麻烦的……”青年嘀嘀咕咕,但还是小心翼翼想要跟上对方的步伐。 戚七看在眼里,叹口气,悄悄抓上对方手腕,带他跟着那粗心的刘大哥出了后巷。 期间刘汀说了一大堆诸如咱就是朋友了以后常来往没事儿多联系等等,可直到青年坐进车里,才想起来问人家手机号。 青年先是一愣,然后说:“你把你的号码告诉我吧,我给你打过去。我自己的不太常用到,没记住,嘿嘿。” 刘汀服了,连忙报出自己的手机号,只见青年掏出手机凭感觉摸着按了好几下,没一会儿,就听宁静天地间忽然窜出一句瑞奇马丁热情似火的GOGOGO,给出租车司机吓个哆嗦,直接一脚油门儿开走了——载着青年。 刘汀站在原地嘿嘿乐,和戚七说:“有点儿意思吧。” “嗯,”戚七很赞同,但,“我很想知道他叫啥。” 一分钟之后。 刘汀挂上电话,将情报共享:“帕塔。” 戚七拍拍他肩膀:“下次记得先问,能省一毛钱话费。” 这是个很平常的夜晚,可因为刘汀的路见不平,便终于多了点儿趣味性,让这百无聊赖的夜不再乏味。 “你觉得上帝会是他女朋友的昵称么?” “……” 有时候刘汀的神来之语戚七都没法儿接。 “对了,他说改天找我们俩玩儿。”刘汀对着天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觉出些困了,“你说到时候玩点儿什么呢?” 戚七想也没想:“正好斗地主。” 刘汀白他:“笨啊,他看不见。” “哦对,”戚七一拍自己脑门儿,“差点儿忘了。” 其实也不怪戚七。怎么说呢,青年……哦不,是帕塔,那家伙身上找不出一丝一毫非阳光的东西,什么深沉啊忧郁啊自怨自艾啊一概没影儿,就一普通年轻人的样子,让你不自觉就忘了他其实看不见。 可也正是这样,刘汀才会一反常态,上心的去跟一个“人”交朋友。 戚七知道。 看不见,最安全。不需要遗忘,不需要催眠。他会以为他们同他一样在慢慢长大,慢慢变老,慢慢走到人生尽头,然后这个世上终于有人能证明他们来过。 “想什么呢?”刘汀问。 “想你眉毛上的口子回家之前能好么。”戚七回答。 “嘿嘿,关心我啊。” “……” “当我没说。” “乖。” 第24章 那之后刘汀找了帕塔两次,也不知是真不巧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每回帕塔都是“哦,太遗憾了,我正忙着走不开”,刘汀搞不懂他哪来那么多走不开的要务,可没辙,他连对方住在城市的哪个角落都不知道,总不能直接飞奔过去绑人吧。 况且刘汀也不是无所事事的闲人。 每天下午起床,他和戚七都会有两三个小时的交流时间,多数情况是两个人共同看看电视,吃吃“早餐”,等到日落时分,戚七背着包袱出摊儿,他便一头埋进自己的“机房”——当然偶尔也会泡吧。所谓机房其实就是由N台电脑及满地插排电线所组成的工作间,位于刘汀那偌大房子的西北角,原本是个小小储物间,后来刘汀瞧着安静,就改成赚钱的地儿了。这也是戚七觉得神奇的地方——足不出户,日进斗金,刘老板好像生来就是做生意的料。 那些满屏幕的各种曲线啊走势图啊戚七看不懂,只知道无论期货股票黄金还是外汇,反正能倒腾的刘汀都倒腾,简直是空手套白狼的典范,且每每赚得金银满钵。 于是在找帕塔出来玩儿这件事情上,刘汀也是偶尔为之。想起来了就打个电话,想不起来日子也就那么过去了。 直到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早上九点,天忽然降下暴雨,生生把睡梦中的刘汀和戚七给砸醒了,俩人在床上翻滚半天,最终决定向老天爷投降。 “吃点儿什么?”刘汀埋头在冰箱里翻翻捡捡,看戚七也打着哈欠出来了,便问他。 “不了,”戚七摇头,睡眠不足让他没什么胃口,“来点儿喝的就成。” 刘汀皱眉,不赞同:“大清早就喝血不利于身体健康。” 戚七走过来冲他屁股就是一脚:“你能说点儿有营养的不?” 刘汀叹口气,把血袋从冰箱里拿出来,还体贴的插上吸管,才递给戚七:“给给给,我啊,就是人太好,有时候照镜子我都想给自己鞠一躬。” 戚七莞尔,别说,也就刘汀能干得出这事儿。 雨还在奋力下着,啪啪的声音从纱窗传进来,甚至盖过了电视。地方台重播着《康熙微服私访记》,正好演到微服换成龙袍,腿软的贪官跪满一地。戚七和刘汀无动于衷,一个窝沙发里喝饮料,一个坐饭桌前啃面包。 世界好像忽然就变得静悄悄了。 “哎,要不我再给那家伙打个电话?”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刘汀忽然说。 戚七把空了的血袋扔进垃圾桶,淡淡瞥过来一眼:“你不酝酿半天了么。” “靠!”刘汀脸上浮出一丝尴尬,转身去屋里拿手机,等回到客厅,他当着戚七面儿边拨号边恶狠狠放豪言,“老子就打这最后一次,再不出来朋友没得做了!” 戚七哭笑不得,想说你就是闲的。 跟帕塔成不成朋友,之于戚七,真无所谓。 电话很快拨通,刘汀一边听着彩铃一边走过去把窗户关上——雨太吵了,他几乎要听不清楚电话里的声音。 响到第三声时,电话被接起,然后一个冷清清的男人声音传过来:“喂?” 刘汀一愣,前两次都“HI”来着,很明显,这回换人了:“这不是帕塔电话吗?” 那头给予肯定回答:“他在睡觉,你可以选择两个小时之后再打来,或者我现在叫醒他。” 刘汀没半点犹豫:“我选B。” 三分钟之后,正主儿来了。 “刘?”帕塔总喜欢叫他简称。 “大白天你睡什么觉。”刘汀教育得底气十足,丝毫没半点心虚。 帕塔的反应很迟钝,显然还半梦半醒着:“下雨……睡觉舒服……” “我家更舒服,”刘汀也被感染地又打俩哈欠,才继续道,“我诚挚的邀请你到我家做客,最后一次啊,过村儿没店儿了。” 不想帕塔这回答应得倒爽快:“哦,好啊,把你家地址给我……” 挂了电话,刘汀还有点儿晕,准备的一肚子说辞没用上,和想打喷嚏半天没打出来是一个感觉——纠结。 “同意了?”戚七问。 “嗯,”刘汀恍惚地挠挠头,“他好像住宿舍,一开始是别人帮接的电话。” 戚七抱着棉花枕在沙发里拱啊拱:“留学生?” “可能吧。”刘汀看他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敢不敢告诉我你扭动什么呢?” 戚七维持着屁股翘起的姿势,抬头看他:“一块钱硬币掉沙发缝里了。” …… 直到帕塔按响门铃,戚七那一元血汗钱依旧未见踪影。 刘汀一边开门一边埋怨“请三次才出山你诸葛亮啊”,结果一看客人,愣了。帕塔就跟从水里刚钻出来的一样,从头到脚湿得一塌糊涂,就站玄关这一会儿,地上便出现个小水洼。 “我的爷爷,你走水路游过来的啊。”刘汀赶忙去卫生间拿来毛巾,本想递给帕塔的,可停顿片刻,他决定好人做到底。 帕塔也听话,就乖乖站着让刘汀拿毛巾给自己擦头发:“刘,你选的天气真糟糕,你们家小区也糟糕,为什么不让出租车进呢,我问了门卫半天才搞清楚你们家的位置。” “说了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刘汀皱眉。 帕塔掏出同样湿漉漉的手机,可怜巴巴的:“进水坏掉了。” 刘汀嘴角抽搐:“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下雨天出来的,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帕塔却乐了,接着昂首挺胸一脸自豪地宣布:“我和薄荷说我有朋友了,他在吃醋,我很开心。” 刘汀恍然大悟,回头跟戚七说:“原来他对象儿小名不叫上帝,叫薄荷。” 戚七懒得理他,起身去刘汀房间翻出套干净衣衫,拿过来让帕塔换上。 帕塔换好衣服的第一件事是沿着刘汀家墙壁一路摸过去,结果这过程似乎比他预计的还要漫长。在撞倒两个凳子磕了五回腿之后,才总算把一圈儿摸完。 “刘,就算你和七一起住,这样的房子也太大了。”帕塔发表摸后感,“空空的,不好。” 刘汀皱眉,问戚七:“你也这么觉得?” 戚七真诚地说:“没想过,我是蹭住的,始终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 说也奇怪,帕塔来了没多久,暴雨就变成了中雨,节奏没那么急了,声音也没那么大了,倒真有了丝宁静味道。 跟帕塔肯定是玩不了扑克的,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更不合适,想来想去,刘汀就想到了麻将。本以为要花一段时间让帕塔熟悉规则和适应手感,毕竟就算麻将牌可以摸也不是谁都摸得准的,哪成想人家帕塔早会了,且手感奇佳,手风更佳,几圈下来,刘汀贴了一脸纸条,后来实在输得没地方贴了,就改用鞋带儿栓酒瓶子挂脖子上。戚七虽然也没幸免,但毕竟属于五十步,于是他很自然地把一百步尽情嘲笑了。 刘汀开始怀疑帕塔那“看不见”的可信度——没道理一个靠手感和记忆力玩牌的家伙能赢成这样嘛。 于是他趁对方码牌的时候伸手搁人家眼前使劲儿晃。 “喂。”戚七小声喝止,觉得这样很不厚道。 刘汀悻悻地收回手,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真看不见。” 戚七翻了个白眼,言下之意——废话。 结果就听帕塔在那边说:“但是我能感觉到风,而且你还刮着了我的鼻子。” 刘汀半张着嘴,两张纸条飘落到地上。 戚七用力捶桌子,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天下午三个人玩儿得都很尽兴,尽管三缺一,可无比HAPPY。帕塔是个十分神奇的人,这是戚七和刘汀不约而同的看法,和那家伙一起鼓捣,不管多无聊的事情都能蹦出意外的快乐之花。 帕塔显然也很喜欢他们俩,所以晚上离开的时候相当恋恋不舍。 “I will be back!”帕塔说这话的时候正对刘汀施以熊抱。 “行了行了,我一含蓄内敛东方人适应不了这个。”刘汀好容易把人扒拉开,“话说回来,你一个人回去行么,我送你得了。” “不不,”帕塔很坚持,“我能来,就能回。” “得,路上小心,到家之后给我们打个电话。” “OK。”帕塔的回应是一记飞吻。 待人走后,刘汀趴阳台上遥望小区门口近半小时,可怎么也没瞧见帕塔或者疑似帕塔模样的人离开,不免有些担心。戚七觉得他是看漏了,结果一小时后帕塔的平安电话证明,他猜对了。 “嗯嗯,安全抵达就成。”刘汀挂了电话,又和戚七重复了一遍前阵子说过的话,“这家伙真有意思。” 戚七笑笑,没搭茬儿,只是在心里想,美好的一天。 那时候雨已经停了,夜色明亮,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泥土清香。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渐渐的,帕塔登门的次数多了起来。三个人的娱乐活动也从麻将扩展到看电视听广播猜谜语拼厨艺,帕塔最拿手的是一种介于馅饼儿和披萨之间的鸡肉饼,戚七最拿手的是拔丝地瓜,刘汀最拿手的是炒鸡蛋,可鉴于这道菜式再拿手也着实拿不出手,久而久之刘汀就只负责吃了。 其实对于戚七和刘汀而言,吃东西纯属无用功,怎么进去再怎么出来,说得有点儿恶心,可也是事实。但他俩不约而同都喜欢吃饭的那种感觉,酸甜苦辣在味蕾上慢慢散开,总觉得那一刻生命无比真切。 帕塔自然不知道这些,在戚七和刘汀看来,对方就是个十足的“乐天派”,有得吃,有得喝,有得玩,最好再时不时有个薄荷的关心电话,那世界就是完美的。 尽管慢慢变成了熟人,甚至是好友,刘汀和戚七依旧不知道帕塔的底细,除了对方无意中说起自己是美国和墨西哥混血儿,再无其他。事实上,他们也没特别去问,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背景资料,之于他们实在无意义。就算知道了帕塔的来历,社会关系,亲人朋友,甚至是念书的学校或者工作单位,他们也不能找上门去,所以有时候刘汀也和戚七开玩笑,说帕塔是关门朋友。一开始戚七没弄明白,后来悟了——关上门,在这个家里,他们嬉笑玩闹,亲密无间;打开门,在社会上,他们没有交集,几近陌路。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门里,门外,便是两个世界。可戚七和刘汀都没想过改变它。封闭,从另一个角度讲,意味着安全——他们不愿承担失去的风险。 而且最重要的,帕塔好像也不讨厌这样。因为他也没有问过戚七和刘汀的底细,背景,或者其他,每次过来玩,除了念叨念叨他那位薄荷小姐,就是顺着刘汀的闲话东说一句西接一嘴,完全是快乐就好。 如此这般到了九月下旬,刘汀迎来了人生第四十七个年头。往年过生日他都会一个人跑到酒吧买醉,喝得情到深处兴许还会大哭一场,可今年多了戚七和帕塔,他发誓要搞一次不伤怀的。 戚七和帕塔满足了他这个愿望。前者备了个半桌面儿大的巨型冰淇淋蛋糕,后者也不知从哪儿淘换来一桌子法国菜,从前菜到正餐再到饭后甜点,一次性上全铺满了另外一半桌子。酒自然少不得,且还十分重要,所以是刘汀自己预备的,全部顶级红酒,只不过喝到后面,三个人连说带唱,什么东北二人转江南平弹墨西哥民谣轮番登场,红酒也跟啤酒一样,一杯接一杯的干了。 然后晕乎乎的人们话就多了起来。 刘汀喝得五迷三道,跟个老前辈似的拍帕塔肩膀,舌头都大了,可感情真挚:“老弟啊,虽然你眼睛瞧不见,可好歹全须全影的活着,想想海地儿童,想想伊拉克人民,哪个不比你水深火热,所以说这人啊,得知道惜福。” 帕塔微微嘟起嘴唇,有点儿茫然的困惑:“我知道啊,每天我都会在祷告中感谢上帝,感谢他创造了我,我很幸福。” “姓刘的,你跟帕塔说这话就是班门弄斧。”戚七很不给面子的吐槽。但同时,他的心清又很微妙。自己和刘汀每天都要很努力地去看别人的悲惨世界才能让干涸的心底得到几丝宽慰,可帕塔完全不用,戚七不知道这是东西方的文化代沟还是人与人的个体差别,总之,帕塔的幸福感让人嫉妒。 刘汀没理戚七,又自己干了一杯酒,忽然开始追述往事。 “要说老子那也是蜜罐里泡大的,家里姊妹六个,我排老幺,那就是贾宝玉的待遇,我家老头宠我宠得都没边儿了……” 戚七从没听刘汀谈过家里的事情,当然他自己也没跟对方讲过,两个人搭伴儿过日子,看似很近,其实又很远。不过家或者往事这种东西,对于他们也真的毫无意义,他甚至已经很久没去想过那些了,可现在听刘汀提起家,提起家人,戚七忽然觉得心口热了一下。他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对方的表情,奈何头晕眼花,只能瞧个轮廓。 刘汀还在说。 “上初中那会儿我把班里一欠揍的打了,老师找家长,结果我老头儿去学校倒是把老师训了顿,说孩子屁事儿都不懂能有什么责任,发生这样的事情全是学校没看好老师没管严,没把那老太婆气死,后来老头儿回家还跟我邀功呢,非让我亲他那老脸一口,我呸,恶不恶心啊……” 帕塔喝得东倒西晃,一块蛋糕蹭完鼻子蹭下巴半天才送进嘴里:“那你老爸现在做什么呢?还在你的故乡么?” 刘汀莫名其妙地皱眉,含糊地咕哝:“故乡?我故乡就这儿啊。” 帕塔歪头,好奇而执着地又问了一遍:“那你的爸爸呢?” 戚七趴倒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刘汀飞出一记醉拳直奔帕塔脑门儿:“靠!还能在哪儿,早跟上帝下棋去了!” 帕塔愣住,半天才理解了刘汀的意思,连忙道歉:“SORRY。” 刘汀不依不饶:“说汉语。” 帕塔欣然接受:“对不起。” 刘汀很没成就感,伸手去扒拉戚七贴在桌子上的脑袋,问:“你说这家伙怎么这么乖呢?” 戚七困得眼睛都不想睁了:“你这是该问我的事儿么……” 刘汀锲而不舍地又问帕塔:“喂,你就没半点儿脾气?” 帕塔又往嘴里塞块儿蛋糕,整个腮帮子都鼓鼓的:“WHY?我想不出对你发脾气的理由啊。” “服你了,”刘汀颤巍巍地又给自己倒杯酒,再去帮帕塔满上,然后把酒杯塞到对方手里,“来,为了你的好脾气,干杯。” “好!”帕塔毫不矫情,一饮而尽。 戚七费力睁开眼皮,却只看见两个虚影儿,末了又很快合上,咕哝:“两个酒桶……” 也不知刘汀和帕塔喝了多久,反正戚七很快就睡着了。期间他还做了个梦,梦见李爽想起来他了,俩人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后来他还考上警校,陪着爽哥一起抓贼,总之梦境跳脱而神奇,却愉快得不得了。所以当他被刘汀推醒的时候,很想一口咬上对方的脖子。 “干嘛……”酒精仍在身体里作祟,戚七看见三个刘汀。 “帕塔……帕塔……”刘汀含含糊糊的也说不清,就一个劲儿要把戚七从凳子上拉起来。 戚七踉踉跄跄跟着他往前走,莫名其妙:“帕塔怎么了?” “尿急,”刘汀一步三晃的,“在上厕所。” “靠!”戚七服了,“然后你要带我去参观?” 刘汀打了个酒嗝儿,奋力摇头:“然后他就变成蝙蝠了……” 第25章 “帕塔……变成蝙蝠?”戚七头晕得厉害,脸则皱成了没长开的豌豆,“你当你讲午夜怪谈呢!” “操,你自己看……”说话间,刘汀已经把戚七拉进卫生间,然后他自己靠着墙壁上的瓷砖滑坐下去,喘粗气,“对了,你把门关上,别让他跑了。” 戚七随手关上门,这才眯起眼睛努力环顾四周。刘汀家的卫生间很大,分为五谷轮回区和沐浴区两大块儿,戚七边看边走,把马桶浴缸以及各种犄角旮旯都找了个遍,甚至找到了刘汀半年前遗失的瑞士表,就是没有蝙蝠。可也不能算完全失败,因为浴缸旁边堆着的衣服分明是之前刘汀借给帕塔穿的那些。 “衣服在,人没了。”戚七也觉得累,喝多了人就是发虚,索性坐到马桶盖上,跟刘汀遥遥相望。 “那就对了,他自个儿变身,但衣服不会跟着变嘛。”刘汀越想越觉得自己真聪明。 “问题是他人呢。” “肯定就在这里,你再好好……” “刘汀别动!” “嗯?” “如果我没看错,它就趴在你脑瓜儿顶上。” “帕塔?” “不,蝙蝠。” 只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就那么若隐若现潜伏在刘汀浓密的秀发里,深棕色,拳头大小,看不见脑袋和脸,只安安静静的蜷缩着,一动不动。 “靠,拿我脑袋当鸟巢了!” 听话二字根本不存在于刘汀的字典,所以下一秒他就伸手去抓。奈何脑袋顶上没眼睛,加上醉醺醺的手里也没个准头,也不知道胡乱把对方哪里弄疼了,就听“吱——”地一声惨叫,小蝙蝠奋力飞起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在浴室里飞窜,啪嗒啪嗒的声响不绝于耳。 戚七一眨不眨,看着小蝙蝠一会儿撞到镜子,一会儿撞到窗户,一会儿又撞到刘汀脸上,有点儿相信那就是帕塔了——喝多了就晕菜是一条真理,不以主体的生物类别为转移。 鉴于帕塔实撞得太过惨烈,刘汀和戚七实在看不下去了,俩人一商量,决定先把人逮住,安抚安抚,再做打算。 但蝙蝠岂是那么好抓的?香妃扑蝴蝶地折腾一气,刘汀和戚七累得跟孙子似的,人家帕塔还在自由飞翔。刘汀第一个举手投降,说没力气了。戚七比他多坚持了一分钟,也败下阵来。俩人就肩膀靠着肩膀瘫软在地,怀念起了小时候捉蜻蜓的纱布网兜。 再后来俩人聊着聊着,酒劲儿彻底上来,也不管地界儿合不合适,直接眼睛一闭,寻周公去也。 翌日清晨。 刘汀是在一阵“鬼压床”的惊悚中苏醒的。起初他想翻身,可蠕动半天愣没翻成,后来他又想把被子掀开,哪知伸手就摸到一团肉呼呼的玩意儿,吓得他嗷地一嗓子,惊醒。 戚七本来睡得好好的,正梦见吃梅花糕,却忽然被天外魔爪在脸上蹂躏半天,接着魔掌还跟受惊似的发出刺耳尖叫,戚七就是脑白金的睡眠质量也扛不住,于是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睛。 帕塔睡觉从不做梦,也几乎没任何感知,所以当他作为“叠罗汉”的最高层被人掀翻在地之后,也只是悠悠苏醒,然后确认了戚七和刘汀都在身边之后,半睁着懵懂的眼问:“为什么我们要睡在地上?” 对啊,为什么呢?还是厕所的地上。 刘汀和戚七面面相觑,除了在对方脸上看见相同的头疼表情外,再无其他。 三个人默默无语相对了五分钟,刘汀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帕塔,你喜欢裸睡?” “啊?”帕塔呆愣,下意识摸摸自己线条优美的胸肌腹肌肱二头肌,也一脑袋雾水,“对啊,我的衣服呢?” “你俩给我闭嘴!”戚七打住这俩二百五,总觉得有些东西在脑袋里呼之欲出,可,是什么呢?要不人总说酒是穿肠毒药,这贪杯真是要不得。 哎,来了来了。纱布网兜……香妃抓蝴蝶……鸟巢……满地的衣服……晕菜的蝙蝠……蝙蝠……蝙蝠?哦对。 戚七总算想起来了:“帕塔,你昨天晚上变成蝙蝠了。” 帕塔歪头,半天没反应过来。倒是刘汀一点即透,继而向戚七抗议:“靠,说这话的时候要搭配表情,表情懂不懂!”说完他转向帕塔,双手抓住对方肩膀,忽然猛烈摇晃起来,“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你他妈的怎么就能变成蝙蝠呢——” 戚七黑线,看出来了,这事儿对刘汀冲击很大。 帕塔被摇得够呛:“刘,慢、慢点儿,我头晕……” 刘汀发泄得差不多了,方才罢手。然后眯眼睛看了帕塔半天,决定先给“敌人”穿上衣服,再严刑逼供。 可惜帕塔相当配合,穿戴整齐之后问什么答什么,就连戚七和刘汀没问的都一五一十向组织汇报。可那些“真相”在戚七和刘汀听来,怎么都像好莱坞魔幻片儿。 “我的家庭是个很特别的家庭,我的父母都不是普通的人类,好吧,他们是吸血鬼。我也是,从一出生就是,但很奇怪,家里只有我和妈妈可以变成蝙蝠,我爸爸就不能,虽然他也是吸血鬼。不过他可以预知天气哦,比天气预报要准多了。哦,我还忘记了向你们介绍我的祖先,听祖母说我们的祖先和魔鬼定了个契约,魔鬼保证我们的家族世代繁衍生生不息,代价就是让我们永世只能以饮血为生,而且必须是人血,我以前曾偷偷喝过狼血,结果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不过你们请放心,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们的,虽然我老爸年轻的时候喜欢漂亮姑娘的血,但因为我妈妈吃素,所以他们结婚以后就再也没有吸过活人的血了……” “举手,有提问。”戚七忽然打断。 帕塔眨眨睫毛:“Please。” “什么叫吃素?” “呃,就是不喝人血,而是喝一种可以替代血液的氟碳化合物乳剂,有些像医学上的人造血液,但同时又加入了一些适合我们体质的营养成分。爸爸说味道没有鲜血好,不过我来了中国之后也喝过血站里的血,总觉得味道差不多。反正,我们家族的人都喝这个。薄荷说这就叫吃素,不对吗?” 对或不对,戚七和刘汀无法判断。只一点他们深切感觉到了——这东西方的科学技术发展水平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对不起,”帕塔忽然低低地说,头也垂了下去,“我欺骗了你们。” “咳,也没啥……”刘汀默默转头,去看马桶。 “其实有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们的,可薄荷不让说。他说如果我和你们说了实话,只有两种结果。第一种是你们不信,然后就会嘲笑我,那说了还不如不说。第二种是你们信了,然后我就会被抓去做研究,那说了就等于自己害自己。” “我们又不是科学狂人……”戚七咕哝。 戚七话音还没落,帕塔忽然又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真的非常对不起!” “得,敢情还去过日本。”刘汀黑线,赶紧把那九十度鞠躬的家伙拉下来重新坐到自己身边儿。 “你就别说对不起了。”戚七终于说出了他的刘汀的心声,“在这么的我俩能愧疚死。” 帕塔没听懂:“为什么?” 刘汀叹口气,替戚七补全:“因为我们是同类。” 安静,藤蔓一样蜿蜒。 帕塔大睁着眼睛,就好像他忽然能看见了似的。 刘汀和戚七大气都不敢出,等待着帕塔的反应。 终于,帕塔嘴唇微动,轻声呢喃了一句:“怎么可能?” 刘汀挑眉,虽然对方看不见:“怎么不可能?” 帕塔歪头,一本正经的:“证据呢?” 刘汀傻住,漫长的人生岁月里他干得最多的是怎么让人们相信他们也是人,谁会想到有一天还得反过来啊! “你们也能变成蝙蝠么?” “又不是孙悟空……” “会飞么?” “他能跑。” “有超能力?” “可以挖掘试试……” “你们祖先是哪个分支?” “……” “有联盟族徽么?” “……” “我们如果和人类结合,生出吸血鬼和人类的概率分别是多少?” “……” 刘汀愣愣地转头去看戚七:“我是在参加开心辞典么?” 戚七觉得他太乐观了:“那个最起码会给你三个备选答案,且关键时刻还可以去掉一个错误的或者求助场外观众。” 于是结论出来了。 刘汀一个劲儿猛拍大腿,仿佛今天才真正认识了自我:“原来老子不是吸血鬼啊!” 戚七想把他当国足踢到外太空。 帕塔嘟起嘴:“果然,你们在骗我。” 戚七被这俩娃弄得头痛欲裂,加上宿醉,他死的心都有。 楼上似乎在冲厕所,水流顺着粗粗的下水管道淌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瞬间点亮了戚七脑袋里的灯泡儿。 于是他一拍地面,宣布:“豁出去了,刘汀,你去拿刀。” 刘汀吓一跳:“帕塔不信咱说服教育就行了,不用动刀吧。” 戚七真想挖开对方脑袋看里面到底荒芜成啥样儿:“让你拿刀是划胳膊用的,帕塔看不见,但总可以摸见吧,正常人伤口愈合的速度不会那么快。” 刘汀想了想,有点儿明白了,但还有个问题他必须落实:“划谁的胳膊?” “你说呢。”吸血鬼之间的伤口愈合速度也不同,像他就很慢,相反刘汀则很快。 刘汀悲壮地点点头,表示悟了,并提醒戚七:“下次说话说全,是把我豁出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虽然苦了刘汀——吸血鬼也是知道疼的,但好歹帕塔算是彻底信了。一来刘汀的伤口愈合速度确实快,帕塔虽然看不见,但可以一直摸着,感觉皮肤在急速地复合,二来吸血鬼和人类的血液气息也截然不同——吸血鬼的血液也是红色,却没有人血的芬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腐朽气息,就像泛黄发潮的旧书味道。 同类相认让帕塔异常兴奋,一改之前的落寞,整个人就像刚灌下一大桶雪碧似的,晶晶亮,透心凉:“OH MY GOD,这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没想过会在中国碰见吸血鬼,天哪,中国怎么会有吸血鬼呢。我迫不及待想要告诉我的父母了,哦,还有薄荷,不过他一定不会相信的,除非他亲眼看见……” “淡定,淡定,”刘汀抓住帕塔胡抓乱挠的爪子,试图用对方能够理解的方式阐述这一切,“没什么不可思议的,都是上帝的安排。” 帕塔笑得很灿烂,忽然前倾吻了下刘汀的脸颊,也许还有半拉眼睛,反正他也瞧不见纯粹是凭感觉:“I like you!” 说罢又要去寻戚七,太阳一般的热情直接给戚七烘到墙角了:“刘汀你给我抓紧了,别让他过来!” 帕塔撅起嘴,很受伤。 刘汀更受伤,见帕塔没那么冲动了,才空出一只手擦掉脸上的口水,循循善诱:“亲爱的,含蓄是种美,尤其是在中国。” 帕塔可怜巴巴地:“可是我喜欢你们。” 刘汀忙不迭点头:“我懂我懂,你放在心里就好。” “放在心里你们要怎么知道?” “……” “不知道就没有意义了啊?” “……” “你们东方人真难理解。” 刘汀开始考虑要不要回亲一口,不为别的,光买个消停也值了。 第26章 老乡相认,迄今为止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帕塔俨然把这儿当成了第二个家。有事没事都喜欢过来报到一下。有时候赶上刘汀和戚七都不在家,他就直接变身从那个永远都不关的厨房窗户飞进去,虽然每回都要搭上一套衣服。当然多数时候家里都是有人的,而多数的多数里,“人”都在睡觉。于是每回帕塔都会吧嗒吧嗒普及一堆“规律作息”的养生之道,也不管睡眼惺忪的夜猫子二人组能不能听得进去。 不过陆陆续续,戚七和刘汀也从“前辈”这里了解了一点儿本族的东西——如果他们勉强算同一族的话。 按帕塔讲,吸血鬼也有血统之分,确切的说血族还相当看重这种血统分别。所谓纯种,自然是古老的家族血脉层层延续下来,像帕塔这样属于杂交的混血都摆不上台面,更何况戚七和刘汀这种半路出家的。而且吸血鬼也是有寿命的,少的有二三百年,长寿的便能到七八百年,并且吸血鬼并非容颜永驻,他们同人类一样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老,只是这变化太过缓慢,难以察觉。另外,刘汀和戚七都是很幸运的——这是帕塔的总结。 刘汀听这话的时候差点没吐血:“意思是我被咬了还得谢谢那娘们儿抬爱?” 帕塔没听懂抬爱,但大概意思理解了:“因为她只是咬了你,并没有吸干你的血啊。” 刘汀黑线,非要拿他跟干尸比,那他是幸运了。 “况且也不是每一个被咬的人都能活着,”帕塔继续道,“人和人的体质并不相同,我听祖母说我们的唾液里有种很特别的东西,多数人被咬之后都会被这种东西感染,所以也变成了吸血鬼,可也有小部分人的身体系统承受不住这些东西,被咬了就会直接死亡,当然还有另外一些人体内好像天生就有某种抗体,所以即使被咬,也还和普通人一样,不会有任何变化。” “靠,还有那样的牛人?”刘汀真是大开眼界。 戚七一直听着,本来没准备发表意见,但看样子他再不说话刘汀指不定就想飞了:“有抗体也只是被咬了不怕,你问帕塔,如果一个有抗体的人被吸成人干儿,还能活不?” 这自然是不用问的。 刘汀没好气咕哝:“那不怕咬也挺神奇了,怎么的,感慨下不行啊。” 戚七笑笑,不再说话。他早不记得咬他那家伙什么样儿了,他也没准备再去咬别人,所以谁有抗体谁没抗体谁弱不禁风谁又无敌铁金刚于他而言,就像这会儿帕塔肩膀上微微泛黄的叶子。 帕塔坐的地方正挨着窗口,风把树叶刮进来,就这么落在了他的肩头。 帕塔没发现。戚七伸手过去帮他摘了下来。 帕塔看不见树叶,于是很奇怪戚七干嘛忽然靠过来又退回去:“怎么了?” 戚七摇摇头,忽然意识到帕塔看不到,便改成说话:“没什么,就是……要入秋了。” 戚七把那片叶子举起来,透过阳光,它的脉络蜿蜒而清楚。如果人生也这样就好了,戚七想,去哪里,如何流向,早早确定,或许没了意外会少很多惊喜,但起码不会脱轨。 “戚七?”帕塔没听明白戚七那句入秋感慨的意思,半晌又没等来第二句,便奇怪出声。 “别管他,一伪小资。”刘汀说着靠过来,一把搂住帕塔肩头,“话说咱哥俩儿聊聊正经事儿。” 帕塔正直而爽朗地点头:“好啊。” 刘汀满意微笑,露出两排白而亮的牙齿:“搬来跟哥一块儿住吧。” 帕塔愣住,没有焦距的漂亮眼睛迷茫地眨巴两下,好像不能十分领会刘汀的意思。 戚七扶额,继而“啪”的一声,用手掌把树叶儿拍到刘汀面门:“我说你还能有点儿新鲜的不,怎么看见个人就想拉来同居,而且我拜托你不要每次都用那种‘姑娘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好人’的猥琐表情……” “我猥琐?!”刘汀那叫一个受伤,转头问帕塔,“帕塔你说,你刘哥我猥琐吗?” 帕塔抓抓头,很为难:“那个,我看不见。” 刘汀想把他俩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咬死! “别挣扎了,这就是你本质,”戚七慈祥地摸摸刘汀娃的脑袋,“要不当初你在我摊儿晃悠我干嘛不理你呢。” 刘汀没好气地扑棱掉那爪子:“我他妈好容易找个同类当然想大家呆一起啊!” “但我以为你看上我了。”戚七实话实说。 “看上?”刘汀一时没听懂。 戚七也不解释,就用水汪汪大眼睛望着他。 刘汀皱眉,歪头思索半天,悟了:“靠,GAY啊!” 戚七无语,掏掏耳朵,刘君刚才那叫声之刺耳音色之凄厉不知道的还以为喊的是“鬼啊”。 刘汀还没完,继续高八度的嚷:“再说一遍,老子喜欢女的!美妞儿!妈的本来就半人半鬼了谁还搞那……” 噗的一记闷响,横空飞来的抱枕正中刘汀面门,也把他后面的话掐死在了摇篮里。 “刘,你这样搞歧视是不对的,是对人权的糟蹋!” ——咳,有人炸毛儿了。 戚七往沙发里缩了缩,他平日里没注意过帕塔同志居然有这么高大威猛,这会儿对方逆着光站着,阴影能把自己笼罩起来,颇具气势。 不过有句话戚七还是要说:“那个……此处应该用践踏。” 帕塔没理他,继续对着刘汀的方向横眉立目。 刘汀再迟钝也明白,好么,自己撞枪口上了。可,这也太寸了吧,所以他需要验证:“咳,你是……” “GAY。”帕塔大方承认,而且挺着胸脯巨自豪,“我乐意,我HAPPY。” 刘汀艰难咽咽口水,并飞快在心里衡量了一下与纯血统抗争的后果,最后觉得当个俊杰:“SORRY,我诚心实意收回前面的话。神爱世人,众生平等,爱没有国界没有种族没有性别,以前的我太狭隘,我这就回屋儿思过去。” 帕塔嘟起嘴:“真的知道错了?” 刘汀用力点头:“绝对的错了。” 戚七也基于人道主义精神,帮腔:“他在很诚恳的点头。” 帕塔的怒气就像暴风骤雨,稀里哗啦的来了,又嗖的没了,只见他重新坐到沙发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好吧,我不生气了。” 刘汀长舒口气,危机解除,那八卦之心就起来了。 说实在的,虽然自己不搞,但刘汀也真不歧视。以前花天酒地那会儿没少见过男人和男人的,一群酒肉朋友里总有些特别的。但帕塔又不一样,刘汀总觉得这家伙和玩玩两个字挨不上边儿,也就是说哪怕他是GAY,那也是靠爱情活着的主儿。 思及此,他就想打听打听花边儿新闻了:“我说,你来中国也两年了吧,有对象儿么?” “对象儿?”帕塔的儿话音还是怪怪的。 “就是男朋友。”戚七鄙视地看了一眼八卦刘,帮忙解释。 帕塔笑得更灿烂了,朗声道:“Yes,I have lover!” 刘汀和戚七面面相觑,意料之中,又有点儿意料之外,总之这感觉很微妙。 “呃,那是啥样的人啊?”刘汀问完,又连忙补了句,“等下……是人吧?” 帕塔坚定点头:“当然是人!” 戚七扶额,总觉得这对话很别扭。 帕塔没觉出异常,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描述自己的那位了:“他很酷,不爱说话,但该死的特别有魅力,超级帅,而且非常非常的聪明,我们是在美国认识的,我就是为了追求他才来的这里,天哪,我简直想不出可以用什么来形容他,总之……” “总之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刘汀听明白了,而且还是上赶着的那位,后半句他忍住没说,“不过等一下,酷啊不爱说话啊哪怕有魅力我都能理解,这个帅你是怎么判断的呢,就您老人家这个视力……” 刘汀话没说完,就被戚七用胳膊肘推了下。 他还问呢:“你推我干嘛?” 戚七无语。 那厢帕塔半点没受影响,还沉浸在对爱人的美好描绘中呢:“看不见我能摸啊,他的眼睛不大,但鼻梁很挺,嘴唇有些薄,可是形状非常漂亮,而且柔软,接吻的时候特别舒服,还有他的身材我简直爱死了,你不知道……” “打住!”刘汀一脑门子汗,狼狈求饶,“我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你自个儿了解就成。” 帕塔嘿嘿一乐,笑得带点暧昧,可更多的却是开心。那种热恋中人才有的,闪闪发亮的快乐。 “啊,差点儿忘了,”帕塔忽然轻叫一声,连忙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我钱包里有他的照片呢,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说不好奇,那纯属造谣。 于是刘汀和戚七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都眼巴巴等着绯闻男主角的庐山真面目。 很快,帕塔便把钱夹打开拍在了茶几上。 刘汀和戚七凑过去看,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看,刘汀甚至把它举起来连一打卡套都翻了遍,最终他们确定,没有真面目,只有庐山,哦,不对,是黄山。 不是开玩笑。 偌大的钱包里,除了钞票,称得上照片的只有一张,就放在钱夹正中央的确实应该放照片的透明膜里,崇山峻岭,烟雾缭绕,一棵苍劲的迎客松,便是照片的全部。如若没有相片右下角的几个烫金小字,刘汀和戚七兴许还会找来放大镜去搜寻“那或许被遗忘在了美景深处”的神秘男主角。 那四个烫金小字分明写着——黄山风景。 “怎么了?”察觉到俩人不太寻常的安静,帕塔微微皱眉,有些失望,“不帅?” 戚七抿抿嘴,忽然不知道怎么说。 却听刘汀大声道:“不帅,属于威武型,哈哈。” 帕塔立刻多云转晴:“刘,你不许爱上他哦!” 戚七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刘汀拉去推到了帕塔怀里。然后他就听刘汀说:“你好好摸摸小七,哥我哪天真走了歪路,也是喜欢这一型的。” 帕塔当真仔细摸起来。 戚七嗷一嗓子,连滚带爬逃出魔爪,T恤都被卷到胸口了。 刘汀和帕塔笑作一团,勾肩搭背十足的狐朋狗友。 戚七快把牙磨成白粉了,也没想出什么报复的好招儿,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起身去厨房啃西瓜。 西瓜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吃到肚子里,透心凉。 初秋的风从窗口吹进来,阵阵凉意。 戚七从里凉到外,可听着客厅时不时传来的笑声,他又觉得莫名温暖。 其实帕塔和刘汀很搭,一个乐观阳光,一个没心没肺,反倒只有自己喜欢想多。可这也没什么不好。就像变色龙会随着环境的变换而改变自身颜色一样,跟脑子空空的人在一起,他就要想得多一些,反之,如果有人什么都帮他想了,他自然也乐意没心没肺。 这结论是有论据支撑的,可戚七不愿意拿出来。刘汀总说他没事儿就悲春伤秋的搞小资,其实还真没,只是惊觉入秋,发现又一个冬天要来了……好吧,他就是矫情的伤感了。 第27章 “十一又要值班?!”九月底的某个清晨,李爽被王大刚叫进办公室,遂接此噩耗。 王副所很不满徒弟的“爱岗敬业”,桌子一拍:“嚎什么!” “我去年十一就值班,前年十一也值班,大前年……” “嗯?” “……大前年十一为了毕业考试我天天跑一万米!” 王大刚浅浅抬起眼皮,只轻飘飘一句话:“西岩今天刚从北京回来,十一照样执勤。” 爽哥状态条全灭。还能咋办?身边杵着个不同重量级的样板,他只能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 转眼就到了十一。 天公作美,太阳热辣辣的。 李爽换了夏季制服,有幸的再一次跟高级样板一组,为和谐社会保驾护航。 要说平时他俩也不用出来,就所里执执勤也就成了,有困难居民自会找上来。可这是国庆,那文明社区标志街道的处处飘扬五星红旗,你人民警察好意思不上街扬我国威?不为别的,就跟那无数过节逛街旅游串门儿的公民身边儿一溜达,彰显国泰民安就成。 李爽又想吃冰棍儿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跟薄西岩执勤就想吃冰棍儿,难道是对方有那气质? “让你扫街,盯着我看什么?”薄西岩凉凉揶揄。怪的这期间他并未抬头,而是一直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唰唰唰的写东西。 李爽就想起了那句经典回复:“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薄西岩闻言抬头,淡淡道:“感觉。” 别人这么说李爽绝对嗤之以鼻,可这话出薄西岩说出来,李爽莫名的就脊背发凉,好像对方真有超能力似的:“靠,医学怪人。” 薄西岩不以为意,把本子和笔塞回衣服口袋,继续没什么感情的望着街上往来的人流。 真的是没什么感情,每次看着薄西岩,李爽总会不自觉想起以前看的一个武侠小说,里面有个教主因为练了什么神功就绝情绝爱了,就跟眼前的家伙一模一样。他怀疑薄西岩身体里就没有情感一类的神经。 就这么的,俩人巡逻了大半天光景。从火车站巡逻到步行街,又从步行街巡到商业区周边,后来太阳快落山了,李爽终于无聊到极点,就问薄西岩这回去北京又是什么案子。 其实李爽也不是真好奇,纯属没话找话。可薄西岩的回答更让人吐血:“保密。” “那犯人抓到了么?” “保密。” “恶性案件?” “保密。” “你姓什么?” “保……”话一出口薄西岩就后悔了,好容易咽下后面的字,他总算有了些表情。 爽哥洋洋得意:“怎么不保密了?” 薄西岩叹口气,问:“你是不是很无聊?” 李爽翻翻白眼,心说老子快闷死了你才看出来啊,可话没出口,他就觉出不对劲儿,也不知哪来的灵光,忽然一下子把薄西岩扑倒在地! 也就在同个瞬间,一个瓷花盆儿重重砸在他们旁边的地上,稀碎。距离之近,使得飞溅残片一下子划开李爽的胳膊,顿时血流如注。 路人尖叫起来,很快乱成一团,有害怕再落下什么跑开的,也有远远围观指指点点看热闹的。 薄西岩皱眉,下意识去看眼前的高楼大厦。 那是一幢酒店式公寓,伫立在商业区周边并不醒目,可就在几秒前,它差点儿要了他们的命。 “妈的,二十六层啊!”李爽顾不得疼,蹭地从地上爬起来,“薄荷,你找附近兄弟把几个单元门口都堵上,老子倒要看看谁他妈不想活了!” 薄西岩挑眉,有些意外李爽居然没迁怒。按照经验,对方这时候肯定要说“薄荷你他妈就一成年版柯南”。显然,李爽是气炸了,而且薄西岩知道他还不是为自己受伤生气,反而是想如果这时候走在这里的不是自己,那伤着的就是无辜群众,所以他气。 虽然接触不多,可这个特别的同事,薄西岩一直都有些印象。 眼看着李爽就要冲进第一单元,薄西岩连忙叫住对方:“等一下。”接着把长袖制服脱下来紧紧绑住李爽的伤口。 李爽愣住,不是为这难得的同事情谊,而是……脱掉了长袖制服的薄荷先生里面居然还穿着件短袖制服…… “靠,你这什么习惯啊!” 无聊问题薄西岩通常不予理会,他看了看花盆的落点和破碎的状态,又抬头望了望大厦,然后和李爽说:“三单元七到十四层之间。” “得嘞,我挨个儿敲门。”李爽没半点怀疑,一边按下3-101门铃,一边恶狠狠磨牙,“孙子你就给我洗干净等着吧”。 “谁啊?”101似乎住着个老太太。 “大妈,我是分区派出所小李,嘿嘿……” 李爽的变脸绝技在薄西岩看来也是个谜。可显然,这招很管用,没多久高级防盗门便应声而开,李爽箭一样冲进去,薄西岩估计他会直接从楼梯飞奔上七楼而忘记还有电梯这种东西。不过无所谓,兴许电梯还没有李爽的速度快——体力过剩,不用白不用。 薄西岩跟着走进去,待防盗门关严,他才靠住墙壁。 静静的,什么都不做,只那么靠着。 李爽让他把门守好,那他就遵命。而门已经锁定这一个,自然不用再叫周围兄弟。 十几分钟后,之前还念叨着让孙子洗干净的某人灰溜溜下来——这回倒是知道坐电梯了。 “没抓着?”薄西岩挑眉。 “抓是抓着了,”李爽撇撇嘴,“俩小孩儿闹着玩儿,不小心撞下去的。得,哥认倒霉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报工伤……” 薄西岩眯起眼睛,忽然问:“哪家?” 李爽愣了下,说:“1202,怎么了?” 薄西岩看他两眼,说了句“等我一下”,便进了电梯。 李爽一头雾水,直到五分钟后电梯门缓缓打开,薄西岩拎着那俩十五六岁的少年出来。 “这唱的哪一出儿啊。”李爽莫名其妙。 薄西岩轻描淡写:“不是误撞,他俩故意的。” 李爽呆愣半天,总算明白过来,可却没办法相信:“操,那高度砸着就是条人命啊!” 薄西岩没理他,径自叫了附近的弟兄把少年带回所里,他则带着李爽去了附近医院。 李爽的伤缝了六针,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缠着纱布出来的时候,李爽还有点儿恍惚:“真是故意的么,你别冤枉那俩孩子了。” 薄西岩真觉得很奇怪:“是什么让你对他俩的无辜深信不疑?” 李爽语塞,总不能说是人俩就这么说的,然后他还就这么信了吧。 薄西岩也懒得跟他废话:“回所里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如薄西岩所言,审到晚上八点,底儿掉。俩人是同班同学,家长又是生意上的伙伴,说白了就是俩初级富二代,无聊了,凑一起,就想干点坏事儿。你要说就奔着杀人去吧,也还真不是,按他们的说法就是吓唬吓唬。家长来接的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个劲儿说自己没教育好,求政府网开一面。李爽能说啥呢,俩高中生,十八岁不到,拘个十天半月?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倒是薄西岩,在送家长出所的时候好心提醒:“记得回去让他们好好补一下物理,四十米高空坠物在阻力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候冲量能达到多少,算过之后他们就明白吓人和杀人的区别了。” 好容易把瘟神们都送走,所里就剩下他俩和两个值夜班的同事。 “你刚那话,我估计人家长都没听懂。”李爽叹口气,觉得真是倒霉的一天。 “等将来那俩人真犯事儿了,他们就懂了。”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挺期盼?” “有点儿。” “……” 有一搭没一搭聊几句,李爽就打起了哈欠,觉出困来,看看表都十点多了,便一拍薄西岩肩膀:“薄荷,走吧,别和我说你还要加班哈。” “你回吧,太晚没车了,我家又远,不折腾了。” “这地儿能住么,你是准备睡桌子还是睡椅子啊?”李爽皱眉,没等薄西岩回答,便自顾自作了决定,“得,看在你陪我就医的份儿上,跟哥回家吧。” 薄西岩不是矫情的人,他觉得晚,麻烦,便不回家,而李爽家近,肯定又比所里舒服的,那就去李爽家,选项优劣分明,没什么可犹豫的。 李爽家不大,有些乱,但东西不多,于是也并不显得很拥挤。薄西岩简单打量一下,便对这初次拜访之地失去了兴趣,仿佛此地和他平日里出差住的那些如家莫泰锦江之星等没任何区别,无非栖身一晚罢了。 可当他洗漱完毕发现李爽给他空出一半双人床的时候,愣住了。 床上的人还在扇呼着薄被催促:“发生么愣,上来睡觉啊。” 薄西岩忽然觉得头疼:“你给我找个被,我睡地上就成。” “哪有让客人睡地上的道理?” “那我睡床你睡地?” “更没有让主人睡地上的道理嘛!” “……”薄西岩头痛欲裂,可他克制住了没问李爽那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是什么道理,他怕对方再回答些能让他吐血的。 最终薄西岩还是睡到了地上。 比坚持,他似乎还没找到过对手。 关灯之后,薄西岩在黑暗里忽然突发奇想,认为李爽和帕塔在某种程度上有一定的相似,尽管这相似是什么他还没总结出来。 另外有件事也挺奇怪,他晚上没回去,帕塔居然也没打电话来。薄西岩知道他最近交了些朋友,但再具体的,便没深入过了。不过,有东西可以转移帕塔那非人类的旺盛注意力,薄西岩觉得这样很好。 “薄荷,你为什么学了法医又当片警儿啊。”头顶上忽然传来李爽的声音。 薄西岩记得两分钟前这人刚说过困死了:“没什么,毕业的时候忽然不想做了,现在这样更自由。” “自由?” “嗯,我想研究什么,课题自己选,没人会给我限定范围。” “懂了,合着你就喜欢研究非常规的呗。” 薄西岩想想,觉得这样说也无妨。 “我以后不叫你医学怪人了。”李爽忽然说。 “为什么?”薄西岩难得好奇起来。 “因为我想到了更合适的。” “嗯?” “兼职片儿警。” 薄西岩勾起嘴角,露出个谁也看不见的笑。他忽然发现和李爽说话挺有意思,确切的说这个同事给他的感觉基本不坏。 于是他难得礼尚往来也采访了对方一下:“那你为什么想当片儿警呢?” “谁想当片儿警了,老子想当刑警!”李爽慷慨激昂,半晌,又咕哝一句,“那不是没人要么。”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都是警察,也一样,初级阶段就是保一方平安嘛。” “还有高级阶段?” “不,是终极目标。” “洗耳恭听。” “维护世界和平。” 后来薄西岩在爽哥家的地板上做了个梦。梦里爽哥因公殉职,所里举办完追悼会要进行遗体火化,他连忙上前拦住,反复强调作为罕见的外星生物,遗体供医学上解剖研究更有价值…… 第28章 自从跟周涵琪交往,李爽就觉得那日子坐上了火箭,嗖嗖往前窜。这不,刚正经约会五次,就到圣诞节了。 李爽六点下班,就看见姑娘站所门口等自己,打扮得像棵圣诞树。于是李爽就陪圣诞树姑娘逛了商业区的圣诞一条街,从六点逛到十点半,中间俩人还吃了顿巨浪漫的西餐,姑娘意犹未尽,还想看个午夜场,爽哥一看扛不过,总算说了实话。 “今天我夜班……” 周涵琪一愣:“你不是下班了吗?” “夜班,”爽哥只好普及一下内部考勤,“从十一点开始。” 爽哥的话就是个开关,周涵琪那脸色唰的就沉了,但大街上,她又不好发作太过,只能低声冷冷的说:“交往半年,你一共陪我的时间还不到四十八小时。” “那你犯点事儿,我带你回局里保准呆满四十八小时,呵呵。” “……” “呃,这笑话有点儿冷哈。” 周涵琪还是没说话,垂着眼睛,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情绪。 越看不清,李爽越紧张,咽了咽口水,他刚想说些什么,周涵琪却快速走到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然后在李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李爽站在扑面而来的汽车尾气里,傻了半天。 这是,怎么个状况? 说实话,李爽觉得周涵琪应该生气,但生气和耍脾气是两种概念。有话好好说,有理好好讲,他做错了他自然会找机会弥补,没必要大动干戈嘛。说到底,李爽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几乎小得微不足道。所以他也就没立刻追上去哄。一来,他觉得气头上的女人很恐怖,不如等气消,二来呢,他也真没这方面经验,担心弄巧成拙。 回所的路上,李爽看见有几个高中生摆地摊,多是卖些圣诞帽彩陀螺还有发光牛角发卡什么的。东西不值钱,一块两块的,而且平安夜就快过去,几近挥泪大甩卖。 李爽一时兴起,本想买上一两个权当捐资助学了,哪成想钱还没掏出来,那摊子带人哗啦一下子全撤了,然后他就听身后传来一记似曾相识的吼声—— “前面拿编织袋儿的,你们几个别跑!” 李爽心绪一动,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着这一幕很有趣。那几个半大孩子横穿马路那叫一个娴熟,反倒工商局的弟兄们瞻前顾后半天没敢闯红灯。 李爽在心里腹诽,这都什么速度啊,要是哥,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拿下。哪知刚腹诽完,兄弟单位那哥儿几个还真迈腿准备闯了。李爽吓一跳,刚想阻止,心里不知怎的忽然冒出句:女娲也会哭的。 “啥玩意儿……”李爽抓抓头,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语。 等回过神儿,高中生和城管兄弟早没了踪影。 回局里的时候,就薄西岩一个人在。李爽见他对着电脑聚精会神,便凑过去看,结果发现屏幕上乃一经典游戏——扫雷。 “怎么就你在,大刘呢?” “网吧有人打架,他过去看看。” “哦。” 话到此处,再没什么可挖掘的,李爽坐回自己位置,开始看《知音》。那是月初买的杂志,李爽已经看到后半段,因此没多久,他就连内页里的男性医院广告都仔细阅读完毕。又过了会儿,他实在是穷极无聊,便搬个凳子坐薄西岩旁边了。 大刘呼喝着一群小痞子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此种光景。 他问:“薄荷你干嘛呢?” 薄西岩回答:“扫雷。” 他问:“李子你干嘛呢?” 李爽回答:“看他玩儿扫雷。” 后来大刘就不问了,郁闷地朝那帮十七八的小子吼:“看屁啊看,都给我进去!” 那帮孩子——其实只能算作孩子,一个个灰头土脸,从头到脚就没几块儿干净地方,多数染着头发,有的干脆剃成秃瓢,个别的瘦弱肩膀上还纹着不知所谓的图案。想来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嚣张跋扈的,以至于此刻被栓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仍在骂骂咧咧的蹦跶,什么我操你妈啊,你不就仗着是警察嘛,有能耐单挑之类。 不知天高地厚,李爽只能想到这么句话。 再看大刘,估计一路从网吧忍到所里,耐心早就成了负值,这会儿便一下下把人往里面推搡,也不分轻重。 无聊的夜,无聊的值班,李爽知道大刘这是找着消遣了。 约莫过去半个小时,薄西岩的高级扫雷记录已经提升到八十九秒,李爽坐不住了,说:“我进去看看。” 薄西岩没搭理他,确切的说男人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屏幕。 李爽撇撇嘴,转身进了后面。 审讯室的走廊一片寂静,李爽走到最里面,透过门板上方的玻璃去看,只见不久前还出口成脏的小子们一个个乖得跟什么似的,溜溜靠墙角蹲成一排,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了。 李爽轻轻扣了扣玻璃,愣是把坐凳子上都快睡着的大刘给敲醒了。 “怎么了?”大刘走出来,把门关严。 “来换班。”李爽拍拍他肩膀,“给你困的,到办公室沙发里睡去。” “切,”大刘嗤了声,“是怕我下手没轻没重吧。” “咳,不都是祖国的花朵嘛。” “拉倒吧,有那模样的花朵么……” “呃,好吧,就算歪脖子树。话说你没真下重手吧?” “靠,踹两脚就老实了,你当我还拔枪啊。”大刘重重打了个哈欠,“能联系家长的都联系上了,你乐意就守着吧。”说完,兴趣缺缺的回办公室了。 李爽在心里叹口气。 大刘这人不坏,也讲义气,对朋友对兄弟都没得说,可就是心肠硬,总感觉少了那么点儿恻隐之心。像眼前这些所谓的小混混,无非就是黑网吧里泡泡迪吧里跳跳,在李爽看来他们跟不懂事儿的孩子一样。既然是孩子,你能跟他一般见识么? “不用蹲着了,都坐下吧。” 李爽的话就像特赦令,只听齐刷刷的“啊——”,然后十几个孩子就七倒八歪瘫地上了,有的直接趴那儿便睡了去。 李爽好气又好笑,真觉得拿这帮家伙无可奈何。 其实有没有家长来领,明天一早都要放他们走,只是能负责,他们就尽量负责点儿。 李爽本来也想学大刘在椅子上眯一觉,可坐那儿,总感觉有视线在自己身上戳来戳去。他眯起眼睛,逐一把墙角的刺头儿们排查一遍,总算找到了视线源。 李爽终于看见自己了,戚七险些等白了头发。 很多年了,戚七从不希望自己引人注目,唯有面对李爽,他恨不能脑袋顶上插朵花儿。 其实今天去网吧,纯属被逼无奈。刘汀最近和一位北欧美女打得火热,戚七不知道她具体是哪个国家的,估计刘汀也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男人时不时就把对方带家里来滚床单。刘汀家很大,隔音也很好,但一个屋檐下,戚七还是觉得别扭,索性每回美女一来,他就跑。 今天那帮人打架,他本来没想理,可开溜的时候瞄见了熟悉的制服,再一想,这不正是李爽的片区么,一来二去,鬼使神差就混到这儿来了。 要说来之前他笃定就能见到李爽,那可能是瞎掰。 要说现在面对面见到李爽了他不雀跃,那绝对是瞎掰。 李爽起身走过来的时候,戚七脑子嗡了下,等李爽在他面前蹲下来,戚七则是忘了喘气儿。 “你……”李爽眯起眼睛。 戚七咽咽口水,有些忐忑,更多的却是期待。 “……看我干嘛?” 戚七正上扬中的心情瞬间沉到了底。 李爽未察觉,反而没好气地敲他脑袋,“快睡觉,别想干什么坏事儿。”说罢走回椅子,真正开始闭目养神。 戚七忽然特别委屈。 他没指望李爽看他一眼就能打开记忆闸门,但那之后他们明明还见过的,他以为李爽多少会有些印象。就在刚刚那个瞬间,他甚至想要解开对方的催眠…… 幸好,没有。 胸口闷闷的疼,好多年没出现过的情况。戚七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看着半睡半醒快要滑下椅子的李爽,想,为什么快一年了,他还惦记这个人。 戚七想了很久,想到睡着,梦见了结果。 刘汀一进审讯室,就看见那个他在心里虐杀了一万遍的家伙靠在墙角,仰着下巴,张着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呆傻似的睡着,口水涓涓细流的滴下来,在那件海绵宝宝T恤上晕出一大朵海棠花。 “靠,净给我找事儿,你他妈赶紧起来啦。”不怪刘汀火气大,任谁正提枪上马呢吧唧来个电话让你去派出所领儿子,保准都想报复社会。 “我说你干嘛呢!”大刘把人带进来的时候李爽没理,依旧眯着,反正就是来接孩子嘛,签完字,麻利儿领人搞定。可眯着眯着,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一睁眼,好么,都上脚踹了,到底是不是亲儿子啊,“有你这么教育的么!” 其实刘汀还真冤枉。他敢踹戚七?那不等着倒霉呢么,你当七十来岁的老头儿好摆平?无非就是泄愤,拿脚碰两下罢了。可倒好,赶上了路见不平的小警察。而且……这声儿怎么有点儿熟…… 靠!刘汀一转头,就愣那儿了。他这下明白戚七大半夜抽的什么风了。 “怎么的,不服?”李爽以为刘汀的迟迟不语是非暴力不合作。 “没没没,听,我一定听。”后几个字刘汀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身后,戚七醒了。 刘汀瞥他两眼,故意问:“还想说点儿什么不?” 戚七垂着脑袋,摇头。 刘汀叹口气,拉着他离开了。 剩下莫名其妙的爽哥,被这对诡异父子弄得睡意全无。 “见过迂回的就没见过你这么迂回的,”出了派出所,刘汀可算能吐槽了,“想见人家就直说,大大方方看,妈的你这蹲墙角默默望比牛郎织女还苦情,要我说干脆哪天给他催眠解开算了,我这心脏可受不了再来次‘刘先生麻烦您来警局接一下刘小汀’,还有,你那破名字咋想的,没雷死我……” “你不累么?”戚七冲他笑,露出可爱的虎牙。 刘汀知道小破孩儿这是嫌他话多了,问题是:“累毛!老子还啥都没干呢!” “北欧姐姐呢?” “飞了。” “和帕塔一族的?” “你再讲个冷笑话试试?”刘汀摩拳擦掌,大有蠢蠢欲动之势。 戚七果然不吱声了,只依旧冲着他乐。 刘汀这才反应过来——靠,被转移话题了! 事已至此,刘汀也懒得把歪楼再拧回来,况且要能拧早拧了。之前他总幻想和同类搭伙过日子的情景,无一例外,用的都是从前跟家里姊妹相处的那些模板,可如今这日子真过起来,怎么说呢,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所以戚七说,他就听,戚七不想说的,他提那么一两次之后,也就不会再去深究。 刘汀把车停在路口,离派出所也就二十米距离,没几步,就到了。他掏出车钥匙解了锁,刚想来开车门,余光却忽然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说帕塔,帕塔到。 “我没眼花吧?”刘汀那脸皱得,五官大团结。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穿着条纹衬衫条纹裤子躺路上就能COS斑马线的,”戚七叹口气,给予同伴肯定回答,“那就是咱的蝙蝠侠。” 下一秒,刘汀已经闯着红灯过去了。 “你在这儿干嘛呢——”刘先生人没走到,吆喝倒是先起来了。 帕塔显然吓了一跳,大脑袋慌张的左右来回晃,半晌才不太确定地咕哝:“刘?” “嗯呢,”刘汀已经走到他面前了,很自然的把对方扶墙的手抓下来,握住,“大半夜你这儿乱晃悠什么呢,上哪儿,我开车送你。” “不不,我哪里也不去,我在这里等人呢。”帕塔说着,露出笑容,又是巨自豪倍儿骄傲的那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做的事情能推动人类进步。 刘汀皱眉:“你在这儿等谁啊?” 彼时,戚七也赶过来了,就听见帕塔说:“当然是薄荷,我在等薄荷下班。” 刘汀和戚七交换了个眼神,了然。他们已经无数次从帕塔口里听见这个名字了,姓薄名西岩字薄荷,帕塔家的上帝。 “你们家上帝在这上班?”刘汀奇怪地看看四周,确定除了一个派出所两个电话亭,毛儿都没有。 “YES。”帕塔的回答斩钉截铁。 “问题是这附近就一个派出所啊?” “所以我们家薄荷是警察啊。” “……靠!” 刘汀一晚上说了无数次靠,就这回,是真真由内而外激情迸发。 他在当吸血鬼的第十五个年头终于认识了两个同伴,一个在小警察家住了仨月把人都催眠了还念念不忘的伪正太,一个把小警察供成了上帝依旧觉得不够恨不能三从四德的蝙蝠侠。 第29章 那天晚上刘汀本来要陪帕塔一起等,因为总觉得放他单独在那儿危危险险的。倒不是怕坏人什么的——大不了变身逃走就当对方撞鬼了,而是怕月黑风高,帕塔那肤色再不小心融进黑夜,指不定遇上个不长眼的司机,那今后就甭吸血,直接当鬼了。 可帕塔坚持要给薄荷一个惊喜,刘汀这闲杂人等自然只能识相避让了。 “其实我也想瞻仰下那个人形迎客松。”很久之后,戚七不无遗憾地叹息。 刘汀瞬间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就是啊,我好奇死了。可没办法,人家想罗曼蒂克。” “那我们可以不让他发现啊。” “嗯?” “比如我们躲在远处角落?” “你真聪明!” “我也这么觉得!” “早说两个小时就更好了!” “嗯!” 彼时,好奇二人组正坐在沙发上看第二张DVD。 自圣诞节一别,李爽再没见过周涵琪——姑娘很潮,搞的是电话分手,理由也很简单,你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挂了电话,李爽没什么大感觉,就像谈这半年恋爱也没什么大感觉一样,甚至,还隐约松了口气。理智上爽哥对女孩儿特愧疚,行动上当天就跟所里弟兄在涮肉坊喝到后半夜——全所年终大联欢。 之后,就到了春节。 李爽老家所在的村子,从地图上看,与这个城市几乎比邻而居,可真正坐上大巴,崎岖的山路却要耗上一个白天。 李爽回家那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八,外出工作的年轻人似乎回来了,往日冷清的村落热闹得像村委会的秧歌队。几个小孩儿在村口的一小片冰面上抽陀螺,脸蛋儿被冻得通红,却浑然不觉,玩儿得欢天喜地。 虽然提前打电话说了自己会在今天回来,可等真到了家门口,李爽还是有些激动。上次回家还是去年春节,一晃,又一年了。 推开大门,正对上父亲的背影,李爽一愣。李忠臣,也就是李爽老爹,正弯腰在缸里捞酸菜,听见声音回过头,见儿子横空出世,也一愣。 “爸,”李爽的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小颤抖,“我回来了。” 李忠臣木讷地点点头:“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然后扭脖子朝厢房方向喊,“孩儿他妈……” 李爽忙张口想说不用喊,就听见老爹的下一句:“两棵够不够啊——” “够你吃到到正月十五了!”李爽一屁股挤开老爹,撸胳膊挽袖子从缸里捞出两棵酸菜,提溜着找慈母抚慰心灵创伤去了。 李爽的春节假期有七天,腊月二十八回家,二十九三十过年,初一初二串门,初三才总算有时间跟爹妈说说贴心话儿。更正,主要跟妈。 李爽的娘叫袁桂芝,年轻时候十里八乡都知道南岭屯儿有个俏姑娘,模样好,人品好,干活儿更好,要知道那时候这样的三好姑娘根本就是大众情人。小伙子们心里不说,各个标着劲儿想夺姑娘芳心,结果李爽他娘半点犹豫没有,满了法定婚龄就嫁给自小便订过娃娃亲的李爽他爹了。其实那时候除了李爽娘,两家人谁也没记得还有娃娃亲这回事儿,更别说李忠臣了。他只知道从小玩到大的二丫忽然跑过来让自己娶她,于是老实巴交的李忠臣捡了这辈子第一次估计也是唯一一次大便宜。 袁桂芝确实是把过日子的好手,年轻的时候照顾小的,伺候老的,还管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愣是供出了一个大学生,现在孩子长大了,老人也平安送走了,她便把家里的地承包给别人,自己弄了个小卖部,日子也便这样清闲的铺散开来。 “真的没危险?你可别骗妈啊。”坐炕头听儿子讲的全是国泰民安社会和谐,袁桂芝半信半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来,在你儿子身上随便找,我都不说疤,要能找个黑点儿都算我编瞎话儿。”李爽知道老娘一直对于他的职业很矛盾,自豪有之,担心亦有之。 儿行千里母担忧,李爽体会得到。所以每次回家,他总变着法儿给爹妈吃定心丸。 但这不代表袁女士就可以真的动手扒衣服。 “哎哎,妈你还来真的啊,我都多大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儿隐私……”李爽连叫带躲。 “你不是说连个黑点儿都没有吗,那为啥不敢让我看?” “我羞涩。” “呸。” “妈……” “你小时候撒尿还是……” “妈!” “得得,唉,儿大不由娘啊。” 李爽在心底把他那躲门后听墙根儿死活没敢出来的爹鄙视了一万遍,一万遍! 娘俩儿说了一上午贴心话儿,午饭过后,李爽便去镇上唯一的汽车站买票,结果提前两天,依旧杯具了。各家单位就跟商量过似的,纷纷定于初六复工,于是初五的票早卖光了,只剩下初四上午的和初六下午的。李爽进行了长时间的剧烈的思想斗争,还是买了初四的票。 回家跟老娘哭诉,袁女士倒是想得开,说家也回了年也过了,咱娘俩儿也唠完嗑儿了,早回去就早回去呗,顺便给单位同事带些山货,搞好工作关系。 李爽得令,第二天便大包小包回了A市,而且下了车家都没回,直奔所里。按惯例,这会儿值班的多半是王大刚,谁让他家在本地又是领导呢,偶尔发扬一下精神是很必要的。 果然,李爽一进门,就看见王副所长正笑眯眯地往鱼缸里投食,面容和蔼,神态慈祥,周身笼罩着温润光芒。 李爽虔诚地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师……阿嚏傅过年好!” 王大刚只听懂了最后三个字,一边念叨着“怎么回来这么早”,一边非常自然地接过徒弟手里的大包小包。 “没明天的票了,还有,师傅你拿那些是全所的份儿。”有些事情还是说明一下的好。 聊没几句,李爽忽然发现薄西岩的电脑开着,颇为奇怪:“薄荷也提前回来了?” 王大刚与坚果斗争正酣,半晌才出声:“提什么前啊,他就没回家……” 这是李爽头回听见薄荷的故事。 先是伦理剧,医学世家,终年埋首在实验室里的教授级别的双亲,寄放在亲戚家二十年的小孩儿;接着是苦情剧,母亲忽然研究中染病去世,至今也不知究竟什么病菌;最后是暗黑剧,父亲仍在美国某实验室内搞研究,迄今已十年未归,据说永久居住权都下来了,国际是否改变尚未可知。 夕阳斜斜的洒进来,照在显示器的扫雷界面上,李爽看着那带着墨镜的小笑脸,第一次觉得和薄西岩的距离近了些。 “那也就是说他实际上是在他爸爸的二哥家长大的?” “嗯,今天就你我在,所以我说呢,你也就听着,防止扩散啊。” “明白,这还用您嘱咐?” “哦,他爸爸的二哥就是我们省局退休的老局长。” “嗯。” “嗯。” “啥?!” “防止扩散。” 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什么来着!法医转行干片儿警,你当从卖萝卜改卖白菜那么容易呢!?就得上头有人!局长二大爷啊! 天蒙蒙黑下来的时候,李爽被要求去局长二大爷的侄子家送山货。 “他回家了?”李爽顾左右而言他,“那怎么电脑还开着?” “中午我就让他回去了,可能是忘了关。” “哦,可是后天上班儿不就吃着了么,还用特意去送?” “哪儿那么多废话!”行动派副所长照着李爽屁股后面就是一脚,“让你去就去!” 李爽扁扁嘴,悻悻地领命了。 公交车一路颠簸到城郊,要不是看乘客都下车了,李爽还真没意识到已经进了终点站——早该报废的车里压根儿没暖气空调,放眼望去一圈车窗都是厚厚的冰花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安装的磨砂玻璃。 沿着小路走到尽头,一座孤零零的小高层映入眼帘。就像整齐码放的火柴盒,一个叠着一个,呆板而拥挤。 单元楼的铁门没关,也可能是锁坏了,就那么敞开着,李爽走进去跺了下脚,声控灯啪的亮起来,暖洋洋的灯光里,一副整齐的对联贴在电梯口,喜庆祥和。 忽然间,李爽有点儿明白为嘛王大刚非要让他来了。薄西岩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就那位传说中的局长,也是省会那边儿的,隔着A市快一千公里。大过年的,薄荷可真就成薄荷了,冷冷清清,冰冰凉凉。 这样想着,李爽就有了点普罗米修斯的使命感,恨不得飞奔过去送光送热。 薄西岩家在顶层,上次李爽只在楼下伸脖子瞻仰过,这回却真真切切站在门口了。按门铃,起先还是温柔的,N久之后,改成用力戳,再过一会儿,确定,坏了。无奈,只得敲门哪成想刚敲一下,门自己开了,合着压根儿就没关严! 李爽眯起眼睛,有些警惕了。 要知道你在过年,贼也在过年,过年是溜门撬锁的多发时段。思及此,李爽放下一塑料袋核桃榛子大松子儿,悄悄的侧身闪进门里。果不其然,客厅一片狼藉,衣服杂物满地都是,仔细去听,浴室里似乎有响动! 李爽再不敢掉以轻心,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近了,更近了,他猛然拉开浴室大门—— “薄、薄荷,疼……” “忍着。” “那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 “呜,我感觉不到你的心~~” “……” “啊啊,我错了我错了薄荷你慢、慢点……” 薄荷有没有慢李爽不知道,反正他是慢慢慢慢的退出去,慢慢慢慢的飘回客厅,慢慢慢慢的捡起塑料袋儿,慢慢慢慢的坐进沙发,慢慢慢慢的摸出核桃,慢慢慢慢的塞进嘴里。 第30章 爽哥的灵魂去了一趟天国。 在那里阳光温暖普照,花朵美丽绽放,鸟儿自由飞翔,人们尽情歌唱。他还看见一位漂亮的天使在拨动竖琴,褐发如瀑,肤如凝脂,他向往极了,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也想去拨那琴弦。天使皱眉把琴挪开,李爽却已来不及收手,指尖不偏不倚正点在对方左胸口。天使缓缓露出微笑,竖琴扑面砸来…… 千钧一发,爽哥元神归位。 他忐忑地摸摸脑袋脖子胳膊腿,还好,零部件都在。 淋浴声飘飘洒洒的传出来,不知何时,世界大战悄然落幕。 李爽长舒口气,轻搓指尖,天国的触感依稀残存,可微妙的是,他居然拿捏不准那天使的性别了。 明明都摸着了…… “你怎么还没走?”薄西岩从浴室出来,就看见某不速之客依旧盘踞在自家客厅沙发上,且一脸荡漾,不知心驰神往到了哪一处男人天堂。 薄西岩刚洗完澡,正用毛巾擦着头发。他的肌肉并不夸张,但线条很漂亮,水滴从赤裸的上半身滑下来,又被腰间的浴巾吸收殆尽,说不出的性感。 当然这是客观而言,就爽哥来讲,眼前的男色就是一副适合当警察的身板儿。平时被制服包着看不见,现下露了真容,还真有点让人刮目相看。 “奶奶的我大老远过来给你送年货,热茶捞不着也就认了,还得默默无闻退下?田螺姑娘也没这么憋屈的,最后还结婚了呢。” “那我娶你?” “薄荷你越来越冷了。” 他就说自己那破门而入气势如虹的,怎么可能不被察觉?合着是人家早发现了,就是没爱搭理。 “薄荷,我怎么找不着浴巾了……”略带疑惑的声音从薄西岩身后冒出来,可能是刚刚喊过,略带点小沙哑。 李爽瞪大眼睛,僵硬石化。他躲过了薄荷的肌肉群,没闪开大卫的人体美。 “所以你就光着出来了?”薄西岩皱眉。 帕塔不知道状况,还以为薄西岩关心他,笑容灿烂得像朵太阳花儿:“没有关系,我不冷。” 薄西岩不再说话,直接把人拉进卧室。 爽哥大张着嘴一动不动,任从窗户缝溜进来的冷风,撩过自己发梢。 三分钟以后,薄荷和薄荷家的那位——爽哥给大卫的暂命名——衣冠楚楚地回到客厅。 “李爽,帕塔。”薄西岩的介绍只有关键词。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人在,那个,我是帕塔。”大卫比之刚刚多了一点尴尬和羞涩。 李爽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握住那只友好之手:“我啥也没看见!”此地无银就是给爽哥预备的。 帕塔更不好意思了,收回手,抓头,似乎想说什么,又半天找不到语言。 李爽微微愣住,忽然意识到那种微妙的不和谐感来自什么了。从始至终,帕塔的目光都没有真真正正对上自己的眼睛。同性恋,跨国恋,这都不算什么,薄荷是医学怪人嘛,本就不能遵从常理,李爽甚至觉得哪天他找了个ET,自己都能微微一笑,绝对不抽。可这,一个与想象中娘气的同性恋完全不一样的外国青年,直率,漂亮,琥珀似的棕色眼睛,却又看不见……不知怎么的李爽就想起了刚刚的天国游,他怀疑薄荷违法囚禁了一只天使。 这是不对的。 “你别拿那个,还要敲壳儿,先吃松子儿。” “……好硬!” “谁让你连皮嚼了!” 没人理会爽哥的心绪波动,怪医携天使偷食正欢。 回家的路上李爽很纠结,总觉得有一肚子话想倒,却不知倒给谁。耳边总回荡着那句“防止扩散”,他怀疑王大刚未卜先知。 原来薄荷也有自己的小日子,这其实是让李爽最惊讶的事情。惊讶过后,就有点儿小小的葡萄酸。只有他,把日子过成了白开水。 帕塔和薄西岩的牙口再好,也禁不住天天与坚果打交道,于是最初的新鲜劲儿一过,那大半袋东西便被搁置到墙角了。帕塔觉得可惜,便找一天给戚七和刘汀带了去。 “薄西岩搞来的?”刘汀都不用锤子,一手就把核桃捏碎了,然后挑着桃仁儿往嘴里丢。 帕塔看不见,戚七可瞧得真切,目瞪口呆跟发现神迹了似的。 “不是,是薄荷的同事送来的,我看吃不完,就带来给你们了。”帕塔有一说一。 戚七软软地趴在地板上,爱死了刘汀家的地暖系统:“帕塔,中国有句成语叫借花献佛,说的就是你这种行为。但你不能说是因为你们吃不完才送来,要说你一接到东西就马上想着跟我们分享。” “可我没有啊,”帕塔眨眨无辜的眼睛,“那个叫松子的特别香,我和薄荷一口气就吃完了,给你们带的都是榛子和核……啊,谁打我?” “我发现你让薄西岩那小子带的越来越欠扁了。”刘汀打完一巴掌还不顺气,又用力掐了一下帕塔没几两肉的脸,“你个傻子!”那破人有什么好啊。后半句刘汀没说。反正他是横看竖看没看出来,还不如戚七的李爽呢,好歹那个小伙儿看着让他舒坦。 “刘,你为什么不管薄荷叫薄荷呢?”帕塔可怜兮兮地揉脸,问。 刘汀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帕塔一问,他才发现。可能是叫薄荷显得太亲热吧:“我跟他又不熟。” “可你跟我熟啊,我跟他熟啊,你们不就熟了?” “你当这是烤羊肉串呢?” 刘汀的讨厌并非无风起浪。他和戚七去过帕塔家两次,哦更正,是帕塔住的某人的家。因为帕塔说薄西岩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会大惊小怪,也没有危险。那刘汀和戚七就大大方方的去了。一次顺路,刘汀心血来潮拉着戚七去郊区钓鱼,满载而归的时候想到帕塔就住在附近,故而拎着生鲜直接拜访;另外一次是找帕塔去泡温泉,因为帕塔说他一直很向往日式那种露天温泉,尤其是在冬天,喝着小酒,尝着雪花,很有意境,天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这词儿,又是打哪儿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场景,反正是无比的心向往之,正巧刘汀弄来几张豪华度假村的套票,便来圆某人的梦了。两次都赶上薄西岩在家,一次是男人开门,听见找帕塔之后面无表情打量他俩几秒,放行,一次帕塔开门,男人坐客厅沙发里看书,头都没抬。 “我以为你会直接说你不喜欢薄西岩呢。”尾随刘汀到冰箱取冰淇淋蛋糕的时候,戚七低声说。 “不是不喜欢,”刘汀更正他,“是讨厌。” “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不问一下总是不安心,”戚七歪头,看刘汀半天,“你这不是吃醋吧?” 刘汀的答案是把刚切下来的一角蛋糕呼到他脸上:“哥不搞非主流。” 戚七下意识地伸舌头去舔脸上的奶油,却被意料之外的美味惊喜了:“呀,好吃。” 那模样就像只呆呆的馋嘴猫,一点点小美食,便是他全部的幸福。 刘汀看着他,有些恍惚。 认识的时候刘汀就知道,戚七比自己老,老很多,尽管对方有张骗死人不偿命的童颜。所以他也从未把戚七当小孩子看待过,哪怕他总自诩“哥”,却打心底认为对方比自己更有资历,就像前辈那样。 却原来,凡事无绝对。 “刘,小七,你们是不是躲在厨房里偷吃我的蛋糕呢?” 帕塔声音由远及近,尾音未散,人已经过来了——捂着脑门儿。 “又撞哪儿了?”戚七受不了地上前,踮起脚尖儿带着心疼的帮他揉额头。鉴于帕塔的特殊性,他和刘汀在上周末把衣架书柜落地钟甚至餐桌都从客厅挪走了,只剩个沙发,就是怕蝙蝠侠磕着碰着。怎么还…… “门框,你们家门框好矮。”蝙蝠侠控诉。 戚七和刘汀面面相觑,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心电感应。 【这没辙,门框我俩可挪不动。】 【那只能凿墙了。】 【……你真不是暗恋他?】 【XXOOX!】 【请说地球语。】 …… 自年前一通电话被分手之后,李爽只给周涵琪发过一次短信,还是除夕夜群发的新年祝福,并且没有收到回复。所以他以为他和周涵琪会像很多情感杂志故事里描述的那样,成为两条交叉线,某个点分道扬镳之后,老死不见。 可事实是他没老,更没死,就坐在派出所谈话室的桌子前,而周涵琪坐在他的对面。 “……就是这样,所以,我来报案。”周涵琪冷静的说完一切,以此作结。 李爽放下记录的中性笔,心情复杂,想安慰,绞尽脑汁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想了,”周涵琪苦笑,“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行,那咱公事公办。”李爽松口气,“你看下笔录,要是没什么问题就签个字。” “能抓着他吗?” “……能。” 送周涵琪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天正在下雪。不知下多久了,地面已铺上一层薄薄的雪粒。客套的道了别,周涵琪渐渐走远,最终,留在李爽心上的,只剩下女孩儿单薄背影和那串很快便被覆盖无踪的浅浅脚印。 多年以后,依旧清晰。 “就是说那个男人通过QQ与女网友发生一夜情并实施抢劫,”王大刚合上笔录,“然后受害人是你前女友。” “你可以不用说后半句。”不知为什么,王大刚的语调让李爽觉得不舒服。 “别激动,来来,先坐下,”王大刚老神在在地给李爽倒了杯茶,“我绝对不带任何个人色彩,咱就事论事。” “嗯哼。”李爽等着他的高论。 “在我看来,你精神压力比报案人都大。” 高论出炉。 李爽皱眉,但没言语。 王大刚继续道:“她在笔录里也说了,那个,咳,在发生关系的整个过程里并不存在胁迫或者其他暴力,只是最后的抢劫部分,才构成了犯罪。换句话说,如果最后那个男人没有实施抢劫,这就是一个你情我愿的成年人之夜。” “这挺美好呗?” “有这种可能性。” “师傅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 “你不懂……” “没我不懂的。” “你能不能让我说句话?” “不能。”王大刚斩钉截铁,干净利落掐断徒弟一切可能的胡思乱想,直接给了答案,“就这份笔录上看,生气是受害人最主要的情绪组成部分,精神伤害肯定有,但那方面的心理创伤,你大可不必担心。” “真的?” “我吃的米比你吃的盐都多。” “……” “倒过来也一样!” 第31章 周涵琪的案子自然落到李爽身上,派出所人手有限,所以当王大刚说只能给你派一个搭档时,李爽想也没想就要了薄西岩。薄荷的刑侦能力李爽见过,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一个聪明的大脑确实可以事半功倍。 “你打算怎么办?”看完笔录,又听完李爽的讲解,薄西岩没什么表情地问。 “我们全部的线索就是一个QQ号,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李爽看着那一排数字,眯起眼睛,“所以只能钓鱼。” “我同意。”薄西岩推推眼镜,“所以我们还有半个月的事情。” 李爽莫名其妙地看他:“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薄西岩说得天经地义,“我有我的事情。” 李爽炸毛儿:“你一警察除了抓坏人还有什么事情?!” 薄西岩脸色动都不动:“很多。” 李爽狠狠踹他凳子一脚,发出巨大声响:“你个冷血怪医!” 薄西岩从容地起身,穿上风衣,走人。 李爽咬咬牙,硬着头皮跟上。 ——派出所电脑屏蔽QQ,所以这会儿他俩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翘班理由。 “你跟着我干嘛?”见李爽跟自己上了同一辆公交车,薄西岩莫名其妙。 “我家没网。”爽哥翻白眼。 “我家只有一台电脑。” “还有个笔记本,上回帕塔抱着听音乐,我看见了。” “你看错了,那个帕塔的CD机。” “薄荷,我就那么像傻子吗?” “还好,比帕塔聪明点儿。” 那之后李爽没刻意问过薄西岩的感情事宜,都明摆着了,俩人你情我愿的搞对象,他再问,就纯属八卦了,况且薄西岩也不是那会满足你八卦的好心人。 公交车晃荡了很久,颠得李爽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他又想起了王大刚说的话:如果我是周涵琪,不会来找你,因为这种事情在面对熟人尤其是前男友的时候,更丢人,可她来了,虽然我觉得不靠谱,但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她信任你。由此可见,你那恋爱表现还不算烂到家。 李爽反复在脑袋里播放这段话,直到薄西岩把他拎下车。 “帕塔不在?”李爽一进门,就觉出安静来。 “不知道,”薄西岩把外套脱下来挂好,“可能跟朋友玩儿去了。” “他在这里有很多朋友吗?”李爽问着,脑袋里自动自发勾勒出一幅全球人民大联欢的国际图,白的,黑的,黄的,棕的,应有尽有。 “没有很多,就两个,”薄西岩说到这里停住,想了想,继而嘴角微妙上扬,“挺有意思的两个。” 李爽躲开些,觉得脊背凉飕飕——薄西岩那表情像是怪博士发现了小白鼠。 所谓钓鱼,其实就是让犯罪嫌疑人自己上钩。周涵琪能给的所有线索,只有一个QQ号,她甚至没办法准确描述出男人的长相,所以李爽只能在网络上尽最大努力去碰运气。他祈祷,犯人最好意犹未尽,而不是就此收手。 薄西岩的台式机在卧室,李爽则捧着笔记本窝沙发里上无线网,俩人各据一方,互不干扰。 开机之后,李爽有点儿相信薄荷的话了。除了必要的系统图标,桌面上再无其他,硬盘里更是空空如也,只光驱高速旋转,不一会儿,好听的旋律带着爽哥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倾泻而出。显然,这电脑要么刚做过系统,要么真就只是帕塔的CD机。 看不见是一种什么感觉?李爽记得小时候总爱玩儿一种叫“摸瞎”的游戏,几个好朋友,猜拳输的要当瞎子,范围可以是一间屋子,或者一小块儿圈住的空地,“瞎子”要把眼睛蒙上,多数时候他们都用红领巾,然后去捉人,捉住还不算,还要通过触摸去猜你究竟抓到了谁。李爽最喜欢的便是摘下蒙眼布的一刻,上到了最高端的期待值,在光明里与真相契合。 可要是,永远都摘不下那块蒙眼布呢? 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偏了,李爽连忙甩甩头。不管帕塔怎么样,那都是薄荷的私事,与自己无关。他现在要做的是,下载QQ,然后上线,钓鱼。 哦,还有一个,得注册个新号。 李爽的QQ从高中用到现在,里面涵盖了他各阶段的兄弟姐妹,朋友同事,他可不准备往里塞个犯罪分子,更何况他那密密麻麻的好友印象,什么好警察,阳光青年,讲义气,爽哥纯爷们儿,实在太有威慑力。 新Q的名字李爽想了半天,敲进去四个字儿——等你爱我。 敲完给他自己麻个半死。但时间紧迫,他没等麻完就迫不及待搜索到那个杀千刀的QQ号——雪山的松。 发送添加好友申请的时候李爽想,其实这网名挺适合薄西岩。 好友申请很快被通过,显然,雪山的松隐身在线。 李爽忙发送过去一句:你好。 对方回得很慢,而且也只有俩字儿:你好。 李爽纠结在那里,不知如何往下接。 “早知道该事先弄个剧本的。”李爽有些丧气地咕哝,抽搐半天,才又敲过去一句话: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这一次对方回的很快:拉倒吧你,滚一边儿去。 李爽瞪大眼睛,忙输入:你什么意思? 回话依旧很快:我是男的,泡妞儿请左转。 靠!李爽怒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谁说我是女的! 对方发过来六个点,再没音讯。 李爽纳闷儿半天,忽然瞪大眼睛看自己刚刚打的那句话,发现了悲剧源——他本来想打的是谁说我是男的…… 出师不利,爽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躺沙发里听了会儿帕塔的CD,却莫名的平静了。那是一首很好听歌,像童谣,不是英语日语韩语或者任何一种常见的语言,但女歌手低低的嗓音很美,带着一点沙哑,一点慵懒,好像能把人带回某段特别古老的时光。 听了会儿歌,李爽才想起来去看薄荷的战绩。 薄荷背对着门,依旧端坐在电脑前。李爽走过去,靠近,发现了一张熟悉的戴着墨镜的小笑脸。 “你他妈的工作时间扫雷?”爽哥想咆哮了。 薄西岩没搭理他,忽然最小化的QQ对话框变了色,显然对方又打来新的话,薄西岩有条不紊地将之点开,只见一排蓝色幼圆字体—— 雪山的松 14:27:58 你说的书我都没有看过,汗,你一定是个很有内涵的女孩子。 李爽瞪大眼睛看着那几个字,十分钟以前还让自己滚一边儿去……他严重怀疑该犯罪嫌疑人有人格分裂! 混乱间,薄西岩已经迅速回复。 小静 14:29:01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但最重要的是心,你人很好。 李爽木木地去看薄西岩,依旧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他又木木地去看天花板,好多好多小静在飞…… 雪山的松 14:29:46 你怎么知道我人好?你都不认识我。 小静 14:30:19 不用认识,我可以感觉得到,她们都说我是灵媒^_^ 雪山的松 14:31:22 哈哈,你真可爱! 小静 14:31:35 啊,我得去上课了,改天聊,么! 雪山的松 14:31:44 好的,88。 薄西岩关掉QQ,又玩了两把扫雷,才发现身边木头桩子似的李爽。 “干嘛?”薄西岩皱眉,语调依旧是冷冷的。 爽哥风中凌乱:“薄荷,你一定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第32章 后来李爽尝试了大雄野比多啦A梦等等,都没联系上雪山的松,终于明白,对方就喜欢小静。奈何小静欲擒故纵,一堂课上没了影,于是接下来的“上班时间”薄荷同志就在扫雷,李爽同志就看扫雷。期间李爽同志眼睛抽筋两次,上厕三回,最后实在无聊,终于耐不住起身闲逛起来。 薄荷家七八十平,却是个规整的三室一厅,一个主卧,李爽刚瞄两眼那双人枕头脑子里便自动自发勾勒出了某天的春光,于是果断退出;一个客卧,看样子长期无人居住,墙角还结了巴掌大的蛛网;最里面的房间打不开,李爽算了算面积,估计顶多就是个储藏室。 “你们家有什么宝贝啊,还整个密室收藏。”浏览完毕,百无聊赖的爽哥没话找话。 薄荷还没回答,墙角的落地钟倒是规律地响了起来。那是一台很古老的落地钟,就像无数恐怖片里用过的道具,泛着血色的深棕底漆,惨白色表盘,粗黑的指针,笨重的钟摆,以及鬼敲门似的整点钟声。 鸡皮疙瘩争先恐后从赤裸的皮肤里冒出来,李爽咬牙坚持完了五下钟响,憋了一下午的话终于说了出来:“薄荷,你挑选家具忒有品位了。” 薄西岩关掉游戏,回头看了片刻,悠悠道:“我会把你的表扬传达给帕塔的。” 原来是帕塔买的,那李爽就能理解了:“导购肯定没告诉他这玩意儿长啥样。” “不一定,”薄西岩歪头想了想,“他说喜欢这钟的声音,所以我估计就算这玩意儿抽象成毕加索的画儿,他也会掏钱。” “你不喜欢?”李爽听出了弦外之音。 薄西岩淡淡看他一眼,没说话。 李爽忽然贼兮兮地笑了:“那你一定很喜欢帕塔。” 薄西岩的回答是晃晃手腕上的机械表:“五点,你该下班了。” 李爽走后,薄西岩对着微软默认的蓝天白云桌面发了一小会儿呆,然后起身进了那个李爽以为是储藏室的地方,做了两个实验,分析了一个培养皿里的微生物,直到帕塔敲门。 帕塔何时回家的薄西岩并不清楚,他做实验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这点帕塔是知道的,并且在这一戒律上有过深刻教训,所以如果他敢敲门,那通常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到了不得不吃饭的时间了——他讨厌实验中被打扰,却更讨厌后知后觉的饥肠辘辘。 附一开门,辛香的咖喱味便扑面而来。薄西岩在国外呆过,自己下个厨房不成问题,但帕塔在国外生长了二十来年,也只会弄个三分钟微波咖喱,所以通常薄西岩在实验室钻研过了头,等待他的永远都是那一份菜单。 偏偏帕塔还做得美滋滋,好似他完全没浪费这得来不易的表现机会。 薄西岩几次想开口,又都因为种种原因作罢,久而久之,也就随他去了。毕竟需要帕塔下厨的时候并不多,他也就没必要生事端。把一件小事弄得鸡飞狗跳是帕塔的天赋,无关眼疾,纯粹性格使然。所以通常情况下,薄西岩的策略是多事不如少事,少事不如无事。 “有人来过我们家吗?”吃饭的时候,帕塔忽然问。 咖喱只有一份,自然是薄西岩的,彼时的帕塔只是专心地作陪。于是百无聊赖里,他把下巴搁在桌子上,然后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自己额前微卷的发丝。 “一个同事,怎么了?”薄西岩有些诧异,细心这词儿跟帕塔可从来搭不上边儿,况且,说直白点儿,他就是想细,也没那条件。 “CD被换掉了。” 薄西岩恍然大悟,临走前李爽是抱着笔记本鼓捣来着,不过……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换的?” “薄荷从来都不碰帕塔的电脑,薄荷是个冷淡的家伙!” 薄西岩哭笑不得,他从来都理不清帕塔的因果关系,而往往对方还说得一本正经。 吃完饭,薄西岩把未完的实验收了尾,本想洗个澡后去床上看看书,然后睡觉,却在洗了一半的时候被偷袭。帕塔身上仿佛有耗不完的热情,并且从不掩饰自己的渴望,他想要,便会扑上来,然后带着薄西岩一起燃烧。 把人压进床里的时候薄西岩忽然想起了李爽的话。 【那你一定很喜欢帕塔。】 喜欢?还“很”?这可真夸张了。有人喜欢养猫,有人喜欢养狗,有人喜欢养花鸟鱼虫,而他不过是养了个比较特别的东西,仅此而已。 帕塔的喜欢就更简单了,喜欢接吻,喜欢拥抱,喜欢吃冰淇淋蛋糕,喜欢在做完爱之后喋喋不休。难道是因为看不见所以才要说更多的话找补回来?有时候薄西岩会冒出这种想法,当然了,这有些刻薄,不过无所谓,反正他总不会闲到无事去和帕塔讨论。 “薄荷,刘汀家住的那个地方很热闹呢,要不我们搬去附近好了……” “薄荷,戚七真的会瞬间移动哎,超级快超级快,SUPERMAN一样。” “薄荷,我想养只狗……” “薄荷……” “薄荷……” 喋喋不休又开始了。薄西岩索性拿过帕塔那个号称“从不被他关注”的笔记本,打开白天李爽下载的QQ,输入他的小静账号,上线,果然看见雪山的松留言在闪。 帕塔慢慢闭上了嘴。 薄西岩把笔记本放在大腿上,帕塔枕在他的小腿上,很长一段时间,屋子里只有敲打键盘的声音。 可惜,帕塔的安静永远都维持不住。十五分钟之后,他开始蠕动,这是无聊了;二十分钟之后,他开始翻身,这是闷坏了;二十五分钟之后,他终于再度出声—— “薄荷你做什么呢?” “上网聊天。” “为什么?你从来不上网聊天的。” “工作需要。” “不明白。” “有人利用QQ犯罪,我在伪装成女学生把他骗出来。” “成功了吗?” “要等几天才知道。” “哦。” 这回帕塔是真消停了,摸索着爬回枕头,开开心心地去睡觉。 ——对付好奇宝宝的最好办法,就是满足他所有好奇心。 但薄西岩没料到的是,好奇宝宝第二天就把笔记本抱到刘汀家去了。 “刘汀呢?”帕塔一进门,就晃荡着脑袋用雷达搜寻他的死党。 戚七很受伤:“跟人谈生意去了,你要着急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帕塔一点儿没听出来弦外之音,特开心地点头:“好啊。” 戚七由外伤转了内伤。 刘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脑袋瓜儿挤一起对着个小笔记本不知在干啥。要说戚七这样他还能理解,帕塔完全属于凑热闹了嘛。 走近一看,显示屏上是一段打开的QQ聊天记录,戚七念,帕塔听,皆很认真。 “……小静说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雪山的松说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小静说我说的是朋友不是网友。雪山的松说我明白了,嗯,我们是朋友了。小静说世界越来越拥挤,能说真心话的朋友却越来越少,你别让我失望。雪山的松说……” “抱歉,我能打断一下吗?”刘汀实在听不下去了,牙都酸倒一片,“您二位这是偷窥谁的隐私呢?” “刘,你回来啦!”帕塔一听见刘汀的声音就扑了过去。 这是帕塔的习惯,见了刘汀就要扑,也不管自己扑的方位准不准。好吧,事实上他十次里有九次都偏到了十万八千里,于是练就了刘汀一身“山不就我我就向山迅速迎去”的本领。 “这是薄荷的聊天记录。”戚七连醋都懒得吃了,“雪山的松是他要钓的犯罪嫌疑人。” 刘汀听了个一知半解:“那小静呢?” 戚七用“你还可以再笨一点儿”的表情白他一眼:“薄荷呗。” 这下刘汀彻底明白了,三两下把帕塔从身上摘下来,刘君一脸沉痛:“帕塔,你搞同性恋哥不反对,但你找个变态哥就得管了。” 第33章 对于“薄西岩同志是变态”这一论点,刘汀同志找了无数的论理论据论证,诸如此君的面瘫,此君的法医专业,此君的行事风格,以及—— “哪个正常人会找一只看不见的蝙蝠当对象儿?” 不得不承认,刘汀这话有道理,连戚七也觉得,薄西岩和正常人之间有一定距离。不过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刘汀!”帕塔很少连名带姓的叫刘汀,因为两个字连起来实在拗口,而如果他这样叫了,那说明情况不妙,“我再也不上你们家来了!” 帕塔转身就走,刘汀连忙去拉,帕塔挣脱不开,直接变身,于是就剩下刘汀抓着个空袖管愣在原地。 刘汀无语半天,才对着满地衣服憋出来一句:“这、这他妈的也太方便了!” 戚七还没来得及笑,就听见砰的一声响,他和刘汀面面相觑,下一秒火速奔向厨房。只见可怜的小蝙蝠躺在水槽里,上方那扇永远都开着的窗户不知道被哪阵风吹的关上了,透明的玻璃上留下个半圆形印记,就像个放大了的指纹。 刘汀连忙把那小东西捡起来捧在手心,三步并作两步回了客厅,又是吹气儿又是洒水,折腾好半天,小蝙蝠才又发出“吱儿”的一声,可就是死活不再变身,又过了会儿,磕磕绊绊飞卧室里去了,明显想“眼不见心不烦”。 这回刘汀识相的没再追过去,而是问戚七:“不能是脑震荡吧?” 戚七说:“我看悬。” 刘汀便由衷感慨:“保护好视力是多么的重要啊。” 戚七想代表帕塔消灭他:“你就贫吧。真撞个好歹就知道心疼了。” 后来帕塔一直没出来,刘汀偷偷溜过去看,发现那人已经变回了细高挑的大个子,正卷着自己的蚕丝被睡得香喷喷,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你说我也不是头回讲他看不见什么的,干嘛今天忽然发火啊?”这是刘汀一直没想通的问题。 戚七正胡乱调着台,听见这话,便放下遥控器,一本正经地看刘汀:“说你傻吧,你赚钱哗哗的,要说你聪明呢,还真侮辱这俩字儿。重点不是你说他看不见,而是说薄荷不该要他。” 刘汀皱眉,咕哝:“我没这么说啊。” 戚七瞥他:“那你是这意思不?” 刘汀抿着嘴,没再说话。 戚七叹口气,颇有点儿语重心长:“帕塔是比较大大咧咧,但他一点儿都不傻。” “我要说我当时真是话赶话,一点儿没歧视他的意思,你信吗?” 戚七看了刘汀半天,勾起嘴角:“我信,你一残次品,好意思歧视人家原装货么。” “……我那是潜力还没被激发出来!” 当天晚上,刘汀给薄西岩打电话,没敢说帕塔被自己气得撞玻璃晕了,就说仨人玩得太高兴,不知不觉晚了,所以帕塔要留宿一宿。薄西岩没什么反应,就说知道了,然后问刘汀还有其他事么,刘汀下意识说没有,那边直接挂了电话。弄得刘汀一个劲儿骂娘,说这什么破人嘛。 戚七在一边儿听了个全过程,也觉得这人不怎么样,但帕塔喜欢,轮不上他们叫。于是继续低头,跟他的雪山松勾搭。 刘汀凑过来看两眼,就被戚七刚发的一个娇羞状的自定义表情给雷着了,受不了地说你还真想当五好市民啊,这家伙卖力的。见戚七没理他,便又补了句,哎,你说李爽会不会也在跟这个案子? 这回戚七看他了,只是光看着,什么也不说。 刘汀那叫一个压力大,生生被此眼神儿逼进了屋。 结果屋也被人霸占了,刘汀又不好驱赶伤者,最后只得悻悻地投奔客房。 第二天刘汀起了个大早,专门给帕塔做了爱心早餐,于是后者很没骨气的被哄好了,由一棵仙人球变成了一朵太阳花。 一个星期之后,太阳花带来喜讯,雪山的松上钩了! “你家薄荷钓上来的?”戚七随口问,其实不问也知道答案,就帕塔那一脸自豪的。 果然,帕塔用力点了好几下头:“就约在后天晚上见!” “所以呢,你怕他出事,想让我们暗中保护?” “戚七,你有一颗非常非常非常聪明的大脑袋!” “你可以把大字去掉。” 该说的说完了,坐在沙发里的帕塔才发现不对劲儿:“刘不在?” “谈生意去了。”戚七掰开两瓣儿橘子,一瓣丢自己嘴里,一瓣塞帕塔嘴里。 橘子有些酸,帕塔嚼没几下,脸就皱成一团:“他不是炒股么,怎么又谈起了生意?” “好像是要投资个什么度假村。”戚七想起了刘汀同志的那句名言,“他说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度,在于宽度,而他要又宽又长。” 帕塔歪头:“听起来很深奥。” 戚七打个哈欠:“说白了就是闲的。” 这厢帕塔给薄荷找保镖,那厢薄荷和李爽却要当别人的保镖。雪山的松约是约出来了,钓鱼的也确实是薄荷,但没人规定电脑前和太阳底下的得是一个人吧。于是李爽好说歹说,劝动了后勤的一个小警花儿给他们扮鱼饵。 为确保万无一失,王大刚又给他们添了两个弟兄,于是一行五人提前一个小时便赶到了那个地处偏僻的假日酒店。地点是雪山的松选的,说是酒店,却更像个小型别墅,远远的只能看见密林,得靠得非常近,才能瞧清楚白墙红瓦的三层小楼。 “302房,你别慌,我们都不用等他动手,只要他一进门,确定了身份,我们就抓他。”李爽说着拍拍姑娘肩膀,“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姑娘抓住他的爪子,放下去,然后说:“你抢了我的台词。” 因为来得过于早,所以四个大男人,一个小女人,分别在各自的阵地等了许久。李爽他们没有开警车,而是借了辆黑色轿车,这会儿停在酒店露天停车场的若干轿车里,毫不显眼。只是停车场距离酒店有个二十来米,李爽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最后决定就近找个地方隐蔽起来,算是打个先锋。 薄西岩对此不置可否,只提醒,别被人发现了就成。李爽说你等着看吧,我就是一阵风,无影无形。于是薄西岩连和他说话都懒得了。可走没两步,李爽又折了回来,非要拉着薄西岩跟他一起去做风。美其名曰,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戚七和刘汀已经在树上趴了半个小时。 那是一棵参天大树,粗壮的树干怕是两个人都抱不拢,虽然时值三月末,树上的叶子落光了,可密集的枝干,加上月黑风高,还真是藏匿的好去处。且这树正临着酒店一侧,只要找对高度,几乎可以将对应那层的房间一览无余。因为房间多是亮着灯的,窗帘又是暧昧的纱质,所以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只看影子,便清清楚楚。 帕塔不知飞哪儿勘测情况去了,这样的环境里,蝙蝠状反而更方便。虽然吱吱呀呀的传递情报实在效率不高,但总比走哪儿撞哪儿保险得多。 “闹了半天不是薄荷献身,”刘汀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又瞄了瞄302,“不过这姑娘倒是顺眼多了。”言下之意,如果是为救她,值了。 “光一个剪影你就能看出顺眼来?” “必须的,你以为女人最重要的是长相?错,是身材!想当年哥万花丛中过……” “被咬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无交谈。刘汀就像被抽干了水分的人片片,挂在枝桠上,随风摆荡…… 直到,树干开始轻轻抖动。 “怎么回事?”刘汀警觉地抬头。 戚七没说话,而是眯起眼睛,侧着耳朵仔细倾听。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攀爬,一点点向上,一点点靠近,近了,更近了,只听哗的一声,茂密的树枝里猛的钻出个大脑袋! “薄荷,这个位置刚刚好!”李爽冲下面轻嚷。语毕抬头,正对上两个半张着嘴的先来者,瞬间呆滞。 “嗨。”刘汀嘴角抽筋,半天才挤出个单音节。 “嗨。”爽哥一脸迷茫,却还记得礼尚往来。 第34章 嗨过之后,两人相顾无言。 戚七在看见李爽的第一时间,便开始呼吸紊乱。他在刘汀后面,却下意识的想躲到更深处,哪知刚一用力,树干便发出吱呀一声,此微妙时刻里,格外刺耳。 李爽很自然地看了过去,继而歪头琢磨着眨巴两下眼睛,忽然脱口而出:“刘小汀?” 刘汀险些摔下去。 戚七接茬也不是,不接茬也不是,半天才挤出个尴尬的笑:“嗨。” 刘汀黑线,好么,这都成万能的了,你们敢不敢有点儿创意!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第四个声音出现——薄西岩上来了。 忽来一阵风,夜幕下的老树有些摇摇欲坠。 刘汀发现这是薄西岩第一次正眼看自己,于是他也终于放弃拉锯战——很可能只是单方面的——第一次正眼瞧对方:“你觉得能就我们两个?” 薄西岩微微眯起眼睛,月光照在镜片上,反出清冷的光。刘汀下意识的摸脖子,总觉得那里正停留着一把手术刀。 李爽看到现在,越看越乱:“你们认识?” 刘汀和戚七交换了个眼神,心有灵犀的,缄默。 薄西岩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他们是帕塔的朋友。”说着,挑了根看起来比较牢固的树干,靠了上去。 帕塔的朋友?李爽看看略带紧张的“刘氏父子”,又看看一脸淡漠的自家同事,再想想那个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爱如潮水的异国青年,线索串联,真相立现:“薄荷,你这样不合规矩!” 薄西岩没懂,镜片后透出微微探询的光。 李爽无语,敢情保密条例压根儿就没进过薄大法医的心。 李爽现身,这大大出乎刘汀和戚七的预料,有巧的,没这么巧的,就算世界很小,也没有月上柳梢头人约树杈后的道理,而李爽居然还知道帕塔,那就更让人措手不及了,一知半解倒还好,倘若是了如指掌…… 啪嗒啪嗒啪嗒!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团黑色生物已经“噗”地扑到薄西岩胸膛,兴奋地“吱吱儿”两声,才在薄法医肩上收了翅膀。 “薄西岩!不守保密条例就算了你他妈办案还带宠物?!” 夜风微凉,刘汀和戚七不约而同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八点四十六分,雪山的松出现。 一席剪影,在窗帘后面向着可爱的警花妹妹越贴越近。 “靠,他什么时候进去的!”李爽第一个反应过来,懊恼低叫。 众人面面相觑,均无印象。 酒店是个暧昧的地方,尤其深夜,它总会迎来无数的红男绿女,想不被注意的溜进去完全没难度,除非,雪山的松高如姚明帅如德普。 “薄荷,你去守住大门,我从阳台进。”因事先交代过,警花妹妹早开了阳台大门的锁。 “所以说你拉我上来就是多此一举。”薄西岩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平静叙述,然后干净利落的翻身下树,快速却不张扬的往那酒店正面的旋转门移去。 “目标出现,只有一个人,你们待在车里不要动,注意警戒。”李爽冲着衣领内的微型对讲机轻声嘱咐,在收到队友反馈后,才总算想起旁边还有两位:“你俩老实呆着,哪也不许去,更不能插手,听见没?” “是,李大警官!”刘汀敬了个不着边际的军礼。他本就是被帕塔生拉硬拽来的,现在人家不领情,他正好省事儿。 “到位。”耳机里传来薄西岩的声音,清冷而简短,夹着微弱的电流讯号。 “开工。”李爽话音未落,人已然窜了出去,下一秒,稳稳落进两米外的302阳台。 扭打声与尖叫声交织着,从被爽哥撞破的门里飘出来,很快,又归于平静。 风卷起窗帘,偶尔可以窥见惊恐状的警花妹和抱头蹲在墙角的雪先生。 刘汀从树上跳下来,动动僵硬的肩膀,觉得没意思极了。戚七犹豫了下,也跟着跳下来,问:“回家么?” 刘汀瞥他,话里有话:“你舍得?” 戚七懒得理他,径直往前走。 “哎,我跟你开玩笑呢,”刘汀连忙跟上,“你有点儿幽默细胞好不好!” 戚七不语,脚下生风。 刘汀抗议:“你他妈能不能用人类的速度——”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散,上方忽然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就像防空警报,凄厉得划破整个夜空。刘汀头皮一麻,下意识仰头去看,只见一个黑影就那样直直的从四楼窗口飞出,在空中勾勒出一条完美平抛线,赫然向自己坠落而来。 电光火石间,刘汀根本来不及思考,一切的反应都是本能,比如说,伸出胳膊。 最终,女人稳稳落进刘汀怀抱,下一秒,便死死抱住他放声痛哭。 刘汀坐在地上,想回抱,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双臂就像断了线的木偶,毫无生机的垂着,他觉得自己才是该哭的那位。 “都让你别插手了,”戚七蹲下来,叹口气,“我没跟你说过他那乌鸦嘴向来灵验么?” 刘汀欲哭无泪:“你妈他没说不能插胳膊啊!” 挺简单的诱捕行动,却不想一个鱼饵下去不光钩上来了雪山的松,居然还连带拔起了一个强迫未成年少女卖淫的犯罪集团,虽然当场只抓住了强奸未遂的俩嫖客,但稍一询问,线索便清清楚楚,顺藤摸瓜连锅端是迟早的事儿。 不过这就不属于李爽他们派出所的职能范畴了,市局把毫发无损的女孩儿和俩嫖客第一时间提走,薄西岩被留下来审问雪山的松,李爽便只能带着见义勇为好市民去上骨科医院。接到任务的时候李爽还很有怨念,质疑为什么不让他来审问,薄荷陪同就医,结果被王大刚一句“搞好警民关系你比薄荷在行”,吹得瞬间心花朵朵开。 “不是我说你,上学的时候就没认真读书吧,一个大活人从四楼自由落体,你知道那冲击力有多少吗?骨折?那就算最轻的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 刘汀在医院遭了N个小时的罪,主治医生的唠叨就没停过,弄得刘汀最后特诚心的恳求,说大夫我错了您别给我打石膏了,直接打一针人道毁灭吧。 如果一个男人因公负伤,半只胳膊夹着木板挂在套着脖子的纱布里,那可以是种很有味道的阳刚美,但倘若这胳膊从挂木板变成打石膏,且一只变成一双,那你就是瞪瞎了眼,也找不到滑稽之外的味道了。 “很可乐是吧,我知道你丫都要内伤了,不用忍着。”打从处理室出来,刘汀就看见戚七那扭曲的表情了。 “哈哈,真该拍照留念。” “你再说个茄子呗?” “比个V更应景。” “你等我伤好的……” 刘汀的愈合能力再强,长骨头这事儿也得耗个三五天,另外幸亏医生只让拍了X光,这要再验个血做个心电图啥的,指不定出来什么呢。 遍寻不到李爽身影,刘汀奇怪:“你家小警察呢?” “开发票去了,说医药费派出所给你报。还有,不是我家的。” “那我咬他一口?” 戚七轻飘飘抬眼:“你可以试试。” “操,别扭死你得了!”要不是手抬不起来,刘汀想拿石膏砸这死小孩儿脑壳,“七,我这人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可我就是觉得吧,人这辈子不管多长,既然活着了,那就随心点儿。你看那些养宠物的,明知道猫猫狗狗最多活个一二十年,可还是当儿子养,死的时候哭得跟什么似的,但你问他们再来一次还养不,肯定没人跟你摇头。” “乌龟活得久。” “那你爱上个王八给我看看? “……” 戚七想说我没爱上李爽,那份惦念与牵挂至多不过喜欢。无关年龄,无关品类,无关性别,不过是一起生活久了产生出的割舍不下。可这话在心里转了几个来回,却找不到支撑它出口的底气。 刘汀叹口气,靠在医院苍白的墙壁上。日光灯很刺眼,凝视久了,会有种瞬间失明感。他想,七十来岁的老头子果然瞻前顾后,哪像自己,明知道地球母亲的归途一定是资源枯竭行星爆炸,可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夜夜笙歌日日快活……咳,好吧,扯远了。他就是觉得茫茫人海黑压压那么多脑袋里,能挑出个让自己上心的不容易,丫的走运碰见了,还搁那儿矫情,又不是演电视剧,还要被自己对鲜血的渴望苦苦撕扯生怕情到深处情不自禁情意绵绵地咬上对方一口…… “你爸想什么呢?” “拯救地球。” “我说呢,难怪一脸的历史厚重感。” “花了多少?” “嗯?” “医药费。” “没事儿,单位能报。已经让雷锋同志流了血,就绝不能让雷锋同志再流泪。” 戚七没忍住,扑哧乐出来。 一瞬间,李爽被那可爱的虎牙晃了神。莫名的熟悉感从记忆深处涌上来,就像散开的温水,带着暖意的分子充盈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所有细胞都在进行反馈,李爽同志请注意,李爽同志请注意,却又没有一个能真正挺身而出抓住那些具体形状。 不知哪儿吹来一阵风,小孩儿打了个喷嚏。等李爽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自动自觉帮人把羽绒服拉链拉到了最顶端。李爽这叫一个尴尬,连忙咳嗽两下,说那个天冷,注意保暖。小孩儿没说话,只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那场景太特别,以至于若干天后收到周涵琪的答谢电话,他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对方的眼睛和那小孩儿还真有些像呢。 周涵琪说了很多,大意无非是表达感谢,李爽只好应着,也没记住自己到底说了几回这是我应该做的。 直到最后。 “李爽。” “嗯?”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这话我收回。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不,是还要更好。” “呃,谢谢。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再见。” “再见。” 挂完电话,李爽开始琢磨女孩儿到底啥时候说过那话。 刘汀在家养了一个多礼拜。骨头愈合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慢很多,可他坚持并非自身不给力,而是石膏起了负效应。另外,就是某个罪魁祸首的迟迟不来,也严重影响了病人的心情。 “蝙蝠是世界上最忘恩负义的物种!”某日,刘先生不慎在厕所滑倒屁股摔成八瓣儿,终于再忍不住发出以上血泪交织的咆哮。 许是神灵们真听见了,没几天,帕塔就现了身。 那是清明节的中午,太阳刚露了点儿光,便又被乌云压下去,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让人提不起精神。 戚七趴在沙发里听张震讲故事,那是多年前的老磁带,放在更多年前的随身听里,音质谈不上好,甚至还有沙沙的背景音,却成了那些恐怖音效最好的土壤。 刘汀在厨房里拿菜刀自行拆解石膏,这项工程从早上开始,至今未完,第一把菜刀已经卷了刃,第二把也即将为国捐躯。 帕塔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三下门铃,戚七开门,然后被投怀送抱的巨大冲力撞得直踉跄。 刘汀摇着他那刚恢复自由的左手……上的菜刀,从厨房里晃荡出来,一脸咬牙切齿:“你他妈可算知道来看我了?” 戚七被帕塔用力搂着,脖子根本无法转动,可他真的很想说,我看不像。 刘汀自然也看出来了,于是言归正传:“薄荷欺负你了?” 帕塔摇头。 “家里人出事了?” 帕塔摇头。 “清明节想祖先了?” 帕塔摇头。 “世界末日了?” 帕塔摇头。 “那你到底……” “薄荷生气了,呜……” 得,还是世界末日。 第35章 虽然刘汀和戚七都觉得就薄西岩那张冰块脸而言,生气与否对他意义不大,可眼下,一贯盲目乐观的帕塔都期期艾艾了,出于朋友道理,哪怕是做做样子,他俩也得贡献耳朵听一下。 于是帕塔就被安置在最柔软的单人沙发里,喝着刘汀敬献的水,吃着戚七上供的梨,原原本本把事件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通透。 雨终于下起来了,低压的沉闷被一扫而空,瓢泼的雨声让世界活了起来,勃勃生机。 戚七起身去关窗子,以防水溅进来湿了地板,不过没全关,而是留下一小半,让清新的凉气可以自由进出。 刘汀起身收走了帕塔没来得及吃的梨,毫不犹豫地放到自己嘴里,咔嚓一口就咬掉半个,然后没等帕塔抗议,又用石膏胳膊爱抚了对方的脑袋:“我要是薄西岩,就不会冷着你……” “刘,你真好。” “别急,话没说完呢。” “嗯?” “要是我,那绝不可能让你有命来这儿丢人。” 事件的原委如此这般。 四天前,帕塔迎来了他这辈子第二热爱的节日——愚人节。和薄西岩在一起的第一年,因为男人在国外参加什么学者会,于是这美好的节日便被华丽丽错过了,为了弥补遗憾,这次早半年帕塔就酝酿着怎么给自己最爱的薄荷过节,奈何一直没想出绝妙点子,直到四月一日当天清晨缠着薄荷亲热的时候,忽然被一道神来的闪电击中,当下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我可能怀孕了。可想而知薄西岩同志当时有多……鉴于此地难以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故以省略号替代,总之闪电劈完帕塔又光顾了薄荷。起初薄西岩自然是嗤之以鼻,可帕塔一句“我又不是普通人”,让生性喜欢思索的薄学者陷入了沉默。人就怕不动脑子,可也怕太动脑子,帕塔若是个人还好,就哪怕是个人形僵尸呢,起码生物学原理清清楚楚,薄西岩也不可能信,可糟就糟在他是个蝙蝠,还是个能在人形和蝠形间自由切换的,本来这事儿就是薄西岩一直热衷于研究的,且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现下出来个“怀孕说”,薄西岩就踌躇了,加上帕塔的信用记录一贯良好,这踌躇的天平,就慢慢倾向了相信。后面的事就不用说了,比如薄西岩第一时间搞来个妇产科校友…… “怎么办,薄荷这回是真生气了。”帕塔在沙发里缩成一团,扁着嘴,楚楚可怜。 刘汀和戚七真的很努力了,仍没掏出半点儿同情心。 “也就是说他在那天之后一直住在派出所,就没回过家?” “嗯。” “该。” “……” “帕塔?” “那……是什么意思?” 帕塔捧着他那颗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在友人家取了两个小时经,最终收获必杀技——负荆请罪。按照刘汀和戚七的说法,就这性质的错误怎么辩解都没用,情节太恶劣,除了老老实实的忏悔,抱大腿,别无他路。 春雨贵如油,可这油一点都不矜持,没完没了。 所有节日都是我们人民警察需要绷紧工作神经的日子,劳动节担心踩踏事件,儿童节担心花朵走失,中秋节担心剧毒月饼,国庆节担心敌对势力,春节更是不用说,担心春运担心火灾担心贼也要过年,唯有清明节。内部可靠统计数据表明,所有节日里,这一天的发案率最低。起初大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有位技术科同事做了个心理分析图谱,说是大部分贼都有显性或者隐性的迷信心理,比如贼不走空,哪怕所盗之处没什么值钱的,也定要顺手拿走点儿,否则总觉得一次空,次次空,就是这种心理的典型表现,而延伸到这里,便是怕沾晦气。想象一下,人家都出去祭拜祖先了,你跑人家溜门撬锁,且不说当事人怎么想,就是那刚被祭拜的祖先也得罪不起啊。有人问你说的是大部分贼,那还有一小部分呢?答曰,贼也要祭祖。 于是在这烟雨蒙蒙的日子里,全所干警都委顿在椅子上,你听或不听,副所都在那里。 “……好容易放个假你去爬山?平时还没操练够是怎么的,要觉得精力太多我帮你分担分担,还有没有其他靠谱点儿的提议……都没有?那行,我觉得吧这五一出游还是以休闲娱乐为主……” 老所长临近退休,早垂帘听政了,于是乎王副所领着二把手的工资,干着一把手的活儿。 有人在下面小声提醒 “五一我们不休,这假期是母亲节的”,被王副所一个眼神灭得没了音儿。 “泛指,泛指懂不懂!” 王大刚正口沫飞溅,值班的进来禀报:“头儿,有一可疑分子在咱所门口探头探脑。” “带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 “矿泉水瓶呢,可乐雪碧冰红茶都算。” “没,就一个人,板凳泡沫也都没带,估计不是来静坐的。” “那可疑什么?” “是个老外。” 李爽一惊,不知怎么就回头去看薄荷,果然,后者已经停下了扫雷,正皱着眉头。不快?意外?李爽分辨不出,只觉得对方的黑眼圈倒是挺明显。 两分钟后,帕塔被人牵了进来。 王大刚一眼就看出不对,却没过多探寻,只和蔼可亲的问:“能听懂中国话吗?” 帕塔怯怯的点点头,似乎感觉到人数众多,略显不自在:“呃,我找薄荷。” 薄西岩成功聚焦,当下起身就要走,被王大刚一记眼刀切断前路:“你给我好好坐着。”然后下一个瞬间他又立马换上满面春风,“来,有什么困难,跟领导说。” 李爽觉得他师父这变脸绝活能登春晚。 就这样,帕塔懵懵懂懂的被王大刚带进了办公室,路上王大刚好像问了他的名字,李爽只来得及听帕塔说一句“我叫帕塔,我和薄荷是室友”,实木门便啪的严丝合缝。 十五分钟以后,薄荷也被叫了进去。 剩下的弟兄面面相觑,无声的用眼神交流着:嘿,怎么个状况这是? 作为唯一知情人——或许还是一知半解,李爽默默抬头去看天花板角落里的蛛网。 半个小时之后,王副所一手牵着一个,踏着七彩祥云返场了。李爽看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儿时看过的动画片儿《大头儿子小头爸爸》,那主题曲怎么唱来着,大手牵小手,走路不怕滑…… “兄弟哪有隔夜仇,来,握个手,这事儿就算掀过去了。”王大刚说着,把颜色分明的两只手摆到一起,攥紧。 李爽看着薄西岩额角跳动的青筋,由衷佩服自己师傅真有面子。 “薄西岩同志,今晚别忘了回家。” 王大刚一句话,全所弟兄险些都从凳子上栽歪下来。 李爽内伤吐血,师傅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王所,要没别的事,我先送他回去。”说话的是薄西岩。要不说这人心理素质高呢,都这时候了,还是那往常的表情,也就是没表情。 “行,你开所里的车吧,方便。” 李爽正腹诽这是公车私用,就见帕塔给了王大刚一倍儿结实的拥抱:“王叔,你真是好人!” 王大刚乐得合不拢嘴,轻拍着帕塔后背的动作巨慈祥:“乖,呵呵,乖。” 目送着二人离开,直至汽车尾气消散,王大刚才收回远眺目光,一脸闪闪发亮的美好:“哎,这孩子真招人稀罕。” 闻者无不黑线,纷纷低头,怕被那中老年男人偶获滋润的幸福之光闪瞎了眼。 至此,母亲节旅游目的地也定了。 “帕塔说他正好有个朋友开度假山庄的,可以给我们打一折。” 师傅,你到底是调节还是搞创收啊! 那厢,薄西岩只开车,不说话。 帕塔一路上都快把嘴磨干了,愣是没换来只言片语。 把车在楼下停好,薄荷拿钥匙开门,上楼。帕塔本以为他会直接回去呢,一听脚步声连忙跟上,结果进电梯的时候因为激动,直直走进去多迈半步,便咣一声撞到了电梯壁上。 薄西岩总算有了动静。 他叹口气,把龇牙咧嘴却忍着没敢出声儿的某人抓过来,不温柔却也算不得粗鲁的揉上了对方额头。 帕塔乖下来,一动不动,特别温顺的样子。 “谁让你去所里的。”薄西岩这话不是询问,也不像责备,反而带着一点淡淡的无奈。 哪知帕塔居然还真有答案:“刘汀。” 薄西岩愣了下,马上想到那一折的事情:“你哪里有个开度假山庄的朋友?” 答案依旧是:“刘汀。” 很好,如果说之前的薄西岩只是记住了那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一流里流气一嫩头嫩脸,那么现在,再添俩字儿。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而开,薄西岩第一个出来,帕塔赶紧跟上,薄西岩开门进屋,帕塔手忙脚乱的在玄关脱鞋,哪知薄西岩一路走进了卧室。 “薄荷?”跟着进到卧室的帕塔不明所以,歪头愣愣地问,“你不要回去上班吗?” 薄西岩没说话,而是把帕塔那只贴在墙壁上的手拿下来,连人带胳膊,圈进自己怀里。他知道帕塔通常要摸着一些什么才会觉得踏实,但现在,不需要。 帕塔被忽来的人体温度弄得有些晕,他想叫薄荷,可嘴唇刚刚张开,便被人擒住。 那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吻,不若往常的冰冷,带着淡淡的,薄荷特有的温度。帕塔先是惊讶,可很快便激动起来,热情的回应。 薄西岩把他压进床里,亲吻他的眼睛,鼻尖,嘴唇,脖子。羽绒服早在倒进床里之前便被脱了下来,现在的帕塔只穿了件T恤,而下摆已经被人推到了最上面,薄西岩低头,一口含住帕塔的乳丨尖。先是细细的舔,然后毫无预兆的狠狠一咬! “啊——”疼痛带来的刺激就像一股电流,帕塔战栗着弹起,又重重落下,他颤抖地搂紧薄西岩,用已经火热硬丨挺的东西去蹭对方。 薄西岩勾起嘴角,那是个很漂亮的弧度,却淡得难以察觉。他隔着裤子揉搓帕塔的下丨体,那里热切的跳动着,活泼,热情,一如他的主人。 “薄荷,薄荷……”帕塔一遍遍的叫着,恍若这不是名字,而是某个古老的咒语,他急切的扯开薄西岩的衣服,就像等不及王子来救的公主,自己披荆斩棘。 薄西岩轻而易举的制住他,将他的两只手压到头顶,然后贴近,近到一呼一吸间,可以看清睫毛的抖动,然后,他开始呢喃着,诱供:“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薄荷。我要薄荷。”帕塔大声回答,毫不造作。 “GOOD BOY。”薄西岩亲了下他的嘴唇,“然后呢,要薄荷做什么?” 帕塔晕眩在了这前所未有的温柔里:“进来,进入我……” 薄西岩的笑靥终于出现,缓缓的,像一朵静静绽放的花。 “不行,会怀孕呢。” 直到薄西岩离开很久之后,帕塔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人晾在床上了。他又惊讶,又委屈,又生气,于是整个自给自足的过程里,都翻来覆去骂着—— 薄荷是个小气鬼! 薄荷是个小气鬼!! 薄荷是个小气鬼!!! 第36章 “什么,一折?!你是不是想说九折然后口误了?” “没有,我本来想说免费,可是又害怕如果那样他们就不来了。” “……” 幸亏凿石膏用掉了家里的所有菜刀,否则很可能就二十张套票引发的血案了。 刘汀自然不是心疼那点儿钱,他随随便便买件衣服都不止那个数,问题是帕塔没问他就先允诺了薄荷,且还是他吃亏薄荷受益,这太过明显的差别待遇让他不爽了。刘汀的想法很简单,就好比我是狮子你也是狮子,明明应该我更近乎,可你把一个人类放在同类之前了。戚七问刘汀为嘛是狮子,不是孔雀猴子百灵鸟啥的,被人直接眼神鄙视,连个答案都没捞着。 母亲节,也正好是刘汀那山庄重新装修后开业大吉的日子。不爽归不爽,他还是提前把票给了帕塔。帕塔拿着票就开始一张张数,无比认真的样子,刘汀觉得如果他能看见,铁定挨张对着灯光瞧水印,好么,验钞呢。数来数去,帕塔发现多出一张。 “给你的。” “给我?” “你还能再笨点儿么!”刘汀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明白,这样会让他觉得很……靠,他真不乐意用这个形容词儿,羞涩,“哦,人家独家温泉,你独自看家,发扬风格啊。” 帕塔抓抓头,理解得很艰难。 戚七忍俊不禁:“刘汀的意思就是你可以拿着那张票跟薄荷一起去,省得一个人在家里孤单寂寞冷。” 帕塔这要再不懂就不是语言问题而是脑子问题了,一时间心潮起伏感动滚滚:“刘……” “STOP!别扑过来!也别想亲我!对,你就站那儿就行,我看挺好的。” 戚七笑岔了气儿,帕塔也乐得哈哈的。 有时候,刘汀莫名可爱。 票是拿了,不过最后帕塔还是决定不跟薄荷一起出发。毕竟人家是单位集体出游嘛,带个他总归麻烦,况且他对外都说是帕塔的室友,结果人家都携带家眷就薄荷一人携带室友,也说不过去。 “所以他想跟你一起去,然后你开你的业,他找他的薄荷?”帕塔给刘汀打的电话,于是刘汀转述给戚七,戚七就得出了以上结论。 “不是跟我,是我们。”刘汀纠正。 戚七立刻警惕起来:“喂,别拉上我,我对温泉没兴趣。” 刘汀知道他怕什么,但这反应在他看来实在没道理:“你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他走吧。再说都催眠了,你真当这是言情小说呢看你两眼就能想起来?” 戚七觉得什么话从刘汀嘴里出来都让人想横飞过去一拳,无关好坏。 “放轻松,你就当自己出来玩儿,碰见了呢,就打个招呼,实在不行就再催一次呗,见一次催一次,保证他忘得渣都不剩。” 戚七嘴角抽搐:“还真不是自己脑袋不心疼。” “有你心疼就够了。”刘汀笑得暧昧。 戚七刚想辩驳,又听见他说:“唉,就我一个孤家寡人,爹不疼娘不爱的,开业大吉都没个朋友撑场面。” “你不是整了一堆什么经理副总助手秘书么。”戚七想起前一阵被迫参观的刘氏集团,那叫一个壮观。 “那是工作伙伴,不是朋友,OK?” “明白,你给我弄束花吧。” “啊?” “明儿剪彩我给你当花童。” “……你妈剪彩有用花童的吗!” “那你穿个婚纱我拽着?” 刘汀生命里有很多未解之谜,而其中最大一个,便是戚七——为嘛那死孩子对谁都能装傻卖萌偏就跟自己面前噎死人不偿命呢! “我觉得你应该从自己身上检讨。” “嗯?” “你刚才把心里想的念叨出来了。” “……” 五月十一日,晴,万里无云。 刘汀的开业典礼很成功,名流云集,记者汇聚,各路厂商也希望能在此仪式里占个一席之地。刘汀的这个山庄不算是A市最奢侈的,却绝对是地理位置最好的,依山傍水,鸟语花香,且纯天然绿色温泉,无人工添加剂。 戚七常说刘汀是暴发户,男人却很谦虚,每次都表示无非自己有先天优势,攒钱的时间段比普通人稍长了些。听得戚七直想给他那张咧着大嘴的脸一鞋底。 帕塔陪着他们一直到剪彩结束,待来宾都被安排妥当,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温泉的温泉,麻将的麻将,刘汀才总算能喘口气,躲角落里卸下那一身西装革履,再把一丝不苟的头发弄成鸟巢,立刻老板转路人。 “OK,”刘汀对自己的变装很满意,揽住帕塔,大踏步向前,“哥带你去找冰薄荷。” 刘汀的山庄以露天温泉为主,室内也修了些区域,但总归差了那么点味道。派出所一行人中午到的,吃了个饭,便纷纷下水。这时候自然不需要什么集体精神了,那一个个小池子精致异常,什么荷花泉,桃花池泉,清茶池泉,红药池泉等等等等,琳琅满目近一百多个,横是不能全所二十号人都往一个里挤吧。到时候其他群众也别泡了,都过来围观。 刘汀他们在瘦身泉找到的薄西岩,到的时候,男人正趴在水台上享受着各穴位的水流冲击按摩,眼睛闭着,脸上也没有了平日的凉薄,反而带了几丝恬静,于是怎么看都……很别扭。 刘汀小心翼翼扶着帕塔下水,没等他学完雷锋呢,帕塔就让人接收了。也不知薄西岩什么时候起来的,幽灵一般,等刘汀反应过来,他都把帕塔在另一张台子上安置好了。帕塔玩得很兴奋,一时间弄得刘汀产生种错觉,好像自己开的不是度假山庄而是水上乐园。 刘汀和戚七没打扰人家,转投了另外一个融雪泉。那泉四周都有树掩映着,很有些味道。 戚七刚下水时被那温度烫了下,可泡久了,却又不想出来了。蓝澄澄的天,清亮亮的水,微风,绿树,花香。 “你这生意也不行啊,”戚七见周围没人,便揶揄道,“泡半天就咱俩,人气太低。” “你懂啥,我这有限制的,每天最多可以同时入住多少人,都有严格规定,多了老子不接待。” “为啥?” “我开的是温泉又不是澡堂。” 戚七哈哈乐,结果乐极生悲,喝了好几口水。 刘汀又担心又想笑的,那叫一个纠结。 两个人泡泡闹闹聊聊笑笑,中途还出来吃了两回茶点,算是把耀日泡成了夕阳,眼看着再泡下去有浮肿趋势,这才双双出水沐浴,换了山庄预备的休闲服,前往休息大区。 一边走刘汀还一边说呢,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杞人忧天吧,这一下午别说李爽了,连根毛儿都没见着。结果话音刚落,就瞥见一活泼青年在角落的躺椅上冲他们挥手。 “刘小汀——” 戚七特想拿胶布把刘汀那破嘴封死。 走近了戚七才发现,不只李爽,派出所的人几乎都在,除了薄西岩和帕塔。 作为唯一认得刘汀的人,李爽自然肩负起介绍的责任,王大刚一听是出资人,立刻握住刘汀双手,热情寒暄。然后李爽就看见小孩儿抱着个包,躲一旁自己鼓捣去了。 李爽看着他从包里拿出随身听,把右耳机塞进耳朵,左面的则垂下来逛荡着,然后倒带,播放,再倒带,等终于找到确切位置,才悠哉地躺进椅子,闭目养神。 可没一会儿,小孩儿又把眼睛睁开了,忽然看过来。 李爽来不及收回目光,只好讪讪地笑了笑。 小孩儿也冲他笑了下,笑靥很短暂,可李爽就是觉得心头一暖。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几个半大孩子绕着这一片嬉闹,也不知谁家带来的,砰一下撞洒了李爽放在椅子上的可乐,拖鞋被浸湿,李爽忙弯腰拿纸巾去擦,待起身,那边已经侧躺着,只留给他单薄的背影。 莫名的,想靠近。 李爽真的说不清这情绪来源,可他想去探究。 戚七侧躺着,好容易慢慢放松下神经,却忽然被一股热气笼罩,下一秒,闲置的左耳塞就进了别人耳朵。 “喂,你听什么呢?”李爽的距离很近,几乎要贴上了。 戚七一惊,腾的坐起来,咣的撞上了对方下巴,用脑瓜顶。 可怜的李爽咬到了舌头。 戚七咽咽口水,不忍去看爽哥扭曲的表情,那一下,估计咬狠了。 事实证明,戚七是对的。光缓这口气儿,爽哥就用了半天。等他能说出句完整话时,还要不住的吸凉气。 “我有那么可怕么,瞧给你吓的。”爽哥很受伤。 戚七十分努力,可还是没绷住,乐了:“我这不正听鬼故事嘛,你跟个背后灵似的,我这反应都是轻的。” 李爽一屁股占了半个躺椅,然后不赞同地皱眉:“小小年纪听什么鬼故事!”就算不带耳机,那吱哇乱叫李爽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小啦。”戚七皱眉,气鼓鼓的,像只河豚。 李爽禁不住就揉乱了对方头发:“你真可爱。” 戚七眨眨眼,忽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对了,薄荷说刘汀不是你爸。” 好吧,时光依然向前。 “他还说别的了么?” “比如呢?” 比如刘汀不光不是我爸,连人都不是。 “没,没什么。” “那你和刘汀到底什么关系啊,你进了派出所怎么不让家长来领呢?” “……我暂时住他家,他是我的远房亲戚,我父母都在外地。” “远房亲戚?叔儿?” “呃,啊。” “那你到底叫什么啊?” “戚、戚七。” “哦,那你现在念初中?高中?” “高中毕业了,现在无业中。” “没想找工作吗?” “还没……” 戚七觉得李爽像那大风车动画片里的海尔兄弟,然后自己就是智慧爷爷。 有一搭没一搭的你问我答进行了很久,直到那群猴孩子又闹到这边了。 他们好似完全忘掉刚碰洒别人可乐的事情,继续哈皮无极限,结果又咣当撞倒了戚七的凳子。这回凳子上没可乐,只有戚七的包,连带着,包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散落一地。 可没等李爽训斥,那几个崽子又跑远去祸害别处了。 李爽叹口气,蹲下来帮戚七捡东西。 要是以前,戚七肯定干看着,那时候他在李爽家就跟小皇帝似的,说实话,李爽真把他宠天上去了。可现在,他在地面。 思及此,戚七心情颇为复杂,用李爽听不见的声音叹口气,他也跟着蹲下来想一块儿捡,却发现李爽拿着个刚捡的东西发愣。 戚七疑惑地凑过去,没等看清,就听李爽说:“咱俩钥匙扣一样呢。” 第37章 戚七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李爽便又有了新发现。 “靠,连钥匙都长得像。” 戚七一个激灵,忽然伸手就把那钥匙夺过来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包里。 李爽莫名其妙,好笑道:“紧张什么,我还能去你家溜门撬锁啊。” 戚七没说话,三两下把东西划拉到包里,然后抱着包躺回了椅子上。这一次,两个耳机都被塞到了耳朵里。 李爽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一脸茫然。 明明之前聊得好好的,这,什么情况?他自认不是个讨人嫌的人,街坊邻里单位同事哪个不喜欢他,不说这小子真好?怎么到一半大孩子面前,他就这么不受待见了,要说他长的也不像坏人啊。 “青春期,别多心哈,这时候的孩子都别扭。”刘汀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略带安慰地拍拍他肩膀,“来,那边儿哥几个打牌三缺一,嚷着找你呢。” “哦。”李爽一边跟着刘汀往外走,一边回头看小孩儿。真的很小,小鼻子小嘴,小胳膊小腿,就像……就像一只可爱猫儿。 后来李爽再没见过戚七,他被拉着打了一夜的牌,第二天睡醒,都中午了,休闲结束,驱车返回。倒是帕塔跟他们一路,其他人都把他当薄荷的室友,还是个需要爱心呵护的,所以觉得挺正常,只李爽知道真相,于是憋着没法说的后果就是格外内伤。 下午三点多,李爽抵达自家小区。 一进单元楼,李爽就觉得不对劲,往日这楼道凄凉寂寥的,放上个牌匾就能COS兰若寺,可今个儿莫名喧嚣,不断有闲言碎语从楼上飘下来,仔细听,嚯,人数还不少。 李爽那警惕心瞬间就提起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走,本来想学习大禹过了家门也不入直奔事件源,哪成想那案发现场就是自己家门口。 房东一见他,立马从人群里窜出来,动作之矫健不逊于全警标兵。 李爽下意识后退两步,仿佛眼前飞来的不是房东而是一杆标枪。 “你这个人搞什么?电话一直关机!”房东是个中年妇女,至今李爽也没搞清她是哪里人,反正不是北方的,有可能是四川,整个就一泼辣朝天椒。 “那个,手机停电了,”李爽说着瞄了眼自己家,沙发,电视,饮水机,悲从中来,“大姐,你也太狠了点儿,打不通电话就直接撬锁啊。” 哪知房东一听这个就炸了:“我还没问你要开锁费呢!小李不是我说你,出去玩我不管,我也管不着,可总该检查好水电煤气的吧,你进去瞧瞧,屋里都成人工湖喽,把楼下漏得一塌糊涂,搞什么搞!” 晕,不会吧。 李爽连忙拨开人群进屋去看。 呃,好吧,夸张修辞果然是女人的天赋。屋里确实淹了,但重灾区就是卫生间,也不知道是下水道堵了抑或其他,总之满室积水确实完全下不去脚,水龙头已经被关了,一浴缸的水满满当当。不过卧室完全没事,客厅也只是积了一点点水。楼下倒确实被殃及了,可也没一塌糊涂那么严重,不过是卫生间滴答不止,客厅电视机上方的一块墙壁隐隐有了水渍。 李爽第一时间打扫了案发现场,直到确认楼下再没有水声滴答,至于阴湿的墙壁,只能等着它自然风干了。好在楼下也是个好说话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对楼上这小伙子的印象又不错,李爽赔两句不是,也就过去了。 最后房东驱散了好事儿的老头老太太,又给李爽上了十五分钟的思想政治课,直到后者对着警徽发誓下不为例,才把人哄走。 一场战役下来,李爽累瘫在沙发里,久久没起来。 时运不济啊!李爽在心里给这事儿下了个判词。还能说什么呢,前天晚上好端端停水,他起先是想着开开水管,这样来水了也能知道,谁知道转身就忘了。这好在是今天才来水,要是昨天就来,指不定水漫金山成什么样了呢。 休息够了,李爽起身想去厨房弄点儿东西吃,却不想一只拖鞋找不见了,也不知刚才上沙发的时候踢到了什么地方,没辙,他只好踩着一只拖鞋弯腰在茶几和沙发下面找,结果拖鞋找到了,就在沙发下面,只不过已然湿透。 不知沙发底下是个什么地势,别处都没事,只它那里聚了个小水洼,李爽拿来抹布费劲地伸胳膊去擦,感觉手下并无坑洼,还挺平整,于是觉得此地愈发像怪坡。感觉收拾得差不多,李爽便拿来手电筒照,生怕有漏网之水,结果水没找着,摸出张照片。 那是张拍立得。落满灰尘,却色彩清晰。 阳光从窗口射进来,照在李爽身上。他定定地看着照片里的两个人,呼吸困难。 戚七,昨天小孩儿刚告诉他这个名字。他问是七七事变的七七?小孩儿说你见过有人姓阿拉伯数字的么。当时他怎么说的?哦对,他说你瞧我这脑子,是戚继光的戚吧,我叫李爽,咱正式认识一下吧。 照片中的戚七却没了那副死小孩儿样,反而呆呆的,无害而纯良。他好像还没准备好要被拍,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反观自己,那嘴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中了五百万呢,搂着小孩儿肩膀的手也特自然,好像在说,嘿,看见没,这是我弟。 难怪他觉得小孩儿莫名熟悉,难怪小孩儿对他的反应如此奇怪。 拇指轻轻摩挲过右下角的四个阿拉伯数字,2007。 有什么东西被从记忆里剪掉了。 他确信。 “什么事?”薄西岩从不会在接电话的时候说“喂”,只要来显不是陌生号码,他总是这三个字,就好像断定不会有人找他闲聊。 好吧,事实上薄荷是对的。 “帕塔在吗?” 薄荷顿了下,然后说:“你再说一遍。” 要不是对方口气平淡,李爽会以为他想跟自己拼命:“呃,你没幻听,我找帕塔。”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帕塔轻快却略带疑惑的声音。 “爽,薄荷说你找我?” 李爽是真不喜欢帕塔送给他的简称:“嗯,我有些事想问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薄荷的朋友就是帕塔的朋友。可是,你要问什么呢?” “你和刘汀认识多久了?” “呃,好像有半年多一点。” 那就是去年8、9月份的事情,李爽一边盘算着,一边又问:“那戚七呢,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爽,你的问题很奇怪,他们两个住在一起的啊,我认识刘的时候就认识七了,一起的嘛。” “那你认识我吗?” “薄荷,你的朋友好像不大正常了……” “晕,我是说在今年以前,在我送榛子核桃到你们家以前,你见过我吗?” “李爽,”这一回电话那头换成了薄西岩,“我不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但你要还是这么没重点,我就挂电话了。” 李爽眨眨眼,反应过来:“你个无耻的,居然开免提!” “三。” “嗯?” “二。” “喂!” “一。” “我在家里沙发底下找到一张我和戚七的合影时间是去年冬天年初还是年尾不确定我现在有点儿乱。” “……” “薄荷,你没挂电话吧?” “戚七? “嗯!” “是谁?” “……” 第38章 去薄西岩家的路上,李爽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可心脏依然在敲鼓。这很像考警校那年等待公布分数线的一刻,因为无法预料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所以激动,所以忐忑。 之所以打电话给帕塔,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时间内能想到的最近的联系人。且不说他没有刘汀和戚七的联系方式,就是有,先找他们也不是个明智决定。度假山庄里那俩人的态度可是很明显的,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俨然攻守同盟,当然刘汀有可能是无辜的,但李爽不打算冒这个险。 为什么就能确认帕塔不是攻守同盟呢? 其实他也不确定,但眼下去了此人,再没有其他线索。况且,还有薄荷在。下意识的,他总会把薄荷当成自己人,说不上原因,就好像他莫名其妙就成了全所乃至全局里跟薄荷走得最近的人一样,都有点神奇的味道。 现在李爽去那近郊小高层就跟回自己家一样顺溜了。 开门的是薄荷,帕塔坐在沙发里,姿势很端正,仿佛严阵以待。 李爽连忙坐到他旁边,说我是来求援的不是来审讯的,别那么紧张。薄西岩在一张单人沙发里坐下,说从来没人需要他的援助,所以他很重视。李爽咽咽口水,说这个我看出来了。帕塔可算找到机会插话,爽,薄荷身上有很多优点的,你不要只学习刻薄。李爽大囧,心说帕塔这中文真是越来越有深度,不参加汉语桥可惜了。 言归正传,李爽把照片拿了出来。 帕塔看不到,所以薄荷就一边看一边给他讲:“这是一张去年拍的照片,看衣服应该是冬天,年初还是年尾无法确定,里面的两个人分别是李爽和戚七,合影的地点……看起来像个连锁西餐厅。” “你怎么想?”李爽问薄西岩。 “不需要想,”薄西岩直接下了判断,“照片没有合成痕迹,也就是说,你们两个很熟,曾经。” “是吧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李爽有种找到亲人的感觉。 “可是没听刘和七说过呀?”出声的是帕塔,他眉头紧皱,棕色的眼睛眨啊眨,一脸想不通,“我认识他们好久了,哦,我还经常对他们提起你呢……” “提我什么?”李爽奇怪。 “我总会给他们讲一些薄荷的事情,你经常和薄荷在一起,所以有时候就会讲到你。” 得,自己就是个捎带脚的。 “可每次我讲到你,他们都没有说话啊,也没有说过他们认识你。” 李爽抿紧嘴唇,沉思。 薄西岩看着照片,入神。 “不过,”帕塔想起什么似的,“我总觉得照片应该不会是去年年底拍的,因为那个时候我总去找他们两个玩,没有见过你,也没有听说过你,戚七和刘也总是在家,很少出去。” “那就是去年年初?”李爽努力让思绪飘回一年半前的那个时候,如果说那时候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必然要属春节,可他除了记得那年春节确实回家了之外,再无其他。回家做了什么?跟父母说了什么?见了那些亲戚?全然没了印象,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框框。而春节前后的日子,更是模糊成了一滩水。 “你想到了什么?”薄西岩问他。 李爽苦笑:“就是什么都没想到才郁闷。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就好像你的记忆条被人剪下一段,再拼接上,跟以前在录音磁带里做手脚似的。” 薄西岩递给他一杯热牛奶:“先喝两口压压惊,别太激动。” 李爽受宠若惊,一边接过来,一边又冲薄西岩尴尬地笑笑:“不至于,我还没到需要压惊的份儿上。” “那最好。”薄西岩摘下眼镜,低头用细绒布去擦拭镜片,边边角角,一丝不苟,“我好像没和你说过,他们两个不是人。” “什么?” “吸血鬼。” “啊?” “换句话说,他俩会一些旁门左道很正常。比如,消除记忆?” “薄西岩!” 李爽真想拿西瓜刀把对方脑袋劈开。立刻。马上。当下! “现在不是东方奇谈时间,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薄西岩把眼镜重新戴好,然后淡淡地看他:“你觉得我像在讲故事?” 李爽一眨不眨地对视回去:“非、常、像。” 就在二人眼波流转水乳交融之际,帕塔那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响动,李爽和薄西岩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前者瞬间弹起躲至沙发边缘且瞪大眼睛汗毛竖立就像一只惊恐的豪猪,后者则眉头轻蹙眼眸微眯一副不太赞同的样子。 李爽想尖叫,想呐喊,想横跨八个音域,可事实却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谁说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坑爹啊!!!你妈他刚刚就眼见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眼见了一个人变成一只蝙蝠的全过程啊!!! 他恨自己那出类拔萃的反应力,但凡慢半秒,他也就只会看见一只蝙蝠和一堆衣服,他就可以指着薄荷的鼻子跳脚骂,老子不是来看魔术的!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薄西岩淡淡的嗓音里透出不悦。 OMG!他没看见,他啥也没看见!他没看见薄荷走过去!他没看见薄荷在跟一只蝙蝠说话! 薄西岩懒得理李爽。他爱捂眼睛就捂着吧,反正事实摆这儿,接不接受只是时间问题。他现在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比如去拿条浴巾。 “吱吱——”眼看薄西岩要进屋,小蝙蝠立马叫起来,扇呼着翅膀很着急的样子。 “呆着别动。”薄西岩忽然说,一字一句,声音轻轻的,吐字却异常清晰,“一动,不许动。” 蝙蝠很听话,僵在了半空中。 半秒后,吧嗒落在沙发上。 五秒后,依旧,没动。 李爽怀疑它死掉了。死因很可能是心脏骤停一类,吓的。 薄西岩很快返回,一扬手,大大的浴巾便把小小的蝙蝠连同一片沙发罩了起来。 沙发上依旧无半点动静,李爽看着那小小凸起,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薄西岩坐回单人沙发,总算开了金口:“可以了。” 李爽立刻屏气凝神,就见那浴巾底下慢慢鼓起,变大,伴随着疑似骨头生长的恐怖音效,最终成了人形。 周身裹着浅灰色浴巾只露出个棕色脑袋的帕塔,很像中世纪传说里的吟游诗人。棕眸,卷发,异国风情的五官,斗篷,咒语,变形术。 “薄荷你别生气嘛,我也是想帮忙,李爽又不是坏人……”帕塔一恢复人形便急忙辩解,奈何看不到薄西岩的表情,又听不到男人回应,于是那声音便在忐忑里越来越小,直至底气全部漏光。 薄西岩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李爽:“现在,你怎么想。” “……谢谢你的牛奶。” “不客气。” 第39章 帕塔为李爽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爱丽丝掉进树洞,遇见了怀表兔子,红心女王。那是童话。 李爽坐在薄家沙发里,目睹了人变蝙蝠,蝙蝠变人。这是现实。 他一直以为薄荷淡薄,却原来这淡薄的表象下藏着一颗重口味的心。 同性恋。 人兽恋。 人鬼恋。 同志人兽吸血鬼…… “该你想的想,不该你想的收回来。” 薄西岩清冷的嗓音在任何时候都是最有效的镇定剂。 李爽喝掉最后一口牛奶,深吸口气,抬眼,低低唤了声:“薄荷。” 薄西岩难得好脾气地应:“嗯。” “你是人吧?” “……” 李爽盯着薄西岩,不放过对方任何细微的表情。 如果薄西岩摇头,那很好,他的世界就可以崩溃了。他直接顺着窗户就扑出去拥抱九十二米高的空气,远离荒诞尘世,回归生命本源。 所幸,薄西岩点了头。 巨石缓缓落到心底,李爽长舒口气,带了点疲惫,带了点后怕。 但是,有人不乐意了。 “我讨厌你们不说话,一切眼神交流和心电感应都是可耻的!” 薄西岩嘴角勾出个弧度,可能是笑,也可能不是,反正李爽看不出来,他忽然觉得帕塔和薄西岩挺合适的,起码某面瘫君的冷气在送抵小蝙蝠的时候,属于表情的那一多半会被直接过滤,只留下音带上的。 OMG,小蝙蝠。 他又回忆涌现了。 “帕塔,”薄西岩好整以暇地开口,“那两个家伙里有会消除记忆的吗?” 终于听见自己名字的小蝙蝠,歪着脑袋很是认真的想了半天,才呐呐道:“是催眠吗?我听刘说过,好像他们只会那个。” “只会?什么意思?”李爽没明白。 帕塔很耐心的给他解释:“吸血鬼或多或少都有些特殊的能力,像我就可以变蝙蝠啊,七呢,跑得特别快,刘就什么都没有,只会催眠了,可是这个戚七也会,他们好像说这个是很普通的能力。” “也就是说,我被人催眠了,所以丧失了一部分记忆?” “有可能。”接口的是薄西岩,只见他坐在沙发里,两腿交叠着,手指有节奏的轻叩膝盖,一下,两下,仿佛思考中的智者,“如果是戚七做的,那很可能是怕你发现某个秘密,也可能是你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比如他的身份。而如果是刘汀做的,那很可能他把你和戚七一起催眠了,因为从照片上看,你们关系还不错。当然也可能既不是戚七也不是刘汀,而是未知的第三……” “薄荷,”李爽真没想打断,但,“你是不是想多了……” “但愿,”薄西岩耸耸肩,“反正太复杂的也不适合你。” 要不是身在敌穴,李爽会第一时间秀出自己的玉腿。 鉴于李爽这里实在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最后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帕塔专场,主要讲他和刘汀戚七是怎么认识的,还有那究竟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帕塔一五一十全说了。从他那天在酒吧被人欺负开始,到今天泡完温泉回来结束。不厌其详,点点滴滴,有的甚至可以场景重现。 李爽听得很认真,当然,这很正常。但他发现薄西岩居然比自己听得还认真,虽然脸上始终一个表情,可镜片后的瞳孔会随着各种事件而产生细微的变化。这可真奇怪了,李爽想,难道这些事情薄荷不知道么? 其实说来说去,抛开三个人的特殊类别不看,只是个朋友间相遇相识相熟的过程,再没有比这更纯洁的了。而且在帕塔的嘴里,刘汀仗义,豪爽,戚七可爱,善良,整个一雷锋双人组。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不会害我?” “我相信他们,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呃,我插句题外话,既然是吸血鬼,那你们是不是得……喝人血啊?”说到后面,李爽先打了个寒蝉。想的时候没什么,可这一说出来,确实有些瘆人。 帕塔很坚决的摇头:“帕塔吃素,不喝血!” 李爽对吃素那俩字儿似懂非懂,但精神是领会了的:“那他俩呢,也吃素?” “不,但是他俩不吸活人的血,好像刘可以从医院弄到血袋,我偶尔也会给他们带薄荷做的人造血浆!”说到后面,帕塔的表情都是闪闪发亮的。 李爽扶额,拿眼睛瞟薄西岩,意思是:你一天天能不能干点正经事儿! 薄西岩淡淡瞥回来,大意是:这还不够造福人类? 帕塔讲完了。如果说来之前李爽的脑袋是幽暗的深湖,见不到底,那现下则被帕塔这个哪吒搅和成了东海。乱,且乱得一塌糊涂。他不光没能解开照片的秘密,反而又被动的吸收了另外的秘密,还是打包硬塞给他的足以颠覆他二十多年世界观的那种,他是真不想要啊! 最终,薄西岩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说这件事情你直接去问戚七,或许更有效果。李爽十分怀疑。或许是质疑的表情太明显,薄西岩把照片还给他的时候又加了句,起码从照片上看,他和你挺亲。说实话,李爽是真没从那个鬼娃娃愣头愣脑的表情里看出薄荷所谓的“亲昵”。 该说的说完了,李爽被毫不拖沓的送客。关门的时候他听见帕塔说,他不会去找刘和七的麻烦吧。薄荷说你还担心两个吸血鬼被人欺负了?帕塔说他们都是好人,也不害人的,这里面肯定有误会。薄荷没接茬,反而咕哝起刘汀的那些事情,你记得倒是清楚。帕塔似乎嘿嘿笑了,说我是帕塔,聪明的帕塔…… 离开薄荷家的时候,太阳依旧挂着。 五月的白天已经慢慢拉长,这个城市即将迎来它最生机勃勃的季节。 李爽张开双臂,以拥抱阳光的姿势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仿佛这样就能释放郁结,抚平身心,消散掉不安以及……那一点点说不出的愤怒。 刘汀闯进洗手间说“火星撞地球了居然有帕塔之外的人打你电话”的时候,戚七正在刷牙以消除满嘴的大葱味儿——因为不久前刚品尝了某人照着方太美食做的“大葱炒肉”。当然官方姓名可能并不是这个,但李爽只认成品,而成品就如其名。 从不散播手机号也不会办各种需要留下联系方式的卡,所以戚七的电话基本和广告推销绝缘,因此当看见那一串跳动的数字时,他只觉得对方拨错了。于是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在咕噜噜的漱口中发出个疑似“嗯”的声音。 “我是李爽。” “……” “喂?” “嗯,咳,你说,我听着呢。” 一旁凑热闹的刘汀默默扭头,不忍再看,总觉得自己也一嗓子漱口水味儿。 “我刚刚去过帕塔那里,了解到一些事情,但我还想和你聊聊。” 李爽的话让戚七骤然紧张,舌头都不利索了:“聊、聊什么啊?” “我想当面聊。” “电话里不能说么?” “可以,我在我家沙发底下发现一张我们俩的合影。” “……” “我以为你会说不可能呢。” “不可能。” “那你就过来鉴定一下。” “……” “总沉默我会以为你在想怎么编瞎话儿骗我。” “你在生气?” “我还以为你听不出来呢。” “帕塔都跟你说什么了?” “能说的都说了。比如你们的身份,再比如……催眠。” “李爽……”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当然了,如果你原本就没打算说那就算我自作多情。现在,我就是想知道来龙去脉,我有这个资格吧。” “对不起。” “说了不用。” “……你在哪儿呢?” “怎么,又想见我啦。” 戚七咬紧嘴唇,用力,觉出一点儿疼。他不知道怎么说下去,这样的李爽太陌生,他招架不来。记忆中的李爽永远都温柔着,任凭自己撒娇耍混使性子,总是笑呵呵,即使真被气着了,最多也只是掐掐脸,敲敲头,可那也是暖的,甚至可以一路暖到心底。 “喂,怎么又不说话啦。” “对不起。” “呃……” “对不起。” “我说你不是要哭吧,喂你可千万别哭啊我不欺负小孩儿的……” “我想见你。” “呼,吓死我,我就在家附近的西餐厅的,咱俩合影那个,我可是找了半天,你应该有印象吧。” “我这就过来。” 戚七挂了电话,就站在那儿对着镜子发呆。 刘汀有点儿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摸摸小孩儿的头:“他都说什么了?别整个哀怨样儿企图刺激我同情心啊,我可跟你说,我那玩意儿早没了……” 戚七笑笑,难得的安静。 刘汀的手也很暖,可还是,不一样。 出门的时候刘汀依旧锲而不舍,说真不用我护驾么?戚七瞥他一眼,轻飘飘地说不是我瞧不起你,但咱俩这速度比,我怕逃命的时候被你拖后腿。于是乎刘汀那一腔热血就随着初夏的夜风飘散了。 李爽挑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从这里可以看见门,可站在门口却不一定看得到这里。他点了一扎啤酒,他想他需要消消气。 本来没准备跟小孩儿发火的,可不知怎么说啊说就跑偏了。就跟以前上学时候混论坛似的,人家楼主那楼本来盖得挺正,可让一帮损友回着回着,就歪了。 他想起了休息大厅里帮小孩儿捡的那把钥匙。他个白痴还跟人家说什么钥匙扣一样啊钥匙一样啊,他现在有九分把握,怕是连钥匙齿都能严丝合缝。他想,他和戚七的关系恐怕还真让薄荷猜准了。 他都没给过周涵琪钥匙。 戚七,李爽在心底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每念一次,心脏的某个位置就会动弹一下,好似反馈。可除了这单纯的生理讯号,又再无其他。 如果真是被催眠术洗掉了记忆,那么他会打掉罪魁祸首的下巴,无论刘汀还是戚七。 那个夜晚,在见到小孩儿之前,李爽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第40章 啤酒还没喝完,小孩儿就到了。李爽看下表,十五分钟不到。 如果帕塔给的地址不假,那么从刘汀家就是时速两百飙车过来,以现下这个城市路况,也最少要半小时以上。他相信帕塔没有撒谎。就像他相信戚七有瞬间移动的能力一样。 但李爽不把这个称作能力。 前面加个超字,更合适。 小孩儿一进门,李爽就看见了,但他没出声。他用一个警察的标准打量戚七,从上到下,从五官神色到状态气场。可结论一如从前——这家伙横看竖看就是刮目去看也他妈绝对无害啊! 那包子脸,那大眼睛,那柔软的头发,那吹弹可破的肌肤…… 套用所里警花MM最爱使的一个词儿——萌。 套用大学喜欢写诗的班副最中意的女人类型——治愈系。 所以说,眼睛是会欺骗人的。张无忌他妈临死前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告诉自己儿子千万别信女人,越漂亮的女人越会撒谎。李爽觉得殷女侠还是局限了,漂亮没错,但不分男女。 “你藏在这里很难找。”一晃神,戚七已经走到跟前了。 李爽看着他:“相信我,不会比照片更难找。” 戚七抿了抿嘴唇,一伸手:“照片呢?” “晕,我还能诈你啊。”李爽低头去翻兜,过会儿觉得不对,抬头发现小孩儿还直不愣登站着,忽然就有点不忍心,“坐啊,我又没让你罚站。” 戚七刚一坐下,照片也被递过来了。他有些恍惚地接过那方方正正的纸片,似乎被水泡过的样子,上面已经不大平整。 那是十几个月前的自己。 那天他们吃的牛排。 那天他们被服务生轮流围观,因为李爽的十成熟,他的一成熟…… 戚七用力垂着头,热气被源源不断输送到眼底,他知道自己眼圈一定红了,他不想让人看见。 侍应生过来问:“这位顾客需要喝点什么吗?”就好像知道他们没准备点餐一样。 李爽的半扎啤酒摆在桌面,戚七知道“顾客”指自己呢,他想应该让气氛活泼一些,比如调侃服务员终于不说鸟语了,下一秒却听见李爽说:“番茄汁。” 戚七猛然抬头,惊讶地去看李爽,却见对方也一脸茫然诧异,就好像压根儿没料到自己会插嘴。 “那个,别听我的,你想喝什么随便点。”李爽尴尬地抓抓头,前半句给服务员,后半句则对着戚七。 莫名的,有点儿开心。 “不换了,”戚七冲服务员甜甜地笑,“就番茄汁。” 明明那笑脸是给别人的,可李爽还是觉得自己被误伤了。于是那本就不充足的细小愤怒又飞走点儿,吓得他连忙把那所剩无几的给摁住了,以维持“我受害我最大”的姿态。 “到底怎么回事儿!给你三分钟,言简意赅。” 小孩儿亮晶晶的大眼睛蒙上一层水:“哥,饮料还没来呢……” 李爽默默抬头,餐厅的天花板仿教堂玻璃做的,七彩斑斓。 呜呼,他扛得住亮晶晶,但他敌不过水汪汪! 深红的番茄汁被送来,浓郁的色泽就像最艳丽的花朵。 戚七咬住吸管,安静的近乎小心翼翼地吸掉半杯。 李爽光看着红色水平面往下走,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欣赏默片。 “喂,喝也喝了,这回可以说了吧。”作为一条铁血真汉子,他必须实事求是,好吧,仅剩的那丁点儿怒气也飞到爪哇国了。 终于,小孩儿松开吸管,把高脚杯推离一点点,才缓缓抬头,带着怯怯的讨好的笑:“不生气了吧?” 李爽怀疑他面对的是个人形情绪晴雨表:“有时间研究我,不如赶紧坦白。” 小孩儿扁扁嘴:“该知道的帕塔都告诉你了,其实也没啥新鲜的了。” 李爽眯起眼睛,想上手狠狠拧那包子脸:“我就想听听那不该我知道的。” “我真不是故意催眠你的,我就是……” “嗯哼。” “就是怕你发现我的秘密!”这后半句小孩儿顺得极快,且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那么定定看着李爽,无比真诚的样子。 可说不上为啥,李爽就是信不住。 “其他呢?”他问。 “没其他了啊。”小孩儿一脸无辜。 李爽叹口气,觉得自己都快语重心长了:“咱别挤牙膏成么。你一半大孩子,我怎么就跟你认识了?还有,咱俩到底交情到个什么地步,你又是啥时候催眠我的,要不我给你整个简答题列表?” 微妙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反讽,戚七刻意忽略,却还是被刺着了。所幸不疼,淡而短暂,只心脏某个地方抗议了零点几毫秒,还跟蚊子哼哼似的。 “第一,我摆地摊儿你帮着城管抓我,咱们就认识了;第二,你看我年纪小可怜又没正式工作,时不时就接济我些吃的喝的,我就认了你当哥,你也把我当弟弟照顾;第三,这照片儿没照多久我就因为害怕身份被你发现,用了催眠;第四,就以上这些,不需要简答题列表。” 李爽听着戚七跟背历史题答案似的逐条简述,又好气又好笑:“这就没了?不是还有个中心思想主题升华啥的。” “你让做简答题,又不是论述。”戚七咕哝着,低头把剩余半杯番茄汁喝掉。 刘海挡住了小孩儿的眼睛,李爽看不清他埋在阴影中的表情。只依稀从语音语调判断对方好像不太开心,好么,他这正主受害人没咋地呢,犯罪分子倒耍情绪了。 李爽训斥:“简答题也不是让你光说这么干巴巴两句。” 戚七回嘴:“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想要湿乎乎的,可以自己润色。” 李爽抬手就想敲对方脑袋。可手都拎到桌子沿儿了,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样的亲昵似乎不合时宜,忙又讪讪放下。他想可能真像戚七说的,自己曾经把这小孩儿当成弟弟,大脑的记忆会骗人,身体却不会。 餐厅一角,年轻的女孩儿正坐在钢琴前演奏《献给爱丽丝》,如果你不去注意,这背景音若有似无,而一旦你去听了,便很快会被那行云流水的音符萦绕住,再脱不开。 李爽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爱丽丝先生,他以为戚七会是一盏灯,带着他找到兔子先生,红心女王,扑克卫兵,再不济也可以照亮回家的路。可结果却是他卡在了树洞里,上不去,下不来。 戚七说这就是全部,言下之意,他再没什么需要知道的了。 他也相信这就是全部,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小警察和一个披着包子皮儿靠摆地摊儿为生的吸血鬼还能发生什么。 可,就是不对。就好像你明明应该吃到一顿满汉全席,开了宴,却只有馒头咸菜。虽然同样管饱,但那感觉能一样么? 于是,不甘心。 “你不是跟着刘汀么,怎么还摆地摊儿?” “我认识你那会儿还不认识他呢。” “哦。” …… “你真是……那个?” “嗯。” “帕塔说你不会变成蝙蝠,但会瞬间移动。” “嗯。” “哦。” “想让我表演给你看吗?” “啊,没,那倒不用。” …… “其实……” “哥,你别没话找话了。” 戚七扯扯嘴角,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要没其他事儿,我就回去了。骗你是我不对,我真心实意跟你道歉。”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送你。”往桌子上拍张粉红色领袖,李爽也跟着站起来,“不用不用,我啥速度你都知道了,你又跟不……” “你在怕什么呢?” 对,就是这个,小孩儿在害怕!李爽几乎可以笃定。小孩儿从一进门就在努力速战速决,只有害怕的人才会一个劲儿想逃。 “我哪有怕!我最坏的事儿都承认了还怕什么!” “那你跑啥?” “我没有!” “你、你还说没有,你给我站住!” 李爽在餐厅门口总算擒住了小孩儿胳膊。只几步路,他像跑完百米冲刺。气喘吁吁中他依旧庆幸,总觉得如果让小孩儿跑过了马路,就是骑上火箭也逮不着了。 “你撒手!”戚七奋力甩着胳膊,从包子到刺猬,完全不需要过渡,“你抓着我干嘛!” “你跑那么快干嘛!”撒手?他就是撒钱也绝不撒手! “我着急回家不行吗!刘汀还给我等门呢!”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说等会儿人民警察送你回去,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 “……” “……” “不疼?” “你牙口不行。” 戚七看着李爽手腕上的一圈牙印儿,狠了狠心:“再不松开,信不信我让它见血?” “信,但不影响我继续攥着。”李爽微微一笑,俨然钢铁的意志钢铁汉。 戚七认输,也不挣巴了,就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爽一时间也想不出答案,就说:“你还没把照片还我。” 戚七一下子就难受了。 他故意没还,私心想留着那照片,尽管它被水泡了,被灰土脏了。 “你留着也没用,就给我呗。” “你拿着就有用了?” 戚七不说话,低头踢脚边的石头子儿。 “那时候的事儿你都记着吧?”李爽忽然问。 戚七以为这是获得照片的必要资质,想都没想:“当然。” “挺好。”李爽终于如愿以偿地掐上了那张包子脸,用力的拧下去! 戚七先开始没在意,以为和从前一样象征大过实质,但他很快发现,屁,李爽是真没疼人的心,掐得那叫一个狠!终于,他受不了地跳起来,要不是手腕还被人死死攥着,他能直冲云霄:“疼……疼疼疼!你当橡皮泥哪!” 李爽不语,只觉得掐够本儿了,尽兴收手。 “你莫名其妙!你匪夷所思!你……”戚七用尽存储,词穷了。可委屈像海啸,铺天盖地袭来。 李爽看着小孩儿泛红的眼圈儿,强压下想去摸摸对方脑袋的冲动。他打了一巴掌,但不想给甜枣。他是又生气了,他一想到某个人未经他同意便删除他本该拥有的东西,他就控制不住,他有这个权力。 僵持中,帕塔的电话就像甘霖。 “爽,刘说催眠可以解的,”帕塔的声音带着点小兴奋,“他已经答应帮你解开了。” “可以解?”李爽愣住,难道不是像清空回收站那样删了就没了? “就是清空了回收站也可以硬盘恢复。” “薄荷你他妈的学过读心术吧!还有,随便抢别人电话是很恶劣的习惯!” “你还跟戚七在一起呢?那更方便,直接让他帮你解了吧。” 李爽怀疑薄西岩不只会读心术,还他妈在自己身上装了摄像头! 挂上电话,李爽把目光重新放回戚七身上。 小孩儿一脸认命的耷拉着脑袋,似乎已经放弃逃跑。 “听见了吧?”李爽确信,帕塔的大嗓门已经香飘万里。 小孩儿没动静。 “你看是你直接给我解了,还是我跟你一起回家找刘汀?” 小孩儿还是没动静。 “行,那找刘汀。” 李爽说完就要往前走,可小孩儿愣是一动不动。他拉一拉,小孩儿胳膊就跟着抻一抻,奈何脚下就是不挪窝。 李爽叹口气,靠近小孩儿,蹲下,抬手拂起那长长的刘海,强迫戚七看自己的眼睛:“你一定没被别人催眠过,那我告诉你,日子少了一截的滋味儿特憋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我解了催眠,你可能觉得解不解的反正你把事情告诉我了都一样,但真不一样。你自己经历的和你从新闻上看的广播里听的能一样么?你再告诉我那是我的日子,我还是觉得像别人的,就像我现在看着这个,”李爽举起不知什么时候从小孩儿身上摸回来的照片,特别认真的说,“我真觉得这就是个和我长得特别像的人,不是我。” 戚七愣愣地看着李爽,从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到最后的认真聆听。他从没想过,原来自己觉得特别普通的一件事,对于别人,那么……纠结。他试着换位思考,如果有一天李爽消除了他的记忆,他会怎么办。他想,他会一口下去,让对方变成同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报复。 “对不起。” “你一晚上说好几次了。” “就这个是真的。” “……” 戚七想,他那么矫情的死活不乐意给对方解除催眠到底是为什么?答案一直在,只是更加矫情,所以他扯不下来脸承认。 他怕对方回到以前,比如,彻头彻尾的对他好。 这是一个蝴蝶效应。催眠不解,效应环在这儿就可以戛然而止了。可一旦催眠解开,李爽再像从前那么对他,他舒服了,就真的管不住心了。其实已经管不住了。于是管不住就会飞,飞了就会渴望更多,比如长相守。可李爽没有几百年的寿命,那怎么办?咬上一口?谁又知道他是那种会变身的还是会死的?如果死了呢…… 刘汀说地球注定爆炸的结局干扰不到他夜夜笙歌。 戚七真的很羡慕他。 但人类和他们的区别干扰到了他的恋爱。 他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一个小警察,在纵横江湖七十多年之后。这是去年圣诞节他在审讯室里梦见的结果,然后,一路纠结。 后来刘汀再听这段往事的时候猛敲戚七脑袋,说你他妈想问题都不会想重点,什么地球毁灭人鬼寿命差的全是次要条件,你该纠结的首要问题是你爱人家人家稀罕你不? 第41章 戚七的眼睛很漂亮,像一汪清泉。 可是没有底。 每当你以为看到最深处时,它总能带着你到更深,更深。 李爽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不敢看它太久了,那是一个警察对未知危险的直觉躲避。 夜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月亮静静的挂在天上。李爽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晕眩,仿佛在坐过山车,天与地都高速的转动起来,可他忍住了站着没动。 终于,那感觉慢慢散去。 月色依旧。 握着小孩儿的那只手传来细微颤抖,不是他的。他顺着手臂往上,看见小孩儿的脸。 “哥?”小孩儿怯生生的叫他,像犯了大错却不知会受到什么惩罚的孩子。 “你这招儿真方便。想上就上,想撤就撤。”李爽这话可没半点讽刺,绝对的真心实意。 戚七有些迷惑,他从李爽的脸上看不出确切的情绪,以至于他开始怀疑那解除催眠的举动没有奏效。 “不想说点儿什么吗?”李爽拎起小孩儿的胳膊,放下,再拎起,再放下,摆弄提线木偶似的。 戚七任由他折腾着,脑子里乱哄哄都是一个问题:“你,想起来了吗?” 李爽停下娱乐活动,弯下腰跟小孩儿对视,他们离得很近,鼻尖几乎蹭到。他反问:“依你看呢?” 小孩儿眼里的光慢慢暗了下去,勉强扯出个微笑,有点儿可怜:“对不起,哥,我这是第一次给人解催眠,我……”说到最后,小孩儿连声音带脑袋一起低了下去。 李爽不急,他有的是耐心,故而微笑:“嗯?” 戚七咬破了嘴唇,愣是没有勇气再抬头。他怕去看李爽的眼睛,他怕再在里面发现铺天盖地陌生的东西。他其实,其实比谁都期待催眠解除,期待被对方重新记起。好听点说这叫矛盾,说白了,就是贱。戚七在心里毫不留情的给自己下了评语。人家好好的时候你非要催眠,现在后悔了,想解了,呵,谁理你呢。 李爽难得一次的耐心异常珍贵,却并不持久,尤其是死孩子居然真就不抬头了! 以前咋没发现他这犟脾气呢? 李爽在心里纳闷儿,手上却一使劲儿,把人拉过来了:“得,你是爷。”他想掐掐小孩儿的脸,咱气势上没比过,那行动上就不能吃亏了对吧。可他没想到摸了一手的水。 温的,却烫手。 “你哭个什么劲儿啊,”李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稳,他把小孩儿的脸死死压在自己胸前,钳制多时的手终于松开,敲上了小破孩儿的脑袋,“不许抢戏,那是哥的戏份。” “我以为你想不起来了,我以为你真想不起来了……” 戚七趴在李爽胸前,哭了个昏天黑地,眼泪鼻涕都铺洒在爽哥的体恤衫上,好在,那玩意儿不贵。 直到侍应生尴尬的过来提醒,李爽才发现他快成餐厅迎宾了。所有前来烛光夜宵的顾客都要先看看他俩,然后越过,然后于进门前再回首留下最后一眸。 三分钟后,爽哥带着刚刚回归的弟弟狼狈逃窜至一夜深人静的小巷。 戚七哭得差不多,再往下只能干嚎了,遂抽搭着,云收雨住。 李爽瞧他不哭了,心说不错不错,终于可以下得去手开批斗会了。 “站那儿,对,就墙角,”李爽在地上给犯错者画了个圈儿,“我问,你答,敢逃跑,我揍你。” 戚七很机灵的点头:“我懂,就是不许出圈儿呗。” 李爽发现自己又想掐他了。 “知道自己错没?”批斗会开始。 “嗯。”牛鬼蛇神耷拉着脑袋,很配合。 “错哪儿了?” “不应该没经你同意就把你催眠了。” “合着你还觉得我有同意的可能?” “没没,”戚七连忙摇头,拨浪鼓似的,“就知道你不能同意嘛,这搁谁也不同意啊,所以我们都是单方面行动的。” 李爽告诉自己,不能跟小孩儿一般见识。但另一个声音又在说,大哥,他都七十了好不?李爽和这种声音进行了纠结的拉锯战,最终爽哥以微弱优势胜出。 “当初干嘛找上我?”自恢复记忆,这个问题就一直盘旋在李爽心里。 戚七咕哝:“明明是你找上我的,你砸了我的摊儿……” 李爽黑线,没好气的揉乱了小破孩儿的头发:“别东拉西扯,你知道我问的啥。” 戚七嘿嘿一笑:“哥,你相信缘分不?我那时候正愁没地方过冬,你就从天而降,真的,我当时就觉得你特别帅,像天使,还有个温暖的窝。” 戚七的笑带出八颗白牙,李爽却只注意到了两个酒窝。小孩儿和记忆中一样却又不一样,相同的是样子,不同的……却说不上是哪里。他还记得小孩儿一整天趴在地板上取暖的样子,软软的,懒懒的,就像个棉花公仔。他还记得小孩儿每次喝完农夫果园的样子,嘴唇上边儿留下半圈鲜红印渍,就像个名副其实的小吸血鬼。他记得的有很多…… 五月夜还有些凉,尤其是空荡荡的巷子,总不时有风灌进来。 戚七打了个喷嚏,还要打第二个,就听李爽说:“别跟刘汀往一起混了,学得油腔滑调的。”于是那个喷嚏就生生憋了回去。 “他说这叫社交技巧,女人可喜欢了。” “屁,他找的女人都能给你当妈!” 戚七抓抓头,心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他怎么觉得两个人没搭在一个调频上? “小白眼儿狼。”李爽忽然叫。 “啊?”戚七下意识就回应了,然后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万遍。 李爽没看他,反而转过去,亮出结实的后背。然后戚七听见他说:“上来。” 戚七不明所以,愣头愣脑地站着没动。 李爽叹口气,转过身弯腰跟他平视:“其实你可以催眠我第二次的。” 戚七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狂摇头,就像根风中摇曳的可怜的豆芽菜。 李爽很平静的继续说:“但我发誓,再有一次,当然,我是指被我发现,我就真再也不认你了。”说完李爽也不等小孩儿回答,重新转过去,微微俯身,又重复了一遍,“上来。” 戚七想也不想就窜了上去,伏在李爽后背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 李爽捞起小孩儿两条腿,问:“你知道这条巷子的尽头是哪儿吗?” 戚七摇头。 李爽笑,就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看得到似的,而下一秒,他忽然背着戚七狂奔起来,那是更甚于百米冲刺的速度! 戚七那年逾古稀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咬着李爽的耳朵喊:“哥,你疯啦!” 李爽清亮的声音在巷子里格外动听。 “不是疯,是风中追风,搂紧了,掉下我可不捡——” 戚七那上扬的嘴角再收不住。他听着风从耳边凌厉刮过,快极了,他想振翅高飞,又怕一扑棱翅膀,怀里的人就不见了。他飞快在李爽后颈啄了一下,比蜻蜓点水还要轻快,快到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得逞了。 受害人依旧狂奔,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被人占了便宜。 戚七满足地叹口气,低下头把脸死死埋进李爽的颈窝,努力让自己沸腾的心情在三十七摄氏度里降温,这样他才能克制住对全世界呐喊的冲动。 看见没,这是我哥! 这是戚七在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喜欢的人! 那一晚,两个人都有些疯。明明没喝酒,可当积蓄多时的情感终于爆发,却比陈酿还要醉人。之于戚七,自是重又被人接纳的欢喜,之于李爽,则是重又寻回记忆外加一个弟弟的哈皮。 一同寻回的,还有那时的心情。 在李爽略显简单的大脑看来,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明明人还是同一个,可当记忆潮水汹涌回归之后,他莫名的就想对小孩儿好,宠着他,护着他,与一年半前毫无二致。不,应该说更甚,那是种很难精准描述的情感,发生且只发生在特定的时间环境人物事件里,一旦错过,再不会有,一旦赶上,也再不会忘。于是十五个月的空白尽数缩略,十五个月前的心情恣意延续。 再有一次,我就不认你了。 他不知道这对小孩儿有多大的威慑,可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严厉的态度了。 那一晚刘汀入睡极早,却先被帕塔的电话吵醒香艳梦,再被李爽的凿门中断回笼觉。开开门,春风扑面,笑靥醉人,欢声笑语里夹着气喘吁吁,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两个病人。李爽坚持要回家,拒绝了刘汀留宿的邀请,刘汀也没盛情挽留,挥一挥睡衣袖,祝福对方一路好走。关上门,戚七兴奋地说他认我了!刘汀波澜不惊地打了个哈欠,看着对方的红扑扑的脸蛋儿,说哦,我还以为他爱上你了。 戚七高昂的心情丝毫没受到影响,自顾自HIGH了三天,失眠三宿,终才落回地上。期间他给李爽打了好几个电话,多是晚上,赶对方不工作的时候,李爽很受用,每每聊起来没完,也不用说什么有营养的,反正就双双眉飞色舞哇哈哈。 作为一个打酱油的,刘汀都险些被带成精神病。 六月末,夏雨突然而至。常常是艳阳高照种毫无预警一记闷雷,那雨就下来了。反反复复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这段时间帕塔就一直蹭在刘汀家,吃喝住一条龙——薄荷又出国考察了。 “刘,你家真舒服。”某日大雨正酣,帕塔趴在沙发里,闻着空气中的泥土香,忽然感慨万分。 刘汀立刻借坡下驴:“那你就搬过来呗。” 戚七刚把随身听耳机摘下来,正好听见这么一句。他想,迟早有一天刘汀得和薄荷干一架。当然调过来说也成,反正都师出有名。前者破坏人家庭和谐,后者欺负人痴心绝对。 第42章 很正常的,帕塔再一次拒绝了刘汀的邀请。不过这回说辞有了微妙变化。他说,我不搬,薄荷会寂寞。刘汀一听,哟呵,有门儿啊,刚想再接再厉,那边又补过一句,我也会寂寞。刘汀就彻底蔫吧了。 但戚七却注意到帕塔说薄荷会寂寞的时候眼底有东西闪过,而那补充说明的后半句,眼底倒是没什么波澜了。这,有点儿怪。帕塔很少掩饰自己的情绪,从来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好似浑身上下就没什么怕人知道的。这要搁国外,铁定一天体露营爱好者,所以,戚七想,他可能原本没打算补那后半句。 肯定是那变态临走前又欺负小蝙蝠了,戚七假装自己是华生,歪着脑袋在那儿推测。结果没推出个所以然来,受害人已经被无关第三者勾搭进了电子竞技的世界。 “刘,你最近很喜欢玩电脑呢。” “嗯,这游戏带劲儿。” “什么游戏?” “不会自己看啊。” “……” “晕,又忘这茬儿了,来,照哥哥这脸甩一耳刮子,让它不长记性。” “你用脸记忆吗?” “……咱能不问得这么正经吗?” “哈哈,刘,你可爱死了!” “你可饶了我吧,哎哎,往哪儿啃呢,操,我这胳膊刚好……” 戚七决定无视那俩可以去幼儿园回炉培训的同学。哪知刚闭上眼,就听见敲门声。 刘汀那边也不闹了,了然看过来:“喂,还不去迎接门神?” 戚七白他一眼,然后勾着嘴角去开门。 果不其然,李爽拎着一袋子水果立于门口,笔直笔直。这阵子他只要一休息便会过来,风雨无阻。四个人有时打打麻将,有时扯扯闲篇儿,当然更多的时候李爽都在劝戚七弃暗投明,回归自己小窝。刘汀好似也巴不得他走,没事儿就帮着李爽敲边鼓,当然都是私底下的,大意就是既然找着了男人就别跟老子这里蹭了。戚七很不满,说他对着帕塔就极力拉拢对着自己就非往外送是双重标准,结果刘汀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说老子对人不对事。戚七可算见识到了何谓无耻。 回去与否,戚七实在没想好,关键还是怕自己回去了一时没控制住再闹出点儿啥骇人听闻的。于是相比之下,现状不变的风险要小得多。况且现在这样就挺好,总能见着,李爽对他也是真当弟弟疼的,人想常乐,就得知足。 李爽不知道戚七的小心思,他的感觉就是自己精心呵护的小花儿小草被人偷偷移栽了,不甘心,可一对比自己那塑料花盆儿和人家的欧式花园,那不甘的底气又着实不足,于是除了没事儿念叨两句,也没准备强求。 山不就我,我就向山走去。李爽决定将之从技术升华成艺术。 “过两天我家门槛儿指定重修,那个小谁,记得掏钱。”刘汀一局结束,起身过来很自然的接过水果。 李爽忽然很想揪着塑料袋不放:“我有名有姓。” “那,小李爽?” “……来,麻将支上。” “靠,绝对的打击报复!” 刘汀这哀号是很有出处的。第一次四人团战,李爽对于单挑一群吸血鬼很有压力,几次能胡的牌都没好意思推,生怕打击异族人民的积极性,可老话怎么说,胡牌不胡,一辈子凄苦,于是爽哥就被麻将之神华丽丽的唾弃了,之后那牌就没挨过张儿。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再登门激战,爽哥毫不手软,几次三番,刘汀就看出来了,合着自己这家底儿不等做买卖赔光败家败光就得先让个小破警察赢光。 因为有个帕塔,所以另外三个人会刻意放慢每一圈的速度,起先这属于自发行为,后来大家就心照不宣了,时不时搭个话儿活跃活跃气氛,等待小蝙蝠出牌或者一脸太阳光金亮亮的叫,我胡啦! 今天照例,帕塔边摸索边回忆,几个人就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扯。忽然李爽说:“我刚上楼又看见那男的了,就住十九楼那个。也邪门儿,我来好几次都能搁电梯里碰见他。” “那完了,肯定是端午节月老喝多了顺手给你俩栓了红绳儿。” “刘汀,你不说话能憋死不?” “那得劳烦您给我来块儿西瓜。” “我想赏你俩色子。” “那最好两个六。” “靠!” 这时候通常不需要戚七插嘴,那俩人就能整出一台戏。戚七怀疑他俩都是在薄荷那儿憋着了,于是趁人家出国,干柴勾搭烈火,一熊熊燃烧而不可收拾。 “十九楼?教舞蹈那个?”戚七跟这儿住一年了,天天电梯上下的住户基本都混了个脸熟儿,由于刘汀家在顶楼,所以时间一长连人家住几楼戚七闭着眼睛都能背。 “教舞蹈?”李爽一脸茫然,“不能吧,那家伙膀大腰圆的,能装下两个我。瞧着像老板啊,西装革履的,还夹个公文包。” …… 如此这般沟通良久,戚七才闹明白李爽说的是二十一楼先生,就是他住进刘汀家最先认识的那位不苟言笑的同志。终年西装领带公文包,出门有司机,回家有佣人,老婆保养有道,儿子活泼可爱。但问题是,他去十九楼干嘛? “他妈住那儿。”刘汀点了根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戚七信,刘汀在这儿也不知道住几年了,甚至更久,没理由不信:“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前年死的,老太太一个人住,好像是半夜起来上厕所,坐到坐便上就再没起来。”刘汀吐出一口烟,白色颗粒混成迷雾,模糊了他的脸。 帕塔已经想好要出什么牌了,可那小方块拿在手里,迟迟落不下,他闻到了烟味,从刘汀那边飘过来的,他总觉得刘汀还有好多话要说,而没说。他发现,他果然还是没办法喜欢东方人的含蓄。 戚七想不明白:“他怎么不跟他妈住一起呢?他家挺大的吧?” “呵,媳妇儿不喜欢呗。”刘汀冷笑了下,“头两年是住一起的,后来总吵总吵,老太太就想回老家,当儿子的哪能让,就想了这么折中的一出。” 李爽算是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可有一点,他很想举手发言:“我看见他好几回,你们也知道,我一般都不在什么正经下班时间过来,有时候是周末,多数是轮着休息的大白天,难道他不用上班?” “老板呗。”戚七觉得这很好解答。 “那每回见他往十九楼去,手里都拿着东西,什么洗脚盆按摩椅啥的,合着是去祭拜?” “有可能,”这次回答的是刘汀,“那房子好像一直空着,也没听说要卖要租的。” 李爽深吸口气,再呼出来:“行,你们都有理,那我刚才可见他拎一兜子鸡鸭鱼的又进去的,全是生的,他这是给老娘展示厨艺去了?” “……” “……” “……” “喂,你们干嘛去,慢点儿,注意隐蔽!操!谁把我鞋穿走了!” 第43章 连绵雨天让这几位仁兄骨头都生锈了,这段时间他们最大的爱好便是深入挖掘爽哥的职业生涯。可咱爽哥是片警儿不是特警,哪那么多奇闻异事与君共享呢,于是众人就百无聊赖了,就无所事事了,就哪有事儿哪到了,就盼着天下大乱了。 别看一群人呼啦啦起跑得挺迅速,真到门口,又回过味儿来了。横是不能敲开门,然后说我们想看看你在里边干啥吧。于是又齐刷刷从消防通道奔房顶,最后戚七是拴着刘汀不知哪鼓捣来的高空玻璃保洁员专用绳索慢慢吊下去的。 那一幕,戚七这辈子都忘不掉。 大大的落地玻璃后面,是宽敞的客厅,他看见那个男人做了一桌子菜,然后自己坐到一边,有说有笑的跟着对面的人进餐,时不时还要给对方碗里夹上几块。 但是,对面没有人。 什么,都没有。 窗户关得紧紧,戚七听不见说话,他眯起眼睛努力去识别对方的嘴型,好在,对方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妈,你多吃点。 楼上刘汀喊你到底看见什么了,给我现场直播。戚七没理他,恍惚的饭菜香里他们把他拉上去。附一落地,他便抱着李爽哭,给李爽弄了个手忙脚乱。 后来还是刘汀下去又上来,把所见所闻给讲了。 帕塔不明白,问:“是他的妈妈真的回来了?还是精神分裂?” 刘汀说:“我宁愿相信是前者。” 也是那一天,几个人才听刘汀第一次讲了他的过去。原来变成吸血鬼之后,他没有马上流浪,反而是回家又呆了几年,弄得全家上下都以为这不孝子终于消停了,不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了,其实他父母身体一直不好,所以他在家呆没几年,两位老人就相继去世了,那之后,他才真和家这个字断了,一个飘飘荡荡到现在。 或许是为了安慰刘汀,戚七也讲了自己的事情,虽然年代久远,很多记不清楚,但妈妈在树下给他缝小花袄,上海沦陷,战火纷飞,足够勾勒出一幅苦难图了。 帕塔听得很低落。 李爽听得巨惭愧。 幸福没有错,幸福而不自知就很可耻了。 于是当天晚上,李爽就给家里打了电话,先是报告了近况,然后直奔主题——让爹妈搬过来跟他一起住。李爽其实也没想多长远,只是觉得总这么两地,一年到头才见上一次,有点儿害怕。这是实话,好像忽然就有些东西从心里滋生出来,久久不散。 袁桂芝是何许人物,当下就听出问题了,一个劲儿问儿子你是不是碰着啥问题了,别怕,有爹妈搁后面给你撑着呢。李爽苦笑,心说还不就是担心你俩。哪成想母子连心真不是开玩笑的,接下来的时间全是袁桂芝女士陈述自己和孩子他爹如何老当益壮别说孙子就是曾孙子都能抱得上,然后以你啥时候娶了媳妇儿娘再过去帮你带孩子作为结束。李爽愣是一句话没插上。 李爽怀疑他妈上辈子是定海神针,就那么五分钟,便把他定住了,一点点惶然不安均恶灵退散,不过每日作息必须要修改的,比如加上一条……呃,每天给家里打个电话。 袁桂芝夫妇没搬来,可有人搬来了。 李爽低头看着站在自家门口的小孩儿,又瞄了眼他不知从哪淘换来的黑白波点斑纹袖珍行李箱,第一反应是:“刘汀破产了?” 戚七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小样儿要多招人疼有多招人疼。 李爽扑哧乐出声来,一边扑棱他脑袋一边把人往屋里拉:“别跟我装相,说吧,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戚七一进门便干净利落跳进沙发,很快找到了曾经长期霸占过的舒适地盘儿,果断化身趴趴熊:“那之后我又碰见他两回,就二十一楼那个……” “嗯,然后呢?”李爽看他那扁着嘴的小脸儿就想上手掐。 “然后我觉得我要搬,我必须搬,我还有那么那么长的美好人生,我才不要住鬼屋。” “……” “哥,你要信我。” “你好像没什么信誉度。” “哥,你记着,我说真话的时候都会特别强调的。” “比如?” “就这句是真的。” “……我记住了。” 戚七来的时候新闻联播刚开始,等李爽帮他把东西都安顿好,电视台里温文尔雅的主持人已经在解析全国天气了。李爽坐进沙发里,戚七马上趴到他旁边,然后人手半拉西瓜一个勺,对着覆盖全国的气象云层吃得津津有味。 “你来刘汀没说啥?”李爽忽然想到那边还一个寂寞沙洲冷的孤单刘呢。 “说了啊,”戚七咬着勺子,努力回忆,“他说要搬赶紧搬,晚了他就后悔了,还说他也就看是你,换一个人都不能放我走,呃,起码得补齐两年房租。” 李爽无语:“这什么人哪。” “我也觉得他不地道,但是呢,”戚七话锋一转,很认真地看李爽,“哥,我觉得他好像喜欢你。” 李爽手一抖,勺子就掉进了西瓜瓤里:“得,我算看出来了,我就没那吸引大姑娘的命。” 戚七淡淡地笑了下,颇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挺好。” 李爽想敲他脑袋,可转念,又释然了,反而重新捡起勺子挖了一大口西瓜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点头:“嗯,挺好。” 于是换戚七纠结了。剩下的时间里小孩儿把脸皱成了喀斯特地貌,也没分析出来爽哥那句评语到底是给西瓜还是给刘汀还是给他吸引不来的大姑娘。 晚上睡觉,戚七照例往李爽的床上跳。等发现上面只有一个枕头的时候,李爽正好洗漱完毕走进来,于是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卡那儿了。 最后还是李爽从柜子里摸出个枕头丢给他,说你就不会自己动手翻翻? 戚七看着那黑白相间的熊猫枕,很委屈,说我哪知道你还留着呢。 李爽说一开始看见的时候也纳闷儿,自己不是这风格啊,哪来的童心未泯,而且啥时候买的也根本没印象嘛。但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这么可爱一东西,他哪下得去手扔,于是就这么留下了。 戚七听完就不说话了,光笑,一脸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七月的夜晚闷热闷热的,没有一丝风。 关上灯,只剩下空调规律的嗡鸣,听久了,倒像催眠曲。 温度设在二十六,略微有些凉。李爽自己盖的毛毯,给小孩儿盖的薄被。 戚七忽然很怀念冬天,那时候他俩盖一床棉被,睡一个被窝。当然,分开也好,他想,起码可以降低自己半夜爬起来咬人的概率。 一只手从隔壁被窝里伸过来,准确无误的戳到了他脸上:“肉包子,赶紧睡觉。” “哥?”戚七眨眨眼,转动脖子试探性的咬上那根手指头,用力。 可怜的爽哥嗷一声嚎叫,仅有的睡意也扑啦啦飞走了。 罪魁祸首很无辜:“哥,你没睡啊?” “有也让你咬醒了!”李爽没好气道。 “嘿嘿,放心,我有分寸,没见血。” “你以为我真怕那一丁点儿疼啊。” “不是,我以为你怕变成吸血鬼。” “……”李爽发现他把这茬儿忘了。 戚七半天没等来回音,也看不见李爽脸上的表情,莫名的就壮了胆子,试探性地问:“哥,如果有一天你也变成我们这种……你会怎么办?” 李爽没想到小孩儿忽然问这么个问题,说实话,这事儿他想过,而且最近一段时间越来越频繁,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三个吸血鬼呆久了。但每一次,他都阻止自己往深里去想,说不上缘由,只觉得……荒诞。 “我这小日子过得挺不错的,”戚七听见李爽说,“能不变最好,当然了,如果你说的如果真来了,那我也没辙,继续为人民服务呗。” 戚七听到后面,扬了嘴角。还真是典型的李爽风格,立足当下,面向未来。不过,他果然还是不希望变的。 此后两个人再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空调进入了休眠状态。想是室温达标了,于是自动停工。屋子一下变得十分安静,静得戚七可以清楚地数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 心里头好像有个小人儿在敲战鼓,于是,戚小将军出征了。 李爽侧躺着,脸正冲向这边,戚七轻轻叫了声:“哥?” 眼皮未动,呼吸均匀,无回应。 “爽哥?”这回稍稍加大音量。 那头依然安稳。 戚七悬着的心放了下去,一同放开的还有胆子。悄悄起身,微微向前探,屏气凝神的计算着距离,一点点,一点点,在均匀的热气里,脸颊贴上了某人的嘴唇。 这是一个高难度的技术活儿,且风险极大,可高风险高回报。这是他正经意义上偷来的第一个吻,不是他亲李爽,而是李爽亲他。 恋恋不舍地重新躺回去,戚七花了好长时间来平复做贼心虚,哪知平复着平复着就困了,于是小孩儿心满意足睡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果然,被亲比亲人幸福,…… 空调重新运作起来,静谧的夜里,格外吵人。 李爽慢慢睁开眼睛,很久,才适应黑暗的光线。小孩儿背对着自己,薄被捂得严严实实,像个圆润的小山包儿。某些触感依然残留在嘴唇上,软软的,香香的,可他没想起胭脂水粉,倒怀念起了老家的红烧肉。 他正直无私忠肝义胆健康向上铁血雄心……咳,但是他不傻。很多人都叫他哥,他也认了很多弟弟,但这个,确实不一样。无论是他追着他的摊子不放,还是他收留他过冬,抑或后来的种种。 戚七是他心里的一根弦,拨一下,心就跟着动一下。 “哥,灭了他!”睡梦中的小孩儿忽然翻身,一条大腿就那么甩在了李爽身上。 爽哥的夜半深沉变成了囧囧有神,应着月光下那条白花花的大腿。他忽然想,这要不是个弟弟而是个妹妹,此情此景,是不是该对人家负责了? 第44章 离开了戚七的刘汀先生依然很滋润。 他有帕塔,还有DOTA。 起先帕塔不知道DOTA是个什么游戏,只知道刘汀先生忽然热衷起来,每天期货股票啥的都不盯了,除了听度假山庄CEO汇报工作,就盯着游戏界面,然后用即时通讯设备对着另外一个时空吼啊吼。后来还是戚七告诉他,那种通讯工具叫YY,相当于QQ语音,那种游戏叫刀塔,这个就比较难解释,反正就是砍树啊砍树啊砍树,造房子啊造房子啊造房子。帕塔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懂了,就像模拟人生一样的嘛。戚七想想觉得好像有些出入,可又说不上出入在哪,只好认同。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帕塔发现刘先生只需要游戏,不需要帕塔了。比如无聊的时候想跟他说说话,他要么哼哈的敷衍了事,要么干脆不理,继续跟YY里的牛头马面(帕塔语)叽里呱啦。你还别不满,你要是敢在他激战正酣的时候跑过去干扰,破坏,哪怕推他鼠标几下,他都能跟你玩命儿。 帕塔就被吼了好几次,于是等薄荷过来接他的时候,发现自家小蝙蝠的热情更甚于从前。 “……他就这么天天晾着我,这是冷暴力,呜,薄荷我想你……”帕塔那一肚子委屈早过警戒线了,索性站在刘汀家玄关就把该君的冷漠行径对着爱人进行了血泪控诉。 那厢刘汀好容易脱离战局,赶紧走过来给自己洗冤:“哎,我说没你这样的,好吃好喝好住你咋不说,哦,对象一回来知道嫌弃我了……”刘汀越说越觉得冷,定睛去看,没了音儿。好么,薄西岩冲着自己那笑,叫狞笑都是保守的。 “帕塔这阵子给你添麻烦了。”终于,薄西岩缓缓开口,那叫一家长范儿。 刘汀莫名就气儿不顺:“他是我朋友,用不着你谢。” 薄西岩很有礼貌的颔首:“那帕塔我就带走了,您继续玩儿您的DOTA。” 刘汀一听,哟呵,来神儿了:“你还知道这个?” 薄西岩收回眺望液晶显示屏的视线,拉过穿戴完毕的帕塔,扒拉几下把他那团团成鸟巢一样的卷发理顺,留下一句:“男人寂寞打DOTA,女人寂寞穿丝袜。”飘然而去。 进入七月末,派出所的工作空前忙碌起来。红头文件说得明白,务必保证奥运期间社区平稳街道和谐,女警当男警用,男警当变形金刚用。 李爽和薄西岩这俩固定配搭的变形金刚没日没夜上了近半个月班儿,结果开幕式还差点儿没捞着。幸亏九点半换班儿,俩人才卸下一身戎装准备回去赶那开幕式收尾。哪成想公交车站刚要分手,俩人电话一起响了。 “下班了吧,我在刘汀这儿看开幕式呢,五十多寸的液晶啊,超帅!”声音能从听筒里飘出八百里的,是戚七。 “薄荷,来刘家啊!”言简意赅的,是帕塔。 觉得大场面自然该用大彩电更何况还在大房子里简直没有比这更应景儿的了于是当下拦住一辆出租车的,是李爽。 觉得……的,是薄荷:“你也跟着看电视呢?” “你知道我看不见的,但是5.1环绕立体音,跟去现场一个样儿!” “……” 已经坐进出租车的李爽偷偷去瞄仍立于马路牙子上的某人脸色,只想到四个字——比夜更黑。 “走不走啊!”司机师傅不耐烦了。 李爽连忙赔笑:“媳妇儿到别人家里去了,我这哥们儿有点情绪。” 司机师傅恍然大悟,再看薄西岩那眼神都不同了:“你同事心理素质真好。” 门是刘汀开的,且不等俩人进来该同志又风风火火跑回客厅一角的电脑前了,火速带上耳麦,又开始:“你他妈快啊……对对……靠,你倒是控怪啊!你就白张了这张脸!和你这脸有什么关系?关系大了!再团灭我盗你号!” 再看客厅正中沙发里那两位,完全不受干扰。一个对着诗画般的光电效果目不转睛,一个闭着眼睛听得如痴如醉。 “你俩倒知道享福。”小市民的爽哥不平衡了,要说这半面墙的液晶,乍一看真容易闪瞎眼。 “哥,你赶紧的,都演一半儿了!”戚七光用手招呼,愣是没赏给爽哥一眼。 “你怎么知道演一半儿了?”李爽也不跟刘汀客气,脱鞋进屋跳沙发四仰八叉长舒口气,干净利落。 “他那是按春晚计算的。”薄西岩也跟着进来,不过没坐沙发,而是走到帕塔附近,席地而坐,舒展开双腿,后背靠在了沙发边缘。 “你怎么知道?我真是按那个算的哎!”这回换戚七惊奇了。 帕塔听着声音呢,此时往前一捞,就从后面搂住了薄西岩的脖子。薄西岩懒得理那俩生动诠释人以群分的生物,回头,给了帕塔一个吻。 开幕式没什么惊喜的感觉,看久了,还真生出点儿春晚之感,其实大伙儿更盼着各代表队入场,戚七李爽薄西岩再南辕北辙,这点上也是一致的,肯定等中国队嘛。至于帕塔,貌似更乐意支持墨西哥。 “奶妈!你那是奶么!三聚氰胺吧!我他妈死去活来多少回了你有没有点儿职业道德啊!”偶尔,某人的立体音比5.1还有效果。 薄西岩瞄过去一眼,淡淡挑眉:“换游戏了呢。” 戚七很狗腿的凑过来:“皇军让我给您带个话儿,他不寂寞。” 薄西岩笑了,浅浅的,从侧面看,嘴角的弧度很漂亮。 戚七在心底给对方下了一个很中肯的评语——笑面阎王。 沉浸在副本里的刘汀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茶余饭后过了,他现在全部精神都投注在BOSS身上,好容易出现的S级BOSS,看它比亲人都亲。 “T,淡定,现在咱服缺奶妈,三聚氰胺也不好找,凑合用吧。奶妈你站远一点,能加上血就成,DPS全力输出,不用害怕抢仇恨,T可以拉稳……”六人小分队,YY里一听全是老爷们儿,自然没人收敛客气,不过队长也是他们工会会长一发话,大家还是很给面子的。 奶妈可怜兮兮地咕哝:“我就是掺了点儿水……我没毒……” 刘汀刚想吐槽,忽然耳麦里传来巨大的咣当一声,震得他耳膜发麻,再然后就听见刚还镇定自若的会长那变了调的声音—— “你谁啊!你怎么进来的!你别过来,我报警……啊——” 队里其他人都呆住了,任凭BOSS一个个秒杀,那显示器上的六个小人儿再没动过。瞬间,团灭。可没人在乎,大家都焦急的喊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可那边出了持续不断的疑似扭打的嘈杂,再无其他。 “怎么了?”话是李爽问的,可实际上所有人都被刘汀忽然变了语气的喊叫惊着了,故而再没心思看电视,全转过来看他。 “我队长好像出事了。”刘汀眉头紧锁,一脸担忧。他把耳麦拔下来,插回音箱,调到最大,那边的打斗声低闷,却惊心。 薄西岩问:“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刘汀茫然摇头:“他只和他下过几次副本,买过几回装备……” “你队里其他人呢?也不知道?” “啊,等我问问!” 事实证明,信薄荷,得永生。队里两个人都是公会的老人,跟队长认识快两年了,手机呼机BP机倒背如流,家庭住址更门儿清,一听刘汀跟人民警察一起呢,马上全盘托出。刘汀这公会是个地方派系,入会就一个条件,同城,MM优先。 第45章 戚七飞速赶往现场的时候刘汀就报了警,结果四个人在医院找见戚七和可怜会长的时候,警察还没来。刘汀终于找着了鄙视李爽和薄西岩的资本。 “说是入室抢劫,他跟歹徒肉搏了半天,最后还是让人把笔记本抱走了。”戚七坐在急诊室门口,对着刚刚赶到的友人们解释。 “入室抢笔记本?”李爽第一次听着还有这种贼,“目标还真明确……” “不是,估计本来想要点儿钱首饰什么的,后来不是扭打到一起了么,贼一看这事主也是个不要命的,又气又恼,还不能拿什么就拿什么了。” “看到罪犯了吗?” “没,我去的时候就他一个人躺地上哼哼呢。” “……对了,你忽然出现他没觉得奇怪?” “没,我就说我一朋友跟你下着本儿呢,一听你这边不对,马上让我过来了,我离得近。” 李爽黑线:“你这瞎话还真是张口就来。” 戚七可怜巴巴地拽他衣角:“哥,咱不带翻旧账的。” 一旁的刘汀看不下去了,忒腻味。正想到外面抽根烟,急诊室的门却打开了,然后就见一个脑袋上缠着纱布的小青年骂骂咧咧的出来。青年语速很快,话便有些含糊不清,刘汀凑近听半天,才听明白他说的是:“妈的BOSS就剩一格血了!” 刘汀很能理解这种心情,但还是秉着盲目乐观的革命主义精神拍拍对方肩膀:“算了,就真推倒了也是黑,你知道的,这BOSS的掉率太让人蛋疼。” 青年一愣,眯眼睛看了刘汀半晌,试探性地问:“亚洲雄风?” 刘汀摆了个巨潇洒的谱儿,露齿一笑:“嗨,京城四少。” 于是T和DPS认亲了,于是一干闲杂人等纷纷识相地贴到墙角。 “我他妈就恨手里没短刀,要不老子给他一格暗袭!然后晕他!沉默!失明!再来个暴击!我轮死他!” “哎哎,悠着点儿,纱布要掉了。” “不过你还真够意思,你那哥们儿,就那小孩儿,要不是他,我现在还搁家地上躺着呢。” “他背你来的?” “你瞧着可能么,他找出租车师傅背的我。” “没叫120?” “一直占线。” “你这RP。” “那110没占啊,他妈警察怎么还不来!” “……其实,如果你不介意片区,这有现成的。” 爽哥和薄法医终于等到了闪亮登场的机会。 “一米七二,偏瘦,一百一十斤左右的样子,平头,三角眼,葱头鼻,有红血丝和粉刺,嘴唇微微外翻,牙齿应该不齐,穿一身运动服,XX牌子去年夏季款,哦对,脚是四十一的,打架的时候我看见他鞋底儿了。” “……” “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你可以直接跟我们回所里做个画像了。” 爽哥和薄法医还没在舞台上站热乎,又黯然退场。 刘汀一直知道自己的会长记忆力好,那副本儿里各种曲折地图他都门儿清,可游戏和现实是两码事,在和犯罪分子搏斗的高度紧张环境里还能记住这些,而且条条清楚样样清晰,那就相当令人尊敬了。 “你怎么记那么清楚?不害怕吗?” “开始慌了下,后来打在一起就顾不得了,光想着这怪怎么这么难缠,我可得记清楚了下次别引着……” 刘汀决定把他对会长的尊敬升级为膜拜。 警局连夜出了犯罪嫌疑人的画像,因为入室抢劫属于性质特别恶劣,尤其还伴随着伤人,于是画像第一时间传回市局。哪成想和市局几个案子的特征不谋而合,尤其是供述的犯罪嫌疑人特征,主要是身高体型及犯案手法颇为相似,当然之前没一个受害人能提供如此写实的画像,于是历经半个月的摸底排查,犯罪嫌疑人最终落网在一用来销赃的二手电脑行内。至于犯罪嫌疑人在被捕后翻来覆去只念叨一句“这倒霉催的电脑”,便是后话了。 嫌疑人落网那天,王大刚在所里当着全体干警面儿,嘉奖了李爽和薄西岩。好吧,虽然只是口头表扬,并且有藉此抽打鞭策以期变本加厉压榨下属之嫌,但毕竟福利是实实在在到手了。 十天的大假。 王大刚宣布的时候爽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领导又补充两句:“奥运会也胜利闭幕了,轮流休……”合着假期人人有,他和薄荷不过是打了头阵。 “十天哎,哥你准备咋过?”戚七眨巴着星星眼,哈皮的就好像放假的是他自己。 李爽一回家就把这事儿向组织汇报了,这会儿组织需要听取意见,他立刻和盘托出:“旅旅游,咋样?” “行啊。”戚七歪头想了想,“赶明儿我问帕塔多要点儿那个什么露,抹身上超级舒服,再大的太阳也不怕。” 李爽把小孩儿捞过来,他原本是盘腿坐在沙发上,这会儿小孩儿被他安置到了怀里,俩人那造型就跟袋鼠妈妈和袋鼠宝宝似的。戚七想回头,他没让,反而用下巴抵住小孩儿的脑瓜顶,就这么问:“咱去上海怎么样?” 戚七不动了。乖乖地呆在他怀里,安安静静。 从背后看不见小孩儿的表情,等了会儿还没听见回信儿,李爽就有点儿没底了。 “你……”李爽刚说一个字,忽然被回过头来的戚七堵住了嘴唇。 小孩儿的吻青涩但不羞涩,跟小豹子一样扑过来,轰轰烈烈。李爽接了个正着,虽然牙齿被撞得有点儿疼,可味道的主流是甜的,甜的让他舍不得放开。 终于,两个初来乍到的新手耗光了全部可用的氧气,这才恋恋不舍的分开,轻轻喘息。 “这就算你……答应了?”李爽低声的呢喃此刻听来很有味道。 戚七垂着头不敢看李爽的眼睛,刚刚的虎劲儿随着氧气一起消耗殆尽,他又从小豹子变回了小猫儿。答应?答应什么呢?戚七晕晕乎乎想了半天,才忆起,哦,对方之前问他要不要去上海。 明明只和对方说过一次,他的家乡。 “嗯,那就这么定了。”李爽用鼻头蹭小孩儿的脑袋,很有气概的拍了板儿。 事后谁也没对这个吻做出用户体验,仿佛它就没有发生过。可有些东西又不一样了。变化总是悄然无声的,像场细雨,下在心里,软了心田。 “去上海?”薄西岩的声音在电话里听尤其淡漠,不仔细听,压根儿分辨不出抑扬顿挫。 “嗯,所以想问你家帕塔借点儿防晒露,他最近不是又让家里寄过来一箱吗,戚七说那个效果很好。” “你怎么知道又寄过来一箱?” “我在你家安了针孔摄像头。” “哦,应该是帕塔告诉他的。”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上海好玩儿么?”薄西岩忽然话锋一转。 爽哥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干嘛?” 薄西岩不语,仿佛在说,你懂的。 很不幸,爽哥还真懂:“我可警告你,我绝不组团儿!”尤其是薄西岩这种体质的! 薄荷压根儿没理某人,只听他在电话那头稍微提高音量,大声道:“帕塔,想去上海旅游吗?” 很快,兴奋的回应翩然而至:“上海?外滩?好啊好啊,说是那里好漂亮,我还没去过呢——” “防晒露我们碰面的时候直接带给戚七吧。” “薄荷,我真想上电台给你点歌儿。” “嗯?” “算你狠。” 两日后,三行五人,汇聚在省会机场。 李爽很想知道,谁通知的刘汀…… “我规划了一下,先去上海,再游苏杭,什么上海外滩乌镇水乡苏州园林一个都不能少,十天游遍长三角!” “刘,你太帅了!” “帕塔同志,我一直帅好不好。” “哥,薄荷好像要拔枪。” “把心放肚子里,咱们不配那玩意儿。” “那手术刀呢?” “都用行李托运了。” “还好。” 九月的东北已然凉风习习,大白天走外面,清清凉凉衣服都不沾身。不过据说上海依旧高温预警,所以几个人还是T恤短裤的盛夏装扮。薄西岩穿着黑色T恤,上面只几个简单字母,下身是条卡其色休闲裤,裤脚随意挽起,颇有味道。李爽和戚七是中规中矩的路边摊T恤搭配牛仔七分裤,看着跟亲子装似的。帕塔和刘汀则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沙滩装,大花衬衫配大花裤衩。 李爽问:“你俩以为咱们是去夏威夷吗?” 戚七说:“哇,好像情侣装。” 薄西岩淡淡扫两眼,给出评论:“挺好的,花团锦簇。” 潮人墨镜遮住了帕塔的大半表情,不过那扁起的嘴能挂酱油瓶了:“薄荷,你都不吃醋。” 薄西岩想了想,问:“你是为了让我吃醋才故意和他穿一样的吗?” 顽皮的卷发随着帕塔的动作晃起来:“没有没有,这个真是巧合。” 薄西岩耸耸肩,转身进了安检。 刘汀赶忙跟上,并眼疾手快地拉上搞不清楚状况的帕塔。 李爽和戚七面面相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按说帕塔的回答没问题,要真是故意的才让人生气呢,实在无聊嘛。可为嘛这不是故意的,薄西岩那气儿好像依旧不顺?亲子装二人组进行了激烈的头脑风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薄荷君真难伺候。 第46章 因为是上午的飞机,所以几个人很早就奔赴了机场,这会儿飞机终于奔向蓝天怀抱,戚七也奔向了周公怀抱。 李爽和戚七并排坐着,薄荷和帕塔在他们的前面,不知是否睡着,刘汀在他们后面,肯定是没睡着,因为他那完全不在调上的哼哼正飞飞扬扬飘过来。 李爽保持着端正坐姿,让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脑袋睡得更加安稳。 他不敢睡着。 微微低头,男孩儿的睡颜近在咫尺。一呼一吸间,对方的刘海还会俏皮的晃动。这一切都再真实不过,吸血鬼,亲吻,上海,可交织到一起,就像个梦。他怕自己一旦睡着,梦就没了。非常矛盾的逻辑,可确实是他现在心情的真实写照。 那天晚上小孩儿亲过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他真是傻的。心跳完全停止,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真的进入了梦境,既然是梦,他当然可以放肆,可以随心所欲,于是他近乎流连地加深了那个吻。其实现在想想,他都不确定自己跟小孩儿是不是真的亲密接触了。 可那之后,他真有点儿害怕去看小孩儿的眼睛。可能对方并没有察觉,但自己知道,每次看那双水汪汪大眼睛的时候,他都心率过速,这感觉有点像上学那会儿被班花儿凝视,紧张,忐忑,期待,开心。 但这些情绪都是隐秘的。 你随便大街上拉一个人问,你相信世界上有吸血鬼吗?他能鄙视死你。 可自己碰见了。 你随便大街上拉一个人问,你会喜欢上一只吸血鬼吗?他能把你送精神病院去。 可自己喜欢上了。 小孩儿的脸圆圆的,似乎浑身上下的肉都长到了这里,李爽屏住呼吸抬起另外一只胳膊,轻轻去戳,软软热热的触感从指间传递到心脏。 戚七是真实的。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很虚幻,尽管刘汀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给他弄来了合法身份证,可李爽还是害怕有一天这个真实的小吸血鬼会忽然消失,毫无征兆,一如他从天而降。 空姐忽然迎面走来,李爽下意识正襟危坐,以为对方是来问候自己,结果人家婀娜的身姿走到薄荷身旁时,便停住了。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空姐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休息中的乘客。 薄西岩说了句什么李爽没听清,只是空姐走开了,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多了条毛毯。李爽看着薄西岩接过毛毯,打开,盖在了帕塔的身上。 薄荷该是有多喜欢那家伙啊。 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是不是吸血鬼都狠会勾人呢?李爽想,连薄荷都逃不开,何况自己。只是,这种喜欢究竟是真的发自心底,还是单纯的被异族特质吸引?如果戚七只是个普通的男孩儿呢?会长大,会变老,那么,自己会去喜欢一个男人么?可现在,他只是一门心思想对那孩子好。听到有假期,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上海,因为小孩儿说已经快要忘掉了家乡的样子。 飞机颠簸起来,广播里告诉大家不要惊慌,只是遇见了乱流。 李爽看向窗外,觉得此刻的自己比那团白茫茫的云层还乱。 两个小时后,飞机稳稳落地,李爽的心在跟着跑道滑翔一段距离后,也稳稳落地。 往前看是爽哥一贯的人生准则,毕竟想得再多,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尤其是跟着戚七薄荷帕塔,根本就是李宁那句话,一切皆有可能。 “操,这他妈是人呆的地方么,天然桑拿浴啊!”一出机场,刘汀就瘫了,觉得自己要被蒸发掉。 戚七也被晒得浑身难受,一个劲儿叫李爽拦出租车。 爽哥哪敢怠慢,可也寸,好几辆出租车只要一刚开过来就被别人捷足先登,先是一对老夫妻,后来是一对小夫妻,最后是俩大包小包的潮女。等第四辆开过来的时候,李爽那胳膊还没收回来,就见一金发碧眼的外籍女士蹭地从他胳膊底下窜过去,速度之快,爽哥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一道金色闪电。 李爽半张着嘴,想说啥,又一时组织不出流利的英文。理论上讲咱是应该发扬东道主精神,可你也不能没等我发扬就自个儿争取啊! 这厢李爽腹诽,那厢女人已经一派自然的拉开车门。 李爽叹口气,刚想遥望下一辆,却见另外一道闪电从自己身旁窜过去,砰的一声,刚刚开启一半的车门又被人大力拍了回去。 外国女人目瞪口呆,好半天,只瞪着大眼睛看突然出现的中国男人。 薄西岩任她看,也不说话,只始终冰着一张脸,拍在车门上的手丝毫没有拿下来的意思,半眯的眼睛则传递着地球人都看得懂的不友善信息。 司机探出头本想说几句调节气氛的话,一看这架势,立刻收声。 最终,女人悻悻离开。 李爽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该夸薄荷有魄力还是批评他没风度。 显然薄西岩也不在乎这个,只见他干净利落地打开车门,第一时间把帕塔塞了进去,然后自己坐进副驾驶。刘汀见状忙尾随着挤到帕塔身边,又顺手接过了被晒得晕乎乎的戚七。最后四个人……呃,薄西岩除外,好吧,看不见的帕塔也除外,确切的说是两个人齐刷刷看他。 “要不……咱挤挤?”刘汀一边说还一边很仗义的往里缩,然后最里面就响起了帕塔的哀号。 戚七眨巴着大眼睛,无限同情:“哥……” 李爽黑线,没好气地关上车门:“你们先吧,我随后就到。” 五个人能干什么?打麻将,多一个。标准间,多一个。出租车,还是多一个。所以说五个人的旅游,绝对是一个人的杯具。 李爽抵达预订的酒店比戚七他们晚了有半个小时。房间早开好了,薄荷帕塔一间,他戚七一间,刘汀自己一间。风水轮流转,耍单的换成了别人,这让爽哥的阴暗心理得到了慰藉。 推开门,小孩儿正盘腿坐在床上对着窗外发呆。 李爽放下行李,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想啥呢?” 戚七挠挠头,半晌,才咕哝:“总觉得不真实。我真回家了?” 李爽哑然失笑:“要不要说两句上海话来应应景?” 戚七不说话了,只若有所思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不知在想什么。 李爽也不打扰他,正准备去洗澡,房间内的座机却响了。李爽以为是饭店服务什么的,结果一接…… “饭店服务,晚上七点准时向外滩出发,请在此之前洗漱完毕用餐妥当,自助餐厅在二楼电梯出口右转。” 一滴汗从李爽脑门儿垂下:“刘汀,你还能再冷点儿么?” “一根面条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说了句,啊,我的腰好软。” “……” 挂上电话,戚七凑过来问:“刘汀打电话干嘛,都说什么了?” 李爽嘴角抽搐,一边往浴室走一边道:“很难用语言形容……”他还是先洗个热水澡吧。 显然薄荷和帕塔也没逃脱刘先生的客房服务,晚上七点,一行人收拾妥当,准时出发。不过后来他们发现,其实收拾与不收拾并没有本质区别。因为当你被无数人推挤着PIA到地铁车厢玻璃上时,什么造型都是浮云。 薄西岩被挤在人群中间,很烦躁,因为他压根儿对江啊河的没有爱,但帕塔偏要凑热闹。 帕塔靠在薄西岩身边,也不太高兴,因为薄西岩毫不留情的和他说,外滩是用看的,你去干嘛? 刘汀无暇理会友人们的暗潮汹涌,他刚瞅准时机抢个座儿,屁股还没坐热,就不得不让给一位孕妇,虽然对方貌似才怀孕三个月,谁让他眼尖瞅出来了呢。于是这会儿他的心情微妙而复杂。 李爽则是单手抵在车门玻璃上,努力给戚七制造出喘息空间。 戚七没地方扶,只好揪住爽哥T恤,然后真心实意地磨牙:“我想咬死他们……” 李爽想笑又不敢笑,险些憋出内伤。原来吸血鬼也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做一只具有中国特色的吸血鬼,你就得适应国情。 不过想归想,嘴上爽哥还是温柔地安稳:“淡定,淡定。” 等一行人终于挨到南京西路,都有点儿打晃儿。按照刘汀的说法,再挨几站就真成扑克牌了。 虽说上海是戚七故乡,可真正引路的却是刘汀。也不知这家伙来过上海多少次,熟门熟路就跟在自己家门口似的。可他偏偏还兴致盎然,连带路再解说不亦乐乎。 “看见没,再往前五百米就是外滩。现在都给围起来了,以前是没栏杆的,就直接在坝上,不过人也多。搞对象都爱来这儿,一对挨一对坐着,完了背靠背,你亲你的我亲我的,有意思吧。” 李爽相信这个不是刘汀危言耸听。因为现在的他们就在汹涌的人流里,知道的是去外滩,不知道的还以为游行集会呢,好么,刚五分钟他踩八个人的脚了,男女老少中国的外国的都有,且外国的还是大多数,就那么浩浩荡荡的在夜色底下前行,不像逛街或者旅游,倒像急行军。偏你还停不得,路就那么宽,中间要给汽车,那边要给返回的人流,只马路牙子上两米来宽,你停了,这不阻碍别人进步么。 远处的各式建筑都闪烁着好看的霓虹,刘汀说那就是对岸,等到跟前,就能看见黄浦江的水了。戚七很期待,李爽看出来了。因为小孩儿的步子越来越快。没办法,他也只得跟上,可更走两步就被人拉住,回头,对上薄荷没有表情的脸。 “怎么了?”李爽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 “帕塔不见了。” “那赶紧打电话啊。” “关机。” “……” 李爽发誓,他在薄荷没有表情的脸上看见了暴风雨前的乌云。 第47章 四个人原本就被如潮的人群破灭掉了大半看黄浦江的心情,这会儿帕塔一丢,仅剩的残屑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人海茫茫,一只看不见的外国吸血鬼怎么找? 于是以对岸的东方明珠电视塔为基点,戚七李爽一组,往东,刘汀单枪匹马,往西,薄荷当仁不让,原路返回搜寻。 寻人行动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几个人不时用电话联系进展,当然多数是刘汀给戚七打电话。 “他不能是被拐卖了吧。”刘汀气喘吁吁还不忘开玩笑,但调侃之外的担心却也显而易见。 “他那样的卖给谁啊,山村女光棍儿?”李爽没好气地翻白眼。 刘汀更崩溃:“怎么是你啊,戚七呢?” 李爽瞄一眼不远处无头苍蝇似的小孩儿,叹口气:“都快急哭了,你就别跟这儿添油加醋了。” “我就怕他难受,这不注意力转移法么,”刘汀也有些低落,但还不忘嘱咐李爽,“把你家小孩儿可看紧了,别一个没找着又丢第二个。” “不能,他又变不成蝙蝠。”李爽话是这么说,可眼睛倒是追着戚七一刻不放松。 “你那意思帕塔变蝙蝠飞走了?” “有这种可能。” “……” “刘汀?” “没这种可能。” “嗯?” “除非他能用翅膀捧着汉堡……” 最终还是刘汀在麦当劳叔叔的店里揪出了帕塔。就在众人担心之际,那家伙正跟着不知哪认识的外国同胞喝可乐吃薯条的聊天呢,叽里咕噜说什么刘汀不懂,也没必要懂,他反正是上去就给了帕塔脑袋一掌,以代表五人旅游小分队抒发狂躁。 国际友人吓一跳,以为遇见了中国暴民,帕塔解释半天,才让对方打消疑虑。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国际友人在帕塔一个劲儿的劝说下,万般不舍的离开继续自己的旅程,临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弄得刘汀一个劲儿犯嘀咕,自己就那么不像好人? 外国雷锋走了,刘汀就一派主人翁架势坐到麦当劳那小板凳儿上,听帕塔娓娓道来。 原来之前南京西路上人太多,声音嘈杂,帕塔眼睛看不见,大部分时候都是靠耳朵来代替眼睛的,可不变身的时候听力就跟普通人一样,所以走着走着一个没留心,就找不见薄西岩了。他喊了几声,没人应答,心里更慌,正巧碰见个同来外滩的墨西哥人,那人先是见他四下张望挺茫然的,凑过来交流,才发现他看不见,帕塔的手机没电了,而对方的手机在中国境内压根儿不识别通信网络,俩人一商量,找个醒目的地儿等待救援吧。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找我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帕塔倒铿锵有力。 刘汀原本一肚子气,可现下,又不知咋发了。于是他寄希望于薄西岩:“你等薄荷来的。” 一提薄荷,帕塔没音儿了,脸上的表情和犯了错的孩子没两样。 “我真不是故意走丢的,你们走得太快。”大型儿童还辩解呢。 刘汀拿吸管戳他额头:“那你不会打个电话?” “没电了啊。” “借一个不行么,你不知道我们有多着急吗!” “对不起……” “不行,我要等薄荷。”刘汀越说气儿越不顺,于是相当期待惩罚天神降临。 没十分钟,薄西岩就到了,进店的姿态倒是不疾不徐,可起伏的胸膛出卖了他的情绪。 看着薄西岩越走越近,刘汀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嘴唇微动正跟帕塔通风报信呢:“薄荷来了。” “呃,什么表情?”帕塔下意识抓住刘汀大花衬衫的衣摆。 “安,”刘汀把他的手拿开,轻轻抚摸,“没有表情。” 说话间,薄西岩落座。 帕塔低着头,沉默。刘汀看着干着急,心说你跟我长篇大论那劲头儿哪去了!靠! “薄荷,是这么回事儿,他吧……”刘汀这圆场刚打了个开头,就让人截断。 “还凑热闹吗?”薄西岩的声音能冷出冰渣。 帕塔摇头,脑袋快垂到桌子下面了。 “回宾馆。”薄西岩言简意赅,帕塔的行程就定了案。 后者可怜兮兮仰起头,小声问:“那你们呢?” 薄西岩的回答是:“我们又走不丢。” 帕塔再一次低下头。 刘汀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他这人一贯同情弱者,毫无坚定立场:“你就让他这么回去?自己?” 薄西岩淡淡瞥过来一眼:“不是有你么。” 刘汀差点儿脱口而出咱俩谁是他男人啊,考虑到环境问题,怕造成不良影响,遂悻悻作罢。再一个帕塔那可怜样儿,他要再推来推去,指不定这大型儿童就哭了,到时候被群众一围观,他可扛不住舆论压力。 就这样,没等来戚七和李爽,刘汀就先带着帕塔回宾馆了。他严重怀疑薄西岩还能有心情看外滩夜景,之所以不回,不过是冷着帕塔罢了。相处这么久,谁是什么性格,刘汀多少也了解点儿。 薄西岩的生气方式,就是晾着你。 偏这一招还就能治帕塔这种生性热情的拉美民族。 回到宾馆,刘汀本想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可看帕塔那样儿实在不放心,无奈,只得陪着小蝙蝠看电视。其实说是看电视,帕塔压根儿就没听进去,魂儿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刘汀更没心思看了,那电视剧没头没尾的,他想连都连不上,现在的编剧又个顶个儿的彪悍,你就想YY剧情都Y不到点子上。 “行了,早点儿洗洗睡吧,你家薄荷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过两天气儿消了就好了。”刘汀坐在床边,揉揉帕塔的头发,充当知心大哥。 帕塔很低落,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刘汀叹口气:“也不怪人家,他那是真担心你了,关心则乱么。” “我知道,”帕塔总算开口,声音低低的,还有些哑,“我难过不是因为薄荷生气,是因为我自己。” “终于发现自己没心没肺啦?”刘汀打趣。 却不想帕塔说的是:“其实有时候,我挺恨我自己看不见的,真的。” 帕塔的声音很小,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没音儿了。可刘汀还是听清了,一瞬间,心里的某个地方狠狠酸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帕塔不在乎呢。 也就薄荷那铁石心肠,能狠下来晾着这么个可怜见的。刘汀简直要对薄西岩肃然起敬。 “咳,”刘汀清清嗓子,忽然特正经地问,“你知道你为什么看不见么?” 帕塔愣住,半天才说:“我这是天生的,生下来就看不见的。” “NONONO,”刘汀把脖子摇成了拨浪鼓,后来想到对方看不见,又硬生生打住,“你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上帝为你开了太多扇门,不得已,只好关上一扇窗喽。” “……”帕塔一脸茫然。 刘汀叹口气,掰着指头数起来:“你看,你又高大,又帅气,性格讨人喜欢,样貌怎么也得属于花美男,家庭还历史悠久,血统还纯正珍贵,你还让不让我们这种山寨版活了?所以呢,上帝看不过去了,大笔一挥,这人得有点儿不足……” 帕塔起初还努力绷着沉重范儿,听到后面,那咧开的嘴就怎么都合不拢了。他摸索着揽过刘汀脖子,给了对方一记长久的拥抱。 “刘,你真好。” 刘汀被帕塔的卷毛儿弄得鼻子发痒,一边忍着打喷嚏的冲动,一边全盘接下对方送来的赞美:“嗯,群众们都是这个意见。” 剩下的人其实也并没有回来多晚,顶多晚刘汀半个小时。 在走廊上分手的时候李爽还劝呢:“帕塔什么性格咱们都了解,就那么大大咧咧的,人安全就好,你别老冷着脸了。” 薄西岩的反应是淡淡瞟过来一眼,敲门。 李爽黑线,发现这薄荷是准备全体晾着了。 因为一间房只一张房卡,所以薄西岩只能敲门。哪知前来开门的是刘汀,没等薄西岩开口,前者就赶忙撇清:“我纯粹是保镖兼心理辅导员,清白堪比水豆腐!” 薄西岩绕过他,进屋,关门。 刘汀忽觉背后窜起凉意。 咽咽口水,他问李爽:“那啥,怪医不会报复杀人吧。” 结果回答问题的是戚七:“关键时刻帕塔可以咬他啊!” 刘汀恍然大悟,深觉戚七同学思维敏捷逻辑严谨。 “有一个问题,”一直旁观的爽哥终于举手,“要是薄荷也变成了吸血鬼,那帕塔不就彻底没翻身机会了?” 刘&戚:“……” 帕塔是否能翻身并不重要。薄西岩变成吸血鬼,本身就是一个无比恐怖的假设…… 冷飕飕的风乍起,穿过宾馆走廊,吹向不知名的地方。 第48章 折腾一晚上,其实大家都挺累。刘汀说的话很具有代表性:在中国找人=在大海里捞针。所幸,这针最终还是捞着了。作为最大功臣,刘汀嚷嚷着要去弄个足浴。李爽和戚七不约而同投去鄙视里带些暧昧暧昧里又带些不齿的眼神,弄得刘汀指天发誓,说老子就是单纯去洗脚!舒缓脚底板有罪啊! 李爽戚七笑而不语,刷卡进屋。 刘汀一个人站走廊上,无比内伤,比七伤拳都伤。 回房之后李爽先去洗的澡,出来后换戚七去洗。屋子里很静,只有浴室不时传来水声。百无聊赖,李爽就按开了电视,然后拿着个遥控器换台玩儿。其实心思全然不在这儿。 他想的是薄荷,想薄荷到底有多喜欢帕塔。 这着实有点八卦了,可他就是克制不住。怎么讲呢,薄荷和帕塔就像俩标杆,或者说是范本。人类和吸血鬼的组合,还都是男的,怎么瞧着……咳,都像他和戚七的未来版。但说实话,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和戚七也发展成那样。戚七一口一个哥,叫得他心里怪怪的。有点暖,有点痒,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叹口气,李爽望着电视里的情感剧场发呆。他只是个小警察,只是个小市民,只想过点儿小日子,咋,咋就越来越奇幻了呢…… “哥,你咋还不睡?”电视机被挡住,戚七穿着个大体恤就站在床前。 那T恤是去年年九一八派出所发的,正面一个大印花纪念抗战胜利,背后四个大字勿忘国耻,后来被局领导说言辞太过激烈,不利于国际友好,派出所印完之后就低调派发了。洗过几水,一路从T恤拉长成老头衫,现在穿戚七身上都快到膝盖了。偏小孩儿还特喜欢,说料子舒服。 “嗯?你问啥?”李爽光想有的没的了,就知道戚七说话,愣没进脑子。 戚七翻个白眼,又重复一遍:“我问你怎么还不睡。” “哦。”李爽想了想,忽然恶灵附身,猥琐一乐,“为啥睡不着呢?因为缺个暖床的。” 戚七石化,万没想到还能收获这答案。可石化也挡不住脸部热度上升,那红晕一层层漫上来,快烧着了。 李爽说完也有点囧,怎么回味都觉得自己像唐伯虎点秋香里面那逼良家妇女跳河的四大才子。但他这话也确实有出处,毕竟家里他和戚七都睡一张床,这来了外面倒分开了,多少有点儿不适应。 这厢李爽神游完,那厢戚七也早蹦上了自己的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就露个小脑袋迎接二十六度空调的凉风。 “要不要这么迅速啊。”李爽看着那蚕宝宝似的小吸血鬼,哑然失笑。 哪成想小孩儿居然说:“你不是冷嘛,我当然要快点给你暖。” “……给我暖?那你躺错床了吧。” “我这叫隔空暖。” “我还龟波神功呢。” 说完,俩人都乐了。其实这是一种挺舒服的调调,拌拌嘴,来点小暧昧,生活就被调剂得有滋有味。但要往深里走,又比纯净水都纯。 乐完了,李爽用胳膊支着脑袋,看戚七:“喂,今天去了外滩,什么感觉?” 戚七知道他问什么,故而转过头,很认真的与其对视:“我跟你说实话,哥。” “嗯。”李爽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结果还真竖对了,因为戚七的答案就一个字:“累。” 说不失望是假的,尤其是对方还有一大堆论据支持他这个论点呢—— “坐飞机,累。挤地铁,累。看外滩,累。找帕塔,累。” 爽哥想哭。 结果戚七掰手指头数完论据,笑了:“但是能回来,真好。回来了才知道,其实家一直在我心里,某些场景,有些味道,永远存在那儿,不像真实的地方,会随着年月沧海桑田,我心里存着的东西,什么时候拿出来看看,都是那个样儿。” “那不就白来了。”李爽叹口气,“说是你家,结果早面目全非了。” “谁说白来了?”戚七瞪眼,“不来我怎么知道上海变化多大?不知道我就会一直惦记。而且就算是全新地方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旅游了啊。” 李爽眯起眼,想拿出人民警察的敏锐探索力去分辨小孩儿这话究竟是不是真心,别是纯属宽慰自己,可那双大眼睛里的光,没半点闪烁,实实在在。 其实戚七没说的是,这段日子是他过得最热闹的日子。先是认识李爽,然后刘汀,然后阴差阳错五个人就这么凑一起了,还都不用瞒着身份,真实而自在,多奇妙。 不过想到五个人,就想到了这纠结夜晚的罪魁祸首——帕塔。想到帕塔,戚七就莫名其妙生出点儿同仇敌忾,当然不是同李爽,而是同刘汀——俩人私底下议论好几次了,都不咋喜欢薄西岩那冰块。 房间忽然暗下来,原来是李爽关了灯。 窗帘没拉严,几缕月光漏进来,洒在地面,淡淡银白。 “早点儿睡,明天刘汀那儿指不定还有啥行程呢。”李爽困倦的声音飘过来,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 戚七打个哈欠,闭上眼,也想睡觉,可努力半天,还是把想问的问出了口:“薄荷是不是不乐意带帕塔来啊,嫌他累赘吧。” 李爽本来都要开启睡眠前奏了,一听这话不干了:“薄荷不是那种人。他要真不喜欢,你就是拿刀逼他也别指望他就范。像这回来上海,我本来没找他,可帕塔一句想来外滩,他二话不说就非过来凑热闹,你当薄荷没来过上海?光出差都不知道多少次了。” “出差?他出什么差?你从来不出差啊。” “我和他能一样么。我就一小片警儿,人家是大法医。我给你说,这我不是背地里往他身上贴金,再疑难杂症的案子,薄荷都能从里面搜到别人搜不到的线索,真的,我不敢吹他破案如神,但刑侦技术口,就放眼全国,他绝对超一流。” “真的?” “必须的啊。” “没看出来呢?” “这上哪儿看去,我还能找个尸体让他给你演示演示啊。” “哥。” “嗯?” “我刚才在跟你说什么事情来着,好像跑题了……” “……” 戚七囧囧地想半天,才拐回去。 “哦对,说他和帕塔,反正我就看不惯他对帕塔那个冷冰冰的样子,有时候我都想拿菜刀砍他。” 李爽汗:“呃,薄荷的表达方式是有点问题拉,但他就那个死脾气。而且他要不重视帕塔,压根儿连正眼都不会给他,还跟他同居?还跟他……”李爽险些脱口而出某些带颜色的东西,幸亏反应快,不过咬着舌头的感觉,真疼,呜。 “还跟他什么?”可惜勤学好问的戚七宝宝咬住不放。 “睡觉。”李爽有点狼狈。 很快,旁边飘来淡淡鄙视:“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儿童不宜的……” “……”李爽拿头蒙被子,决定装鸵鸟。 所幸黑暗里,谁也瞧不见谁。 “哥,我七十了。”小孩儿这句感慨带着“你真不用这样”的无奈的潜台词。 “七十岁的人十七岁的心脏!” “你躲哪里了,怎么声音这么闷?” “……” “对了,哥,薄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给我讲讲呗。” “你问他干嘛?” “好奇啊。” “那你问帕塔啊,他不比我清楚?” “问了啊,要不是认识薄荷,我还以为帕塔跟我描述的哪位感动中国年度人物呢,啥啥都好。” “……” “所以问帕塔太不客观了。” “呵呵,薄荷其实没那么复杂,业务精通,无论是作为警察还是法医,都做得漂亮。就是性格冷点儿,喜欢一个人埋实验室埋着,要不是有个帕塔,我估计他能在实验室埋一辈子。” “果然是怪医。” “……” “等一下,他不会是把帕塔当实验材料吧?” “你这想法太灭绝人性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戚七还没说完,就被飞来纸团击中脸蛋儿。 然后就听李爽没好气地说:“那是薄荷,你当日本731部队哪。” 戚七抱着被子呵呵乐,后来李爽也乐了,俩人有的没的又聊了会儿,居然也就睡着了。 一行人在上海呆了三天。行程基本都是刘汀规划的,但很可能薄荷也参与了意见。因为玩儿的东西就没怎么安排,什么欢乐谷之类的都没去,反倒以吃为主。大家都没说,但都知道这是照顾着帕塔呢。 当然,帕塔本人除外,可怜的小蝙蝠自从犯错之后大气儿再没敢出过,自然也不敢一个人溜达了,到哪儿都跟着刘汀大手牵小手——最开始是没敢要薄荷领着他,后来薄西岩一直没发话,这牵手组合就固定了。 刘汀也相当尽职尽责,去哪里都没敢撒手。 除了吃饭。 “来来来,都尝尝,这家是最地道的上海馆子了,看看怎么样。”刘汀招呼大家落座,比服务员都忙活,尤其是菜上来之后,更是尽职尽责的推介。 彼时他们五个正身处一家极富老上海情调的饭店,饭店人不多不少,能上座个六成左右,似乎外地游客居多,不过均安安静静的,然后就听刘汀一个人的清亮嗓音。 “这个叫白米虾仁。清炒的,淋上香醋最好吃啦,你们都试试。” “那个?那个是甜品,红枣糯米,就是把红枣切开,去核,糯米放进去,然后加水和冰糖上锅蒸的。” “红烧肉还用我介绍啊。就差不多嘛,不过这边的红烧肉甜哦,而且坛子罐闷出来的,比咱那边儿细致倒是真的。” 等刘汀把那一桌子菜推介完,发现周围无数道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隐约还能听见附近客人跟服务员说“对对,他们点的那个,给我也来一份”。 李爽戚七笑得前仰后合,刘汀连忙拉住走过身边的服务员,半真半假道:“不给提成啊?” 服务员先是没反应过来,半晌明白了,也扑哧乐出声儿来,结果刘汀他们那桌就多了第二个果盘儿。 吃到后面,大家就慢慢安静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儿。 李爽看戚七吃得起劲儿,忽然好奇起来,压低声音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们吃这些都没用吧,不是光喝那个,咳,就行了么?” 戚七白他:“那你们吃零食还没用呢,不也吃?” 刘汀加入鄙视行列:“懂啥,这就叫生活。” 李爽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儿浪费食物呢。” 那厢薄荷开口了:“也不能算是浪费。零食里也有些我们身体需要的成分,就像食物里也有些你们需要的血液却无法提供的元素,如果剖开消化系统,你们就能看到这种微妙的反应,无论是胃还是肠道,都……”薄法医陶醉的侃侃而谈里,终于发现了友人们的异样,“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李爽刘汀戚七齐刷刷黑线,齐刷刷低头,齐刷刷往嘴里扒拉食物,齐刷刷自我催眠:我啥也没听着啥也没听着我胃口还很好我没听见大肠小肠十二指肠…… 第49章 三天之后,几个人启程前往长三角七日游的第二站,也是最后一站,苏州。 原本刘汀还规划了去杭州的,奈何这江南水乡的夏天实在要命,那西湖呢据说因为连日的暴雨已经快成了西海,帕塔对海可完全不陌生,从大洋彼岸过来的时候就经历了几天几夜的水路呢,于是刘汀李爽戚七一商议,得,回去看自家的渤海湾也一样。什么?薄荷还没发表意见?忘了说,他已经被驱逐出五人行小分队主心骨行列——自从那日发表完身体解剖学之后。 苏州距离上海很近,火车甚至不需要一个小时。可几个人到火车站一看,最近的票也要三个小时之后,刘汀当机立断,改大巴。 汽车站就位于火车站隔壁,过个天桥就是。虽然大巴到苏州要两个小时,可算来算去,还是性价比高的,当然不是为省那几个钱,而是时间宝贵啊。 “操,这地儿有空调就是天堂啊。”刘汀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把头顶的空调口来回拨弄,半天才调好,直直地冲自己吹。 李爽戚七和他隔着一个过道,同一排,并肩而坐。 刘汀先生无可奈何却又愤愤不平:“为啥每回都我耍单儿?” 戚七狡黠一笑,指指斜前方的某二人:“那你和帕塔换位置呗,连空调都省了。” 刘汀对着天然冷气机般的薄先生后脑勺翻个白眼:“拉倒吧,我怕受风寒。” “得,给你听鬼故事。”戚七很大方的把随身听递过去。 刘汀也没旁的娱乐活动,只好悻悻接过来投入张震讲故事的怀抱。 这厢刘汀闭目养神,那厢戚七瞄了眼帕塔,发现他正跟薄西岩说话,说什么听不清,反正一如既往低眉顺目。 “瞅啥呢。”李爽碰碰戚七。 “薄荷呗。”戚七收回视线,鼓起腮帮子,颇为不满,“都多少天了,还没个笑模样,这气性也太大了。” “没啊,他气都消得差不多了。” 戚七皱眉:“你怎么知道?” “我看出来的啊。”爽哥理所当然。 戚七黑线:“就那冰块脸你能看出来情绪起伏?” “呃,”李爽飘乎乎地远眺一眼,然后大义凛然地说,“我能看见元神。” 戚七嘴角抽搐,索性闭眼睛,睡觉。 高速路上,汽车还算平稳,偶尔一个小颠簸,无伤大雅。戚七也就半梦半醒地迷糊着,好像做梦了,又不知道梦见了啥,各种片段交错着,像意识流电影。后来一个片段倒记得很清,就是从前认识过的两个吸血鬼都出现了,那个碰什么什么就腐败掉得女人递给他个苹果,说白雪公主都是爱吃苹果的,他没敢接,因为那上面已经发霉长毛儿,那个徒手杀了警察的递给他一杯鲜血,然后说年轻女孩儿的血最美味了,他更没敢接,因为那男人脚边就陈着个女孩儿干瘪的尸体。他一步步后退,说你们都给我滚开,那两个人就笑,说咱们是一路的啊,你还真以为自己混人群里就是人了? 戚七是吓醒的,空调明明很凉快,可他愣是出了一脑门儿的冷汗。 车里的人几乎都睡着了,静悄悄的,只有大巴引擎的嗡鸣单调而规律。 他看身旁,李爽仰面朝天地睡着,半张的嘴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看隔壁的刘汀,那人今天换了第三套夏威夷风情装,花色不带重样儿的,此刻唯一没被花布衫包裹着的脑袋正靠在玻璃上,随着汽车前行一下下规律的磕着。他又抬头去看不远处的帕塔,那家伙正把脑袋靠在薄荷肩膀,估计是沉沉睡着,而薄荷呢,光看背影也不知是睡是醒,坐姿倒端正,一动不动。 戚七把自己头顶的空调送风口百叶推上去,合拢。顿时觉得暖和不少。窗外的太阳依旧烈烈,可隔着遮阳帘,还有帕塔的独门防晒霜,伤不到他。 闭上眼,戚七重新蜷缩到椅子里。身体贴着李爽的,感觉到对方皮肤传递来的温度,莫名心安。谁说他不是人?他就是个人。或许特殊一点,或许奇怪一点,但他有朋友,有哥们儿,或许将来还会有更亲密的人,生活没放弃他,他也不要放弃生活。 苏州是一座很安静的城市,安静得让人意外。 李爽戚七以为这里会同上海一样,忙碌,急切,人头攒动。可事实是,再多得人,也掩不住这城市的古朴韵味。仿佛一切涌动的人群在这里都会慢下来,会渐渐配合姑苏的步调。 几个人在事先定好的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早,便奔赴园林。 “早上去人少。”这是刘汀的原话。 事实上,还真让他说对了。不光人少,天气也舒服。正赶上阴天,还不时刮着风,太阳一上午就没露面,几个人惬意地在园林里逛啊逛,拼命YY这是自家后花园。 “我说那么多大官儿退休后都喜欢跟这儿隐居呢,是他娘的舒服哈。”刘汀坐亭子里,喝着可乐,抒着情怀,“光看着就心里舒坦。” 李爽也被这满园绿意感染,召唤着薄荷:“喂,咱俩退休以后跟这儿定居得了。” 薄西岩正拉着帕塔讲园内四周各种景色呢,闻言淡淡瞥过来一眼,又淡淡收回去,仿佛连理都不屑理。 爽哥被冷落了,想傲娇。 刘汀倒是个热情的,紧怕话瓣儿掉地上,赶紧接着:“还退啥休啊,你让小七咬上一口,万年十八岁。” 爽哥黑线:“我已经过了。” “那就万年二十八。” “我还没到呢!” “……” 见当事人激动了,刘汀耸耸肩,自由活动去了。 李爽挑挑眉,也没当回事儿,继续浏览自己的风景。 唯一上了心的怕只有戚七。他从头听到尾,听着刘汀说让他咬一口的时候着实紧张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期待李爽怎么回答,结果是,李爽压根儿没正面回答。说不上什么心情,开心肯定谈不上,不开心好像也没多,非要找,那最多也就是点小失落吧。 淡淡的,萦绕着。 “这是连廊,连通市内和花园的通廊,那边是亭子,亭子里还有古人留下的诗,柱子上也有刻的,你能摸出来。” “薄荷,这个柱子也有哎。” “嗯?” “摸着了摸着了!等我啊,侯……侯二宝……侯二宝到此一游?” “……” 戚七原本静静看着,心说这薄荷也凑合了,虽然脾气怪,人不讨喜,但对帕塔也还算耐心,据说俩人好的日子也不短了,一时的耐心容易,长久的耐心就难了。结果正感慨,就听见那极品的到此一游,没憋住,扑哧乐了。 薄西岩听见声音,淡淡瞥过来,长久地看他。 戚七只觉脊背一凉,回身就扁着嘴找李爽去了—— “哥,薄荷瞪我,好可怕,呜……” 几个人用了几乎一天的时间逛林子,午饭也是简易解决的,待回到市中心,已是下午四点。天倒还明亮着,且渐渐有了晴朗趋势。 刘汀说市里有几条老街,算是苏州园林之外为数不多可以逛逛的地方,几个人索性租了电动车,就那么环保的在青石板上一路骑过去了。 苏州的老街不像上海的城隍庙,听名字听怀旧,进去了那叫一个摩登。哈根达斯挨着南翔小笼,江南绸缎临着另类潮牌,麦当劳前方一溜炸臭豆腐,各种囧囧有神。苏州的老街很简单,就一条青石板路通到最里面,全程或许只一条岔路,却也不会长到哪里去,兜兜转转,还得回来。店都是小店,却各有味道,有的卖苏绣,有的可以欣赏苏州评弹,有的只是简单的咖啡店,静静的,仿佛一开门,时光就会流泻出来。 或许傍晚的缘故,古街上的游人不多,三三两两,倒是有个摄影团体在拍照,不知是影楼还是杂志,模特是个外国姑娘,穿着中式旗袍坐在古街的长凳上,颇有种奇异而和谐的调调。 五个人也凑热闹地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刘汀还很有建设性的发表看法:“帕塔凑过去,你俩能直接拍婚纱照了,多登对,哈哈哈……” 没人接茬,刘先生的哈哈哈飘散在尴尬的空气里。 但人家锲而不舍,热情依旧,后来就招呼大家去老街上一家最正宗的店铺吃生煎。所谓生煎,有点像北方的水煎包,但肉馅香甜浓郁,味道还是有些区别的。再要上几碗豆花儿,啧,美妙极了。帕塔一人吃了十来个,弄得刘汀心有戚戚焉,特同情地推推薄荷,说养媳妇儿不易啊。薄西岩没理他,径自端起豆花儿碗就西里呼噜喝起来,戚七觉得奇怪,仔细看,好么,薄荷那耳朵根儿居然红了。 云彩不知什么时候散去,傍晚的老街,笼罩在夕阳里。 一行人几乎要走到街的尽头,忽然看见一家概念书店。事实上一路行来,他们发现解上有很多家这样的店子,几架子书,几张木质桌椅,一个吧台,构出特别的氛围。但奇怪的,这家店子人就比较多,前堂的位置都坐满了,后堂还一个院子,几张桌椅上也零星坐着埋头苦写的人。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站着的游客,正对着几乎满墙的明信片收纳袋发呆。 后来几个人才知道,这是家慢递店。就是写张明信片给一年甚至几年后的自己,或许那个时候你自己都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份东西,可店主记得。 “我们不敢保证每一张明信片都送到,但我们保证会按时放进邮筒。”店主在吧台里淡淡微笑,安逸,平和。 “那明信片上都写啥呢?”刘汀听得兴味盎然。 “随意啊,”店主喝口咖啡,不紧不慢道,“比如你此刻的心情,或者你对未来的一切期许,都可以。” “只能邮给自己吗?”帕塔忽然问了句。 店主一愣,想来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么问的,想了下,才说:“你想邮给别人也可以,只要地址正确。” 最终,每个人都挑选了一张送给未来的明信片。包括帕塔。 趴在老树下得桌子上写明信片的时候,戚七,李爽,刘汀,薄荷都不约而同的觉得这条街,这家店,这种慢悠悠的情调,真是个适合留住时光的好地方。 帕塔的明信片是戚七帮忙写的,本来刘汀自告奋勇,但帕塔死活没让,理由是刘汀作为小喇叭广播站,实在不适合保守秘密。 所以最终也没人知道帕塔到底让戚七写了什么。 事实上,每个人都写了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李爽挑的就是这条街的风景,翻过来,背面除了贴邮票的一席之地,其余尽是洁白。他的字实在算不上好看,可他尽量写得工整—— 小李同志: 如果你收到这张明信片的时候某个小孩儿还在身边的话,就认了吧。 哪怕是做梦,也认。 此致 敬礼! 第50章 从苏州回来之后,李爽和薄荷就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里。后奥运时代,反而比奥运期间还忙碌,因为奥运期间你只需要上街当个威慑物维护世界和平就行了,人人都在家里看奥运,贼估计也看,连社会治安都稳定了,结果奥运一结束,各种问题成洪峰爆发。 派出所恨不得一个人顶四个人用,连偶尔发来的“薄法医协助申请函”都一律驳回,家里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精力援助外人。 于是时间就这么踩着风火轮过去了,转眼便到了年底。这几个月对警察们来讲,就是脚打后脑勺的为人民服务,而对三只吸血鬼来讲,则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仿佛打个麻将看个电视,这日子便过去了。冬天的第一场雪来时三个人还奇怪呢,仿佛上一秒还是夏天,这一秒就入了冬。帕塔问,秋天哪里去了?刘汀看着手里的扑克牌,回答道,秋天在方块五里。 等忙碌终于告一段落,已是年底。 李爽和薄荷去刘汀家领人的时候,东道主很不乐意,说没事儿时候就放我这,要过年了你们知道领回家了。奈何假期结束的小朋友们都很开心,一个个恨不得扑家长怀里,刘汀只得一脚一只,把俩没良心的踢出大门。 久违的同榻而眠,或许是天气冷的缘故,戚七一个劲儿往李爽怀里拱。 被窝让小孩儿弄得四下漏风,没辙,李爽只好牢牢把人固定在胸前:“暖气不给力,你就别得瑟了。” 戚七八爪鱼似的抱住李爽,完全没觉出暖气的不给力来。 黑暗里李爽看不见小孩儿的样子,只知道自己被捆仙绳捆住了,于是哭笑不得地问:“暖和么。” 小孩儿猛点头。 李爽刚想把他胳膊扒开——这架势根本没法睡觉——就听小孩儿又咕哝一句:“哥,你身上有股味道。” 李爽皱眉:“什么味道?” 戚七的声音低不可闻:“风尘味儿。” 李爽囧:“老子卖艺不卖身!” 戚七更囧:“我说的是风尘仆仆的风尘!” 后来俩人一总结,得,还是小破孩儿的汉语没过关,你直接说土味儿灰味儿不就得了! 不过那一晚,两个小别胜新婚的娃还是在风尘味儿里睡得很踏实。 之后没几天,李爽就捞着个三天假期,算是弥补过去两个多月的连轴转。更让人开心的是年终奖也发了,虽然数目不多,可总归算额外收入。于是那个冬日的晴朗上午,戚七就看着难得休假的爽哥坐沙发上一个人捧着个东西傻乐。 戚七洗个苹果,咔嚓啃掉一大口,然后走进客厅嘴巴塞得满满艰难地问:“哥,你乐啥呢?” “我在欣赏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什么?” “银行卡。” “……” 后来戚七才知道,原来是单位发了年终奖,爽哥琢磨着给家里汇钱呢。 乐完了,爽哥在满客厅的暖阳里穿上英姿飒爽的……羽绒服,小帽子一戴,小围巾一围,整装完毕。他老家比较偏,所以汇款一般用中国邮政,李爽也就正好趁休息去走这一趟。 出门之前他问戚七:“中午想吃啥,我给你带回来。” 小孩儿歪头使劲儿琢磨半天:“烤地瓜。” 李爽哭笑不得,宠溺地捏捏小孩儿鼻子:“你真好养活。” 走出楼门口的时候忽然起了风,李爽下意识拽拽帽子围巾,希望可以把自己遮得更暖和些。 警局的工资卡用的是工行,李爽汇款要去邮政,A市不大,所谓商业中心也就那么一小块地方,但银行齐全,李爽家又在附近,自然要去那里。但没想到会在工行遇见薄荷。 按说本是遇不见的,因为薄荷在工行里面,而李爽只是用下外面的提款机,哪知道就那么寸,外面提款机没钱了,只能存不能取,这不变相吸金么,爽哥一怒,决定进柜台办理。这一下就碰见薄荷了。 美好的相遇发生在抽号机前。 李爽先是抽了个号码,然后看见旁边的一位抱孩子的大姐也要抽号,于是爽哥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号递了过去,转身又抽一张。大姐连声说谢,李爽就顶着雷锋哥哥的光环做鬼脸儿逗那包在小棉被儿里的娃娃。 娃娃很捧场,咯咯地乐,爽哥很开心,也跟着乐。然后就听见背后传来凉凉的一句:“你能不挡着抽号机么?” 虽然都是来银行,但爽哥很快发现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儿——他抽的普通业务,人家薄荷是大客户服务,他前面排二十个人,人家前面还剩俩,大堂经理还一个劲儿劝,说先生您可以去里面VIP区等,那里有沙发和茶水。薄西岩也没想到会碰见李爽,刚说上话,自然不需要进去,结果经理锲而不舍,弄得李爽连连保证,放心吧,我一定帮你把他招待好。 “怎么过这边来了?”等候区上座率八成,李爽找了最后一排的位置,跟薄荷坐下,“你家附近没银行?” “有银行但没西餐厅,”薄荷耸耸肩,“帕塔想吃意大利面。” 意大利面…… 烤地瓜…… 爽哥油然而生一种微妙的幸福感。 “咦,那帕塔呢?”李爽左顾右盼,没看见可爱的小蝙蝠。 “先回去了。” “你让他一个人回去?” “第一,这里不是上海,他变成蝙蝠都能飞回去。第二,我说来银行办点事,他嫌无聊。” “第一条我接受,至于第二条,呃,我可以认为你在抱委屈么……” 薄西岩没回答,只眯起眼,静静地看他。 李爽识相的转到下一话题:“你来办什么业务啊?” “没定,投资理财方面的吧,我也就是顺路过来看看。” 李爽羡慕嫉妒恨了:“你到底有多少钱啊……”还投资理财,自己那银行卡就是全提现了俩裤子口袋也完全可以容纳。 “对了,说到投资,”李爽忽然想到,“刘汀熟啊,你干嘛不让刘汀帮你鼓捣鼓捣。银行能帮你啥啊,都为了给它们自己圈钱。” 薄西岩微微一笑:“我自己会判断。” 李爽发誓,他看见了对方跳动的额角。 刘汀是禁语,爽哥懂了。这俩人八成上辈子结过仇,这辈子又攒了点儿怨,很可能还八字犯冲。 “请A308号请到6号窗口,请A308号请到6号窗口。” 李爽一看自己的号码,328,内心无限悲凉。 薄西岩倒是站起来:“我进里面看看,应该要轮到了。” “嗯。”李爽挥挥手,示意,好走不送。 薄西岩今天穿了件立领的商务风衣,从背影上看根本和警察不搭嘎,反倒像某集团CEO,就那种说话有回声走路都带风的。 李爽正对着薄西岩的背影YY得起劲儿,忽然斜着就撞过来一人,薄西岩好端端往前走愣是被撞了个踉跄,李爽眯起眼,觉得那人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着急忙慌不知道想什么呢。 李爽的分析纯属职业病,很随意,故而也没再去刻意观察。可薄西岩却脸色突变,下一秒忽然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李爽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薄荷变脸色,这事儿可就大了。 但李爽没想到会大到那种程度。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大堂里所有人都吓呆了,很快,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慌不择路几乎连滚带爬地往门口逃窜。 砰!又是一声枪响! “都不许动——”另外一个男人站在距离被薄荷抓住手腕的男人的不远处,大声喝道,“都给我蹲下!” 众人都吓傻了,再不敢动,有些镇定的还能缓缓蹲下,更多的是直接瘫在了那里。 薄西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分了神,被抓着的男人趁机抽回手腕,下一秒便掏出枪直指薄荷脑袋:“你也给我蹲下!” 薄西岩没说话,静静地蹲下。 李爽躲在两排椅子中间,才反应过来薄西岩刚刚为什么反常,想必是看见了歹徒的枪。而说到歹徒……爽哥想咆哮:这年头碰见抢银行的概率比中国足球冲出亚洲都低,薄荷,你他妈就是人品无极限! 其实抢银行是一个非常有难度的活计。别的不说,光是那层钢化玻璃就够让犯罪分子头疼的,你指望银行职员从那么小一个口儿给你往外塞钱?就是人家肯,估计你也没那耐心等。所以有时候劫运钞车都比抢银行有可操作性。 李爽躲在椅子中间,偷偷瞄那神色也略显惊慌的劫匪。总觉得他们并不像有预谋的,很可能只是带着枪出来踩踩点儿或者做别的什么,只是被薄荷发现了,才临时起意。 其实有枪的犯罪是最容易破案的,因为中国对枪械管制很严格,只要你敢开枪打子弹,顺着枪的源头就能把你揪出来。但容易破案并不代表案件性质不恶劣,事实上只要有枪参与,便是血案。 如李爽所想,钢化玻璃并不容易破,可呆愣的银行职员里居然没人想到要去按警铃!大堂的保安也蹲在那儿,连脸都不敢抬。劫匪分工,一个逼银行职员往塞钱,一个拿枪守着大堂。职员塞钱的速度很慢,劫匪不耐烦的拿枪去敲玻璃,咣咣作响,每一声都仿佛砸在人们心上。 举枪守着大堂众人的是刚刚被薄西岩抓住胳膊的男人,他看起来非常紧张,佝偻着的背紧绷着,整个人就像一只烫熟的大虾。 大堂很安静,很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这样危险就距离自己远一些。 忽然,清亮得甚至刺耳的哭声响起来,李爽心里骤然一紧,就在自己身旁,刚刚还被自己鬼脸逗笑的孩子仿佛感觉到了危险,哭得不可抑制。 “你让他闭嘴!再哭老子崩了你!”劫匪几步走过来,举枪对着妇女的手抖啊抖。 李爽几乎咬碎了牙根,微微抬头看着黑洞洞的枪口,祈祷着别开枪,千万别开枪…… 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劫匪的声音几近颤抖:“你他妈……” 李爽眼看着他的食指慢慢勾动,电光火石间,他猛地窜起来扑了过去! 第51章 枪响的一瞬间,李爽只疼了一下,这疼很短暂,之后更多的是木。整个人都木木的,周遭仿佛全成了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开,接着响了第二枪。 近在咫尺的巨大声响带来了近乎耳鸣的余音,李爽终于回过神。可他只来得及看清与开枪打自己的劫匪厮打在一起的薄荷,便被窒息的疼痛夺取了全部心神。他没有晕厥,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可他的眼睛睁不开,思维转不动,浑身上下的感觉只是疼,疼得要命。 他,要死了吗? 这厢李爽蜷缩在地,那厢薄西岩已经抓住劫匪双臂正试图夺枪。刚刚第二枪便是劫匪朝他开的,只不过薄荷快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一枪才打在了天花板上。 不知谁尖叫了一声“小心后面——” 电光火石间薄西岩已然夺下手枪转身看也不看就是一发子弹。刚刚从柜台跑过来企图帮助同伴的劫匪应声跪地,鲜血从他的小腿流出来,慢慢在灰色裤管上染出一块暗色水渍。 可跪到地上的男人并不罢休。 他猛地抬起手腕还要开枪,说时迟那时快,薄西岩射出第二发子弹!毫不犹豫,干净利落。 男人的右臂再也抬不起,枪依然握在手中,可死气沉沉的胳膊再无半点生机。 “再动我让你变成筛子。”薄西岩眯起眼,冷冷的眸子里满是让人胆寒的冷冽,“我说到做到。” 背后忽然有异动,薄西岩下意识闪躲,但预料中的攻击并没有出现,一回头,被下了枪却还想偷袭他的劫匪已经被义愤填膺的银行顾客们七手八脚制住,完全动弹不得——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四十手。 走到见了血的劫匪面前,薄西岩毫不留情地踹掉他手中的枪,然后弯腰捡起,扣上保险,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他环顾身旁围观的人,终于克制不住吼了出来:“看什么看,还不快叫救护车!” 李爽闭着眼,他不知道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约感觉到危险消除了。哪知刚这样一想,胸口便又是一阵剧痛! 妈的他是伤者!哪个王八蛋按着他的伤口! 不光按,还骂他!可,骂的什么呢?嘘,别吵,他都听不清了…… “李爽,你他妈给我挺住!” 呵,原来是薄荷。嗯,被薄荷骂也就算了,要知道那家伙有的时候连帕塔都懒得骂呢,自己这绝对是贵宾级待遇。 不过难得也要适可而止啊。你这样吼来吼去我的头会更疼的,你还吼,还叫…… 对,这样才对嘛,你小声一点,我也舒服一点…… 嗯,终于安静了。 ……戚七,对不起,哥好像没办法给你带烤地瓜了呢。 戚七接到电话的第一个念头是薄荷恶作剧,虽然薄荷恶作剧的概率比走大街上被流行砸到都低,可他宁愿这样相信! 薄荷没再多说什么,只给了他医院地址。 戚七几乎用了一生最快的速度。不怕身份的暴露,不怕路人的眼光,他就像一阵飓风刮进医院,可手术室的红灯还亮着,隔着一道仿佛生死的门,他什么都看不透。 走廊里空荡荡的,连电视里常见的急忙出入手术室的护士都看不到。只有薄西岩静静的坐在长椅上,要不是那刺目的灯,戚七真的会以为这只是薄荷一个恶劣的玩笑。 “怎么回事?”戚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发抖,可最后一个字,还是颤了。 “就是我在电话里说的那样。”薄西岩声音低低的,脸上找不出任何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 “去你妈的!”戚七再克制不住,“好端端的碰上抢银行?!那为什么你没事他却躺在里面!”世界瞬间崩溃的感觉,不经历,永远都没办法体会,戚七现在只想一枪崩了薄西岩,真的。 薄西岩轻轻叹口气,起身想扶戚七坐下:“他还没死呢,不用哭这么早。” “滚!”戚七猛地甩开对方胳膊,一个人走到角落,靠着墙壁蹲下来,脸埋进膝盖。 小孩儿的哭是没有声音的,只肩膀微微抖着,一直没停。 薄西岩看着那个小小身影,忽然生出几丝困惑。他总觉得对于戚七这类特殊的人,生死定是他们这辈子看得最开的事情,或许不会心如止水,却也该泰然处之,况且,不是还有杀手锏么。正常人被咬后同化的概率是百分之七十,只要李爽不死在手术台上,生存,甚至再生存个几百年,都不是问题。 可戚七是真的在难受。这他看得出来。所以弄得他也难受了。 戚七骂他的,他全接受。为什么李爽出事而自己没有?因为他没有李爽的热血,或者说,那颗笨蛋的为人民服务的心。如果不是李爽中枪,他可能从始至终都伪装成无辜的路人甲,劫匪抢走多少钞票与他没半毛钱关系,他是片警,不是刑警,更不是特警。 但,他只有李爽这一个朋友。 什么时候那个爱唠叨爱管闲事爱打抱不平的家伙成了自己枯燥生活里固定角色了呢?薄西岩还真没注意。直到现在那家伙躺在手术室里了,他才发现,他居然舍不得那家伙死。 不光舍不得他死,也舍不得让他变成吸血鬼。 薄西岩抬头,长久地看那盏仿佛生命之光的手术灯。李爽,你不总说自己坚强得堪比星矢么,那你就爆发个小宇宙爬起来给我看看! 王大刚带着弟兄们赶来的时候,刚从手术室走出来的医生正被戚七和薄西岩死死围着。 “手术还算顺利,子弹也取出来了,没有伤到心脏,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失血过多,而且手术之后的感染也是要过的一个大关,总之,就看能不能熬过今晚了。” 戚七已经哭到说不出话,嘴唇几次张开,却只有形状没有声音。 薄西岩有些不忍,替他问出了那个问题:“熬过的概率……有多大?” 医生却只是摇头:“这要看病人的情况,没办法说准的。” 最终,李爽转入了重症监护室。戚七想进去看,可医院不让。隔着厚厚的玻璃,他只能隐约看见李爽苍白的侧脸。明明不久之前还对自己笑的,还说要给自己带好吃的回来的…… 大骗子! 王大刚要带薄西岩回去录口供,事实上第一时间赶来的刑警队同事原本就要给薄荷录的,可他坚持要等李爽的手术结束,所以刑警队通知了王大刚,希望兄弟单位可以给予协助。现下李爽住进了重症监护室,一时半会儿怕是再无进展,薄西岩也就不再坚持。 可他放心不下戚七。 当然,也放心不下李爽。 最终王大刚留下两个弟兄在医院看着,薄西岩才跟他回了警局。 戚七没跟薄西岩告别,甚至也没看那两个坐在长椅上的李爽的同事。他又回到那个墙角,只不过这一次是坐到了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拿出手机,拨通号码,没多久,那边传来刘汀轻快的语调:“怎么着,终于想起哥了?” 熟悉而亲切声音拨断了戚七心底最细的那根弦,没忍住,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李爽出事了……” 半个小时候,刘汀风风火火地冲进医院。 守卫的警员吓一跳,以为歹徒同伙前来寻仇。刘汀看时间不早,医院里除了值班的护士再没什么人,索性把两个警员催眠了,让他们睡个好觉。 之后,才拉过戚七:“到底怎么回事,我的祖宗你先别哭,倒是给我讲讲啊!” 不知为什么,看见刘汀,戚七便没有之前那么慌了,仿佛一直加速掉落的身体有了那么点可以依托的东西,于是他抽抽搭搭地把来龙去脉讲给了对方。 刘汀是越听越纠结,最后眉毛皱成了死疙瘩。 “所以呢,你现在就准备死等?” “不然还能怎么办?”戚七看刘汀,好像对方是阿拉丁神灯,擦一擦,问一问,就可以显灵。 “你说怎么办,你还会别的?”阿拉丁挑眉,意思是你明知故问。 戚七咬住嘴唇,半天,还是摇了头:“不行,他会恨我的,真的。那么好的一个人,对周围的人永远都那么热心,我要是让他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他会恨死我。” “戚七,”刘汀静静看着小孩儿,“如果让你在他死和他不要你之间选一个,你选哪个?” 第52章 刘汀的问题,戚七没有给出答案。 他只是静静站在监护室的窗前,一站,就是半宿。 刘汀看不下去,却也无计可施,于是陪了半宿。 “演电视剧都没你俩这么苦情的。”刘汀有些无奈,下意识掏出香烟。可还没等点燃,就挨了戚七一脚。 刘汀讪讪地把香烟又揣回去,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有了媳妇忘了娘。 遥遥望去,病床旁的仪器显示病人心跳并不太稳,而且微弱,这样的情形从李爽住进重症监护室开始持续到现在。 刘汀也明白戚七的心情,知道小孩儿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只是想着等待最后一刻。可吸血鬼并不是速效救心丸,万一没等你咬人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能起死回生?没发生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他是真不希望到那时候小孩儿再后悔莫及。 “我出去抽根烟,你再想想吧。”刘汀摸摸戚七的头,转身走了出去。 医院的后花园没什么花,除了绿树就是草地,这个季节草也有衰败了,于是只剩下万年青的松树,一排排挺立着。夜半时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一轮明月应着盐巴一样的洁白星星,整个世界空旷而寂寥。 刘汀随意地坐到枯草上,硬邦邦的土地透着冬的凉,从屁股传递到神经末梢,刘汀有些恍惚地点了根烟,深深吸上一口,才觉得整个人放松下来,脑子也慢慢清明了。 似乎从离开家,带着这么个不正常的身体四处游荡之后,再没遇见这么多事情。说波澜壮阔有些夸张,可鸡飞狗跳还真是不断。刘汀想这到底是因为他遇上了戚七,还是戚七遇上了李爽,抑或李爽认识薄荷呢?好像哪一环都必不可少,命中注定似的。 可,也好像真的很多年没有这么实实在在活着的感觉了。有时候跟这些倒霉蛋混着混着,就容易忘了自己不是人,以为还跟二十年前一样,拖着一帮哥们儿胡混瞎闹。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嚎起来,刘汀正感怀呢,好容易清风明月有了点儿矫情的小氛围,结果就让它弄得浑身一激灵,什么风花雪月都跑没了。 习惯性的看了眼来显,刘汀一边纳闷儿一边按下接通键:“帕塔?” 那边直截了当就问:“爽怎么样?” 刘汀奇怪:“你怎么知道?” “我半夜起床上厕所,发现薄荷一直没有回来,于是我给薄荷打电话,薄荷说爽出事了,他在警局录口供,小七在医院看着。” 刘汀哭笑不得,帕塔的语言方式就是一板一眼详细到场景重现:“那你怎么知道我也在这儿呢。” 帕塔想了下,才说:“我觉得小七肯定会找你,如果出事的是薄荷,我也会找你。” “为啥啊?”这一点逻辑关系都没有好吧。 “不知道。”帕塔很干脆。 “……”刘汀懂了,这是拉美吸血鬼的直觉,“我是在医院呢,李爽情况还不太稳定,戚七正犹豫要不要照他脖子来一口呢。” “为什么不?”帕塔想都没想,“这样他俩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啊。” 刘汀扶额,再一次认知到指望帕塔理解东方人心态那就等于让乔丹去练艺术体操,完全没戏。索性顺着他说:“那你怎么不去咬薄荷?” 哪知帕塔居然委屈地回答:“薄荷不让。” 刘汀黑线,合着这娃还真打算咬啊。 “薄荷说他不知道自己什么体质,怕被我一口咬死了。” “……” “他一说我也害怕了。” “……” “不过可能以后还是会咬的,帕塔想和薄荷在一起,但是帕塔不想殉情……” 刘汀对着星空翻了几个白眼,觉得有必要提醒下某人:“我说,你打电话过来的初衷不是展望你和薄荷的未来吧。” 话音没落,电话那头却蹦出来一句:“我去医院陪你们吧!” 刘汀这叫一个胆战心惊:“可拉倒吧你。这就够忙活了,别添乱。” 帕塔呜咽一声,极其委屈。 “行了,老实搁家呆着,有了消息我给你打电话。现在,睡觉。” 帕塔不太情愿地说了声“好吧”,然后对着电话啵儿了一口,挂线。 刘汀嘴角抽搐,下意识就摸上了自己脸总好像那里有口水似的。啧,这都什么习惯哪! 跟帕塔啰嗦半天,抽了没几口的烟自己燃到了尽头,刘汀悻悻地把它弹进垃圾桶,转身回了室内,哪成想刚进走廊,就看见重症监护室门口乱作一团,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不知道忙活啥呢,再看小孩儿,呆呆地站在窗户前面,脸上没任何情绪,连惊慌或者着急都捕捉不到了,只那么大张着眼睛,豆大的泪珠儿就往下落,跟他妈琼瑶剧女演员似的。 刘汀火急火燎冲过去,第一时间看窗户,只见大夫正在里面给李爽做心脏复苏,再看那仪器,红红的一条直线就像生死分水岭。 一连问了好几遍怎么回事儿,戚七才茫茫然摇头,不知道,突然就…… 医生忙活了五分钟,真的只有五分钟,可刘汀和戚七都像过了一个世纪。当红点又开始在仪器上跳动,两个人都好像在耐热比赛的桑拿房里蒸了一天一样,从里到外的虚脱。 医生走出来问刘汀:“你是病人家属?” 刘汀下意识点头。 医生便继续道:“可能还会出情况,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刘汀感觉到胳膊一阵疼,低头,原来正被小孩儿紧紧抓着。 送走大夫,刘汀瞥了眼被刚刚混乱弄醒的警察,二次催眠了对方,环顾四周,确认再没可疑人等,才压低声音问:“现在呢,想好了吗。” 戚七垂着眼睛,不说话,也看不见表情。 刘汀咬咬牙:“我可跟你说,下次就不一定能复苏心跳了,你能让他变成和我们一样,但不能起死回生。” 戚七还是没吱声。 刘汀觉得自己要黔驴技穷了:“他要真不乐意,真埋怨你了,大不了再催眠呗!虽然催眠个吸血鬼可能有难……” “不行!”刘汀话没说完便被戚七打断,只见小孩儿红着眼圈,一字一句道,“再催眠他就不认我了……” 刘汀真受够了,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儿就是推开戚七自己冲进去给李爽脖子一口! 思绪起伏之际,戚七忽然推门进去,监护室里的看守护士疑惑起身刚要说什么,却在对上戚七视线后眼神迷离起来,仿佛吸入了某种致幻剂一般,软软坐回位置。 刘汀松口气,知道小孩儿已经做下决定。 戚七走到床边,蹲下来,贴着床头,也贴着床上人的脸。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李爽,记忆中的小警察总是状态全满干劲十足,从不会这样静静躺在床上,脸白得像一张纸。 事到临头,戚七反而静下来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李爽,仿佛明天就没得看了似的要把这眉眼都刻进脑袋里。 “哥,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活着。” “我喜欢你热心肠。” “我喜欢你笑。” “我喜欢你打我脑袋。”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我……爱你。” 咬上去的瞬间,戚七的呢喃恍若哀求:“哥,千万别恨我。” 李爽苏醒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 不过终生监护室并没有直通外面的窗户,所以这阳光,只在爽哥的想象。 李爽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就这么躺着,甚至不呼吸,胸口都钻心的疼。麻药过劲儿的感觉很糟糕,并且全身无力,想抬个胳膊都历尽坎坷,好容易提高一厘米,护士马上呵斥:“哎哎,输着液呢!我去叫大夫,你别乱动!” 李爽认命,气若游丝地恳求:“那你能让窗户外面站那俩人进来么,顺便告诉他们我醒了。”他就纳了闷儿了,那么俩大活人木头桩子似的站窗根儿底下愣看不见他转世还魂? 说实话,戚七和刘汀还真没看见。 因为夜里爽哥的各项体征从仪器上看就已经平稳了,苏醒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彼时的某二人正纠结在怎么跟患者负荆请罪——行凶者和教唆犯都脱不了干系。 两个人倒是都没想过隐瞒,因为这种事情也瞒不住。 “患者醒了让你们两个进去,”护士走出来,很尽职的传话,然后再坚守职业立场,“不过重症监护室,家属不许进。” 刘汀硬生生收回迈出了一半的腿脚:“我说咱能不大喘气么。” “那什么时候可以?”戚七忙不迭的问。 “等转到普通病房。” 刘汀接上:“那什么时候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等医生观察确认没危险了。” 戚七继续:“那医生什么时候观察?” “我、现、在、正、要、去!” 得,俩问题宝宝消停了。 “喂,你家小警察对你行注目礼呢。”刘汀抬头看了眼窗户里面,然后拿胳膊肘碰戚七。 戚七依旧盯着鞋尖:“他会不会恨死我?” “那个嘛……我是不知道,我就知道你要现在不看他他肯定恨你。”刘汀说着没好气扳过小孩儿脑袋,强迫他面对玻璃。 视线,相撞。 戚七努力扯开个笑脸,挥手致意。 窗户里面儿的李爽从这个动作里就读出一个意思——起来干啥,你安心的走吧。 第53章 又经过一天的观察,爽哥于傍晚才转入普通病房。 期间刘汀送戚七回家拿了些洗漱用品,路上俩人还讨论了一下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状况,但商量半天未果,最后思付着是不是该咨询下一向以冷静客观著称的某位怪医。 要不说这人想不得,俩人取了东西回医院,还没等进大门,就在停车场打了照面。薄荷带着帕塔从车里走出来,刘汀和戚七就排排站歪头微笑。薄荷表情动都没动,走过来直接问:“咬了?” 刘汀和戚七依旧挂着僵硬微笑,然后小鸡啄米地点头。 薄荷哦了声,正好电梯过来,第一个走进去,平静而从容。 帕塔连忙跟上,留下得刘汀和戚七和赶忙挤进去,刘汀没憋住,第一个问:“你不生气?” 薄荷抬眼看他:“挨咬的又不是我。” 刘汀黑线:“冷血。” 戚七私底下很狠掐了把某快嘴的胳膊,然后小心翼翼地向高人咨询意见:“我还没告诉李爽,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你觉得呢……” 薄荷没直接回答,而是问:“咬完之后他有什么异常?” 戚七愣住,眉头紧锁的努力回忆:“没什么啊,就各项指标慢慢稳了,其他没什么。早上大夫进去检查,也说体征稳定什么的。” “那你们还记得自己怎么变的吸血鬼吗?” “帕塔从出生就是!” “我没问你……” 电梯停下,门叮的一声打开,帕塔先带着三个人去了隐蔽的消防楼梯,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变吸血鬼,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戚七回忆半天愣是没回忆起来,那是段模糊而混乱的岁月,就像那个年代的中国,支离破碎。 刘汀倒是没忘,虽然他总希望自己记不得,可偏偏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半夜做爱咬的,早上起来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身体发凉,心跳缓慢,我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宾馆楼梯跑了好几个来回,结果一点儿不累,一掐动脉,心跳还那样,超缓慢超平稳,我就有点儿慌,后来找了个当地华人诊所检查,说是先验血,我一看那东西就有种……呃,很奇怪的感觉,后来联系脖子上的牙印儿,就无师自通了。” “没错,吸血鬼的循环系统接近人类,但要比人类的新陈代谢缓慢很多,心脏也会跳动并制造类似血液的体液,不过速度极缓。”说到这里薄荷停了下,然后才问,“刘汀的心跳多少?” 戚七无辜地眨眼:“我哪知道。” 薄荷又问:“医生怎么说?” 戚七回答:“正常。” 薄荷若有所思:“那就不正常了。” 戚七咽咽口水,心说问完了薄荷咋好像更没底呢。 爽哥被安排到了单人病房,据说是按照人民英雄待遇给的,位于二楼最把头,环境优美,风景秀丽。 薄西岩推开门,就看大夫护士外带人民警察把小屋挤得满满登登。 来人不是派出所的,是市局的,有一个认识薄荷,一见他过来便起身打招呼:“来看同事?” 薄西岩淡淡点头,把水果放到床头柜上:“怎么样,做完笔录了吗?” 年轻刑警脸上慢慢浮起尴尬:“咳,差不多了,基本和你说的一致。” 薄西岩都不知道说啥了,虽然怀疑精神很重要,但,你总得靠谱点儿吧:“这下你相信我正当防卫而不是借机开枪过把瘾了吧。” “但你那两枪开得确实狠了点儿。” “有么,”薄西岩不认可,“没打要害。” “得,他俩命大。” “我觉得也是。” 警察在做笔录,而医生在监视警察做笔录,头发花白了一半的大夫如临大敌,全程戒备,仿佛认定自己一走对方就会刑讯逼供一样,弄得几个小刑警很受伤。好容易等到对方起身,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如果有需要你配合的,我们还会来,不等李爽回答,老大夫就半强迫地把警察们送出去了,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我的病人需要休息。 送走警察,老大夫又交代了李爽一些注意事项,比如不能猛喝水,只能吃流食等等,然后就要撤退留空间供薄荷他们探病。刘汀多嘴问一句,说你怎么不嫌我们打扰病人了?老大夫振振有词,没看患者一见你们眼睛都亮了么,这是最好的精神治疗。 终于,再没外人。 “你们咋一块过来了?”李爽的声音有些弱,但精神倒不错。 见李爽想坐起来,薄荷叹口气:“消停会儿吧。”然后自己拉过来临时添加的塑料凳子,坐到了床边。 刘汀坐到靠墙边的会客椅上,会客椅有两把,故而他顺手把帕塔也拉了过去。戚七没了椅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贴到门上,手背过去扶着门把,准备随时落跑。 薄荷不绕弯,直接问:“感觉怎么样?” 爽哥也不绕弯,实话实说:“胸部,疼。” 薄荷嘴角抖了下。 “其他呢?” “没了。” 薄西岩没再说话,微微俯下身子,手摸上了李爽的脖子。 “薄、薄荷你干嘛!”爽哥要不是重伤在身,绝对会弹起来在空中转体七百二十度外带躯体前空翻两周落地。呜,不带猥亵病人的…… 薄西岩懒得理他,自顾自在李爽脖子摩挲好半天,然后转头,视线在刘汀和戚七之间扫了两个来回,微微皱眉:“没印子。” “那个……”戚七缩缩脖子,“我怕大夫发现,思来想去,就一口咬腰上了……” 自打认识了帕塔,薄西岩私底下研究过很多吸血鬼案例,有的是传说,有的是谣言,有的确实有资料可查,但咬受害者腰上……戚七,你是个发明家。 李爽眨着小眼睛,一脸茫然:“怎么个意思,你们背着我干啥坏事儿了?” 要说片儿警的直觉不可小觑呢。 撩开爽哥的被子,手术后某人还光溜溜的呢,那蛮腰一览无遗。戚七的牙印儿很袖珍,且已经愈合大半,现下只剩两个淡肉色的斑点。 收回手,薄荷知道刘汀和戚七顾虑啥,指望他们麻利儿的坦白纯属痴心妄想,所以他很开心当这个坏人:“昨天半夜你心跳停过一次,后来又抢救过来了。” “这个我知道,大夫跟我说了。”爽哥龇牙笑得很得瑟,“要不说咱爷们儿就是命大。” 薄荷也陪着他微笑:“嗯,所以为了防止你二度发生意外,戚七就把你给咬了。” 爽哥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个大夫没和我说……” 薄荷的淡淡笑容很绅士:“那现在我和你说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爽哥都处于呆滞状态。呆滞地仰面朝天,呆滞地凝望天花板,呆滞地……挠自己腰。 其实接受自己被咬的事实并不困难,那俩牙印儿应该处于长肉的最后阶段,痒痒的,像两个蚊子包。但被咬就等于变成了吸血鬼吗?说实话,爽哥没半点真实感。 “我想喝酒吃肉啃鸡腿,我一点都不想喝血……”下意识的喃喃自语,透出可怜患者内心的动摇,“这样,也算么……” 薄西岩耸耸肩:“我只是说你被咬了,没说你一定就变了。” “……那你他妈不会一口气儿说完啊!”病人的心脏可禁不住过山车。 戚七站在门口,可耳朵竖得像天线,闻言立刻急切出声:“薄荷,你的意思说虽然被咬,但不一定会变?” 薄西岩点头:“所谓变吸血鬼,其实就是个感染的过程,大部分人都属于易感人群,少部分会被致死,另外少部分带有抗体的则完全不会受影响。 “所以,我是带抗体那个?”爽哥的星星眼立刻亮了,璀璨而夺目。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戚七咬的腰,所以扩散缓慢。” “……” 薄荷,你要不乐意我起死回生你直说,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呜…… 之后的几天里,大家都默契的再没提这茬。薄荷刘汀偶尔会过来探探病,多数时候都戚七跟这儿照顾。可李爽这种神经大条的,都看得出小孩儿情绪不高。 这天小孩儿出去给他打粥,他便尝试着下了地。这是他手术后第一次下地,感觉倒还好,虽然只几步路就已经一身虚汗,可毕竟伤的是五脏六腑又不是腿,况且康复状况也良好,连医生都夸说这不愧是人民警察,身体素质就是棒……咳,好吧,这些都不是重点,按下不表。重点是小孩儿打了粥回来一看见他站地上呢,就石化在门口了。 小孩儿的表情里糅合了惊讶、喜悦、害怕等多种复杂情绪,爽哥的脑子自然无法全读懂,于是只体会到了害怕,然后就有点儿生气:“喂,你站那么远干啥,怕我扑过去揍你啊。”小孩儿害怕什么的他懂,其实他也并不像面儿上看着那么不在乎,不过这两天他想了很多,现在倒是真的冷静下来了。 戚七瞄了他好几眼,才怯怯挪步过来,然后讨好似的把手里的东西捧起来,露齿笑:“哥,喝粥。” 李爽静静看着他,没接。 戚七抿嘴想了想,忽然神情一亮:“想喝血?” 李爽嘴角抽搐,一巴掌拍到小孩儿脑袋上:“你想气死我啊。” 戚七呜一声,扁扁嘴,消停了。 李爽叹口气,把粥接过来放到床头柜上,想回床边坐着,小孩儿忙过来搀扶。 “别把我当老太爷似的。”李爽哭笑不得。 戚七充耳不闻,直到确定爽哥坐稳当了,才乖乖坐到床边的塑料凳上,一副“你训,我听”的认错姿态。 李爽就受不了他这个可怜相儿,唉,他算是被这小破孩儿拿住了。 伸手揉乱戚七的头发:“我知道你是想救我。” “可我没问你意见。” “……”戚七总有本事让他无语。还问意见?就那种情况下,难不成他先诈尸告诉他我愿意或者我不愿意然后再吧嗒躺回去人事不省么。 “况且我现在不好好的嘛,早上医生过来检查还说我各项指标正常呢。” “可薄荷说并不排除感染的可能,只是因为种种发展得比较慢,潜伏期什么的……” “那人还终有一死呢,我就不活了?” “那不一样……” “咋不一样啊,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啦。而且潜伏期什么的本来就虚无飘渺,天天守着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提心吊胆,这不傻子嘛。” “哥……”戚七眼底发热,想哭了。 “我十六岁的时候还被狗咬过呢,当时也没打破伤风针什么的,现在不也……” “……” “当然啦这和被狗咬是两码事儿哈,你和狗没有可比性的!” “哥,你越描越黑了……” 第54章 爽哥在医院住到一月底,农历腊月十五,眼瞅着就要过年了。 经过近一个月的观察,薄荷还是没敢就爽哥的体质问题下定论,只说没感染的面儿大一些,毕竟伤口迟迟没愈合,足以说明一切。 听闻此讯,戚七的心情很微妙,这就好像你打碎了个古董花瓶,在忐忑不安纠结挣扎了许久之后来个人告诉你,这是赝品。松口气是真的,囧囧有神也是真的。 “你哥是神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刘汀由衷感慨,见戚七没吱声,又不死心扑棱扑棱对方耳朵,“来,跟哥说句实话吧,是不是有点儿失望?” 失望吗?好像有的。但真的很淡,和李爽康复重新活蹦乱跳起来的愉悦相比,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你说的,人得往前看嘛,” “不准备长相厮守了?” “薄荷说咬人这种事情也要有技巧的,时间啊力道啊下嘴的位置啊,都会对结果产生影响。” “所以你是准备拿出爱迪生发明灯泡的精神各种咬花样咬?” “……” 其实咬不咬的变不变的都不是问题根本,刘汀和戚七都知道,问题的根本是人家乐意不乐意跟你厮守,这和做人还是做鬼无关,只和喜欢或者不喜欢有关。 “你到底什么时候跟你家爽哥摊牌啊,我这打酱油的都快急死了。”刘汀没孩子,但他在认识戚七后充分体会到了当爹的不易。 戚七抓抓头,给了个含糊的回答:“再看看吧。” 刘汀真受不了了:“你准备看到2012啊。这北京奥运都成功举办了,让你捅个窗户纸咋就那么难?” “那就是这么难嘛!”戚七也很委屈好不好,就为这事儿他都快魔怔了,可每回都是,后场前场都组织得挺好,一到临门一脚,他就哆嗦,“你说帕塔和薄荷咋好上的呢,要不改天我问问,搞不好薄荷原本就是GAY。” 刘汀朝天空翻个白眼,末了叹口气:“你就别惦记人家了,那经验不适合你。” “为啥?”戚七皱眉。 “没可比性呗。”刘汀理所当然,“薄荷和李爽那性格差异就不说了,就你跟帕塔,那差的就不只一万光年。” 戚七承认他和帕塔是有性格差距,但一万光年……刘汀你不夸张能死吗! 偏人家刘先生还没察觉,自顾自继续:“帕塔是典型的奔放性格,喜欢就要扑上去,我估计当年薄荷就是被这么拿下的。而且他扑的时候绝对没想任何人啊鬼啊要不要长相厮守的问题,喜欢,就在一起,他完全是凭本能做事情。就像哪天他要是发现自己不爱薄荷了,一样说放手就放手,你信不信?” ……有点信,又有点怀疑。 “不全信吧,”戚七歪头想了想,“帕塔会不爱薄荷?” 刘汀耸耸肩:“这事儿谁说得准呢,老外都喜欢新鲜感的。” 戚七莞尔:“我明白为嘛薄荷那么烦你了。” 戚七也就是跟刘汀吐吐槽,等回家真面对了李爽,还是该咋过咋过,继续蒙着他的窗户纸。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儿。 因为怕被父母看出伤来,李爽这春节便没回家。电话里倒是跟父母撒了好半天娇,并承诺明年五一十一中秋节一个都不少地回家,才把老两口哄高兴了。要说以前,爹妈是没这么多愁善感的,有时候李爽唠叨着想家什么的,爹妈还帮着劝工作重要云云。于是这会儿李爽才后知后觉,爹妈真的老了。 人没回去,但那一波三折的汇款还是在爽哥出院后成功汇回去了,爹妈顺便就在电话里老生常谈了一下攒钱娶媳妇的问题。这个问题可以分出两个层面,攒钱的层面隶属于妈,娶媳妇的层面隶属于爽哥。 “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村头老李家儿媳妇今年一生就是双胞胎,老李头一下就得俩孙子啊……” “妈……” “妈什么妈,我不管,反正明年你得给我带个媳妇回来。” “那多麻烦,直接给您带个孙子回来吧,还一下就俩怎么样?” “老头子!你看看你儿子啊!这是要翻天啊……” 李爽龇牙咧嘴地把电话拿离耳朵,直到那边传来父亲老实的声音。 “儿子?” “爸。” “别嫌你妈烦,她也是着急。” “我知道。” “你好好工作,不用挂着家里。” “嗯。” 和老爹通话是李爽最幸福的时刻,通常不会超过三句,就可以和平友好的结束,而且老爹还会很体贴的在老妈“我还没说完呢”的咆哮声中稳稳当当挂上电话。 “哎,幸福的娃啊……”刘汀横躺在沙发里,一边咔呲咔呲嚼薯片一边感慨。 刘汀脚底下还有一截沙发空隙,帕塔就窝在这巴掌大地方,蜷着腿,扁着嘴,可怜兮兮地附和:“帕塔也想家了,呜……” 电视正播着《春晚倒计时》,各种采访后台工作人员和正在化妆准备的演员。 戚七拎着凶器愤怒地从厨房里奔出来朝刘汀吼:“你家的菜刀是建国前买的吗!都生锈了!” 李爽头痛欲裂地躺在地毯上装死——谁能来告诉他,为毛春节一定要在刘汀家大团圆?为毛这三个人凑一起比他老家年初二过来串门的七大姑八大姨还要闹腾?为毛唯一能镇住场子的薄荷大过年的还要出差!这都是为毛啊…… “为毛你们局大过年的让冰块出差啊?”刘汀同志刚刚好消灭完一桶薯片,正将其包装残骸准确无误地丢进垃圾筐。 “我哪知道,”李爽打个哈欠,“都是机密,反正美国人又不过春节。” “那让他好歹把这家伙带着啊,”刘汀拿脚拨了拨萎靡在角落的人型蝙蝠,“嘿,别郁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飘来一大坨人造乌云呢。” 李爽斜瞥过去一眼,纠正刘汀的用词:“分明是朵巧克力云。” 戚七过来拉李爽帮他去剁饺子馅,理由是不劳动者不得食,李爽很想问那沙发上的两位大爷晚上就不吃了呗,可戚七压根儿没给他这机会,推进厨房就开始各种鞭策。 李爽前脚走,巧克力云后脚就哀号。 “本来答应了陪帕塔过春节的……嗷呜,薄荷是匹诺曹!” 刘汀觉得新鲜:“受累打听一下,你俩谁陪谁啊?” “当然是薄荷陪帕塔!”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的新年该是一月一号吧?” “帕塔要过新年薄荷说那个不是新年是元旦,他让帕塔把新年挪到你们的除夕……” 这下没什么可说的了,刘汀坐起来拍拍帕塔肩膀以示安慰:“他会长出大象鼻子的,放心。” 晚上五点,饺子宴正式开桌。按理说吃饺子都得等到十二点的,可戚七实在忍不住想让大家尝尝自己的手艺,于是以各种招数包括卖萌抱大腿装可怜抡菜刀等等软硬兼施逼迫群众们置刘汀定的酒店外送除夕宴于不顾,先一人来了仨饺子——本来戚七包得量绝对一人一盘绰绰有余,但,咳,鉴于其口感,仨已经是极限了。 饺子下肚,众人愈发感受到了五星级酒店除夕宴的可爱,连吃带喝硬是闹腾到了下半夜两三点,春晚早结束了几个人就看光碟,起先看周星驰,后来帕塔抗议听不大懂台词,无法领会其恶搞精神,众人只得又换了美版午夜凶铃。这个帕塔很喜欢,因为英文原声很亲切。至于其他人,早喝得五迷三道,谁还看字幕? 或许真是放开了喝,每个人都无所顾忌了。 鬼片播到一半的时候,帕塔开始哭。这和他平日里的咋呼完全不同,反而一点儿声音没有,要不是刘汀回头想跟他唠嗑,怕到最后他哭完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哎呦我的祖宗,你这喝了多少啤酒啊,咋还能从眼睛里流出来呢!”刘汀慌了手脚,忙拿袖子去给对方擦,结果晕乎乎一个焦距没对准,袖子送人耳朵上了。 不想帕塔抓住他胳膊借力使力一下就扑到了他怀里。彼时帕塔在沙发上坐着,刘汀在沙发下坐着,后者被小蝙蝠这么一扑,完全扛不住被扑倒在了地毯上,帕塔也跟着倒下来,李爽正聚精会神看电视机上的恐怖画面,完全没反应过来,于是随意散放的右腿就成了俩人的枕头。 刘汀本来想推开袭击者,可手刚碰到对方脑袋,就感觉到了那轻微的颤抖,那抖动从柔软的头发丝传递过来,在刘汀手心留下烫人的温度。 叹口气,刘汀难得温柔:“蝙蝠,咋了?” 帕塔埋在薄荷胸前呜呜说了半天,在场三人只听懂一句:“我讨厌薄荷……” 李爽戚七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觉得更难的是刘汀,这搂吧,不合适,推开吧,太无情,而且他一直把帕塔戚七都当成自己亲弟弟的,所以这会儿也真的心疼起来,一心疼,就生出点娘家人的愤怒。 “冰块就那么个东西,一天到晚没个笑模样的,咱不和他一般见识!”刘汀一手轻抚帕塔头发,一手在半空中挥拳,好像那里不是空气而是薄荷的精神体。 “刘,”帕塔忽然抬起头,“薄荷要像你一样就好了……” 这话有点儿怪怪的,刘汀这样想着刚要纠正,脸却被人捧住了,然后帕塔的嘴唇牢牢贴了上来,他全部的视觉天地里只有帕塔放大了却依然俊俏的脸,他全部的思维世界里只想着一个问题就是帕塔不是看不见么怎么吻得这么准…… 这不是一个缠绵的吻。 在刘汀反应过来之前,帕塔主动退开。 而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帕塔好像嫌行动还不够力度似的又用语言表达了一次:“刘,我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帕塔破涕为笑了。 众人囧囧有神了。 没人去深入研究帕塔的喜欢究竟是哪种喜欢,反正大家都喝多了,脑子不灵光,口齿不清楚,糊糊涂涂出格了,再糊糊涂涂过了,蛮好。 不过爽哥糊糊涂涂搂着戚七跌进刘汀家大床的时候还是颇有微词:“虽然是外国人,可毕竟在中国啊,太开放了不好……” 戚七半睡半醒,还不忘反驳:“薄荷那种冷冰冰的才不好呢……” 爽哥撅嘴:“可我同情刘汀啊,新年一开头就无缘无故就让男的亲了。” 戚七躺在枕头上,跟他脸对脸,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下意识就贴过去咬上了爽哥的嘴唇,学着帕塔的闪电战,快速出击,快速撤退。 “光同情干啥,我让你俩作伴儿!” 爽哥木了,刘汀神马的早抛到九霄云外,他现在光想着,这好像是小孩儿第二回亲他了…… 第55章 亲额头是一码事,亲脸蛋是一码事,亲嘴又是另外一码事了,况且再一再二不再三,所以醉醺醺的爽哥简单的大脑回路里得出了小孩儿很可能不会再亲他第三次的结论。于是他觉得有点可惜,因为这滋味还是挺美妙的,于是他窜过去主动索取了第三次…… 怎么滚成一团的李爽已经没了印象,他只记得原本的亲昵渐渐变了味,不再是单纯的喜欢或者靠近,而是想要索取更多。戚七的小手钻进了他的衣服,凉得他一激灵,可随即而来的是愈发的热,李爽觉得像有一团火包着自己,从脚烧到头,又从头烧到脚。再顾不得那么多,酒精让人的身体异常亢奋而敏感,不只他自己,戚七也是,两个人贴得紧紧,身体的变化一目了然。 脑子已经乱成浆糊,所有的行动都只受最原始欲望的驱动。李爽撩开小孩儿的毛衣迫不及待含住他的下身,小孩儿猛地弹起来,像尾离开水的活鱼。可李爽压在他的身上,所以他只能再重重落回床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在李爽青涩的爱抚下化作一滩春水。 对于两个完全没经验的孩子,亲着亲着摸着摸着就出来了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并且难得的是俩人都觉得非常满足,于是那之后俩人醉醺醺地抱在一起会了周公。 床是潮的。 人是湿的。 梦是甜的。 你有试过一觉醒来怀里多了个包子脸的弟弟吗?爽哥有,并且经验丰富。在无数个清晨他都是这么搂着戚七苏醒的,当然偶尔也会是戚七躺在他肚子上或者他枕在戚七小脚丫上之类横七竖八的情况。但你有试过一觉醒来怀里多了个不穿衣服的包子脸弟弟吗? 反正爽哥没有。 于是爽哥惊了。 不过爽哥惊得很镇定,只猛瞪着牛眼大张着嘴,没扑腾,没弹起,也没尖叫。 但是戚七感受到了,于是缓缓睁开眼,对上李爽的视线,先是打了个哈欠,才慢悠悠地问:“哥,你见鬼了?” 李爽没见鬼,但他希望自己能失忆。 戚七忽然笑了,弯弯的眼睛很漂亮,像月牙儿。然后没等李爽反应过来,小孩儿毫不扭捏地跳下床,光着屁股哼着小歌儿去洗脸刷牙了。 李爽揉了半天眼睛,都快揉出沙眼了。他现在特希望有个聪明人蹦出来告诉他谁说小孩儿没穿衣服,那是特殊布料,只有聪明人才看得到知道吗! 呜,李爽用枕头蒙住脑袋,乱七八糟的片段不停在记忆里闪回,随便拼吧拼吧犯罪事实就很明显了,他猥亵男童…… 戚七刷完牙洗完脸煎完蛋切完火腿热完牛奶回卧室一看,差点没把眼白翻天上去。几步走到床边,戚七用力一扯就把被子掀开了,然后上脚踹爽哥的屁股蛋子:“吃饭啦!” 爽哥默默抬头,扁着嘴,泪花翻滚:“没胃口……” 戚七蹲下来,小脸儿凑近他,缓缓微笑:“我会对你负责的。” 爽哥黑线,想也不想一爪子就拍过去了:“少得瑟,先给我找件儿衣服。” 早餐是在亲切友好甚至带点轻松愉悦的气氛中进行的,和过往的无数次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是都温馨,不一样的是这温馨里带上了些许微妙。混杂了开心,尴尬,幸福,和一点点羞涩。 除了戚七那句开玩笑的负责,谁也没再提昨天晚上的事儿。但偶尔在半空中撞上的视线呢,又不约而同向对方传递着“放心,我没失忆”的讯息。 粉红色的小暧昧在空气里流动。 恋爱或者准恋爱状态里人的大脑CUP都是不转的,所以吃完早饭刷完碗爽哥才想起来问:“那俩人呢?” 戚七想了半天:“哦,刘汀去庙里上香拜神了,帕塔凑热闹也跟着去了。” “年初一拜神?”这好像不是北方习俗吧。 “不知道,反正他说拜拜没坏处,保佑新的一年风调雨顺。” “他弃商从农了?” “哥,你比去年欠扁了……” “七,你没去年可爱了……” 斗嘴,似乎也比以前更让人哈皮了。李爽坐在沙发上看春晚重播的时候还在想,他和戚七这样儿,是不是就算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心照不宣了? 唉,谈恋爱神马的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李爽和戚七一直在刘汀家住到正月十五吃元宵。期间没任何不方便的,帕塔看不见,刘汀看见也当没看见,李爽和戚七就把这豪宅当自己家,那叫一个自在,各种腻味,各种哈皮,弄得到后面不明真相的帕塔都羡慕嫉妒恨了,红着眼圈儿念叨,我想薄荷…… 正月十六,李爽和戚七归巢。 刘汀放了好几挂鞭炮,帕塔问这又是什么习俗?刘汀答曰,送瘟神。 “薄荷还多久回来啊?”终于把剩下的炮仗全爆完,刘汀随口问。 “半个月吧。”帕塔情绪有点低落。 “得,赶不上正月十五,倒是能回来过个315。” “那是什么?” “……呃,这不重要啦。” 少了俩人,房子好像忽然空了下来,刘汀先是找个钟点工过来把房子来了个大扫除,又到超市买了好些东西,之后的时间里就跟帕塔宅着。 俩个人的娱乐活动有限,加上期中一个是帕塔,更是有限的有限了,于是多数时候俩人就窝在沙发里听广播或者听电视,间或聊两句,帕塔给刘汀讲他的家族,刘汀给帕塔讲他的艳史。帕塔的家族很有渊源,刘汀的艳史能写八部红楼梦。 无聊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俩人几乎是度日如年的把那十来天熬完了,眼看着薄荷就要回来,刘汀决定带帕塔去置办身亮眼的行头,以解薄荷的相思之苦。 “不用吧。”帕塔对此行动不甚热衷。 “怎么不用,人靠衣装,你越帅,薄荷不是越热情么。”虽然冰块再热也就是化出点儿冰水,温度依旧零。 小蝙蝠歪头:“帕塔已经很帅了。” 刘汀虔诚地仰望他:“帕塔先生,请问是谁给你的自信?” 帕塔嘿嘿一笑,不说话。 刘汀受不了地翻翻白眼,生拉硬拽把人带上了街,哪成想就碰上了熟人。 那是快中午的时候,刘汀拉着帕塔和几袋子胜利果实从购物中心出来准备找家西餐厅吃牛排,正要过马路,听见背后有人喊—— “法师!” 刘汀的第一反应是回头抬手想给对方一个大招儿…… “你怎么在这儿?”叫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去年那个被入室抢劫的工会长。 工会长灿烂微笑,雪白的牙齿应着黑色围巾,很搭配:“过来陪我妈买衣服,实在扛不住,我就歇着让她逛,你这是……”说着,青年那视线就飘帕塔那儿了。 帕塔戴着墨镜,老老实实跟刘汀手牵手。他估计刘汀是遇见朋友了,但刘汀还没发话,所以他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跟朋友逛逛街。”刘汀轻描淡写。其实轻描淡写不是此君的风格,但眼下这情况,实在没办法深入解释。 工会长的目光在帕塔和刘汀以及俩人牵着的手之间转了个圈儿,末了一脸“原来如此”的恍然,笑嘻嘻打趣:“你男朋友挺帅的。” 刘汀囧。刚想开口,帕塔比他还快—— “谁说他是我男朋友?” 刘汀更囧,要不要这么快否定啊大哥,多少给我留点面子成不? 工会长也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惹人生气还是说对了惹人害羞炸毛,刚要解释,就见眼前的高挑墨镜帅哥娴熟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钱包然后打开递过来。 “这个才是我男朋友!” 刘汀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帕塔在做什么,等领悟之后再想阻止,已经杯具了。 工会长下过很多匪夷所思的副本,遇见过很多极端难打的BOSS,但眼前的东西还是让他惊着了。 “帅哥,我只看见一棵树……” 第56章 为什么呢? 逛街自然不可能继续,回家的路上,帕塔翻来覆去只念叨这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薄荷要给他一张假照片?为什么薄荷要骗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刘汀束手无策。 他不是薄荷肚子里的虫,况且他觉得就算真是薄荷肚里的虫子也未必能接收到该非人类的脑电波,再退一步就是真接收到了,也根本无从破译。于是,他能说什么?说或许薄荷本来在这上面的不过后来慢慢人就褪色了?还是薄荷天性灵异照相机根本拍不出来?哪种说法都挺靠谱,如果他希望帕塔咬死他。 可是,如果小蝙蝠要哭不哭的话,还不如咬死他呢。 其实刘汀是有些后悔的,他觉得如果早点换个更好的方式把照片的问题拿出来和帕塔讨论,或许后果不会像今天这么严重。可这毕竟只是如果。而且说实话,认识帕塔这么久,他也早把照片的事情忘到后脑勺去了。 刘汀拦了辆出租车,带着帕塔坐进去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却不想帕塔又报出另外一串。 “薄荷还没回来呢。”刘汀有些不忍,伸手揉乱了小蝙蝠的卷发,“这么早回去干嘛。” 帕塔垂着头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低低地说:“我想在家等薄荷。” “吵架还是揍他一顿?”刘汀本来想逗他,可说着说着又认真起来,“吵架你是吵不过了,估计他也不会跟你吵,肯定绷着个冰块脸爱谁谁,打他一顿倒是可行,但……你到底能不能打过他啊?” “不知道,”帕塔把钱包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摩挲,就像个要上战场的新兵,“没打过。” 刘汀看不下去,一把抢过钱包稳稳塞进帕塔衣服口袋,末了还拍拍对方胸膛:“冰块现在是理亏的一方,你紧张什么!” 帕塔不再说话。他从刚刚脑子就很乱,他和薄荷认识四年,交往三年,虽然都是他主动,主动追求,主动同居,主动跟着来中国,可那是因为他始终相信薄荷是喜欢自己的,之所以冷淡,不过是性格使然。可现在,帕塔的信心动摇了。 其实或许本就没什么信心,只是他不断的自己给自己鼓劲儿,从每一次的亲密接触里提取能量,才坚持到现在。他不是一个长性的人,从出生到现在喜欢过无数东西,有吃的,有玩的,有音乐,有书籍,有明星,有宠物,有男人,有女人,每次有了新的东西,他总会毫不犹豫忘掉旧的。唯独薄荷,因为实在喜欢,所以舍不得放弃。 但这是有前提的,比如,薄荷也舍不得他。 并非不求回报,他只是一直以为自己有收到回应。 薄西岩这一次出差弄得很郁闷。占了春节不说,整个过程也是纠结再纠结,因为技术上的意见分歧,导致他过去没两天就被孤立了。谁说美国人开放?抱着自己的小团体比谁都固执,压根儿听不进去旁的意见。可这次学术交流属于政治任务,又不能早退,弄得薄西岩心情降至暴走临界点。 好容易下了飞机踏上祖国土地心气儿顺了些,不想推开家门居然看见帕塔在,这就算意外之喜了。低头在玄关脱鞋,顺手把外套也挂到墙上,做这些的时候薄西岩一直警惕着,警惕某些大型动物会突然扑过来,把他抱个满怀。 可,今天着实有些奇怪。 走进客厅,帕塔依旧坐在沙发里,可头是微微仰向自己这边的,所以薄西岩确定他知道自己回来了。于是这究竟演的是哪一出? “怎么没去刘汀家?”难得的,薄西岩先开了口。 帕塔不是能藏住话的人,他等了两天,已经消磨掉了所有耐心。不过同样消磨掉的还有怒气。他现在只觉得难受,还有巨大的怎么都解不开的疑惑。如今薄荷回来了,他便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给我一张假照片?” 薄西岩被问了个莫名其妙,虽然帕塔经常会为一些没什么营养的东西纠结闹腾,可还不至于师出无名。所以他没急着说话,而是先看了看其他地方,比如沙发,比如茶几,比如茶几上打开的钱夹。 薄西岩眯起眼,凝视钱夹里那张照片半秒钟之后,灵光像闪电一样越过脑海。那是几年前给帕塔的照片了?刚认识的时候?刚交往的时候?还真是够琐碎,他居然记不清了。更让他讶异的是帕塔居然还留着。对于根本看不见的人,照片有什么意义呢?这件事给照片的时候薄西岩就没搞懂,现在依然。 “薄荷?”迟迟没等来回答,帕塔轻轻叫了声,不自觉语调里带上些许忐忑。 薄西岩皱眉:“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你现在准备跟我兴师问罪?”微微上扬的尾音带出了薄西岩的不快,和一点点狼狈。 当时帕塔缠着问他要照片,他手边没有,帕塔不信,那叫一个撒泼耍赖,他也就随便拿个东西敷衍他,他承认,当时的想法是觉得反正帕塔看不见,只要觉得那照片是他,开心就好了。不过薄西岩觉得这些都没必要解释说明,甚至于他觉得帕塔翻出这件事都很无理取闹。 但显然,帕塔不这么觉得。 “就这样?你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一下?”愤怒的火苗又开始在身体里灼烧,帕塔不自觉就提高声音带出了质问的语气,“你是不是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特别开心!”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帕塔,我现在刚下飞机,心情很糟糕,从头到脚都很累,如果你非要拿几年前的事情跟我吵,那对不住,我陪不了你。” 丢下一句话,薄西岩直接回卧室补眠。 帕塔孤零零坐在客厅,愤怒早散了踪影,就忽然觉得特别委屈,像有人把切开的柠檬塞到了他的心里,酸得厉害。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开始冷战。说冷战也不恰当,应该是帕塔赌气不跟他说话,久而久之,薄荷也就不说话了。帕塔的冷处理没奏效,薄荷的冷处理却真的很有杀伤力。这个帕塔再熟悉不过了,每回自己犯错,或者惹了薄荷生气,对方不打他不骂他也不责备他,除了上班,就是自己窝在实验室里,晾着他。 薄荷知道这个有效。 但,或许薄荷并不知道这个为什么有效。 “薄荷,你不要不说话……” 实验室是从客厅隔出来的,墙壁很薄,声音可以轻易的传入。帕塔靠在门上,知道是徒劳——因为他只是认输不是认错,却还是在没收到回应之后,更难受了。 他害怕薄荷不说话,因为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如果再听不到说话,他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其实不是怕薄荷不理他,而只是害怕安静。那会让他特别不安,就好像自己处在一个摸不到天碰不到地的地方,悬着,没着没落。 慢慢的,心里就会生出阴影,阴影再扩大,就成了黑洞,冷飕飕的风从里面吹出来,像要把他整个吞进去。 但这一次,他不想道歉。做错事情的明明是薄荷,为什么要他低头?而且,薄荷真喜欢他吗?明明再肉麻的话都说过,可现在,就几个字,他居然不敢问。 最近几天,一个念头越来越频繁的跳出来。 要不,就分开吧。 跟刘汀在一起都比薄荷要快乐,为什么还非要跟薄荷呢? 接到刘汀电话的时候戚七正跟爽哥一人一半苹果的啃,天气预报说东北地区近期有雨,戚七就拿脚踹踹李爽,说看见没,这两天上班都给我带伞。 然后电话就来了,像四月里的惊雷。 “帕塔搬去跟你住了?!”戚七一口苹果卡在嗓子眼儿,半天才咳出来,“薄荷殉职了?” 李爽刚把耳朵竖起来,听这话有想掐小孩儿脖子的冲动。 不过听完刘汀对整件事情包括后面的冷战来龙去脉的细致描述,戚七倒真心希望那王八蛋殉职了:“有没有搞错!他骗人在先,不道歉就算了,还敢甩脸子?”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搬来说要跟我同居啊……”刘汀的哀号连李爽都听得一清二楚。 “住一起就住一起呗,冷那冰块几天也好。况且你以前不总撺掇人家过来嘛。” “……” “等一下,他不是真跟帕塔分手了吧?” “你才反应过来啊!”刘汀哭的心都有了。本来薄西岩对他跟帕塔就疑神疑鬼的,这下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确定不是气话?”戚七还是不太相信,说薄荷跟帕塔分手有可能,帕塔主动提?这概率太低了。 “反正你赶紧过来吧,他现在正在享用我精心给他炮制的泡泡浴,等会儿指不定还有什么幺蛾子呢!” 挂上电话,戚七直接往身上套衣服。李爽只听了个大概,便和他说:“不用这么着急吧,他不是好好在刘汀那儿么,这都晚上了,明天再去看呗。” “不行,我担心。要没什么事儿刘汀不会给我打电话的。”因为罪魁祸首是薄荷,所以戚七就有些迁怒,“你最好现在马上立刻给那个破冰块打电话,让他负荆请罪把帕塔接回去。” 李爽被刺儿扎得莫名其妙:“那你也得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于是接下来的两分钟,戚七说,爽哥听,算是了解了七八分。 “也就是说因为不知道多少年前薄荷给了他一张假照片所以他现在闹着要分手还跑到别的男人家里宣称要跟对方同居?” “为什么我觉得你这话里话外带着严重的个人感情倾向?” “不用怀疑,”李爽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我就是觉得帕塔这件事情做得欠妥。” “可冷战是薄荷先挑起来的,而且他有错在先!”戚七不乐意了,他以为李爽理所应当该站在自己这边儿的。 李爽下意识后退半步,免得被友谊之火喷到:“我不是说薄荷就没有错,但首先,薄荷没提分手对吧,而且谁不知道他就那死样儿啊,冷淡到不行,帕塔跟他一起这么久了,还不明白这个?” 戚七眯起眼睛,忽然问:“那你觉得薄荷真喜欢他吗?” 李爽想了很久,努力在回忆中挑取那些可以给他信心的小细节,最终还是没敢下结论:“应该吧。” 当天晚上,李爽和戚七兵分两路,各为其友。 戚七赶到刘汀家时,只看见刘汀坐在餐桌旁边,对着空荡荡的桌面叽里咕噜不知说着什么,走近了再一看,得,桌面上还一只小蝙蝠。 “他干嘛变身?”戚七把带来的帕塔爱吃的水果统统塞进冰箱。 “这你得问他,”刘汀叹口气,趴在桌子上跟小蝙蝠鼻子对鼻子眼对眼,“洗完澡没穿衣服,直接变身飞出来了。之后就一直这样。” 戚七走过来,看着桌面上一动不动的帕塔,没发现异常,便疑惑地问:“什么样?” 刘汀对他翻个白眼,吐出俩字:“装死。” 李爽也拉出椅子坐下来,学刘汀的样子趴到桌上,认真道:“帕塔,薄荷要真欺负你了,我俩帮你报仇。一个人难受多傻啊。” 小蝙蝠不出声,不扑棱翅膀,不吱吱叫。 戚七扭头看刘汀,略带惊慌:“不是真死了吧?” 刘汀扶额,觉得自己已经快对生活失去信心了:“妈的,你俩是老天派来组团儿折磨我的吧!” 李爽抵达薄荷家的时候,末班公交司机都下班了。 没有提前打电话,因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所以看见薄西岩家亮着灯的时候,李爽长舒口气。 但是敲门无人应。 李爽囧,敲改成砸,终于才在锲而不舍中把人砸了出来。 薄荷站在门口,歪头,很认真的凝望他,目光里透露的讯息爽哥懂的:大半夜的你来干嘛? “戚七去刘汀家了。”李爽决定开门见山。 薄西岩的反应是一个“哦”字,然后转身,回屋。 李爽忙脱了鞋登堂入室:“你一个人搁家干嘛呢?” “做实验。”薄西岩头也不回地进了那个李爽好奇许久的小隔间,并且没有关门。 李爽一瞬间忘了自己来的目的,颠颠儿就跟进去,仿佛第一次上化学课那种心情,看哪哪儿都是新奇的,当然最让他好奇的就是薄荷面前酒精灯烧着的小试管儿了。 “啥玩意儿?”爽哥没敢凑太近,只站在薄荷背后。 “溶解剂。”薄荷头也不抬,十分专注。 “溶解什么的?” “吸血鬼。” “那个,就真恋爱不成也不用下这狠手吧……” 薄西岩总算回头赏了他一眼,李爽立刻露出讨好地笑:“那请问这是什么原理呢?” 这话问到了薄荷心坎儿上。 “类似于小说里的那种化尸粉,但它是通过血液起作用,吸血鬼也是有血液的,只不过和人类的不同,溶解剂呢则会侵入它们特有的血细胞,先是慢慢腐蚀血管壁,然后渗入肌肉,到最后从外表看躯体还在,可内部机能完全丧失。” 李爽听得整个人拔凉拔凉的,偏还要忍不住贱兮兮地问:“那是成一张鬼皮了还是一滩脓水?” “还没有做过实验,”薄西岩认真地想了想,“不过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李爽无语,想对墙壁翻白眼,不想又看见了新奇的东西。 “那这个白的是什么?” “人造血浆。” “红的呢?” “致幻剂。” “蓝的呢?” “液化喷雾。” “干什么用的?” “提取浅的指纹。” “那这个黄不黄绿不绿的呢?” 薄西岩终于放下手里的器皿,抬头对着问题宝宝温柔一笑:“有,剧,毒。” 爽哥把瓶子放回去,爪子乖了,便只能动嘴了:“薄荷,我觉得用做实验来排遣抑郁是种非常纠结的方法,我本人不太提倡。” 薄荷轻瞥他一眼:“我觉得用离家出走来表达情绪是种非常幼稚的方法,也不值得提倡。” “那谁让你冷着人家了。” “你第一天认识我?” “大哥,咱俩是同事你俩是同居,这能一样么。” 薄西岩没说话,起身,出了实验室。 李爽连忙跟上,趁热打铁:“你就不怕他在刘汀那儿,真变心啦。” 薄西岩忽然停住,转过身,认真得甚至近乎逐字逐句:“李爽,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性格,不喜欢,一开始就别过来。我不会变,性格不会变,其他也不会变,可别人要变,我拦不住。” 薄荷在生气,李爽感觉到了,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那看你想不想拦。”李爽语重心长。 薄西岩嘴角微微牵动,一个淡淡的近乎无痕迹的笑:“不想。” 李爽想揍人。 眼看薄荷要回卧室,李爽眼疾手快把他拦下:“喂,你也别那么铁齿,你就能保证你始终如一,不管啥时候人家一回头,哦,原来你还在这里?” 薄西岩停住,回头静静地看了他半晌,问:“这难吗?” 李爽愣住了。 难,非常难,但他忽然觉得,或许薄西岩真能做到。 第57章 李爽没想到,兄弟的恋爱城门失火,还得燎到他和戚七这两条小鱼儿。 那天之后,戚七就算在刘汀家住下了,电话只来过一个,原本是为交代帕塔的不佳情况以解释自己为嘛要在刘汀家住几天,结果因为立场不同,和自然而然隶属薄荷帮的爽哥一句话没聊对,杠了起来。 导火索是戚七说了这么句话:“要是我早和薄荷分了,还能等到今天?” 李爽就觉得有点刺耳了:“人家俩还没分呢,你可别给瞎劝。” 其实戚七只是想想,就帕塔现在这蝙蝠伪冬眠状,基本屏蔽外界一切干扰了,自己倒想劝,对方也得能接收到声波啊。但让李爽这么一说,他本就一肚子气呢现下更是不爽了:“怎么能叫瞎劝,本来就是薄荷不对,而且最不对的是他还不认为自己不对,还不来道歉!” “你不得给他点时间么,再说了帕塔一有事情就跑别的男人家里了,换你怎么想?” “刘汀怎么能是别的男人呢!” “合着你把刘汀当自己男人?!” 话到此处,就歪了。 结果就是戚七气呼呼挂了电话,爽哥委屈屈窝沙发里乱调台。 薄荷从实验室出来找水喝,看见的就是爽哥哀怨的造型,淡淡地问:“你还不回去?”自从帕塔离开,李爽倒来得越来越频繁了,周末不说,平日里下了班也有事没事都往这里跑,弄得薄西岩有点搞不清楚这是谁家了。 李爽闻言跟点着引信的炸药似的,几秒后,腾地站起来慷慨激昂道:“老子不走了!老子从今儿个起就在沙家浜扎下根了!” 薄西岩莫名其妙:“你不回去找你家小猫儿,跟我这儿耗个什么劲儿。” “我跟我家猫现在势不两立!”爽哥走过来豪气干云地拍了下薄荷肩膀,“我是挺你的!” 薄西岩微微后退,掸了掸肩膀浮尘:“谢谢。” 李爽白他:“你说得毫无感情而且极不真诚。” 薄西岩微微怔住。不真诚,依稀好像谁也这样说过他。 帕塔吗?是的,应该是帕塔了,他的工作圈子里不可能有人提这个,私人圈里,李爽不算,只有帕塔了。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薄西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纠结这种连细枝末节都算不上的完全没意义的事,可大脑仿佛不受控制,拼命的要在记忆的阁楼里翻找,结果翻得灰尘飞扬,却依旧没翻到。 福尔摩斯说人的大脑阁楼空间有限,所以放东西进去的时候务必要小心仔细,只能放有用的家具进去,所以他刻意清除了情感,只保留一小部分的艺术,和大部分的化学等等。薄西岩很赞同这个观点,但现在,他有点痛恨这种类似磁盘清理的行为了。 他记得所有复杂的实验,记得所有刑侦技术,记得所有办过的案子,却记不住关于帕塔的一件事。 这天之后,爽哥说到做到,还真就不走了。上班,跟薄荷一起,下班,跟薄荷回家,薄荷家啥都不缺,用句中介术语,拎包即住。 薄西岩经历了从无语到无奈从无奈到无助的复杂而纠结的心路历程,最终败下阵来,随爽哥去了。偶尔李爽砸实验室门太久了,他也会出来跟对方共进个晚餐。 每到这时,爽哥都会锲而不舍地为构建和谐社会做贡献。 “要我说你趁早把帕塔接回来吧,不就道个歉嘛,又不少块肉。” “……” “别和我说你觉得自己没错啊,我知道你后悔了,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的心。” “……” “你还是老爷们儿不,当年我宿舍一哥们儿为了求对象回心转意,愣是在女生宿舍下面跪了一夜,操,警院佳话啊!” “……” “呃,是,帕塔有时候嘛不太着调,和咱们亚洲人也有代沟,只要喜欢就往上扑也不管是爱人还是朋友,但你得换位思考对吧,也就帕塔这样的能受得了你,放眼全中国男的女的都算上我估计你都找不出来一个,真的。” “……” “你不变,不代表他不会变。但他就是真变了,也是你让你给冻伤的。你当冷暴力不是暴力?” “……” “得,我词穷了。吃饭。” 李爽觉着自己把后半辈子才能发挥出来的潜力都提前预支了,薄荷还是那个薄荷,偶尔眼里闪过什么,还来不及细看,又成一片冰湖。李爽真想去电台点两首歌,《算你狠》送薄荷,《神哪救救我吧》送自己。 转眼就到了四月,天还有些冬末的凉意,可个别树桠上已经冒出绿芽。李爽在薄西岩这住一个多礼拜了,戚七那儿再没什么消息,打电话过去,就三句半,一切正常啊,一切都好啊,帕塔还在冬眠啊,拜拜。 这天派出所全体出动反扒,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李爽和薄西岩都满身的汗,鉴于对方是主自己是客……好吧,要加个定语,不请自来的客,所以李爽毕恭毕敬地把先洗澡的福利让给薄荷,自己浑身黏糊糊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只好满客厅乱转。 然后就在往垃圾桶里丢橘子皮的时候看见了那两张明信片。 一开始李爽也没注意,啪地丢完橘子皮回身就想走,却忽然觉得某些影像从视网膜上扫了过去,低头再仔细一看,垃圾桶旁边的矮柜上躺着两张明信片,上面的图案怎么瞧着都眼熟,晕,不就姑苏城外寒山寺嘛! 薄荷天天都会从信箱里取报纸,于是这明信片啥时候来的,爽哥完全没发现。 掐指一算,居然已经半年了。李爽有些惊诧时间的流逝之快。当时他们心急,不约而同要了慢递店里最短的寄存时间,现在看来,店家很尽职。 偷看别人信件是犯法的。 偷看别人信件而不被发现,就另当别论了。 寒山寺是薄西岩挑的明信片,当时李爽还说呢,真适合薄荷。现在想想那时候五个人热热闹闹的,倒有点儿不好受了。李爽叹口气,翻过薄荷的明信片,空白的背面除却邮票仅一行字:皮下测试,易感人群。 李爽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还是没参透这八字方针,甚至连这是不是薄荷写给自己的都有些不确定。 帕塔选的明信片是庙前街图案,紧密林立的店铺,熙熙攘攘的人群,哪儿哪儿都透着热闹。记得当时他神神秘秘让戚七代笔,至于写的什么,李爽八卦的打听好几次,戚七就死活没说。现在答案出来了,帕塔的明信片果然不是写给自己的:薄荷,别生气了,我以我家族的名义发誓,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不乱跑,再不松开你的手,再不惹你生气,笑一笑嘛。 永远爱你的,帕塔。 李爽想起那时候薄荷因为帕塔在外滩走丢的事一直冷着脸,直到苏州还不见好转,估计帕塔写明信片的时候还惦记这事儿,就写上了。呵,明信片成了许愿瓶,飘过纷纷扰扰的岁月,抵达未来人们的手里。 抬眼看向实验室,大门紧闭着,或许薄荷正在里面调试溶剂,又或者观察培养皿。 低下头,永远爱你四个字特别扎眼。 第58章 对于吸血鬼来说,永远到底有多远? 洗澡的时候,李爽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氤氲的湿气模糊了镜子,模糊了浴室,模糊了整个世界,唯有思维更加清晰,却依旧没想出答案。连带的,他便想到了自己和戚七。他喜欢和小孩儿在一起,也想过是不是一辈子就这么着了,可现在才发现,他的一辈子在戚七那儿,太短了。 忽然间,很舍不得。 洗完澡,李爽随便擦两下,出浴室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水珠。想去冰箱拿矿泉水喝,却听见实验室有响动,一回头,薄荷正好从里面出来。 李爽下意识看表,晚上九点十五分,很好,薄荷提前出关了。 “饿了吧,我就说光在实验室里憋着不行,科学家都是疯子,你可别那条路上拐。”李爽说着就要掏电话,“想吃什么,咱叫点外卖。” 薄西岩没接茬,反而问:“你家小猫儿还没回呢?” 往别人伤口上戳真是个坏习惯!李爽没好气地白他:“谁让帕塔还没回呢。你俩是太阳,我们都得围着你俩转。” 薄西岩不再看他,转身拿外衣往身上套:“那你可以回去了。” 李爽没听懂,站那儿发了好半天的呆。直到薄西岩越过他去玄关穿鞋,爽哥才恍然大悟,巨兴奋地奔过去拍薄荷脑袋:“操,你终于想明白要接蝙蝠回家啦!” 薄西岩穿好鞋,站起来,深深看了李爽一眼:“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么?” 李爽咽了下口水,缓慢且无辜地摇头,他就知道刚刚那句话八成不该说,但是……害羞的薄荷好可爱。 低调的行动派,这是爽哥给薄荷下的定义。那家伙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一年没个笑模样,但决定了什么就一定会去做,不拖泥带水这点,倒是和其业务风格一样。或许做决定的过程有些漫长,但绝对不会反复,是最大的优点。 接媳妇回家这种事情就不需要助威团了,所以爽哥决定听话,乖乖回自己家。 薄荷走后没两分钟,李爽依依不舍地穿戴整齐,临出门的时候又瞄了眼柜上的明信片,忽然明白触动薄荷终于行动的杀手锏是什么了。只是一个吸血鬼的永远,帕塔做得到吗? 李爽希望他能,因为薄荷当真了。 最后扫了眼小憩半个多月的客厅,爽哥还有些依依不舍,不过一想到戚七那张小脸儿,又有些迫不及待了,怀着微妙而复杂的心绪从外面把门关上,李爽转身想按电梯,结果被阴暗角落里的某个黑影吓散了魂儿。 不是吧,他刚说完不会反复是冰块的优点这家伙就给他玩儿后悔?! 彼时薄荷站在狭窄的楼道角落,头顶蜘蛛网,目视狭小窗洞口,从那里望去,小区一览无遗,但问题是现在是鸟瞰小区的时候吗冰块哥!!! 李爽欲哭无泪了:“你不去接蝙蝠站那儿看啥月亮啊!” 薄西岩没说话,这很正常,你跟他说十句话他能有久句不理你。但薄西岩的表情不太对,相处久了,对方脸部细微的变化李爽都能捕捉得到。 不再说话,李爽也走过去顺着薄西岩的视线一起鸟瞰和谐社区,只见微微的夜风里一道闪电般的身影远远的向这边飞驰而来。薄西岩的家是近郊为数不多的小高层,除却小区,大片大片的荒地,于是那黑影在空旷的马路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外星人攻占地球了?”李爽觉得自己有点心率过速。 薄西岩不语,只转过头淡淡地看他。 李爽被看得头皮发麻,就怕对方克制不住深处魔爪把自己掐死:“那个,咳,我知道是戚七,但正常情况下你觉得他能这么热情的朝我们扑来么,所以我推断,外星人攻打地球了。” 李爽发誓,他听见了冰块的磨牙声! 电梯叮的抵达,薄西岩一个箭步窜进去,李爽连忙紧随其后。他知道薄荷担心什么——能让戚七登门拜访而且是火急火燎的,八成帕塔出事了! 两个人刚出楼,没走十米,戚七已经到了跟前,一见他俩,生生刹住了风火轮,脸上的表情说是惊讶,又不全是,还带着点要哭不哭的影子:“你们……” 李爽蓦地心疼一下,直觉就想把人抓过来抱抱:“你怎么过来了?” 戚七垮下脸:“哥,怎么办,刘汀不见了……” 爽哥已经做好了焦急万分的预备表情,可忽然蹦出的人名让他有点接不住。这就好比你兴高采烈买了整筐萝卜回家倒出来一看,得,变紫茄子了。 刘汀不见了,那帕塔呢。李爽下意识就左右环顾,没看见小蝙蝠,倒是看见薄荷缓缓伸出胳膊,夜空很晴好,薄荷的动作就像在等待接住那并不存在的雨丝,或者雪花。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然后没等爽哥看清楚来路,小蝙蝠已经落进冰块掌心,收了翅膀,不叫,也不动,就那么一个小肉团似的,乖乖呆着。 薄荷很自然地收回胳膊,流畅娴熟地把肉球球放进上衣口袋,末了转身问戚七:“刘汀怎么不见的?” 李爽和戚七大手牵小手,大眼并小眼,还处在人与蝙蝠神奇互动的石化中…… 夜风划过,带起星星点点看不见的尘土。 戚七咽了咽口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就这么把他收回去了?”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用塑料袋?”薄西岩很认真地想了想,末了摇头,“这主意不好。” 李爽拉过戚七,自己挺身上前:“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想啊,”这回薄西岩没用思索,直抒胸臆,“刘汀到底怎么不见的?” 戚七后退半步,抓住爽哥衣襟,用只有爽哥能感应到的心电波哭诉:呜,哥,我怕…… 李爽把小孩儿揽进怀里,用只有小孩儿能接收到的脑电波回复:镇静。冰块现在心情好,状态佳,和咱俩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唯一没动静的帕塔,这会儿老实地躺在薄荷口袋里,想装死,死不掉,想装睡,睡不着。耳边全是擂鼓声,那是贴着胸膛传出来的,薄荷的心跳。 刘汀是怎么不见的,这事儿还得从一个礼拜前说起。 话说七天前,刘汀度假山庄的CEO打来电话,说山庄出事了。按说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别房间客人没结账就跑了,可问题出在他们都没拿行李,也就是说除了他们本人不见,其余东西都在。于是跑就变成了失踪。客人在度假山庄失踪,事情可大可小。警方也来调查过,没半点线索。于是CEO才让刘老板过去看看。 然后刘老板一去,也不复返了。 期间只打过三个电话。分别是第一天,第二天,第五天。第一天第二天的电话大意就是说暂时怕回不去了,因为山庄出的事情有点蹊跷,他还要多呆几天。第五天的电话则是说事情有了眉目,但还不确定,或许必要的时候还需要他俩帮忙。他俩能帮什么忙呢,戚七到最后也没想明白,但刘汀的电话却再没来了。 “打手机也打不通,打到山庄经理也说好几天没见过他了。”戚七坐在薄荷家的木头椅子上,一脸不安,“我总觉得他出事了。” 吸血鬼能出什么大事呢,谁心里都会这样嘀咕。可人确实没了,作为朋友,总是很不踏实。戚七这样,帕塔这样,李爽和薄西岩……也是这样。本以为关系挺淡薄的,无非就是戚七和帕塔在中间牵着,不然线两头的人根本没交集,可这会儿才发现,一年多的相处不是假的,再看不上,再犯冲,那点点滴滴生活沉淀下来的情分也早就不知不觉进了心田。 “别急,”李爽也不知说什么好,下意识便问,“那你们去派出所报案了吗?” 戚七用“你能问点有智商的问题吗”的表情凝视他,不语。 爽哥扶额:“哦对,我俩就是。” 戚七倒塌在桌子上,彻底认输:“哥,这不是重点好不好,你也不想想刘汀什么身份,报警?万一警察查出什么呢?我挨着个催眠?”吐槽完,戚七又道,“而且我总觉得刘汀不见和山庄顾客失踪这事儿有关……” “明天我们去山庄看看。”一直静静聆听的薄西岩忽然出声。 戚七精神一振:“你有线索了?” 薄西岩难得露出微微发囧的表情:“你当我是神探加杰特?” “别谦虚,”李爽拍拍他肩膀,“名侦探柯南。” 该说的说完了,场面就有些微妙。戚七李爽薄西岩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屋里莫名安静。 “咳,那个时候不早了,要不咱先睡觉?”爽哥永远都是挺身而出的那个人。 薄荷显然很喜欢这个意见:“你俩就在客房挤一宿吧。” 爽哥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意思是,咳,挤挤挺好。 戚七没看见俩人类的眼神暗涌,因为这会低着头把手贴在自己胸膛上的他全部心思都在一件事上,那就是出家门时还慌着的心什么时候安定的呢?仿佛忽然有了底,不再惶惶然。 第59章 万籁俱静。 李爽躺在床上,始终没睡着,睁开眼,却不想对上小孩儿的眸子。 叹口气,李爽把人往自己怀里又搂了搂:“放宽心,刘汀是谁啊,要运气有运气要蛮力有蛮力的,普通犯罪分子根本拿不下他。” “我也知道,但心里就是突突地跳,”戚七声音有些哑,“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哥,我特别害怕,他要真出事了怎么办,我就这么几个朋友……” 李爽心疼极了,他把嘴唇贴在小孩儿额头,长长久久的,晚安吻。 “睡吧,一切都会好的。” 终于,戚七安静下来,像个不安的孩子一样蜷缩着,但呼吸慢慢平稳。 李爽看着窗外的月光,仿佛看得久了,就能穿过一切虚无看见刘汀。 如果要把他们五个人分帮派,那一定是按照属性划分,人跟人,吸血鬼跟吸血鬼。如果刘汀和薄荷打架,他估计自己会帮薄荷,可如果刘汀被外人欺负了呢?刚刚薄荷只说了一句“明天去山庄看看”,听起来没什么,可这背后,他们要跟派出所请假,请不下假,那就是旷工,薄荷真的会旷。自己这种做事不考虑后果感情因素第一位的偶尔冲动一下正常,可那是薄荷啊,雷峰塔倒西湖水干2012都不能让他哪怕皱上一下眉头的冰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旷工,涉险? 人都是有心的,相处这么久,感情早在了,只是有些笨家伙察觉不到,有些别扭者不屑于表达。 夜,更深了。 薄西岩不知道帕塔睡着了没有,反正就黑乎乎一团躺在小盒子里,动也不动。盒子放在枕边,略微偏高一点,这样张开眼睛就看得到,又不用担心胳膊把它压着。 帕塔还在怄气么,说实话,薄荷拿不准。这要让李爽知道了肯定惊掉下巴,他都能想象那家伙的表情,肯定是小眼睛瞪得溜圆,然后用看见ET一样的五官扭曲状嚷嚷,天,居然还有你拿不准的事情?! 呵,当然有。当他真是智慧爷爷么。 只是他总会下意识把可能会发生的变故控制在最小范围,非必要,甚至不去接触,他讨厌无法掌控的局面,那种茫然无力对他有很大的杀伤。但偏偏,碰上这么个家伙。 第一次看见帕塔变成蝙蝠的时候,薄西岩坚持了二十年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被彻底颠覆。再然后,一切就都脱离掌控了。他小的时候想过无数次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老婆,这幻象列表里包罗万象,有西游记里的玉兔,封神榜里变坏之前的苏妲己,圣斗士星矢中的阿舜,魔神英雄坛里的西米格,他总觉得自己的品味蛮奇怪,但再奇怪也不会包括爱上一只蝙蝠。 从帕塔扑过来那一刻起,他就陷落了。人对于没经历过的事情总是缺乏抵抗力,虽然帕塔不知道。他总告诉自己,无非是养个特别的宠物,因为潜意识里,他不相信帕塔,确切的说,他不相信一切不按规律发展变化的东西,比如,感情。况且帕塔就像个永远处在不稳定状态的化学方程式,你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变成什么状态,液态的,固态的,或者气态的,可能都是帕塔,但却不一定都是他的帕塔。冷漠是掩饰一切情绪最有利的武器,包括不安。 但是,试着相信一次如何呢。 李爽那家伙有事没事就爱买上一张彩票,按照他的说法,买了,起码有希望,不买,就绝对没可能。仿佛有些道理。 用手指轻挠盒子里的小肉球,小东西倏地一下缩得更紧了,分明没睡着,醒得真真的。薄西岩莞尔,嘴角不自觉就绽开一朵小花儿。晚安,他在心里轻轻说。 相信,才有永远的可能吧。 一夜,浅眠。 每个人都睡得不甚安稳,尤以爽哥为最。他做了个支离破碎的梦,一个梦境套着一个梦境,光怪陆离。可这些梦都只有一个主人公,刘汀。吃饭的刘汀,喝血的刘汀,跟人打架的刘汀,神气活现的刘汀,眉头紧锁的刘汀,虚弱衰败的刘汀。这些不同的刘汀在不同的场景里快速切换,就像平行时空。 可早上醒来,他又把这些都忘了,混混沌沌的刷牙洗脸,混混沌沌的吃早饭,混混沌沌地打了无数次哈欠,出门时抬头去望朝阳,还小小腹诽了一下对方的热度。戚七不喜欢的,他都不喜欢。 听到李爽要请假,且还没个期限不确定是几天,王大刚有点不乐意,可后来一听薄荷也要请,态度就从不乐意变成了担心,紧打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派出所帮忙等等。李爽和薄西岩连说不用,都是私事,就不麻烦组织了,弄得王大刚一直到目送他们离开眼睛里都闪烁着微妙而暧昧的火花。私事,还俩人一起…… 临近中午,三人一蝠抵达度假山庄。 戚七在路上已经瞄了好几眼薄荷,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那个,帕塔在里面不会呼吸困难吗?” 薄西岩低头看看自己口袋,又看看戚七,微笑:“暖和。” 戚七下意识去扯爽哥的袖子,意思是,哥,薄荷对我笑了…… 李爽摸摸小孩儿脑袋,意思是,乖,他可能脸抽筋…… 山庄CEO亲切接待了他们。 “老板失踪这事儿我们没报警,因为之前顾客失踪警方也没找出什么线索,所以我不想多此一举,这对山庄声誉也不好。”CEO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斯文优雅,五官立体,英气斐然。看着比刘汀还像老板。 “那他出事之前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薄西岩静静地问,“我是说,除了顾客失踪以外。” “有。”CEO仔细回忆道,“老板来后的第三天说他找到头绪了,但让我不要声张,之后他就要走了所有住客的登记资料。” “登记资料?” “是的,我们这里四到六成是酒店式客房,在山庄短暂逗留的顾客都是大厅过夜,泡完温泉过个周末就离开,但有一些是长期的,就会住客房,自然要用身份证进行登记。” “那他有说在登记资料里发现了什么吗?” CEO摇头:“没有,确切的说,老板和资料一起失踪了。” 薄西岩眼睛微微眯了下,仿佛嗅到了什么。 李爽还一头雾水,只觉得刘汀真不讲究,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说找他们帮忙,好吧,就算薄荷和帕塔在冷战,那也要分清轻重缓急啊,搞什么攘外必先安内那套呢。 “那几个失踪的顾客都住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吧。”薄荷说着起身。 爽哥这时候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不问,实在心痒痒:“那个郭CEO先生,虽然我们自称是刘汀挚友哈,但毕竟拿不出什么有力证据,你就这么相信我们?” CEO推推眼镜:“我在进山庄以前一直是做人力资源的,真假话再分不清,别混了。”停顿片刻,男人忽然对着薄荷笑了,指指他胸口,“再说,你们还带着老板的宠物呢。” 顺着CEO指引的方向,李爽和戚七看见了露出一半的小蝙蝠脑袋。 再往上,是薄荷铁青的脸。 李爽在心里叹口气,开始默默为刘汀祈祷。兄弟,你可一定要挺住,坏人折磨完你,还有冰块排号儿呢…… 第60章 失踪女客的房间分布得比较零散,个别已经有了新的住客,只剩下三间还空着保持原样。 “这是最先失踪女客的房间,警察当时也来看过,都没什么线索。”CEO轻轻刷了下房卡,带领一行人进入408。 典型的假日酒店式装潢,一张圆形的床,一个梳妆台,壁挂式液晶电视,两个小床头柜。卫生间很宽敞,洗手台上还摆着一些瓶瓶罐罐,什么卸妆液护肤水一应俱全。 “这不是你们酒店提供的吧?”薄西岩微微低头,一边仔细观察,一边问。 “当然不是,”CEO哭笑不得,“我们还没这么贴心,都是那位女客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李爽念叨着,下意识拿起一瓶乳液,仔细端详,“连化妆品都不带了。” 戚七拽拽他衣角,问:“印上指纹不要紧吗?” 李爽乐:“你还挺专业。放心吧,既然警察来过,能搜集的早搜集了。” 说罢,他便把乳液放回去,却在要松手的一瞬间,感觉到强烈的晕眩。就像小时候不听爸爸妈妈话,把手插进劣质插座里的过电的那种战栗感,全部神经都被吸附到插座上,甩也甩不掉得恐惧。是的,莫名的,摆脱不掉的恐惧。 李爽吓着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薄荷和戚七都在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出声的是薄荷,“表情跟见鬼似的。” 李爽张了张嘴,可没找到声音,他没见鬼,他见着了一个女人…… 乳液好端端摆在台子上,李爽深吸口气,再去拿它,可指尖刚刚触上瓶身,那支离破碎的各种场景便在脑袋里出现了,女人在洗脸,刷牙,对着镜子化妆…… 娘的,要不要跟拍恐怖片儿似的啊。 李爽不信邪,又反复碰了几次,每次都一样,一碰,女人就在脑袋里面出现,指尖离开,大脑恢复正常。不过薄荷和戚七哪知道爽哥在做啥实验,他们只看见某人在来来回回跟一个瓶子较劲,强迫症似的,终于,薄荷怒了:“我说你能不能不抽风?” 爽哥委屈得想哭:“是这瓶子抽风好吧,娘的我一碰它脑袋里就蹦出个女的!” “什么女的?”戚七问得迅速。 “就一个长头发的,头发很直,快到腰了,”爽哥努力的回忆,“长得挺好看,就是脸太白了,跟电影儿里女鬼似的。” 戚七皱眉:“你喜欢这样儿的?” 李爽还没反应过来,倒是CEO惊讶出声:“你见过这屋儿失踪的女人?” 这回轮到爽哥茫然了:“啥意思?” “这个屋里失踪的女人和你描述的很像,一头长发,白皮肤,因为是学跳舞的,所以身段也不错。” “……”李爽下意识后退一步,仿佛离那瓶子能远点儿是点儿,“靠,不带这么瘆人的。” 一道精光从薄西岩眼里闪过:“你刚刚摸来摸去就是因为这个?” “嗯。”李爽点点头,然后又补了句,“为什么我英勇的实验行为在你嘴里听起来就这么猥琐?” 薄荷懒得接没用的话茬儿,直截了当道:“那你再摸摸别的。” 李爽黑线:“我不要。”好么,蹦出一女鬼他七经八脉断了一半儿,再碰别的指不定自己就交代了。 “你不想找刘汀了?” “……” 根据薄荷指导,李爽又依次抚摸了卸妆液,润肤水,隔离霜,防晒霜,精华倒入水等等一系列瓶瓶罐罐,除极个别外,大部分都能给他以特殊感应,而且每次出现在他脑袋里的女人都无一例外的,在往脸上涂涂抹抹。 薄西岩问:“就没干别的了?” 李爽据实回答:“没有,光这些我估计她就得干一早上。” 没人能解释李爽突如其来的灵感是什么东西,太过诡异,弄得薄荷眉头紧锁,戚七担惊受怕。结果到了第二个姑娘房间,刚推门,李爽就呆那儿了。 薄西岩一看李爽那手放在门把上迟迟不动的样儿,就有了预感,直接问:“又看见什么了?” “这回是一男的……”有了之前的经验,爽哥也淡定多了,“跟你我差不多高,挺壮,看不清脸,推门进屋,和一个女的……”的后面,李爽没音了。 薄西岩皱眉:“和一个女的怎么了?” 爽哥咽咽口水,把手从门把上拿下来:“……儿童不宜了。” 薄西岩无语。 一旁的CEO倒看出乐趣了:“那你这回看见的女人是什么模样?” 李爽眯起眼睛:“短发,眼睛很漂亮,有点妩媚,个头有点矮,但很丰满……” “你来前看过资料的吧。”CEO有点儿不信了。 “晕,我骗你这个干啥,”李爽翻个白眼,“显示我未卜先知?我又不准备弄什么反人民反社会的团体。” CEO耸肩:“可这没有其他解释了,总不能说你忽然之间有了超能力吧。” 李爽还要反驳,忽然薄荷插话进来:“行了,都正经点儿,看看屋里有没有其他线索。” 李爽这叫一个郁闷,可无意中接收到薄荷警告的眼色,品一品,有点儿悟了。 戚七一脑袋雾水,可深知自己的酱油身份,所以领队们干啥他干啥,领队们去哪儿他去哪儿,不说,不做,不错。 CEO带着他们把能去的房间都查了个遍,几乎一样,每个房间都留了些原主人的物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最后薄西岩要来了几个女客的基本信息,然后谢绝了CEO的晚餐邀请,理由很充足:朋友失踪,这个时候吃不下去饭。CEO点头表示理解,说如果有了老板消息,希望也能告诉他一声,好让他安心。李爽没心没肺地说你是担心老板还是担心工资啊。CEO不以为意,反而大大方方地,风度翩翩地回应,这俩不是同一个意思么。李爽刚想黑线,对方却又补了句,刘汀是个好老板,我希望他平安。好吧,看在他一脸真诚的份儿上,爽哥决定不在刘汀安全回家之后进谗言了。 山庄偏远,CEO给他们留了个顶级套房过夜。李爽薄荷戚七都没睡觉的心思,门一关,仨人地毯上一坐,开始分析起来。当然最先要分析的是爽哥的通灵感应。这玩意儿实在太邪乎了。 “我曾经是个唯物主义者。”这是薄荷关起门来说得第一句话。 李爽黑线,他也不是牛鬼蛇神啊,呜,他明明是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 “但是确实很奇怪,哥你怎么忽然就能看见那些女的了呢?”戚七总算可以不打酱油了,迫不及待说话,“我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我也没想明白,”李爽叹口气,实话实说,“就跟过电似的,一碰那些女人的东西,脑电波就好像被吸过去了,然后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开始在大脑内存条上印,挺……恐怖的。” “问题是这些场景还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薄西岩沉吟着,低头思索片刻,忽然抬手就撩李爽衣服。 爽哥给吓了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就往后退:“薄、薄荷你干嘛!” 薄西岩无语,他能干嘛,他还能强了李爽不成!懒得理炸毛中的某人,薄西岩坚持不懈地继续自己的工作——初春还很冷,李爽穿了外套毛衣内衣N层,实在不好扒。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薄西岩还是看到了他想要的。 顺着薄荷的视线,李爽和戚七总算知道冰块在翻什么了,那是去年年底戚七咬的一口,伤早好了,连肉色的圆点斑痕都几乎消失,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那淡淡的牙印儿轮廓。 “你什么意思?”李爽有点儿知道薄荷在想什么了,但还是要问明白。 结果薄西岩的回答让人吐血:“就是你想的意思。” “不是吧,”李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就因为戚七咬了我一口所以我就有了看见过去的超能力?” 薄西岩嘴角抽搐,好吧,他承认了,他的脑电波和李爽接不到一起。 疲惫地拍拍爽哥肩膀,薄西岩叹口气:“不是什么超能力,而是吸血鬼特殊的能力。比如戚七的速度,帕塔的变身,刘汀的……呃……嗯。” “可我不是吸血鬼啊。” “曾经不是。” “……” “病毒都有潜伏期的。” “……” “比如狂犬病可以潜伏十多年。” “……” “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我十六岁的时候被狗咬过。” “……” 第61章 所谓淡定,就是在你发现自己变成吸血鬼的时候还有心思担忧狂犬病什么时候发作。 反倒是戚七被吓着了,你以为会发生的事情没发生然后你安心了平静了它却又忽然从天而降,这种心脏的过山车,他受不住。况且碰什么就会被它周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影像冲击,乍看下挺厉害,却真不是一个好的能力,他仿佛已经预感到李爽整天带着手套不敢脱下来的场景…… “我又没死,你难受个什么劲儿。”李爽拉过小孩儿,粗鲁地擦了擦对方的红眼圈。 “对不起。”戚七的声音低低哑哑,像蚊子叫。 李爽叹口气,刚想说话,薄西岩却抢先一步:“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既然他现在变了,就证明你那一口是有效的,再往前推,要不是你那一口兴许他就撑不过那一夜,所以归根结底你是救了他一命,不要求他感激涕零就算你大度了,道什么歉。” 李爽僵硬转头,眯起眼睛磨着牙对薄西岩发送恶毒光线。妈的少说一句能死啊,老子找个能耍帅的机会容易么!!! 该说的都让冰块说完了,李爽还能干啥,只好温柔摸摸小孩儿脑袋,做个总结陈词:“我的人生你做主,不走寻常路,挺好的。” 戚七扑哧一声乐出来,虽然知道李爽肯定是在宽慰他,从一个物种变成另一个物种怎么可能不介意呢,但有这份心,就够了。 李爽在心底做了好几遍深呼吸,接受这个现实有些难,但不算特别难。毕竟刚被咬那会儿他可是着实提心吊胆了好久,已经做了全面的心理建设,给心底垫上了厚厚的防护网,当时是没用上,现在依然能发挥效力。 只是这能力,太他妈诡异了,弄得他现在看见案发现场的东西都有点儿打怵。偏薄荷还一个劲儿怂恿,也不知什么时候把那些女客的东西带上来的,现在抖落满地,然后微笑,来,摸摸这个,来,看看那个。 爽哥悲催的想挠墙。 一番折磨下来,女人的脸他记住的,还有张几个画面都有的男人的脸,他也记住了。 薄荷:“一个男人?” 李爽:“嗯,三十五六吧,长得挺普通,高高壮壮的。” 薄荷:“和那些女人都发生关系了?” 李爽:“我说还有小孩儿呢……” 薄荷:“戚七比你大。” 李爽:“那也……” 戚七:“对啊,都发生关系了吗?” 李爽:“……”神啊,来道雷劈了他吧! 光描述自然没有影像立体,人脸无外乎就那么点东西,眼睛鼻子嘴,能找到几个形容词?可正当爽哥为自己的语言匮乏纠结时,薄荷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铅笔一张白纸一块橡皮,然后瞥李爽一眼:“你说,我画。” 李爽瞪大眼睛,分明在说:不是吧薄荷,人像拼图你也会?! 薄荷眸子里一片清澈,如镜面般的湖泊,分明在说:干一行,爱一行。 三十分钟以后 “就这样,不变了?” “差不多吧。”李爽皱眉又仔细看看,“还是有点出入,但我实在找不出该修改什么地方了。” 薄荷点头:“嗯,人像拼图本来就不可能百分之百还原,力求相似就好。” 薄西岩把画纸抖落抖落,橡皮屑散尽,露出一张不甚清晰的男性面孔。只见画上人三十五六年纪,单眼皮,鹰钩鼻,不能算作英俊,但比较顺眼,下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冒着一点点胡渣,增加了些许熟男魅力,只眉宇间总隐约透着戾气,当然也可能是爽哥的描述让薄荷画出了这样的效果。 “长得还成哈。”李爽拿过画像,仔细端详。 薄西岩微微皱眉:“可还不至于到女人都为他私奔的地步。” 李爽耸耸肩:“或许他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迷人魅力。” 薄西岩看他:“比如呢?” 爽哥微笑,羞答答:“你懂的。” 薄西岩黑线,心里腹诽着这会儿你怎么不顾及有儿童在场了。这么想着,自然看了眼戚七,却发现小孩儿目不转睛盯着画像,眉头紧锁,神情复杂。 顺着薄荷的视线,爽哥也发现了,马上问:“怎么了?” 戚七抿着嘴唇,心却不由自主地乱了。画中人似曾相识,可记忆太久远,久到影像都模糊了,但那种让人生厌的感觉,却一直清晰到现在。 “这个人……我可能认识,”戚七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虚,他深吸口气,想让底气更足些,可那些支离破碎的肉体裹着飞溅血浆的画面总像闪回一样冲击他的大脑,让他恶心,“但我不敢确定。” 忽然,戚七身体一斜,落入温暖怀抱。李爽揽住他的肩膀,声音柔软而温暖:“想到什么就说出来,有我和薄荷呢。” 戚七抬头,问李爽:“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曾经认识两个同类么,一个女人,碰什么都会腐败,一个男人,可以把汽车掀翻。” 李爽眯起眼想了会儿,有了印象:“你说那个女的后来自己把自己结果了,那个男的杀了几个警察跑掉了。” 戚七垂下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画纸,“薄荷画的和他很像。” “那个男人?” “嗯。” 薄西岩一直没出声,这会儿忽然问:“他叫什么?” “周文,他是这么告诉我的,但真假我也不知道。”戚七仿佛陷入了尘封的回忆,总是明亮的眸子此刻显得恍惚而迷离,“忘了是八几年,那时候咱们市的动物园刚建,我晚上还是会出去找饭吃,然后就碰见他了,那时候他在吸一个女人的血,我第一次看见吸人血的,真的,当时特别害怕,我想阻止他,我和他说那样会死人的,可他根本不理,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后来我们就算认识了。那时候我住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他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说同类有照应,后来他就往工厂里抓女人,先是祸害,祸害完了就吸血,有几次直接当着我的面儿……” “可以了。”李爽捂住小孩儿的眼睛,把人带进怀里,手掌一片湿润,烫得慌。 是夜。 戚七的呼吸终于平稳,李爽悄悄起身,帮小孩儿掖好被角,走到套房客厅,薄西岩坐在沙发里,手撑着头。李爽轻轻靠近,原本闭目养神中的男人忽然警惕地睁开眼睛看他,眸子里一片清明。 “靠,你这样容易吓死一个俩的。”李爽倒抽口气,拍拍胸膛安抚自己脆弱的小心脏。 黑暗里,薄西岩低低的声音格外清晰:“他睡着了?” 李爽看看卧室,觉得又开始心疼了:“嗯。” 薄西岩微微勾起嘴角,调侃:“跟养儿子似的。” 李爽几不可闻地切了一声,看着沙发一角那方块盒儿,很是鄙视:“你个一百步的就别操心笑我这五十步的了。” 微囧的表情在薄荷脸上一闪而过,他索性起身,言归正传:“去刘汀屋里看看。”那是他们今天下午唯一没去过的地方。 “嗯。”作为警察,虽然……好吧,虽然技术层面相去甚远,但就办案他们还是有着共同默契的。 等待电梯的时候李爽问薄荷:“如果这事儿真是那个吸血鬼干的,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的,”薄西岩看着电梯门头上不断变化的红色数字,表情平静,“人干的警察抓,走司法程序,鬼干的我们抓,私下处理。” “那可是吸血鬼里的大力水手,而且不用吃菠菜。” “肉搏能解决问题,冷兵器时代就不会结束。” “呃,你能说家常话么?” …… 刘汀已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里呆了不知多长时间,他其实不认为这是一个房间,因为四周都是墙壁,连半扇窗户都没有。设计这个老楼的人要么童年被摧残过有心理阴影要么后天被伤害过想报复社会,不然不可能盖这么一幢死气沉沉的房子。 他被运过来的时候虽然因为暴力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但眼没瞎耳没聋脑子也没秀逗,所以他知道这是东郊的老城区,原本是这个城市的中心,不过近十几年的城市规划和变迁已经让这里慢慢变成了毫无生机的死地,废弃的工厂和废弃的七八十年代那种二三层筒子楼比比皆是,有的已在破拆,窗户门的都没了,只剩下空洞洞的砖墙,有的还貌似保持着原样,比如他现在呆的这幢,可其实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腐朽陈旧的味道飘在浑浊的空气里。 可路线记得再轻有个屁用,人家不怕他记着,因为根本不担心他逃得出。刘汀有气无力地踹了脚唯一的铁门,厚重的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又归于平静。 刘汀快要绝望了,他发誓如果这回能活着出去绝对不再满世界找同类,丫的这绝对一脑残行为!人还分好人坏人良民罪犯呢,吸血鬼就他妈全是良善之辈了?三十年米白吃了二十年血白喝了!而且也不知走的什么大运,碰上个最极品的。 靠着门坐下,刘汀疲惫不堪。全封闭的空间里,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几天了,上一次那王八蛋送女人过来他还坚决没要,巨有道德品质的说只喝医院血包。结果人一去再没复返,弄得他现在抓心挠肝的渴。那种渴,只有同类才能知晓,他们可以吃各种美食,但那只是精神上的愉悦,真正身体必不可少的,只能是那唯一的,鲜血。 当然薄荷弄的那什么替代白血也凑合啦。 一想到薄荷,自然不可避免的想到李爽,想到戚七,想到帕塔。孤单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有朋友了,落难的时候能想想,也挺好的了。 也不知道帕塔和薄荷有没有和好…… 眼皮越来越沉,刘汀幽魂似的走到床边,一头栽进去,破旧的褥子满是发霉的味道,但总比冷冰冰的地面好。 刘汀睡得很不安稳,各种梦境交相辉映,仿佛生怕他大脑皮层不够活跃似的,可就是这样,他还是紧紧闭着眼睛,不想从梦中醒来,直到呼吸困难四肢僵硬仿佛鬼压床的窒息感到达顶峰…… 不情愿地睁开眼,刺目的日光灯下,一张变态的脸近在咫尺。 “离我远点。”刘汀不耐烦地挥手,驱赶蚊子似的。 周文也不说话,低头一口就咬在了刘汀的脖子上。这不是刘汀第一次挨咬了,但他还是叫了出来:“哎哟我操!” 周文没有制住刘汀的手或者身体,就好像知道对方不会反抗,自顾自地汲取着刘汀的血,缓慢而坚定,偶尔停顿下,仿佛在观察是否摄取过度,影响了血源体的生命迹象。 刘汀认命地叹口气,望着天花板,努力给自己减压:“我说,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哪儿不是吸啊,你咬咬胳膊腰啥的不也行么,都大老爷们儿你咬脖子不嫌恶心啊……” 周文没任何回应,直到吸够了,才舔舔嘴唇,从刘汀身下下来,末了转身丢过来几包血袋。刘汀早手脚发麻几近虚脱了,可这时候还有心情一边撕血袋一边问人家:“没吸管吗?”然后瞥见周文微微皱起的眉头,连忙补充说明,“得,当我没问。” 久违的液体划过喉咙,留下浓烈的甘甜。刘汀一口气喝了两大包,慢慢觉得那些刚刚被吸走的东西又慢慢充盈回来了,连日来的饥渴感也得到了很大缓解,距离原地满状态复活还有一定差距,可起码脱离半死不活了。 抬头,周文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他。 刘汀瞅瞅对方,又瞄瞄铁门,周文进来的时候只随手带了上,现在的门是虚掩着…… “跑得掉你尽管跑。”不知是不是刚吃了顿饱的,此刻的周文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刘汀是想跑,但还没笨到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实践,况且也没半点胜算:“哥们儿认输,你是变态中的战斗机。” 周文笑了,仿佛跟刘汀说话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其实你换个角度想,我养着你,你养着我,不挺好么。” 刘汀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不用你养,我自个儿活得挺好。” 周文不说话了,只维持着他阴森森的笑容。 刘汀咽咽口水,虽然知道没用,但还是想说:“你别祸害那些个小姑娘了,都他妈二十来岁的,你就不怕作孽遭报应?” “这话有点儿耳熟,”周文故作深沉地想了片刻,“哦,八几年的时候有个小孩儿跟我说过这话,他也是个吸血鬼,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刘汀皱眉:“你当时没让他养着你?” 周文惋惜地叹口气:“当时我蠢得要命,哪想过同类比人更好喝呢。” “别,”刘汀想也不想就还嘴,“你异军突起独霸一个种族绰绰有余,可别说跟我们是同类。” 话音刚落,刘汀就觉得腹部挨了重重一拳,正好打在胃上,抽筋的疼。 第62章 你妈这货不是吸血鬼,这货根本就不是人! 刘汀趴在床上,拿枕头把脑袋和耳朵蒙住,蒙得死死的,可女孩儿凄惨的叫声还是隐隐飘过来,不只耳朵,仿佛身上每个细胞都有了听力,那哀恸无孔不入,折磨得他几近疯狂。 活了几十年,刘汀还真以为自己能淡定从容的面对世上任何事情,可现在才发现,远远不够。哪怕只能依靠血浆为生,他依然是个人。可铁门外那个,不是。 周文只喝两种血,吸血鬼的,还有漂亮女孩儿的。而对于后者,他通常会把她们抓回来先祸害一番,再吸血直至吸干。曾经有一次,他当着刘汀的面儿把一个女孩儿活活弄死了,刘汀木在那儿,以为自己踏入了人间炼狱。他也曾问过周文,为什么一定要害性命的,倘若吸血只为填饱肚子,一次几百毫升足以,就像健康人一次献血的数量,除非对吸血鬼的唾液完全排异者,否则根本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周文说,不是谁都有资格变成吸血鬼的,有些人注定了就是食物。 刘汀觉得冷,那个家伙不把人当人,甚至,也不把同类当人。那是个典型的惟力量论者,一切比他弱的,都只是食物…… 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静悄悄,刘汀有些恍惚地拿掉枕头,叫声确实停止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频率很不稳定。 让戚七看见了肯定说自己没种,刘汀不无伤感地想着。可或许,他连被嘲笑的机会都没有了。虽然周文有给他血浆,可体力与精神还是慢慢衰弱,不知是补充的不够,还是流逝得太多。 不知道戚七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被关了这么久,他们再迟钝也该为自己担心了吧。 刘汀正漫无边际地想着,铁门忽然哗啦打开了,风夹着刺鼻的血腥味飘进来,刘汀不想转头,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 床的一侧忽然陷下来,刘汀吓一跳,刚要爬起却被人压制住,然后脖子就贡献了。或许真是习惯了麻木了,刘汀除了在心里叹口气,没做任何反应。被咬的感觉一开始觉得很糟糕,现在也只是疼一下,就像小时候打针,扎进去的瞬间是最恐怖的,再往后虽然推药液也疼,却没那么惊心动魄了。 “你还真能喝。”没憋住,刘汀还是挖苦对方一句,嗓子哑得厉害,半死不活的调调。 片刻后,周文才停止汲取,或许是刘汀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他刚刚退开一点,又俯下头轻舔了几下,才彻底进食完毕。 刘汀没防备,让那突如其来的舌尖触感弄得浑身战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拳就挥出去了,正中周文下颚。 被打者纹丝不动,下一秒,刘汀就尝到了百倍于对方的痛苦。都是拳头,人家毫发无伤,自己五脏六腑都快让人捣烂了。 捂着胃蜷缩起来,刘汀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地骂:“去你妈的……” 周文没听清,扒过他肩膀问:“嘟囔什么呢?” 刘汀想甩开变态爪子,奈何体力不支,但他打死也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刚才在骂娘,而且还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神奇四侠里的石头人。 “喂,跟你说话呢。”周文的声音低下来,发怒前的征兆。 刘汀叹口气,艰难地转过身来,跟周文近距离面对面:“拜托,临死前你就让我清净会儿吧。” 周文看他:“谁说你要死了?” “主,阿拉,上帝,耶稣,观音菩萨如来佛祖,都给我托梦了。”刘听随口胡掰着,“他们说,刘小汀,你再也看不见太阳了。” “我头一次听见吸血鬼喜欢太阳的。” “……比喻,比喻懂不懂!”刘汀想咆哮,可出来的却是蚊子声,他放弃了,就像放弃跟一非人类死磕一样,“算了,你理解不了。” 周文沉默一会儿,忽然说:“我之前抓的两个没挨过三天,你能挨到现在,挺不错的了。” 操,合着这是表扬自个儿身体健硕呢?而且之前抓得几个字刺激到了刘汀的神经,他就听不得这变态祸害自己同类的事迹,一听火儿就往上窜,话不经大脑就往外冲:“那你也让我吸几口,我肯定长命百岁,千秋万代。” 周文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我单手就能弄死你,信么。” 刘汀咽咽口水,虽然打心底发寒,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你赶紧吧,可别再用牙了,都是老爷们儿你搞这个哥扛不住。” 周文表情平静地伸出手,抚上刘汀的脖子,仿佛在考虑哪里下手更合适。 刘汀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可他愣是挺着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周文,脑子里不断出现各种革命先烈,既然横竖都是死,总也得死出点尊严,虽然前辈们是为了新中国他是倒霉催的落一变态手里了…… “你怎么总有那么多废话可说呢。”周文没用力,反而开了口。 “我这叫精神胜利法,”刘汀咬咬牙,“还有,你要杀就赶快动手,不杀就赶紧撒手,俩大老爷们儿这个姿势你不嫌难受啊。” 彼时,刘汀仰躺着,周文侧躺着,重点是俩人就在一张床上而且周文的姿势就像清晨的男人撑着头凝视自己的爱人。 刘汀不知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想继续赶人,周文却低声道:“你陪我说说话,我考虑让你多活两天。 刘汀愣了下,然后眯起眼睛打量周文半天,忽然讥讽地笑了:“我说,你没朋友吧,是不是觉得特空虚,特寂寞,特没着没落的?” 周文脸上原本带着的饱餐后的惬意与愉悦,瞬间散得干干净净,他腾地起身下床,然后一个用力把刘汀也扯了下来!刘汀没防备,重重地摔到地上,没等爬起,周文狠狠一脚踹过来,正中心窝。刘汀疼得几乎窒息,可更多更狠的暴力接踵而至,周文疯了一样,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把刘汀活活踹死,刘汀起初还挣扎着想躲,后来绝望了,只紧紧抱着头,蜷缩成一团认周文发泄。 变态什么时候离开的刘汀不知道,他的知觉有些麻木,伤口可以愈合,但抵消不掉疼痛,周文是真的往死里招呼了,所以这会儿他躺在地板上,依旧爬不起来。 刘汀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乐观主义战士,可这会儿,他确实不抱希望了。绝对的力量差,他逃不出去,而这个地方,怕是几条警犬也找不来。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周文快快厌倦,就像再好吃的菜吃多了也伤一样,然后自己就解脱了,是死是活都算个解脱。 同一时间,警犬爽已经追踪到了度假山庄与刘汀被囚禁的旧楼之间的中段点。 “我觉得头昏眼花,体力严重透支,我要求来份儿全家桶用以原地满状态复活。”李爽手扶着人行道的栏杆,有摇摇欲坠之势。 “你刚吃完四个包子。”薄西岩好心提醒。 “你确定么?”爽哥有点恍惚了,“我怎么觉得好像几天没吃东西了似的。” “会不会是能力用得太多?”戚七有些担忧地猜测。 从前天到现在,爽哥靠着一双上帝之手从度假山庄摸到这里,他的能力似乎是读取物体的记忆,从刘汀的房间读取到他跟周文见过面,一直到山庄后山两个人起了冲突,再到周文把刘汀塞进后备箱,整个过程都被截获。但之后就很艰难了,没人知道周文把刘汀藏到了哪里,李爽只能光撒网,就是说以发现影像的地方为圆心,然后一点点摸索出车子前行的路线,这其中的岔路就不说了,总之花了两天,他们也才摸到这里,幸好沿途的栏杆给了他们信心,车子确实从这里经过,没错。 “时间不等人,之前我们以为刘汀只是单纯的失踪,那可以不急,但现在是让另外一个吸血鬼有预谋的抓走了,那拖延的每一分钟都可能害了刘汀。”薄西岩话是这样说,但还是颇为关切地看着李爽的脸色,忽然,一抹异样闪过他的眼底,“你是不是……该喝点什么了?” 爽哥此刻头重脚轻,但还知道回答:“我不渴啊。” 薄荷扶额,内伤。 戚七明白过来,拉拉李爽袖子:“哥,薄荷的意思是你可能……该喝点血了。” 李爽僵在原地,下意识摇头:“不、不用吧,我挺正常的啊。” 薄西岩叹口气,戳破爽哥脆弱的幻想真是件很没成就感的事,但你还得做:“正常人不会一摸柏油路面就看见无数汽车底盘。” 第63章 李爽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自己坐在薄荷家的沙发里,捧着一袋乳白色的人造血浆,吸溜吸溜。 “怎么样?”戚七一脸忐忑地观察着爽哥的反应,就好像生怕他下一秒把袋子一摔,怒吼老子不干了! “呃,还行。”李爽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回答,他现在心情很微妙,囧囧而复杂,“……像豆浆。” 薄西岩在桌子上拨弄帕塔玩:“改良版暂时没有,你先拿最原始的凑合一下吧。” 李爽正努力转移对人造血浆微妙口感的注意力,一听这话马上接茬:“改良版是啥玩意?” “就是在你现在喝的这种基础上增加些无关紧要但可以改良口感的东西,比如你现在喝的这种是人造血分子本来的味道,但稍加改动,就可以变成水果蔬菜或者其他口感。” 戚七举手:“我喜欢蛋糕味的,刘汀和帕塔都喜欢牛排味的。” 薄西岩冲着爽哥微笑:“你呢?喜欢那种?” “……”从始至终,爽哥都半张着嘴,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精神上喜不喜欢是一码事,身体上喜不喜欢又是另外一码事了。两袋“高乐高”下肚,虽然心里依旧有违和感,可全身的细胞却是状态抖擞了,就像被春雨滋润过的田地,一寸寸都生机盎然。 到这个时候,爽哥再坚强也得认命了,不管愿不愿意,他已然是异类。 李爽是典型的向前看星人,有了定论,便不会再纠结,随后把空了的血袋往垃圾桶里一丢,冲刚刚走进实验室不知道要鼓捣什么的薄荷喊:“哥状态恢复了,咱们继续!” 薄西岩人没影,声倒出来了:“你确定?” “嗯,”爽哥点头,“我现在猛得可以去给士力架做广告!” 戚七在旁边偷偷弯了眉眼。 戚七一直没想明白自己飘飘忽忽过了七十年,见过无数的人,经历过无数的事,为何偏偏喜欢上了李爽。这会儿懂了,或许就是李爽身上的那股乐观向上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劲儿,让他觉得生活总是那么阳光明媚。可能曾经遇见过的人中也有这一类,但他与他们相识过后,便擦了肩,唯独李爽停下来,牵了他的手。 几分钟后,薄西岩从实验室里出来。 “弄完了?”李爽问。 薄荷点头。 “得,出发。”李爽说着第一个去玄关穿鞋。 戚七忙跟过去一起,抽空还问呢:“薄荷刚在实验室里做什么啊?” “我哪知道。”爽哥一派理所当然。 戚七黑线,忽然有种再这么下去自己的心智容易被李爽拉回十二岁的预感。 两个人穿好鞋退出门外,薄西岩才过来慢条斯理地从鞋柜里往外拿鞋子。李爽忽然想到个问题,忙开口道:“你说咱是不是最好跟所长申请个配枪什么的?” 薄西岩穿好一只脚,瞥过来一眼:“理由呢,枪杀吸血鬼?” 爽哥扁扁嘴,消音。 戚七在心里算着,这是他能目测到的薄西岩第八百二十五回欺负李爽了,他发誓,等攒够一千回的,他就去欺负帕塔! 说到帕塔,这两天倒是活泼多了,虽然依旧蝙蝠状,但不再在薄荷口袋里装死了,而是扑啦啦跟着小分队到处飞。 一行人回到之前的地方,李爽把手放到栏杆上,屏气凝神,最先划过脑海的是最近的场景,然后一点点,倒叙回去,终于,熟悉的车牌出现了…… 收回手,李爽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吆喝着薄荷和戚七:“前面路口,右转!” 走过转角,出现在眼前的是条通达大道,远远的看不见尽头。这是小分队最喜欢的状态,没岔路,便可提高效率,于是薄荷二话没说拦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目的地是下一个路口。 刘汀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挺不了多久了。自身血液的大量流逝光靠每天几袋人血是补不回来的,这就像小时候做的应用题,一个游泳池,光开出水管,6小时放空,光开进水管,8小时灌满,于是现在满满的游泳池两个管子同时开,那么池水流干是迟早的事情。长时间的贫血耗尽了刘汀的精力,不然他真的可以设个X然后计算下自己的死期。 周文推门而入,第一眼就看到被丢在地上动也没动的血袋:“搞绝食是件很傻的事情。” “老子想早点结束痛苦,安乐死懂不懂。”刘汀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看都懒得看门口,仿佛动一下都是浪费力气。 周文走过来抬脚踹床,踹了几下,见刘汀还是没反应,便觉得有趣极了:“不错,连姿势都摆好了,那不让你尽快安息就是我的不厚道了。” 刘汀直觉不妙,果然,刚睁开半只眼,身上就有了另一个人的重量,紧接着就是熟悉的疼痛,刘汀想骂人,但没力气,所以出来的声音跟蚊子差不多:“我说,你能别光挑一个地方咬么,脖子要烂了……” 周文其实并非急切的想要喝刘汀的血,只是这样压着一个同类,一点点舔舐对方的生命,让他有种战栗的快感。当然如果对方在奉献生命的同时还能奉献些旁的东西,就更好了。比如刘汀,对于一个在死亡边缘还能调侃打趣的家伙,周文其实挺有好感,所以他才会史无前例地跟“食物”聊天,要知道上一次跟人聊天还要追溯到二十几年前。 周文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也不乐意说话,但他喜欢听别人说话,当然哭哭唧唧哀求什么的免谈,他能烦躁的一手把对方掐死,刘汀这样的最好,看得开,还有点儿幽默感。 “……所以你看,我给你贡献这么多营养,要个墓碑不过分吧,地点我都想好了,就在我那度假山庄后山,你去过的,有一片林子那里,碑上也别写我名儿了,省得朋友看见了伤心,失踪人口起码还有希望,坟头就没什么幻想了……” 周文抬起头很认真地问他:“不写名字,那写什么?” 刘汀想都没想:“刘坚强。” 寻人小分队没想到他们的后半程竟然如此顺利,一条康庄大道直通目的地,途径五个岔路而已,每次爽哥下车只消十几分钟,便可以明朗路线,于是小分队傍晚时分,抵达破落陈旧的老城区。 “就是这里了。” 李爽摸着粗糙的柳树干,头脑中的画面愈发清晰,那个叫做周文的男人拖着昏迷中的刘汀快步前行,最终消失在眼前这幢灰突突的筒子楼里。 夕阳西下,树影被拉得长长,薄荷李爽戚七帕塔躲在斑驳的树影里,越过红砖仓库的断壁残垣,一齐看向那恍若黑洞的楼门。 “有其他同党吗?”薄西岩低声问。 李爽摇头:“没看到,从始至终只有周文一个人,当然也可能同党都在屋子里没出来。” “那他现在还在屋子里吗?”戚七有些着急,大有下一秒就冲进去之势。 “我也不知道,”李爽表情凝重,“要不我再凑近一点,或许能摸着看着些有用的。” “别,”薄西岩出声阻止,“离太近了不安全。” 戚七急得快哭了,刚想问那怎么办,话还没出口,就听扑嗒嗒几声,帕塔飞过去了! 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很快,小蝙蝠消失在楼道深处。 李爽问薄荷:“这下怎么办?” 薄荷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字:“等。” 队长发话了,队员只好听命。 幸而没过多久,小蝙蝠安全返航。也不降落,就围着薄荷转着圈儿地飞。 不知过了多久,薄荷瞅准时机抬手就把帕塔擒了个正着,末了安放到自己肩膀,待小蝙蝠终于安静,他才转身对满脸写着“求解惑”的二人组汇报:“周文在客厅,从窗户可以看得到,但没发现同党,也没发现刘汀,所以现在不是冲进去的好机会,我们需要等。” “……” 薄西岩的声音飘进风里,慢慢散去。 如何学着与一只蝙蝠交流是门很深奥的学问,在这里,可以充分体现出朋友和情人的区别——爽哥心语,戚七+1。 第64章 三个人加一只蝙蝠在大树底下开始了蹲点儿。 这业务薄荷和李爽熟,戚七和帕塔不熟,于是每过一会儿,薄荷就得抓住小蝙蝠捏一捏,爽哥就得扯过戚七掐掐脸。 随着夜幕降临,几个人终于盼来了曙光。只见一个人影晃晃荡荡从楼洞里走出来,戚七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小声儿跟李爽还有薄荷说:“就是他。” 薄荷思索片刻,让帕塔跟上去:“记着,别被他发现,如果他回来,你要比他还快。” 帕塔吱吱叫了两声,扑啦啦飞走。 李爽有点儿担心:“这样安全么?万一帕塔被发现呢?” 薄荷用“你能不能动动脑子”的表情重重叹口气:“先不说周文会不会对一只蝙蝠起疑心,就算发现了,你觉得他能飞起来抓住帕塔?” “呃,万一他也有这个能力呢?” “你看他像帕塔的兄弟姐妹?” “这又不一定是帕塔家的独门秘籍……” 薄荷终是投降,只见他无比痛苦地扶住额头,言辞恳切:“有研究这玩意儿的时间,能救出五个刘汀了!” 爽哥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装萌的同时刚想反驳,只觉得身旁一阵风,再定睛去看,戚七早没影儿了。得,李爽和薄西岩也连忙跟过去。 年代久远的筒子楼里弥漫着发霉的气味,很多东西堆积在楼道里,使得原本就不宽敞的地方更加狭窄。好多东西都还像八九十年代的,舍不得扔的破木头椅子,大水缸,旧柜子,还有轮子都已经偏了的自行车。 筒子楼有四层,帕塔的观察结果是周文住在顶层,而事实上当三个人抵达顶层的时候才发现,也只有这家房门是完好的,看起来还像那么点能居住的样儿。其余的,都房门大开或者破损,里面乱得跟废墟一样。 门是老式的木门,锁也是简单的把手式。薄西岩用手拧了拧圆形门把,显然周文出门时反锁了,不过简陋的把手还是随着薄西岩的用力微微松动。收回手,薄西岩深吸口气,又朝手心吹了两口,再一次握住,用力。反反复复中门把手更松了,可就是迟迟不开。 李爽看不下去,拍拍薄西岩肩膀示意他躲开,待对方让到一旁,爽哥一个飞腿,门咣当一声被踹开,连门板都摇摇欲坠。 薄西岩黑线,戚七傻眼,爽哥昂首挺胸:“跟犯罪分子,就不能太斯文。” 门一开,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薄西岩下意识皱眉,李爽和戚七虽也皱眉,但心里上的厌恶又抵不过生理上的微妙亢奋。可当几个人看清客厅地面的时候,从心理到生理都只剩下恶心和惊悚。 李爽不是刑警,他几乎没有经历过有尸体的现场,更何况,一地的尸体。他的第一反应是拉过呆愣中的戚七把小孩儿的头死死压在自己胸前,意料之中,戚七在发抖。薄西岩倒经历过比这还惨的,从前的很多次压根儿不是完整的尸体而只是断手断脚,可都没有这一次让人难以忍受。眼前的一地尸体没有被分裂,确切的说都很完整,完整到保留住了每一个死前或惊恐或痛苦的表情,那表情是那么的逼真,睁着的眼睛看着你,看得你不寒而栗。无一例外,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儿,赤身裸体,毫无血色。 忍着恶心,李爽和薄西岩开始在屋内查找,戚七被安排到门口把风,小孩儿迫不及待奔了出去。 终于,两个人在一扇铁门前面停了下来。 “你说他大门都用的木头,偏屋里安一扇铁门?”李爽从上往下打量,越看越蹊跷。 “不用看了,新装上的。”薄西岩只消一眼,就可以判断。 “那刘汀会不会被锁在里面?”李爽这样问的时候,第一次觉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薄西岩看他,难得露出苦笑:“你是不是怕等会儿又看见一具尸体?” 说不怕么?那是假的。相处到现在,不管嘴上怎么说,在心里,早把刘汀当成自己人了。这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人,还以为能再活五百年的人,如果真的说没就没了,他扛不住,真扛不住。 忽然肩膀被有力一拍,李爽抬头,正对上薄西岩坚定的眼。 心里仿佛有了底,李爽深吸口气,开始叫:“刘汀,你在里面吗——” 刘汀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最近贫血,身体虚弱得厉害,他索性不下床了,每天就昏昏沉沉地睡着,想着哪天睡一觉就过去了,也算死得没痛苦。 可谁在叫他呢?听声音听不出来,才比蚊子动静大一点点。听语气倒是挺像李爽,不过不可能,李爽现在指不定搂着戚七做什么不和谐的事儿呢,哪会想他,更不会想得到梦里来骚扰。不过,这是自己的梦哎,难道是自己想李爽了?这可不是个让人欢喜的事情…… “刘汀,你他妈要是在里面就吱一声——” 吱一声?你当吱一声容易呢。他现在喉咙发干嗓子发紧声音发虚整个人发傻,吱你妹啊吱。做梦就好好做梦,哪来那么多破事儿…… 李爽喊破了喉咙,没得到半点回应。他这会儿忽然理解了为什么电视剧里色狼总喜欢和受害的女人说“你喊啊,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了,因为这滋味真的很能瓦解人的意志。 “别瞎想了。”李爽正悲观呢,就听薄西岩说,“找东西把这门弄开,是死是活才知道。” 李爽愤恨无比,一拳狠狠砸到铁门上。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无数图像出现在爽哥脑海。李爽愣住,知道这是那个能力又自发开启了,忙闭上眼睛,仔细聚拢心神——这些天下来,他已经学会稍稍控制这种能力,从前的图像都是按照从近期到远期的顺序奔跑的,李爽只能努力去捕捉,可随着几天下来,他已经可以用意志力让这种图像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停留在某一段。比如现在,最先出现的画面就是铁门内外两个场景,外面是他和薄荷,里面是……刘汀!李爽连忙努力让这画面固定住,阻止起再往前追溯,并一点点与时间同步进行…… “刘汀在里面。”李爽收回手,不是推测,是肯定。 薄西岩忙问:“还活着么?” 李爽眯起眼睛:“应该是的,躺在床上,呼吸不明显但肯定还有,像是睡觉。” “叫了这么久都没回应,要么是这门隔音太好,要么就是刘汀现在很虚弱,或者意识模糊。”薄西岩一边推测,一边四下环顾想找件趁手的撬门物件。 “嗯。”只要不死,什么情形李爽都能接受。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爽和薄荷用尽了各种能找到的东西和各种能想到的办法,但铁门纹丝不动。李爽卯足力气踹了无数脚,除了两条腿长时间的发麻,再无任何成果。 明明知道人在里面,却束手无策,这让两个人特别挫败。 “怎么办?”李爽真急了,“要不我们叫特警来吧。” 薄西岩叹口气:“然后呢,特警大战吸血鬼,事后你再让戚七挨着个儿去催眠?” 李爽的拳头握了又松,最终狠狠砸在墙上。 薄西岩垂下眸子,看着血迹斑驳的地面:“周文暴露了没关系,反正击毙了警队也能压下来,可刘汀就说不清了,而且他是活着的,总不能往后都东躲西藏。还有我们,还有戚七,帕塔,都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可再拖下去刘汀真就危险了!” “我知道。”薄西岩说着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李爽,依旧冷清清的调子,“你觉得我加上你再加上戚七,能不能打过周文?” 李爽目不转睛地看着薄西岩,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你想等他回来,让他开这道铁门?” “嗯,眼下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正好也把周文彻底解决了,一劳永逸。” “你想杀人?” “杀人犯法,杀个黑户吸血鬼,不算。” “……” 薄荷笑了,带着丝丝冷意:“有心理障碍是吧?” “不是,但就总觉得,那还是个……” “想想你脚下这些姑娘,”薄西岩呼出口气,“权当咱俩今天替特警大队代班儿了。” 还能怎么办呢。眼下只有这一招了。可爽哥还是想腹诽:“人家特警都一枪击毙。” 薄西岩没说话,而是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个像深棕色的真皮钥匙包……不对,像是钥匙包,可明显比钥匙包大上好几圈。 “什么呀?”李爽话音没落,就见薄西岩打开“钥匙包”搭扣,赫然五只注射器映入眼帘,针头已经在上面套好,没任何塑料盖保护,明晃晃的针尖泛出冰冷的光。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溶解剂吗?” “……” 李爽苦思冥想半天,记忆回笼。 【类似于小说里的那种化尸粉,但它是通过血液起作用,吸血鬼也是有血液的,只不过和人类的不同,溶解剂呢则会侵入它们特有的血细胞,先是慢慢腐蚀血管壁,然后渗入肌肉,到最后从外表看躯体还在,可内部机能完全丧失。】【那是成一张鬼皮了还是一滩脓水?】 【还没有做过活体实验,不过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想起来了?” “我忽然想为周文默哀。” “科学发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 “不过,溶解剂还没做过活体实验,兴许完全没效果。” 李爽囧:“你的意思是当我们千辛万苦终于把药剂全部推进到周文的身体里很可能那家伙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做他的大力水手?” “也可能药剂起到相反效果,成了大力水手的兴奋剂。” “那我们不是会死得很惨?” “科学发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 李爽总觉得再跟薄西岩对话下去,他容易倒戈到周文那边。 “所以,以防万一,你拿着这个。”薄西岩说着从后腰摸出件“凶器”,交到李爽手中。 爽哥定睛一看,差点晕厥。那是薄荷家厨房组合刀具中的一把,不似中国菜刀那么大,也不似水果刀那么小,西餐烹饪里常见,切肉切洋葱切辣椒等等都是它:“如果没记错,前两天我还用它切西红柿拌糖来着。” “现在你可以用来切周文了。” “……” 第65章 回到楼下隐蔽处,薄西岩和李爽简单策划了方案。周文回来,肯定会发现大门已经损坏,必然警惕,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打开铁门查看刘汀是否还在,他们便趁这个时候冲进去救人。 计划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说得清,可谁又知道会有什么变数呢。 等待帕塔回来的过程,压抑而漫长。 戚七一直没说话,低着头,李爽把他搂过来,摸摸头:“想什么呢?” 戚七沉默,只是把脸贴在李爽的大衣上,静静贴着。 其实他在想周文。二十几年,该忘的早忘了,而那些没忘的,即便你从不去回忆,它也一直在那里,不褪色,不变形,清晰得就像昨日。 那时候他才来到这个城市没多久,昼伏夜出,终日在空旷的午夜街头流浪,有时候运气好,能逮些流浪猫狗,有时候运气差,便要饿肚子。那一天他实在饿得受不住,从生理到心理的饥饿感几乎将他逼疯,浑浑噩噩中他尾随上一个醉汉,他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可能是被本能吞没了理智,但没想到,有人比他下手更快。明明一个壮汉,在那个人面前却脆弱的像小鸡一样,几乎没挣扎几下,便瘫软下来,接着行凶者就发现了他,那一刻他撒腿就跑,甚至忘了对方其实是同类。 真正认识,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周文有间空房子,戚七还在那里蹭住过一段时间,男的遇上同类,可痛苦远大于惊喜。这种痛苦来自于两个人认知的差别,在戚七眼里,人是人,自己也是人,唯一的区别只是生存模式不同,而情感是共通的。但周文把人当成了异类,这很难理解,因为就算有异类,也应该是他们,可周文认为所有与自己不一样的,比如普通人,都是异类。于是他杀人的时候从不会觉得有心理障碍,甚至于他喜欢这样,就像不懂事的孩子可以对抓来的昆虫随意的施以各种残忍游戏,并从中获得极大乐趣。 终于有一天,周文被警察盯上了。或许警察查不出他的身份,但可以追踪线索查到他的住址,更何况周文从不会小心行事。被包围的那天,自己凭借速度跑掉了,然后就是一场屠杀。他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屋顶,从头看到尾,看着周文身中数枪却依然凶狠的虐杀掉一个又一个警察,最终,逃之夭夭。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周文突围的一瞬间,朝上面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微妙,即使到了现在,每每想起,依然让他不寒而栗。 但那时的周文不会伤害同类,起码,没有伤过他。 温暖的手揉乱了他的头发,戚七抬起头,大手便顺势下来狠狠掐了把他的包子脸:“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想想等会儿怎么把刘汀扛下来。” “呃,可以拖到门口然后让他自己从楼梯上往下骨碌么……” “只要当事人同意,我没意见。” 戚七没忍住,乐起来,刚想回嘴再扯上几句,一旁的薄荷却忽然低声道:“嘘——” 李爽和戚七不约而同的噤声,与此同时竖起耳朵,没几秒,轻微的翅膀扑打声由远及近——帕塔回来了。 帕塔近了,周文还会远吗? 不知哪儿飘来一朵云,把月亮遮住了大半,只剩下淡得近乎虚无的光晕稀薄的照着微凉空气,慢慢的,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暗处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连帕塔都乖乖呆在薄荷肩膀。没多久,周文消失在楼道深处。薄西岩抬手腕看表,心里计算着时间,帕塔却忽然飞出去,薄西岩险些叫出声,终是被理智阻止,眼看着帕塔也消失在楼道里,薄西岩重重打了树干一拳。 李爽不解:“他干什么去啊?” “周文不一定看了门锁被破坏就马上去查看刘汀,他是怕我们冲上去的时候铁门还没开。” 戚七恍然:“所以上去先帮我们探路?” 薄西岩没回答,眼睛微微眯了下,之后忽然整个人冲出去。 李爽吓了一跳,连忙跟上,戚七只好紧随其后,哪知刚跑上三楼,和正往下飞的帕塔同学迎面赶了个正着,薄西岩一把将之抓住,声音接近冰点:“下次再这样,我把你塞蒸馏瓶里。” 可怜的小蝙蝠呜咽一声,薄西岩理都不理随后就把它放到楼道灰突突的木柜子上:“老实在这里呆着。”说完他又转头对李爽和戚七小声交代,“铁门已经开了,周文和刘汀在里面,具体情况不详,按计划行事。” 李爽和戚七正色起来,不约而同地用力点头。 蹑手蹑脚走到四楼,破损的木门打开,稍稍斜着看过去,便能窥见里屋那终于有了缝隙的铁门。薄西岩用手比划,一,二,三! 三个人一齐冲进去,李爽冲在最前面,咣当一声把铁门踹得大开,周文就站在床前,听见声音回过头,原本淡淡皱着的眉,在看见戚七后惊讶挑起。 李爽才不管那个,一个猛子就把人扑倒在地。戚七这才回过神儿,光速冲到床边,拍打床上人白得像蜡纸的脸:“刘汀!刘汀!” “叫什么,直接把人带走!”薄西岩不耐烦地吼,与此同时悄悄攥紧手中的针筒,瞅准时机冲上前去! 哪知上一秒还被压制着的周文在针筒扎过来的一瞬间忽然把李爽掀翻在地,然后游戏一般抓住薄西岩的手腕,只轻轻一拧,薄西岩便觉得自己的骨头要碎了。 “我没病,干嘛要给我打针呢。”周文微笑,薄西岩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个人被甩飞,重重撞到墙上之后又咣当落在水泥地上,纯生理的疼,刺骨。 周文站起来,活动活动肩膀,仿佛对来者不屑一顾,除了床边那个正费力把刘汀往下扯的:“戚七?呵,我没眼花吧。” 故人重逢,戚七却只觉得害怕,还有愤怒:“你把刘汀怎么了?” “刘汀?”周文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半天,才恍然大悟,“哦,你说他啊,没怎么啊,有吃有睡的,你也看见了。” “我还看见了他脖子上的牙印。”戚七有些不可置信,刚看见的时候他觉得惊悚,觉得恶心,可现在,对上周文,他发现更沉重的是悲哀,“你怎么能……怎么能下得去手呢,你这就等于是人吃人!” “啧啧啧,老朋友重逢,你别一副想杀我的表情好不好,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周文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把刀从后背直插进他的心房。 李爽看着周文缓缓回头,他的手还在刀柄上,忘记了去松开。把刀扎进人身体里的感觉太糟糕,哪怕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他依然需要时间去作心里缓冲。 可周文没给他这样的时间,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李爽只觉得身体腾空而起直接飞向窗户,老旧腐朽的木头窗户不堪一击,李爽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整个人便冲出了楼房,在半空中没停留多久便自由落体的摔在地面,四层的高度,破碎的木头和锋利的玻璃,李爽觉得自己像一块没烤熟的披萨,摔得稀烂。 屋子里,周文想把刀从后背拔出来,但角度不对,试了几次也没成功。 薄西岩在墙角悄悄摸索口袋,之前的注射器不知被摔到了哪里,还剩下四支。他把它们全部抽出来,依次在指间夹好,趁周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后背的刀上时,出其不意扑过去,四只注射器一个不落全部扎进男人左肩! 周文愤怒地叫了一声,猛然转过身来把薄西岩扑倒,一口就咬上薄西岩肩膀,生生撕下来一块肉! 这货不是人,妈的这货都不是吸血鬼!薄西岩在脑袋里把看过的怪兽电影过了个遍,什么史前巨鳄极度深寒异形一二三等等等等,终于觉得疼痛被稍稍转移了,他深吸口气,忽然弹起来一口咬上周文的脖子,不,是动脉,他瞅准了的,然后趁对方错愕分神之际,一掌拍上对方后背,生生把药水一点点推进对方身体。 等这一切做完,薄西岩真的没力气了,他松开牙齿,虚脱地瘫软下来。视线因为剧痛变得有些模糊,以至于,他好像看见周文在笑。 男人慢慢从他身上爬起来,笑容扩大,接近疯狂:“你们活腻味了是么,非要来找点儿刺激,刀,针,还有什么?通通使出来,老子十几年没这么过瘾过了……” 薄西岩不说话,他静静仰望着周文,等待药效发作,或者自己死亡。 费了半天劲,周文总算把刀和注射器都拔了出来,血顺着刀口流下来,浸湿了他的后背,但也只是几分钟,伤口在飞速的愈合,薄西岩知道,用不了多久,那里将完好如初。 “其实我特别好奇,你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周文走过来蹲下,就像胜利者对待自己俘虏,既然都是死,死前自然要好好玩弄一下,“来,告诉我,你们图什么?” 薄西岩微笑,慢慢勾起的嘴角就像大野地里最后的太阳花。 周文察觉到不对,刚要回头,只觉得脖颈一阵刺痛。 刘汀一口气把那只捡到的注射器推到底,然后拔出。 “他们是来救我的,”轻轻喘着气,刚才那一下,算是刘汀的回光返照了,“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周文摸上自己的脖子,“这到底是什么呢,让你们弄的好像多厉害似的。” 刘汀歪头:“我也不知道,但这是薄荷带来的,一定很恐怖。” 周文笑了,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想说什么,动动嘴唇,却没了声音。 刘汀眯起眼睛。 薄西岩也眯起眼睛。 戚七坐在床边,惊恐地瞪大眼睛。 只见周文脸色慢慢白下来,不似吸血鬼的冷白,而是那种不像人的惨白,然后有些细微的声响从他身体里发出,慢慢的,慢慢的,直到他忽然张开嘴呕出一滩血水。 之后便是长时间的呕吐,仿佛要把整个身体吐空,屋子里开始弥漫一种恶心的味道,就像什么东西被腐蚀了,然后发霉,发臭,溃烂到不成样子…… 第66章 周文静静倒下,就像个软下来的充气娃娃,躯体碰撞地板,只发出轻微声响。 薄西岩放下紧绷的神经,以为终于可以长出口气,哪成想刚出到一半,就被门口传来的凄厉而惨烈的嚎叫截断——“战斗结束了你们不早说啊啊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爽哥趴在门口跟一男版贞子似的,那粉白的脸色,那紊乱的气息,那起伏的胸膛,那仇恨的眼神,可想而知一路攀爬几多艰难险阻。 可惜,薄荷君无动于衷。 对于装可怜的不死鸟,薄荷君一律无视,而且如果他预计得不差,再过半小时那位仁兄就能进化到直立行走了,相比之下……薄西岩看看自己鲜血淋漓的肩膀,啧,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痊愈。 扑倒状的爽哥,薄荷不心疼,有人心疼。 “哥,是不是特别疼?”谁也没看见小旋风啥时候刮过去的。 “还行,”爽哥努力在戚七的帮衬下爬起,一脸晕乎乎,嘴角还带着丝丝血迹,“就是觉得胳膊腿发软,好像面条儿……” “我说,这还有张面片儿呢,你们能不能关心一下……”刘汀有气无力地摊靠在床边,都是除恶英雄,怎么人家掌声响起来,轮到他就只能自己给自己喝彩。 可惜,蚊子声在传递到门口之前就夭折了,几秒后,戚七搀扶着爽哥,双双把楼下。 刘汀悲凉地目送他们离去,心里涌出满池热泪。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两下,刘汀回头,仰脖,看见了薄西岩逆光的脸。 “我扶你下楼?”薄西岩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热情。 刘汀想了想:“管好你自己吧。” 薄西岩用扯下来的T恤补料把肩膀包扎紧实:“行,那你加油。” 刘汀又想了想:“管好之后可以捎带脚管管我……” 肩并肩下楼的时候,刘汀在薄荷耳边说:“我和帕塔之间什么都没有。” 薄荷停下来,转头淡淡看他。 “好吧,除了友谊。”薄荷继续看。 “还有兄弟情。”薄荷微微歪头。 “再加点儿父子情?”薄西岩松手。 “薄荷哥我错了你别抛下我嗷呜——”一番恶斗,当四个人重新站到老树下,仰头凝视眼前这幢鬼屋一样的旧楼,都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帕塔围着薄荷的肩膀吱吱叫。薄荷受不了的一把将它抓住:“没死都让你给绕得晕死了。” 帕塔的小脑袋耷拉下来,埋进翅膀里。薄荷一脸无奈,可那无奈里,又带着宠溺的笑意。 刘汀靠着老树喘息,看着帕塔薄荷戚七李爽一对对,说不羡慕吧,那是虚的,可也不全然是失落。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肯为你豁出命的朋友呢?他有四个,这辈子就没白活。 “戚七。”薄荷忽然对戚七招手。小孩儿不明就里地过去,薄西岩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戚七了然,下一秒撒丫子就狂奔而去。爽哥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他干什么去了?”薄西岩瞥他一眼,没理。爽哥这叫一个内伤。戚七回来的很快,拢共也就二十几分钟,把一个化妆箱似的的东西递给薄荷。薄西岩接过盒子,转身上楼。李爽和刘汀心有灵犀地向着戚七聚拢,然后异口同声:“那什么玩意儿啊?” “薄荷的试验箱,”戚七歪头想了想,“说是里面有东西能把现场所有的指纹脚印血液什么的都破坏,即使采集到了,也验不出DAN啥的。” 李爽感叹:“薄荷这反侦察意识太强了。” 刘汀摸下巴:“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有前科……” “哦对,还有这个,”戚七从口袋里摸出袋淡粉色液体,递给刘汀,“薄荷让我拿给你的。” “什么啊?”“超浓缩营养型人造血浆,富含吸血鬼必需和不必需的多种微量元素。” “……” “刘汀?”“好吧他反侦察意识太强了。” “……”薄西岩在上面忙活了很久,三个人无聊,就一起拨弄没被带上去的帕塔,拨弄来,拨弄去,拨弄得小蝙蝠都开始龇牙了。 薄西岩回来的时候,就见三个大老爷们儿蹲在那儿围着帕塔研究,你一句,我一句,走近才听见,好么,八卦呢。 先是戚七问:“它是不是一直没再变身啊?” 李爽回答:“好像是哎。” 然后刘汀问:“那为什么不变回来呢?” 李爽回答:“可能还在跟薄荷生气。” 接着戚七又问:“没有啊,你看它飞前飞后跟薄荷多亲热。” 李爽说:“懂什么,这叫非暴力不合作,明着好像嘛事儿没有,暗地里可叫着劲呢。” 最后刘汀问:“那薄荷没感觉到吗?” 李爽摇头,老学究似的:“他哪有那么敏感,再过个三五天能反应过来就不错。”语毕,听众均无反应,只静静看着他。 李爽纳闷儿:“怎么了?” 一只大手拍上他的肩膀:“你知道的太多了。” 薄荷君驾到,闲杂人等自动闪开一条路,把帕塔让出来。尤以爽哥为最,脸上笑那褶子能夹死好几只苍蝇了。薄西岩嘴角轻微抽搐,弯腰把胳膊伸过去,帕塔默契地飞到他的掌心,然后就不动了,安静的做它的肉球球。 不着痕迹的叹口气,薄西岩低头,看不见帕塔的眼睛,他只能对着整个小蝙蝠说:“这话我就讲一次,你听好了。”不只帕塔,所有人都进入“听好了”的准备状态。 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薄西岩继续:“我从不委屈自己,所以不可能让一个看着就烦的人呆在身边。” 爽哥注解:“翻译过来就是他喜欢你,所以才跟你同居。” 薄荷的视线射过来,半眯着的眼露出毫不逊色于周文的凶光。爽哥摊手,一脸“好人难做啊”的无辜。 “但同样,我也不喜欢别人变来变去,要么你就别开始,开始了,就表明你接受了我的脾气,再不乐意也得忍。” 戚七怒了,刚想抗议“这分明暴政嘛”,嘴就让李爽捂住。 然后他就听见了薄西岩的补充说明——“不过……对不起。以后我会尽量试着多说话,争取让你安心。” 戚七瞪大眼睛,爽哥张大嘴,刘汀放下喝了一半的血浆抬手掐自己大腿,这货是薄荷么…… 帕塔自然是喜悦最浓烈的,只见它唰地飞起来,翅膀啪嗒啪嗒扇得特别响,大有狂欢之架势。 薄西岩伸手抓几下都没抓住,急了:“你敢给我现在变身一个试试?!”小蝙蝠不甘心地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迫于淫威,最终还是可怜巴巴地在薄荷手心着陆。 围观三人组齐齐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们倒不是害怕见到原生态的帕塔,就害怕见过之后再没机会看新世纪的太阳。有余悸里,李爽感觉到有人拉自己的手,一低头,对上小孩儿认真的眼睛。“哥,你真想好了?咱俩要是也像他俩那样,你就没媳妇也没儿子了。”这个问题李爽没想过,但现在想也不晚,都说人生没彩排,每天都是现场直播,他播到这儿了,总不能再倒回去。 “有你就够了。”戚七觉得眼睛发热:“哥……”“又能当媳妇又能当儿子。”“……我能咬你么?”“来呗,没准儿又出什么新功能。” “……”回家的路很长,但几个人一起走,便不觉得枯燥了。“薄荷,你肩膀怎么了?”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让那变态扯下来一大块儿肉呢!我和戚七都见着了。” “嗯,血流如注。” “晕,啥时候的事儿?我怎么没见?那薄荷不是也……” “估计你那会儿还身残志坚的爬楼梯呢,不过变不变可说不准,或许薄荷有抗体呢也说不定。” “我没抗体。” “……” “我做过皮下测试,属于易感人群,原本打算等到三十岁再变,啧,提前了。” “为什么非要到三十岁呢?” “二十五太嫩,三十五太熟,三十岁刚刚好,从生物学角度分析那时候男人的外貌处于最适宜的阶段,既然要固化,对于时机当然要有所甄别和选择。” “……” 云朵散去,世界又变成一片皎洁。四大一小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融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起风了,静静去听,微凉的风里是夜归人的私语——“我总觉得有一天薄荷会傲视整个血族,同意的举手。” “加一。” “加二。” “加三。” “吱——”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文章到这里就全部结束鸟~~俺知道肯定有朋友说,爽哥和戚七还没那个啥呢!刘汀还单着呢!但,咳,你能想象爽哥和戚七那个啥么,反正在我这他俩没准儿能盖棉被纯聊天一辈子,囧,不过怎么说呢,感情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微妙啦,当然也不排除哪天一拉灯绳来了赶脚,就……你们懂的。至于刘汀,我是真喜欢这个孩子,但素呢,他是直的哇,虽然配个美女也是可以的啦,但…俺还没给俺家孩子配过女的…所以…你们又懂的…最后,真的感谢一路支持的朋友,其实这个文凉凉写的也没底,都是跟着感觉走,总想尝试写个带点童趣的小故事,就出来了这个,其实很多情节现在回过头来看看,还有很大改善的空间,但,还是写的很开心,也希望你们看的开心。最后还是那句话,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