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 作者:楚寒衣青 文案 自从拿了块罗盘,岳轻突然发现世界好像不太科学…… 主攻。 掐指一算,每日正午十二点阳气足,宜阅读。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三教九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岳轻 ┃ 配角: ┃ 其它:风水,灵异,道士 晋江金牌推荐: 岳轻父母因事故离世,几年后,在自己母亲去世时都跟他们没有来往的母亲娘家,却突然寄给了他一份“遗产分配意向”——一笔两千两百万的遗产。条件是需本人到场,如本人已逝,其直系后代需持本人遗物到场。岳轻思前想后,找到了父母留下的那个罗盘。自从拿了块罗盘,岳轻突然发现世界好像不太科学……文章以巨额遗产和父母遗物为开始,给人以神秘感,主角在得到罗盘以后,身边发生了各种灵异事件,让人不禁联想到罗盘的神秘能力。作者文笔老练,人物刻画细致,情节引人入胜,故事跌宕起伏,是篇值得一看的好文。 卷一 蛇影游壁间,金桥通鬼门 第一章 春节刚过不久,大街小巷似乎还萦绕着爆竹烟花声音的时候,花灯已经点点小雪中悄然走上街面,元宵节马上就要到了。 “唉……” 市博物馆内,岳轻对着面前铺满了整整一桌子的彩陶碎片长叹一口气。 黄昏挟着夕阳的余晖洒入室内,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一个半圆弧的偏转,最后恰好将光转到桌子后的人脸上。 那是一个年轻而俊秀的男人。 他双眉挺秀,鼻梁高悬,唇角天然微翘,似乎时时刻刻有一种似笑非笑的喜意。虽正值雪化万物的早春,他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连挂在旁边的外套都只是一件不厚不薄的风衣,看上去完全不能御风保暖。 桌子后面,岳轻的眉头皱起,本来挑起的唇角仿佛也落下了些许,那种喜意就变成一种不怒自威的严肃。 他自言自语:“跟着导师修复了一整个寒假的彩陶,连个底盘都没有修复完全,要等这个彩陶搞好,我都毕业了吧……” 他是BJ大学考古系大四的学生,寒假的时候被导师带着来到博物馆修复一个半坡时期少见的复合色彩彩陶。半坡时期虽然已经出现了彩陶,但一般是单色彩陶,最多红黑两色混杂,而这一次被带回来的碎片中出现了第三种颜色,如果不是碎得太彻底价值不高,怎么也轮不到岳轻来参与修复。 岳轻双手带着手套,他用镊子在盘子上轻轻夹起一片彩陶,用放大镜仔细地看了一会后,还没得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钟声已经敲响。 下午五点半,又一天结束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用力抻了抻僵硬的身体,将盘子和修复完一小部分的底座收好,拿好自己的东西,锁了研究室的门向家里的方向走去。 一路遇到的博物馆工作人员纷纷向他打招呼:“小岳,走了啊?” “今天还穿这么少,都不会冷?” 岳轻本来掉下去的唇角这时候已经重新上扬,他哪怕没笑,也给人感觉正含着讨喜的笑容:“走了走了,回家吃饭。” “这天气都是纸老虎,现在一年比一年热,我看明年我连风衣都不用穿了。” 岳轻的家距离博物馆也就只有两条街的距离,走路最多十五分钟。 初春的下午五点半,太阳已经落了山,天空变成瑰紫色,白云被拉成絮状,一路延绵向视线穷尽之处,又化作碎琼乱玉,飞絮轻蓬,点点自空中落下。 他到了家的时候习惯性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但没人回答。 岳轻也没有等待回答。 他走进家门,在路过柜子的时候抬手擦了一下放在上面没有半点灰尘的全家福。照片上,戴着眼镜,斯文俊秀的爸爸与娇小漂亮的妈妈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自己正被他们抱在中间,好奇地看着前方的世界。 岳轻拿着照片来到客厅,他将钥匙丢在茶几的玻璃上,钥匙在光滑的桌面滑行一阵,不近不远,正好来到一份放在桌面的文件旁边。 在他刚上大学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因为事故而一同离世。 他父亲是孤儿,母亲是逃婚逃家和父亲在一起的,两人也都没有什么亲戚,岳轻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过得其实也逍遥。 不过现在—— 岳轻将钥匙旁边的文件拿起来。 映入眼帘的第一行,是“有关韩先生遗产分配意向”几个黑体大字。 岳轻面对着这几个大字就是一阵恍惚,总觉得这上面一个字就是一个陷阱,一行字就是一套新型诈骗局! 他是三天前接到这一份合同的,合同是通过快递寄到他手上的,没有韩家的人,也没有一个专门的律师,就包在几毛钱的文件袋中,被快递员随手放在传达室中,又被他随手拿回了家。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巴不得他不回去拿遗产啊。 虽然自己妈妈死的时候都没有动静的家族居然会在要分家产的时候主动联系自己,本来已经够奇葩够荒唐了。 岳轻在心中嘀咕。 他再一次看着面前的合同,当看见上面写道的“按照当事人遗嘱,其幼女将拥有复式房屋一套,公司股票3%,裕隆基金、国泰基金各三百万股,折合共两千两百万元”的时候,他又看见下面的小字附注:(遗产分配需本人到场,如本人已逝,其直系后代需持本人遗物到场,方能获得遗产分配权。) 这一整份合同的每一个字,岳轻都能够理解。 只有一个问题。 他很确定自己母亲没有留下除了钱和珠宝衣服之外的遗物,也没有从韩家带出除了银行存款之外的东西。在他们家里,非要说有什么比较不一样的东西,也就只有…… 岳轻眉头微皱地看着照片上的一个地方。 这张照片是在少首山上照的。他们的背后是连绵起伏的大山,身下是高到小腿的杂草。在他们脚边,有一块棕色的木头压着草丛,探出头来;在这块棕色木头的旁边,还有几粒白色的珠子。 岳轻从茶几底下摸出了这两样东西。 棕色的木头和白色的珠子都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块古旧的罗盘和一串灰蒙蒙的手珠,看上去就像是潘家园地摊上不知道哪里拉来的破烂东西一样。这是他翻遍了整个屋子,才最终从房子阁楼的杂物间中翻出来的。 这么多年里,他唯一记得的与众不同的东西。 他记得自己爸妈曾说过的: “我们啊,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就是在少首山上找到的宝贝……” 从来没有消息的韩家人寄来这一份合同,指明了要带遗物回去,目的是这两个东西吗? 但用两千两百万换这个……好像也说不太通啊。 以一个名校考古系大四学生的目光,岳轻沉默地看了面前的东西很久,也没能发现这两样东西上面一丁半点的价值所在。 首先罗盘是全木头的,一下子辨别不出具体什么木头,反正不是那种贵得要死的木头。 至于那串珠子,也是木头做的,但看上去比罗盘还糟糕,也不知道在哪里沾了灰尘,一搓一层泥。 既然东西本身不存在足够的价值,岳轻决定走另外一个思路,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究竟要不要滴血认主或者将罗盘破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宝贝,好像小说里头都是这样写的! 正是这时,沙发上风衣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他拿出来一看,一条属于张峥的短信发来:“速回,十万火急。” 张峥和岳轻是同校同学,这家伙的家里还挺有钱的,因为懒得住学校宿舍,所以大二的时候就在靠近学校的地方买了栋小别墅住进去,并力邀岳轻跟他一起住。这当然不是因为两人有什么干柴烈火的基情,唯一的理由就是,在考古专业里,岳轻是第一名,张峥是最后一名。而自从他邀请岳轻和自己一起住别墅之后,岳哥带我装逼带我飞,两人共同包揽了考古系第一第二的名次,从此笑傲江湖,人生我有! 岳轻敲着手机:“火烧眉毛了也要等我明天博物馆工作结束再返校。” “你好毒。”张峥速回短信。 “没你毒。”岳轻。 “房子不给你住了!”张峥。 “我去住学校寝室。”岳轻淡定回复。 “大爷,哥哥,亲亲,求你快来住,小弟端茶倒水,解衣推食!”张峥怒回! “哈哈哈,明天晚上八点见。”岳轻笑着回复。 随手将手机丢回原处,岳轻的目光又落到了手中的罗盘上,他用手指扣了扣木头,听见介于中空和实心之间的敲击声。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思路十分靠谱,于是又从茶几底下抽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砍骨头刀,至于是滴血认主还是把罗盘给破了—— 岳轻沉思了一下,觉得割自己的肉又疼又傻,于是毫不犹豫,对准罗盘中缝猛地用力砍下! 嗡—— 一阵人眼看不见的透明波动在刀锋与罗盘表面碰触的那一刹那荡起,接着所有透明波纹违背科学原理,一下调换方向,全都冲向坐在沙发上的岳轻! 电光石火,岳轻的眼睛突然能够看见这些波动了!他大吃一惊,正想闪躲,却还是迟了一步,被这些东西全冲进了胸膛之中。 胸口如同被从天空掉下来的巨石直直击中,岳轻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昏倒在沙发上。 岳轻昏倒之后,罗盘从桌上一跃飞到半空,无形的波动不仅没有停止,相反越来越浓郁,本来透明的波纹不断叠加,渐渐凝成了一种乳白色的液体。液体在室内升腾着,翻涌着,向四周蔓延,如同蚕丝一样一圈圈将岳轻缠绕。 嗡嗡的震动开始出现,桌子上的钥匙、文件、连同其它一些小东西都被这样的震动推向远处;然后是墙上的挂画,房间里的家具,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再安安稳稳地呆在原来的位置,好像有一团龙卷风凭空出现室内,正在四处肆虐一般! 接二连三的剧震之中,只有岳轻坐下的沙发和面前的茶几没有动弹。 半空中的罗盘突然忌惮地向岳轻的方向飘了飘。 在它的正下方,那串灰扑扑的手珠依旧一副又萎靡又破烂的姿态,却从开头到现在就没有挪动过位置,连带着它底下的茶几,也似乎被泰山压下,落地生根,稳若磐石。 这是一片深邃而广袤的黑暗。 黑暗之中无形无质。 只有若有若无的声音在长吟轻唱: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那一声‘门’之音落,黑暗剧震,光自中空炸裂世界,无数书籍自宇宙八荒飞渡而来,带着山川草木,带着飞禽走兽,带着天空大地以及日月星辰。 百鸟齐鸣,万兽声振,无数书籍中飞出一本书来,那书非金非玉,那书上的字非人类语言。 但随着书籍无风自动,缓缓翻开,内中知识一句句响彻世界…… 第二章 “唔……” 躺在沙发上的人发出了一声呻/吟,半天之后,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感觉在昨晚的乱梦之中,自己身体像是被卡车反复蹂/躏了一百遍那样酸疼,身体里每一块最微小的骨头都跟着发出难受的呻/吟。 岳轻晃晃昏沉沉的脑袋,按着沙发直起身体,手背却从被胸口上滚落的东西给砸中。 岳轻定睛一看,掉下来的不就是自己想要砍成两半的罗盘?他弯腰将东西捡起来,却突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不由再抬头扫了室内一圈。 一扫之下,他登时目瞪口呆:房子里的家具全部都脱离了它们原本该在的位置,所有的小东西落了一地,地上瓜果蔬菜,电脑IPAD,香烟砧板,应有尽有。至于挂在窗户前的窗帘则少了大半幅,仅剩下的那一点还倒翻到了窗帘盒上面去,让屋子外的大太阳清晰地照出一室狼藉。 屋子外的大太阳? 岳轻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他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谨慎地打开屏幕一看,不出意外地在上面看见了现在时刻。 9:33分,上午。 他睡了整整十六个小时! 岳轻从沙发上跳起来,拿了外衣夺门而出,上班迟到了! 第二天上午的大太阳驱散了昨天一整夜的霏霏小雪,道路早已干涸,只剩下街道两旁树根上残留的点点雪白还能证明昨夜所发生的一切。 当岳轻冲到市博物馆的时候,导师的短信也跟着姗姗来迟:“上午有事,你先搞。我下午过去。你没事别那么早回校,再帮我两天。” “……”岳轻。 “晚上得走了,同学急招。”他回复。 “张峥?这小子就是麻烦,让他过来也不过来。”导师发了两句牢骚也就算了。 岳轻这时候才来得及把东西放下。 他发现自己走的时候太匆忙了,不止拿了衣服手机,还把罗盘和手串都给顺上了。 手串就随手套在手腕上,至于那块罗盘,岳轻心里多少有点发毛,左思右想后也没有去管它,喘了口气后把装着碎瓷片的托盘拿出来,戴上手套,拿着镊子与胶,继续粘接。 工作开始的时候,岳轻抛弃其他的杂念。 他专注地看着面前数百块的碎片,按照之前未完的拼凑,再次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开始对比……如果此时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在,就能够发现岳轻双眼的瞳孔之中出现一道小小的漩涡,这个与漆黑瞳孔同色的漩涡一闪而逝,一点淡而透明的气附着在岳轻双眼上。 冥冥之中突然有了感觉。 岳轻用镊子夹了数百块里的其中一块,对准陶瓷的底部拼接,断口吻合;又夹起了另外一片拼上,断口依旧吻合。 他心中尤其宁静,每夹起一片,必然是和断口吻合的那一块陶片,既没有迟疑,也没有失误。 不知不觉,时间从上午来到中午,又从中午来到下午。 下午三点,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室内沉寂,将岳轻从入神的状态中惊醒。 岳轻夹着陶片的手抖了一下,恍然回过神来,去拿桌上恨不得从声筒中伸出一条舌头来怒吼的手机。 电话接通,张峥焦急的声音立刻响起:“岳轻,你快回来!” 这一句话刚刚说完,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岳轻:“喂?喂?张峥?” 电话突兀地挂掉了,只剩下“嘟——嘟——”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岳轻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先是倒拨回去,耐心地等了几分钟,但没人接电话;他于是放下手机回头拿了衣服,准备提前两个小时离开研究室,直接回去看看。 这时一直安静地呆在桌子上的罗盘突然一个滑步,来到了岳轻手机放置的地方,轻柔地推开手机,呆在之前手机呆着的位置。 拿了衣服的岳轻根本没低头看,凭借记忆拿起“手机”,直接锁门离开。 门后,手机无辜地和陶器独处一室,直到研究室的门外再一次响起声音来。 “罗老,彩陶在里头。这个寒假进度不大,也就在之前的基础上把剩下半个底座给修补完了。” 门被打开,两人先后进入研究室中。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大概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是岳轻的导师刘和平,此时刘和平正退后一步,让身后的人能够走进房间。 后面走进房间的是一个胖胖的老人,他白发白眉,笑眯眯得如同弥勒佛一样他走进来的时候,目光在室内寻找着彩陶的身影,同时说:“这事你们慢慢做,也急不来……”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突然定在了一处,嘴里的舌头也被鸟儿给叼走了。 刘和平点点头:“罗老,我看要做完这个,需要的时间不少。我和我学生一起,保守估计小半年,也不知道最后拼凑起来能不能发现第三个颜色;而且我学生最近有点事情,如果要我自己一个人来做的话,估计今年也不一定能做完……” “那是什么?”罗老将手一抬,指着前方问。 刘和平疑惑地顺着罗老的手臂往前看。 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停留在了前面的桌子上。 只见一樽红黑蓝三色,瓶口处有个嘴型豁口的人面鱼纹彩陶罐静静站立在桌面上。 它大肚浑圆,颈口纤细,正对着门口的那个方向绘制有头顶三角,左右各咬一条鱼的人面。这种人面一共四个,东西南北各一;在人面下面,环绕着整整一圈平游的鱼纹,但其中有一条向上,而这一条所用的色彩,是清晰的深蓝色! 这条蓝色的小鱼如同身带灵性,从自己族群之中游曳而出,向着未知的天空奋然跃起—— “竟然真的有第三种色彩……” 刘和平与罗老一同失神地喃喃。 跟着罗老先醒悟过来,面色一变对刘和平说:“你不是说还需要好久才能修复吗?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想独吞了彩陶先自己研究半年再说?!” “这——”刘和平张口结舌。 他昨天走的时候彩陶明明还只有一个底,就一天的功夫,陶器怎么突然自己成精变样了? 学校距离市博物馆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当岳轻从出租车中下来的时候,张峥的别墅已经近在眼前。 他往阔别了一个寒假的别墅中走去,步伐来到别墅前的时候却突然一停,感觉一阵阴风从面前吹来,触骨生寒。 岳轻的体质一直有点特殊。他夏天不怕热,冬天不怕冷,身体里似乎有天然的温度调节器,让他一年四季都能够一套长袖长裤搞定。 现在突然而来的阴冷,让岳轻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开始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别墅。虽然只是一个寒假的时间,但是别墅门前花园的植被长高了不少,地上的草皮好像足足三个月没修剪一样,都到了人脚踝的位置,浓郁阴绿,一眼过去,给人不太舒服的感觉,看得久了,好像还有几片草丛无风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里头。 岳轻有点迟疑。 他没有立刻进入别墅,而是在别墅周围转圈,往自己感觉最阴冷的地方走去。大约绕过了半个屋子,来到别墅侧边的时候,他看见密密的绿色藤萝从屋顶上垂下来,将整面墙壁连同上边的窗户一起给遮住了。 批萝煞。 岳轻脑海里突然闪出了三个字。 他顿时吃了一惊,但这三个字仿佛某种开关,越来越多的东西跟着自他的脑海中涌现出来。 他手中拿着的罗盘也一反之前的低调无声,指针一转,斜斜指向了岳轻身后墙侧。 岳轻若有所悟,顺着指针方向转身,只见别墅后边的院墙里,堆积了数根弯弯曲曲的金属杆,猛一看去,蛇影晃晃,群蛇嘶鸣游走,入草丛潜行四面潜行,一路上草叶摇动,眼看着马上就要摇到了岳轻的脚下。 赤蛇煞! “你在看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岳轻回头一看,张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别墅里出来,走到了他的身旁。 他眉头紧皱,问了对方一句:“你刚才心急火燎地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不想他这一句问出,张峥倒是一愣,反问说:“我打电话给你了?” “当然,不信你看。”岳轻正要掏出手机来让张峥看通话记录,但胳膊都抬起来了,才发现自己拿在手上的不是手机,而是罗盘。 张峥看着岳轻手里的东西也是稀奇:“你没事带个罗盘干什么?”说完之后他又道,“可能我刚才是打电话给你了吧。刚才我午睡到一半梦见自己被蛇咬死了,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可能迷迷糊糊的时候给你打了个电话。” 岳轻这时候看向张峥的面孔,倏忽发现对方面孔上的青黑之色几乎掩盖不去。他再凝神细看,恍恍惚惚看见一条蛇从张峥脚底蜿蜒盘旋,缠绕身躯,只差一步舌吻就来到了其脖颈之处! 他脱口而出:“今天是你第七天做梦梦见自己被蛇咬死吗?” 第三章 张峥一怔,疑心问:“你怎么知道?”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岳轻心里也是一个咯噔。 梦蛇入怀,七日为限;蛇咬七寸,立时暴毙。说的居然是真的? 但批萝煞和赤蛇煞都是很好解决的单一物煞,哪怕两者结合成了壁间蛇影之象,也不至于能够将赤蛇化虚为实,登堂入室,成为梦蛇入怀的杀局? 不,不对,问题是我怎么懂得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 岳轻心里也直发毛,转移话题:“我不过一个寒假没有回来,你就把别墅折腾成这样了?草木长得这么阴郁,墙角又堆着废弃垃圾,住着不会不舒服?” 张峥不知道岳轻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他茫然地看了别墅一眼:“我也才刚回来一周多点,不知道草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行吧,既然你看着不舒服,我让人来弄弄……” 这还真不是我看着舒不舒服,是有关你的性命问题。岳轻腹诽一番。 他又补充:“把角落的那些生锈了的铜管全部移走,把院子里的植物给拔光,再把墙壁上的绿萝全部清理掉。” 张峥这时已经打通了电话,他直接将岳轻的吩咐对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说了一遍。还没有半个小时的功夫,专业人员已经过来将别墅的外墙以及草地给弄个干干净净,等到要拿走铜管的时候,岳轻突然眉头一皱,暗道一声不对,制止了这些人。 “怎么了?”张峥代表工作人员问岳轻。 岳轻的眼角瞥见张峥身上的蛇。随着别墅的清理,那条蛇浓郁的身形稍稍淡去,但形体依旧存在,甚至还不住朝着张峥的脖颈吞吐蛇信,三角脑袋上流露出一丝冷酷的狡诈。 岳轻突然走向那些铜管。 他从工作人员手中拿了铜管,本来想找一个趁手的工具的,但张峥招来的人十分麻利,院子被清理得寸草不生,岳轻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额外的东西,索性提着这些铜管上端七寸的位置用力一掐一甩! 只听“啪”的一声,仿佛空中出现了鞭花脆响,又似乎骨骼错位的声音。 其他工作人员还没有感觉,张峥却突然听见了这个声音,他有点惊疑不定地看着岳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嘶-- 盘踞在张峥身上的长蛇猛然仰头,发出无声但狂怒的长嘶,它骤然一甩脑袋,想要在此时咬住张峥的脖颈! 张峥眼前一花,生死时刻突然就看清楚了身上缠绕着的东西! 任何人看见一条有胳膊那样粗的大蛇盘踞在自己身上,张着血盆大口对准自己的脖颈时,都要被直接吓尿。 张峥当时腿就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岳轻一步踏前,重重踩在乾位之上,大喝一声:“七日之期未到,七寸之处已碎,孽畜还不速速退走!” 嘶-- 又一声濒死怒吼,赤蛇虚影自尾部开始快速崩碎,在成功咬住张峥脖颈之前,它已经不甘地重新化为无形煞气,环绕别墅。 张峥只觉得身上一轻,也不敢回头确定大蛇还在不在,他秉持人类趋吉避凶的本能,连滚带爬冲到岳轻身后躲好,牙齿上下“咯咯咯咯”不停打架,结结巴巴问;“岳岳岳岳岳岳哥,刚才那个是是是是是什么?” 岳轻还保持着手持罗盘一步踏前的姿势。 他心道: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五分钟之后,两人一起进入别墅。 别墅的落地窗前,张峥精神振作,只觉得力量从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涌现。他贪婪深吸一口气:“好久没有这么舒服了,之前一直以为别墅阴暗被人窥视是我的错觉,毕竟找了好几个专业人士来检查都没有检查出什么结果。还想早点叫岳哥你过来一起住增加点人气,没想到我身上还真的缠了一条大蛇!感情之前就是这大蛇藏在屋子里看它的储备粮啊!妈的,别让我知道是谁做了这个局想要杀我,看我不把他装集装箱丢海里去!” 岳轻:你已经相信你身上缠了一条大蛇吗,为什么我还半信半疑…… 说起这个,张峥又埋怨说,“不过岳哥你真是瞒得紧啊,我们好歹同吃同住了两年半,你居然守口如瓶,要不是这一次机会难得,恐怕等我们毕业之后,都没人知道你是个风水师吧?” 岳轻不能再任由张峥说下去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风水了?” 张峥信口笑道:“岳哥你就不用再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你如果不会风水,之前你在别墅底下拿着罗盘比比划划干什么?我家之前也不是没有请过风水师,都说哪哪不好哪哪有煞,但要像岳哥你这么厉害的,直接让我看见具体东西的,我还真没见识过。” 岳轻哑口无言,他自己直到此时也还半信半疑,一头雾水呢:“那都是巧合,是你眼花了……” 他心中也真的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啊! 张峥一脸你装,你继续装,就算你怎么装我也是不会相信的:“我明白,我明白,这些事情确实不好说。” 岳轻一看就知道张峥并不明白,他试图解释:“你不明白……” “不,我明白。”张峥打断岳轻的话,一脸笃定,“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我眼花看错了,我们生在新世纪长在红旗下,怎么能相信这种封建糟粕?一切迷信都是纸老虎,必须被打倒!” 岳轻:“……” 他妥协了:“你明白就好。” 说着他也懒得和张峥再纠缠下去,从沙发上站起来就打算上楼。但在上楼之前,他的脚步还有一些迟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栋别墅直到此刻,给他的感觉还是颇为阴凉,总好像有什么东西依旧存在于这里似的…… 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见了什么,不由停下脚步,询问张峥:“那是什么?” 张峥顺着岳轻的视线一看,说:“哦,那是之前我去潘家园买的古玩,叫做五莲金桥,取一桥飞渡,天堑通途的吉祥寓意。怎么样,还挺漂亮的吧?” “还行吧。”岳轻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着那桥型的玉雕摆件,慢慢走上楼去。 此时,距离这栋别墅不远的地方,只见一个穿着长衫,贼眉鼠目的中年人正在室内闭目打坐,在他正前方的位置,一座蛇形铜像无端发出“噼啪”的巨响,跟着自七寸的位置无端断成两节。 中年人豁然睁开眼睛,“咦”了一声,看着蛇形铜像自言自语:“哪来的小辈敢坏我好事。” “笃笃笃!”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有人在门外头问,“徐大师,里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徐大师不耐烦说。 外头安静了片刻,不过一会儿,又有人恭敬地问:“那么张峥的性命……” “阎王叫他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徐大师一拂袖,“今夜子时,替你等取他性命。” 外头的声音立刻变得谄媚:“请大师放心,所有的钱已经打入大师给的瑞士户头,一切就全靠大师了。” 徐大师微微哼了一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账户余额,见数目正确,这才重新坐回蒲团之上,取出铜片,用金刀刻下张峥的姓名与生辰八字,而后拿着铜片来到放于室内的水缸之处,挽起衣袖,从水中掏出一条鱼来,将铜片用红绳系在鱼尾之上,最后再用双手将系了红绳的鱼重新放回水中。 而后他再次坐回蒲团之上,对着水缸念念有词。 水缸里的鱼牵着铜片,悠悠哉哉的游着。 它体内的心脏微弱的鼓动着。 冥冥之中,依稀有另外一个属于人的强力心跳声不断接近,最后与其重合一体。 鱼的生命与人的生命合二为一。 当天晚上,岳轻坐在别墅二楼的书房之中。 他把罗盘放在桌子上,看着刻度精密的文字,心中疑窦不断增大。 自从昨天在家里被罗盘里的“气”撞了一下之后,他就频频遇到怪事,难道这个在少首山上被自己爸妈捡到的罗盘真的是一个宝物? 如果这个罗盘是宝物,那跟罗盘一起捡到的手串是不是也有点灵异之处?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珠串,但横看竖看也实在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暂时放下,仔细研究罗盘。 那股“气”…… 是灵气。岳轻脑海里自动浮现这个词语。他愣了一下。脑海里又自动浮现出更多的解释:灵气,是生机所蕴含的先天一点真灵,常常出现于名山大泽与宝物法器之上,于人于物都有绝佳妙用。 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种“气”,这是煞气,是生机之翻转,并本能掠夺生机,破坏真灵,于人于物都有绝大危害,下午时候的赤蛇,就是煞气成形,妄图杀死张峥。 正自被动接受信息时候,岳轻突然从手中罗盘处感觉到了一阵渴望与饥饿的情绪。 他最近愣了又愣,已经愣麻木了,下意识就问罗盘:“你饿了?想吃煞气吗?” 问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一个罗盘居然有感情,吓得他当场手一抖,将罗盘丢回了桌子之上。 罗盘没有发现岳轻的害怕,还很欢快很努力地地传来一阵排斥与厌恶。 岳轻:“……” 因为没有直接接触,他对罗盘情绪的感觉不像之前一样清晰,但那种罗盘努力交流的感觉岳轻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 这个罗盘好像有点蠢,他试探性问:“那想吃灵气?” 罗盘顿时欢欣鼓舞! “我要去哪里找灵气?”岳轻飞快地镇定了下来,他重新拿起罗盘,再问。 罗盘发呆,大概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它能够表达的范围,短时间内,只有饥饿与渴望两种情绪交替传给岳轻。 确实挺蠢的。 岳轻确定了。他先将罗盘放下,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要好好消化一下。 他闭上眼睛,恍惚之中意识沉沦,来到了一处冗长的黑暗,黑暗中有无穷的门,他穿过了一扇又一扇,不知多久,等走过最后一扇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世界绵延无际,万物生长其中,无数书籍在天空飞旋。 他突然听见了昨天的声音。 昨天的时候,岳轻听不明白声音到底在说什么,但今天他突然听明白了。 只听那冥冥之中的声音说: “昨日授尔《风水望气经》,今日授尔《三山符篆术》。” 话音落下,只见一本书从群书之中飞下,于岳轻面前,缓缓翻开…… 当天晚上十点五十四分,一声被梗在喉咙里的沙哑吼声从三楼的位置传出,传至二楼的时候,已经几乎听不清楚。 但岳轻依旧在这一时刻自梦中惊醒。 乍一醒来,他没有感觉到在椅子上睡着的腰酸背痛,却感觉到整个别墅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之意。 他顿时想起了之前虽然崩碎却并没有消散的煞气,心道不好,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三楼跑去,等他猛地推开张峥的房门时,只感觉一道冰冷潮湿、像极了湖泊江河旁边水汽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再睁眼看去,就看见张峥已经从床上翻滚下来,正双手抓着脖颈,脸涨得通红,马上就要窒息了! 第四章 岳轻依稀看见了一只鲤鱼出现在张峥身旁,但那条鲤鱼并未像之前的赤蛇一样凶煞,反而有奄奄一息之态。他来不及多想其中的差别,立刻上前抓住张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张峥以一种下一刻就要断气的口吻气若游丝说:“窒,窒息……咦?” 他突然咦了一声,用手摸着自己的喉咙,感觉呼吸顺畅身体倍儿棒,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岳轻见张峥没事,也暂时放下了心,放开手让张峥自己起来。 但就是他放开手的那一刹那,张峥再一次双手抓住脖颈,脸色涨红,又不能呼吸了! 岳轻吓了一跳,连忙再抓住张峥。 张峥在被岳轻抓住的下一秒又好了。 两人面面相觑。 不止岳轻回过了神来,连张峥也若有所悟,战战兢兢对岳轻说:“哥,你就是我亲哥啊,千万别放手,千万别放手。” “好,我不放手。”岳轻一本正经地对张峥说,说完之后他就放了手。 张峥那个怒啊! 他这时已经不能呼吸了,但人不能呼吸的时候也还是能坚持个几秒钟的,他看准了岳轻就要扑上去,但在那之前,岳轻已经先说了:“你这是中了诅咒,难道不想知道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能救你?” ……这说得好有道理。张峥沉思之后憋着气,以眼神示意岳轻速度开搞。 岳轻反正心知肚明自己是没有能够控制人呼吸的神力的。他看了看自己顺势带上来的罗盘,应该就是这个了。 岳轻将手中的罗盘放到张峥的手上。 张峥期待地握住罗盘。 几秒钟后。 岳轻问张峥:“怎么样?” 张峥果断摇头,没有感觉,不能呼吸! 不是罗盘?奇怪。岳轻狐疑地想,除了罗盘之外,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东西了,难道还真是他小看了自己,是自己的作用…… 不,不对! 岳轻的目光突然落在自己的左手上。他刚才是用左手扶起张峥的,而那串和罗盘在一起的手珠,被他串在自己的左手上面。 岳轻有点迟疑地将手串从手上褪下来,将手串交到张峥手里。 张峥接住,就在接住的下一秒,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啊,轻松了……” 岳轻又把手珠给拿走了。 张峥一口气出了半口,差点被噎死! 岳轻又把手珠放下去。 另外半口气总算小心翼翼地出来了。 岳轻再一次把手珠拿走。 张峥被噎得翻白眼了。 “咳。” 岳轻咳了一声,又把手珠放到了张峥手上。 他将手珠拿拿放放倒不全是在玩,还是有几个理由的。 第一个理由就是看看这手珠到底有什么功效,第二个理由是他在将手珠放到张峥手上,让张峥能够呼吸的时候,他发现张峥背后的那条鱼也不再那么痛苦挣扎了。 为此他一连试验了好几次,发现自己猜想的没有错,现在的这条鱼和之前的赤蛇并不一样,之前的赤蛇是直接要张峥命的煞气,现在的鲤鱼却和张峥的生命联系在了一起,只要鲤鱼死去,张峥肯定跟着立刻毙命! 岳轻脑海里转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由有点晃神,又不自觉地把手给抬了起来,让手珠离开张峥的掌心。 张峥已经受!够!了! 他早有防备,看准时机,如同饿狼扑虎一样猛然扑上去,将岳轻的珠子抢入手中! 小样,让你逗我!傻眼了吧? 张峥心中正一阵得意,就感觉手里头本该轻飘飘的东西蓦然变得如同巨石一样沉重,带着他就往地上砸去! “砰”的一声,张峥直挺挺五体投地,趴在了岳轻脚前。 岳轻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大家都是同学,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吧?” 张峥握着手珠虽然能够呼吸了,但身上又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这回是真的气若游丝了:“哥……你真是我亲哥啊!还不快点……把你的珠子……给拿走!” 岳轻弯腰把人给扶了起来,又重新把手珠串回手上。他面上虽然没有显露什么,其实心中的惊异也是难以用笔墨来形容。不管是手珠和罗盘的灵异还是梦中的情况,可以说都颠覆了他往日的知识。 他敬畏的同时,又隐隐有着无法形容的兴奋与向往之意。 张峥缓过了气来,对那串串在岳轻手上的珠串简直是顶礼膜拜,连带着拉着岳轻衣角的动作都显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好在这串手珠的普照范围还是有点大的,只要张峥和岳轻接触,甭管是肉体还是衣服,都能够让张峥自如的呼吸。 岳轻这时候已经沉思完毕。 他说:“诅咒的破解有两种,一种是找到下咒之人,另外一种是用符篆破解。现在要找下咒之人可能来不及了,只能试试符篆……” “那还等什么?”张峥催促。 “问题是我也不会符篆啊。”岳轻两手一摊。 张峥先是一呆,紧跟着一脸明白说:“没错没错,你什么都不懂,你赶紧拿个黄纸随便写两笔给我就完!” “我真的不懂……”岳轻哭笑不得。 “知道知道,这都命在旦夕危如累卵了,我们就随便画两笔聊做安慰吧!”张峥坚定地催促岳轻快写。 岳轻无可奈何,这时候也容不得他犹豫太久,想到梦中被打断的《三山符篆术》,他最终点点头说:“行……我试试!” “快写!”简单的两个字表达了张峥的决心。 符篆书写需要用到毛笔,黄纸,墨水或者朱砂。 现在生死关头,岳轻也不去找这些东西了,直接从本子上扯了一张纸下来准备写符。 倒是张峥在一旁看着心中发毛,忍不住弱弱地问了一句:“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画符不都是要找来黄纸、毛笔,朱砂这些东西的吗……” “来不及了。”一旦下定决心,岳轻的回答尤其言简意赅。现在他的手珠虽然能够镇压住张峥身上的诅咒,续着另外一边那条鲤鱼的性命,但是另外一边可不止有一条鲤鱼,还有一个在鲤鱼上下诅咒的人,等那下咒的人再次动手,谁都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句说完,岳轻将右手拇指放在齿间咬破,按下纸面! 梦中授道尤为神异,岳轻虽然一次都没有写过符篆,这一笔落下,却如同早已习练过千万次,身心合一,一笔如滔滔流水,奔腾不停。 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跟在岳轻身旁的张峥一个恍惚,似乎听见虚空中隐隐约约传来惊叫之声,但再要细究,又了无踪迹。 也许是我听错了。张峥疑神疑鬼地想,继续凝神注视岳轻。 这时岳轻已经一笔写到了最末。 他只感觉手下凭空生出一股阻力,好像想要阻止他写完这一道符。 但对于岳轻手中的力量来说,这一点力道太过微弱,连稍微阻滞都做不到,那最后一笔,已然落下! 只听一阵风雷声动,那再普通不过的一张白纸在张峥眼前,竟无端被白雾所包裹! 白雾自白纸之下凭虚而生,氤氲升腾,在半空之中汇聚成一团小型漩涡,又有丝丝缕缕重新自漩涡中垂拱而下,就如同小型版本的华盖蔽空,瑞气千丈! 这一切就这么突然地发生在张峥眼前,就像下午时分那只赤蛇一样。 张峥这看得是目瞪口呆,当下对于岳轻所写符篆的作用心悦诚服,再无怀疑! 而那符篆被画好之后,也不待岳轻再行掐诀驱动,自己飞上半空,于半空之中大放光明! 此时子时已至! 千里之外,斗室之内。 徐大师已在子时之前将鲤鱼自水中拿出,等待子时一到,鲤鱼便将窒息,张峥也会随着鲤鱼一同死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大师掐着法诀,对着鲤鱼喃喃念咒,等待那一遍咒语念完,子时来到,等待他的却不是鲤鱼停止跳动,而是在屋室之内如同太阳一样炸开的金光! “啊--” 徐大师一声凄厉的惨叫,全身上下的皮肤已经被金光灼伤! 对面的究竟是谁! 这是符篆……明明是已经失传已久的大日真经驱邪符!他怎么会有,怎么会有! 金光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徐大师侥幸从金光中捡回一条命来。 他一声不吭,头都不敢回转一下,直接遁地三尺,飞速逃走。 别墅之中,张峥沐浴在金光之下,不止没有感觉到刺眼之意,反而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就像疲惫了一天之后洗了个热水澡一样,说不出的舒服与精神。 半晌,金光消失,符篆自动从空中飘落,从哪里飞起就往哪里落下,分毫不差。 张峥眼巴巴地看着,问:“这符怎么会自己飞?” “这叫飞符,画符不能飞,那还叫符吗?”岳轻没多想,随口回答。 张峥听着肃然起敬!他活了二十大几,平常也不是没有了解过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但除了今天晚上,还真就没有看见过一张符能飞的,但现在听岳轻这不以为然的口吻,估摸着要是符画完了没点神异,那都不能算是画好了! 由此可见世界上的得道高人,那大多都是真人不露相,大隐隐于市的。张峥若有所悟。 “你现在好了没?”虽然刚才的金光看上去很牛逼,但岳轻还惦记着符篆的效果,回答了之后就问张峥。 张峥被人这么一提醒才记起来,连忙放开岳轻衣角,试着呼吸了一下,当感觉到呼吸再无阻碍之后,心中的重石终于落地,一脸喜色说:“已经全好了。” 话音才落,别墅楼下突然传来沉闷的声响。 张峥寒毛反射一竖,立刻看向岳轻。曾几何时他也是扛着枪打猎眼睛都不眨的英雄好汉,但是现在……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岳轻也不是太拿得准。但就他的感觉,别墅现在已经恢复了往常不冷不热的舒服,应该再没有其他事情了。他一马当先,顺着声音往楼下走去。 张峥果断跟在岳轻身后,一整天的惊心动魄,他算是醒悟过来了,这是哪哪不安全,只有跟着岳轻最安全啊! 不过在一起离开房间之前,他来到桌旁,左手两只手指沿着桌面交替向前,直到摸到那飞回桌上的符篆之后,夹住轻轻一抽,抽入自己口袋之中妥帖放好,才彻底安下心来。 三层别墅,转过两段楼梯,两人已经来到了客厅之中。 只一打眼,张峥就惊疑一声:“桥怎么断成两截了?” 岳轻走进一看,皮肤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似有若无的阴冷。他这时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白天时候模模糊糊感觉到的究竟是什么:“原来如此,我说之前的壁间蛇影怎么能这么厉害,之后的诅咒又为什么毫无痕迹,原来是有这个东西在!” 第五章 第二天,太阳升空,天气晴好。 刘和平上午八点就出现在学校附近的别墅区中。 这里都是富人的聚集地,刘和平虽然薪酬不菲,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在这里买上一套房子。 他来这里主要是找张峥的。 更确切一点,是来找被张峥叫到这里来的岳轻的。 事情还要从昨天下午开始说起。 从看见那樽被修补好的人面鱼纹陶罐之后,刘和平和罗老就火烧眉毛地跑到监控室中调集监控录像,很快看清楚了发生在监控室里的一切。 画面之中,坐在桌子后边的人每一下都于成百上千块碎瓷片中夹起唯一正确的那一块,从头到尾,所有的动作都浑然天成,举重若轻!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了心中的惊涛骇浪与不可置信。 罗老率先回过神来,问刘和平:“这是你的学生?” “是啊。”刘和平下意识说。 “我看着像你老师。”罗老虚着眼睛说。 “……”刘和平哭笑不得,但罗老在考古圈里是大拿,性格又素来促狭,他倒也不怎么生气。 罗老点到即止,指示说:“行了,把你的学生给叫来。” 刘和平连忙答应,但一连打了岳轻和张峥的电话都没找到人。一个是忘记带电话了,一个索性没有开机,他反复拨打,面对着罗老越来越阴沉如水的表情,不由自主,压力山大…… 正是因为在昨天这样关键的时刻,两个家伙都联系不到,所以到了今天,刘和平才亲自往这个“富人区”跑了那么一趟,打算直接堵住张峥与岳轻!让你们躲,让你们躲,看我亲自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还躲不躲得了! 刘和平内心发狠,一阵用力敲门。 但今天的事情好像还是有点不对劲,他都在这里敲了好久的门了,也没见有谁下来开门,难道这两个还没起床……? 门“吱呀”一声开了。 刘和平的敲门声已经惊动了住在隔壁的人,隔壁的人探出头来一看,忙招呼说:“刘教授怎么过来了?是要找岳轻张峥吗?他们两个在十五分钟前走了。” 刘和平差点一口血,不明白找个人怎么就这么难了! 两小混球不是没起床,是先走一步了吗?! 他含着血问:“两小混球……两学生去了哪里?” “说是去潘家园那里找个什么人吧……”隔壁的人挠着头说。 岳轻当然想不到自己导师正在千方百计地寻找自己。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早就把研究室中的彩陶给忘到了脑后,此刻正和张峥一起在潘家园附近的路边小店里吃早餐。 那段断成两节的五莲金桥被张峥带上。 岳轻吃饱喝足,开始对张峥解释这个玩意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当时买下这东西的时候对方是怎么给你说的?” “说这是唐时代的玉雕摆件,价值不菲。”张峥回答,他接触到岳轻似笑非笑的眼神,满不在乎一挥手,“我知道岳哥你想说什么,不过十个藏家九个被打眼,我挑古玩只看眼缘,至于究竟是真还是假,不强求。” “唐代玉器阴刻线纹极浅,起止痕迹明显,常将粗细线组合,粗线勾轮廓,细线表现结构,参差变化丰富。”岳轻念了一段书上介绍的唐代玉器刻纹的特征。 张峥点点头,两人都是考古学生,对于这些东西了如指掌,不过古玩古玩,知道理论是一回事,会不会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岳轻问。 张峥做了一个手势。 “十五万?”岳轻点点头,“这个价格倒比拍卖场便宜一点,毕竟货是真的。” 张峥并没有喜形于色。他等着岳轻之后的话。通过昨天晚上,谁都知道这货肯定有问题。 岳轻把玩着手头断裂的金桥,感慨一声:“我也不知道你是亏了还是赚了啊……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一个法器。” “法器?”张峥一愣。 岳轻暂时没有说话,他凝神细看,金桥的玉上头渐渐浮起了一层似有若无的气,这气与灵气相近,却十分阴晦,几近于煞。 他对张峥说:“五莲金桥,桥本身就做勾连之用,莲又通‘连’,还恰是五之数。人世间有五条道路,何者?天地人神鬼!这五莲金桥连同五条道路五扇门,偏偏其中四条模糊不堪……” 岳轻一一指给张峥看:“唯独剩下最后一条,清晰可见。但这条路不是天不是地,不是神不是人,而是鬼路鬼门!” “这开的是阴晦之门,连的是凶煞之路,这是法器也是邪器,就算不是邪器,也只有阴灵能够消受!就算把这东西放在阴宅之中,也要考虑它门是不是开得太大,路是不是连得太广;何况放在阳宅之中?后者的结果就是邪祟之力大涨,壁间蛇影登堂入室,诅咒之术如入无人之境。卖这东西给你的人,绝对不安好心。” “不过只要自然生成了种种灵异之处,这些物件就自动变成了法器,法器的价值肯定不止十五万。”岳轻说道这里,轻轻一笑,“所以我说,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赚了还是亏了。” 随着岳轻的讲解,张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听到最后,他冷笑一声:“哼,十五万,法器的价格我知道,我老爹病得要死要活的时候什么东西没有请过,像这种法器,别说十五万,就是一百五十万也买不到!不过一百五十万想要买我的命,那也嫌太少了点!” 说完张峥拿起那断成两截的金桥,旋风一样冲了出去。 岳轻连忙提了声音问:“你去哪里?” “找卖东西的人算账!”张峥的声音远远传来,等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岳轻摇了摇头,由着张峥去解决事情,自己优哉游哉地又要了一份小笼包。 从昨天直到今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根本没有精神好好想想自己碰到的种种情况。 但这一件一件事情偏偏又一一被证明解决,就好像是…… 岳轻咀嚼了两口小笼包,觉得热气慢慢从心脏中涌到脑海。 一扇与众不同的大门,在他眼前徐徐开启。 一周的周末恰好是潘家园人流量最多的时候。 岳轻走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顺着人流在沿街的小摊子上一个个看过,不时停下来拿着摊子上的东西把玩一番,又放下去继续往前。 这一路都看过了五个摊子,岳轻在第六个摊子上停下,这个摊子卖的是一些青铜器,正有一个中年人拿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牛和摊主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旁边的岳轻听了几耳朵就暗自一笑,观棋不语真君子,低头关注着摊子上的东西。 他的目光先落到左近的一个酒樽上,上面铺了红绿交杂的锈色,但形态未免太过粗制滥造;他的目光又往前挪了几寸,那边垫着一块红布,红布上有一柄青铜匕首,只打眼一瞧,岳轻就摇头:那铜锈做得也太夸张了点,虽然青铜器上的锈都是几色杂锈,但也没有夸张到跟上面开了个调色盘似的程度;还有几个手指长短的印章散落在一个盒子里头,都不是什么真货。 他略略一扫,见余者都和之前两样差不多,便打算起身离开。 但刚要起身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收在背包里的罗盘传来一阵焦急渴望的情绪,不由心中一动,换了个姿势重新蹲下去。 这一回,他有目的地在摊子上寻找了一番,目光盯住了一块放在角落的铜镜。 他将铜镜从摊子上拿到手里,只见这铜镜的边缘犬牙交错,正面被红锈所覆盖,已经看不见人影,背面的图案也被锈迹模糊成一团,只能依稀看见雕刻神兽图案。 岳轻细细研究着铜镜上面的线条与铜锈,半晌之后心中有了成算,正打算向摊主结账,背包里的罗盘却立时发出了一阵更为焦急与渴望的感情! 这回岳轻确实愕然了,难道摊子上还有什么东西他漏了?但这不应该啊! 他索性尝试着以风水观气法看摊子上的东西,看看究竟哪个东西是罗盘想要找到的东西。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岳轻大吃一惊:他手上拿着的铜镜上头只是几缕如同蜘蛛丝一样的白气,而摊子上的某一处,只见白气如云似雾,云雾之中不时有闪电雷霆掠过,一眼看去,岳轻皮肤一阵灼热,几乎能够听见沉闷的雷霆响动! 他将东西从摊子上拿了起来,发现散发出这样浓郁灵气的东西居然是他之前随意看过的印章。 他此时再将这枚印章拿在手里,看着上面明显做旧的铜锈,心中若有所悟:法器是法器,古董是古董,两者虽然偶有交汇,但严格来讲,还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还有,不同法器上蕴含的灵力大小只怕也是不同。 在这两天里头,他已经看见了几种灵气的形状,等级明显不同。最低等的无疑是他手中的这块铜镜,灵力如同蛛丝一样若有似无;第二等的应该是五莲金桥,灵力厚重如云雾;第三等的可能像此刻手里的印章,以及昨天的符篆,在厚重的灵力之下还产生不同的异象,比如华盖罩顶,比如电闪雷鸣。 至于他的手珠和罗盘…… 岳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珠,别说异象了,连灵力缠绕的痕迹都没有。 他摩挲着自己的手珠。 这两样东西只怕真的非同一般。 “小哥挑中了什么?”一把满含笑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岳轻抬头一看,之前和摊主杀价的顾客已经带着东西走了,走的时候一脸笑容,十分满意自己的收获;而向他询问的摊主也一脸满足,同样十分满意自己的收获……至于是谁真正有所收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岳轻也不多话,把铜镜放到摊主面前。 摊主眼中精光一闪,出了五个指头。 岳轻淡定说:“五十?” 摊主也不生气,笑眯眯说:“五千。” 岳轻面不改色:“一百。” 古玩这行讲究吹,谁能吹得天花乱坠谁就赢了。摊主有理有据说了起来:“小哥快别闹,你如果诚心要,我四千给你。你看见这上面的年号了没有?‘永安五年’知道是什么时候吗,是三国时期吴国的年号。三国时期青铜器的风格知道吧?那讲究一个器型圆满,线条飘逸;你看着神兽的线条,多精湛……” 岳轻吐槽:“这是神兽纹铜镜。真品就在我们国家博物馆呢。要不我给你百度个?” 一阵尴尬的沉默。 大概摊主也没想到这回事,一时半会间居然没接上话来。 岳轻又淡定说了声:“一百。”又捡起放在纸盒中的印章丢给摊主,“这个做搭头。” 正自沉默的摊主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好啊,原来这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买主故意拿了一个不值钱的伪造铜镜,又借着砍价的机会摸出真正值钱的那个做搭头,以此来捡漏啊! 小样,还以为自己很机智我看不穿吗?哼,别以为天下间就没有其他英豪了! 摊主当下拿起印章细细看来,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漏,而是一个明显做旧的印章,印章底下刻的也根本不是中文,而是歪歪扭扭鬼画符,根本不可能值钱。 他先是一愕,跟着又大喜过望: 古玩行业什么样人的钱最好赚?当然是这种半懂不懂家伙的钱最好赚了! 拿定注意,摊主眼中闪过一丝狡诈,恢复了一开始的老神在在,笑嘻嘻开始吹嘘,“小哥好眼力啊,这印章的玄虚呢,还要从商朝铸九鼎开始说起……” 铜镜拿来的价钱二十元,卖了一百小赚一笔;这一盒子印章总共也没有二十块钱,一个章子还不到两块钱,但这是要大赚一笔滴。 岳轻哭笑不得。 又一轮杀价开始,最后,岳轻一共花了六百块,买了铜镜和印章,交易结束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嘻嘻十分开心。 这真是谁赚谁亏谁知道啊! 杀价的过程中,张峥也已经找到了摊子之上正等着岳轻结束交易。 岳轻买完了东西站起来:“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张峥满不在乎一笑,对岳轻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吃午饭,我路上把事情讲给你听。” 话刚说到这里,两人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后边一声大喝:“前面的两个混蛋给我站住!” 第六章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很有自觉,齐齐回头,看见刘和平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一脸愤怒地看着他们两个。 两人吓了一跳,一同思索是不是对方得罪了自己导师。 刘和平大步来到了两人面前,二话不说,先怒喷张峥一脸唾沫:“昨天我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也不回一个?没事关手机干什么,生怕别人找你吗?” 张峥无辜极了,他昨天差点没命,哪有精神管什么电话:“昨天有点事情。导师找我有事吗?” “我找你找岳轻。”刘和平没好气说,目光已经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岳轻。 张峥心道:得了,我真是躺着也中枪。 岳轻机灵接话:“导师找我什么事情?” 刘和平缓了一口气,急切的神态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说:“你既然能把彩陶罐修补好怎么不早说?补就补了,还留了那么一个缺口不是让人着急吗?你跟我回去把它也给补掉了,有人要见你!” “导师……”张峥弱弱说,“我待会和岳轻还有点事情……” “就你事多。”刘和平嫌弃,“你也跟着一起。” 正说话间,刘和平一眼看见了岳轻手中的铜镜,不由“咦”了一声:“你刚买的?拿来给我看看。” 岳轻双手将铜镜奉上。 刘和平拿了铜镜,先翻到镜背处仔细查看一番,然后才点点头说:“这镜子仿制得不错,是精品。上面的铜锈--”他又用指甲擦了擦,“是真的。看这锈迹,年代也不近了啊。” 刘和平对着铜镜指指点点。他不止是BJ大学的考古学教授,也是潘家园中还算有名的一位藏家,来这里摆摊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这位“刘大师”。 “嗯,看形制--”刘和平沉吟说,摩挲着镜背的手指停留在被锈迹严重覆盖的位置,“这里应该有监官花押,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晚唐对三国时期神兽纹铜镜的仿制之作。可惜保存品相太差,不然大小也是个宝贝。” 人的名树的影,刘大师来找人的时候没太多人关注;当刘大师开始鉴宝的时候,周围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一小圈的人了。 人群中有人问:“不是说是仿制的吗?仿制也卖得上价?” 旁边有人解惑:“古玩里头,什么的仿制不值钱,唯独青铜器的仿制值钱,因为从很早以前开始,大家都一直在对过去的青铜器进行仿制。有一些精品的仿制价值甚至能和原器相差不大。刘大师刚才说的监官花押,就是皇帝下令仿照,并且在仿照出来的青铜器上打上监造官的签名。” 摊主早在刘和平拿起铜镜之前就竖起耳朵斜过眼睛,准备听一段买主被打眼的笑话愉悦身心,但没想到一耳朵听见了这个,心中不由升起浓浓的不祥的预感。 就希望不值钱,就希望不值钱……他暗中喃喃自语! “那这值多少钱啊?”第一个开口的人连忙继续问,“我之前看到拍卖会上一个葡萄文海兽的铜镜卖了七八十万!” “哪有这么多。”回答的人哂笑,“青铜器里的决定价钱的因素多着去了……就那面铜镜,镜身被铜锈腐蚀得那么厉害,边沿又坑坑洼洼的,最多也就几万块钱吧。” 摊主一把捂住心脏,几乎承受不住世界的恶意! 他刚才是多少钱卖给别人的,就,就…… “啊,刚才那个小伙子一百就买到了这面镜子啊!”立刻有人帮摊主想起刚才的价格。 “捡了一个小漏,运气真好啊。”周围的人感慨了起来。 摊主的心口此时已经如同破了个大洞,小风呼呼地吹着,透心的凉。 他眼被打瞎,脸被打肿,悲愤地想: 小漏又怎么样,几万又怎么样,就那破破烂烂的样子,肯定没人买,绝对没人买! 刘和平分析完后,将铜镜还给岳轻:“市价大概有小两万,你眼力不错,如果想出,我给你联系联系。” 不想这话才说完,人群里就传来一个诧异的声音:“你们居然在这里?” 刘和平回头一看,来的人不是他要带岳轻去见的罗老还是谁? 他也满脸诧异:“罗老,你怎么来了?” 人群分开了一条小道,罗老和一个年轻人一起走了进来。 几乎在那个年轻人出现的同时,岳轻就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他顺着视线望过去,与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对上了视线。 罗老这时候说:“我今天陪一个小友过来走一趟,我这个小友想要收一块古镜。刚才我们本来在一条街之外,听到说这里有人捡了青铜古镜的漏,这才过来看看,就看见你们了。” 他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直停留在岳轻身上。 刘和平介绍说:“罗老,这是岳轻,我的学生;岳轻,这是罗老,就是罗老想要见见你。” 岳轻说:“罗老好。”他认识面前的人,罗老全名罗威龙,是现代考古开山人士之一,年轻的时候主持了许多国家级的墓葬开采事宜,至今的许多考古开采制度,都还是当年罗威龙所制定的。 “好,好。”罗老很好奇地看了岳轻一会,才开口说话,“我们想收一块古镜,不知道能不能看看小岳你手中的铜镜?” “那印章你出吗?”罗老话音才落,站在他旁边的年轻人就开口说话了,目标直指岳轻握在手中的印章!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兴奋了,刘和平和罗老则暗暗皱眉,甭管要买什么东西,价钱怎么有在大街上谈的? 刘和平左右看看,见到处都围着人也不是个事,说:“这样吧,我们先到前面的萃宝阁,坐下来慢慢谈……” 几人都没有意见,浩浩荡荡向一条街之外的萃宝阁走去。 萃宝阁就是罗老和年轻人刚刚出来的地方,现在阁里的老板见不止两人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大票的围观人士,略一思索,心中就有了底。他迎上前笑道:“罗老,解小哥,这是带着捡到了青铜镜漏的朋友回来了吧。” 几人在店中坐下。这时店门之外还围着一大票的围观群众,连那卖了东西的摊主都将自己的摊子交代给别人照管,自己挤在人群里,暗搓搓来到此处围观。 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自己导师的面子不可以不给。 岳轻爽快地将铜镜与印章都拿了出来,放在红绸托盘上推过去递给解小哥。 这铜镜一出现在萃宝阁老板与罗老的视线之中,他们就暗自皱了皱眉头,无他,萃宝阁中也藏有青铜古镜,品相还比这个好上不少,但刚才解小哥一眼扫过,什么理由都没有就说不要。 至于现在…… 解小哥动了手。他穿着一件比较老式的白色大褂,从宽长的袖子中伸出双手。这双手白皙修长,从指间到手腕无一不完美,像是天生干精细活的。 他的眼睛先在铜镜上面看了片刻,头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接着视线又略带急迫地转移到旁边的印章之上,这一下之后,他的视线几乎被黏在了印章之上,拿不下来了。 好半晌,他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第一次把视线放在岳轻身上:“这两样东西多少钱?” 萃宝阁老板:我家的宝贝就被这破烂给比下去了?! 罗老和刘和平:铜镜就算了,这印章明显造假…… 岳轻淡淡一笑:“不出。” 解小哥的脸僵了一下:“六万,两件打包。” 守在店门口的众人听到了这个报价,登时大哗,刚才岳轻花了六百块买两样东西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想到除了铜镜之外印章也是漏,六百块转眼就变成了六万块,天上掉馅饼了! 混在人群中的摊主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捂着心脏倒地。 天了,居然卖出去了,卖出去了,买的傻逼怎么专爱捡破烂! 室内,罗老和刘和平:“……” 一个是老先生带来的人,一个是自己的学生,刘和平明智地在谈价事情上保持沉默,就当自己不存在。 罗老倒是动了动嘴,有点想说什么,可惜解小哥目光灼灼盯着岳轻,压根没有发现罗老欲言又止的便秘神态。 倒是在一旁的张峥这时候已经回过味来,上下打量着解小哥的衣服,突然就明白这两样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他不屑地勾起唇角:“六万就想买这两件东西,从哪一个山沟里出来的,这辈子都没见过钱吧?”说到这里,为了证明自己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壕,他当即转脸面对岳轻,直接放出豪言,“岳哥,把这两件东西让给我吧,我出他出的十倍,你再顺便教教我怎么用。” 这下外头的那些惊呼都传到萃宝阁中。 六百变六万大家也就感慨一下,但六百变六十万大家都不能淡定了。 这哪里是天上掉下大馅饼?明明是天上砸下金元宝! 摊主翻白眼了,不由自主,软软倒了下去…… 周围一阵小小骚乱,几个热心群众把摊主从人群中扛出来,放到一旁开阔通风的地方去。 摊主好一会才自晕眩中缓过神来。 他没有再去管那两个宝贝究竟卖了多少钱,捂着胸口,步履蹒跚地朝着自己的摊子走去,满脑袋里都是六十万,六十万,六十万的东西我卖了六百块…… 当他回到自己的摊主,他看见摊子周围围了一圈人。 六十万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周围,现在买家连同附近的卖主都对着他的摊子指指点点。 摊主心如死灰。 他走回摊子后坐好,就见那指指点点的人群中有一个越众而出,蹲下来看他的东西,说:“这个什么价?” 死灰中突然燃起了一点火星。 摊主愣愣地看着顾客好一会,都把顾客给看毛了,跟着张开口,扯出满嗓子吆喝来:“刚才有一个幸运的顾客在我这里花了六百块捡了六十万的漏!” “六十万,六十万,童叟无欺六十万!” “大家心动不如行动,行动不如下手,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过了这次货,就没有下个漏--” “呼--”的一声,周围的人一拥而上。 摊主笑逐颜开,好像看见了哗啦啦飞走的钞票又哗啦啦飞回来的情景。 萃宝阁中,在张峥横插了一脚之后,解小哥瞟了张峥一眼。 这一眼并未用力,但张峥依旧感觉有什么凌厉的东西划过皮肤似的。 张峥巍然不动,他心想这算什么,哥我可是被大蛇缠绕过身躯,和鲤鱼同命相连的男人……想想还真是好心酸! 解小哥很快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后,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也许不是单纯的运气好捡到了个漏,恐怕是和他同样的人。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刚才的报价确实在开玩笑…… 这和家里叔伯说的不一样。 解小哥有点无奈的想,不是说一开始叫价低一点反而比较容易拿到手,不会被各种纠缠吗?现在他叫价低了,得罪人了…… 他只好双手抱拳,出了招牌: “在下解飞星。” 岳轻依葫芦画瓢,同出招牌: “岳轻。” 解飞星一愣,他是当代九宫飞星派传人,一亮招牌同行都知道。但岳轻是谁?没听过啊。 岳轻一脸坦然,双目正视解飞星,一副你就应该知道我名字的模样。 解飞星被岳轻坦然的神态说服了,脑筋一转,觉得自己参悟到了:莫非这是什么隐居风水世族的入世传人…… 第七章 这样一想,解飞星的态度顿时慎重起来。 岳轻一脸微笑。互相抱拳后,他知道了对方是行业内挺牛逼的人士,却不知道对方究竟知道了自己是什么。 只听解飞星这时诚恳说:“如果你肯让这枚印章……” 岳轻再一次摇头。但这回他出声说话了:“解小哥不如说说你从这块印章和铜镜上看见了什么?” 解飞星诧异地看了岳轻一眼,心想这是开门迎客,要和我试试手艺啊,不是说这些隐世世族的人都对自己的手艺讳莫如深吗?怎么自己遇到了一个这么豪放的…… 他方才凝神细看了很久,现在指着印章说:“雄浑伟岸,明如烛照。”又指向铜镜,“囊萤映雪。” 岳轻也像解飞星一样说:“云遮雾绕,电闪雷鸣。”同样指着铜镜,“气若游丝。” 解飞星面色一变,惊疑不定:“你能看见具体的宝器气象?!” 此时周围的其他人已经同样听得云遮雾绕了,罗老不得不打断他们:“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解飞星转头看一眼罗老,眉间微蹙,不知道如何回答。 风水一事,信的人深信不疑,不信的人你说干口水他也半信半疑;看得见的人眼中自然有万千气象,看不见的人当然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凡胎木石,无奇无异。 解飞星正不确定是不是要多说一点,岳轻已经笑呵呵地岔开了话头。解飞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买完了东西拍拍屁股就走了,可他还要在刘和平手下毕业呢,这种不符合主流的东西,还是不要说太多的好:“没事没事,解小哥如果想要铜镜,就按照市价两万来吧,反正大家都认识。” 这样一打岔,解飞星也不好再对岳轻摆明了不出的印章穷追不舍了,其实主要是这开门迎客落了下风,他挂不住面子也没脸再争宝,哪怕那枚给他的感觉非常奇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血脉相连感……他略一犹豫,点点头说:“两万有点太少了,我承你一个人情。等你到了九星山,我亲自招待你。” 说完之后,解飞星倒也爽快,直接掏出金卡刷卡付账,带着铜镜走了。走之前还额外征得了岳轻的同意,用手机对着印章横竖左右各拍了张照片。 在他走后,岳轻和张峥一起看向刘和平与罗老。 要说这两人找岳轻真有什么事那也没有,就是昨天一下子被惊为天人,非想看看粘好陶器的人而已。 罗老和颜悦色说:“昨天的陶器你是怎么粘好的?” 岳轻早有准备,开始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很投入,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印象自己到底做到了哪里,反正一直做下去……” 他说的也全都是事实,这是当时他所有的感觉,唯一没说的也就只有先前罗盘的事情而已。 听完之后,罗老和刘和平对视一眼,虽然心中狐疑不已,觉得岳轻没有说实话,但这好像又应该是事情唯一的解释了。他们暂时放过了岳轻:“你们不是有事吗?先回去吧。” 最后时刻,刘和平还不忘拿出岳轻的手机,额外叮嘱一句:“手机还你,通讯工具要记得带。活得怎么比我还古老。” 岳轻:“……” 从潘家园里出来,时间早过了中午吃饭时间。 两人一起选了个路边的馄饨摊坐下,张峥这时候总算能够开口和岳轻说之前的事情的。 五莲金桥是张峥在相熟的老店里拿下来的,正因为是熟店又是熟悉的店员介绍,所以拿东西的时候张峥根本就没有多想。不想这一个没有多想,就差点把自己的命给弄掉了。 现在张峥拿着东西回去找人算账,那个店员早就逃之夭夭,店里的老板在知道事情始末之后还想推诿,张峥眉头都不抬,直接让人砸店,砸了差不多半个店铺,才把老板的嘴巴给撬开来。 “结果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张峥翘着二郎腿笑道。 虽然两人是坐在路边小摊吃着一碗十块钱的馄饨,但张峥这家伙就是有本事把自己在的任何地方给坐出那种富丽堂皇的感觉来,是天生含着金汤匙长大自然生出的金光光环。 “我二叔想捧我的二弟上位继承集团,所以必须先把我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给干掉。”张峥说。 “你二弟听你二叔的话?”岳轻随口问,心想这是豪门秘辛啊。 “我爹弱精,我二弟是我二叔的种。”张峥漫不经心说。 “咳咳咳!”岳轻一个馄饨差点呛在喉咙里。 “这有什么。”张峥看到岳轻的表现就笑了,“我跟你说,我老爹的二夫人和我二叔不轨,三夫人和我三叔不轨,四夫人和我四叔不轨,这都不轨出了排列组合。我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弟弟妹妹,到底有多少是我老爹的种,还真不好说。” “难怪你妈和你爸离婚……”岳轻看着张峥的目光简直充满了钦佩。 张峥倒是满不在乎一笑:“你别这样想。我妈也不是一朵盛世白莲花,她和她家族那边的某个成员也是不干不净的,他们结婚是利益,离婚是利益分配不均。至于我自己,我一开始也不确定我是不是我老爹的种,直到我十二三岁偷偷做了亲子鉴定,才发现我确实是我爹的孩子。我当时还十分诧异……”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老爹新年前走了。走之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他这么多个孩子中就我血缘最坚/挺,把他绝大多数遗产都分给了我,剩下的那些人就拿个安家费。当时老虎将死,余威还在,我的一到四个叔叔当然满口答应说会帮助我好好管理集团,但是之后嘛--也就是昨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他摊摊手,说。 全是遗产给闹的。 岳轻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接到的那份遗产分配通知书,随意把事情给说了。 张峥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连你妈的葬礼都没来,怎么可能在分遗产的时候还特意把你叫回去?” “确实不可能。”岳轻点头附和。 “重点是那个让你带回去的遗物吧?”张峥沉吟。 “肯定是。”岳轻唏嘘不已,“这年头大家给遗产为何给得如此不诚信?” “哈哈哈!”张峥一顿笑,“那你要回去吗?” 岳轻慢条斯理地将碗里的最后一个馄饨吃完。 他已经确定了罗盘和手珠肯定是宝贝,韩家要的也肯定是这个宝贝。 他要弄清楚的是,过去这么多年韩家都没有反应,为什么现在突然有了反应。 他说:“去,为什么不去,有人好心好意送钱给我,我干嘛不接着?” 吃完馄饨,两人分头行动。张峥找到了凶手自然要去给凶手一个教训,他短时间内可能还掰不倒自己的几个叔叔,但要教训自己几个叔叔的种,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离开的时候,他还特意叮嘱岳轻:“你到了地头记得把地址发给我,如果赶得上我也过去看看。岳哥你画符牛逼,但说到搞豪门恩怨,那还是得我来,这叫术业有专攻!” 岳轻哑然失笑,三言两语把张峥打发走后,乘车回了自己家里。 隔不到两天功夫,房间里还是一副被台风肆虐过后的模样,岳轻不去管地上明显清理不完的杂物,先在房间里清出了一张桌子,然后把之前买下来的印章与罗盘一同拿出。 从他拿到这个印章开始,罗盘就持不懈持续不间断地向他传来饥饿波动,口水泛滥到都要将他的背包给淹了。 岳轻揣测着罗盘的意志将罗盘和印章放在一起。他一直在想,身为一个罗盘,它究竟要怎么吃东西,难道会在接触的那一刹那裂开长有锯齿的大嘴……? 思考之间,罗盘已经和印章碰撞,只见罗盘上的指针刹那一抖,印章上头翻涌着的白气突然被牵出一缕丝来。 罗盘的指针再抖一抖,那缕自印章上牵引出的灵气骤然由气丝变成气柱。 它欢欣鼓舞,正待饕餮大吃,一直沉默地挂在岳轻手上的珠串突然一闪,刹那就将周围的白气卷个涓滴不剩! 罗盘的指针僵住。 而吸了白气的手珠又恢复了之前老神在在不言不动的模样,只有珠子上多了一点温润的油光。 罗盘的指针抖了一抖,没敢去找手珠的麻烦,再一次地牵引着只剩下丝丝缕缕灵气与微弱电光的印章上的气。 这一次,印章上的气再也不像开头那样一牵就动,就算是岳轻也能看出来,印章正在极力阻止身上灵气的逸失,以至于桌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如果印章上的气全部被吸完,这个法器是不是就从此坏掉了? 岳轻一手扶着桌子,一边想道。 他正想阻止罗盘,左手的手珠却又突然一闪,一道弧形灵气就奔着罗盘飞去。 灵气与罗盘相撞,“砰”地一声巨响,罗盘火烧屁股似的从桌上猛然跃起,一跃就跃上岳轻肩膀,藏在岳轻脖颈之后手珠看不见的地方。 岳轻手拿印章,目瞪口呆…… 卷二 真假宝穴疑云布,龙争虎斗一场空 第八章 广城,韩家。 这栋建在市郊的别墅依山傍水,在别墅主体的三百米外围了一个大铁门,铁门之后是笔直的汽车行道与分列行道两侧的绿化树。 群木掩映,红顶的小屋在深处影影绰绰,不能看清。 岳轻风尘仆仆来到广城韩家的时候,正是韩氏公司董事长去世的头七。 天边黑云层叠,涌动下垂,空中风呼山啸,大雨将至。 一位岳轻不认识的、穿西装戴眼镜的男子等候在大门处,将岳轻带入别墅的书房,在这里,韩氏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这还是岳轻第一次来到广城,见到外公一家。 韩家一共三个孩子,两儿一女。长子韩图,次子韩业。韩筠是最小的女儿,和两个哥哥都差了十多岁。 韩图年近五十,眼睛却没有一点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浑浊。他鹰钩鼻,薄唇,唇上有深深的法令纹,看上去严肃,冷酷。 但在面对着岳轻时,他噙着笑意,脸上的冷酷变成了豪爽:“我是你大舅。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本来我早就想去找你们了,不过爸爸--就是你外公,是一个比较古老的人,一直放不下面子打电话给你妈妈,而你妈妈这么多年来也一次都不肯回来。其实亲父女哪有隔夜仇呢,唉……” 他点燃根香烟,吸一口后深深叹气。 岳轻神色如同韩图一样沉重,他跟着叹息:“亲戚哪有隔夜仇,我妈肯定不会怪你们都没去她的葬礼,她事后托梦给我说还好你们都没去。” 韩图脸色一僵,片刻后笑道:“我知道你在怪我。那是有原因的,小筠出事的时候,公司正好陷入一场大危机,爸爸为了公司已经殚精竭虑,后来又因为小筠的噩耗旧疾复发,情况十分危急。那时候不管是公司还是家里,都离不开人。等我好不容易处理完了一切,你也已经将你父母下葬,后来我抽时间去了一趟京城,去了你妈妈的坟前,只是没有联系你而已……” 他说出地址,把握十足:“你妈妈就是葬在这里,没错吧?” 岳轻耐心地听着,直到韩图将一长串话说完,才笑眯眯说:“大舅误会我了,我想说的是,妈在死后托梦给我,说你们还好都没去,免得又白白伤心一场。”他唇角高扬,笑得亲切讨喜,“如果我怪你们,这时候哪会还带着我妈的遗物回来,大舅说是不是?” 韩图突然拿不准岳轻到底正话反说还是反话正说。他笑了笑,伸手拍对方肩膀,微带犹疑:“你放心,该是你的钱就是你的钱,大舅肯定会给你的,对了,我近些年想你妈妈想得厉害,那些遗物……” “开门开门,快给老子开门!让韩图那个王八蛋给老子出来!” 一道高声的嚷嚷在别墅的大门口响起,伴随着这道声音,别墅的红木大门向两侧打开,一道滚圆的身体旋风一样自门外冲入,直冲到大厅楼梯的上半截才豁然停下。 书房的门打开,岳轻先一步从里边走出,与自楼下上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只见一个足有两人宽度中年男子站在楼梯上。他皮肤白白嫩嫩,眯眯眼,大垂耳,鼻子像个肉球,嘴唇如同两条香肠横在脸上,长成一副弥勒佛的外表,偏生一脸刻薄模样。 “你是哪来的?”来人不悦问岳轻。 “你……”岳轻也开口,以目光示意来人脚下。 “你什么?我告诉你,韩家的财产究竟落在谁手里还说不定呢!现在就上赶着抱韩图的大腿,也不嫌太早!大家都忘记韩家有两个兄弟,一个叫韩图,一个叫韩业了吧!”韩业咬牙切齿的说,也顾不上身旁“韩图的小弟”,继续抬脚往楼上找韩图。 但下一步上,韩业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起,球一样咕噜噜从楼梯上滚下去,重重撞上了大厅的立柱,发出“砰”的一声响! 一时间如风吹秋蓬起,整栋楼里的人都被惊动了。韩家的家政人员飞快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韩图也从二楼的书房中走出来查看。 一屋子的人扶韩业的扶韩业,找跌打药酒的找跌打药酒,叫医生的叫医生。 岳轻局外人一样站在原地,看屋子底下鸡飞狗跳,抬手摸摸鼻子。 他无辜说:“二舅,我就叫你小心点脚下那滩水……” 声音顺着风传入韩业的耳朵。 摔个鼻青脸肿,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人脚一拐,又坐回了地上,这次扭到腰了! 岳轻从楼梯上走下去,韩业已经斜靠在沙发上哎哎叫唤,饶是如此,也不忘质疑岳轻:“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叫我二舅,那你不就是韩筠的儿子?” “我妈确实叫这个名字。”岳轻笑道。 “你来干什么?财产反正没有你的份,你妈走的时候我爸就修改遗嘱,将你妈从遗产继承人里排除掉了。”韩业没好气说。 “韩业!”韩图脸都黑了,“妹妹英年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难道我们不能照顾一点吗?” “这话可不像你韩饿虎会说的。”韩业嘿嘿冷笑,“现在说谁照顾谁都还太早了吧,总要先找到爸遗嘱中说的宝穴,找到宝穴的那个人才有资格拿到韩家的遗产。” 韩图还想说话。 岳轻适时用力咳嗽一声,提醒两个人自己的存在。 两人一起看向岳轻。 岳轻目光纯洁而直白,问韩图:“什么叫做宝穴,外公的遗嘱又是什么?” “……”韩图。 他不知如何回答岳轻,瞪视韩业,目光如同钢刀将韩业削皮剔骨:“你不就是想上山吗?行,我们现在就直接上山,让各自找的风水师去点宝穴!” 此话一出,韩业宛如打个大胜仗归来的将军,腰也不酸腿也不疼,“咻”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一马当先向外走去,并从帮佣手上抢过一杯水,哗啦将水倒进嘴里,说:“早就该--呃?咳咳咳!--” 一口水呛在喉咙里,韩业顿时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水流无处落下,从鼻子与嘴再倒飞而出,化作漫天水雾,淅淅沥沥,淋淋落落。 大厅内一片寂静。 半晌,岳轻第一个走出门去,带着一丝笑纹,沉稳吩咐站在外头,小心向里边张望的司机:“准备车子,二舅洗把脸,我们就走了。” 两辆汽车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向山中进发。 这是典型的山路地貌,靠山的一侧是几近垂直的峭壁,靠外的一侧是栽种了郁郁树木,翠障连天的悬崖。 走在前面的灰色车子是韩图的,跟在后面的白色车子是韩业的。 但韩业觉得自己最近运气不好,万一车子在半路上翻下悬崖十分吃亏,死活和韩图挤了一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两兄弟都坐在前面那一辆上,后面空出来的就便宜了岳轻。 后车厢的真皮沙发上,岳轻打了个哈欠。 上午的乌云没有汇聚成雨就被风吹散,正午的烈日让触目的世界通红灼热,他刚刚吃饱,在车子的颠簸中产生了一丝困倦,眼睛慢慢闭下去…… 梦中世界,传道授业。 一连几天的时间,岳轻对梦中世界的好奇已经降到最低点。 空中的声音虽然很好听,但反复念着的只有《风水望气经》和《三山符篆术》,他都听腻了;世界虽然很广袤,天上有游龙飞凤,地下有奇花异草,但他能走的就只有方圆几百米,别说乘神龙骑凤凰,就算摘一片花一根草都不行。 两本书的内容岳轻已经倒背如流。他心安理得地走神,任由声音唠唠叨叨,脑袋枕着双手,躺在草地上自言自语:“突然送来的遗产合同果然是狗血夺宝戏的开端,看样子罗盘和木珠要么有助于寻龙点穴,要么就是韩图请来的风水师想要……唉,这么老套真都没有问题?还没有张峥家里乱。” “倒是没想到这里也能碰见风水师,想想逛个旧货街碰到解飞星,回一趟外公家又要见到另外两个,这种概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难道风水已经随风潜入夜,散入千万家了吗?” “认真听讲。”有人说话。 “别吵。”岳轻又自言自语,“……万一我的宝贝真给他们骗走了,我会不会像小说写得一样悲惨而死又重生?重生前有多愚蠢,重生后就有多聪明,重生前有多悲惨,重生后就有多牛逼。一路啪啪啪打脸反派,冲出地球,一统银河,征服宇宙?” “那是有大功德、大造化、大气运的人才有的事--不对,认真听讲。”有人说话。 “听什么呢,我都倒背如流了,讲课进度太慢了。”岳轻心不在焉,说完他悚然一惊,从地上直起身来,举目四顾,“谁在说话?!” “当然是我。”虚空中的吟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和岳轻对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紧跟着,一缕缕烟一团团雾,从这个世界的四面八方汇聚,在岳轻跟前的不足米处汇聚成一道广袖大袍的人形。 它的形体与人类一般无二,骨肉匀称,肌体莹润,面部笼在烟雾缭绕的云气里,看不清楚,似笑非笑的唇角却露出来,亲切可喜。 第九章 不知道为什么,岳轻见到面前人第一眼时,就倍感亲切。 他扬扬眉,这是面对熟人时才有的小动作:“你是谁?” “我?……”来人沉吟一下,“我道号太微,也有人叫我太微真人。” “你是道士?”岳轻问。 “身为一个道士很让人奇怪吗?” “问个问题?”岳轻在自己的梦中很有当家做主的意识。 “可以。”太微风轻云淡一颔首。 “你是怎么到我梦里来的,梦中的世界是什么?”岳轻问。 “……”太微卡壳。 “说不出来?那你来说说我未来是怎么样的,能赚多少钱,什么时候会死?”岳轻体贴地换了个问题。 “……”太微还是卡壳。 “还是说不出来?”岳轻有点诧异了,他想了想,“那你……就说说我的罗盘和木珠各是什么东西吧。” “那个罗盘不过是一个法器生了点蒙昧灵识,不值一哂。”大概前两个问题一点没答出来太丢面子,太微连忙抢答罗盘,答完后,他掐指一算木珠,忽然又久久无语,半晌也只说,“佛气缭绕,宝光不现,恐怕是个佛道至宝。” 岳轻也无语:“一问三不知,你说我要你何用。” 太微气笑了:“要我何用?你不知道当年多少人只为求我的踪迹就宁愿倾家荡产!” 岳轻:“呵呵,好汉不提当年勇。” 太微竟无言以对。 岳轻又道:“既然你什么都不懂,换本书读读总可以吧?这么多天老听这两本,听腻了。” 太微怒极反笑:“我读得了,你听得了吗?就是这两本书,你又全都懂了?”不由分说,长袖卷向岳轻,“大梦一觉,该醒了!” 岳轻只觉得精神一振,忽然自梦中醒来。 这时车子缓缓停在第一座山头山顶,到地点了。 东边的最后一丝阴霾已在万顷阳光中消散。 岳轻从车上下来的第一眼,看见了正用白毛巾捂着眼睛的韩业,他一脸晦暗坐在小马扎上,白色的毛巾隐隐渗出血迹。 岳轻目光一凝,在他的视线之中,韩业背后正有一个巨大的漏斗,他身上的所有生气都往这个漏斗的大口中飘去,不知流向何处。 旁边的韩图衣服有些凌乱,气色倒还好,见岳轻看着韩业,主动说:“开车的时候车窗被山顶上落下来的一块小石头砸碎,碎玻璃割了你二舅的眉毛。” “嗯……”岳轻心不在焉,琢磨着韩业背后的漏斗究竟是怎么回事,等韩业身上的气漏完了,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这时韩业暴躁说:“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有的,快让你的风水师出来,我们去找吉穴!” 韩图不动声色,掏出手机:“我的人早已经到了。” 一路倒霉上来的韩业这回也得意起来:“我的人也到了,就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说完一同取出电话拨打号码,没两分钟时间,他一声怒吼,“什么?你被堵在高速路上来不了了?!” 话音未落,惊鸟飞出,一位中年人也跟着自树林中踱步而出。 他面容清癯,穿着道士服,手拿一块罗盘,蓄着一点胡须,看上去颇有旧时风水道士的风范。 “李大师,您来了!”韩图高声说话,远远张开双手迎上前去,“我来向您介绍,这是我的二弟,这是我外甥岳轻!” 李大师如同看一块死肉样掠过韩业,将目光停留在岳轻身上,眼中流露出一阵贪婪与喜悦:这个人手中的罗盘,那块上百年间最为知名的八极渡厄盘,马上就要到自己手里了! 正气喘吁吁的韩业接触到李大师的目光,不知怎么寒毛一竖,身上一阵战栗,忍不住避开对方目光。 与他相反,岳轻稳稳迎上李大师的目光。 两人隔空对望一眼,几秒之后笑逐颜开。 “岳公子好。”马上就要被自己夺宝夺命了还这么开心,真是个傻逼! “李大师好。”又感觉罗盘饥渴兴奋了,宝贝居然真能傻兮兮自己走到眼前来? 他们目光交集,各自十分开心,非常期待…… 碰面之后,几人并未停留,沿着五峰山的第一山向里头走去。 五峰山一山有五峰,第一峰位于最前方,前面没有遮挡,左右后边环绕四峰,一山更比一山高,环顾四周,群山耸翠,层峦叠嶂;着眼第一峰,如同背靠大山的盆地,又仿佛迎客阶,登天梯。 山间小道里,岳轻走在左右树木参天而起的石板路上,看得津津有味,脑海中依稀掠过了什么,仔细去想又没有思路。 一行人中,李大师要带着众人去宝穴,当仁不让走在了最前头,韩图与秘书紧跟其后,韩业和他带来的司机、几个保镖一起走在中间的位置,岳轻因为贪看风景,不知不觉落到了最后。 密林里,韩业走得战战兢兢。 从雄心壮志前往韩家大宅到一路倒霉骤失最大依靠,韩业的信心被摧折得几近于无,走在密林之中,他脑门一片冰凉,恍惚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丧命…… 一股大力从背后推向韩业,韩业往前一扑,啃了一嘴的泥。 脑后的冰凉烟消云消,他用力将嘴里的泥呸出来,撑起身子转头破口大骂:“哪个混蛋推老子!”一眼看见岳轻,大怒道,“小混——” 周围的保镖与司机都愣愣不说话,齐齐看向韩业脚后一厘米。 韩业发现不对劲,暂时收了口,目光狐疑地向下,突然看见一枝树枝插在他脚后的泥土之中,也不知是怎么长怎么飞的,如同刀划豆腐一样划开泥土,溜出一道长二十公分,深也有十公分左右的痕迹。 韩业试着倒推树枝飞行轨迹,发现这他妈是奔着自己脑门来的啊! 他横向比较了一下自己脑门与二十公分的长短深浅,心头一凉,脑门一紧,出了一身虚汗冷汗。他再顺着树枝之后的那双运动鞋一路往上看去,对上岳轻似弯非弯的唇角,十分亲切的面容,生生转了音节说:“小——小外甥,二舅舅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岳轻很是淡定,一脸寻常。他不过是在看风景的间隙里突然发现韩业身上最后一丝的白气马上要飞没了,心头一动,顺手将韩业向周围还逸散白气的方向推了一把而已:“二舅走路小心点,这一天都摔了好几次了。” “是是是……”韩业不自觉连声答应,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泥土,指挥保镖和司机散开,等自己站在了岳轻身旁的时候,又让他们再聚合起来。 进山的队伍顿时分成两批,一批以李大师为中心走在前面,一批以岳轻为中心走在后边。 此后几百步中,韩业身上的白气简直残烛游丝,随时都会熄灭。岳轻一路推着韩业向前后左右东西南北聚拢散逸的白气,总算让白气粗壮了一点,也颇为辛苦,这时才感慨一声,心想果然如同梦境里仙人所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早知道就更努力一点参悟真经了…… 正自走着,岳轻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岳轻掏出一看,是张峥打开的。 他接起电话:“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见岳轻接电话,韩业自觉向旁边避开散口气,但一步走出还没迈开第二步,“咻”的一声,一道树枝从密林中飞刀暗器似刮过韩业胳膊,划开衣服与皮肉,血当时就出来了! 韩业低头一看,当场吓跪,连滚带爬回到岳轻身旁,蹲下来牢牢拴住岳轻大腿,让自己与对方紧密结合,无缝衔接! 岳轻只觉得腿上栓了个大布袋般沉重。 他低下头,看见两手抱着自己右腿,缩在自己脚边瑟瑟发抖的韩业。 他哭笑不得,将手机稍稍从耳边拿开:“二舅舅这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没干什么。”生死危机关头,韩业速度认怂,一怂到底,满脸堆笑说,“大外甥你继续,不用在乎我,我就是你身上的一个小挂坠,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说完,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又以最轻柔的力道,如捧着心间珍宝一般,将岳轻的腿抬起来,向前轻轻一递,再次放下,自己跟着蹦蹦跳跳,往前一步。 “什么二舅舅?”张峥对电话说。 富丽堂皇的大厅之中,十米以上的天花板让大厅空旷广阔,镜面似的地砖倒映着一个个站在客厅中的人影。 十分威严的中年男子站在张峥对面,满脸怒气,无可奈何。 在他们的周围,一群黑衣保镖屏息凝神,安静如鸡。 张峥漫不经心地碾了碾鞋底,鞋底与他二弟肿如猪头的脸发生亲密的摩擦。 他对电话里笑道:“我这里的事情?我这里有什么事情,早处理完了。你那边有没有好玩的?我现在就过去!” 他挂了电话,再用鞋底点点二弟的脸,对二叔笑道:“这小杂种,不教训教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再随便出去惹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二叔说是不是?我做哥哥的,还是为他好啊——” 二叔僵着脸,半晌,不甘不愿,点了点头。 岳轻打完这一通电话,林间长路也走到尽头。 树木齐齐后退,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清风吹过无垠绿木,流水涤荡千石万壑,周围众山环绕,山上树木稀疏,唯独这块悬崖间的平台奇花异草茂盛,泉流叮咚而响,果然格局不同,别具气象! 如果真要说宝穴的话,这个地方……岳轻左右看看。 应该还是很有可能的…… 好的地方正如美丽风景,能够让人心情开朗。 韩图亦步亦趋跟随李大师来到此地,清风刚吹到脸上,心中郁气已然散开,他对宝穴在此深信不疑,转头得意看向韩业,说:“我看已经不用再点了,这个地方——” 韩图话没说完,眼珠差点脱框:那边指使保镖替岳轻打伞遮太阳,又亲自扭开矿泉水盖递水,殷勤得就差屁股后长出条狗尾巴来晃呀晃呀的人是谁?看上去怎么这么像他的二弟? 但这怎么可能? 韩图一阵恍惚。 太阳太晒了,我眼花了吗? 第十章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不知不觉,韩图问出了声。 韩业不咸不淡瞥了哥哥一眼,转头立刻对岳轻笑出一朵花来,毫不犹豫,将韩家内部的事情卖个底朝天:“大外甥,我和韩图会找风水师来山上寻龙点穴,其实是因为你外公在生前时留下一份遗嘱。遗嘱中说,谁能够在‘五峰山’上找到有白鹤腾空的宝穴阴宅,韩家大部分的财产就给谁继承,剩下的那个只有几套房子,一点现金。” 岳轻这才有几分恍然:“在遗嘱中外公还说了其他什么吗?” 韩业回想一下,不太确定:“再次将韩筠排除在继承范围中算不算?”这句说完,他又连忙道,“当然你小舅舅我认为这个要求是非常不合理的!别说是一份财产分成三份一个人一份,就是你一人拿走一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嘛。我们都是些老家伙,没多少时间无所谓了,你是年轻人,你才有未来——” 韩业为了能有那么一点时间,打定主意抱紧岳轻大腿,这时候别说老爹的财产给岳轻一半,就是把他哥哥连同他的财产一起打包送给岳轻,那也是眉头不皱一下眼睛不眨一下。 谁让钱可以再赚,命只有一条呢? 岳轻笑容可亲,点了几下头,弄清了想要他宝贝的究竟是谁。 韩图听见韩业这样说脸又刷一下黑了!他这还没死了,自己的钱就被惦记上被做主了?最关键的是…… 韩图斜眼看着岳轻,给弟弟打了眼色。 那是谁,和我有关吗?和我的命有关吗? 韩业都懒得理韩图,继续穿花蝴蝶一样绕在岳轻身边翩翩飞舞,嘘寒问暖,殷勤备至。 突然之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什么,不由咦了一声:“那是……” “什么?”岳轻转头问。 得到岳轻亲自垂询,韩业连忙凑近岳轻耳边,悄悄指了一个地方和岳轻耳语:“大外甥,你看那边。那边的山上好像停了一辆车子。你舅舅我就是做汽车生意的,这种反光的颜色我熟悉,那是国外限量版的豪车,这辆豪车在广城境内不足三辆,会开到这上边来的,更是只有一个。如果是那位的话,事情就有点麻烦了啊。你不知道,这五峰山,除了两个峰头是我韩家的,另外还有三个峰头是属于这个人的……” 当韩业与岳轻说起山上那辆车的同时,正有一行人簇拥着一位老人与一位中年人,一起站在山头向下看去。 他们一批位于山上,一批位于山下。山下的人看不见山上的人,山上的人却能够轻易看见山下的人。 站在老者身旁的中年人脚踏布鞋,身穿长褂,颔下有三缕长髯,手里头还拿着一块罗盘,正是最典型的风水先生。 只见他对旁边的老者说:“孙老,如果要我来点穴,恐怕挑的也是下面那一处了。” 孙老拄着拐杖,与风水先生轻言慢语:“青田大师,风水师点穴的时候,是否有碰到过异象?比如宝穴点开,白鹤腾空而出?” 青田大师沉吟一番,片刻后缓缓摇头:“孙老救过家父,不是外人,我就直言了。风水一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世上确实有气与磁场的存在,我们寻龙点穴,也能够看见这些。不过这些并不是清晰可见的,甚至哪怕很强的气场,风水师也可能点不准。你要说像古代故事描写的那样,气在穴中凝结出异像,宝穴被点,异像冲天到连普通人都能够看见,呵呵,那是不可能的,不过……” “不过什么?”孙老连忙追问。 “不过如同能够联系到九宫飞星派,至少点穴的事情不用担心。唉,三年寻龙,十年点穴,我能够确定宝穴就在此地,却不敢妄言点中,如果加入九宫飞星、金锁玉关、八宅明镜这样真正的大派,获得传承……” 青田大师说着说着,自己先失笑摇头。 不入风水门,不知传承难。现在是科学的社会,要学风水,甚至比过去还难;隐世家族隐姓埋名,代代只传长子嫡孙;行当里能知道的那些门派呢,也根本不对外收徒,或者是门人后代,或者从小物色,培养长大。 外人想多知道一点,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正当青田大师叹息羡慕的时候,突然有一只离群白鸟自崖下冲天而起,从岳轻等人所在的地方一路扶摇向上,飞跃过孙老几人所在的山崖,投入碧蓝色的天空之中,一转眼便化作遥遥的黑点,成为天空的一处点缀。 孙老与青田大师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的并不止山崖上的两个,山崖下的岳轻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五分钟之前,李大师手持罗盘,脚踏八卦游龙步,确定了宝穴所在,一声断龙喝当即出口! 喝声方落,山岚大动,一只硕大白鸟从崖下自几人眼前冲天飞出,韩图韩业毫无防备,惊疑不定。 韩图惊喜说:“莫非这就是遗嘱上的白鹤腾空?” 岳轻:“……”他顺着那一抹白向上看去,怎么看也就是一只普通的白鹭,脑后的那两缕羽冠还正随风摇摆呢。 李大师高深莫测一笑,又取出一只蜡烛,点燃之后放于宝穴的位置,周围虽然狂风呼啸,这只蜡烛的火光却生生不灭,每到将要熄灭之时总会重新燃起。 这时他才解释: “这就是气凝结所在,但现在不能点,必须等我回去推算具体点穴时辰,算准了才能够带人来开工。” 说罢,将蜡烛拿起,放在周围任意一个位置,点燃不过一秒,蜡烛必然被山风吹灭。 到了此时,韩图一脸敬畏,完全相信这就是父亲遗嘱里写明的宝穴所在。 韩业也不能不信,一脸震惊与扭曲,还有满满的不知所措。 但在这时候,他突然看见岳轻虽然客气的微笑,但真的只是十分客气在微笑。不由一个机灵,立刻抱紧大腿,有样学样满脸微笑,满脸轻慢。 遗产之前,大家是天然的敌人。 韩图韩业对视一眼,谁也没想说服谁,彼此呵呵一笑,听从李大师的说法,像开头一样,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落在后边的韩业跟岳轻嘀咕:“大外甥,你说韩图带来的风水师找到了宝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他什么时候找到了宝穴?”岳轻不得不打断韩业。 “刚才那不就是?”韩业一愣。 “你怎么能够认为它是宝穴?”岳轻匪夷所思。 “……哦!”韩业恍然大悟,“没错啊,不管有再多异象,只要我一口咬定这不是,难道韩图还能从法律上证明这是吗?既然不能够法院证明,那这份遗嘱实际上就没有法律效力,那么我还是可以和韩图打官司打到底——” 韩业满脸机智,向岳轻邀功。 岳轻长叹了一口气,突然对世界的平均智商产生了一点怀疑。 他缓缓掏出手机,输入一行字,百度,然后将屏幕给韩业看。 韩业狐疑地看了一眼屏幕,看见上面的第一行就是:吹不灭蜡烛的原理是什么。 他:“……” 他半信半疑:“但刚才那个蜡烛在别的地方又能被风吹灭……” 岳轻说:“蜡烛不是从头到尾由李大师拿着吗?不想被吹灭的地方用吹不灭的蜡烛,想被吹灭的地方用吹灭的蜡烛不就好了?” 韩业:“那白鹤……” 岳轻呵呵一笑:“那是白鹭。白鹤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还偷不到呢。” 韩业渐渐清醒了,做最后的垂死挣扎:“风怎么刚好在断喝后就呼啸起来——” 岳轻的目光已经变得同情。他深沉思考一下,解释得通俗易懂:“因为声音的传播速度快于风的传播速度。在听到树叶被吹动的声音的同时,李大师踏下最后一步,果然狂风呼啸了。” 韩业听完解释,顿觉思路清晰逻辑严谨,严丝合缝毫无破绽,不由勃然大怒:麻痹,小兔崽子,居然敢把老子当傻子耍?! 他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了,却没有得到岳轻的回答,他微带愕然地转头,看见岳轻并没有露出笑意,而是费解似地皱起眉头。 岳轻说:“虽然李大师故弄玄虚,但那个地方确实是一块宝地,要说宝穴在里头,应该也没有错……” 一行人回到了进山的地方。早在韩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这里就修建好了一处临时住所,不至于多么富丽堂皇,临时住几个人还是住得下的。 韩图刚和李大师通完气,转回头一看,韩业已经站在住处之前,圈定了里头最好的一间房子给岳轻,同时自己占据了紧靠这间房子的另外一间。 这一看之下,韩图差点气炸了肺。但人家把东西给放进去占位置了,他总不至于再如同小学生一样冲进去把东西再丢出来,只能佯装大度,请大师去第三好的房间,自己占据了第四好的。 李大师对此不以为意,但在进入房间之前,他对韩图意味深长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韩老板千万上心啊……” 韩图唯唯诺诺,心知李大师说的就是放在岳轻手里的那些东西。他转头看了眼岳轻,正想着找个机会把东西给骗过来,却一眼看见站在岳轻身旁的守护肉球,不由一阵蛋疼,对身旁的秘书低声吩咐了两三句。 秘书频频点头,很快走到旁边,掏出手机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 不过一会时间,韩业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离开岳轻的房间,走到旁边接电话。 就是这个时候! 韩图一闪身,做贼一样溜进房间内,立刻拿手关门,门都关了,才发现岳轻坐在正对着门椅子上,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心中一跳,莫名有点心惊,掩饰笑道:“大外甥,我过来是想看看妹妹留下的东西……唉,平常还不觉得,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今天看见你了,我恍惚觉得妹妹还在跟前。” “唉,我看着大舅舅,也觉得仿佛看见了过去的妈妈。”岳轻补充说,“给我托梦的妈妈。” 韩图立刻想起了说“还好他们没去”的那场梦。他干笑一声,试探性的问:“那遗物……” “遗物这东西怎么好随便拿出来呢?我也想我妈妈,她好不容易留下点东西,当然要好好保管了。”岳轻一推二作五。 韩图的脸一下沉下来,他牢牢地盯了岳轻片刻,说:“行了,我知道你听了韩业的话,信不过我,怕我把你的东西给骗了。那些东西又不是金、又不是玉,值什么钱?算了算了,我先给你属于韩筠的钱,其他你自己好自为之。” 他说完转过身去,等待岳轻叫住自己。 他还是十拿九稳的。 不过一块罗盘,花了两千两百万,有什么拿不到?韩业就算肯告诉岳轻家中的事情,也是绝对不可能出这个钱的!要不是李大师,他也不会出这个钱—— “等等。”岳轻突然叫道。 沉不住气了。韩图心中一阵得意,回身冷冷看着岳轻,等待岳轻伏低做小。 “两千两百万想买我的罗盘……”岳轻笑道,“大舅,你跟李大师说,价钱开得真低了,我糊他一脸。” 韩图脸上的冷漠顿时扭曲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就像是真被糊了一脸那样难受。他正要开口,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房间的门此时被人撞开,韩业站在门口,趾高气扬地对周围的保镖说:“来,把人揍一顿再给我丢出去,什么德性,把一个神棍奉若上宾来骗大外甥的宝贝,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话音落下,周围保镖团团上前,虽然不敢真正动手,但一拥而上的时候,韩图还是没有站稳,被人挤出房间,一屁股坐在走廊之上! “韩先生……”韩图不像韩业一样倒霉,今天上山他就只带了一个秘书,秘书根本不是那些五大三粗保镖的对手,等保镖都走了才敢小心翼翼上来,扶起韩图。 韩图的心都要气裂了! 他还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一下子甩开秘书的手,冲进李大师的房间,还没有说话,就见李大师站在窗户之前,看向岳轻所在,阴阴一笑:“你不用说,我知道了,一切等晚上,就见分晓——” 第十一章 遥隔广城万里的地方,有一整片山脉。因为山脉蜿蜒,有九个主峰和无数大大小小的山头,恰如星空倒影大地,取齐星罗棋布之意,周围的人都将这里称之为九星山。 九星山山脚,老派的堂屋里头,进门先是影壁,影壁之后一水的青石板地砖,地砖之上,两口大缸盛水,养鱼种莲,左右对称,立在前院两侧。 再往后去,才是敞开了门的大厅。 解飞星站在大厅里,背脊挺得直直的,双手规规矩矩垂放在两侧。他的面容十分严肃,微微的冷汗自他额上渗出。 在他身前,一群少说也有七十岁,最大超过一百岁的老人脑袋挨着脑袋,肩膀碰着肩膀,头顶两根稀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小而紧密的圈子里,一位最老的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太太正大马金刀,端坐其中,她面前有一张小桌子,小桌子上面放着解飞星的手机,手机屏幕上,岳轻印章的照片清晰可见。 就这么反反复复看了整整一天,老太太一拍大腿,用力咿呀! 旁边的老太爷也跟着一拍大腿,说:“没错了,这就是我九宫飞星派在百年前遗失的五雷炎火真形印!” 豁然,围成一圈的老头向两边散开,与中间的老太太一起,目光灼灼,盯紧解飞星! 一滴冷汗从解飞星额头滑下。 他当时是想把这个买下的,但……他没有买下,也没有留着岳轻的电话啊! 解飞星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战战兢兢地拿回手机,给罗老拨了个电话,他说:“罗老,是我,小解,我想问问,岳小哥的地址……对对,什么?他现在不在京城?!” 这话一出,周围人的目光瞬间如刀锋般犀利。 解飞星刀锋临身,遍体生寒,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那他——他现在在哪里?哦……去广城了是吗?去外公家奔丧?外公家姓韩?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谢谢罗老!” 通话结束。 有一个人说:“广城啊,不就是孙沛的地盘?我记得就是这两天,孙沛找人过来,请我们去给他点阴宅——” 灼灼烈烈的目光又落在解飞星身上。 解飞星脚步一顿,背脊一挺:“保证完成任务,把五雷印请回门派!” 是夜,夜风飒飒,树木森森,雪亮的月光清晰地照出身在此地的李大师。 自入夜之后,李大师就来到白日所在地,一手拿着罗盘寻找具体宝穴所在,另一只手握着一枚黑色圆球。 常人肉眼看不见的气以圆球为中心,自四面徐徐飘来汇聚。 李大师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手中握着的圆球叫阴阳元磁球,有阴球和阳球之分。是从一处龙脉汇集之地的石盘中取石心挖掘打磨而出,阳球对煞气敏感,一遇煞气便如浸阴水,越发寒凉;阴球对生气敏感,一遇生气便如遇暖流,阵阵发热。 尤其阴阳两球同根而生,彼此自有勾连,阴煞阳气随时转换,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踱步之间,罗盘指针指向一处,李大师感觉到手中元阴磁球沉沉如铅,心知已经到了时候。 他唇角的冷笑变成狞笑,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元磁阴球向勘定好的宝穴掷去! 阴球直直掠过半空,飞到龙气凝结之处时,如同碰见无形壁障,骤然停滞,直垂落地,硬生生将地面砸出半米深浅,却不是终结,只见镶嵌在土地中的圆球兀自在坑中咕噜噜旋转,每旋转一周,吸入的生气就转为煞气,阴阴飘出,依稀有一连串铁索拖地的声音响起,逐渐向远方行去。 几束橘红色的光,在暗夜的深处亮着。 它们像归家的灯,吸引着一切驱光者踽踽前行。 忽然有一盏微小的光加入这个守护的行列,它混在它们中间,温柔而迷离地闪烁着。 那是一个如同工艺品一样的东西发出的光芒。 这个工艺品被摆放在李大师窗户之后的桌子上。 它的外观呈透明三角形,中间封着一个与李大师手中圆球一模一样的黑色圆球,这是元磁阳球。 现在,这个三角形摆件被水平放置,最尖锐修长的那只长角,正对着岳轻的房间。煞气源源不绝地从阴球传递到阳球,又从阳球外头的水晶体射向岳轻。 如果现在有人在这个房间里仔细观察,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发现,水晶体尖角所指的窗户前方,铝合金在不知不觉中,已被钻出一个圆形小洞,透过小洞,屋外的一切俨然在目。 正是脱颖囊锥,凿壁而出! 此时,李大师房间正对面的岳轻房间里。 晚上十点半,韩业与岳轻沙发对坐,面面相觑。 岳轻说:“你身上暂时没有问题了,可以回去睡觉了。” 韩业陪着笑脸:“大外甥不用管我,我就在你脚下打个地铺,为你守个夜。” 岳轻无可奈何:“你今天晚上跟我在一起可能会更危险。” 韩业坚定不移:“那我就更要守在这里了!谁想动大外甥,就是跟我韩某人过不去,必须踏着我韩某人的尸体前进!” 话音方落,一阵阴寒如同利剑刺穿胸膛,韩业顷刻惨叫一声,眼前一片漆黑,耳中一阵铁索大作之声,睁眼看去,只见深深浅浅的黑暗之中,牛头与马面提着锁链,凶神恶煞地向他走来。 “啊!”韩业心慌意乱,“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已经死了?我是怎么死的?大外甥呢?大外甥快来救我——” 房间之内,在韩业突然身陷黑暗,见到牛头马面,不自觉在沙发上挣扎的同时,岳轻也神情微微凝重地自座椅上站起来。 他现在感觉到的阴寒比之前在张峥家的时候浓烈得多,视线里也能够看见自窗户飞射进来的无形气剑。 这是煞气成形! 附近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煞气? 而且煞气要聚集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他之前应该早有感觉。 一只无形气剑朝着岳轻飞来。 岳轻手脚敏捷,侧身避过,伸出手指遥遥感受了一下,指腹距离气剑还有三五公分的宽度的时候,就感觉指尖一痛,已经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渗出。 岳轻这时再看向周围,随着无形气剑的进入,层层阴煞开始在房间中凝聚,他此时已经不止感觉到阴寒,还感觉到如同身陷泥浆一样沉重。 得找个机会破了眼前这个局,眼前这个局——岳轻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罗盘和手珠。 手珠懒洋洋地挂在他的手上,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至于罗盘,从刚才就开始传递来浓浓的厌恶情绪,还自动自觉地从岳轻手上挪到了房间中最不冷的那个地方。 这两东西,什么玩意! 岳轻为之气结,正要想其他方法的时候,割破的手指上,一滴血指尖滑落。滑落的那一刹那,岳轻突然感觉房间里好几处蓦然传来阵阵热意与光亮。 那是房间里的罗盘,自己手上的珠子,还有—— 他愕然转头,看见了放在床头上的背包里的一处正在发光发热。 那是放置印章的地方! 岳轻眼睛一亮,自动忽略之前两个记吃不记打,出工不出力的家伙,向前猛地一扑,来到背包处,将印章从背包的夹层中拿出来。 他用的正是受伤的那只手,指头上的血迹沾到印章上,本来被手珠吸去了大半灵气的印章猛地一震,身周再次灵气缭绕电闪雷鸣,甚至于有了淡淡的龙形虚影在印章之上时隐时现。 手握印章的这一刻,岳轻心中猛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冥冥之中自然有所感觉,将印章向前一抛。 印章飞到半空,忽生虚影,岳轻一晃眼看去,只见硕大的几个“五雷炎火真形章”几个大字化作四四方方的金章,在半空一闪而过。 紧接着,印章还是那个小小的印章,但又如同泰山压顶,自空中缓缓下压。在它下压的过程之中,弥漫在空中的阴煞之气如同冰雪消融,纷纷化为无形…… 此时,在韩业的神思之中,他已经被牛头马面缚住双手,押往阴曹地府。他愁眉苦脸,拖拉着脚步,心中所想的全是待会究竟会下什么样的地狱,不知道大外甥能不能下地狱来救救自己……就算不能下地狱,多给他烧点钱,让他能够贿赂地府中的小官小吏,早点解脱也好啊…… 正是这时,他忽然看见岳轻出现在自己的前方。 他大吃一惊,忍不住叫道:“难道大外甥你也下来了?!”就听岳轻笑道,“两位牛头马面,你们要拿人,文书何在?签押何在?” 签押?韩业一阵迷糊,却能够感觉到压着自己的牛头马面颇为慌乱,这时他再听见岳轻一声断喝:“没有文书,没有签押,你们居然敢随意拘役生魂,好大的胆子!你们看这是什么——” 前方金光闪烁,四四方方的一个官印形状,刹那间破碎整个黑暗空间! 第十二章 韩业迷迷糊糊自黑暗中醒来,还没有弄清楚今夕是何夕,此身是彼身的时候,就看见周围一片狼藉,大门洞开,本该在房间里的岳轻也不见踪影。 韩业一个机灵,瞬间自迷糊中清醒,想起了所有东西! 他以胖子绝对没有的灵活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出大门之外,就看见岳轻站在对面的房间之内。 两分钟之前,五雷印从半空中再次飘下来,驱散了室内所有的阴煞。岳轻手持五雷印,顺着五雷印发热的方向找到对面李大师的房间。他直接踹开了房门,踏入房内,将屋中种种一览无余。 这时候已经不用五雷印再指向,岳轻直接就发现了被放置在桌子上的水晶物件。此时,包裹着阳球的水晶体已经龟裂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岳轻只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布满裂纹的水晶就如雪花纷纷落下,藏在其中的阳球咕噜噜滚了出来,一直滚到岳轻的掌心之中。 手拿起兀自散发冷意的阳球,岳轻就跟刚才拿着印章一样,冥冥中自有感觉,目光闪电射向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正是白日里他们去过的宝穴所在! 确定了方向,岳轻也不耽搁,拿着阳球推门离开。 他走快了一步,根本没发现就在自己身后,刚刚自房间中跑出来的韩业正又跳又叫,让岳轻慢上一步等等自己! “大外甥?大外甥——” 眼看着人都已经要没入黑暗之中了,韩业一阵气馁,觉得以目前岳轻奔跑的速度,自己是肯定追不上去的。但此时一阵阴风吹过,韩业立刻想到藏在黑暗中的牛头马面,全身肥肉一个哆嗦,立刻振作精神,甩开膀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追去! 黑暗依旧。 宝穴之前,李大师一眨不眨地盯着在穴中旋转的阴珠。一道道生气被阴球卷入,转化为一道道煞气散发而出。煞气通过阴阳球的勾连出现在阳球之中,又被阳球外边的水晶锁住,准确射向就在对面的岳轻。 他眼中冷光闪耀。 被五峰龙气所形成的煞气侵袭,别说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是神话故事里的妖魔鬼怪,也承受不住! 不出一时三刻,岳轻必然在屋中暴毙,就算是警察和法医来做尸检,也只能得出死者的死因是惊吓过度。 又是一桩无头悬案。 他正阴阴冷笑,突然听见有铁索拖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周围的气温也突然从十分适宜变成了微带寒凉。 李大师不由惊疑不定,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树木婆娑,一个人突然手持东西,自重叠茂密的森林之中闪出。 岳轻拿着元阳磁球,出现在此! 李大师大吃一惊:“你是怎么——” “我是怎么没有死吗?”岳轻不待李大师说完,也是一声厉喝,“你身为风水先生,精通玄学,为谋财竟然不惜利用玄学害命,我看你是疯了吧!” 就在岳轻出声的时候,身后的韩业也已经追赶而至。他一身肥肉,居然没有把人跟丢,虽然气喘如牛,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似的,却依旧见缝插针地附和岳轻:“没错——你谋杀——是要——坐牢——的!” 李大师几十年中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看着如同丑角一样的韩业,一声狂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我不管你之前是怎么逃过一劫的,现在这个宝穴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总算能死在宝穴之上,你也该心满意足了!” 岳轻站在外圈面沉如水。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一旁的韩业勃然大怒,一步踏前往李大师所在走去,准备将他暴揍一顿! 但仅仅往前了一步,韩业突然就再迈不了步。他不信邪,硬生生拔腿向前,脚还没沾地,就感觉一股大力自前方传来,将他掀起。 韩业整个飞起,屁股撞到了地面,他哎呦一声,感觉胃都要给颠了出来。 “这是怎怎怎——怎么回事!” “这是气。周围已经形成了气场,你进不去的。” 岳轻在旁边说。 他看得清楚,李大师手中的阴球已经占据此处宝穴,源源不绝地吸纳周围生气,生气一层叠一层,一圈绕一圈,早已将李大师周围给围得水泄不通,固若金汤。 “气?”韩业听得云遮雾绕,不清不楚。 岳轻索性从地上拉起韩业,拿出印章一章子盖在韩业脑门上。刚才使用印章的时候,这枚五雷印的许多功用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此时,当淡淡的金印出现在韩业脑袋的时候,印章上灵气一阵涌动,些许涌入韩业体内,浮现在韩业双眼之处。 韩业只觉得眼前一花,眼里突然看见了模模糊糊的、好像龙卷风一样的气,而李大师就在龙卷风的中心。他大吃一惊,简直觉得今天晚上碰见的种种事情,已经颠覆了他这么多年来形成的朴素的唯物主义三观! 站在气场之中的李大师也看见了岳轻手中的印章。 他也是一阵惊讶与眼馋,说:“小子手里头的宝贝还真不少,不过你放心,等你待会死了,你的八极渡厄盘和这个印章,我都接收过来好好利用,还包括你身旁胖子的那份财产。” 韩业一阵气急,却忌惮李大师,只能看向岳轻。 岳轻不负韩业期望,看向四周,淡淡一笑:“你就这么确定能够把我留下?” 李大师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呵呵,我手中有阴阳元磁球这样的宝贝,聚五峰山上所有精气化作煞气,还杀不了一个普通人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没错,如果有五峰的精气在此,我确实难逃一死。”岳轻居然承认了李大师的话,但别说是李大师,就是韩业也听得出岳轻话中有话。 只见岳轻并未说完,他的下一句话语不惊人死不休:“但此地又不是真正的宝穴!” 李大师勃然变色,韩业却大喜过望。 韩业现在已经无条件相信岳轻的话了,他在灰蒙蒙的夜里看向周围,不知道是不是被五雷印盖了,所以不止目光敏锐,连脑袋也灵光一闪,叫道:“风水里左山叫青龙,右山叫白虎,一向有宁可青龙高百丈,不叫白虎回头望的说法啊!这里白虎比青龙高,明明是一处凶地!” 这话一出,李大师面露鄙夷,说都懒得跟韩业说话。 身为自己的队友,哪怕猪了点,岳轻也不得不解释:“风水上虽然有这个说法,但你看,周围的青龙和白虎并不是单独存在的,它们彼此相连,形成了龙缠虎绕的格局,这在风水上又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哼,”李大师此时出声,“不知道从哪边看了两本风水书就敢说自己懂风水,此处左右青龙白虎护侍,虽然白虎较青龙更高一些,但是青龙从左自后连绵直到白虎处,此乃虎变龙蒸之局,龙虎纠缠向上,是乘时变化而飞黄腾达之意,山中之精气,当然都凝结在此!再说这一处明明生气盎然,如沸水滚珠,哪里来的凶煞?” 岳轻倒也认同:“从结果反推过程,还是比较容易可靠的。” 李大师得意说:“既然如此,你还不干脆自己了结,省得本大师亲自动手?” 韩业面色如土,抖如筛糠。 岳轻不慌不忙:“既然说到从结果反推过程,那么李大师你说此地生气旺盛,全转化为煞气能立刻将我杀死,我现在为什么还好端端地活在这里?” ……虽然前面说得有道理,但这说得也很有道理啊!韩业暂停了哆嗦。 这话不止点醒了韩业,也正是李大师的心病所在。 按说岳轻已经出现了这么久,阴球也转化了这么多阴煞,不管怎么样,岳轻也应该立刻暴毙,就算是他身旁的胖子,也免不了被阴煞波及,口吐白沫。 但现在,两人为什么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模样? 李大师心中拿不准情况,面上却不肯露怯,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高人样子,摆出一脸“我不屑与尔等凡夫俗子说话”的表情来。 黔驴技穷总是这样。 时机不到,岳轻不急着处理李大师,只是一边看着周围一边对韩业说话:“我白天和你说过,那些白鹤,劲风,都是李大师搞出来的玄虚,而不是这个风水本身的神异。” “没错,这个江湖骗子!”韩业义愤填膺。 李大师这回倒是真懒得说话,只噙着一抹冷笑。风水异象,说得容易。国内被大范围开采,天地生气日夕减少,世上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出能见到异象的地方了。 岳轻此时沉声说:“他虽然制造了一些东西,地方却未必是假。虎变龙蒸之局非同凡响,确实是一块宝地,也与五峰山格局吻合。所以这一处宝穴是真的。” 韩业听到这里,已经彻底迷糊了,一开始说这里不是宝穴的是岳轻,现在说这里是宝穴的也是岳轻,那到底这里是不是宝穴呢? 李大师同样听到这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看向周围涌动的气,目光中闪过一阵惊恐。 “你再看周围的山势。”岳轻继续说,对常人而言,周围昏惑幽暗,根本什么都不能看清;岳轻却目如鹰隼,一下就将山势树木,流水峰形再次看入眼中。 他此时暗想:夜晚看得明显多了。原来如此,居然是这样。难怪从早上开始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这里山势虽然雄浑奇伟,环护有情,可是却给人一种艰涩之意,尤其晚上,一晃眼过去,周围环绕的山似乎僵卧大地,垂垂老矣。这在白天还不明显,因为虽然周围的山上植被不丰,但中间茂密如春。之前我只以为这是因为中间乃宝穴所在,山中精华全部凝结于此的缘故,但现在想来,这个观点大错特错,青龙白虎上没有树木,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这两座山上的气已经不多了,仅剩的一些,全都汇聚在我们脚下这里!” “这确实是虎变龙蒸之局,当年也是真的宝穴,但时移世易,不知为何,龙虎争斗,两败俱伤,现在虎成了病虎,龙成了伪龙,宝穴也就成为了假穴,这里的生气乍看上去确实如同沸水滚珠,但这只是表面,一旦表面的生气全被抽光,那么——” 不等岳轻说完,只听李大师惊恐地大叫一声,扭头就跑! 但此时假穴的生气业已抽完,周围如同龙卷风一样的气流烟消云散,失去了最后的生气,青龙白虎两座山同时发出如同龙吟虎呼的“隆——隆——呼——呼——”闷响。 韩业本来反应敏捷,快速窜出去要抓住李大师。 但这个时候,向前跑动的他突然感觉脚下剧震,抬头向四周一看,刹那就被吓得下巴脱臼。 适逢一道闪电划破黑夜。 只见深黑色的天空之下,两座巨大的山一同发生了崩塌,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山体上滑落,向下砸来—— 天啦…… 韩业脑海中刚刚滑过一句“我命休矣”,就听前方“啪叽”一声,逃跑的李大师被一块巨石当头砸下,什么都不及反应,直接被压成了一滩血泥! 说也奇怪,李大师一死,刚才剧烈的地动又突然平复下来,只有巨石时不时从山上滚落入深涧,远远传来一声闷响。 韩业呆呆地看着。 此时岳轻方才从后面慢慢踱步而来,神情自若地看了李大师的血水一眼,说:“虽然龙虎都快要死了,但对于推波助澜的那个推手,还是虎怒龙怨,必杀之而后快。换句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韩业看着岳轻,目光中充满对再世神仙的崇拜。 第十三章 山林之中,见到这一幕的除了已经对岳轻顶礼膜拜的韩业之外,还有两个站在山峰之上的人。 这两个人就是白天时候曾经出现的孙老和青田大师。 孙老和青田大师本来只是半夜睡不着觉,再一次出来散步聊天,没想到适逢其会,见到了这十年难得一见的天降异象奇景。 不同于韩业的半懂不懂,两人正因为懂,此时纷纷不顾危险,全都目眩神迷。 青田大师喃喃自语:“气机倾巢而出,龙崩虎裂,证穴真假,仙家手段,仙家手段,不知下面是哪位地师当面,又是以什么法器化解龙虎怨恨!……” 孙老也是心情激荡,但他更为沉稳,听见青田大师这样说,立刻问:“那下面的人与飞星派相比——” 青田大师知道孙老家中情况,并不怪孙老着急失态。他捻着胡须,说:“飞星派是一个大派,下面是一个地师,两者不一样,不能放在一起相比。” 这话说得婉转,但话中之意孙老立刻心领神会。 九宫飞星派是一个大派,门中当然有非同凡响之辈,但孙老与他们没有直接关系,来这里替孙老解决事情的还不知道究竟会是谁;而下面地师的神仙手段,大家已经眼见为实,又恰好在此处碰见,不抓紧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还准备舍近求远,舍本逐末吗? 他重重一点头,内心已经有了打算! 山体的震动已经结束,外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应该是住在山上的人被地震吸引过来了。 韩业不待岳轻吩咐,循着声音过去,先去应付那些赶来的人。 岳轻从宝穴处捡起了阴球,连同之前拿到的阳球放在一起。 李大师虽然死了,但这对阴阳球吸收了假穴所有剩余的生气,分开拿着重若铅球,一起拿着又轻如鸿毛,品级似乎较之先前又更上了一个层次。 他凝神细听,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在阳球之中除了铁索之声外,又听见了有人断喝,喝的是:“呔,面前那人,黑白无常在此,还不速速束手就缚,跟我去十八层地狱受审,断你身前功过恩怨——” 岳轻哭笑不得,心想也不知道李大师拿到这对阴阳球之后究竟是怎么蕴养的,之前还只是牛头马面,现在变成黑白无常了,如果再变下去,不知道会不会真连十殿阎罗都给变出来,真是铁了心一路地狱系走到底啊! 念头刚刚转到这里,岳轻串在手上的珠子突然滴溜溜自主旋转一周。阴阳球及周围天地间的任何一缕生气,全在这一转之间被它吸个干干净净,涓滴不剩! 阴阳球中的声音立刻消失了,就和当初被吸了气的印章一样,萎靡不振,黯淡无光。 岳轻立刻瞪向手上的珠子,但手上珠子已经停止旋转,再次一动不动如同尸体一样挂在他的手腕上。 岳轻看看刚到手的阴阳球,又看看手上的珠子,一个头有两个大,训道:“吸了这么多生气结果什么变化也没有,你说我要你有什么卵用!” 珠子安静如鸡,一声不吭。 岳轻无可奈何,长叹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在黑暗里不时的闷响声中离开了这处假穴,回房洗澡休息去。 蓬头的水声哗啦啦地响。 白色的热气氤氲成团,岳轻正用沐浴露在自己身上搓出大大小小的泡沫,一边和张峥远距离通话,说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 就在他从头打泡沫打到了脚底,打算将沐浴乳放回架子上的时候,一管带着疑惑的声音突然刺破浴室中浓郁的白雾,其声若空谷之灵,美若大珠小珠,渐落玉盘:“……你是谁?我在哪里?你为何赤身裸体,与我一起?” 顿了顿,又说: “就算你与我赤身裸体一起,我也不会屈从。我要去找一个人。他才是我想要的人。” 岳轻一步跨出,差点扯到了蛋。 电话那一头的张峥听见,吓得裤子都掉了:“卧槽,你就去了一趟广城,都学会金屋藏娇了?!那我怎么办!糟糠之妻不可弃!!” 岳轻这下连菊花都扯到了…… 一分钟后,他冷静地地把珠子和手机都丢出浴室。 五分钟后,他冷静地冲完了身上的泡沫,用浴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走出浴室,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炯炯有神盯着珠子问:“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珠子沉默了一下:“……我从不装神弄鬼。不过我现在身周一片漆黑,是被封印在了什么法器里吗?” 岳轻一愣,这是他第一次从风水师之外的“人”口中准确听到“法器”二字,他想了想,试探性问;“你是?既然你身边一片漆黑,为什么能够看见我有没有穿衣服?” “看世界一定需要眼睛吗?”珠子反问岳轻,它说,“人先天有一点真灵,它不逊于天地生气,只要运用得当,自然能够看见很多东西。至于我……” 说到了“我”,刚才侃侃而谈的珠子忽然又沉默了片刻。 它自言自语:“我是谁呢?” “我就记得……我叫谢开颜……” “我还记得我要找一个人……可是,他又是谁?” 岳轻看着一串珠子在桌子上叨逼叨逼,喃喃自语,徘徊犹豫,迷茫失措,沉默了很久。 虽然这把声音很好听,很有感觉,能徐徐引人入情入景,感同身受…… 但说话的还是一串珠子。 一串珠子居然会!说!话! 他妈又没有嘴,它究竟从哪个地方说话啊?! 岳轻内心一阵崩溃。 他坐在沙发上以手支额,好好的冷静了一会,直到内心恢复平静,才拿着手珠,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墙角走去。 手珠或许正在思考“我究竟是谁”这一人生真谛,一路都没有出声。直到岳轻停下脚步,将手平举的时候,它才突然感觉不对劲,漂亮的声音中立刻带上了一丝惊慌失措,如同美女碰见恶霸,正在想方设法尽力周旋:“你想要干什么?!” “想要将你丢掉。”岳轻回答。 “为什么?”珠子不可思议,如听天方夜谭。 “我为什么要留着一个随时随地窥探我私生活的东西?”岳轻反问,继而不等珠子回答,果断继续,“不,我们不约!” “……我威力强大,可以镇压天下邪祟!我是……我是一串佛珠!”珠子又想起了一点东西。 岳轻呵呵一笑。 “我还特别漂亮,他说我见之忘俗!”珠子搜索枯脑。 岳轻继续呵呵。 “我……我的声音也很好听,我能唱歌!”珠子一股脑儿把所有都说了出来。 岳轻郎心如铁,把手一松,珠子就掉进了垃圾桶了。 一直在房间里围观一切的罗盘此时发出一阵欣喜之意,与自己虎口抢食的东西终于被主人丢掉了,以后所有的生气就全是自己的了! 多!多!多! “多什么多,你也并没有什么卵用,吃的时候冲在最前,打架的时候跑在最后。”岳轻感觉到罗盘的感情,没好气说,随手拿起罗盘向后一掷,罗盘也步手珠后尘,待在垃圾桶里与手珠相亲相爱去了。 做完了这一切,岳轻顿时念头通达,上床整整被子,熄灯睡觉了! 一夜安宁,就是一个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唠叨,挺烦人的。他说的是:“那罗盘并没有什么用处,好吃懒做,你丢了也就丢了;手珠我有些看不透,又有灵智,会说话,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你昨天晚上做个势也就算了,明天还是要把它捡起来戴着,记住了没有?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你能别说了吗……一个晚上就听见你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岳轻睡眼朦胧,一边嘟囔一边摆手挡住射向眼睛的太阳光。 太阳光? 岳轻清醒了一点。 他把手拿开,睁开眼睛看向床边的窗户。 窗外是中庭,中庭栽种了许多树,其中一个枝桠斜斜探过窗户来,如小孩子好奇的手;上面绿意崭新,白花丛簇,又似少年蓬勃的生气。 天亮了。 岳轻目光一转,看向自己的手腕。 不知什么时候,那串被他丢进垃圾桶的珠子又回到他的手腕上。 就似乎……稍微有点儿脏。 卷三 伏羲王天下,神龙升功业 第十四章 还是那栋富丽堂皇的韩家庄园。 相较于几天之前的热闹盈门,今天,在他们从五峰山上下来的第三天,在他正式签署财产让渡协议的第二天,韩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样,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不止。 这几天的时间对他而言简直是一个恶梦。 先是不可一世的李大师突然在山上被砸死了,接着是自己违反国家法律的的把柄被公司人员暴露,又被韩业抓在手中。 内忧外患,直到此时,韩图还能够记得韩业那趾高气扬,小人得志的嘴脸,耳朵里仿佛也还听得见对方可恶的笑声:“韩图啊韩图,虽然你是我哥哥,虽然我内心是想要放你一马的,但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惹我的大外甥呢?大外甥那是你能招惹的?呵呵呵……我让你签署财产转移协议让渡给我,可不是真让渡给我,而是让渡给大外甥的,我看你的全部财产,也就勉勉强强,帮你将功折罪吧,当然也顺便让大外甥看看他二舅还是很有用的,至少跟他大舅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定是恶梦,一定是恶梦还没有醒!快醒啊,怎么还不醒呢! 沙发上的韩图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就这一小会的功夫,他已经把自己的大腿掐得青青紫紫,全是痕迹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唯一留下的帮佣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对韩图焦急说:“韩先生,韩先生,孙老突然来到外头,说有事找您!” 沉浸在自哀自怨中的韩图霍然抬头,心中一阵狂喜! 孙老来找我!广城的孙半天来找我! 天啊,岳轻算什么,韩业算什么,等到今天之后,全都要滚回来给我磕头道歉!他连忙趁着最后的时间整理仪表,带着满面春风笑意,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厅迎去,还没看见孙老的身影,就大声说:“孙老拨冗前来小庙,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他此时已经来到大门口,而孙老的汽车刚刚好驶入这里。 车窗摇下半边,孙老苍老的面容出现在车窗里。 韩图按耐不住,连蹦带跳来到孙老车前,弯腰要为孙老打开车门。 这时,坐在孙老旁边的中年人突然一皱眉,说:“我看你眉突眼恶,乃是六亲不认之相,岳大师在屋子里吗?” 弯着腰带着笑的韩图突然僵住,像是整个人被按了暂停键一样。 孙老看见这一幕,什么都明白了。他也不说话,只一摆手,车子停也不停,绕过一个圈又往外开去。 韩图呆呆站在原地,眼花脑热,天旋地转,世界漆黑一片,彻底倒了下去。 这一回,连最后的那个帮佣也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收拾东西离开了这艘必要沉没的大船。 在车子缓缓驶离韩家庄园的时候,车上的青田大师接了一个电话。电话结束,青田大师神情异样,对孙老说:“飞星派来人了。” “这……”如果是在他们见到岳轻之前,飞星派肯来人,孙老必然喜出望外,但现在孙老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礼请岳轻点穴,飞星派再来人,未免事有不谐,毕竟这又不是商业竞标,一个大师已在身旁,总不能再找另外一个大师来唱对台…… “来的是谁?”孙老心中还是偏向岳轻,打算豁出面子,先好好招待飞星派的大师,回头再亲自登上九星山致歉。 “来的是解飞星。”青田大师心神不宁,缓缓说。 “是小解地师?”孙老悚然一惊,也是心旌神摇,决断不能。 恰是这时,座下车子一阵急停,孙老的思路被打断,油然不悦,往前看去:“发生了什么?” 前方的司机连忙说:“老先生,前方突然站出来一个人——” 青田大师此时也急声道:“孙老你看!” 孙老放眼看去,站在前方,面色沉郁的年轻人不是解飞星又是谁?! 孙老与青田大师不等解飞星走上前,连忙下车,迎上解飞星说:“解大师拨冗前来怎么不先打一声招呼,我也好亲自去接解大师……” 解飞星眉头一直没有展开,他看向四周:“孙老怎么来了此地?” 孙老微微一愣:“我是来此找一位地师。” 地师是对风水大师的尊称,孙老说完之后还担心解飞星少年成名,意气云霄,会有所不服,追问是什么地师。 没想到解飞星双眉一轩,虽然追问,却与孙老想得有些不一样:“孙老是来找岳小哥的?正好,我也要找他,孙老如果知道对方所在,我们一起前往如何?” 广城位于南方,冬日如春,又有闻名于国内的茶点小吃。 解决了外公家的事情之后,岳轻在韩业的带领导游下,兴致颇高地游览了整个广城,品尝这里最出名的美食,有山有水有美食,日子过得十分悠闲不辜负。 这一日上午九点,岳轻的房门被轻轻敲响,接着,韩业那张圆咕隆咚,带着十足喜庆的面孔凑了进来。 岳轻正站在阳台之上练习呼吸方式。 自从上一次手珠被他毫不犹豫地丢进垃圾桶之后,再度飞上他手腕的手珠乖巧了不知道多少倍,闲话绝对不说,偷窥绝对不做,每一次开口必然要说点对岳轻有用的东西。 比如岳轻现在进行的,就是飞回来之后手珠提供的锻炼呼吸法,说此法长久修习,能够把人的先天真灵再度找回。 先天真灵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岳轻反正没有感觉,但自从换了呼吸方式之后,他发现头脑越来越清醒,身体越来越轻松,便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转变,连带着对手上的珠子也和颜悦色不少,时不时拿张纸巾帮它擦擦灰,或者喷点水滋润滋润。 当时珠子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跟着这家伙混真是不容易,想当年它明明千人追逐万人敬仰,一言既出景从云集,只栽在一个人身上……嗯?当年究竟是怎么样的? 珠子又陷入了苦苦的沉思之中。 “大外甥,大外甥——” 进来的韩业兴奋地叫道,挥舞着手中的合同:“大外甥你看,韩图的所有财产我都拿过来了,只要你签个字,它们就全部都是你的了!” “全部都给我?”岳轻回过头,有点诧异,“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韩业一脸义正词严,义愤填膺,“这难道不是韩图应该做的吗?他找来的那个弟子是来点宝穴的嘛?不是!明明是来点我们的命的!要不是大外甥你厉害,我们现在都可以准备后事了,只让他奉献出全部的财产,还是大外甥你宅心仁厚,不忍有伤天和,才放他一马,他别说多感恩戴德了!” 岳轻一想也是,接过合同看也不看,爽快地签下了名字。 韩业笑道:“大外甥你怎么看也不看合同,万一我骗你……” 岳轻冲着韩业笑。 韩业也在笑。笑到一半他突然回过味来,不对啊!依照岳轻的特殊能力,不管是谁做手脚,那也是有命拿没命花,搞不好比韩图还惨,别说赔钱,连命都要赔上! 这样一转过弯来,他顿觉一股寒意自尾椎窜上脑海,连忙收起脸上的傻笑,恢复一脸殷勤与恭敬,对岳轻说:“大外甥,在这地方你住的还舒服吗?如果舒服千万别和小舅舅客气,这栋别墅就当小舅舅补给你的成年礼了,以后你来广城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 岳轻无所谓落脚不落脚,他看一眼阳台之外的风景,这里依山傍水,走出阳台,迎面就是一汪碧莹莹的圆月湖,再往远处,山峦起伏,绰约若处子,随口对韩业说:“这里不错啊,美人将醒未醒,揽镜自照。是一个适合女子的格局,长期住在这里的女子容易妩媚天成,而且心胸开阔,气度优雅。” 韩业膝下可是只有一个女儿的,他听了这么一耳朵,顿时就惦记起来,连忙问:“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很简单,是地理风水的基础,岳轻解释了一下:“有山有水本来就是好地理的特征,周围开阔容易使人心胸宽广。面前山峦起伏,形如美人,龙头入首处扬起,不正代表着美人支额侧卧?面前湖如圆月,不正是镜在大地,结合起来不就是美人揽镜,螓首蛾眉?” 韩业恍然大悟,越看越像,越看越欣喜。 “还是小格局,美人不醒,气度未出,犹如人不睁眼,神魂不露。生气都没有多少,也就只影响点气质容貌。”手珠不以为然跟岳轻嘀咕,它说话是通过本体震动发声,之前说话被张峥听到之后,它捉摸了两天功夫,总算琢磨出武侠小说中“传音入密”的本事,能够将震动准确地传入岳轻的耳朵里,再不需要顾忌周围的其他人会听见。 “哪有这么多大格局……”岳轻呵呵一笑,小声回应。 “唉,这要换在以前,讲究点的富贵人家看都不看,我觉得我好像需要生气和灵气……”手珠又跟岳轻嘀咕。 “你究竟是要找人还是要生气和灵气?”岳轻还没有忘记珠子第一次出声时候说的话。 “两个都要。”珠子斩钉截铁。 岳轻说话说得很小声,站在旁边的韩业并没有听清。在得知自己的一处产业对女儿很有好处之后,他心满意足,也不忘来这里的另外一个目的,兴致勃勃对岳轻说:“大外甥,我打听到广城这边的风水街了,你看我们今天是不是要过去逛一逛?” 岳轻颇感兴趣,接连经历了法器与点穴之事,他完全印证了梦中传授的东西,犹如进入一扇与众不同的大门,正是想探索大门内种种事物的时候。 他欣然点头: “好啊,我们一起去看看。” 风水一条街位于广城旧货市场的附近,与那些清代的瓷器,明代的木头十分接近,两条街的店老板也经常互通有无,彼此认识。 驱车来到此地之后,韩业亲自替岳轻打开车门,走在前方引着岳轻,目标明确,直指风水街中装修最大最豪华,就位于风水街入口的那间店铺! 如同迎宾一样站在店门口的店员上下打量韩业与岳轻的衣服手表,眼中精光一闪,扬起浓浓的笑意拉开玻璃大门,正要将人迎入,却见走在后边的人脚步一拐,直接进入了金碧辉煌的大店隔壁,一家仿佛上个世纪装修好的古老旧小店。 店员笑容一僵。走在前头的韩业也发现不对,连忙一转身跟上:“大外甥,怎么来这边……” 要跟一个普通人说气场如何如何明显不够直观,岳轻直接一指店中,用所有劳动人民都能够理解的真理说话:“这里人多。” 韩业顿时一愣,看看自己原本走向的空荡荡冷清清的大店,又看着岳轻所指向的人满为患的小店,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果断放弃自己的选择,默默跟上岳轻。 大店左近的小店确实小,大概只有四十平左右的空间,靠墙的地方摆了架子,架子上放置着各种各样的法器,几个人正在店中观看浏览。 岳轻向周围一扫,看见了大大小小的气流。 不止他看见了这些,就连手珠也在此时惊喜尖叫,哪里还有一开始文质彬彬,风度翩翩:“气,气,气!好多气——” 被岳轻挂在胸前的罗盘一听就急了,它本来已经被岳轻嫌弃好吃懒做了,万一连捡宝这一项本领都被别的家伙夺走,那它的未来不就只有垃圾桶一个归宿了! 一时之间,它特别卖力地在岳轻胸前震动,像珠子一样提醒岳轻前面有异常! 店主是个坐在门口马扎上的小老头,他正穿着件蓝色丝织唐装,抽着长烟嘴,见岳轻与韩业从大店中转到自己的小店来,他刚笑呵呵站起来,还没说话,就一眼瞥见这幕,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异色:这是宝物生灵,不引自动啊…… 他脸上的笑容真诚谨慎了一点,本来准备的介绍也不说了,只说:“小师傅需要什么,只管去看。” “去!” 珠子毫不犹豫。 岳轻也有兴趣,正要答应,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疾呼:“等等!——” 第十五章 岳轻愕然转头,只见三人出现在自己身后,明显冲着自己而来,这三人中,除了解飞星有一面之缘外,另外一个中年人与老人自己都不认识了。 韩业这时候能发挥专长了,只听他对岳轻小声说:“大外甥,还记得我在山上和你说的吗?那位老人就是广城的半边天,孙沛孙半天!” 这时店老板也连忙迎出店门,叫破了剩下的中年人的名字:“青田大师怎么也来了!” 这不是青田大师的主场,青田大师对店老板笑了一笑,便把目光转向解飞星。 老板眼光何其毒辣,马上知道这一行做主的不是青田大师,不是孙老,而是那位最年轻的。 现在,这个最年轻的正目光炯炯,看向另外一个年轻人! 解飞星抱拳说:“京城一别,岳小哥别来无恙?” 岳轻觉得解飞星还挺有意思,特别不像当代的人。他同样抱拳,一本正经,半文不古回应:“无恙无恙,这才一周不到,你我容颜依旧,兄台风华正茂,气如燧发啊!” 解飞星先是一愕,跟着一惊。 前面半通不通的招呼姑且不说,最后那个气如燧发……莫非岳轻已经看出他是志在必得而来? 解飞星念头几转,打了一个哈哈,跟岳轻说:“他乡遇故知,难免激动了一点,我们能在别的地方再次碰面也不容易,我这次来是为孙老挑选一件法器的……不如我们打个赌?” 岳轻扬扬眉:“什么赌?” “就赌谁能在这间店中找到最有价值的法器,如果岳小哥找到了,你的法器我替你请来;如果我找到了,法器我也可以送给你,只希望能够再求之前那枚印章一观。”解飞星说话,掷地有声。 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印章到了手里,不管岳轻要什么都可以交换,但印章是万万不能再还回去了! “他想要你的五雷印?”手珠对岳轻说。 “这谁不知道。”岳轻回应,他若有所思,“看着解飞星这么重视,我倒是突然感觉到,他身上的气,与五雷印上面的气,好像多少有那么点相似……” 他沉吟一下,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法器什么最厉害,好像也不好判断。” “那就让孙老来说想要什么法器,我们各挑一件自己认为最适合的,让孙老选择。”解飞星毫不犹豫。 站在一旁的孙老喜忧参半。 他人老成精,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懂。 解飞星过来这里,表面上看是为他点穴,实则这不过托辞,他的真正目的是面前的岳轻!至于岳轻,他之前接触都没有接触,现在解飞星目标明确,咄咄逼人,万一两人最后发生了什么龃龉,就再也不用想岳轻肯替他点穴了…… 他看向一旁的青田大师。 但青田大师根本不知道解飞星与岳轻中间隔着什么,怎么化解?也是爱莫能助。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暗叹一声,只觉好事多磨,如履薄冰! 这边解飞星给出可行方案,岳轻无可无不可,点头答应。 解飞星看向孙老。 事已至此,孙老唯有苦笑:“我到了这个年纪,也没有什么追求野心了,只希望阖家平安,子孙健康长寿。” 解飞星在旁边说:“孙老要点的是阴宅,这次找的法器做葬器更为合适。” 岳轻沉吟一下,再次点头。 两人俱不多话,直接进入店中开始挑选。 巴掌大的小店距离门口就几步之遥,刚才岳轻与解飞星的对话店里的人全都听见了。能找到这里的也是多少有几分能力的圈内人士。他们都是店里的常客,挑东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纷纷退到两边,饶有兴趣地看两人如何挑选。 方寸之地,东西并不很多,三面墙壁上零零落落摆着各种不同的东西,有新近做成的,也有以前流传下来的,有光鲜亮丽的,也有晦暗无光的,至于材料种类,那更从珍珠到木头,从摆件到手镯,只有你没想到,没有你没见到。 解飞星进入店铺之后,目光向左右一扫,已经用上飞星派独门的观气之法观察店内气机,并往气场最强的地方直走而去。 岳轻与解飞星不同,他并不去管店铺里头哪里的气场最强烈,而是直接走到左边的价值,从架子上的第一件东西往后看起,看样子是打算将店里的每一个东西都看上一遍。 店中常客此时站在一旁,交头接耳:“我看还是邀战的那个厉害啊……”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是谁?” “解飞星没听过?九宫飞星派,天下第一风水流派,解飞星,下任第一风水门的掌门人啊!” “嘶,这么厉害?!你们看,他是不是找到了什么?” 说话之间,众人只见解飞星已经从架子上拿起了一件东西,他左右再扫视一圈,并没有把手中的东西放下,而是径直往外走来,显然已经选定东西! 至于岳轻,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五分钟的时间,他还在看着第一个架子上种种法器激发出的形态各异的气场呢。 有如伞遮空展开的,也有淅淅沥沥宛若下雨的;有一高一矮犹如瀑布生生不绝的,也有气如青草,枯荣有时的。 岳轻还看见了一个比较有意思,气场比较凝聚的法器。 那是一块砚台,砚台上面雕刻着老翁教子图,岳轻眼看着那砚台上面,老翁与小孩相对而坐,小孩摇头晃脑,背诵刻在砚台上的劝学诗,一旦有哪里忘词了,就是“啪”的一声,戒尺挥下!此时小孩的声音稍一断绝,没过多久,又委委屈屈地响了起来:“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我能把这里的灵气全部吸收吗?”珠子问了岳轻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它这时已经饥渴难耐。 “不能。”岳轻很严肃地回答珠子。 “……”珠子,“理由?” “不问自取谓之贼。”岳轻理所当然。 珠子在思索要不要来一个“窃气不算偷”。 几句闲谈,砚台被岳轻拿在手中。这气场在岳轻眼中十分可爱,他颇为爱不释手地把玩一番,方才将东西再次放回架子上。 店老板就站在一旁观察着两人,解飞星当然不用说,当岳轻拿起这块砚台的时候,老板暗暗点头,心想这也是店里少数几个精品之一。 脑海中一念还没有转弯,就见岳轻放下东西,转而拿起了旁边一件摆着好看的工艺品。 他:“……” 解飞星一直耐心地等待岳轻。 他挑选东西只用了五分钟,等岳轻却等了二十五分钟。 当半个小时过去,岳轻总算看完了店内的所有法器,方才心满意足,意犹未尽地拿起一件东西,走向解飞星。 解飞星不管岳轻拿了什么,他先亮出自己的东西,那是一件黑色木雕,雕刻的是狮身有翼,头长两角的神兽。 亮宝亮宝,讲究的就是一个亮明白。 解飞星说得清楚:“形似狮而有翼,象征仁与瑞,是貔貅的典型形状。貔貅有一角称天禄,有两角称辟邪,《急就篇》中,‘射鬾辟邪除群凶。’孙老要保子孙健康阖家平安,除凶驱邪,用辟邪正好合适。” 他并未说完,又指着辟邪本身说:“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木头,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乌木……”他缓缓吟着《异道行》,辨别乌木的口诀,“身如炭黑,颜色有殊,遇水黑亮,涂油色驻,烧灰为黄,异于普木……” 店老板自解飞星开始说的时候就一直笑眯眯地听着,至此眼中闪过一丝佩服。在风水店里选择法器,常人以为容易,实则不然。 许多法器呆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从小处看,彼此气场相互抵消相互融合,常常会让挑选者判断错误;从大处看,种种法器的气场汇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更大的气场,这个更大的气场自然遮蔽了法器各自的小气场,让气场从显到隐。 法器又不是烂大街的东西,也不像古董时不时捡个漏,大多数风水师过来寻找也是目标明确的,一般会由专卖法器的商人对应介绍。 如果要自己挑选,除了考验风水师对气场的敏感程度之外,还十分考验风水师的眼力,没有几分真才实学,是轻易挑不中好东西的。 老板这时呵呵笑道:“解大师果然厉害,这件东西就如同解大师所说,乌木辟邪,分毫不差,是我店里最好几样东西之一。” 但解飞星脸上没有什么喜色,相反,他微微皱眉:“不管是乌木还是辟邪,都有天然驱凶的效果,但正因为两者都是阳刚之物,与阴地葬器未免不太匹配。” 但饶是有这样的问题在,这也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符合的东西了。 好在这次的重点不是有多合适,而是谁的更合适,就算他一百分只考了五十分,只要岳轻考四十五分,他也够用了。 解飞星不动声色把目光转向岳轻,就见岳轻拿出了一串……呃,一串玉挂件?他怔了又怔,因为完全无法从玉挂件上面感觉到多少气场! 店老板这时也是神情古怪。 他想了想,委婉说:“这是组玉佩饰,年代不近,本身玉质也好,价钱不便宜。”就是说,完全没有风水法器方面的价值。 但岳轻在此时微微一笑,转问解飞星: “解兄也如此认为?” 解飞星沉吟良久,犹豫不决,最后竟语出惊人:“我不这样认为,但我确实看不透这个东西。” 15 第十六章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齐齐心生疑惑,不明白明明邀战的是解飞星,为什么在关键时刻,他又自己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到底是想要胜利,还是不想胜利? 倒是珠子微微咦了一声,说:“风度不俗。” 岳轻笑而不语,心想甭管对方风度再好,自己也是不可能把宝贝拱手相让的。 他向周围看了看,看见店铺正中央摆着一张泡茶用的八仙桌,于是走到八仙桌前,把组玉佩饰放到桌子上。 这件组玉佩饰一共六件,分别是玉琮、玉璧、玉圭、玉璋、玉琥和玉璜,以五色彩线穿绕而成,中间夹杂许许多多玉珠,是挂在胸前的项链。 这组玉佩饰的玉好,雕工也美,年代不知道,要放在古玩街那边,保不定是个大价钱的东西,可惜这里是风水街,没有气场的东西,哪怕再华贵珍奇,年代久远,还是落了下乘。 周围神色各异,多半是不相信这是法器的。 偏偏韩业兴致勃勃地扯着人说:“哎呀,我的大外甥眼睛就是厉害,你们看他挑的那组玉佩饰,就是单算材料的价钱也比解飞星来的强,这谁好谁坏,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呵呵,你的大外甥?你知道你的大外甥对面的是什么人吗?那是解飞星!是青年风水师中第一人!”旁边的人不屑说。 “大外甥说得好,我看大外甥连什么是风水,都十窍通了九窍吧。” “哈哈哈,一窍不通,说得好!要不是一窍不通,怎么能在满屋子中选出这么一个工艺品?” “在古玩店里选出一个法器不容易,在风水店里选出一个工艺品也不容易啊,果然大家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韩业的胖乎乎的脸气成了猪肝色。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大老板的尊严,拉上旁边始终不在状态的司机,挽起袖子就开始舌战群雄! 司机一脸苦涩,心想这什么玩意,我真的不懂…… “其实我刚才也想问,你拿这一组玉佩是在想什么?” 旁边的吵闹并不影响岳轻。珠子这时候沉吟出声:“就我刚才发现的,这串组玉佩饰虽然不说一点气场都没有,但气场紊乱晦暗,说是法器,不如说是摆件,就算要开吃,也无从下口。” “你的人生意义就只剩下吃了吗?”岳轻竟无言以对。 “……”作为一个不知道过去的珠子,它的人生意义好像真的只剩下吃更多的灵气,找回更多的过去。不知为何这句话还有点押韵。 岳轻将佩饰放在桌子上后,退后两步左右看看,突然向周围的人要来了一把剪刀,咔嚓几下,将穿着佩饰的五彩绳给剪掉,然后把上面的许多玉珠扒拉扒拉,全扯到一边放着。 这样一来,桌子上就只剩下六件玉琮、玉璜等六件玉器。 这六件玉器一字摆开,解飞星突然面露惊疑。 没有其他理由,就因为刚才还晦涩不清的气场突然强烈了一些,让普通的风水中人也能够感觉到了,更别说就站在岳轻身旁的解飞星! 解飞星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被挪到一边的五彩线和玉珠,又看了看剩下来、气场突然鲜明起来的玉佩组,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在家中古籍中见过的一则传说,面色顿时大变! 能让气场从无到有,难道是传说中的封禁法? “你要让我说出一个好理由,我也说不出来,不过我觉得,这东西好像和我有缘,我第一眼看见它就感觉不是这个模样的,简直被不学无术的家伙给糟蹋了……” 岳轻用一只手按着六件玉器,慢慢地在桌子上移动。 他每移动一步,六件玉器周围所形成的的气场就更强一分,气场与气场之间的对冲就更减弱一分! 珠子这时候惊呼出声:“这,这怎么可能?!灵气竟在瞬息之间于死物里无中生有?!” 越来越强烈的气场让整个店的法器不由自主,随之微微震动。 解飞星脸上的惊骇越来越浓,这时候已经看见传说时候的景象,气蒸如云,波涛如浪,云蒸浪涌,凝若实质! 岳轻调整完了最后一块部件。 他不是将六件佩玉横放,也不是将六件佩玉竖放。他将六件佩玉摆出了一个半圆玉璜的形状,而这玉璜上纹路阴阳分刻,又是一只大型的玉琥! 此时,六件佩玉彼此之间还有不小的缝隙。 当岳轻的调整完它们相互的位置,手指离开佩玉的那一时刻,众人眼前一花,耳中一震,于突然之间听见钟鼓齐鸣,乐声震天,一群面目模糊的人手持长柄共同击舞,长柄上五彩丝绸随风飘扬,牵引着他们的歌声走向天地四方:“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艺黍稷……” 朗朗歌声中,艳丽而庄严的一幕恍惚打破了世界与世界的壁隔,人类宛若群蚁一样渺小,天地无边的广袤与宽阔,他们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热血,如同此身正持矛戈,并肩而击,齐声而歌,甚至能够明白自己正在祭祀天地四方!…… 八仙桌上,六件佩玉在没有任何人碰触的情况下,如同彼此间有磁石双极,纷纷向中靠拢,清脆的敲击声中,六个组件合而为一,成为一件真正的大型琥型玉璜! 这时,众人才从刚才的幻境之中清醒过来。 乍然醒来,青田大师就失声自语:“这怎么可能,怎么经过他稍稍调整,气场就浓郁到能够影响旁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还没几天时间,当日五峰山上,青田大师还信誓旦旦地对孙老说世上能够影响普通人的气场已经少之又少,没想到下山找了个人脸就被打了。 看对方举重若轻的模样,他甚至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随意一看,随手一做。 青田大师喃喃的声音小,除了旁边的孙老之外再没有人听见。 其余的人此时也还身陷震惊之中,一时半会完全做不了反应。 倒是韩业跟着岳轻跟了一路,这些无法用科学常识来解释的东西早就看得不爱看了,他虽然惊叹,但也纯粹当是提前欣赏了一番实景电影,看完也就完了,还兀自惦记着之前的战斗呢:“我就说我家大外甥厉害吧?现在可以评价谁好谁坏了吧?要我说还比什么啊,你们看这效果,这档次,这出场的风范,瞎子都知道选谁吧?” “刚才是谁说我家大外甥不行的,啊?” “是你,是你,还是你?” 韩业如同胜利者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左右顾盼,抖擞得不得了。 周围人恼羞成怒。 店老板最先回神,他顾不上话里每一个字都是槽点的韩业,目光直勾勾盯着桌上的玉璜,如同上面有一个钩子,将他的眼珠都给勾住了。他干巴巴说:“这谁好谁坏,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要让孙老……” “孙老……” “孙老……” 被店老板一提醒,无数人自觉不自觉,叫出了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是想让孙老承认东西好还是否认东西好,不怪他们见识少,实在风水不是拍电影,明明没那么多特技效果啊!! 孙老也与店老板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但与店老板不同,他不是看新组成的玉璜,而是看着岳轻。 在刚才岳轻侧身整理组玉佩饰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越看面前这个年轻人,越在恍惚之中有了熟悉感,好像他曾在什么时候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而那一面之缘给了他很深很深的印象,以至于连之后的气场异象都来不及惊叹…… 现在被众人一叫,孙老如梦初醒,模糊的感觉却一闪而逝,抓不住尾巴。 孙老收慑心神,看着等自己决断的众人,只觉一阵犯难,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候,真正开口说话的不是别人,是解飞星! “不用比了。” 众人循声看去,才发现这位出自名门的年轻风水师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是面色大变,而是面色惨变了。 “古有周礼以‘六器礼天地四方’,分别为玉琮、玉璧、玉圭、玉璋、玉琥与玉璜。虎形玉器自古就有压胜驱邪之意,礼敬天地四方的六件礼器组成璜形玉琥,神鬼难犯!从古至今,随葬玉器不胜枚举,蔚然成风……六器之中的玉琮在虎颈之处,刚好能容拇指穿过,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握玉。” “至于刚才大家被强烈的气场所影响,陷入气场之中,感觉到自己正在祭祀,但恐怕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祭祀……那是周朝的六小舞《帗舞》,舞者手执全羽或五彩缯而舞的祭祀舞。在以前,歌舞除了娱乐之外,更重要的目的还是敬神。所以才有孔子写《乐》,为君子六艺之一。这也证明了这一玉器正是为阴宅镇物量身打造而成。” 说到最后,解飞星一脸苦涩,心肝脾肺肾同时抽搐不已,旋扭纠结,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第二次,第二次失败了! 五雷印到底怎么搞? 没有带着五雷印回去,我会不会被他们以“学艺不精特别丢人”为理由,放逐到海外去永远不让回家?! “解兄真是博学多才,造诣非凡。”听完了解飞星的解说,岳轻感慨。 “哪里比得上岳大师。”解飞星摇头,之前他对岳轻的称呼是把岳轻当成自己的同龄人,现在在观气之术上却不得不服气,改口用了尊称。 “哪里哪里,我是不如解兄的。”岳轻十分谦虚,还有一点心虚,六器礼天地四方他知道,周朝《六大舞》、《六小舞》他也听过,但要一眼看过去立刻分辨出究竟是什么舞……就算学霸也感觉到了一点点为难啊! “观气之术解飞星甘拜下风,不管佩玉还是乌木都是大师的,由我来替大师请回去。不知岳大师可愿与我再比比点穴之术?”解飞星压根不信岳轻的谦虚,没有打算再和岳轻客气下去,他心心念念只有五雷印,立刻说,“就以孙老家的阴宅相比好了!” 此话一出,别说当事人孙老一愣,就是周围的群众也有些哗然,韩业立刻嚷嚷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说好了比这个,这个打不过就立刻比别的?这样下去不是没完没了非到你赢了才算数?” “是啊,飞星派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看来就是想要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印章。” “这样说来,岂不是变成了仗势夺宝?万一我们有一个飞星派看上的宝贝,是不是也有飞星派的人要上门比划了?” 随着周围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多,解飞星的脸越来越红,从小到大,除了辛苦学习风水堪舆,准备继承飞星派之外,不管是之前在门内还是之后在外边行走,碰到他的人都亲切恭敬,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让人尴尬得想要挖一个地洞钻进去的感觉。 但就算!事后他必须挖一个地洞钻三年! 现在!他也必须把五雷印给带回去!! 解飞星看着岳轻,心中充满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之感。 岳轻对上这人的目光,心中一阵恍惚,不知为何,只觉得自己仿佛正在逼良为娼…… 他顺口溜了一句:“要是我又赢了呢?” 解飞星坚定异常:“那我就为大师牵马坠镫,洒扫床榻,随身侍奉三年!” “我去!”岳轻脱口而出,吓得裤子都掉了!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事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变化! 第十七章 从解飞星脱口而出赌约的代价之后,孙老终于不能再在旁边充当旁观者了,他与青田大师一起上前,先把两人请上车子,又问店老板买下了乌木与佩玉。乌木还好,五十万打个底而已,对孙老而言,不比五百块多上多少。 但组玉佩饰被岳轻调整一下之后,可是变成了能以气场引动普通人感官的东西,这样的东西究竟有多值钱? 打个比方,如果每一个风水师出去看风水,拿的都是这样的东西,那世界上还会有人将风水斥之为迷信糟粕吗?只怕立刻顶礼膜拜,如古代一样,远远见着一个风水师,就立刻双膝跪地,迎人入门,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了。 因为店老板真有些犯难:“孙老,这东西……虽说是因为岳小哥我才明白的,但你看,这宝贝在手,我总不能随随便便给让出来吧……” 他心中也是窃喜啊,要不是解飞星邀战岳轻,比试眼力,他怎么有机会知道这么宝贝?就算还有别人认出来了,那也是默不作声先买了再说,到时候才真是泼天富贵擦肩而过! 孙老点点头,也能理解店老板。 他正要说话,本来进了车子的解飞星再次出来,对店老板说:“回头我让飞星派的人来这里布置一个吸金风水局,保你五年之内生意越做越大,你把东西让给我,如何?”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店老板大喜过望,立刻将东西给出去了:“解大师,东西在这,您拿好!” 事情这才解决,几人坐上车子,往孙老家中前去。 天色方好。 加长的车厢一路穿过广城市区,向郊区走去。 岳轻看着一路的方向,有点诧异问孙老:“这是去五峰山的路?” 青田大师笑着说:“早在三年前,孙老就从市区搬到五峰山下住了。” 解飞星问:“我听说孙老这次打算在五峰山中点穴,五峰山是孙老的私产?” 青田大师沉吟一下:“因为过去的一点原因……” “没错。”孙老这时候打断青田大师的话,就这简单的两个字。 青田大师便不再说话。 虽然过去的几十年间,一直有两个山头是属于韩家的,但看来从现在开始,那两个山头只会姓孙。 事实上,就在孙老带着解飞星与岳轻上车的时候,韩业也被另外一个笑容可掬的助理带上了车。 这也是一辆加长豪华座驾,车厢内长靠椅,小冰箱,壁挂电视,甚至是休息的地方,全都应有尽有。 在这个富丽堂皇的车厢之内,助理娴熟地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份韩业绝对无法拒绝的五峰山前两峰让渡合同,并给了韩业一只签字笔。 韩业看了一眼让渡条件。 他的心简直被给轻轻提了起来,要从喉咙中跳出去,恨不得飞扑到手中这张公文纸上蹦蹦跳跳,蹦蹦跳跳! 他大义凛然,笔下千钧,在合同上写下自己名字! 签字的那一刻,五峰山合二为一了! 此时轿车之中。 并不太久的时间,车子已经离开市区,来到郊外的五峰山下。 沿着这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两侧树木如同列兵一样摇曳相迎,穿越层出不穷、形态各异的常青树,一方水色携带潺潺之声,迎面而来。 行过小路,抛下绿化林,眼前豁然开朗,清冽的水域气息扑面而来。 岳轻向车窗外看去,看见一方湖泊出现在视线之中。这湖泊前小后大,中间如腰被束起,形如一个大大的葫芦。葫芦口正对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葫芦肚则对着湖泊之后的宅邸;葫芦正中间的两侧有两条水带,水带远远看去,依稀环绕过整栋别墅。经过葫芦湖泊,再往前去,只听沙沙声过,数丛翠竹出现在眼前;翠竹之后,才是别墅的正大门。 几人从车站上下来。 解飞星刚才看过一圈,问岳轻:“岳大师如何看?” 岳轻沉吟一下:“葫芦湖瓶口对外,纳气于己;瓶身对内,藏气于身;葫芦葫芦,又福又禄;水带两飘,福禄缠身,有道是玉带环腰出公卿,好意境啊。至于面前的宅邸……我没有猜错的话,地基前窄后宽,形如棺材,有官有财,不知道说得是不是?” “不错,”解飞星点头,不知何时已经将罗盘拿在手上,“从天星法来看,乙辛兼卯酉,右水倒旋左出,坤为正向,是贵人禄马上御街,好地方,起这里的风水师不是等闲。现在这地方气场已经完全勾连,达到了生生不息的程度,至少有五六十年光景了。” 说话的同时,解飞星还顺势看了一眼别墅的建筑风格,不出意外发现,确实是五六十年前流行的样式。 岳轻之前说形大家还听得懂,但解飞星之后结合天星法说的方位,别说是孙老了,就是青田大师也不能很清楚地解释出来。 还是岳轻笑道:“简单来说,种竹子的方位在‘禄’位,房子的方位在‘贵人’位,外围那条绕过山谷,连接灌溉水葫芦的水路就是‘御街’。” 解飞星诧异地看了一眼岳轻,他还没听过天星法能这样解,虽然他暗合了一下方位,发现岳轻说得倒也没错,不过…… “剩下的马呢?”解飞星问,却没有发现,在岳轻这样说完之后,青田大师眼中已经闪过一抹恍然。 岳轻笑而不语,其实他心中也在疑惑,不应该啊,按照梦中传授给他的地理风水知识,风水法门之间殊途同归,天星法完全可以用其他法来解。现在“贵人禄马上御街”其他都出来了,怎么没有最重要的马?没有了马,这贵人要怎么禄上御街? 青田大师这时候佩服道:“岳大师好眼力,这马就在我们脚下!” 岳轻与解飞星齐齐一怔,岳轻怔得比较含蓄,还是一脸装逼笑容。 解飞星直接问:“何解?” 孙老这时候心怀复杂,叹息道:“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提,只是解大师没有登高一看……这山谷的地势,就是一匹骏马!” 解飞星恍然大悟。 岳轻也豁然开朗,心生佩服:“贵人处处禄,禄马上御街啊!” 看完了屋外的风水,几人总算甘愿进入屋子里,在客厅中分宾主坐下。 两人再向屋子里一看,发现也和外头一样,一草一木,一个摆设都暗合着风水的道理,在风水师眼中十分顺眼。 解飞星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岳轻,之前比试完全随口拉孙老躺枪,现在他向左右一看,觉得改无可改,也忍不住沉吟起来:“孙老,我看你这里布置得很好了,怎么还要求阴宅吗?” 岳轻的想法与解飞星一模一样,觉得房屋格局这样好了,实在没有必要再求阴宅,求发死人福。 但一直沉默的珠子在这时候悄然开口:“你面前的人身上有一股晦暗之气。” 岳轻吃了一惊,看向孙老,却见对方身上虽然有一种老人特有的迟暮之感,但气息清静,没有异样之处:“这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不妥?” 珠子停顿了半天,又和岳轻说:“我也说不太清楚……不是诅咒,不是邪祟,和他本身的气息交感多年,几乎融为一体了,它自内而生,所以你看不出来。” “那你怎么看得出来?”岳轻问。 “因为我是个高人啊。”珠子理所当然说。 “不,你是个珠子。”岳轻慎重说。 “我是高人!”珠子恼羞成怒。 “珠子!” “高人!” “珠子!” “高人!” “好吧,”岳轻妥协了,“你这个佛珠!” “知道就好。”珠子心满意足。 岳轻与珠子窃窃私语的同时,孙老和青田大师相视一眼,孙老问解飞星:“解大师看我如何?” 相师是相师,风水师是风水师,风水师要看相,那是从宅子看起,解飞星毫不犹豫说:“龟鹤遐寿,人丁昌炽;妻贤子孝,满门富贵。” 这话一出,孙老面露苦涩,转问岳轻:“岳大师看呢?” “孙老的问题缠绵已久,只怕已经与本身生机勾连在一起,非同等闲了啊。”岳轻还在和珠子斗嘴,闻言随口就把珠子刚才说的复制黏贴了上去。 孙老身躯微微一震。 青田大师知道孙老很多事情,他连忙替孙老问:“那不知道问题究竟是什么?持续了多久?现在可还能改?” “五十九年。”珠子说。 “五十九年。”岳轻回答。 “你在抄袭我。”珠子冷静沉着指出。 “高人!”岳轻毫不犹豫出卖灵魂。 “知道就好。”珠子再次心满意足,心想我还是很有用的嘛,下次应该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丢掉…… 听到这个年限,孙老浑身剧震,目露惊骇。 这是连青田大师都不知道,他谁都没有说过的时间啊! 第十八章 “……这不可能?”最开始出声的是解飞星。解飞星目露狐疑,断言道,“风水局的衰败是有可能的,人气场的衰败也是有可能的。但是风水局生生不息,人的气场同样不露颓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什么大问题!” “解大师此言差矣,解大师看此处气场浓厚,形成了数十年有余,是不是就认为孙老在此住了数十年?但青田大师刚刚才告诉我们,孙老三年前才搬来这里。此地风水只怕还没有足够的时间与孙老勾连起来啊。”岳轻说。 解飞星一怔。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记挂着五雷印,还担忧岳轻的点穴能力与自己的人身自由问题,压根没有注意到路上几人究竟说了什么,现在还真活生生被扇了一巴掌。 哪怕涵养再好,孙老这里也艴然不悦。 大家找风水师,要么消灾要么祈福;飞星派虽然是孙老自己求来的,但你既然答应我的请求来到了这里,我也将你奉若上宾,你怎么样也该专心听我的事情,给我解决问题了吧? 现在解飞星这样虽然来到,但心心念念全在和岳轻针锋相对上,说得好听点,是光吃饭不干事;说得难听点,不就成了占着茅坑不拉屎,还坏我的事情吗? 不知不觉间,孙老的倾向就有所偏移了。 他也懒得和解飞星多加解释,只对岳轻说: “不瞒岳大师,我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也只有一个孙女;现在我儿子身陷囹圄,毫无消息;孙女患了怪病昏迷不醒,已经将近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他说到这里,心中悲愤:“我一生积德行善,不敢稍微行差踏错,没想到几十年苦工不敌天命,还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就算手中有亿万家财又怎么样,能够买得回我儿子与孙女的平安吗?” 解飞星的眉心已经打成了一个疙瘩,再一次认认真真看起周围的风水来,目光中流露出对孙老言语的些许不信。 岳轻倒是若有所思,在和珠子交流:“孙老好像知道自己命中有此一劫……” 珠子说:“或许以前有人给他出过什么主意。这里的风水局能让你和解飞星一同称赞,也非等闲。” “重点是解飞星称赞还是我称赞?”岳轻不由自主逗了珠子一下。 “谁称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认可了你们的称赞。”珠子缓缓说。 面对着这样一串自视甚高的珠子,岳轻竟无言以对…… 孙老此时正期待地看着两人。虽然心中已对解飞星不满,但现在犹如生死存亡,他绝不肯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可能。 岳轻收拾心情,决定单刀直入:“孙老别怪我问得直接,看你这样,过去是有人提醒过孙老吧?” 孙老身躯又是一震,但这回他并未遮掩,很快点头:“不错,其实刚才岳大师也将其说出来了。我想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希望几位能够参详……” 岳轻一愣,心想我说了什么? 解飞星也一愣,他不在意孙老,却不会不在意岳轻。他刚才也没有听见岳轻说了什么啊? “五十九年。”只听孙老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目光虽然看着面前两位年轻的风水师,却悠悠飘远,飘到画面泛黄的过去,另外一个丰神俊朗,有通天彻地本事的人身上。 “五十九年前,我刚刚四五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家也正面临着一场空前危机,家中一连有数人得了怪病,昏迷不醒。正是这时,我看见离家半年的先父突然回来,还将一位年轻人迎入家中,毕恭毕敬,对之前来过家里的大官都没有的恭敬。我年幼好奇,在父亲带年轻人进入书房之后躲在外边偷听,门开启一条缝,我看见先父进入房间之后……噗通一声对那年轻人跪下了!” 岳轻与解飞星听到这里都没有什么反应,旁边的青田大师却露出一抹骇然,六十年前的孙家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家族,甚至比现在还不普通,如果不能想象孙老对谁下跪,那么必然更不能想象孙老的父亲会对谁下跪! “我当时极为震惊。听见先父哀求年轻人,说‘求真人救我全家!’那真人叹息一声,只说‘你能看透殊为不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先父音带哭腔,只说‘全家性命在秤,就算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与天争命啊!’后面又说了几句,不知哪句话触动了真人,真人突然微微而笑‘万壑争流,我愿独占鳌头。果然不能怪你想争回一条命,既然如此,我来告诉你……’” 话到此时,孙老先顿了一顿,回忆着当时真人说的话,因为太过崇敬,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低沉:“真人说‘你听人吩咐,掘断了一条龙脉,坏了它腾飞之机,它恨你入骨,不惜撞断山脉,以死化煞。天地之灵转为天地之煞,煞龙代天行罚,谁都救不了你。你若愿一死,我可借此遮蔽煞龙灵机,保你家人平安,但煞龙双睛开合不过六十年,六十年期限之前,你家人必须再请一个厉害的风水师,点五峰山吉穴,将你葬入。若不如此,来日必生大祸。’我在屋外听到这里,突然发现真人看了我所在的方向一眼,也不知究竟看见了我没有。” 孙老一口气说到了这里,又为过去的故事做了一句结语:“但自真人离开的三天之后,先父似乎知道之前我在外偷听,将我叫到房内后,只叮嘱一句‘记住六十年之期’,就无疾而终。家中昏迷不醒的人却陆续清醒,此后五十九年来,虽然事业上偶有挫折,但家人始终无灾无病,健康平安。直到一个月前。”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个月前,我孙女身上的怪病,与我四五岁时候家人身上的怪病如出一辙,这是六十年终于来了啊……” “难道那真人是!——”在孙老说完之后,解飞星与青田大师一起抢出完全一模一样的话语,声音大得完全遮住了同时开口的岳轻! 岳轻愕然住口,他本来想问问除了这些那真人还做了什么后手没有,没想到一屋子四个人里,有三个人正兴奋难抑,以眼神互相交流,好像顷刻之间就找到了生命中共同的东西,于是结为了至交莫逆一样。 这发生了什么?难道刚才他突然看漏了什么事,听漏了什么东西不成? 孙老这时反而没有注意岳轻了。 看着青田大师与解飞星,他又欣慰、又激动。 他说的那个人,是一个时代的传奇,是他亲眼见过的传奇! 他点的穴,看的风水,说保的人,说做的事,从来没有一件不会成功。 甚至自他传奇而起至今有一百余年,还没有人敢肯定他确实已经过世了! 孙老慎重却轻声,生怕音量大了一点会惊动那位真人似的:“确实是那位天师。” “果然是那位天师!”青田大师狠狠一拍大腿,激动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除了那位还有谁真能上推一百年,下算六十年,一眼望去便知天机晓地理,逆天改命,挣出那一线天光?” “这不奇怪。”解飞星也是双颊通红,十分崇拜,“六十年前还是那位活动频繁的时间,我家中藏书也说天师在这个时期曾在广城徘徊停留一顿,还流传了天师做的大事,没想到就是为孙老家做的……” 这事孙老却不知道,毕竟当时他只有四五岁,还是一个非常小的小孩子,连忙追问说:“是什么事情?” “于碧空山五峰山上让真龙闭眼。”解飞星一字一顿,“当时天生异象,白日飞星,碧空五峰山上的天空中骤然浮现出两只血红的大眼,但这异象不过持续数息,紧接着,血目闭合,天空再一次恢复晴朗——” 大厅之中再一次发出惊叹佩服之声,看这几个人的样子,只差没有五体投地以示虔诚。 岳轻…… 岳轻心想,不用这么像传销吧…… 他不由弱弱问道:“那个……你们在说的是谁?” 几人一同转头,愕然地看着岳轻,犹如看见铁树开花六月飞雪,因为只在传说,反而把岳轻当成了稀世珍奇那样观赏。 最后还是解飞星开口: “岳大师不知道太微真人吗?” 岳轻愣一愣,又愣一愣。 这名字好耳熟啊。 太微真人,太微。 这不就是他梦境里没什么卵用又爱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唠唠叨叨个不停的那个道士吗? 第十九章 自从知道了让几人顶礼膜拜,狂热追捧的人很可能是自己梦境里的道士之后,岳轻就陷入了一种将信将疑的诡异状态之中。 这样诡异的状态一直保持到几人前往五峰山上,孙老父亲的墓碑前为止。 到了地头,已经来过许多次的孙老与青田大师还未如何,岳轻和解飞星俱都面色一变,齐声说:“好重的煞气!” 岳轻直勾勾地看在墓碑的上方。 墓碑之上,他看见一道龙形虚影盘卧缠绕在此,斫足断角,身首分离,两只血红色的大眼似睁非睁,却不是盯向前来这里的自己几人,而是一眨不眨地望向墓碑,其中翻滚的恨意已凝为实质,宛若两条长长的血河,正汩汩而出。 岳轻再看向周围,只见方圆三里之内,树木凋敝,寸草不生,他弯下腰随手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放在掌心合握,还没有用多少力道,石头已经数瓣,中间布满密密麻麻如同蜂巢的网眼。 孙老等岳轻两人前后检查完了,才焦急上前:“两位现在认为如何?” 解飞星神情凝重:“太微真人夺天造化,竟然能将煞龙困拘在方寸之地整整六十年而不让它窥探你们!现在时限将至,若它自此地脱困,孙家所有人都会在一夜之间尽数暴毙。点宝穴之事刻不容缓。” 孙老又看向岳轻。 岳轻琢磨了很久,越看面前的煞龙越心头发毛,不得不谨慎说:“我现在有点困,想要先睡上一觉再说。” 其余人:“……” 孙老突然之间只觉前途暗淡:两个年轻人明明都是一时才俊千里之驹,怎么开头解飞星百般不靠谱,后来岳轻万般不着调,难道真是自家风水不行了…… 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孙老将所有的酸楚都藏在心中,再一招手,几人重又上车,一路往山巅行去。 五峰山上第三山,正是五峰山脉最为中间的那座山脉。 当几人来到山上的时候,只见四面青翠,众山环抱,再看山涧之下,流水曲折,九曲徘徊,解飞星当场就说了一个“好”字! 接着他转向岳轻,迫不及待说:“岳大师可否让我来先点山中宝穴?” 说完这句话,饶是今天已经不要脸到底了,解飞星还是脸皮一阵发红:五峰山上的宝穴只有一个,当然是谁先点谁锁定胜局,至于能不能点准,对于别的风水师来说可能是个问题,对于飞星派来说,那虽然比不上吃饭喝水简单,也就是一次性吃三碗饭,喝三碗水的难度。 想到这里,自觉已经锁定胜局,不由怜悯又放心地看了岳轻一眼。 岳轻说实在的真没有把握搞定那条煞龙,听见解飞星这么一说,同样迫不及待地点了头,说了声一样斩钉截铁的“好”字!他暗想:点穴不是重点,听刚才孙老的口风就知道,重点是点好了穴移坟之后能够解决孙老的问题。那就绕回来了,还是要解决那条煞龙……问题是,那条煞龙又不能用点穴迁坟来解决! 想到这里,自觉推人背锅,死道友不死贫道,同样怜悯又放心地看了解飞星一眼。 两人互相对望,一个迫不及待地去,一个迫不及待地不去,居然达到了高度的和谐与统一,俱都心情复杂,惺惺相惜,相视一笑之后,岳轻真钻回了车子补觉去,解飞星则拿出罗盘,开始勘测。 飞星派能成为风水第一派自有其秘法所在,解飞星手按罗盘,打定主意事不过三,这次再不能失败,双目张合之间,只见两道细小黑影自他瞳孔之中掠过,已用上了飞星派第一绝密,天星堪舆法! 天有众星,大地映射。 天星堪舆法之下,大地之上,气脉蒸腾,流动与盘结之处,历历在目! 黑色的车窗开了个缝,小风吹得舒服。 岳轻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助于催眠,闭上眼睛准备入梦,让太微子给自己好好说说要怎么搞孙老的事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海中涌动的事情太多,这一回不管岳轻怎么努力,他就是睡不着觉,不得已只能对珠子说:“你不是说自己的声音好听吗?来唱个催眠曲让我入睡入睡。” 珠子被岳轻不要脸的要求震惊了:“你让我唱歌?” 岳轻:“不行吗?” 珠子:“当然!” 要你何用啊!岳轻果断撸下手串,作势向窗外丢去! 珠子连忙转折:“当然是因为我不会唱这种歌!” 岳轻单刀直入:“那你说你会什么?” 珠子竟无言以对,作为一个失去过去的珠子,它还真想不起来自己会什么。 岳轻无可奈何,反正习惯了,也不在这关头计较:“你就随便哼两声吧,我早点入睡把事情问清楚。” 珠子半晌说:“我是一串佛珠……应该会念经吧。” 岳轻心想念经也挺催眠的,一点头:“这也成。” 珠子又说:“你先起个头。” 岳轻:“……”他哪里懂什么佛经,恨恨说,“南无阿弥陀佛!……” 车上除了岳轻之外,还有坐在驾驶座的司机。 司机本来是陪同进来准备随时处理岳轻需要的,没想到刚坐下没多久,就听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后边传来,他悄悄透过后视镜向后边一看,看见坐在后边的“贵客”低垂着脑袋,嘴巴张合不停,脸上表情生动活泼,偏偏车厢里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车厢内的喃喃自语,车厢外的拿罗盘来回转圈,前方的山峦几天前才坍塌过,山下就是寸草不生的坟墓。 司机只觉一阵冷风从车窗外吹进骨头缝里,不由自主,打了个深深的寒噤。 后车厢内,岳轻起了个开头就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珠子重复道:“南无阿弥陀佛……” 一个震动,一个音节,随着音节自佛珠之间流淌而出,珠子渐渐开始沉思,越来越多的经文如同镌刻在灵魂之中,不需思索,自然而然浮现心头。 它若有所悟,声音韵律随之一变,如清风拂尘,洗去一切尘埃俗念,于是连同只被震动波及的司机,也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恬静进入沉睡之中…… 岳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梦境之中。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许多扇门,来到奇异世界里,也不等虚空中传道的声音响起,直接放声大喊:“太微,出来,我有事情问你!” 世界在岳轻的声音之下静默了一会。 片刻后,天地之气凝成太微的形体,太微出现在岳轻面前。 “又有什么事情?还让不让人安稳睡个觉了?”太微一脸不悦。 “你六十年前没搞好的事情!”岳轻没好气说,简单将孙老的事情概括了一遍。 “断了龙脉,真龙变成煞龙的事情?”太微沉思后说,“你们点穴干什么?这事的重点不是解决煞龙吗?天下间还有什么宝穴能够挡得住整整一条龙脉的煞气?” “这是你当年留下来的计策。”岳轻呵呵告诉太微。 “我当时喝醉了吧。”太微不负责任回答。 “那现在怎么办!”岳轻抓住重点。 “你问我,我问谁?”太微同样呵呵一声,大袖一卷,又把人给送了出去! “太微你敢!”岳轻愤怒地大喊一声,从车厢内惊醒过来!就是这一声叫喊,驾驶座的司机也跟着从方向盘上惊醒过来。 他迷糊一会,嘴角还带着酣睡后的笑意,但等他回过神来,笑意突然变成一身冷汗:我这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啊,这地方太邪性了,太他妈邪性了! 后车厢中,岳轻被太微一袖子从梦境中卷出来,一口怒气没地方发,不由拉开车门,用力走出车厢! 迎面就是一股扑面的凌厉山岚。 山还是那个山。 但山中的气已经不一样了。 岳轻看向四周,一道道的白气从山体上蒸运而起,在半空中共同奔赴一道巨大的、正缓慢旋转的漩涡。 漩涡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漏斗的大口对准天空,漏斗的下方弯弯曲曲,盘旋不已,又像是龙卷风的尾巴,最后剩下细细的一道,缠绕着点穴之人的手臂,使其方向偏转。 岳轻看见就站在前方的解飞星。 解飞星额头已经沁满冷汗。 他堪准了宝穴的位置,脚下和手臂却因为受到五山气机牵引,重逾千钧,迟迟不能动弹。 青田大师与孙老在一旁焦急地看着,眼见岳轻过来,连忙问:“岳大师看解大师能不能顺利点穴?” 岳轻扫视着周围的山形,有点心不在焉:“我看没什么问题,不就是点个穴吗?看准了还能有不成的?……” 青田大师先是一阵愕然,又是一阵苦涩。解飞星是名门大派出来的,岳轻估计就是隐世门派出来的,各自传承完整,之前的捡宝和现在的点穴,随便一个手段就是他这种散家一辈子也不一定学得到的…… 岳轻没注意青田大师的神色,他正在看周围的地势,只见经过之前的山崩,本来第一峰左右的一龙一虎两条山脉已经彻底融合成一体,山势嶙峋起伏,怪石耸立,汇聚正中高高凸起,本来不是什么好地势,但岳轻眯眼细看,却觉得如同一马当先,声势浩大。 青田大师这时又叹道:“在我感觉,周围的气机已经锁定解大师,千方百计的制止解大师点出真穴,这山的气场是我平生仅见之强,假穴与杂穴也是我平生仅见之多,连许多名山大川都比不上,就是真点不上穴,恐怕也不能怪解大师……” 孙老在旁边说:“或许是因为这里一直没有人开发开采。” 青田大师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地脉不被开采,山气就足。他转头想找岳轻,目光却扑了个空,再向左右一看,就见岳轻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附近最高的一棵树上,正树袋熊一样抱着树干往下看,还冲他招手呢:“这里。” 青田大师:“岳大师,你这是在做什么……” 岳轻是在登高临远,看脚下地势。 他看完了地势,哧溜一下滑下树,喃喃自语:“果然是个好地方。前方一马当先,足下飞燕蓄势,是马踏飞燕的格局啊。不过除真穴之外,其他的假穴与杂穴好像确实多了一点,我看看一座山就有十多个?那五座山合在一起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奇怪,假穴与杂穴的目的是为了掩盖真穴,但太多的假杂反而会削弱真穴的灵气……是因为之前龙虎相争带来的影响?” 话音未落,前方的解飞星突然动了! 他手掌一翻,握住了一支藏在袖中的细细的宛如匕首一样的东西。 他慢慢抬起手掌,匕首高举,一抹暗光自匕身上掠过。 只听他蓦然大喝一声,向前迈步,入地三尺,扬手刺下。 流光化虹,飞射入地! “轰隆”一声巨响,天空山气尽数没入吉穴,哒哒的马蹄如同雨打芭蕉,噼啪而至,孙老与青田大师相顾骇然,一眼看去,只见一马当先的气势犹如万马奔腾,烟气遮天蔽日,眼看着群马倏忽既至,迎面踏来,气势宛若要将一切碾成肉泥的时候,足下大山突然又冲出一只硕大飞燕来与骏马相撞。 一瞬之后,马踏飞燕,乘云而走。 虽然不是白鹤冲天的异象,但前几天山体崩塌,格局已经改变,再加上都能气场生象,此处宝穴绝无疑问!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青田大师也心头麻木,正想着气场异象是不是也许不太难,只是自己一直太弱逼的时候,一道声音并不恰当的响起来:“那个,吉穴虽然点了,但你们真的要迁坟安葬?我看这不太好吧……” 第二十章 事情好不容易进展到只差一步就成功的地步,偏偏有人不死心地唱反调,孙老当时勃然大怒,看见说话的是岳轻的时候才勉强按捺怒气:“岳大师还有什么指教?” “穴点的好,能引动气场移动的只有山中真穴。”岳轻也不废话,“马踏飞燕,一飞冲天,确实大吉大利,大富大贵,但是距离要镇压真龙转化为成的煞龙,恐怕还是欠缺一些。” 这话一出,孙老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他正想说话,却被旁边的青田大师暗暗扯了一下。 青田大师此时也是心情复杂。 他虽然也将太微真人视若神明,但较之孙老却更明白面前的岳轻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像这样真才实学的风水师,能不得罪,最好还是不要得罪的。 孙老便淡淡说: “这是当年真人嘱托的话,我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岳轻一听这话锋就知道孙老的想法,他摸摸鼻子,在心中暗叹一声好人难做,还是尽最后的努力:“那不知解大师怎么看?” 解飞星此时犹如掉入水中再被捞出来,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这一次他并未像之前的法器那样迟疑,很肯定说:“我认为真人自有道理。” 岳轻这回无奈了。 真人是真的没有道理,他亲口说的,你们怎么就是不信了! “既然如此——”岳轻好话说尽,别人不听,他也没办法,“那我就不打扰几位迁穴移坟了,孙老,青田大师,解大师,下次有缘再见。” 青田大师忙道:“虽然真穴已点,但迁穴之事也没有这么快,我看不如岳大师跟我们一起下山。” 岳轻淡淡一笑:“不用,我方才看过,今日正是吉时。”自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印章,放在掌心里对解飞星说:“这就是五雷印,解大师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个,我看也是物归原主的时候……”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面色也变得古怪了一点点。 他的眼中,五雷印刚刚自口袋拿出来的时候,绕在他手上的珠子抖了一下,五雷印上厚厚的灵气就被一下卷走,只余一点稀薄的灵气还紧紧附着在五雷印身上。 珠子开了头,罗盘也不甘示弱,趁机加入,以五雷印剩下还没有完全归巢的灵气为引子,又将五雷印上仅余的灵气给掠夺了一遍。 一下功夫,五雷印就从一枚灵气闪耀的法器变成了一枚街边地摊上没人要的破烂。 岳轻佯装镇定,将东西给了解飞星,准备深藏功与名,默默离开。 偏偏解飞星看见岳轻这样爽快,名门正派继承人的风范重新占据上风,真正感激涕零,连岳轻刚才说真人的坏话都不顾了,牢牢抓住岳轻的手,不由分说将身上所有的法器都亮出来塞进岳轻手里:“岳大师高风亮节,无以为报,这些东西岳大师看中什么尽管拿走。” 岳轻忙道:“不用不用——”他话还没有说完,又眼睁睁看着身上的珠子和罗盘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偷鸡贼一样将被自己手掌碰触到的法器的所有灵气全部吸走。 这……就算是真正换,一枚五雷印也换不了这么多的灵气……不对,法器吧。 岳轻的舌头被偷鸡贼一起给偷走了。 几分钟后,岳轻暗中狠狠打了几次珠子与罗盘,逼得两个吃货将刚才吃的灵气又倒吐出了一丁点,让解飞星拿出来的法器不至于全都黯淡无光后,以还要去机场接人为由,坚决辞别了众人的挽留,离开五峰山。 山上,青田大师入神地看着岳轻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心想,如果自己能得到岳大师的传承……哪怕是只鳞片爪,只怕也能摆脱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情况,至少能够点准真穴了吧? 真穴点出,孙老心情大好,朝解飞星笑道:“解大师,我们先回去休息,再算一下迁坟的吉日吧。这里我让人先好好看着。” 解飞星淡淡点头,合了真穴的位置用天星算法一算,脸上掠过一抹异色:“不必,如同岳大师所说,今天正是迁坟移穴的好日子,我们可以马上破土动工。” 孙老大喜过望,立刻打电话叫人山上,三十分钟后,众人齐齐回到墓碑之前,此时地已破土,众人齐齐“喝呀”一声,曾经刷了许多层漆,兀自油光发亮的棺木被从地穴中抬出。 没有人注意到,在棺木被从地穴中抬走之后,本来缠绕着墓碑,眼睛半睁半闭地煞龙已经全睁开了双眼。 它猩红的眼睛盯视前方几人,松开盘绕墓碑的身躯,露出腹下锋利的龙爪,咧张同样锋利的牙齿,悄无声息跟上抬棺上山的队伍…… 岳轻这时候正坐在前往飞机场的车子之上。 就在几分钟前,被岳轻当作离开借口的张峥还真打电话过来,说自己就在广城飞机场,让岳轻给个地址,他好找过去。 别人是上飞机前发消息,他是下飞机后给通知,反正甭管怎么样,来定了! 岳轻也习惯了,特别淡定地指使司机调转方向,往飞机场开去。 一路无聊,岳轻和珠子说话:“你刚才在念什么经?催眠效果没的说,我都不记得我听了什么就睡着了。” 珠子说:“南无阿弥陀佛。” 岳轻:“嗯,然后?” 珠子:“南无阿弥陀佛。” 岳轻反应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珠子说的是它自己一直在念“南无阿弥陀佛”,他狐疑说:“不对吧,我记得音节不一样……” “一样。”珠子云淡风轻,刚才吃饱喝足,它好像又想起了点什么,现在十分不耐烦岳轻瞎比比。 “真的?”岳轻再问。 “当然。”珠子一派高人,大爷我正在参悟天地真理,愚昧的人儿啊,你懂什么呢,还不快快让开。 “那行。”岳轻突然对前面的司机说,“师傅,开个催眠曲来听听。” 经历了山上的事情,司机完全不敢偷窥后车厢的一点动静。但饶是如此,一路上依旧能感觉小风吹着,小冷受着,冷不丁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吆喝,他手上几个哆嗦,差点把车子给开到沟里去了! 司机:“对对对对不起!” 岳轻:“……没事,没事,好好开车。”他也抹了一把冷汗。 司机:“您刚才说什么?” 岳轻:“开个催眠曲。” 司机:“什么样的?” 岳轻:“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那一首吧。” 司机:这都什么时代的老歌了,果然啊……他又打了一个冷颤,小风不止在他皮肤上吹啊吹,开始潜入到他怀抱里对着心肝一起吹啊吹了。 他战战兢兢地打开车载音乐,千辛万苦调出了这首埋在尘埃里的歌曲,当车厢里飘荡起这慢悠悠如同从云端之上飘下来的音乐的时候,司机…… 司机背上的三千根寒毛,一根不少,全成了队列状! 虽然中途有了个小插曲,但最后的结果还是依照预料的。 岳轻对珠子说:“来,我们跟着录音机一起唱;一,二,三——” 珠子连忙说:“等等等等!” 岳轻:“等什么?” 珠子能屈能伸,能方能圆:“我刚才记错了,我是念了一篇经文。” 岳轻:“呵呵。” 他摇下车窗,拔下手中的珠串,干脆利落地向后一丢。 司机不小心从后视镜里瞥到了这一幕,又不小心看见本该被丢到车子之后的珠子一连三级跳,从地上跳到车后盖,从车后盖跳到车玻璃,又从车玻璃跳进了岳轻怀里! 司机顿时吓尿,又一次猛踩油门,打死方向盘,让车子轰隆隆向路边的臭水沟一往无前的奔驰过去!…… 事情之后,司机乖乖开车,不再有任何不小心的偷窥;珠子乖乖挂在岳轻手上,和车载音响一个字一个字地唱摇篮曲之后的《小苹果》;岳轻……岳轻也心怀复杂地乖乖将佛珠串在自己手上。不管如何,有个佛珠串着,好歹保点平安吧。 又一架飞机起飞了,机场大楼前人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岳轻终于安安全全的到达了目的地,下车的那一刻,他发自内心松了一口气,有一种总算不用英年早逝的欣慰感。 他转身与司机握握手,彼此的手都是冰冷冰冷的,岳轻情真意切说:“辛苦了,我去见一个朋友,你先回孙老那边吧。” 司机感激涕零:“岳大师,那我就先回去了!” 两人松手,转过身的同时各自长出了一口气。 岳轻大步向机场内走去。司机也开着车快速离去,可惜在刚出机场没有多久,他的工作电话就响了起来,他连忙接起来,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乱糟糟的大喊,有人在大叫着“解大师”,也有人在大叫着“孙老”,没两分钟,孙老的干涩声音在电话中响起,他劈头盖脸问:“岳大师在哪里?你千万留住他,我现在就过去!” 机场之中,岳轻刚进去就找到了张峥。 这家伙正百无聊赖地靠着立柱坐在地上,两腿平伸玩着手机。 岳轻走到张峥面前。 张峥噼里啪啦敲手机敲入了神,没有反应。 岳轻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冷静地投掷在张峥身前,打赏。 张峥低头一看,没骂,抬起头来:“我就知道是你。” 岳轻笑道:“怎么坐在地上,周围不都是椅子。” 张峥摆摆手:“你不懂,我躲一个家伙。”他说着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当下就骂了一声“卧槽!怎么又多一个”,迅速闪到岳轻身后,拉着岳轻说,“你看那边那边那边!” 岳轻顺着张峥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个男的被众多美女所环绕……还真是众多美女,一共五女一男,都可以组三个双打组合了。 张峥在岳轻背后嘀嘀咕咕:“那小子就是李四,你不敢相信吧?我刚才看见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谁不认识谁啊,李四那小子从小到大就没有女人缘,结果我刚和他碰见,机场里的女人全他妈瞎了眼,走两步一个女人投怀送抱,走两步又另一个女人投怀送抱——” 正说话呢,就在张峥所指的方向,第六个女人撞到了李四的怀里,和旁边先来的五个女人相互瞪视,视线中火光四射。 岳轻若有所思,意有所指:“最难消受美人恩。” 说完却没有得到回应,转头一看,就见张峥一脸酸溜溜的表情没来得及收起。 “行了行了,别说这个,我们赶紧走吧。”张峥一脸正经说。 “我们可以再看看。”岳轻同样一脸正经说。 “走了走了!”张峥速度拖走岳轻。 两人走向外头的时候,岳轻要往机场出租车方向走去,张峥却指向另一个地方:“那个人是不是往你这边来的?谁啊?” 岳轻转头一看,司机正又叫又喊,一边朝他冲来一边大力挥手呢! 他说:“是送我过来的司机。” “来这里没几天混得连专门的司机都有了?我本来还想过来给你撑场子呢!”张峥笑了起来,说是这样说,却一点都不意外。 岳轻眉头微皱:“有点不对啊。” 张峥被岳轻这么一说,也发现了:随着前方的司机越跑越近,对方脸上的焦急与惊恐也越来越明显。 随后,两人也听清楚了司机究竟在远远地喊些什么:“岳、岳大师,不好了!山上出大事了!解大师也吐血了,您快点回去看看!——” 第二一章 刚刚来到机场的车子再一次风驰电掣离开机场的同时,本该剩下韩图一个人的韩氏别墅里,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大约三十来岁,样貌普通,属于扔进人群里找也找不到的那一类型。但此刻,他坐在沙发上,双目闪烁,虽然轻言慢语,坐在他对面的韩图却汗出如浆。更为奇怪的是,他看上去明明更为年轻,却一口一个“师弟”称呼之前被韩图请来的弟子。 “你说李师弟是被山石砸死的,在他被山石砸死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也懂风水的人在场?” “现在这个在场的人成为了孙沛的座上宾,再一次去五峰山上点真穴,同行的还有九宫飞星派的少掌门。” 说到这里,客人微一沉吟,自言自语: “李师弟学艺不精,但和人斗法被人杀死,我作为师兄,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肯定不能不理,就是解飞星麻烦了一点,还是等解飞星离开,再杀岳轻,拿回阴阳元磁球和八极渡厄盘吧……” 车子再一次驶向孙老别墅。 路上岳轻已经将韩家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告诉了张峥。 张峥稍微一琢磨,问:“其实孙家的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别说什么事后不会亏待你,你又不需要他们的不亏待,干嘛要留下来帮他们?” 岳轻笑道:“一方面,是因为你之前见过的解飞星。解飞星在第一次见到五雷印的时候虽然想把印章拿走,但我不卖他也没有纠缠;现在不过几天功夫,却不远千里追来广城,而且从开始就摆明了对五雷印志在必得,八成是回去又发现了什么。现在就算我直接离开,解飞星也会一直跟着我,这事儿早晚得解决的。” 张峥说:“他确实惹人讨厌,还有呢?” 岳轻唇角一挑,饶有兴趣:“还有,你不觉得一个涉及龙脉说不定还能看见真龙的风水局挺好玩的,机会也十分难得吗?” 张峥:“……” 岳轻:“你这是什么表情?” 张峥:“#我基友兴趣与众不同#的表情。” 谈话之间,车子再次驶入五峰山下别墅,距离主屋还有老远,岳轻就看见孙老连同青田大师一起站在门外。 等车子刚一停下,这两人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在岳轻还在车子里时便深深弯下腰去:“求岳大师救命了!——” “孙老先起来。”从车上下来的岳轻连忙将孙老搀扶起来,“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听见这句话,孙老面露惊惧,好一会后,才将岳轻离开五峰山之后发生的事情慢慢说来:“岳大师离开之后,解大师算了时间,发现正好是吉时吉日。我立刻找人上来迁坟,但是这时候,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自解飞星算出今天就是吉日之后,几人内心十分振奋,俱都认为这同是六十年前真人算出的结果。因此,当众人抬棺上山,在下棺之时突然有一个抬棺者脚下一拐,撞破脑袋的时候,连解飞星都下意识无视了这个大凶之兆。 但随后的大凶来得比任何一个人预料得都快。 先是抬棺的人纷纷出事,接着光天白日之下,棺中竟发出“砰砰”的响声,好像正有一个人在里头用力敲着棺材要出来一样。 解飞星当时面色大变,取出罗盘要推算,没算两下就喷出一口心血,孙老也在同时接到医院说孙女病危的电话。 面对这样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当时在山上的几乎所有人都方寸大乱,纷纷要将棺材抬回原位掩埋。但解飞星在这时候推开众人,一人抬着棺材埋入真穴,方才让众人下山,就算是下山途中,也几次三番险出意外。 岳轻认真听着,一直听到解飞星把棺材抬入真穴之中,他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你们在真穴里埋了棺材。”他见孙老想问,摆摆手,“进去,大家都在的时候再说。” 众人一起往别墅中走去,在将要进入别墅之前,岳轻停下脚步,目光定格在虚空中一处,久久没有挪动。 在那虚空一处,一对血红色的眼睛也正死死瞪着地下所有的人,始终不曾错开。 孙老与青田大师不敢催促。 张峥无所谓,随口就问:“怎么了?” 岳轻反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自从上次遇险之后,张峥一直将符篆夹在钱包里随身携带。他这时候已经能感觉钱包阵阵发烫,一边在心里感慨这东西真好用,一边说:“感觉不太好,阴凉阴凉的。” 岳轻心想你还真说到了点子上,任谁被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都得毛骨悚然,背后发凉。 他没说话,和孙老一起进了别墅。 不过一个小时没见,解飞星的状态比之前可相差太多了。他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再配上一副双目紧闭的小白脸模样,看上去就和坟墓里的吸血鬼相差仿佛。 张峥第一眼见到解飞星的时候有点被震撼,悄悄和岳轻耳语:“之前在你浴室里和你妖精打架的是不是他?” 岳轻刚坐下喝第一口水,差点要被这口水给呛死! “你说什么有的没有的。” “不是他?”张峥有点疑惑,目光扫了厅中人一圈。 珠子待在岳轻手上安之若素,什么都没有听见。 “就没有这个人,”岳轻没好气说,“墙薄,电视机的声音传进来了!” 张峥机智一笑:“如果是电视机的声音你当时就说了,还用等到现在?” “我怎么会一边和你打电话一边和别人在浴室……”岳轻。 “这有什么,”张峥不以为然,“我还一边做爱一边和你讲电话呢。” 岳轻竟无言以对。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还是惊动了沙发上的解飞星。 解飞星睁开眼睛看见岳轻,他强打精神,脸上流露出歉意与羞愧:“之前自以为是,没有听岳大师的建议,现在才知道我的方法大错特错……” 岳轻连忙说:“解大师太客气了,就算是我,也是先寻龙点穴,再说其他。” 解飞星又长叹:“真人的真意,我果然领悟不透。” 岳轻:……这都死了多少年了还有着威力。他当年没有去做保险,还真是委屈了人才。 解飞星没听见岳轻的腹诽,又说:“我之前的注意力全在五雷印上面,现在才想明白,那一处煞气凝聚之地,其实是真人对煞龙下的封印,现在我们破坏了封印,煞龙必然清醒,所以才会有后面上山的种种。” 岳轻也接话,主要是解释给孙老和青田大师说:“后来解大师一力将棺木葬下真穴,是准备用真穴的灵气压制煞龙煞气。还好解大师当机立断,否则别说孙老的孙女安危,孙老能不能平安下山都是问题。” 解飞星苦笑道:“饮鸩止渴而已。等煞龙挣脱真穴,或者把真穴的灵气转化为煞气,后果不堪设想,别说是孙老一家,就算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只怕都会被波及。” 青田大师与张峥:虽然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旋即青田大师面露苦涩:这就是有传承和没有传承的区别啊,不管是解大师还是岳大师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寻龙点穴,观气化煞,如同信手拈来。至于自己,甚至连问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他暂时走开两步,和孙老悄悄说话:“不管是解大师还是岳大师,都是真心想帮你解决问题。” 孙老微微点头。事情进行到现在,不管是解飞星还是岳轻,都没有和孙老提过任何关于报酬的事情。不要认为这是两人对孙老的讨好,撇开欺世盗名的那些,真有本事的风水师可遇不可求,比超级富豪少得多了,看看孙老身为广城孙半天,却只能接触到青田大师这样的就知道了。 解飞星眉头紧锁,继续和岳轻说话:“这事我恐怕处理不了,必须找师门中长辈来了……” “居然还有师门中长辈。”张峥喃喃自语,虎躯一震,觉得自己穿越了。 解飞星置若罔闻,这才是他对待旁人的正常态度:“但是我长辈正准备参加海外的一场盛事,恐怕抽不出时间过来。” 言下之意还是得我们自己来。 岳轻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他问一旁的孙老:“孙老,真穴不如太微真人说的有用,你也还是相信太微真人的话吗?” 孙老毫不犹豫的点头:“真人说的不会错,肯定是我们遗漏了什么东西。” 这两人都这样相信太微,岳轻重新走到屋外,以这个为假设,在煞龙血红的双眼下继续思考。 还别说,这种凶神恶煞的东西看得久了,突然就有了一种反差萌。 假设确实需要在五峰山上…… 假设确实需要真穴…… 但问题是真穴又不能完全镇压或者化解煞龙;要镇压煞龙的穴,五峰山肯定没有;要化解煞龙,那更需要…… 岳轻抬头一看,正好看见煞龙转动身躯,头颅冲向天际。 他脑海中模模糊糊地闪现了一缕灵光,却抓不住灵光的尾巴,一时之间不由十分焦虑,在庭院中来来回回地踱步,又去看五峰山起起伏伏,远远近近的山峦。 张峥:“你在想——”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解飞星冷冰冰地瞪了一眼,青田大师也连忙阻止,小声说:“别说话,岳大师正在考虑问题。” 张峥:“……” 他心想我也是在问他考虑得怎么样啊,难道你们都不好奇吗?还有,不就是发出点声音吗,你们干嘛搞得他像琉璃做的一样,声音大点就会碎掉…… 既然不能问岳轻,他索性问青田大师:“你们说的煞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田大师简单地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张峥听完唏嘘:“如果我是那条龙,我也和孙老不死不休,就算不死不休,我变成神仙的机会也没有了……” 张峥说这句话的时候,岳轻的目光恰好落在五峰山盘旋蜿蜒的山脉之上。 他脑海中再次灵光一闪,失声叫道:“我知道了,难道是这样?” “怎么样?”其余四人立刻问! 岳轻没有立刻说自己想到的,他问孙老:“孙老,你有没有五峰山的俯瞰照?有近期拍摄的照片最好,没有的话卫星地图也行。” 孙老目光一闪:“岳大师是想从天空俯瞰五峰山?” 岳轻点点头。 孙老笑道:“这好办,岳大师稍等片刻。” 这个片刻还真是片刻。 孙老打了一个电话,十来分钟之后,众人只听轰隆的声音从天空上响起,抬头一看,直升机从前方远远飞来。 张峥:“……” 明明他家也不缺直升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依旧感觉装了个大逼…… 前后两架直升机,在场几个人刚好够分。 孙老仗着主人优势,抢到了与岳轻、解飞星一架;张峥不得已,只能和青田大师一架,他无可奈何,只能在上飞机之前要求岳轻全程开着对讲机,他要听直播! 旋转的螺旋桨吹下气流,带动直升机往天空攀升,地面的房子草木逐渐微缩,变得如同玩具一样精致;而在地面上原本难以看清的格局,在足够高的天空里,也变得清晰宛然,历历在目。 当直升机一路攀升到云层位置的时候,岳轻终于喊了停。 机舱的舱门打开,从这个位置向下眺望,山脉在云层中盘旋蜿蜒,若隐若现,走势如同潜龙在渊,第一峰又如同骏马高高跃起! 身处遥远的天空,真穴周围的气场反而看得更鲜明,只见一道不住旋转的气柱环绕在真穴身旁。 岳轻的眉头突然一皱。 就算五峰山山气大半用来镇压煞龙,真穴气柱的景象似乎也太过普通,根本没有之前的气势,十分奇怪,难道真是因为假穴杂穴太多,分了生气的缘故? 岳轻的目光从真穴处转移到其余假杂穴处,突然一凝,发现这些假穴杂穴居然排列有序,且不多不少,一共五十四个,再合真穴,总数五五! 最后的灵光将一切串联。 岳轻又惊又笑,失声叫道:“原来如此,我之前错得离谱!这根本不是穴镇困龙的镇压之局,而是助其腾飞的化煞之局!这也不是什么马踏飞燕的小格局,而是潜龙在渊,云蒸龙变,负图而起的大造化啊!” 说完,他也不管解飞星与孙老疑惑的目光,催促飞机赶紧降落。 有张峥的前言在,起飞之后,岳轻还真开着对讲机。 听到这里,张峥还没多少反应,青田大师也不能完全听懂,但他还是连忙扑到舷窗之处向下看去,挑着自己能够听懂的喝形去看,越看越像,越看越欣喜,不由跟张峥打探岳轻的消息:“岳大师跟您——” “免贵姓张。岳轻和我是同学,是BJ大学考古系的。”张峥笑道。 “哦,原来是BJ大学的高材生,真是英雄出少年!考古和地理都与风水学相辅相成,岳大师明明家学渊博,但为了精进自身,依旧虚心受教,博采众长,假以时日,必然学贯古今!”青田大师恍然大悟。 张峥一开始还是微笑地听着,但越听他越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对劲:面前这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怎么越看越……有点狗腿呢? 第二二章 “岳大师详细说说。”孙老迫不及待地对岳轻说。 这个时候,大家已经从半空中再回到地面。 煞龙依旧盘踞在这间别墅之外,岳轻上天一趟,发现了解决的办法,现在心情大好,随手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罗盘拿出来,朝天空一直盯着众人的煞龙一丢,嘴里同时打招呼说:“龙大人暂且息怒,你先和我的法器聊聊天,我和屋主也聊聊天,大家中场休息,聊完再战。” 煞龙与罗盘同时吓了一跳!罗盘速度往岳轻方向飞回,但被岳轻轻描淡写地反抽回去,只能委屈地悬浮在半空中,进不敢进,退不敢退。 煞龙也是震怒,仰天咆哮不已。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它的煞气此时正被真穴压制,一时半会连孙老一家都奈何不了,更别说是灵气满溢的罗盘了。 罗盘进退维谷好一会,突然发现了这个,登时大喜过望,抖擞起来,上前撞一下煞龙,再撞一下煞龙! 这个结果同样与岳轻之前的预料相差仿佛。 岳轻满意点点头,当先向屋子里走去。 他没有发现,在他身后,“咔咔”两声,连掉了孙老与青田大师的下巴!就是解飞星,也差点平地一跤跌倒。 这一刻,最镇定的居然是张峥。 他瞟了几人一眼,一脸的少见多怪,轻描淡写说:“这么惊讶干什么,不会飞的法器还叫法器吗?” 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走进别墅,孙老最先醒悟过来,神色严厉地扫了一眼周围:“谁都不准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其他人噤若寒蝉,目光既不敢飘向半空,又忍不住飘向半空,一时间,眼珠上下转动,整齐划一。 孙老与青田大师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心情,最后进入别墅,满以为岳轻会如同得道高人一样安坐在沙发上等他们,没想到一晃眼进去,竟然没有见到岳轻! 两人慌忙左右一看,发现之前的三个人正如同萝卜一样排排蹲在窗户之下,最左边的张峥还对两人招手呢。 孙老差点被闪瞎了眼,心想这是我家,你们一脸偷鸡摸狗的模样蹲在那边究竟干什么,说好了的得道高人,江湖名士呢…… 想归想,他与青田大师对看一眼,还是默默走过去,蹲下来,让三个萝卜变成了五个萝卜。 孙老说:“岳大师,解大师,这是……” 解飞星摇摇头,示意现在一切都看岳轻。 于是众人看向岳轻。岳轻却笑道:“现在不是靠我,是该靠解大师的五雷印的时候了!” 解飞星一愣,爽快取出五雷印给岳轻:“不知岳大师要怎么用?” 岳轻奇怪看了解飞星一眼:“就这样用,现在不是正适合吗?”说着朝张峥招招手,让对方伸出手来,啪一下在他掌心盖个章。 几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岳轻,张峥手心依旧白白净净没有变化。 岳轻这才想起五雷印的所有灵气都被珠子和罗盘瓜分了,尴尬地对几人笑了笑,转过身背对众人,暗中用力拍下手珠,说:“快点吐一点灵气出来。” 手珠装死,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岳轻威胁:“你现在吐出一点来,回头整个山的灵气都是你的;你现在不吐出来,我立刻让孙老的人开直升机把你送到距离五峰山最远的地方,让你一缕灵气都吃不到!” 手珠立刻对着五雷印喷出一股灵气。 岳轻眼见五雷印重新笼罩上淡淡的灵气,松了一口气,再次回过神,将五雷印往张峥手中一印。 这一下,淡淡的金光在印章与张峥手中一闪而没,当五雷印拿开的时候,众人都看见一个四四方方,似实似虚,写有篆字的章子出现在张峥的手心。 其余几人吃惊,尤其解飞星几乎骇然,这分明是传自他门派的法器,现在门中记录散逸,连他这个继承人都不知道五雷印的用法,岳轻居然知道?! 张峥瞅了自己掌心的印章半晌,吐槽说:“你们有没有感觉这很像猪肉合格检疫章……” 岳轻懒得理他,如法炮制在孙老与青田大师手中各盖了一个,接着他也不多说,用手朝窗户外一指,示意众人自己看。 被盖了章的三个人一起抬头看去,咔咔咔,下巴再一起掉下来! 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解飞星在旁边居然感觉抓心挠肺,过去一向是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现在居然是一批普通人看见了他看不见的,这感觉也太他妈…… 没等解飞星想好他妈什么。岳轻已经凑过来说:“解大师知道煞龙盘踞在别墅之外吧?” “当然。”解飞星迅速接话,生怕慢了一点就错过什么似的。 “解大师眼中,煞龙是什么样的?”岳轻又问。 “是一团遮天蔽日的煞气,有虚虚实实的龙形。”解飞星的小心脏怦怦乱跳。 岳轻将五雷印交到解飞星手中,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望气术口诀。 解飞星手握五雷印,默念几遍口诀,忽然感觉手中五雷印上的气勾得体内的气动了一动,他冥冥中有所感觉,再次抬头看去,只见长龙盘踞,猩目滴血,角折足断,鳞片剥落,历历清晰得犹如多年来一直笼罩在眼前的尘埃全被一手拂拭干净! “咔”的又一声,解飞星的下巴也掉下来,和前面三个凑做一块! 亲眼看见一条龙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震撼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更震撼的东西还在后边。 岳轻指着外头正被罗盘一下一下敲打,但意外地并不动怒,甚至打了个鼻息,更放松地盘旋身体的煞龙,说:“罗盘的每一下撞击都让煞龙的煞气转化为灵气,或许是因为曾经身为真龙的缘故,煞龙对这一转变并不排斥,还隐约期待。这就好办了。这证明我们接下去所做的事情,不会受到煞龙的阻碍。” 说完这一长串话之后,岳轻又慎重对孙老说:“我明白太微的意思了。接下来的事情,我和解大师的作用都不如孙老的作用,事情的成败,全在孙老掌中!” 亲眼见证了奇迹,孙老肃然道:“只要能够救回家中亲人,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有孙老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岳轻点头,他说,“首先,我需要一份五峰山上详细的地图……” 孙老直接一拍手,地图被送进别墅。刚才岳轻要从半空中俯瞰五峰山的时候,他就未雨绸缪准备了这些东西。 岳轻拿过地图,凭着刚才看过的记忆,一边沉吟一边在地图上圈点,他说:“我刚才在半空中看见,五峰山范围之内,能够看见明显有稳定气场的山穴包含真穴一共五十五处,就是这五十五个点……” 解飞星来不及为岳轻上空一看就记住了这么多东西而震惊,他的目光被吸引在岳轻所圈出的山穴的分布图上:“这是……” 他有点不可置信。 岳轻摆摆手,暂且不说,只对孙老说:“孙老,你要做的,是在九日之内,在这五十五个山穴之中,以阴刻和阳刻的手法刻下八卦图;白点为阳刻,黑点为阴刻,这事孙老不能假手他人,必须亲自动手。” “没有其他办法了?”张峥眉头一皱。孙老现在也不年轻了,九天里头跑那么多个地点本来就难受,更不要说还要在这么多个地点上弄工程。万一弄出个什么事,算谁的? “没有!”岳轻斩钉截铁。 “好。”孙老直接点头,“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开始。” 说完已经走出去,吩咐外头的工作人员准备再次上山。 身后的人群中,解飞星已经陷入沉思,叫都叫不醒。 张峥左右看看,见没人阻止自己,凑上前问:“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岳轻笑而不语。 张峥:“不要一脸装逼,小心天上打雷。” 岳轻哭笑不得,只好说:“这事现在真不能说。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吗?”他眼角的余光一瞥外头的煞龙,“要是它第二次的机缘也被你破坏了,孙老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何况这件事情,你别看说着艰难,做起来指不定非常简单……” 准备妥善之后,一切从五峰山脚开始。 孙老在刻最初几个山穴的时候十分辛苦,手臂每一次对着泥土用力,好像都受到周围气场阻碍,如同刻在岩石上头一样难受,一整天的时间,也只刻完了两处。 但奇异就在此时完成酝酿。 第二天的时候,孙老手拿刻刀,刻刀刚刚碰触到地上的泥土,泥土就仿佛自动向两边分开;第三天的时候,孙老每刻完一个山穴,就感觉到一股力量从泥土中涌到自己的身体里,力量再从身体中传递到四肢上;第四天的时候,孙老甚至不用车子载着,已经能够凭双腿在山野之中健步如飞,连身后驱车的人都不一定能够跟得上。 那些工作人员目瞪口呆地发现,就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孙老头上大部分的白发又变成黑发,本来因年老而佝偻的身躯重新挺拔。 而被剩余被岳轻盖了五雷印的几个,目光始终停留在孙老身后的半米之处,在那里,有一条长长的龙,以其将断未断的龙爪,抓着人类的肩膀往前滑行。 它每经过一个山穴,山穴中的气场就通过阴阳八卦汇聚到它身上。 五十四个地穴均匀分布五峰山上,每行过一个山头,就是一个山头的生机与灵气。 等刻完五十四个地穴之后,五峰山的地气已经与煞龙勾连融合为一体。 煞龙身上,始终不能愈合的伤口愈合,一直淌滴的鲜血消失,断了身躯与龙爪再一次接续起来,它如同被人温柔拂拭,洗去满身尘土与痛楚。 它身上本来的颜色慢慢显露了。 珍珠一样细密的光泽在阳光下闪烁。 它携着孙老一起贴地飞行,如同一道银川漫过山河草木,一切欣欣向荣。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中枢真穴! 第二三章 “兄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一会的沉默,张峥代表所有人问出这句话。 “这说来话长……”岳轻说。 “那你就长话短说。”张峥果断回答,没想到他话才落下,另外两个人就一起疾声道:“当然是长话长说,说得越详细越好!” 张峥张口结舌。 岳轻笑出声来,打眼一看孙老距离真穴还有一段距离,索性从身上拿出之前在五峰山上圈定山穴的图,展开在众人眼前:“一条龙脉附近只有一个真穴,其余都是假穴杂穴,穴中灵气或者徒有其表,或者微弱不堪,只为掩盖真穴而生,而且一般不会太多,少的三五处,多的十来处;但这里的山穴足足有五十四处,而且每一处气场相差仿佛,宛若一体。” 张峥纳闷:“然后呢?” 然后他收获了两对白眼。他顿时郁了个闷,心想你们就不想知道下面的情况了吗?要不是我问,你们找谁来问? 岳轻这时突然又变出一张图来,说:“光看那一张你们可能没有什么想法,但再加这一张呢?” 众人猛一看见那张图,齐齐一愣,只见上面绘有一匹吞云吐雾的龙马,龙马身上还有许多黑白圆点。 “这,这是——”解飞星惊疑不定,他确实博览群书,一眼看去,便知道这图的来历,“这是龙马负图?” “什么是龙马负图……”张峥在一旁苦逼地问。换了一个领域,他再一次体会了学渣的痛苦。 “河图洛书知道吗?”岳轻问。 “这当然知道!”张峥连忙回答。这可是华夏文化的源头,他好歹也是个考古系的,必须知道! “龙马负图出的就是河图,神龟负书出的就是洛书。伏羲看见河图创造了八卦,洛书帮助大禹治水成功,”岳轻先用大白话说清楚之后,又援引古籍,“《周易》中记载:‘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尚书》也说了这件事,‘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 “那这和煞龙有什么关系?难道伏羲八卦化解了煞龙身上的戾气?”张峥狐疑问。 “煞龙的气机正在与山体的气脉相勾连,山上穴位分布犹如八卦,只要等煞龙一与真穴结合,圣人功业开天门,升天门一现,煞龙自然能转为真龙飞升天际。一旦真龙飞升天际,孙老之事不攻自破。” 这一次,是解飞星梦呓一样的回答,他看着前方,视线之内,每一缕气脉的流动都纤毫毕现,飞星派本就善于用算数,一旦能够将气机看个明明白白,算不了前一百年后六十年,算个前十天后六天,也只是一掐指的功夫。 这是飞星派门内也没有的秘传,否则作为嫡系子弟,他不会不知道! 岳大师究竟是什么出身?难道他不知道这种秘法绝不能够轻易示人吗?自己与他不过两次见面,还处处针对,传道授业之恩……解飞星面色复杂。 “岳先生,我还有一事不明。”解飞星突然说。 “解大师请说。”岳轻道。 解飞星却突然坚辞不授,侧身避过,只说:“岳先生叫我小解就好,先生当面,我何德何能被称为大师?” 这话一出,青田大师顿时侧目。 岳轻也是愕然,不明白解飞星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发生了变化。他没好意思问其他人,就悄悄问珠子:“这是怎么了,看他一脸坚决而矛盾的……” 珠子老气横秋说了句话:“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 岳轻没想明白,这时候解飞星已经开口说话。 他神采奕奕,双眼精光闪烁:“我想明白了,太微真人当时将煞龙囚锁于此六十年,就是想让煞龙本身的气与五峰山地气勾连;孙老亲自在五十五个山穴上刻下八卦,也是为了能让一直跟着孙老的煞龙与地气不断汇合,最后让煞龙成为五峰山真正山灵,但是五峰山并不是生龙之地,它的山灵为马形……” 风水之中,“形”是一门大学问,《雪心赋》中就有“物以类推,穴由形取。虎与狮猊相似,雁与凤凰不殊。一或少差,指鹿为马。”的记载。 岳轻目光轻闪,这时候终于面露佩服:“囚锁煞龙勾连气机是第一,河图出山成就功德是第二;当年太微真人圈定此地还有一个第三,这个第三,就是因为此地有马形山灵!” 众人齐齐一愣。 解飞星与青田大师大惑不解,青田大师连揪了自己好几个长须都没有发现,兀自冥思苦想。 张峥倒是灵光一闪:“龙马负图,难道和龙马有关?” 终于说到最关键也是最隐晦的一点了,岳轻深吸一口气:“屈原的《天问》中有三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是‘焉有虬龙,负熊以游。’宋代的《瑞应图》中又写到‘龙马神马,河水之精也,高八尺五寸,长颈骼,上有翼,修垂毛,鸣声九音。有明王则见。’前者说的是万物皆可随机转化,所以虬龙能够化身成为负熊;后者有言,马八尺以上为神,神者为龙,两角曰虬……神马是龙,偏偏又不是真龙,所以煞龙真灵寻机方能入山飞升,否则两龙相争,必有一死,对孙老而言不过少了旧债再添新仇,毫无帮助。” 一气将所有说完,岳轻心潮澎湃,双手滚烫,久久不能平静。 煞龙入山,神马曰龙,龙承圣人功业过天门…… 可是这马形山势并非长久伫立,而是他与弟子斗法之后拔地而起! 难道在当年,太微就看到了今天这一幕? 难道他真的算无遗策,可以掐指百年之后? 所以最后他功参造化地……变成了他梦中的鬼魂? 忽然之间,岳轻顿感梦中金手指有了不一般的逼格。 “虽然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张峥的眼神都是死的,“但是我好像没有听明白。” 张峥说完之后,两双眼睛四把刀子齐刷刷朝他射来,正是解飞星与青田大师恨铁不成钢、没事瞎捣乱个什么劲的怒视。 这些东西张峥听不明白,可他们听着宛若醍醐灌顶,恨不得岳轻把里头的东西揉开了掰碎了讲上个三天三夜不要休息,尤其是那一眼观气之术,简直绝学!如果能够学到…… 想到这里,青田大师又把胡须揪几根下来,下巴最中间已经初现不毛之地的风范。但他丝毫没有发觉,只把稍带诡异的目光偏向一旁的解飞星。 如果没看过,之前岳大师可是悄悄对着解飞星说了点什么啊,所以解飞星之后态度明显恭敬,如果确实是这样,那岳大师肯教解飞星,是不是也肯教自己…… “时间到了!” 突然之间,岳轻一声清喝。 众人这时候才想起孙老和煞龙都还在跟前,连忙向前看去。 此时岳轻已经一步踏出! 这一步踏出之后,众人只觉得整个山脉都跟着动了一动,正当看不见的那些人大感骇然,忍不住叫喊山要崩了的同时,张峥等几人已经发现,在岳轻一步踏出的同时,煞龙飞入真穴。 刹时间,地动山摇,云生雾涌。真穴的气场化作一片片刀刃,再次在煞龙身上留下数不清的切割后的血痕,顿时,银白色的龙又变成鲜血淋漓,嘀嗒的血液沾湿地面的草木土地,催发草木土地的生长滋润。 也是此时,包围的煞龙头一次发出长长的低吟,如雷声过耳,滚滚不绝。 解飞星只觉得手中的五雷印印身滚烫,让人忍不住想要脱手而出。 但更吸引他注意力的还是站在前方的岳轻。 岳轻方才一步踏出,踩的正是乾位,这化龙八卦局,正适合游龙八卦步! 游龙八卦步,步步乾坤见!风声虽劲,后面的人已经忍不住连退了好几步,身处其中岳轻却几步不受影响,宛若闲庭信步一样走完游龙步,在身周布下不受真穴侵扰的气场之后,方才向半空先后跑出了两样东西,对兀自处于真穴之中的煞龙振声说:“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第二四章 那两物抛出之后,本来和真穴水火不容的煞龙又发出一次长吟,这一回却不如同雷声过境,而仿佛牛哞般低沉悦耳。 解飞星定睛一看,突然疑道:“是阴阳元磁球?阴阳元磁球不是在那个人手中……” 他一句没有说完,阴阳球飞上天空,一左一右盘旋在煞龙身侧,煞气自阳球入,灵气从阴球出,以煞龙为正中心,生生不息,来回往复。 全身没入真穴气场之中,煞龙再一次引颈高亢,声震九宵!这一声之后,气场剧震,灵气如同江海波涛一样翻涌沸腾,环绕在煞龙身侧,却再不是给煞龙留下伤口,而是如龙之游行,生而云遮雾绕,不许凡俗轻见。 云生雾涌之后必然电闪雷鸣。 山巅在毫无征兆的时候开始一寸寸黯淡,众人眼看着天空由亮转蓝,又从蓝变暗,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只见黑云自四方汇聚而来,雷龙电蛇缠绕其中,一眼望去,滚滚如海浪击岩。 忽然一道闪电将黑暗划开,是如手臂粗犷的奔雷入山的序幕! 一道落雷击在煞龙身旁! 煞龙整个身体都随之瑟缩一下,漂浮在它身侧的两颗元磁球也先后抖了一抖。但煞龙头上已经折断的双角,却随之长了一寸有余。 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紧跟着,雷电如同织网,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从天空接二连三地落下,在煞龙旁边密密织出一个囚笼,蓝紫色的雷电已将其中的煞龙彻底遮蔽,似乎倚此要将煞龙彻底困锁。 又一声轰隆!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天了……”张峥眼睛已经发直。他觉得自己正在看着好莱坞大片,而且是未来的虚拟实景版本,“这是哪位道友在此渡劫……” “不就是那条龙道友吗……”回答他的居然是青田大师。青田大师也被眼前的情景给彻底惊住,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居然附和了自己之前暗暗鄙视的张峥。 “不对,不好!雷电天生驱除一切阴晦,天劫的恐怖对煞龙而言成倍增长!”旁边的解飞星突然疾声说。 众人一眼看去,只见在雷霆频繁落下的短短时间里,虽然还没有被一道雷电直接击中,但煞龙已经彻底蜷缩起来,似乎这些电光雷闪仅在这个距离,就能够给它带来非同寻常的威胁与痛楚。 “果然来了!”岳轻凝神自语。刚才煞龙与真穴结合,外头虽然也地动山摇,但他站在八卦步所圈定的范围之内,一切安稳如常。 而现在煞龙以与真穴结合,即将彻底化为真龙飞升,天门将开未开,雷劫却瞬息而至,他这里也能感觉到劲风击打气场所发出的“啪啪”之声,仿佛下一刻这里的气场也要如同纸张一样被轻易撕裂。 岳轻再次举目,五峰山地动山摇,之前的五十四个山穴中灵气蒸腾而起,想要传递到煞龙身上,却被自天空压下的黑云隔绝,使其徒劳徘徊原地,不能支撑煞龙。 灵力断绝,被雷电困锁的煞龙盘身低头,似乎渐渐不支。 如果煞龙不能熬过雷劫—— 正自焦急的时候,他胸口中的一处突然一阵灼热。 岳轻怔了一怔,手往衣兜里一摸,恍然大悟,将手中东西掷出,长声道:“六器礼天地四方,诸位先贤且帮圣人一把吧!” 一抹玉色之物跟着飞出,正是之前岳轻在法器店里得到的组玉配饰! 组玉配饰划过天空,直飞到煞龙上空。 刹那之间,在法器店曾见的奇景再一次出现,奇异的歌声灌入众人耳朵,先人手持长戈,技击而舞,五彩绸迎风飘扬,化作无限大,将煞龙所在的地方遮了个严严实实,之前被黑云隔绝的灵气也于同一时间齐齐一震,从四面八方飞向煞龙所在真穴! 刹那间,地涌金云,金云层叠而起,如同气柱烟瘴,直冲凌霄。 天空中的闪电雷鸣失去目标,在天空中僵直片刻之后,又被金云一冲而散,终于缓缓消失。 “啵”的一声天地之响,云销雨霁,一束彩虹自天空跃入山巅,彩虹之上,天如有二日,骄阳之外,又一处金光炸亮! 天门已开! 煞龙在山上舒展身躯,银白色的身躯现在已闪烁金子一样的光芒,头上的双角重新长出,宛若鹿角峥嵘,五爪之下,片片云雾凭空而生,上天空飞游之际,灵气化作狂岚,呼啸不止。 全由灵气组成的劲风突然将岳轻游龙步所布下的气场吹散。 方才是天地之威,现在却是天地之灵;八卦游龙步能够在天地之威下苦苦支撑,在天地之灵面前却宛若毫不设防。 身处其中的岳轻被凝成实质的灵气吹得双脚离地,在天空之中倒翻了好几个跟头。在他身旁,刚刚还如饥似渴吸收灵气的罗盘“嗖”一下朝远处飞去青田大师几人所在的地方飞去,用行动表示大家可以同甘但绝不共苦! 还剩下的手珠却在这一刻鲸吞蛇吸,来者不拒,将绝大多数弥漫在山上的灵气都给吸入自己体内!细微的响声自珠串上的每一个珠子内部响起,噼里啪啦,不曾有丝毫停歇,却将迎面而来的劲风给完全遮蔽! 远远瞧见一物从岳轻那边飞来,已经对岳轻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青田大师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岳轻一直带着的罗盘,虽然一直也没什么用处,但他哪里敢轻忽大意,连忙将其牢牢抓住,锁在自己怀中不让罗盘飞走! 半空中的岳轻一眼看见这个,差点破口大骂。但这时候他已经被灵气吹出了山崖边沿,虽然脚下的灵气还在,但在手珠一个呼吸就“啊呜”一大口的情况下,消失也不过是几秒钟的功夫。 他再朝下一看,只见足下万丈深渊,顿时有点傻眼,连忙朝着张峥几人所在的位置用力挥手,示意他们快点来救自己! 张峥等人远远看见岳轻漂浮在半空之中,解飞星、青田大师还有在煞龙入真穴之后就回到这边的孙老俱都感叹:“仙家手段,仙家手段,想无可想,用无可用。” 只有张峥有点狐疑,问他们:“我看岳轻是不是在半空中飞得不怎么稳?” 以解飞星为首,三人冷笑一声:“大师的事,是你能懂的吗?” 张峥左右一看,见所有人都这样觉得,也就默不作声了。 “我靠!都是一群瞎子吗!没见我马上就要往下掉啊?!”岳轻真的大骂出声了,他也是悲愤不已,心想孙老的事情解决了,煞龙的事情也解决了,自己倒是要被煞龙飞升的灵气给吹到了崖下,等摔死之后,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这里刻一个墓碑叫做: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 话音方落,足下的最后一口灵气也被珠子给彻底吸收。 岳轻脚下一空,身体一轻,已经自天空重重向下摔去! 妈的……这一回,岳轻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只在脑海里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就见手中珠串突然溢出丝丝缕缕透明之气。 这透明之气如同他梦境中太微出现时候一样。 岳轻心中依稀有些预感,顶着飓风睁开眼看去—— 点点的灵光最先出现。 接着是一丝一缕的灵气。 灵光飞舞,灵气盘旋,一道模糊的轮廓突然出现在天地之间。 山岚依旧如狼哭鬼嚎,岳轻也还一路往下坠落,但他的目光被眼前的灵气所夺,几乎注意不到别的东西。 这是他见过最特别的灵气。 但他也说不出到底哪里特别…… 灵气突然抽出了一条丝来,轻柔缠住岳轻的胳膊。 下坠在这一时刻骤然停止。 灵气不散,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长袍迎风,广袖招展,岳轻认出这个轮廓是属于一个人的了。 他面容与太微一样模糊不清,身形却被勾勒得风流难言。 随着越来越多灵气的凝聚,那缠绕岳轻胳膊的灵气也招展抽长,变成了宽宽的衣袖,还有修长的五指。 当最后一根指头也自袖中伸出的时候,这只微凉的手握住岳轻的手腕。 他们稳稳站在半空之中。 岳轻只看见对方回眸一笑。 他忽然心生欢喜。 虚影的嘴角微微一动,经文自唇中溢出。 那是岳轻从没有听过的佛经,他念得并不快,一步一个字,一步一生莲。 金口玉言,步步生莲。 两人凌空凭立,一步一步,再从崖外走回崖上。 当脚踏实地,岳轻转头一看,站在身侧的人又化作点点灵光,重新回到自己的手珠之中;他没来得及细想,只见一人从远处冲到自己跟前,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大声道:“请岳大师收我为徒!” 第二五章 短短时间之内,岳轻简直连受惊吓。 好不容易从山崖边跑回了山崖上,又突然有人石破天惊呐喊了这么一句话,岳轻脸都僵了。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跪在自己面前的是青田大师,而被青田大师拿在手中高高举起的,居然是那块渡厄盘。 现在这块渡厄盘正在青田大师手中左右扭曲,看上去非常想要挣脱对方的双手飞回来……岳轻暗暗磨牙,心想这是活该!让你一有事就溜得比兔子还快,等下次跑了跑了真跑丢了,就有得你哭了。 不过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岳轻的目光从罗盘上再往下一掉,掉到青田大师身上,忙说:“大师这是干什么?大家都是风水先生,大师有什么疑问,我们共同探讨,共同进步!” 青田大师早知道拜师不可能这么顺利,他麻利地将罗盘还给岳轻,双膝却如同老树生根一样牢牢钉在地上不可动摇,只听他诚恳说:“岳大师的能力胜过后学百倍,后学怎么敢和岳大师相提并论?只希望能够鞍前马后跟随岳大师,学习岳大师一鳞半爪的能力,于愿足矣!” “……”岳轻又是一阵恍惚,有一种身在片场的感觉,偏偏青田大师说得十分严肃与恭敬,面上除了浓浓的期待之外一点笑意都没有,让岳轻一时半会之间,不知道怎么拒绝…… 旁边的解飞星突然抬头,振声说:“煞龙已经穿过天门了!” 听到这一声提醒,不管是正被拜师的岳轻,还是拜师的青田大师,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看奇景的最后。 只见天空中金光一闪而没,一道细小蜿蜒的影子连同金光消失不见。 随着最后那一点金光风流云散,众人所在的五峰山突然一声巨响,让山都好似跟着摇晃了一下,山上的人都吃了一惊,好几个工作人员冲上前来扶住孙老。 岳轻也醒悟过来了,急忙趁着青田大师还没回过神,与张峥一左一右,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青田大师被搀扶起来了却不死心,一转头又想和岳轻说话。 但山上的“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在这样的轰隆之中,山体地轻微摇晃也越来越明显,工作人员有点惊慌,说:“孙老,要不我们先下去吧。” 孙老淡定地摆摆手,只说了一句:“不用。” 笑话,连煞龙都飞升了,五峰山上还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也是好事。 就在这一句话说完的时候,只听一声巨响,似乎山石崩碎,又似乎银瓶乍破,“哗啦”一声,宽而广的银练挟着山石与草木,轰隆隆自天空倾泻而下。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只见涛涛流水以飞跃的姿态越过上空,骄阳之下,飞渡虹桥,继而重重砸在山壁之上,乱溅碎玉,叮咚跳珠。 “这,这是刚才那道细细的瀑布……突然就变了!”工作人员吃惊说。他一边说着,一边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用手勺了一口水喝进嘴里,“好甜!是我的错觉吗?突然就觉得一点都不累了——” 其余工作人员相互对望一眼,又看看在这几天之中白发变黑的孙老,突然齐齐冲上前去,你一口我一口,争抢着喝了起来! 解飞星摇了摇头:“龙司行云布雨,一旦有龙飞升,方圆百里的水源只要不被破坏,至少在数年之内,喝了都能强身健体,祛病消毒;尤其是飞升之地的水源,更包含了龙神的祝福,喝下之后,虽然做不到起死回生,但延年益寿也不是说笑。只可惜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太少,以至于都成为了传说……” “那——”孙老看着面前那川瀑布也心动了起来。这不是钱的问题,问题是有钱也买不到啊! 解飞星神秘一笑,却不再说话,只把目光看向岳轻。 岳轻左右看看,见其余的人都围堵在瀑布之前,山上只有自己这几个人围在一起,于是一挥手,带着众人来到刚才的真穴之处。 众人随岳轻来到此处,放眼一看,大吃一惊:只见真穴上方几尺之处竟然变成了泉眼,正泊泊冒着清泉,清泉之上还有一丝云雾缠绕,看上去就不是一般的东西! 岳轻此时才接上解飞星的话,继续解释:“这才是龙神飞升之后的精华所在,如果我们放着不管,没多久这里就会形成一个新的湖泊,到时候山上的飞禽走兽都会受益,说不定过个千百年还能再凝聚出一道龙魂来,不过现在嘛——” 他嘿嘿一笑,当先勺了一口水喝进嘴里,招呼众人:“你们也一起,这东西就跟解大师说的一样,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喝到一次呢!” 其余人对视一眼。 张峥第一个挽起袖子,然后是解飞星,最后孙老和青田大师也各勺了一口喝入嘴中。 水入喉中,解飞星还能勉强忍耐,其余的三个人只觉连云雾也跟着吞入了肚子里头,现在这云雾正在他们的肚子里氤氲,搞得整个人好像都要飘飘然飞到天空之上,触摸太阳,触摸月亮,看看金乌鸟,看看嫦娥,再踢一脚广寒宫里的肥兔子了! 说也奇怪,在几人一人一口喝了泉眼的水之后,之前还咕噜咕噜冒着水泡的水眼无端干涸,只剩下泉眼里一个大蚌,对着天空不满地吐了口水。 岳轻也怔了怔:“这哪儿来的……” 解飞星努力集中精神,不让飘飘欲仙地感觉俘虏自己:“地质层里埋着河蚌的化石,被龙飞升之灵又激活反生了吧?” 岳轻目瞪口呆:“这真的行?” 解飞星也觉得岳轻有点奇怪,笑道:“既然煞龙都能转化成真龙再次飞升,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岳轻: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河蚌的一口水吐到天空之后,这口水并没有落下,而是“蓬”地化作了无数细丝,在风中一下散落在周围几个人身上。 刚才就乘云驾雾的三个人这回已经直接飞到蟠桃宴上准备当仙人了。 就算是一直有准备的解飞星也差点把持不住,要飘了起来。 至于岳轻—— 岳轻被河蚌吐了一脸口水,十分精神…… 他默默地抬手抹了一下脸,突然感觉一点冰凉砸在手背上,再抬头一看,只见天空骄阳与彩虹依旧,但细雨已经点点落下。 解飞星同样被雨水砸到,清醒了一点,抬头感慨:“喜雨来了,住在这附近的生灵都有福了。” 岳轻这时候也管不了生灵怎么有福,他看看青田大师还眯着眼睛神游天外,连忙连踢带踹地把同样飘飘渺渺的张峥从地上拖起来,本来都想走了,但一眼瞥见坑里的大蚌,不由指了一指。 解飞星连忙说:“岳师请。” 于是岳轻伸手一卷,一手抓着大河蚌,一手抓着张峥,让罗盘扒着自己的肩膀,趁机快速离开。 “岳师去哪里?”解飞星忙趁机问了一句。 “去机场!我该走了。”岳轻头也不回,驱车离开。 雨以五峰山为圆心,范围逐渐扩大。 当淅沥沥的小雨毫无征兆地从天空中落下来的时候,城市的范围里,响起三三两两的声音:“下雨喽,收衣服了——” 但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这样的喊声就变成了:“咦,我窗户外头的蔷薇怎么开花了?” “院子里干掉的水井怎么突然冒出水来了?” “空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都舍不得回家了——” “卧槽,你们看见没有,江水一眨眼变清了,这是国家终于开发出来什么黑科技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广城前往五峰山的一条路上,面目普通的人抬起脸来。 细雨沙沙落在他的身上,一股普通人感觉不到的灵气滋养着他的身躯。 他却面色凝重:“真龙飞升……现在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糟了!真龙飞升,天地灵气大盛,不知道那一处地方会不会提前开放。” 说完之后,他复又低下头去,暗想:没时间处理李师弟的事情了,先去那里才是最为紧要的。 他脚步一转,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就在他离开的不久之后,一辆车从这里驶过。 驾驶座上的岳轻问旁边的张峥说:“醒了没有?” 张峥迷迷糊糊:“醒什么,我要再吃一个蟠桃,说好了吃一个蟠桃一万年寿命……” 岳轻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车子在路上绝尘而去。 一场大约一个小时的雨结束了。 五峰山上,青田大师和孙老先后醒过来。 青田大师在清醒时候一个激灵,左右一看,跌足道:“唉,一个不小心,让岳大师给跑了!” 孙老也是懊恼,这时候见解飞星还坐在旁边,连忙说:“解大师,有关这次的报酬——” 解飞星不等孙老说完就摆摆手:“不必了,要给就给岳师吧。我这回是沾了光,见着了这样的天地异象,这种事情如果最初放出风声去,还不知道多少人要为上来参与的名额打破脑袋呢。” 孙老被解飞星这么一说,也觉得区区金钱好像表达不了自己对岳轻的尊敬与慎重,正是这时,旁边的工作人员突然冲上前来,对孙老说:“孙老,医院的电话!” 孙老大吃一惊,连忙接过电话:“喂,发生了什么——什么?你说佳佳醒了?”他还兀自又惊又喜,就听见电话里头再说了一句。 这一回,孙老克制不住,老泪纵横:“连佳佳的父亲也有了消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青田大师看着孙老,对风水之术的鬼斧神工只觉惊异,惊异之后,他又更加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解飞星见这两人都没有注意自己,施施然站了起来,悄悄离开。 之前他不是不想走,实在是走不动了,真龙遗留下的那一汪泉水绝非寻常,现在终于被身体消化了,身体也能够动弹了…… 想到这里,解飞星突然悚然一惊,发现岳轻也和他们一样喝了泉水,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不同的表现。 对方究竟有多深不可测? 解飞星不敢再想下去,但对心中的打算反而越发坚定。 他指挥人送自己下山,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广城机场。 卷四 遍野桃花刀,命如桃花落 第二六章 广城机场,大厅休息处。 张峥慢慢从那一口仙水的震撼中回过了神来。 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他悠悠一叹,对岳轻梦幻般说:“我感觉自己现在壮得能够打死一头牛,这样的感觉太棒了,不知道吸毒有没有这样的快感……” 岳轻:“……” 张峥十分可惜:“唉,可惜没有机会比较一下。” 说完之后,张峥才注意到趴在岳轻手上的大蚌。 因为大蚌占据了渡厄盘曾经的位置,现在渡厄盘只能委委屈屈地趴在岳轻的背包里,最多从拉链里探出个头来呼吸点新鲜空气。 他问:“这是什么东西?” “河蚌。”岳轻说,“从那口泉里发现的。” 张峥点点头,若有所思:“我知道,其实虽然我飘飘欲仙,但你们说的话我也都听着呢,毒品是不可能有这样神奇的效果的……我觉得吧,这东西既然被浸泡在仙泉里头,那我们把它烧了吃了,岂不是又吃了一次仙肉——” 这,就是岳轻当时之所以会拿走大蚌的想法与理由! 好基友,果然一辈子! 岳轻正要点下头去,手上的大蚌就“噗”一声,喷了张峥一脸水。 张峥:“……他妈成精了。” 岳轻:“……” 这时旁边插了句话来,熟悉的声音哭笑不得说:“一般也没谁这么干啊,都是饲养起来,有这么个蚌王……”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只见解飞星从远处走来。 他还是那一身布鞋长褂,双手袖在衣袖里,明明没有做什么,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已经硬生生分出一条道来让他通过。 张峥虎躯一震,和岳轻咬耳朵:“你说这家伙是不是个气功宗师什么的,看这出场,叼炸天!” 岳轻心想,你说得真有道理…… 走到两人面前,听见张峥话的解飞星已经笑道:“这是刚刚喝了那口仙水的后遗症。虽然龙飞冥冥,但剩下的龙气还是能让影响旁人,让旁人不自觉的躲避。” 张峥把话往脑子里一转:“也就是说我去走也一样?” “当然。”解飞星说,“你们在这里坐着,周围不就再没有旁人坐下来了吗?” 张峥左右一看,发现还真是!其余的休息处都三三两两坐了不同的人,唯独自己和岳轻这里,长长的椅子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往人群中走去。 人群就如同浪潮遇到礁石,自然而然向两侧分开。 张峥顿时一乐:这简直是国家领导人出场的待遇啊! 于是从头走到了尾的他又从尾走到头,不亦乐乎地玩着这个游戏。 解飞星没管张峥,他来到岳轻身前,双目注视着岳轻,手从袖子中抽出。 对方的眼神太过慎重,岳轻心头有点发毛,总觉得解飞星下一步会向电视里一样抽出一柄匕首,然后大喝一声—— “岳师!”解飞星道。 岳轻从脑补中醒来,连忙说:“解大师请说?” “请岳师收下这东西。”解飞星慎重将手中的盒子交到岳轻手上。他见岳轻坚持客气地叫自己‘大师’,也不再无谓推迟,只是心中明白两人差距,更为恭敬地称呼岳轻。 岳轻糊里糊涂地接过盒子,感觉到了熟悉的气场,不由打开,只见红丝绒里衬上,躺着的赫然是五雷印! 他愕然道:“这不是解大师师门之物吗?” 解飞星摇头,诚恳说:“一件死物,怎么比得上岳师传道授业之恩?” 岳轻稀里糊涂,心想我传你什么了。 这时候,只见解飞星踟蹰一下,小心翼翼地讨好笑:“那一句望气口诀,不知道飞星能不能传给师门其他人?” 原来是那个! 岳轻总算记起来了,他一拍脑门,就听解飞星再忙道:“当然,法不可轻授,这是岳师的不传之秘,飞星派还有补偿——” “原来是那个。”岳轻爽朗一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只说,“不就是一句口诀而已,刚好也和你们的功法合得上,有用就拿去用吧。” “谢谢谢谢!”解飞星十分感激。 岳轻继续:“我记得接下去还有……”他想了想,念了之前告诉解飞星句子的后面一句话。 梦中的传道的《风水望气经》中,并不只是一篇简单的望气口诀,而是包含了寻龙点穴,辨砂识土,甚至查天星识人相等等手段,其中每一个法门又有无数法诀经文相互辩证,堪称《风水百科全书》。 岳轻当时在孙老家之所以会给解飞星说了那句法诀,就是因为觉得这个法诀和五雷印好像一脉相承,对解飞星应该挺有用的,没想到还真非常有用…… “岳、岳师!”解飞星感动得一塌糊涂,自怀里珍而重之摸出一块木牌来,毕恭毕敬递给岳轻,“传道授业之恩不敢或忘,从今天开始,九宫飞星派自解飞星以下,都尊岳师为老师!” “……”岳轻。 看着解飞星这么激动,他都不好意思告诉他,这只是个开头,后面他还打算念整整一篇好几百个字的完整真法。 不过……岳轻看着双手都微微颤抖的解飞星,犹豫再三,还是打消了将口诀全部告诉对方的打算。 听了两句话就这么激动,要是听了完整的法诀,直接晕倒怎么办? 岳轻将解飞星刚刚交给他的五雷印再次递还给对方,说:“你千里迢迢跑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现在再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岳师的恩情三江五水也不能倾尽,飞星派无以为报,唯有将此物赠与岳师!”解飞星也急忙推让,他这时才苦笑,“要不是因为这是师门旧物,我也不至于死活拉着岳师比试,一次不行再来第二次,不瞒岳师,我当时甚至动了一些歪念头……” 岳轻听见解飞星的话也没多讶异。 这枚印章对于解飞星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否则解飞星堂堂一个大门派的继承人,干什么千里迢迢跑来找这个东西。 岳轻问:“既然是师门之物,你现在又还给我?” 解飞星正色道:“身外之物,怎么能和岳师的传道授业相比?就算掌门身处此地,也一定会赞成我的做法的。” 岳轻洒然一笑,并不接五雷印:“师门之物,不可轻授。不过两句口诀而已,到时候我去你们那里玩,你们全包路费食宿就好。” 解飞星听到这里,方才接过五雷印,慎重说:“岳师若来,飞星派上下扫径以迎,扫榻以待。” “不必那么重视。”岳轻随意道,“好了,我差不多也该……” “岳师!” 岳轻一句话没客气完,后头又传来声音,他头皮反射性一麻,转眼看去,是终于赶到了机场的孙老和青田大师。 孙老还隔着老远就冲岳轻大笑,去了心病,他整个人精神抖擞,再没有行将就木的感觉,正是老树新芽,生机勃勃:“岳大师要回京城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差点赶不上替岳大师送行,岳大师往这里,我已经准备了私人飞机,马上就可以起飞——” 站在旁边的青田大师同样眼巴巴地看着岳轻:“岳大师,虽然我年迈老朽,但做一点杂事也还顶用,要不然岳大师先考验考验我?然后再斟酌要不要收了我?……” 岳轻:世界变化太快,我已经不懂了orz。 数个小时的飞行之后,飞机降落在京城机场。 孙老与青田大师留在广城,解飞星匆匆回了九星峰,岳轻与张峥一起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对着夕阳用力伸了个懒腰,自觉总算暂时摆脱了那些神神鬼鬼,远离科学的东西,不由心情一阵舒爽。 然后,他就看见了手上对着天空又吐了一次水的大蚌。 机组人员并不是之前前往过五峰山的工作人员,他带着全体乘务员送岳轻与张峥下机的时候看见这一幕,不由说:“岳先生,您的大蚌真是活力十足,一路上没有沾水还能喷水……” 岳轻:“……” 他镇定地笑笑,说:“因为它成精了。” 机组人员也笑道:“岳先生真幽默!” 岳轻:“麻烦你们了,我就先走了。” 机组人员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岳先生慢走。” 一路无话,两人分头行动,张峥往张家走去,岳轻也回到了自己家中。 从机场到自己家里的一路上,岳轻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等到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看,才懊恼地低“啊”一声,记起来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他踢掉鞋子,走进家门,一路绕过地上的各种东西,将背上的背包甩在沙发上,接了一桶水泡大蚌,最后撸下手上的珠子放到茶几上,整个人倒在客厅里唯一安安稳稳呆在原来位置,还算干净的沙发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世界都这么不科学了,为什么不能变出一个田螺姑娘来帮我收拾屋子?” “这也不是不可能。”室内居然有人回答岳轻的话,“道教里头不是又一门五鬼搬运术吗?虽然根本用处是运财,但要帮你整理房间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岳轻的目光从天花板落到了茶几上。 他想了想,对珠子说:“你现在能变成人了?” 珠子没有回答,但淡淡的灵气应声而出,在室内慢慢凝成了一个虚影。 他穿着跟太微相似的宽袖大袍,出现的时候轻轻一挥衣袖,施然坐在了岳轻的正对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物件变成了人体的缘故,岳轻对待对方的态度不由自主,稍稍认真了一点儿,毕竟不管怎么说,之前在五峰山上,他的出场也稍微酷帅狂霸拽了一点点。 他稍微纠正岳轻:“我本来就是人。只是……因为什么事情,变成了灵魂,暂居这串佛珠之内。” “是因为什么事情?”岳轻好奇问。 他想了想,摇摇头:“我记起了很多事情,但有些事情还不太确定,要再想一想。” “行。”岳轻也不勉强,“那你就慢慢想吧。”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回房拿了件衣服,打算去洗个澡,进入浴室的时候突然探出头来:“你不会偷看我洗澡吧?” 沙发上的人:“……” “我猜你肯定不会。”岳轻回答,缩回脑袋,关门。 门关了一瞬又被打开。 脑袋再一次探出来,岳轻问:“你之前说你叫什么来着?” 沙发上的人似乎慢慢挑起了眉梢,又好像轻轻笑抿了一下唇。 他方才说话,声音雅岸,如琴弦低鸣,绕梁萦耳:“鄙姓谢。谢开颜。” 第二七章 张家大宅里,光彩夺目的水晶灯下,张峥整个人懒懒躺在从国外进口的牛皮沙发上,打开微信朋友圈,噼里啪啦一阵敲打,将这一次去广城从头到尾的见闻都给编辑成文字:《为什么我的基友那么叼/一趟愿意花一百万再体验一次的旅游》出去一趟才知道世界有多大,科学有多广。广城那边的xx,孙女病了,儿子被调查,原来是祖上断了龙脉,坏了真龙飞升的机会被惦记上了! 好在这一次基友前去,大手笔改天换日,扭转乾坤,煞龙再次成为真龙,飞升天际的时候,啧啧……方圆百里之内,地涌清泉,三月飞花,普通的小毛小病,不用吃药,喝水痊愈! 我当时在现场,喝了一口真龙留下泉眼的水,感觉跟飞升了一样,要是把这明码标价,倾家荡产也愿意买啊! 不行,越说越想吃那个大蚌了,是清蒸还是蒜蓉还是熬汤,这是一个问题! 写完之后,张峥又打开手机相册,精心挑选出孙老在山上飞行,如同渡劫一样的雷龙电蛇,突然冒出水的泉眼,还有那个如同手提包一样的大蚌等九张照片,一一附在微信之中。 信息编辑完成,张峥点击发送。 自家老爹刚死,公司正新老交替,张峥手机里可谓朋友众多,不管是富二代还是富一代,都沾得上边。 因此当他把这条内容通过朋友圈发布之后,一时半会之间,内容四面辐射,京城小半的成功人士都看见了这个消息。 看见的第一时间,他们不屑一笑,心想这封建迷信牛鬼蛇神真是屡禁不止,屡杜不绝,看来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建设还是要持之以恒不能松懈啊。 但当他们再看一眼发消息的人之后,他们的面容不由自主,严肃起来:发消息的人怎么是张家大少?既然是张家大少,这一条内容搞不好还是要认真研究一下。 于是不止一个人点开了图片,然后他们就认出了:“咦,这不是那个广城的孙x……” “等等,图片这么清晰,这好像不是特效啊。从西装上看,应该是定制货,那块表是限量的,估摸小一千万。” “虽然我听过风水师,家里也找过风水师,但我感觉稀松平常啊,真有这么神奇?难道是之前我家里没找对人?” “真龙飞升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虽说是风水师吧,这手笔是不是太大了?” 前面说话的几个人还只是凑热闹地调侃调侃,直到有一个留言在朋友圈里跳出来,这条消息之下才为之一静:“找了广城的人问问,张大少厉害啊。前两天孙x确实去了五峰山。五峰山上地形变了。现在那边的人下了封口令,孙x正在疏通关节,要把新的地形记录在档案上。” 短暂的沉寂过后,留言一波一波来到,大多是问张峥基友到底是谁,张峥刷得不亦乐乎,时不时指点江山般回复一句。就在这个时候,一条留言刷了出来。 时光里的旧爱留言:“真的有这么厉害?” 张峥一看,这不是李四吗!他立刻想起了在广城机场看见到的对方左拥右抱的画面,不由酸溜溜一笑,回复:“呵呵,爱信不信;信基友,得永生。” 时光里的旧爱:“速度帮我引荐大师,报酬好说!” 张峥:“干嘛,我基友是你想见就见的吗?必须焚香沐浴,茹素三天,方才显示你的诚意。到时候能不能见到,还要看天数。” 时光里的旧爱:“麻痹,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吹,她们一个个都疯了!” 这句话打完之后,京城的一栋别墅里,李四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砰”响!他这两天被人追怕了,有点风吹草动就一阵紧张。 他战战兢兢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摸上蓝色窗帘布。 “嗡——” “啊——”李四失声惊叫! “嗡——嗡——嗡——”桌上的手机震动蜂鸣,提醒着李四接起电话。 李四扯着窗帘,狠狠喘了一口气,刚才短短的几秒钟里,他紧张得出了一阵冷汗,现在正感觉身体一阵阵地空虚。 李四吞了口唾沫,接起手机:“喂……你好……” 温柔的笑声从电话里头传来:“小时,我就在你别墅外头,你拉开窗帘看看我。” 李四的真名李时,他差点吓哭:“你谁啊!” 温柔的声音顿时变成了冷笑,电话里的人说:“怎么,找的女人太多了,都认不出我是谁了吗?想要知道我是谁,你拉开窗帘看看啊!” 李四鼓起勇气,掀开了窗帘的一角。 只见别墅外头,一位穿着红裙子的女人用肩膀夹着手机,脸上还带着微笑,目光却凶狠无比。 她将手中的油桶举得高高的,而后猛一倾斜,里面的汽油就倾泻而下。 泊泊的汽油淌进花园,她将空了的油桶向旁边一丢,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打火机,手指轻滑…… “咔嚓”一声。 火花舞蹈在黑夜。 李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下窗帘挂断电话,速度拨出张峥的号码,鬼哭狼嚎:“兄兄兄兄兄兄兄兄兄弟,十万火急救命啊!” 接到了电话,张峥听着那头杀猪一样的叫声,不由虎躯一震,默默地联系了岳轻,然后和岳轻一起与李四在外边碰头。 张峥挑的是路边的一家火锅店。 岳轻和他结伴在火锅店外头坐了小半个小时,吹了无数冷风,才看见一个穿大衣、戴帽子、围围巾、还架着一副墨镜,从头发丝裹到大脚板的人偷偷摸摸、遮遮掩掩走了上来。 张峥:“你谁啊?” 来人默默取下墨镜。 张峥:“你什么毛病,裹成这样,你妈都认不出你来了!” 李四焦虑:“你以为我愿意?不裹成这样我都不敢出门!还有,我不是让你们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吗?怎么找了这么热闹的地点,万一等下有人缠上来想和我发生关系怎么办?” 我靠,如此牛逼……张峥要说的话顿时就被对方给堵住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说:“还找个偏僻没有人烟的地方,按你说的,你也不怕被人尾随跟踪,袭击杀害,最后再毁尸灭迹。” 李四脑补一下,觉得可能性很大,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冷汗都跟着淌了下来,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坐在张峥旁边的岳轻:“高人……” 岳轻哭笑不得,和李四轻轻一握手:“我是岳轻,你别听张峥乱说,我只是稍微懂一点儿风水上的事情,如果我这边不行,你还是赶紧找别人……” “不不不!”李四用力抓着岳轻的手,绝不夸张地涕泪横流,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大师,求救命!” 岳轻:“……你,你就先说说你的问题吧。” 他看着皮肤都不露一寸的人,不知怎么地,突然升起一种狐狸看刺猬,无处下嘴的忧伤感。他再是牛逼,也不能隔着衣服看人面相与气场啊! 听到这句话,李四总算肯将捂着口鼻的围巾稍微松松了。 他对着岳轻,欲言又止,半晌之后大概不知道怎么形容,于是说:“你们待会就知道了……” 岳轻与张峥面面相觑。 张峥说:“那我们先来点点吃的,为了你这事,我在饭点跑出来,放着鲍鱼大餐不吃吃街边火锅……” 他嘀咕了一句,招来点单的小妹:“菜单给我们看看。” 小妹走到这张桌子之前,不知怎么地,目光不由自主就拐向了李四所在的位置,接着,她就保持着这样一边看李四,一边递菜单;一边看李四,一边替客人点单……点单到最后,小妹脸红地对李四微微一笑:“客人,我可以要你的手机号码吗?” 岳轻与张峥:“……” 李四已经扭过头去,用菜单遮着自己整个脑袋了。 小妹没拿到号码,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走了没两分钟,岳轻眼前一花,发现之前坐在旁边桌子上的一对妹子居然各拖了一张椅子过来,一左一右坐在李四旁边,一人抱住李四的一条胳膊,娇滴滴说:“这位先生,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怎么样?” 李四看起来已经快哭了:“不、不用、不用,我不认识你们,真的,我不认识你们。” 左边的长发女人笑道:“现在不就认识了?” 右边的短发女人笑道:“我们只是想和先生交个朋友,先当朋友再说其他嘛!” 此时,坐在对面的张峥已经将自己手工定制的西装、小几十万的皮夹、小几百万的手表、以及正正方方的钻石吊坠,当然还有他那张帅气十足的面孔全给展露了出来。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坐在对面的妹子依旧睬都不睬张峥一下,可劲地贴着李四献殷勤。 张峥目瞪口呆,喃喃自语:“我去,约炮神器,这是双飞也可以的节奏,既然那么叼,为什么想不开要找人救命……” 岳轻倒是微微皱起眉头来,和张峥小声说:“确实有点不对劲,还记得我们上次在机场碰见他的时候吗?现在厉害多了。” 张峥下意识回答:“是说约炮能力吗?” 岳轻没好气说:“是说桃花煞!” 张峥反驳:“桃花煞也是桃花嘛,这不挺好的吗?” 话音才落,火锅店点单的小妹已经端着鸳鸯火锅汤底往这里走来。 她一看见贴在李四身旁的两个女人,脸瞬间涨红,眼睛几乎冒出火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之后,瞬间就将整个汤底朝三人泼去! 兔起鹘落,坐在椅子上的三人唯独李四反应过来,想要逃脱,但他的两只胳膊都被左右两个女人牢牢抓住,动弹不得,于是只听“哗啦”一声,三个人全被火锅汤泼了一身红。 岳轻与张峥目瞪口呆。 好在因为火锅店小妹赶着出来的缘故,这锅汤底还是冷的,被泼的人也就是狼狈了一点。 贴着李四的两个女人一呆之后掀了桌子,和火锅小妹开撕,头发与爪子齐舞,衣服与菜叶共飞。 岳轻与张峥继续目瞪口呆。 三个女人撕得不爽,发现李四想要悄悄逃走,不知是哪一个人抓着李四拉了一把,李四没站稳,踉踉跄跄摔倒在地面上,被一双布鞋两双高跟鞋一起踩中,惨叫顿时响彻天空! 岳轻与张峥目瞪口呆x3…… 终于,两人动了。 他们小心翼翼从桌子旁站起来,小心翼翼离开战团。 岳轻说:“你还想要这个桃花煞吗……” 张峥如同李四一样打了一个寒噤,汗水涔涔而下:“不了,不了,实在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第二八章 “你们……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救命……了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四抽抽噎噎,还没有从刚才三个女人开撕自己被撕的恐怖场面中回过神来。 他喃喃自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我出来之前,一个我都不认识的女人拿着汽油桶想要烧我的别墅,好在警察出现得快;再上一次,另外一个女人摸进我的卧室拿着切骨头刀想要切断我的脖子;再再上一次我上床的时候,另另一个女人居然想要拗断我的……” 他打了一个哆嗦,估计是那个画面太可怕,让他连说都说不下去。 大家都是男人,旁边两个男人脑补了一番,顿觉身上莫名凉飕飕的。 张峥同情瞟了一眼李四,又看向岳轻,目光中充满了“现在就靠你了”的期待。 岳轻眉头微皱,他看了鼻青脸肿的李四半晌,只说:“先去他家里看看吧……” 几人没有异议,驱车往李四别墅走去。 趁着李四去拿车的时候,张峥察言观色,凑过来问:“怎么,他的事情不好搞?” “要看你从什么角度来说。”岳轻心不在焉地回复了一声,同时和珠子说话,虽然珠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大名,但他还是习惯这样叫:“我说大珠,你发现了没有?” “鄙姓谢……”谢开颜说。 “对着一串珠子叫古风小说名字,我觉得自己很蛇精病。”岳轻诚恳说。 “……”谢开颜。 “大珠,说点正事,你发现了没有?李四的桃花煞——” “由内自外。”谢开颜默认了这个称呼。 “嗯。”岳轻思索着,“勾连很深了,实在有点奇怪,就好像他在全是桃花煞的屋子里呆着,从里到外都被熏出了那种气。” “那容易处理吗?” 张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刚刚听见岳轻自言自语,忍不住凑了上来。 岳轻回过神来,也不回答好不好,只说:“我再看看吧。” 有了岳轻这一句话,张峥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一路看着李四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之色。 李四被这样的目光看了一路,好不容易挨到回了家,立刻就抓住岳轻的手痛哭流涕,百般哀求:“大师,你一定不要放弃我啊!” 岳轻还没来得及说话,自觉给岳轻介绍了一桩麻烦生意的张峥就插嘴:“要不你试试找别人?像那个南宫大师,巫马大师,这些大师也都是很有名气的,这个不行总要试试另外一个嘛……”这时候也坚决不说岳轻有多么多么叼了。 李四继续痛哭流涕,头也不回说:“你以为我没有请过吗?他们来看了一回,要么什么话也不说就走了,要么神神鬼鬼弄个半天结果丁点效果都没有!” 张峥:靠,居然都请过了,我还以为李四特别相信哥们,感情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岳轻总算窥到了个空。他先安抚李四:“你别急,我去你卧室看看。” 李四连忙带路:“这边请,大师,我带你整栋别墅都看看!” 岳轻也不多说,从卧室开始,一路逛着整栋别墅。 这一栋别墅看上去只住了李四一个主人 门前的花园,门内的装饰,一样样小巧玲珑,精致风流。 他们别墅二楼的主卧开始观察,发现主卧的四面的墙面已经敲掉,从天花板开始悬挂透明的纱帐,从楼下往上看,白纱飘飘,屋内情况若隐若现。 众人掀开白纱,正对面的就是一张靠墙放置的圆形水床。水床的左侧,是主卧的洗手间,洗手间与主卧秉持外边的风格,同样敲掉了墙面,镶嵌了一块大大的透明玻璃,里头的情况一览无遗。 张峥左右看了一下,感慨说:“你小子会玩啊!” 李四急忙问岳轻:“大师,这里的风水是不是不行?” 岳轻沉吟一下,指着床说:“床正对着大门,是门冲,气流往来都从你身上经过,晚上睡觉也不踏实。”接着又说床头的花,“床头放花,易犯桃花。”然后再指着厕所说,“这种一面全是玻璃墙,一面连门都省了的格局,风水上叫做‘泛水桃花’,污水冲桃花,桃花尤其烂。” 李四现在一听到‘桃花’,脸色反射性就要变青,他连忙冲上去把床头的玫瑰花给拔了踩烂,又对岳轻保证说:“格局马上就改,周围一定捂得严严实实的!” 岳轻暂时没搭理李四,又往墙上的窗户走去,打开窗户看楼下的花园,一看之下,就说:“怎么把柳树和枫树一起种?” 李四亦步亦趋地跟着岳轻,闻言连忙说:“这样有什么妨碍吗?” 张峥也凑上前来:“我就知道左不栽榆,右不栽桃。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庭中不栽掉头花。不过说起这个,现在还有谁这样穷讲究?” 岳轻问:“知道为什么院中不栽鬼拍手和桑树吗?” 李四小心翼翼回答,诚惶诚恐地像是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一样:“因为……杨树被风吹的声音‘哗啦啦’像是鬼在拍手,而桑同‘丧’,大家忌讳?” 岳轻点点头,然后又说:“枫树和柳树合在一起是什么?” 李四:“枫,柳……风流?” 岳轻说:“再加上外头穿庭风一吹,不就成了招惹风流了吗?” 李四恍然大悟:“马上改,马上改!” 岳轻却摆摆手:“不急,这些又不是关键的东西。要这么点问题就能让人烂桃花不断甚至危及生命,那所有床头对门、厕所透明、院中栽种枫树和柳树的人不是都不要活了吗?” 其余两人当场就无语了,说了半天这些不是重点? 岳轻不理他们。他一路逛过别墅,对于这里的风水已经心中有数:小毛病不少,大问题没有,要说是因为屋子的风水影响了李四,或者是屋子中有什么压胜之物影响了李四,都是不靠谱的。 他这时候心中也明白之前来的那些人为什么没说话了。 按照李四现在的情况,房子的格局改不改已经无关紧要了。这房子虽然不太好,但也不算差,而且房中没有煞气。既然没有煞气,李四的情形又是如此,事情就不好解决,大概也懒得花那个功夫。 正自思索的时候,厨房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 她大约四五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正端着圆托盘,上面放茶壶和茶杯,对众人说:“李先生,两位先生,你们坐下来喝口茶吧?” 李四被这样一提醒,连忙说:“岳大师,张峥,你们都坐。王妈,泡那壶红茶上来。” 王妈笑道:“已经泡好了。” 说着,便将托盘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倒出茶壶里的茶水来。 淡色液体如细泉高悬,沥沥注入杯中,其中红光一闪而逝。 王妈专注地将茶水全倒入公道杯中,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再用公道杯将茶水一一分好,同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李四坐下来,一口喝光杯中的茶,苦叹道:“还好有杯好茶能喝,有点好饭能吃……大师,事情你都看见了,你说呢?” 岳轻正在沉思,其实是在和谢开颜讲话:“不是风水的事情。” “不是外因,就只能是内因了,也许他本身命局易犯桃花,平日行为又没有多加注意,两相结合,才成了桃花煞。”谢开颜说。 “这也不是不可能……”岳轻沉吟。 一股力道突然打在岳轻的肩膀。 岳轻拿着杯子的手晃了一下,杯中满满的茶水溅出一点到了佛珠上头。 他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张峥:“怎么了?” “刚才叫你呢,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张峥问。 岳轻将杯子里剩下的茶水喝掉,将杯子放下,换了个坐姿,问:“李先生,你之前有没有感情上的问题?比如和某一任女朋友分手时,女方反应激烈;或者你有没有强迫女方和你发生关系?” “大师就和张峥一样叫我小四就好了。”李四连忙说,接着他赌咒发誓,“我绝对没有强迫别人和我发生关系,我的所有男女关系都是正当和自愿的!每一次分手我都会给足分手费!” 他义正言辞说完之后,顿了顿,又弱弱补上一句:“不过正当的人数多了点。” “……”岳轻从沙发上站起来。 “大师,大师,有话好说,先别走!”李四连忙上前拦住。 “我帮不了你。”岳轻诚恳说,“你不应该找我,请找警察或者保镖。” 接着他也不等李四再说话,直接从别墅走了出来,没走两步,张峥就从后头追了上来,说:“李四就在后面呢。” 话还没有说完,前方突然出现女人的身影。 两人再回头一看,原本应该在后面的李四早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他们相视而笑,笑完之后,张峥说:“他这情况,找警察真的有用?” 岳轻说:“按照李四对待感情的态度,就算没有命犯桃花,他也会出点问题,何况命犯桃花又有桃花生长的土壤了。”这一句之后,他微微沉吟,“桃花煞一般很少会凶险到危及生命,大多数也就是家庭破碎破财消灾,李四还没结婚,破点财消消灾也是好事,反正要找人化解不也是出钱吗?一个道理。” “我看晚上火锅店里,他十分凶险啊……”张峥将信将疑。 “所以我让他找警察,最多再找保镖,免得一个不小心流年凶星入命,和桃花煞结合起来,喝凉水都呛住,真的小命不保。”岳轻说。 “虽然我听不太懂,但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而且解决的方式也特别接地气……”张峥面露佩服。 两人已经走到了别墅与别墅的交界处,和刚才的女性互相照了个面。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面容稚嫩青涩,却穿小黑裙,踩九公分的高跟鞋,嘴唇涂成血一样的鲜红,像是一个明明刚刚盛放的小东西,偏要强装自己早已熟透多汁。 路灯下,她等着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两个人。 因为在看见那道声音的第一时刻,她心中就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冲动。 这冲动化作带刺的藤蔓,将她牢牢缠在原地,又疼又刺激。 现在她终于看清楚他们了, 她眨眨眼睛,对准岳轻,有点儿不确定说: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第二九章 别墅前小鸟巢一样的路灯打亮眼前的方寸之处。 女孩子正站在路灯的光区之下。 鸟巢外部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丝网在她脸上投射下如同二十世纪初黑网帽般的痕迹,再配上她踩了高跟鞋也只有一米六几的身材,有一种小女孩偷偷穿着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但当她睁着如同鹿一样的大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一切可笑都变成了可爱。 岳轻欣赏地看着女孩子,笑道:“我觉得我们没有见过。如果我们有见过的话,我一定会记得。” 女孩噘嘴,露出一脸失望来。她正要说些什么,别墅的大门打开,另一道身影从大门口走出来。 那是另外一种和眼前这个小女孩完全不同的美人! 她穿着平底鞋,身高却有一米七以上,黑色的长发及肩,下边虽然是一身宽松的连衣裙,但依旧能窥出其魔鬼一样的身材。 她脸上没有化妆,但眉如远山,目如寒潭,正因为长得实在太漂亮了,所以尽管脸色冷冰冰的,却不惹人讨厌。 张峥小声地“我去”了一下,嘀咕说:“居然是她。”视线又转移到小萝莉脸上,小声自语,“要么是朋友要么是亲戚,反正一个圈子里的,我就说现在哪能随随便便看见这种水准之上的小美人。” 该说的都说完了之后,张峥才扯出一个笑容,对面前的美人说:“表姐……” 张峥的母亲姓颜,站在这里的是张峥母亲哥哥的独生女,单名一个玉字。 颜玉的目光并不停留在张峥身上。 她注视着岳轻,细细的眉头打成了一个疙瘩,半天之后,薄唇微启,说:“我们之前见过吗?” 岳轻:“……” 张峥:“……” 小女孩咋咋呼呼说;“颜姐姐,我也觉得这个哥哥长得好眼熟啊!是不是我们之前在什么地方一起见过他?” 岳轻镇定说:“没见过。”他补充一句,“任何一个都没见过。” 颜玉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安抚似地拍了拍小女孩,目光又在岳轻脸上停留片刻后,才依依不舍地转开,转到张峥脸上:“表弟。” 她的神态与眼神变得一样寡淡。 但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忽然又稍稍抬起音调,似乎有些兴趣了:“你们认识?” 岳轻与张峥面面相觑。 夜空上的月亮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偏转,在天空中偏出一弯弧线之后,正正好挂在路边行道树的梢头。 当来到外头街道旁边的时候,张峥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子,突然一拍脑袋:“出来得太匆忙了,我都忘记我的车子还停在李四家的后院。你等等我,我去把车子开出来送你回去。” 岳轻摇头:“不用了,我在这里随便打个车回去吧,大晚上的你一来一回得两个小时。” “去你家了还回什么,在你床上睡一觉!”张峥爽快说。 话音才落下,一辆从前方驶来的警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两人愣了一下,对车窗后边的警察问:“有事吗?” 副驾驶座对着街道,座位上英姿勃发的女警将降了一半的车窗按到底。她挑挑眉,眉梢如同一枚小小的飞刀:“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岳轻:“……” 张峥:“……” 开车的警察弱弱说了一句:“那个,副队,我们正在巡逻……” 岳轻整理自己的思路。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一辆警车突然上前说送你一程#这个事件,又一辆黑色的宾利从后边驶来。 它开得慢吞吞的,四个轮子转得跟蜗牛爬树一样慢,当车子一步一步,依依不舍地越过了警察的时候,后车厢靠近街道的这一边再次降下车窗,刚才的小女孩坐在车子里冲岳轻做了个鬼脸:“我和姐姐刚才发现你们没车,还想送你们一程呢。哼,才一眨眼的时间,就又勾搭上别人了。” “说什么呢。”颜玉在旁边轻斥一声。她的目光越过小女孩,落在岳轻身上,嘴唇微抿,最后还是说,“期待下次,我们能够正式认识。” 岳轻:“……” 张峥:“……” 张峥喃喃:“我靠,世界打开方式正确了,这才是我想要的桃花煞……” “事情有点不对劲。” 说这句话的时候,岳轻与张峥没有回家,反而往李四别墅折返。 路灯的光线被隔绝在了道路之上,两个男人肩膀挨着肩膀,窃窃私语,十分狗男男。 “确实有点不对劲。”张峥也满脸肃然,“我们为什么现在会在一起?你明明应该上了其中一辆车,等到第二天让人家喊你:达令~~~老公~~~亲爱的!让我们再来一次!” “说认真的,你以为桃花煞是什么东西,还像病毒一样会传染?再说了,我们和李四才接触多久,这煞就传染到我们身上了?”岳轻反问。 “这么一说还真是。”张峥回过味来。 “会传染的煞不会只因为李四本身的命局,恐怕……” “因为什么?” “回头我再和你说。”岳轻轻易不肯开口。 张峥简直恨死岳轻这种性格了! 岳轻却不管张峥,想了片刻之后再抬起头,神情微肃:“我们回头看看,我有点放心不下。” 应和着岳轻的这句话,风中突然送来了细微的呼声。 这呼声藏在黑暗底下,隐隐约约,天然要被遮盖与掩饰。 岳轻下意识地侧了侧耳,还没详细听出什么,谢开颜突兀开口:“前面有鬼气。就在你们刚才走出的那栋房子里。” 岳轻豁然起身,拔腿朝前方跑去! 张峥被岳轻闪了一下差点跌倒,他连忙说:“等等我,发生了什么事?……” 勾在树梢上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屋顶上方,一缕红云出现在了月亮上边,使月越见朦胧。 岳轻来到门前,用力叩门:“李先生?李先生?你在吗?” 他等了两秒钟,嘴里兀自问道:“有人在吗?”手下却不含糊,退后几步之后团身用力向前一撞,防盗大门如同脆木头一样直接被直接撞开! “砰”地一声,后面十数步之外的张峥目瞪口呆,喃喃自语:“这大门偷工减料得也太夸张了吧……” 天空上,月亮镶着红边,闪烁冷光。 天空下,大门洞开,屋内黑黝安静,落针可闻。 岳轻不需要辨认,听从耳朵里谢开颜的声音。 哪怕在这个时候,谢开颜的声音也一如之前那样从容清雅,不疾不徐,好像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牵动他的心怀:“人和鬼都在二楼。失血过多,快要昏迷了。” 岳轻直接往楼上跑去,夜风无端吹入,白纱如同丧巾一样在风中起伏,在阴冷的月光之下,约略映出里头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岳轻猛地扯下一副最靠近自己的白纱,就见李四已经躺在地上半昏迷过去,交叠在他身上的人影却一下就不见了,只剩下突兀鼓起来上下蠕动的肚子,好像有什么活生生的东西被塞进,正挣扎着想要出来! “注意他肚子上面的东西。” 谢开颜的声音变得轻了一些,乍然听来,如同正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岳轻顺势往前,凝神细看,只见李四肚子上边站了一个三寸大小,一身黑衣、正努力上下跳动的小人。 这是什么东西? 岳轻满心愕然,只觉得脑海里似乎闪过什么,但要仔细去想,又无从琢磨。 接触到岳轻的视线,李四肚子上的小人也骤然抬头,恶狠狠看向岳轻和从岳轻身后跑出来的张峥。 张峥总算赶上了直播,他叫道:“发生了什么?李四的肚子怎么突然大得像怀了孕一样?!” 脑海中调皮的灵光随着这一声嚷嚷被岳轻倏忽抓住。 电光石火,他踏在震位,整栋房子都似乎震了一震,房间里仅有的那些摆设也咯咯作响,让刚刚冲上来的张峥下意识要扶住门框。但这间房子哪里有门框?又扯了一幅白纱下来而已。 接着岳轻大喝一声,声音中似乎蕴含风雷:“语忘!敬遗!还不离开!” 小人高矮不过一个巴掌,黑溜溜的小眼珠跟芝麻一样大。但就是这芝麻粒大小的眼睛,在稀薄的月光之下,流露出浓郁到能让人恐惧的遗憾和怨毒。 被这一道视线扫过,张峥觉得自己浑身浸在冰水里头,透骨的寒! 好在这样的感觉持续不长,几秒钟后,“砰”的一声,小人穿墙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中的冰冷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张峥眼睁睁地看着李四吹气球一样起来的肚子又放气了一样渐渐平坦下去。他结结巴巴问岳轻:“我刚才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你明明刚好赶上直播,前奏一秒不看,高潮一眼不漏。”岳轻啼笑皆非说。 “那刚才发生了什么?”张峥细声细气。 “知道产鬼吗?”岳轻说。 “不知道。”张峥诚恳回答。 “产鬼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难产而死的女人死后的化身,一种是产妇临产时作祟祸害产妇的鬼怪。”岳轻简单解释了一下,“其实这两种说法可以合而为一,产鬼害死了产妇,心怀怨恨的产妇又变成新的产鬼,再害死其他临产的女人。” 说完了大白话,岳轻又信手拈来,找了个古代的记录论证自己的说辞:“产鬼一说,最早是出现在《酉阳杂俎》上,里头记载了产鬼的名字与模样,以及防备方法,‘语忘、敬遗,二鬼名,妇人临产呼之,不害人。长三寸三分,上下乌衣。’后来《阅微草堂笔记》也有同样的记录,‘道书载有二鬼:一曰语忘,一曰敬遗,能使人难产。知其名而书之纸,则去。’” “等等。”张峥突然狐疑问,“我读书少,你莫驴我,《阅微草堂笔记》不是古代的志怪小说吗?” 岳轻笑而不语。 张峥认真想想,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不对啊,眼见为实,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还管什么志怪小说不志怪小说?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张峥想通了,又忍不住开口。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岳轻没好气问,“说吧。” “为什么产鬼会缠上一个男人?看上去还想让他十月怀胎?”张峥问。 这个问题问出以后,恰好半昏迷的李四幽幽转醒,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呻吟。 两人一同看向李四,与李四刚刚睁开却残留着满满恐惧的眼神对上。 片刻之后,岳轻意味深长说: “这就要让他来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三十章 同一时刻,郊区的一个村子里头。 住在最靠近山林那一栋屋子里的人在半夜突兀惊醒。 这是一间单独的砖瓦房,大小不过十几个平房,哪怕只有蒙蒙的月光做照明光射进来,也一眼就能看清楚房间里的各种陈设与居住者。 拥被醒来的人是一个中年妇女,黑夜里,她的声音带着一点颤抖,屋子里明明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她却如同正在和人说话一样:“闺女,怎么了,失败了吗?” 半空中没有声音,连风的声音、虫鸟的声音都没有。 但妇女却好像听懂了什么,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再去求求桃树爷爷和和合二仙,一定要让他死!” 说完这句话后,她匆匆自床上起来,在床头拿了东西直接往外走去,动作娴熟,似乎早已做惯了这一切。 等木门打开,一盏昏黄色的灯和月光一起照亮大地,以及她背后一张微微而笑的黑白遗像。 月亮照出一条蜿蜒的上山小路。 妇女穿着灰蓝色的上衣和裤子,手里提着一篮子东西,沿着山路往上,没拐几个弯就来到山中央的一处平台上。 只见浓荫如粉云,葳蕤如巨伞,一株足足要三五个成年男人合抱才抱得过来的大桃树屹立在此地。 正是花期时候,簌簌的粉、白、红开满枝桠,将绿叶都挤得看不见了。 也不知是否月色独独钟爱于此,桃花花瓣的边沿似乎都镀上了一层釉色,在夜里闪闪发光。 她将手中的东西一一放到桃树根前。 那是一张和合二仙的画像,香炉与香,水果与鸡鸭鱼肉,还有一碗阴水和一碗阳水。 她跪在桃树前,对着和合二仙喃喃作声: “赫赫阳阳,日出东方。此咒令出,通尽四方。此心此意,通达天地。和合二圣急急如律令。” 又念道: “天合地合心合鬼神和合,天心地心他心与我心通。” 如此一共九遍之后,她将手中的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头,磕头说:“桃树爷爷赐我姻缘花,和合二圣赐花姻缘来!” 第三下磕头的时候,三炷香香头猛地一红,香身飞速变短,香烟袅袅之上,又于上方三寸之处消失,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长长一口吸掉。 一眨眼之间,刚刚插入点燃的香已经燃烧殆尽。 这时候,桃树一阵沙沙之声,花瓣纷落,却延循着某种轨迹,九瓣落到了阳水之中,九瓣落到了阴水之中…… 京城,李四的别墅里头已经灯火通明。 李四坐在沙发上,神情恍惚地握着一杯热茶,精神状态看上去和刚刚被人强奸的受害者差不多:“我刚才在房间里收拾衣服,想要去酒店里睡个几天躲躲,没想到突然之间就不能动弹了,然后……然后好像有人把什么东西伸到我的体内……我感觉我的肚子鼓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我肚子里动弹,就这样还他妈有人把冰冷的东西继续伸进来,伸你麻痹啊,他以为肚子他妈有多大,能像黑洞一样什么都吞下去吗?!……” “再后来,它们好不容易不再塞东西了,却想把之前塞进去的东西再拖出去,它们在我肚子里打架……我感觉身体都要炸开来了……然后,我……” 李四突然不说话了。 张峥没有发现,他的所有注意都被李四之前的形容给虏获了。 他和岳轻咬耳朵:“我突然庆幸我之前只是被蛇缠住,要是我也这样经历了好像被一百个大汉给轮奸的事情,那这精神创伤——” 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岳轻本来一直在皱眉思索着什么,听到张峥的话没好气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接着又对李四淡淡说,“怎么不继续说下去?是不是在这个时候,你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人?” 李四现在清醒多了,他看看岳轻有点为难。 张峥也回过味来:“有事说事,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婆妈什么。” 李四纠结了一会,说:“我不是……唉,我确实看见了一个女人,那是我之前的女朋友。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是她和我说——” “说什么?” “分手的时候,她说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肚子了……” “但你还是分了。”接话的是岳轻。 李四默默点头。 “你利索点把事情说完行不行?”张峥吐槽,“这大半夜的我们都陪着你呢。” 李四想想,也还真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继续说:“大着肚子来的那次,她想要和我结婚,把孩子生下来;但是我和每一个女人交往之前都说明白了不打算结婚,每次上床也都戴套子……我和她没有谈拢,只能分手,分手的时候我给她一大笔分手费,接下去就没有关注了。但在刚才,在我被拖入黑暗的时候,我看见她了。她披头散发,肚子一直在流血,说要我像她一样,一尸两命,死在手术台上。” 张峥总算绕过弯来了:“之前产鬼出现在房间里,李四的肚子又那么大,感情是揣了孩子在那边艰难分娩啊!” 岳轻:“……” 李四:“……” 岳轻发现自己跟着张峥的话发散了一下思维,他连忙咳嗽一声,拉回注意力:“行了,我们讲点正事吧。那个女人你还记得名字吧?” “当然记得!”李四连忙接上,“她叫王美美。” “地址呢?家庭背景呢?”张峥问。 “也就是个普通家庭吧?”李四不太确定,“至于住哪里,我之前也没问。” “就算大家成年男女一起玩玩你也太不认真了吧。”张峥向岳轻感慨,“渣男,活的!” “说得你好像记得住一样。”岳轻同样感慨。 “我当然记得住!”张峥如同蒙受奇耻大辱,“谁让我就只有你一个!你的屋子我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 “呃……”岳轻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话来了。 李四看着他们,没好意思提自己还被女鬼纠缠着呢。 张峥回头看了一眼他,纳闷道:“你看着我们干什么,这不就摆明了是你前女友死在手术台上不甘心,来找你索命吗?你不赶紧找警察找私人调查公司查你女友的地址,还让我们帮你查?” 李四恍然大悟,连忙要打电话。 “等等。”这时候岳轻出声,他无力说,“你们真是该找警察的时候找风水师,该找风水师的时候找警察……” 从发现自己也中了桃花煞之后,他心中就有了眉目,现在李四将过去的事情说了个大概,他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岳轻环视了屋子一番:“我之前来这里看过,当时对你说没有什么问题,风水普通,也没有什么压胜之物。但不过一个小时,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大师,这究竟是因为……”李四看向岳轻。 “我们几个人当时干了什么?”岳轻点拨。 “就看了看别墅,坐下来喝了杯茶?”李四说。 “没错,喝完一杯茶之后,我就突然走桃花运了。”岳轻说,他又问李四,“你在让保姆泡茶上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话,现在还记得吗?” “‘还好杯好茶能喝,有点好饭能吃’……”李四喃喃自语,重复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在你被女人缠得要死要活的时候,难得你还有这份闲心。”岳轻说。 话说到这里,就差直白挑明了。 李四也是终于转过弯来:“那是因为它们给我的潜意识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每一次我吃完饭,喝完茶都能轻松很多,所以虽然老在这里被人堵,但我还是愿意回来……” 他说着说着,头脑渐渐清醒起来: “王妈是王美美离开之后才来我家里干活的,就是她来了没有多久,我的女人才渐渐多起来,直到现在。” “再说她们还是同一个姓!同一个姓,肯定是母女!所以王妈想要害我,对于保姆而言害我最好的方式就是在茶饭里下毒,不对,她一开始来应征保姆为的就是在我的茶饭里下毒!” 这时候李四简直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因为她们同姓所以是母女,这推理得好像很有道理……”张峥喃喃自语,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 “某种程度上,也确实能说‘毒’了。”岳轻说,他又问,“今天的剩菜剩饭还有吗?” “有!就在冰箱里!”李四连忙回答,起身带着岳轻走进厨房。 几人站在双开门的冰箱之前。 岳轻正对着冰箱,其余两人躲在岳轻身后。 岳轻:“……” 他淡定地拉开了冰箱门。 冷气与黑云一同涌了出来,来不及处理的食物爬满了白色的尸虫,尸虫在饭粒与菜肴里翻来翻去,钻得不亦乐乎。 李四只看了一眼,就冲到水池前大吐特吐:“妈的……呕……看我不搞死她!……呕!” “桃花煞下在茶叶里头,差不离是和桃花有关的东西。但仅仅是桃花煞,怎么也不可能造成李四被产鬼缠身。于是她再把尸体火葬之后的骨灰放在饭菜里,每一天喂给李四吃。天长日久,李四身上因为桃花煞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煞气,又因为吃了自己女人和孩子的骨灰而变成了‘容器’,产鬼才能因势出现,威胁伤害李四。” 岳轻这时候方才娓娓道来。 “至于这些尸虫会出现也简单。饭菜里头放了骨灰,又有非同寻常的阴煞,尸虫被吸引而来也是正常的。这些都算普通,只是她隐藏阴煞之气的手段颇为神奇,我之前在这里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 “感谢我只有四个叔叔,没有四个姑姑。”张峥也走了过来,他同样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发自内心感慨了一番,接着他问:“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找人查地址,找到王妈了。”岳轻一摊手,深觉躺枪得厉害,“我身上的桃花煞也要解呢。” 第三一章 说是找人,但今天时间已经太晚了,哪怕李四极力挽留,岳轻与张峥也没有同李四一起过夜的想法,决定各自回家,好好休息一晚再说。 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十一点,岳轻踢踏着拖鞋经过玄关,往客厅里走:“说吧。” 谢开颜不说话,大蚌和罗盘不会说话。 “叫你呢,大珠。”岳轻指名道姓,他不耐烦屈指敲了敲珠子,说,“出来说话,你天天呆在里边也不嫌逼仄。” 短暂的沉默,一个淡淡的虚影出现在室内。 出现的时候,他的轮廓稍微浮了浮,宛若无形的风于同时在室内生成,牵起他的衣摆。 “说什么?”谢开颜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不情不愿。 “桃花煞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喝了那杯茶……” “你这也就骗骗李四和张峥吧。”岳轻不屑说,“我之前没说只是因为这件事和他们无关。那杯茶张峥一样喝了,怎么他就没事?” “你们品种不同。”谢开颜镇定说。 岳轻冲着谢开颜呵呵一笑。 谢开颜面对岳轻,已经做好了对方反驳的准备。 然而岳轻居然放过了这个话题,一指厨房里的大蚌:“那个怎么办?” 谢开颜思路差点没跟上:“……吃了吧,还能怎么办?” 岳轻:“说得好,去做吧。” 谢开颜:“……”他心想我是不是听错了…… 岳轻掰着指头算:“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一毛钱没给我还要我给你找灵气。现在是体现你价值的时候了,去吧宝贝!我要吃蒜蓉扇贝!” 谢开颜不可思议:“我只是一个虚像。” 岳轻一笑,露出标准的八个牙齿,每一个牙齿都闪着白森森的亮光:“就在一天之前,你这个虚像成功在半空中抓住了我。” 谢开颜:“我不会。” “是吗?”岳轻作势脱下手上的珠子。 “你今天碰到了这么多桃花煞确实应该是桃花水沾到了珠子上的缘故。”谢开颜飞快说完,完了才怒,“每一次都用同一种方法,你也不腻!” “每一次都被同一种方法威胁,你也绝了。”岳轻同样感慨,“说吧,到底是因为什么?” 谢开颜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开口: “……我也不太确定。” “我之前说了,我不能完全记起过去的事情。我就记得……我是一个和尚,我入空门,是因为在小时候就有高人替我算过,如果不入空门,此生堪不破桃花障。我命局子、午、卯、酉全犯桃花,桃花遍野;桃花又与七杀同柱,化为金刀。遍野桃花刀,命如桃花落,此世亲缘情缘,性命前程,全被桃花杀……” “之前佛珠沾了桃花水,你又把佛珠戴在手上,跟随着我的桃花煞便影响到了你。” 他说到这里,微微怅惘: “我之一世,还未开启,便似结束。少小入空门,不见父与母,不识情与孽,这样颠覆我一生的桃花劫究竟因何而起……来者不知何处来,去者不知何处去……” “你是一个和尚。”岳轻沉思着归纳,“你犯了色戒。” 谢开颜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暂时从自己低落的情绪中挣脱,纠正说:“我是带发修行。” “你是一个和尚,你居然犯桃花劫,还不是一朵,是一个森林,色戒都破到不要破了吧!”岳轻感慨。 “我是带发修行!我还没有破色戒!”谢开颜一字一顿。 “原来是童子鸡。”岳轻牌翻译器。 “……”谢开颜。 “我也是,别害羞。”岳轻牌安慰机。 “……”谢开颜。 然后岳轻忽然笑了。 他扬扬眉梢,顾盼自信: “行了,不就是调查过去嘛,回头我和你一起查查。” 谢开颜忽然一怔。 玻璃折射灯光,五彩迷离。 迷离之间,沧海桑田,时光更迭。 好像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同样扬眉,同样微笑,同样轻而易举地说出承诺。 然后…… 然后他…… 他……骗了他…… 谢开颜一声不吭,回到了佛珠里头。 岳轻眼看着薄薄的轮廓在自己面前如轻烟般消失,有点愕然,说:“大珠?大珠?谢开颜?” 没人回答,珠子里头的人似乎铁了心不说话。 岳轻想不明白对方,也不纠结,无视一屋子的凌乱,自顾自冲澡睡觉。 指针嘀嗒嘀嗒往前走,两条长短腿虽然快慢不同,却你追我赶,自得其乐。 床上的人睡熟了。 夜安静下来。 一道淡淡的雾气自佛珠中氤氲而出,少顷,谢开颜再次出现在房间内。 泠泠的月光从玻璃窗外射入屋内,在床边打下一排斜的菱格。 谢开颜慢慢在屋子里踱步。 从生出意识到现在,没有形体,被禁锢在一个人身边,看见了许多之前根本从没有见过、从没有想象过的东西……不是不震惊,不是不彷徨,只是所有的震惊和彷徨都被冰冷的黑暗所吞噬。 他在最初一度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但弄清意义之前,更重要的还是“存在”,所以他跟在自己一醒来就见着了的人身边。 然后…… 一切开始慢慢变化。 他明明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却能够感觉内心的寂寞;他明明不知道自己跟着的人是谁,却觉得和对方在一起十分轻松。 也许是因为……因为从他有所记忆以来,就从没有和一个人如此亲近? 谢开颜轻飘飘地在房间内转了一圈。 他凭借着自己的印象,轻轻一拂袖,就将凌乱的屋子收拾整理完毕。 他又从屋子里来到客厅。 比里边还乱上百倍的客厅让他和岳轻一样感觉不舒服,于是他又动了动手,将东西一一整理好,这并不费力,只是有些没有见过的需要费些思量。 谢开颜走走停停,黑暗里将这些东西一一放置,等到最后,他甚至比岳轻更清楚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什么东西应该被放在哪里。 他路过厨房,大蚌瑟缩一下,分泌出好些水来;他又回到室内。 岳轻还在床上拥着被子呼呼大睡。 睡得还真熟。谢开颜扫了一眼岳轻。连身旁有人都不知道,戒心这么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摸进来害了呢。 他最后踱步到窗前。 窗户下的小区之外,一辆黑色的宾利静静停在外头,车门打开,晚上与岳轻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萝莉从车上下来,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属于岳轻的那个房间。 谢开颜轻轻弹了下指。 一道无形的气飞过半空,落在了小萝莉身上。 街道上,正寻找正确窗户的小萝莉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冷不住发抖起来。 “怎么了?你感觉冷吗?”车子上的颜玉敏感问。 “有,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好冷……”小萝莉说,接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上车,我们走。”颜玉说。 “我还要找人……”小萝莉嘟嘴。 “别闹了,这都几点了,我就不应该让你胡闹。”颜玉严厉说,说完之后,她见小萝莉一脸失落,又放缓口气,“我表弟和他认识,他们是好朋友,我会让表弟介绍我们认识的……乖,先走吧,你这样半夜三更跑过来,人家还会害怕呢。” 车子沿着路灯的方向缓缓开走,消失在黑暗里头。 窗户之后,谢开颜松开半合的掌心,回到了珠子里头。 进去前的最后,他想:这家伙都睡得这么熟了,还是不应该让人来打扰…… 岳轻睡了一个没有梦的好觉。 当太阳在东方大亮的时候,他才从沉睡中转醒,慵懒地披着件衣服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他就惊呆了! 珠子里的谢开颜淡定地等着对方的惊讶与赞叹。 片刻之后,他感觉自己所在的空间上下翻动,仿佛天摇地晃一样,而这不过是对方抬了抬手而已。 谢开颜已经习惯了,岳轻任何的一个微小动作,对于他的所在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震动,但好在他也只是一个灵体,没有重量,因此继续稳如泰山地呆在珠子里。 可是随即,世界震动,隆隆作响,正有人正在外头叩击佛珠。 他有点纳闷,就听岳轻叫道:“大珠,出来一下?” 谢开颜出来了。 如同一扇门打开,一束光注入,周围一下从黑暗变得五光十色。 他看着岳轻:“?” 岳轻也看着他:“……” 片刻后,岳轻复杂地移开自己的目光,看着客厅里摆放到饭桌上的电视,靠着窗户的茶几,正对着门左右对其排列的沙发,挂在墙上的长柄菜刀……整个收拾之后的客厅有一种非常迷离的感觉。 非要形容,大概古今综合流,城乡结合风。 岳轻心情复杂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沉思片刻,没有打击谢开颜做田螺汉子的积极性,而是开始指挥鬼魂重新做事:“来,大珠,我们把菜刀挪个位置,挂在厨房的架子上……对!我们再把电视和茶几挪个位置,看到墙那边凸起的白色四方物体了没有,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个小~插~座~小呀么小插座~” “对,对,就这样放,很好,回头给你洗洗水!” “还有餐桌……对!回头给你刷刷沙!” “还有博古架……咦,博古架倒是放得很好,上面摆得还挺好看的。”岳轻不吝夸赞,“回头再给你上层蜡!” “好,最后了!我座位下边的沙发。你就让它回到原来的位置吧……” 从一大早开始就被指挥得团团转的谢开颜默默做着一切。 他已经感觉到了岳轻对自己昨天整理后的房子的嫌弃,不由有点心塞。现在也什么都不说,伸手一指岳轻所做的沙发,就让沙发载着岳轻晃悠悠飘起来,又晃悠悠落下去。 沙发上的岳轻顿时有一种正在水面上漂浮的感觉。 他有点稀奇,看着悬空地面的双脚,觉得挺好玩的,又联想到之前山崖边上的情景,心说这佛珠还真挺宝贝的……不由怜爱地摸了摸珠子。 谢开颜这时正用灵气包裹着佛珠。 岳轻的手指在佛珠表面上抚过,就好像在他身体上抚过,他身上顿时一阵恶寒,鸡皮疙瘩一茬茬冒起来,气也跟着岔了,让还在半空中的沙发“砰”一下砸到瓷砖上,沙发连沙发上的人,都因为骤然的下落而狠狠跳了跳! 得,冲浪来了,果然不能玩得太厉害…… 岳轻一个念头还没转完,沙发上的手机跟着震动起来。 第三二章 今天的天气还好,万里无云,就一轮骄傲的太阳独霸天空,浑身上下散发着舍我其谁的强烈气势。 岳轻穿着老一套衬衫和牛仔裤,手带佛珠走到楼下的时候,看见一溜三辆车子停在楼下,两辆豪车加一辆面包车,队伍十分壮观,引得周围行人频频注目。 岳轻:“这么大阵仗……你们是打算去打群架吗?” 作为这一阵仗的核心人物,李四连忙上前,经历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他的脸到现在还是青白色的,一半是吓的,一半是被鬼气侵袭所致。 他走到岳轻跟前,陪着笑脸,毕恭毕敬:“岳大师开玩笑了,我们这也是有备无患,毕竟……多点人,壮壮胆。” 岳轻还没开口说话,旁边的张峥已经挑挑眉:“再说了,多点人才符合你的身价嘛。” “开什么玩笑呢。”岳轻啼笑皆非。 “不不,不是开玩笑,确实多点人才符合大师的身价!”李四连忙说。他现在对岳轻上心得不得了,自己还有没有吃香喝辣的后半辈子,可全都掌握在对方的手里了。 “大师您请。”李四又殷勤地请岳轻上自己的座驾。 张峥在旁边补充:“别看就是一个比较普通的限量版车子,其实这小子还改装过,防弹防撞防重压,飙车绝对爽!” “回头就送岳大师一辆。”李四和张峥一搭一唱,特别热情。 “这就不用了……” “哼,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两人正彼此客气,旁边插入一道稚嫩的女音。 岳轻听着有点耳熟,侧头一看,发现昨晚上见的小女孩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在她身后,颜玉端坐在车子里,冷清的目光自他身上一扫而过。 岳轻看向李四与张峥。 李四和岳轻一样看向张峥。 张峥拉着两人低调地走远,来到一处公交站牌之后,让车中的视线不能再直接投射过来位置,才高举双手,妥协说:“是我带来的,她是我表姐,在我妈家那边特吃得开,我妈昨天亲自打电话来发话了……岳哥,为兄弟两肋插刀。” 岳轻没好气说:“我为兄弟两肋插刀,你倒是插兄弟两刀。” “也不能这么说吧,”张峥表示,“毕竟我表姐也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平常眼皮子都不屑夹一下凡夫俗子的。” “就算现在也没夹我一下。”李四在旁边酸溜溜地做注脚。他是桃花煞,岳轻也是桃花煞,他的桃花煞光吸火锅店小妹蛇精病,岳轻的桃花煞直接吸了京城名媛,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你?”张峥不屑地哼笑一声,转头对岳轻说,“岳哥,要不然你打铁趁热,和我表姐处处看?” “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这是桃花煞的作用,不是对方的本意。”岳轻无力吐槽。 “就是。”李四附和,话说完了突然一个激灵! 不对啊,大家还在桃花局之中,为什么张峥偏偏这么积极地撮合他表姐和岳轻?京城名媛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但会这些神神鬼鬼的大师他可就只认识岳轻一个,关键时刻的救命符谁也不嫌多,如果能和他绑在一起…… 李四突然清醒过来,他张口就是:“岳哥,其实我家也有个姐姐妹妹的,你要不挑挑看?” “……”岳轻。 这两人中了什么邪。 抛开这两个不着调的家伙,岳轻当先离开公交车站牌,往车队走去。 但一转出公交站牌,他就愣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颜玉牵着小女孩离开车子,正站在车门口,旁边穿黑衣的工作人员替她们打着伞,她们相邀着静静站立,如迎归人。 这桃花煞的作用……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啊! 岳轻突然有点担心,小声问珠子:“你上一辈子解决了桃花煞没有?” 谢开颜:“我早已遁入空门,哪还有桃花煞。” 岳轻:“那你最后是怎么死的?” 谢开颜:“……” 谢开颜:“忘记了。” 岳轻:“我看你这记性要完,就光记住一个桃花煞了。万一你是被人害死的,这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也不能去替你报仇;万一你其实可以修真,这一点线索都没有,你也不能飞升。” 谢开颜没有回答。 他不知怎么地,突然有点想笑。 “岳哥哥!”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岳轻与谢开颜短暂的交流。 岳轻抬头一看,小女孩已经从颜玉身旁挥手跑向自己。 “岳哥哥,我和姐姐也要去那里,你就坐我们的车吧。”她说着一把挽住岳轻的胳膊,冲旁边的李四哼了一声,“我们的车也改装过,防弹算什么,回头我让姐姐去弄个防火箭筒!” 这话一出,李四连同张峥,不由自主一阵蛋疼…… 小女孩说完话,又摇了摇岳轻的胳膊,说:“一起坐嘛,一起坐嘛。” 岳轻心想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似乎听见了岳轻心里的这句话,小女孩又自顾自地说:“对了,我还没跟岳哥哥说过,我叫杜心心。妈妈说是一心一意的心心。” “杜……小妹妹。”岳轻选择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称呼,“我还要跟着李先生说一会话。” “没错,我有点事……”李四也接口,他正性命攸关呢! “岳哥哥!”杜心心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你讨厌我吗?” “不,其实我没事。”李四干巴巴地换了口风。说完之后,他就被张峥当机立断地推搡离开。 “……”岳轻。 他没有选择余地,只能跟随杜心心,坐进美女的豪华轿车之中。 豪车的车厢里头与岳轻进来时候想的稍微有点不一样。 这像是电视里头的房车,车厢空间很大,车座是面对面的,不止有小冰柜、壁挂电视,甚至还放置了一台轻薄的电脑,保证这一路都不会寂寞。 车子已经发动,正平稳地开在路上。 “岳哥哥,你想看什么样的片子?” “我都可以。” “岳哥哥,那你陪我们说说话吧,就说说……李四为什么对你那么恭敬?” “因为我会一点奇怪的东西。” “那你会算命吗?” “这个不会。” “哦……”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岳轻总算把目光转移到对面的两个女性身上。他看见小女孩微微垂下头,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似乎很低落。 哪怕知道是因为桃花煞的缘故,岳轻心中也不由一软。 这时候,杜心心又说:“岳哥哥,我觉得你真好。” 岳轻笑道:“你才见我两面,怎么知道我好不好?” “我就是知道。”杜心心说,“我还知道我喜欢你。” “……”岳轻十分尴尬,忍不住看向颜玉,期待这位看上去颇为冰冷理智的女性救场。 没想到这一转眼,他就和颜玉同样怔怔的视线对上了。 并且他还看见,颜玉在接触到他的视线的同时有点慌乱地扭过头,片刻后,又用手指拭了一下眼角。 “岳哥哥……” 杜心心说着,突然从颜玉身旁站起来,坐到了岳轻身旁。 “不知道为什么……” 她伸手抓住岳轻的胳膊,正是岳轻带着佛珠的那条胳膊。 “看着你……我突然觉得好伤心……好像下一刻,我们就要生离死别,碧落黄泉不相见了……” 她说完之后,眼泪突然簌簌掉了下来。 一只神兽在岳轻心中轻柔踩过。 岳轻冷静理智,好不容易将两位突然就伤春悲秋的女士安抚下去,总算抽出身来了。 他靠倒在沙发上,避开其余两人的视线,有气无力地对佛珠说话:“你的债,你想过要怎么还了吗?” “……”谢开颜。 “就我看还不止一个人。” “……”谢开颜。 “难怪你要躲入佛门,寻求庇护。” “……”谢开颜。 “易地而处,要是我这么喜欢的人欠了无数的情债,我一定把他杀掉,头颅四肢喂狗,心肝脾肺喂猪,这就叫做猪狗不如。” “……”谢开颜,“聒噪。” “咦,突然学会顶嘴了?”岳轻大为惊讶。 “岳哥哥,你在说什么呢?”杜心心插话,被安抚之后她又恢复了活力。 “没说什么,就是在教训一个花丛浪子不要脚踏多只船,注定会翻船的。”岳轻随口回答。 这一个小小的城市乡镇就坐落在京城的近郊。 乡镇里的人一直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当时间才到上午九点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门都打开来,开始新一天的种种工作。 她虽然住在村子最偏僻的地方,和乡镇里的人关系却都不错。 她嘴角含笑,在去上班的路上和众人打着招呼,也闲聊一些事情。 同年龄的大婶招呼说:“又要赶去城里啊,怎么找了一个这么远的工作。” 她笑道:“没办法,还能动就多动动吧。” 大婶:“虽然丫头去世了,但你也别太辛苦,累病了怎么办?” 她说:“我知道,会注意的,现在也没人照顾我了,有什么事,最后都得我自己来了。” 所以,我要替丫头报仇!……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男人!…… 她的面容有了一瞬的狰狞。 大婶没有注意,她唏嘘一声,突然发现街道前来了一行车队:“哎呀,你看这些都是什么车,看上去怎么这么豪华——” 身后却静悄悄地没有声息。 大嫂没等到人回答,转头一看,刚才和自己说话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岳轻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看一眼周围。 白色的墙体因为年久失修,斑驳剥落;小广告贴了满电线杆;巴掌大的店铺一整条街都是,十有八九还是关门倒闭的,门口只有一只野狗在撒尿。 目的地到了。 第三三章 “灵气很足。”谢开颜的声音同时在岳轻耳朵旁边响起。 “我知道。”岳轻回答。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微眯眼睛,眺望村子的尽头。 一片低矮房屋的远处是稀稀落落的田野,田野旁有连绵的山峦,在靠近村子的那座山中央,一顷粉云如云雾蒸腾,漫山环绕,片片花朵刚刚从半空中落下,就化作白的、粉的生气,丝丝缕缕,再归于浓雾之中。 “你看见了没有?”岳轻问谢开颜。 “看见了。”谢开颜肯定回复。 岳轻点点头。 前方的粉云片片落下又缕缕收回,虽然不住向外漫溢洒落,但在真正落下的时候又落叶归根,重新归于原本。 这其中唯独有一条细细的线是脱离原本,飘向远处的。 并且虽然稍嫌偏远,但好巧不巧,这条线飘着的位置正是村子的方向! “我猜这条线指着的方向就是幕后主使者住的位置。”岳轻说。 “这还用猜。”谢开颜淡淡说。 “岳哥,”李四这时候也从车上下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王美美的地址来,说,“我们往左走,王美美的住址就在这条路的第三栋房子。” “好,走。” 岳轻说完,抬脚向前方直走。 “……”李四 “……”其他人。 张峥目不斜视,坚定不移,越过李四。 颜玉气定神闲,仪态万方,越过李四。 杜心心边跑边喊“等等我”,同样毫不犹豫地越过李四。 剩下李四以及李四的工作人员,看着前方的几个人,都感觉到了莫名而生的淡淡忧伤…… “李少,他们走错了,要不我们叫叫他们,把他们叫回来?”旁边的工作人员问李四。 “叫什么叫,赶紧跟上。”李四总算能够发火了,“大师能错吗,肯定是你们找错了地方,还不快走,回头我再和你们算账!” “是是是……” 岳轻此时正凭着自己的感觉一路向前。 远处从桃花云中牵引出的桃花之气就像悬挂在半空中的气球一样醒目,沿路残留的些许灵气也像是地上的米粒一样显眼。 岳轻沿着这些指引一路走过,很快来到最终的目的地,位于村子最尾巴,靠近山上的一间砖瓦房。 这间房子迥异于农村房子大多两三层楼的规格,只有孤零零的一层楼,面积也很小,大概一间单身公寓那样,再配上近在咫尺的大山,说不出的凄冷荒凉。 岳轻抬头眯着眼看穿过墙壁,牵进室内的一缕桃花线,又望了望周围,见别说人了,鸟都没有飞过一只后,就直接走到门前,推了推门。 其他人傻傻看着他。 岳轻等了一会没见人有反应,十分稀奇:“难道你们在等我破门而入?” 李四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说:“不用不用,我有人!”立刻招来一个保镖,让他上前破门。 这种木头门也没什么好说的,保镖上前,只用了一根铁丝就打开了门上面老旧的锁头。 大门甫一打开,黑暗如同污水一样顺着门槛蔓延而出。 李四一张望,与一双阴狠而狰狞的眼睛对上了。 这双眼睛像极了—— “美、美美?!”李四惊呼出声,踉跄倒退。 其余的人这才看见李四刚刚看见的东西,只见一张黑白遗像靠墙摆着,正对门口,遗像下边还有一个铜质香炉,香炉里残留着烧尽了的香杆。 遗像已经够瘆人了,还放在正对着大门口的方向,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两个女孩子都避开了这间屋子。 张峥也不太自在,皱眉问: “这还真是王美美的屋子啊,怎么和李四那小子调查得不一样?” “人换屋子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岳轻平淡说。 “你说对方到底为什么把遗像摆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也不嫌瘆人。”张峥又说。 “王美美已经死了,你觉得这里会是谁在住?”岳轻反问。 “肯定是王美美的妈妈。要不然衣柜里怎么会尽是四五十岁中年妇女的衣服。”张峥指着衣柜敞开的半扇门,笃定说,“不过一个妈妈将死去的女儿的遗像放在这地方,就算是缅怀,也太让人感觉不舒服了。” “当然不止是缅怀。”岳轻走上前,从放置香炉的桌子旁边抽出三支香,手持着轻轻一抖,香就无火自燃。 其余几人正因为这样违背科学原理的事情而瞠目结舌的时候,岳轻已经转过头来,将香交给李四。 “上一炷香吧。” “我?” “不想?” “那倒没有。” 李四对于这个倒是不太纠结,毕竟大家相处过一段,总有感情在。 他接过了香,走到照片面前。 岳轻退后一步,来到张峥身旁。 他轻声说:“妈妈将女儿的遗照挂在屋子里是缅怀,将女儿的遗照挂在进出大门的正对面……更是提醒。提醒自己绝对不要忘记女儿的仇恨。” 一阵阴风平地吹起。 众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时候反倒是站在遗像前的李四没有太多的感觉。 他拿着香停了半晌,回忆记忆里的身影,再看着现在的遗像,也是有些唏嘘,说:“美美,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因为怀了我的孩子才在手术台上出事,是我对不起你……” 烟雾从星星的火中往上冒,氤氲了遗像的面容。 连带着那双牢牢盯住李四的眼睛,似乎也柔和了一点点……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如同天空炸雷,又像是山石崩裂。 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王美美的遗像如同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沾染,上边的面容迅速笼罩了一层浓浓的黑气,也正是这个时候,一阵风卷过,李四拿在手里,正要插入香炉的香齐齐熄灭了! 其余的人再次因为这不科学的一幕而懵圈的时候,岳轻已经疾步走到门口,推门去看那座大山。 只见大山之中,粉云如同浪涛翻涌沸腾,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铁灰正如染墨入水,顷刻间已经将粉云吞噬大半。 天空一层层暗了下来。 岳轻再一扭头,看见李四脸上泛起同样的青灰之色。 他失声惊呼: “糟了!” “发生了什么事?”张峥连忙问。 岳轻言简意赅:“王美美真在试图吞噬桃树的灵气,发生了什么变化还不好少说,总之不会是好的变化。” 说完之后,岳轻再吩咐:“我和李时上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等着。” 李四的腿肚子都软了:“我能不能,能不能不上去?上面好可怕……” 岳轻一怔:“你看见了?” “气机沸腾如鱼眼,他又是当事人之一,看见不奇怪。”谢开颜沉声说。 岳轻一想也是,他懒得等李四犹豫纠结了,直接抓住对方的手腕,将人往山上拖去:“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王美美放过谁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犹如拽着一只小鸡般将李四给拖走了。 几人眼睁睁地看着岳轻与李四消失在山道之上。 张峥犹豫了一下,对着旁边两位女士说:“表姐,你和她留在这里,我上去看看……” 但两个女人眼角的余光也不瞥他,在张峥把话说完之前,就踩着高跟鞋子,“哒哒哒”追了上去。 张峥也是懵了,看着她们都跑出了好远,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别跑得那么快,等等我!” 脚步一踏入这座山,山上的情况就看得更明显了。 岳轻眼中只见粉云一寸寸被铁灰吞噬,神色微紧。 而后边的李四却突然看见一只吊死鬼倒挂在自己面前,当下吓得大叫了一声:“啊——” 走在前面的岳轻没防备被李四吓了一跳。 他连忙转回身去,只见李四正在一只横出来的树枝前手舞足蹈,面孔扭曲:“你——你滚开!你这个吊死鬼给我滚开!信不信我让大师收了你?!” 岳轻一阵头大,心想我没事收一个树枝干什么。 但李四也不可能突然发疯。 岳轻稍一凝神,便看见李四面前正环绕着一丝淡淡的阴气,这阴气还算寻常,只是能够让意志不坚定的人陷入幻觉,也根本没有什么破解之道,直接把人拖走就好。 岳轻像之前一样直接拖走了李四。 李四还在后面咋咋呼呼:“啊,啊,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咦,怎么撞上了也没有事?……咦,怎么又消失了?……” 他喃喃了好几句,才醒过神来:“岳哥?你怎么拖着我?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一个……”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岳轻截断李四,再又转过一个拐弯处后,他猛地停下来,对李四说,“我只看见了前面的那个人。” 李四顺着岳轻的声音向前一看,顿时从地上跳了起来! 只见山间云台之上,桃花树卓然长生,树上桃花花攒锦簇,远观似云,漫天皆绯。 但吸引人注意的并不只是这株桃花树,还有桃花树下对着和合二仙作法的中年女人。 这中年女人岳轻也有过一面之缘。 面对面的时候,李四厉声叫道:“果然是你,王妈!” 第三四章 相较于气急败坏的李四,王妈却面露诡笑。 她说:“本来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将你解决,没想到你还找来能人了,哼,事到如今,你找谁来都只是给你陪葬!” 李四怒道:“我和你女儿好好的分手,你女儿在手术台上出了意外也不是我的意愿,这样你就要杀我?!” 王妈面容扭曲,嘶声道:“我就这一个女儿,被你害死了,我不止要杀你,还要在杀了你之后把你的父母兄弟全部杀死,送你们到阴间去向我女儿赔罪!” 面对疯癫的王妈,李四简直说不出话来。 岳轻却在此时接话:“你用邪法将女儿变成厉鬼,问过她自己的意思了吗?” 王妈疯狂大笑:“我女儿死在手术台上,你们问过她的意思了吗?能够活着谁不想活!她当然也愿意留下来陪我!” 恰是这时,一阵“哔剥”声从旁边的大树内部传来。 岳轻一眼看去,只见桃树粗壮的树干上在这刹那龟裂遍布,裂开的缝隙之内,浓浓的黑云从中涌出,再定睛细看,哪里是黑云,明明是无数细小的黑虫汇聚而成! 同一时间,树下放置的和合二仙的画像无风自燃,很快化作黑烟一缕。 升起的黑烟再与树干中飞出的黑虫汇聚,很快形成女人的轮廓,那是—— “美美,美美,你出来了!” 不等岳轻与李四出声,王妈已经先一步惊喜叫出声来。 她望向面前漆黑轮廓的神色带着深深的慈爱与执着,转向李四的时候,却又阴冷又凶狠:“美美,妈帮你把这个男人找来了,现在你亲自报仇,报完了仇,我们又能在一起好好生活了,就像以前一样……” 天空如同被泼了墨一样黑下去。 之前流光溢彩的桃花树阴郁得如同要滴了水下来。 “嗡嗡——”的声音传来,褐色的树干突然变成黑色,但再仔细一看,哪里是黑色?明明数不清的虫子正覆盖在树干之上,并且还有更多的虫子振动翅膀,从四面八方飞来。 王妈躲在桃花树下,身上也落了黑色小虫。 但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依旧低着头喃喃自语,念旁人听不清楚的咒语。 “啪啦”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被打破了。 不断汇聚的阴气终于组成了王美美的形体。 这时她死去时候的形体。 她穿着白色的病号服,滴滴答答的血从双腿间淌下来,她面色苍白发青,突然昂首! 啊—— 无声的嘶吼直接响在在场的几人脑海之中。 树木山灵无风自动,鬼影幢幢。 李四听见这样的叫声,都没反应过来,就跌倒在地上。 他正自惊疑不定,偏偏还听旁边的岳轻十分淡定,不紧不慢地叹气:“完了,迟了一步。” “什、什么……”李四心脏都缩成了一团,没等他哆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地上突然蹿出一抹黑影,从下而上朝着李四的面孔奔袭而来! 岳轻眼明手快,将李四朝着自己身旁一拉,又随手抽出腰间罗盘,对着那黑影用力一砸! 唔! 两声听不见的痛苦闷哼,一声来自于黑影,一声来自于罗盘。 黑影委顿在地。 李四这时候才看清楚,那居然是一条布满弯钩似的倒刺的藤蔓,倒刺上还挂着他衣服的碎片,碎片下还被血给染成了红色。 血? 李四后知后觉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胳膊上的衣服和胳膊都被划拉开了,正有鲜红的液体从里向外流淌。 李四全身一阵发软。 这还不止,那好好的树藤上突然长出了一张独眼鬼脸,鬼脸张开大嘴,咔吧两下将李四衣服的碎片给咬进嘴里吞了下去,吞完之后,它兀自用血红血红的鬼眼瞪着李四。 岳轻不耐烦地瞥了地上的藤蔓一眼,再一次举起手中的罗盘—— 鬼脸立刻闭眼,鬼藤上的面孔和倒刺一起消失,藤蔓又变回了最普通不过的模样。 眼睁睁目睹了这一切的李四真的站不起来了。 他结结巴巴说:“为什么、什么,一只树藤居然长成这副鬼样子,就跟中、中了邪一样!” “因为王美美吞噬灵气到一定程度,已经进化了。”岳轻回答。 “进化了?”李四的声音就跟从天上传来一样飘忽。 “简单来讲,你山上时候,她只能给你使点障眼法,你只要一头撞过去就烟消云散了;现在呢,她的阴气已经能够控制活着的动植物了。”岳轻提了提脚下的藤蔓,“它们不再是普通的恐怖画面,而是真实的恐怖事件。” 李四唯物主义的内心世界差点崩溃! 他痛哭流涕,死死抱住岳轻的大腿:“大师救我!” “我尽力吧。”岳轻被人抱着抱着也抱习惯了。他的目光兀自看向前方,并没有打下包票,因为…… “这也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岳轻喃喃自语,看着膝盖以下还没有幻化出来的鬼物,猛然前冲! 王美美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岳轻向前的身影。 她面上露出狰狞的笑意,往身上汇聚的阴气稍稍减弱,散步在旁边藤蔓之上,等待绞杀面前最有威胁的存在! 电光石火,岳轻接近王美美,王美美的藤蔓如同触手般齐射而出! 两相接触,藤蔓触手却扑了个空! 原来岳轻在这个时候向旁一拐,转而扑向了王美美身旁的桃树! 他一开始的目的,不是王美美,而是王美美身旁的桃树! 就在刚才与李四说话的时候,岳轻也没有浪费时间,兀自与谢开颜交流,交流的正是眼下的局面。 “大珠,归根结底,一个简单的桃花煞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甚至让王美美变成恶鬼凶厉,全是因为桃花树灵气的缘故。” “想要解决这一切,唯有釜底抽薪,将桃花树多年积聚灵气打散!” “怎么打散?”谢开颜问。 “走一步看一步,冲到那里了再说!” “好,你要快点。否则……” 王美美发现中计,又是一声昂天嘶吼! 这一次,转化的阴气如同漩涡一样聚集在她的身旁,几个呼吸后,最后的小腿与双足也凝聚成型。 但这不算完,阴气至此还有残留。 一团黑影出现在了王美美的身旁,悬浮在半空中。它好像是一个装满了黑水的半透明袋子,里头咕噜咕噜作响,又似乎发出宛如孩子般“咯咯咯”的尖笑—— 逸散的阴气消失了。 所有的阴气都汇聚在王美美与她的鬼胎身上。 她向前一步,脚下阳世翻作冥土,天上红日变成阴月,犹如囚笼将岳轻困锁! 她伸手一指,无数鬼魅争相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冲向岳轻! 岳轻与桃树的距离只有五步。 但五步就在这瞬息之间翻作了五十步,五百步! 数不清的鬼怪追在岳轻的身后,拦在岳轻的跟前。 岳轻自怀中掏出阴阳元磁球,猛地向前掷出! 石球中黑白无常直接化形,拉着锁链对面前鬼怪喝道:“小小游魂,也敢猖獗!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与我去见阎王大人,只判你等下那一重地狱!” 言罢,手中铁链迎风狂涨,犹如巨锁横江,将前后左右的鬼怪都挡了个严严实实! 岳轻脚步不定,穿锁而出,毫无障碍。 但就在他穿过铁锁与鬼怪的那一时刻,脚下的冥土突然变软,就中塌陷,岳轻脚下一空,低下头去的时候,只看见脚下裂缝宛如深渊,不可见底。 掉下去会是什么结果,什么感觉? 岳轻脑海里刚刚浮现这个念头,便觉得突然有人出现在自己背后,将自己往前用力一推! 他顺着这股力道飞出了深渊,站在实地之上,蓦然回头,却发现谢开颜站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代替刚才的自己,被黑暗拽住,直直向下坠落! 他与没有面目的虚影对视,从那一张模糊的面容上读不出任何情绪,只能看着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其中的身影越陷越深,直到倏忽一闪,彻底被黑暗吞噬,再也看不见踪迹。 岳轻猛然前扑,去没能来得及碰触谢开颜,大声叫道:“大珠!大珠!谢开颜——” “你叫什么?”谢开颜的声音在岳轻耳边响起。 岳轻愕然回头,就见谢开颜正好好地站在自己身旁。 谢开颜差不多猜到岳轻的想法,他飞快解释:“我的本体还在你手上,只要佛珠不碎,我一般不会有事。” 说完之后,他抬起头来,声音一片凝重: “我们还是迟了一步,王美美完全化形,已经能将我们拉入她的空间之内,这一片全由阴气组成的空间之内。” “但还好,现在还有机会,这并不是完全的地狱,而是生与死之间的第三界,只要能够撕裂出一点空间来……” 谢开颜说罢,突然双手合十,向前一揖。 他轻启薄唇,声音却犹如虎狮齐吼,一震九霄:“南!无!阿!弥!佗!佛!” 六个金灿灿的大字接连出现,一个连着一个打在虚空之中,打出之后,前方依稀出现一抹光彩。 但这光彩却如同天边游龙,一忽儿出现在这里,一忽儿出现在那里,让人不知道究竟是何方向! 六字佛语一出,谢开颜的身上的白雾又虚化了几分,他说:“那道光处就是桃树,只是我的能力仅限于此,还是不能真正开出正确的道路。” “没事,我观气直走。”岳轻截断谢开颜的话,他正准备拉着谢开颜一起向前,谢开颜却轻轻一摆手:“不必,我随时在你身旁。” 岳轻脑袋一转,明白过来,注意力立刻重新集中到光丝之上,本想依照刚才所说的观气之法上前,却在迈步的时候摸到了腰侧发热的罗盘。 他心中一动,直接将渡厄盘掷出,说: “前往光丝真正气场之处!” 渡厄盘这回或许感觉到了确实性命攸关,一句话不说,嗖一下就往前方疾驰而去。 岳轻毫不犹豫,迈步跟上。 这一空间里的时间、距离、任何一切,都是扭曲的。 谢开颜站在原地,看着被金字撑出的一块天空,由金字漏下的一点光亮,又看着走向远处的岳轻。 那一定也是一条并不好走的路。 但岳轻并无停顿,一路向前。 扑向他的鬼魅又倒扑了出来。 挡在他面前的障碍一一破开。 他来到了最前,最后,必须停下的位置。 那不是光丝之处。 然而—— 我行之处,诸邪辟易。 我言之声,令出法随。 他说: “开。” 谢开颜轻微地恍惚一下。 他觉得自己好像——好像看过这样的背影。 而那时候自己,自己…… 地动山摇。 光从一点,到一线,再到一面,最后轰然炸响。 桃树粗壮的树干出现在岳轻与谢开颜眼前! 王美美如同被烈火灼烧的惨叫声也一起响彻天地。 金光自桃树树干中射出,顷刻之间就将岳轻吞没。 我似乎就这样…… 谢开颜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岳轻身旁。 他去抓被金光吞没的岳轻,却碰不到金光中岳轻的身影。 也这样……这样急不可耐地趋向了生命唯一的光。 可是,可是…… 来不及了…… 他怔怔地,突然间一只手臂从金光中反向伸出。 是岳轻的手臂。 岳轻抓住了谢开颜。 两人一起被这光所席卷! 第三五章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岳轻心想。 他们明明被光所吞噬,他却在站在黑暗之中;他自己根本没有向前,但自然有一股力量推着他一路往前…… 他好像在这黑暗里经历并穿越过无数冗长而广阔的空间与时间了,他不知道自己去向何方,但能够确信自己的手一直紧握着谢开颜的手,没有一刻松开。 然而当什么都不能望见的黑暗走到尽头,光亮最终来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旁空空如也,应该站在旁边的人如同人间蒸发,无影无踪;就连前一刻还充实的掌心里边,也只剩下一片虚无空气。 岳轻下意识松开了手。 松到一半,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冥冥感觉,他的指腹擦到了一抹温热,他怔了一下,立刻收紧手掌! 谢开颜和岳轻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被光吞噬,却走进了一望无垠的黑暗之中;好不容易从黑暗里出来,却发现之前一直拉住的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消失了。 谢开颜心念一动,本想回到珠子之内,但很快发现自己居然回不去。 他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直到感觉那一抹温热出现在掌中。 交握双手握着的另一半依旧是一团空气。 但这个时候,两人多少都有些明悟,不再松手,而是看向周围。 然后,他们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奇异之地。 这是…… 谢开颜微怔。 这是……一间佛寺? 岳轻有点纳闷。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佛寺之中,而且应该是正殿里,殿里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周围的花纹以及建造的规格都颇显古旧,正当岳轻想要详细辨认这究竟是什么年代的佛寺的时候,突然一群人从门口处涌来。 岳轻吃了一惊。 但这群人宛若没有看见他一样,簇拥着站在最中间的主持和一个小孩子,径自从他身旁走过,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岳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无视自己,各就各位,他试图去碰触这些人,但每每接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就会有一股力量将他推开,让他不能干扰这些人。 岳轻百无聊赖之下,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面前这一幕要怎么发展。 他看见主持与孩子一同来到大殿的正中央。 那是一个很小男孩,也许只有三四岁的年纪,穿着古装,蓄长发,一脸的懵懂。 “阿弥陀佛,小施主可想好了?”这时主持宣一声佛号。 他面向地藏王跪坐在蒲团上,磕磕绊绊,鹦鹉学舌般说:“我一心向佛,请大师成全。” “谁家的小孩,父母去哪里了?”岳轻自言自语。 “我佛一向视众生平等。但你情爱孽债缠身,尘根未断,尘缘未尽,老衲能收你入门,却不能替你剃度。”主持轻言慢语。 岳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熟悉。 “大师——”跪在地上的孩子转过脸来,一张俊秀灵气的小脸出现在岳轻的视线里。 岳轻神思一晃,不期然想到了一个人。这时就听面前小孩双手背在身后,背诵说:“昔年有高人言我此生命犯桃花,遍野桃花刀,命如桃花落,此世亲缘情缘,性命前程,全被桃花杀。解决之道,唯有遁入空门,不染尘俗。否则,依旧是万般到头一场空。所以爹娘送我上山来,请主持大发慈悲,救我一命……” 真是谢开颜! 这难道就是谢开颜小时候的事情? 岳轻连忙仔细去看,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变成一团混沌,他被卷入这混沌之中,周围的一切即被拉长,又被缩短,他跟随着谢开颜一起长大,看见主持没有同意小谢开颜剃度的要求,却将他收入寺内。 谢开颜于是作为俗家弟子在佛寺之中长大。 春有和风,夏有淫雨,秋有红枫,冬有瑞雪。 一年一年,岳轻眼睁睁地看着刚及自己腰部小孩子吃斋念佛,洒扫庭院,慢慢长大,成为和自己一样高矮的青年。 或许是并未剃度的关系,谢开颜和师兄弟们来往得却不甚亲密,也从未见过当年将自己送上山来的亲人。 他并不在意。 但这不是因为他对外表现的冷淡,而是因为—— 一片雪花突然从天空飘落,一直飘到了岳轻的鼻尖上。 岳轻抬起手,打算把这片顽皮的雪花给抓住,但他接连两次扑了个空。 一次是他的鼻尖,一次是他抬升起的手。 雪花接连飘过他的手掌,他的鼻尖,再晃悠悠贯穿他的身体,最后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夜晚的月被雪洗得发白。 岳轻从闭合的门晃悠悠飘了进去,看见躺在床上的青年双手枕头,盯着前面的帐子,自言自语:“我为什么是个和尚呢?” “我应该去找一个人才对啊……” “那个人一定在等我,他一定是我命中注定要见到的那个人。” “可他……在哪里?” 岳轻站在旁边听着谢开颜每晚一次的喃喃自语,有点蛋疼。 白天里他和师兄弟关系平平,既不是因为他生性冷淡,也不是因为他心怀怨愤,而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就惦记着自己要去找“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心里有了想做的事情,对于其他人事难免懒得敷衍。 想想……对方也真是执着,上辈子惦记,变成珠子了惦记,上辈子如果还有上辈子,估计肯定也惦记着。 就是不知道,他惦记的到底是谁。 谢开颜的喃喃自语中,远处的天色泛出了鱼肚白,一夜没睡的人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打开衣柜将小时候带上山的金珠银珠收入衣兜,继而推开门向山下走去。 天还将明未明,积了一地的雪射出浅浅的荧光,照亮前方的道路。 岳轻跟着谢开颜沿山路走了一段时间,走到天色几乎大亮的时候,才从谢开颜前进的路线中恍然发现对方是想下山! 这下定决心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岳轻飘到谢开颜身旁,对上谢开颜清冷的面孔,正想说一句“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人吗”,突然发现时间恢复正常了。 他的内心顿时升起了一种“将要发生什么”的感觉,连忙向四周看了看。 佛寺建在半山,从山底要山底,一路是盘山小路,羊肠小道,一面紧邻山壁,一面悬空悬崖。向悬崖之外眺望,风景尤好,碧波千顷,青山万重,如画中仙地。 刚才看完了周围,只听见谢开颜前方背后的山路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一群人拥攘着跑了过来。 两人一起看去,只见跑在最前头的人身穿灰色僧袍,追在后面的却是一位女子,僧人与女子一前一后的奔跑追逐,遥遥领先,后边还有许多寺中其余人等,也有女子的亲戚,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岳轻发现正下山的谢开颜微微一惊,但面上不露,自然而然地站到旁边,等待这一群人追逐着离去。 没想到这一群人前后冲到谢开颜面前时,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女方就猛地抽出匕首,狠狠道:“你这个负心薄情的死鬼,我今日和你同归于尽!” 话音未落,匕首已经猛力刺出,那灰衣僧人急忙向旁边闪去,但还没来得及动脚,女子足下因雪一滑,匕首偏移,刺入了谢开颜的胸口。 一切慌乱都被定格。 蓝天白云做底,一只孤鹭从空中如流星般划过。 谢开颜脸上还残留着迷惑与惊讶,似在疑问为何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一切就已结束。 他微微晃了一下身子,向岳轻倒下来。 岳轻张开手臂将其抱住,但并没有任何用处。 谢开颜倒下去,穿过岳轻,一头栽入了悬崖之下。 最后一刻,他眼中似乎看见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这个影子在最不可能的时候突兀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恍惚之间,竟像存在于他脑海里,不知真假,不知虚幻的那个人…… 岳轻这时还站直了张开双手,他反应过来,几步抢上,却见谢开颜的身影飞速地在飞速坠落途中变成如玩具般大小,又变得如黑点一样不可捉摸,最后落入了山底下的湖水之中,再也不见。 他追了许久,却赶不及了,这时才有空回头一看,只见带来混乱的人早已跑了。地上碎琼乱玉,只余几朵雪里红梅,嫣然而开。 光再一次降临在岳轻面前,数息之后,将岳轻彻底吞噬。 岳轻再一次陷入了不知边际不知时间的黑暗之中。 但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回他十分淡定,甚至还在重新感觉到手中饱和的时候用力握了握。 他获得了来自另外一人的同样的力道。 于是两人这一时刻彼此验证。 尽管黑暗依旧,眼睛已经没有用处,但他们始终手牵彼此,站在一起。 说不清是比第一次快还是比第一次慢。 当岳轻感觉手中一空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又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这时候光线重新降临,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发现自己正身处在旷野之中。 周围红枫如血,刀兵碰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看着面前犹如将地面也铺出一层业火的红枫林,不知道为什么,岳轻突然想起了那句“遍野桃花刀,命如桃花落”…… “这时候的正确态度,应该是想办法破解这个命局才对。”岳轻嘀咕一句,也不等前方的人马打过来了,自己熟门熟路,沿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穿过林立的树木一路向前,除了兵刀之声外,渐渐又多了潺潺的水声。 当岳轻走出面前这片枫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川静湖呈现在他的眼前。 但静湖此刻绝对不静,不止不静,它甚至水浪翻腾,波涛汹涌。 因为正有人在水上厮杀! 岳轻觉得自己穿越进了一个古装戏的片场,而且和第一个和尚主角的片场不是一个画风的。 他认真看了看,发现湖中心有一艘小船,小船上站着两个女子,女子正和几个黑衣人对打。 双方刀来剑往,只听一声娇柔的惊呼,背靠着背的两位女子其中一个,捂着大腿趔趄了一下。 “小妹!”另外一个女子关心则乱,立刻转头去看自己的妹妹,根本没有注意另外一个黑衣人已经持刀向自己的脖颈砍来。 判断严重失误,这是要完啊…… 岳轻心中暗道。虽然距离很远,但这时候他的眼力已经非同过去,仔细看着,也差不多能看清楚站在小船上的两个女人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那两个女人居然有点像颜玉和杜心心…… 只听一阵风过叶脉之声,岳轻顺势抬头,看见一袭斑驳白衣掠过红枫,又在湖面犹如蜻蜓点水,横飞而过,于最后一刻,抢在了那斩向红颜的钢刀之前。 刀剑相撞,持刀的黑衣人倒飞出去。 斑驳白衣又如法炮制,将还剩余的黑衣人一一击落水中。 黑衣人自入了水中之后便不再出现,也不知是在刚才的交手中受了伤浮不起来,还是自觉无法力敌后来者,于是选择远遁而去。 湖中娇小的女子此时惊呼一声:“谢哥哥,我就知道你会赶来!” 斑驳白衣总算停了下来。 湖中心的小船轻轻一荡,岳轻没看见发生了什么,倒又听那娇小女子叫道:“谢哥哥,你怎么了?” 这说话的习惯是越来越像杜心心了,还有那个“谢哥哥”……谢开颜? 岳轻心痒难耐,想听得更清楚一些,不由朝着湖中走了几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悬浮在水面之上。 有了这个发现,他一点不含糊,立刻跑到小船旁边,光明正大地偷窥了起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小丫头说的“谢哥哥”。 他的目光落在斑驳白衣身上,有一种意料之中又情理之外的感觉。 坐在小船上的人有一张和谢开颜一模一样的脸,他的名字估计也与谢开颜一模一样。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脸。 偏偏有完全不同的生命轨迹。 这是因为什么? 岳轻的目光开始在他们身上的衣物与配饰打转,并且注意众人乘坐的小船,很轻易就能够发现,不管是从衣衫还是从建筑,前后两者都不尽相同,有一种明显的改变与演化。 这样的改变与演化一般出现在朝代的更迭与时间的变迁上…… “我没事。”谢开颜靠在舱上笑了笑。 他的手按着自己的腰眼,深红色的血正缓缓从他的指缝中渗出。 他的每一口呼吸似乎都带着细微的颤音,正因为这颤音完全发自自然,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穿透所有防备,牵动人心尖最嫩的那一瓣肉。 岳轻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看到的斑驳白衣是怎么回事,感情是被这人身上的血给染花的。 这要流多少血啊…… “谢哥哥,都是我们没用,不然你也不用拖着重伤来救我们了。”娇小女子说着,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你何必如此。”相较于娇小女子,旁边更高挑的女子说话就简洁得多了。但看她唇角微抽,眼睫连颤的模样,显然也是深受感动。 岳轻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颜玉与杜心心,他已经在心中这样叫她们了。 谢开颜唇角噙着微笑,他明明伤重难忍,笑容却不见一丝一毫地勉强。 他语气轻快:“我若知道你们危险而不来,我还算一个男人吗?” “做男人比做个活人更重要吗?”颜玉冷冰冰问。 谢开颜大笑着,呛出一口血来:“当然重要,死人是鬼,鬼也分男女,生不当人杰,死愿为鬼雄。” “你——!”颜玉气道。 “玉姐姐,你别气他了,你明知道他就是这个样子的,到处怜香惜玉,反正是一等一的大坏蛋。”杜心心连忙护着。 “既然他是坏蛋,你护着他干什么?”颜玉横了杜心心一眼。 “这、这……这谁让他三番五次来救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杜心心一跺脚。 谢开颜平复了喘息,他的衣襟上又沾了鲜血,但他并不在意,随手一抹,悠悠说道:“颜姑娘,心心,我于清水湖畔,见君则喜,清风朗月,何事萦胸怀?不若邀酒对诗,闲拉弹唱……说什么打打杀杀,生生死死,岂不大煞风景?” 他声音悠悠,心却幽幽。 不知为何,在说起“清水湖畔,见君则喜”之时,眼前朦朦胧胧,似有另外的身影于云雾中一晃而逝,却不能见其容,不能捉其影……终究无法窥见分毫些许。 第三六章 江上小舟中,谢开颜的一席话不止将两位姑娘说得心中激荡,觉得谢开颜光风霁月乃是世间伟男子,就连在旁边的岳轻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岳轻面色古怪地盘腿坐在半空,觉得自己知道了谢开颜为什么会有“遍野桃花刀,命如桃花落”这一命局了。 这简直是不作不死为什么你就是不信邪的典范,用生命在把妹! 不过说起来—— “我知道了。” 岳轻喃喃自语。 “时间线是往回走的。” “和尚是谢开颜的前世,在前世的时候,谢开颜被女人杀死死于非命,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被困在珠子里,出现在了我的手上;而谢开颜之所以会在前世因命犯桃花而死于非命,是因为再上一世,也就是现在的谢开颜处处留情的缘故……要完,在颜玉车上那段心肝脾肺的话还真是一语成箴啊,其实我只是开玩笑的。” “不过……” 他眉头微皱。 “因灵力爆发而使人觉醒宿世记忆并不奇怪,但我去的地方不应该是我自己的前世吗?为什么会来到谢开颜的前世?我更好奇我的前世是怎么样的啊!” 没等岳轻思索更多的可能性,眼前的一切在此时开始模糊,变成一团混沌。 岳轻意识到要进行场景切换了。 不等混沌再将他卷入,他就淡定地自己走入混沌之中。他现在身体里所有的好奇细胞都被调动起来,特别期待接下去会发生的那些事情。 周围的一切果然即被拉长,又被缩短……他也果然跟在了谢开颜身旁,经历谢开颜此后的种种人生。 和尚上一世的谢开颜居然是个江湖浪子。 岳轻跟着对方满江湖的跑着,一起破解过无头悬尸之案,追逐过金沙蜃楼之谜,又深入幽灵地宫,每每都好不容易,才险死还生,得见天日。 这一次的谢开颜,宛若天生的浪子,总是漂泊不定;又如同天生的情人,永远温情脉脉。 所以哪怕谢开颜的每一次危机与机遇都与女人有关,岳轻也一点都不惊讶。 他真的一点都不惊讶。 他就是有点蛋疼。 因为包括眼前这一个,已经是第九个即将死在谢开颜怀里的女人了。 时间再一次慢了下来。 还是岳轻之前看见的那片红枫林。 或者冥冥之中,从什么地方开始,便要从什么地方结束。 红枫如血,血如红枫。 谢开颜紧紧环着怀中弥留的女人。 那甚至不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样貌只能说是清秀,出身也并不算显赫,但她胸有丘壑,心怀奇志,是一个真正美丽的女人。 “燕娘,摈除杂念,心守真灵,坚持住,鬼王谷的神医马上就来了。”谢开颜沉声说,他的手握着对方的腕脉,功力源源不绝地度过去,只为吊住对方最后一口气。 燕娘还有最后的两句话要说。 她脸上浮起虚弱的微笑,笑意一如往昔平和:“谢大哥,你爱我吗?” 谢开颜嘴唇抿直,面容严肃,却毫不意外。 任何人如果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人说一模一样的话,他肯定都不会再震惊第九次的……岳轻默默想道。 燕娘悠悠叹息:“我知道你不爱我。” “是我对不起你们。”谢开颜低声说。 “不,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们。你从头到尾,从未说爱,从未逾距。是女人总会这样,心怀期许……世间又有哪一个女人能看一个男人愿意为她出生入死却不求回报,而无动于衷呢?”燕娘说。 谢开颜沉默不语。 燕娘又说:“谢大哥,你既然不爱我们,那你找到了她吗?” 你找到了她吗? 不止是站在一旁的岳轻,连谢开颜也怔在原地。 岳轻心中疑惑,想着就他一路看下来,谢开颜应该没有什么感情伤痕吧? 谢开颜也皱眉:“燕娘,你在说谁?” 燕娘微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谢大哥何必对一个死人隐瞒?” 谢开颜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燕娘轻声说:“谢大哥不是一直在追逐着她吗?心心的古灵精怪,玉姑娘的目下无尘,穆小姐的杀伐决断……还有我的头脑。” “每一个人,谢大哥你帮助着,赞许着,追逐着每一个人的那一点。” “她究竟是谁?” “她是什么样子的?” “她真的,真的这样完美无缺,让你,让你见了这么多其他女人……” “也觉得,始终不及她回眸一顾?……” 谢开颜被问住了。 依稀之间,也许真的有一个身影,宽袍广袖,临风御水,从远处踱步而来。 也许正是因为这仅在最深的梦境中出现过的模糊轮廓,他一找再找,找遍了天下间每一点的相似之处。 可却始终不能找到。 他的眉间再一次出现几许迷惑。 这一回,迷惑并没有轻易消失,化作刻入骨骼的痕迹,长久地停留在了谢开颜的眉心之上。 他说:“我……我不知道。” 燕娘由衷笑起来:“我的时间不多了,谢大哥,如果还有来世……” 这一次,谢开颜斩钉截铁。 他第九次斩钉截铁:“如果还有来世,我定不负你!” 一句话落,红枫委地,燕娘在他怀里含笑闭目。 岳轻也长叹了一声,接话说: “所以你就等着命犯桃花桃花如刀吧!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善言难劝必死之人啊——” 这句话落,他们所在的空间突然开始坍塌。 世界就如同墙壁上斑驳的水墨画,一大块一大块开始跌落。 每次场景切换会出现的混沌比前面的任何时刻都要来得大! 岳轻感觉桃花树正在憋什么大招。 果然下一刻,山摇地动,岳轻进入谢开颜前世之后第一次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 感觉到的第一时刻,他只觉得身体里好像坠了一块铅块,整个人不住往下落,终于脚踏实地。 脚踏实地的第一时刻,他就因为地面如同海浪一样的起伏而立足不稳。 这个时候,还跪坐在地上的谢开颜比他更为狼狈。 地面因为震动而龟裂,塌陷,谢开颜正好停留在第一波塌陷的正上方。 毫无征兆,刚才还在谢开颜怀里的燕娘了无痕迹地消失了,地面上破了一个大洞,谢开颜就直直往大洞之下跌落。 但在他将要跌下去的那一秒,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是总算站稳了的岳轻冲过来蜡烛了谢开颜的手。 他叫道:“坚持住!” 谢开颜抬起头来。 正陷入浑噩中的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生命突然自一团模糊中透出一点光来。 他这么多年来从未寻找到的光。 他这么多年来哪怕没有记忆,也无从摒弃的光。 谢开颜用力抬起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岳轻伸下来的胳膊。 双手交握。 依稀有什么透过亘古的时间长河,透过交叠的空间隧道,闪现在了谢开颜的脑海。 谢开颜忽然想明白了,这是自己的第一世,第一世死后,自己变成了和尚,在下山的时候就被人杀死,跌落山崖,正好撞在一具枯了的佛骨之上,佛骨上正一一串已成法器的佛珠,于是他的灵魂被吸入佛珠之内。 佛珠内不知经年,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见到一个叫做岳轻的人。 线索前后相连。 他霍然抬起头来:“我记起来了!是你,岳轻——” 四目相对。 他没有说完,因为世界的毁灭没有停止。 坍塌出现在两人足下,黑洞无边无际,两人握着手,一同坠落于漆黑之中! 然后,他们穿透黑暗,来到了一处仙境。 仙境似浮于云雾之上,草木丰茂,生机盈鼻。 光影在此处斑驳,落于眼睑,五色交映。 那一线灵光在此盛大。 谢开颜至此恍然大悟。 原来这才是所有一切的开端。 是此后所有的时间与轮回里,他都在寻找的那个地方,那个人。 心中的迫切让他手足微微颤抖。 他缓缓抬起头与眼,看向前方。 那人所立之处,众花争艳,群兽争雄,天有九日,日上凤翔龙遨,金车往来,全是为他。 那人端坐于上,唇角含笑,笑意亲而不亵;目光微垂,垂若星河下降。 谢开颜心中一阵恍惚。 却心甘情愿双膝落地,叩首而礼。 山阴水畔,见君仙姿,如日兮灼灼不烈,如月兮辉辉不晦,心,甚慕之。 第三七章 一个呼与吸之间,岳轻感觉到了指尖的粗粝。 他抬眼一看,自己的手指正扒在桃树的树皮之上,但自树心之内透出的光已经消失了,周围不管是佛寺还是枫林,或者最后那个不知名云雾之地,都不见了。 只剩下簌簌开了满枝桠的桃花,压沉了树梢。 岳轻陷入了沉思。 看完了谢开颜的两世,他在最后一刻好像陷入了一个挺奇怪的场景: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为了场景中的一个人。 他们应该是在举办一个什么宴会吧,宴会上他坐在最高的位置,周围的人都和他说话。 说话说到一半,还有一个小孩子出现在他面前。他兴致勃勃地朝着那个小孩子走去,没想到走到一半,没个头尾,世界又坍塌了,然后他就回到了现实之中……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 桃花树落下了桃花雨,雨落纷纷,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颜色,满树的桃花就在这顷刻之间落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老树枯枝,兀自伫立。 岳轻朝冷风吹来的地方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觉得脑袋跟着大了一圈。 面目青黑、全身除了流血还烧焦的王美美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岳轻一阵头疼。 但该解决的事情还是要解决的,王美美已经被邪法控制了神智,成为一心一意要杀死岳轻,所以哪怕桃花树上的生机已经耗尽,鬼胎也消失无踪,但王美美依旧狞笑地出现在岳轻身前,抛弃了旁边的李四,只想将岳轻杀死! 岳轻喝道:“人间法律,地下阴司,人鬼所行,桩桩件件记录在案,你已堕为恶鬼,还不回头是岸?” “嘶……你……死!”王美美面容扭曲。 岳轻明白此时的王美美已经说不通,他眉头微皱,从怀中取出阴阳元磁球。 刚才桃树灵气的爆发,王美美受到重创,在里头的阴阳元磁球却得到了不小的滋润。 只听一声“威——武——”,黑白无常已经退居一侧,殿堂格局初现,红衣判官站立其中。 地狱系对地狱系没啥好说的,就比谁的阴气更足。 现在王美美虽然的阴气较之阴阳元磁球来说已经不够看了,充其量就是比较费牙的骨头。 但短时间之内,岳轻并没有立刻将阴阳元磁球放出来,而是在王美美的步步紧逼之中又退后了一步。 阴阳元磁球一出,王美美的鬼魂必然烟消云散。 但从头到尾,如果不是王妈一意将王美美转化成厉鬼,王美美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如果此时手上有佛教系能度鬼升天的法器…… 正是这个时候,一堵墙突兀出现在了岳轻身后。 这堵墙轻轻环过岳轻的腰侧,继而往前。 岳轻转回头去,后边的人也飘然而上。 不再是之前只能够听闻声音,也不再是从上到下模糊一团。 再清晰不过的人从岳轻身旁经过。 步履从容,长袍逶迤。 谢开颜从岳轻身旁走过。 擦肩而过的同时,岳轻并没有看清楚谢开颜的容貌。只知对方高额悬鼻,侧颜如玉。 他心中突然泛起一点狐疑,心想不管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这似乎都不是他所见到的谢开颜的性格,怎么…… 谢开颜已经走到了岳轻身前。 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出现在他的脑海。 好像是生命随之一点点沉淀下来。 他知道自己过去是谁,有何经历,现在是谁,将要如何。 不知名的感激充溢胸口。 他举起手。 金莲随地而生,一路直到王美美身前。 一朵巨大的莲花豁然出现,千层花瓣自下而上将王美美包含入内。 烈日当空,金光如铸。 鬼怪身上的扭曲与黑雾如烟风化,烟尘底下,一袭宽大白衣于风中猎猎飞舞,白衣将女人纤瘦的身躯包裹,女人的身影越来越淡,似乎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她五官柔美,在前方冲岳轻与谢开颜感激一笑的时候,有如水波微荡。 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在了桃花树下的王妈身上。 她的眼里有太多的不舍。 但天空忽暗,鬼门已开。 她带着不舍,消失在了鬼门之中。 “啊!——” 树下王妈被咒术反噬,大叫一声,吐血倒地。 不知何时昏迷的李四继续昏迷。 岳轻等着站在身前的人转头。 身前的谢开颜停顿了好一会,缓缓转过身来。 先是耳朵,然后是侧脸,再接着是鼻梁。 越来越多熟悉的轮廓出现在岳轻面前。 岳轻看着看着,觉得它们都分外熟悉,熟悉到他都觉得自己似乎不止在前两世中看见了谢开颜的容貌。 他不免紧盯着对方。 只差一步,对方的正脸就要转过来了。 只差一步,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谢开颜终于转过来了。 薄纱轻委,浓云始消。 可就在岳轻真正看清楚之前,“砰”地一声,又一团烟雾在原地炸开! 岳轻眨了一下眼睛,还晃了晃脑袋。 可长身玉立的男人就是于倏忽之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只…… 一只皮毛雪白的猫? 岳轻崩溃了。 山风习习,扫去了一山阴晦之后,金光自东方破云而出,降落在桃花树周围,为已枯朽的巨树点亮生命的星火。 之前飘落在地的桃花积攒了厚厚的一层,如同铺在地上的厚毯子。不过巴掌大小的小猫看着周围变大了不止一倍、尤其桃花都有自己手掌大的世界,彻底懵圈了。 岳轻盘腿原地坐下。 他冷静片刻,将奶猫从花海中拧了出来。 “你还听得懂人话吗?” “我是人。”谢开颜。 “我竟然随身带了一只猫妖。”岳轻自言自语。 “我是人。”谢开颜。 “叫你一声招财敢答应吗?”岳轻又问。 “我是人。”谢开颜木然。 岳轻看着猫的脸猫的耳朵猫的身子还有猫的尾巴,摸了猫的脸猫的耳朵猫的身子还有猫的尾巴。 “喵嗷!!!!” 山风渐落,山峦恢复了宁静。 当张峥与颜玉和杜心心一路喊一路找,终于找到桃花树之前的时候,他们看见王妈昏迷在地,李四悠悠转醒,而岳轻正盘膝于地,托着下巴看地上花瓣丛中的一团奶白。 张峥一见岳轻,兴致勃勃:“你们赢了?” 岳轻:“赢了。” 张峥:“有战利品吗?” 岳轻:“战利品?战利品大概……”他左右一看,伸手向前一指,“就那个吧。” 张峥顺着岳轻所指一看,看见了花丛中的小奶猫。 只见它面对众人,颤悠悠从地上直立起身体,将两只前足缩在胸口处,挺着两条后腿蹬蹬向前,犹如普通人一样行走。 但没等它蹭上两下,幼小的身体一晃,重新扑倒在了花瓣丛中。 这花瓣甚至比它的身体都要厚实,一脑袋栽进去,半边身子都淹没于花海之中。 “哈。”这猫实在可爱,张峥忍不住笑了出来。 奶猫自花瓣丛中抬头,淡淡瞟了张峥一眼。 张峥从对方的目光里读出了“这愚蠢的人类”,他顿时一阵牙疼,心想是不是我神经过敏。 但这时,另外有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是站在旁边的颜玉与杜心心。 “这只猫……” “这只猫……” 两女神色变幻莫测,目光都紧紧盯着花丛里的猫,看得久了,脸上眼底依稀浮现一层梦幻的光彩:“我觉得它和我有缘!” 张峥与刚刚醒来的李四:“……” 妹子的内心我们不懂啊——! 岳轻倒是懂得太多了。 岳轻斜了奶猫一眼。 奶猫向岳轻伸出两只前爪。 岳轻放下了手。 只见地上的奶猫勾住双爪勾住岳轻的手指向上一跳,就跳进了岳轻的手掌,再踩着岳轻手掌一路走到岳轻身前,拉开岳轻衣服的口袋,向前一纵,又团身进入,只剩一只白色长尾巴挂在外面。 眼前少了奶猫,颜玉与杜心心怔了怔,好像有点回神了。 张峥与刚刚醒来的李四:“……” 他妈动物的世界我们也不懂了! 京城,部门内。 疯狂的警报在响了整整半个小时之后终于于十分钟之前结束。 部门内的工作人员全都松了一口气。 经过特殊改装的电脑上闪现着起起伏伏的蓝色波长,周围满是奇奇怪怪,说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的设备。 在这里工作的人都穿着便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上去像是一锅根本不能混在一起煮的大杂烩…… 直到一位装着西装的男子推门进入。 室内灯照亮大门上的金属牌。 “特勤一处”四个字闪闪发亮。 西装男走入部门之内。他的目光在部门中的每一个人身上一扫而过。 “今日阴气异常汇聚的地点查清楚了没有?” “查清楚了。”坐在角落,高高瘦瘦的男子站起来,递出一张打印纸。 西装男接过打印纸看了一眼,抬起头来: “地点京郊的桃花乡,阴气浓度a等,威胁等级一级,情况判断:立刻前往调查!” “庄振、李嘉,你们和我一起走一趟。” 卷五 龙宫开门,四海齐贺;蚌结宝珠,鱼生鲜 第三八章 桃花乡很小。 乡镇卫生所更小。 一扇四四方方的窗户之后,西装男站在窗帘与墙壁所构成的阴影之中,看向不远处的桃花树。 桃花树已经枯萎了,只有横生而出的枝桠还兀自伫立。 像风化了的岩石,千疮百孔地坚硬。 他的身后,病床上躺着王妈,病床边坐着他的同伴之一。 另外的一个同伴,正引着卫生所的医生整村子里乱逛。 王妈此时已经从昏迷之中醒来。 不知是否因为咒法反噬,阴煞冲击的缘故,她目光呆滞,嘴角溢出口水,始终在喃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西装男的同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姓庄名振,是特勤处里负责使用器械的研究人员之一。 特勤处的研究人员与普通的研究人员不太相同,他们更注重理论结合实际——正是他现在在做的事情。 庄振摆弄着自己放在床头柜的东西。 那是一块向古老的随身听一样的设备,但比随声听大上不少。材质也很特别,像是某种闪烁着星芒的合金做成的。 如同心电图中使用的薄片正贴在王妈的左脑上。薄片末端的接线则直接连载“随声听”上。随声听中还插着一副耳机,耳机正塞在他的耳朵里。 他每问一句话,就要停下来聆听很久。 但这一交流总体所花的时间不长。 片刻后,庄振收起仪器,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这些是她念的最多的字句。” 一张纸递到了西装男面前。 西装男低头看去: “美美”、“杀”、“李时”、“和和(呵呵?)” “这个。” 西装男的手指指向最后那个“和和”。 “和合。和合二仙,古代传说里的一个姻缘神。” “这个。” 他的手指缓缓移到最前面“王美美”的位置:“事主的女儿。” “这个。” 手指移到第三个位置,“李时”的位置! “查他。” 现实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岳轻暂且不知道。 他从桃花乡回到家里之后,只在沙发上休息了一小会,就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中世界。 自从广城回来以后,梦中世界与太微一直没有出现,这一次意料之外地进入了这里,尤其看见太微正盘坐在树下烹茶煮水的时候,他还挺高兴的:“你怎么出来了?” 太微呵呵笑道:“不高兴我出来?” 岳轻走过去盘坐在太微的对面。这里刚好有两块石头。太微坐一块,岳轻坐另外一块:“误会我了!我想问问你出来的条件,让你没事多出来几次。” 太微唇角又翘了翘:“放心吧。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总会出现的。至于这次叫你进来,主要是为了……” 他一招手,手里出现了一块罗盘。 岳轻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自己那块好吃懒做的渡厄盘吗? 太微又一招手,地上突然多了一条匍匐的血藤。 血藤甫一出现,犹如蛇一样昂首嘶鸣! 岳轻忙道:“快敲晕它!” 太微不疾不徐:“这块罗盘不是这么用的,它其实……” 岳轻震惊道:“它居然不是这么用的?!” 太微:“它当然不是这么用的,它其实……” 血藤虎视眈眈,这时忽然向前猛地一扑! “啪!” 太微顺手就用罗盘把血藤给敲晕。 岳轻:“……” 太微:“……” 天地之间似乎响起了一声属于罗盘的哀鸣。 “等等,”太微一脸纠结:“虽然我后期也喜欢这样用罗盘,但它一开始的用途确实不是这样的——” 岳轻一脸我懂,我什么都懂。 “算了,你看好了。”太微长叹一声,摇摇头,伸手招来一团灵气,注入罗盘的天池之中。 只见一团氤氲注入罗盘最中心的天池之后,云化作雨,雨化作河,河化作山川草木!犹如一个世界的开端在岳轻眼前倏忽而现! 置于另外一个人手中的罗盘突然放大。 放到无数大。 岳轻一晃眼之间觉得自己成为了一芥微粒。 罗盘在他眼前遮天蔽日,指针在他面前震颤山河。 只见三盘三针齐动。先后天六十四卦浮空,三层二十四向坠地。 世界被拘束于咫尺之间,树木山川天地日月,一样样开始分割与扭曲,变成视线里一块一块的碎片。 岳轻正自震撼难言,就听这漩涡之中,太微且笑且歌,曼声吟道:“八极分世界,十方九向运。渡厄列乾坤,翻覆凶成吉。天地纵有灵,呵呵——不如掌中盘啊!” 话音未落,天地已经开始震荡崩溃。 岳轻知道这是他将要离开梦中世界的先兆,连忙将之前没有来得及问的东西给问了:“桃花树将谢开颜拉进了前世的轮回之中是因为谢开颜命局与桃花煞纠缠不休,为什么我也能进去,甚至在最后的时候还成为了谢开颜梦中的一个人?” “那是因为——” 太微的身影始终不见。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 “那也许,也是你自己的故事……” 岳轻猛地自梦中醒来了! 他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盖在上半身的衣服顺着他的动作滑下了少许。 他有些怔怔的,耳边兀自还回荡着太微在梦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也许,也是你自己的故事…… 这怎么可能? 岳轻失笑,正要走下沙发,却注意到身上盖了一件之前没有的外套。 这件衣服怎么跑到我身上的? 岳轻脑筋一转,伸手在衣服边沿摸了摸,很快摸到两个被尖牙咬出来的窟窿。 他抬抬眼,看见拥有尖牙的主人披着一身雪白毛皮,倚靠在窗户上,怔怔地看着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动不动,如窗户内积攒了一小团冬日未化的雪。 这么一只伤心至极的猫呆在窗口上,岳轻都有点不忍心了。 “招财。”岳轻说。 没人理他。 “大珠。”岳轻换了个名字说。 没人理他。 “谢开颜。”岳轻长叹一声,把窗台上的猫给抄进了怀里,“前两个名字难道不比你本身的名字好听得多了吗?” 猫在岳轻怀里一动不动。 谢开颜在岳轻怀里一动不动。 岳轻摸了摸猫的脑袋,没动。 岳轻又挠了挠猫的下巴,还是没动。 岳轻最后抬了抬猫的尾巴,但尾巴如钢鞭一样死死扣下去,就是不给抬起来。 岳轻无可奈何,只好抓着猫的左前足拍了一下窗台。 一只猫爪印清晰地陷入瓷砖内。 岳轻又从摸出一枚打火机,打出火来对着猫爪子烧。 烧了五分钟,烫得岳轻都松了手,猫爪子也连一根毛都没焦掉。 现在终于走到最后一步了! 岳轻抱着猫来到茶几旁,从茶几下抽出之前砍过罗盘的菜刀,对准猫爪子一刀挥下! 当啷一声金属敲击声。 猫爪子毛事没有,纵横江湖多年的砍刀崩出了一个口子。 “力大无穷,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岳轻一一例数猫身的优点,“都有这么多好处了,你愁眉苦脸地干什么?不就是——” 他将猫举到眼前,人眼对猫眼: “变小了一点吗?” 当视线中占满另外一个人的轮廓之后,谢开颜终于开口说话,语气淡淡:“我宁愿是一只鬼,也不要变成一只猫。” “你就算是猫,也是一只神猫。多少人还羡慕不来呢。”岳轻诚恳说。 谢开颜沉默不语,心中根本没法迈过这个坎。身为鬼也就算了,好歹是从人变来的;但成为一只猫,别管这只猫是什么神兽怪兽,他都不再是人了…… “其实现在的问题也就只有两个。” 岳轻把猫放在了茶几上,自己在茶几前来回踱步。 岳轻抱着谢开颜的时候谢开颜心情低落,等岳轻将谢开颜放下之后,谢开颜的目光却又忍不住追随岳轻。 这是他醒来之后接触最多的一个人。 这是陪他一起看过前世今生,解开了他许多疑惑的一个人。 他听着对方的声音: “第一,你为什么会变成一只猫。” “第二,你究竟是一只猫还是一个人。” “第三,你需要什么条件才能重新变回人。” “恰好之前你桃花命局的问题解决了,现在只是多了个新的要解决的问题而已。” 岳轻停下脚步,一偏头,笑道: “我们再把它也给解决不就好了?” “你……” 谢开颜突然出声,声音听在自己耳朵里,有几分迷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岳轻先是一愣,接着啼笑皆非。 他将谢开颜重新从桌子上抱了起来,让谢开颜站立在自己的掌心。 被人捧着上上下下,有一种神奇的感觉。 谢开颜低头沉思,听岳轻说: “如果这都叫对你这么好,那之前的是多没有人对你好?” 话落下来,像手指在掌心挠了一下。 有点痒。 谢开颜突然不太自在,从岳轻手里跳到了桌子上,点了下桌子上的手机:“你睡觉的时候,这个响了。” 岳轻拿起手机一看,发现张峥发来的短信,让他没事过去一趟,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岳轻商量。 岳轻将手机收了,操起桌上的猫说: “走,我们出门去吃大户去。” 第三九章 流水淙淙的声音从耳畔淌过。 张峥约岳轻见面的地方是一个颇负盛名,常常一位难订的酒店。 这里的菜式不错,尤其装修别有特色:大堂的最中间是旋转楼梯,每一层的楼梯入口都有一个半圆雕花拱门;一层的每一个座位都用屏风相互间隔,屏风内,或者布置梅兰竹菊,或者布置假山流水;身穿旗袍的侍者在屏风之间留出的道路上屏息穿行,来往无声;客人脚底下则是一面覆盖了整个厅堂的钢化玻璃底,玻璃底下,颜色灿烂的金鱼悠闲地游来游去,完全不惧于在自己脑袋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直到在某一时刻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才骤然感觉到威胁,一摆尾巴飞速逃走。 琥珀色眼珠的主人默默转开了眼睛,将尾巴换个方向摆着,不去看面前碟子上的鸡鸭鱼肉蔬菜山珍,继续怔怔发呆。 虽然刚才被开解了一番,但心灵上的伤口显然没有这么快就完全愈合。 张峥此时正给猫夹了一筷子鱼头汤里最好的鱼鳃呢! 他:“……”真不给面子! 岳轻这时候揉了揉猫颈的那圈毛,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出来丢给谢开颜,又对张峥说:“你叫我出来什么事?” 橘红色的果实咕噜噜滚到了面前。 谢开颜抬起一只爪子按住了橘子,瞟了岳轻一眼后,用爪子将果皮果肉分离,撕开一半分给岳轻,自己抱着另外一半继续发呆。 张峥本来打算和岳轻说话的,冷不丁就看见了白猫的动作,顿时目瞪口呆,心想现在的猫科动物智力已经这么发达了吗…… 他有点恍惚,说:“其实也不是我找你,不过你被人找还确实因为我……” 岳轻纳闷:“你打什么哑谜。” 张峥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给岳轻看。 岳轻接过一看,第一条的名字是《我朋友介绍的那个大师真他妈叼》,消息人是时光里的旧爱。 “就是李时。”张峥补充。 第二条是《为什么我的基友那么叼/一趟愿意花一百万再体验一次的旅游》,消息人是…… “就是我。”张峥小声说。 岳轻抬头看了一眼张峥,又低头看了看微信消息的内容和评论。 好家伙,张峥的那一条已经有好几百转发,一千条评论了!至于李时那条,数量也不少,几百条转发,几百条评论。 至于内容…… 截取《我朋友》里头的一段,是这样写着的:……前略。 我和大师好不容易找到了女鬼的真身,女鬼居然进化了,把我们直接拖入阴间! 他妈那是阴!间!啊! 我当时分分钟就吓尿了,心想这次完了,一百二十斤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没想到大师当时将手伸进怀里一掏,再伸出来的时候,两枚圆球跟仙侠影视里宝贝一样自动浮空,黑白无常带着牛头马面手拿锁链出现在阴间! 只见黑无常向左一横,白无常向右一立,齐声说:“何方小贼,也敢猖狂!”又说“尊主先行一步,此处自有我等招架!” 接着那两条铁锁迎风见长,左右上下一合,直接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把小鬼给全部锁起来了! 再有牛头马面拿着杀威棒,对着那些被锁起来的小鬼击打,每每一棒子下去都要死上好几个! 我哈哈哈哈哈…… 岳轻关了张峥的手机。 他默默掏出自己的手机,默默打开常年不用的微信,默默找出这两条消息,在下面留言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说这些,会出事的! 接着他抬起头来:“现在出了什么事情?” 张峥:“你何必知道得这么清楚。” 岳轻:“呵呵。” 张峥坦白了:“其实就是……又有人通过我,想找你看看风水了。” 岳轻眉头稍微皱了皱。 张峥也是苦逼兮兮的:“这次托我的是我一个叔叔,他小时候还算照顾我,成不成我总得问问你,如果不行也没什么,你给我个准话,我回头就去告诉他去。” 岳轻说:“不用了。” 张峥:“嗯?” 岳轻微笑起来,目光和谢开颜一起转移到屏风旁边:“人早就等在旁边了。” 这话出来,隔在岳轻与隔壁坐的屏风被挪开,屏风后走过来一个中年人。 他穿着一身黑西装,虽然人到中年,身材却保持得十分不错,态度也非常诚恳,一走进来就向岳轻和张峥道歉:“这次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所以陈某才托小峥问问大师,冒昧之处,还请大师千万见谅。” 说完,中年人对岳轻深深一鞠躬。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别说是跟在中年人背后的那些人了,就算是岳轻和张峥也颇为讶异。 岳轻笑道:“陈老板太客气了。风水上边,我也只学了一点皮毛,未必能解开你的问题……”他见对方想说话,轻轻一摆手,“这样子吧,陈老板先带我去地头看看,再把你身上的情况跟我说说。” “好。”陈老板毫不犹豫地点头。接着他扫了一眼桌上岳轻几乎没动几筷子的菜,“岳大师是……” “吃完了没有?”岳轻问谢开颜。 谢开颜还抱着自己的半片橘子,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岳轻这才转头说:“我们直接走。” 陈老板大喜道:“好,好!出问题的地点就在楼上,岳大师先请!” 这家酒店正是陈老板的产业。 酒店一共四层,一二层为普通座位与包间,三层承办宴会,四层则是平日办公的地方。 陈老板殷勤带着岳轻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岳轻却摆摆手说:“刚吃饱,我们顺着楼梯往上去吧。” “好好好。”陈老板现在是岳轻说什么就是什么,只差把对方当一尊神像爷给恭恭敬敬地迎上楼。 众人穿过大堂,沿着大堂中央的螺旋楼梯一路往上,岳轻走在其中,先抬头看着每一层的入口处半圆的拱门,又低头去在大堂中占据了不小位置的池塘与假山。 “看什么呢?”走在前面的张峥回头问。 “没有什么。”岳轻收回目光,应了一声,与身旁人擦肩而过。 擦肩之后,西装革履的男子转过头来,目送岳轻一行一路沿着楼梯走到视线尽头…… 他转头对李嘉说:“我们上去。”又对庄振说:“你带着指灵仪在楼下,注意仪器数值变化。” 说完之后,三人分成两组,各自行动,西装男带着李嘉,不紧不慢,从容避开人群,跟着岳轻来到四楼,并藏身在己方视线不受阻碍,岳轻他们却不能看见这里的电梯出入口处。 “岳师,这就是我的办公室。” 几分钟后,陈老板带着岳轻进入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布置得整洁有序,靠左手的位置是一整面书墙,靠右手的位置则摆放着一尊木制貔貅,地板上如同棋盘一样黑白相间,每一个十字上都有一个棋子似的圆点。 众人分宾主坐下,张峥问:“陈叔,你让我找岳哥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但刚才毕恭毕敬的陈老板却不急着说自己的事情,而是问岳轻:“不知岳师看我这办公室怎么样?” 岳轻收回打量屋子的目光:“我看这风水挺好的,看上去是高人布置过了吧。” 陈老板谦虚地笑了笑,却不说究竟是谁,只拿目光看着岳轻。 岳轻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室内走了两步,感慨道:“楼下金玉满堂节节高,楼上貔貅招财七星镇……风水好局啊!” 第四十章 张峥迷糊:“这怎么说?” 早知道会有人疑问,岳轻伸手一指:“你们看地下是什么?” 众人疑惑地看地面:“就是普通的地砖?” “那这个呢?”岳轻一点瓷砖与瓷砖之前的黑色棋子。 张峥仔细观察:“这也就是瓷砖的接缝……咦,不对,怎么这个是凸起来的?” 张峥指着接缝之间的一颗棋子说。这颗棋子确实与其他黑色棋子不同,它表面微凸,颜色更为深邃,凑近了看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瓷砖上的黑点,而是一块镶在瓷砖里头的黑晶石。 有了这一发现,张峥再四下寻找,最后一共找到了七个这样的黑晶石! 岳轻才说:“貔貅招财,难免会招来一些偏财、歪财、甚至凶财,这个时候,就需要有有镇压之物将这些煞气化掉……”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摆一个七星阵不用这么麻烦到化入天星棋盘之中的。但是一来,陈老板的貔貅材料非凡,而来,楼下的金玉满堂格局也非同小可……” “你刚才一直在说金玉满堂,什么是金玉满堂?”张峥问。 “我们刚才在大堂里脚下是什么?” “玻璃?”张峥纳闷。 “玻璃底下呢?”岳轻再问。 “玻璃底下不就金鱼?”张峥总算回过了神来,“金鱼(玉)满堂?!” 岳轻给了张峥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他背负双手,踱步向办公室之外走去,从头到尾都没有低头看过,却每一步都踩在七星阵的穴眼之上。 如果有第二个谙熟风水的风水师在此,只怕难免惊骇:不过几步而已,岳轻竟然避开了室内浓郁的财气,也避开了另外一股暗流涌动的气。 办公室之外就是螺旋楼梯。 岳轻伸手向前一指:“你们往下看。” 众人顺势看去,只见岳轻所指的方向是一楼大堂的假山,假山既是大堂中的一处景观,也是整个地面水循环系统的源头,又因为这里有个类似许愿池的地方,所以时常有人将硬币投入,久而久之,池底就铺满了一层硬币。 这是常人能看见的东西。 岳轻眼里,更能看见纷纷金钱如雨落,从楼层的上方直降而下,等到接触到玻璃地面的时候,又化作金光潜入水中,一部分进入游鱼体内,一部分沿水流汇入假山之上。 岳轻看着下面的假山池水,低吟了一声:“喜财自天降,落财如雨下,聚财为河,积财成山……” “这格局居然这么好?”张峥在一旁嘀咕。 一旁的陈老板虽一直显得矜持,此时却忍不住面露得色。 “格局好?”岳轻一哂,“这格局好的可不在明处。” 他又伸手一指,这一次指向旋转楼梯上的每一个拱门。 “金鱼和拱门,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鲤鱼跃龙门?!”张峥飞快想到了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错,鲤鱼跃龙门,却不是一蹴而就,这里足有三个门,鲤鱼一跃不成,还有二跃,三跃。” 岳轻一路指着二楼、三楼,和众人所在的四楼。 随着金钱如雨落,底下的金鱼也一条条乘气而上。 自古以来龙门乃众鱼争逐之地,一条条金鱼顺气游曳,每到龙门之下,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失败的落回底下流水,成功的则在瞬间生出长长的触须,以矫捷雄壮的姿态向上争流。 成群结队,前仆后继,百折不挠。 “一跃长长须,二跃生双翼,三跃……三跃升仙门,化鱼为龙。” “就可惜……” 这样的激游奋勇日日不息,年年不止,从格局形成之日直到现在。 岳轻看见跃过两层龙门的鱼群在第三层之前折戟沉沙。 每每它们开始飞跃的时候总会有一道黑光飞出,将这些鱼群尽数收割,于是鱼群又化作金光,成为金钱局中的一部分。 再一次,喜财自天降,落财如雨下。 这才是金玉满堂节节高,貔貅吸财七星镇中最关键的一步! “可惜,这些鱼是注定跃不过第三道门的,我说的没错吧,陈老板?” 岳轻说罢,看向陈老板所在。 陈老板面露惊色,但还能稳得住,恭维道:“岳师法眼如炬。” 岳轻摆了手:“看得仔细了一点而已,称不上什么法眼。刚才还是看走眼了,那地板上的黑曜石不是镶在了地表,只怕贯穿水泥结构,使得整个楼层都化作一把巨大的镇压之阵,这才能够将鱼群打散。” 他沉吟说:“当年布下这个风水局的大师只怕也花了大功夫,才将这里布置得蒸蒸日上生生不息,可惜……” 陈老板心弦一颤,连忙追问:“可惜什么?” 岳轻说:“不知道当时的那位大师跟陈老板说了没有。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连老天都不敢说算尽了一切变化,陈老板这个风水局……太独了。” “说、说了!”陈老板颤声说,“岳师,您是真大师!当年那位大师在布置风水局的时候就告诉过我,这个金玉满堂格局虽然金钱一文不漏滚滚而来,但也生生斩断了凡鱼化龙的可能,长此以往,未必是福!” “但当日我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管不到二三十年后的事情,也就没有在意,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话说到这里,陈老板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面色剧变,失声惊叫:“地、地震了!又来了,天啊,它们又来了,岳师快救我!” 这一声惊呼之后,陈老板再也没有刚才那种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模样,他面色突然变得酱紫,又突然变得铁青,牙齿快速打颤,“咯咯咯”的声音就算是站在他旁边的人也能够听见,脚步也如同喝醉了的人一样摇晃打颤,颤巍巍向栏杆走去。 跟着陈老板身旁的工作人员早已见怪不怪,连忙一把搀住陈老板,并将陈老板从楼梯与栏杆前这样危险的地方搀扶开来,免得一个不小心酿成惨剧。 一旁的张峥也连忙扶了一把,却在接触的同时惊道:“他身上好冷!” “被阴气所侵,难免的。”岳轻说。 “有点像李四那时候的样子啊。”张峥对岳轻嘀咕。 “还是有点差别。”岳轻客分析,“李四那时候是阴煞入体,陈老板身上是单纯的阴气。” “这有什么差别?”张峥有点糊涂。 “大概是一天死和一个月死的差别吧。”岳轻沉思了一下,说。 “张少,岳大师,您看我们老板还……”工作人员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自家老板还在这边九死一生的模样,另外两个人眼看是个熟手,一问一答,一科普一学习,说得不知道有多欢! 张峥眉头一皱:“岳哥都没急,你急什么?” 工作人员欲哭无泪,心道你们不急,我能不急吗?我还靠着老板吃饭呢! 张峥又说:“你要真急你就打急救电话吧。” 工作人员顿时傻眼:急救电话有用的话,谁会找风水师啊! 岳轻这时候微微一笑,突然那手在陈老板肩膀上一拍,将一股灵气拍入对方体内,恰到好处抵消了进入其身体里的阴气。 “行了,不用叫救护车了。” 说也奇怪,这一拍之后,本来已经有些抽搐的陈老板竟然安静下来,脚步也不打晃,身体也不冷了,片刻之后,居然长出一口气,慢慢回过了神来,第一时间把感激的目光投向岳轻:“岳师,它们……它们走了!” “陈叔,你刚才看见了什么?”张峥询问。 “那……”陈老板欲言又止。 岳轻倒是一笑:“陈老板刚才是不是看见有鱼群往自己这里游了,觉得刚才来的是‘鱼怨’,是这么多年来鱼群不能跃过第三道龙门,脱胎换骨的怨恨吧?” “唉……”陈老板面露沮丧,“岳师既然知道了一切,那不知是否有解决的方法。”他又连忙说,“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尽力办到!” “可惜这并不是‘鱼怨’。”岳轻语出惊人。 “什么?”陈老板惊道,“你说这不是风水局的问题?” “这是风水局的问题,但并非什么‘鱼怨’。”岳轻说,他见众人一脸茫然,顿了顿索性说,“这样吧,我给你们变个戏法,也许这样更直观一点。陈老板,能给我两条楼底下的金鱼吗?” “没有问题。”陈老板惊疑不定,将岳轻的要求吩咐下去。 不过一会功夫,两三条金鱼就被装在塑料桶里带了上来。 岳轻低头一看:“还是装得一楼池子里的水,正好。” 陈老板给了工作人员一个询问的眼神。 工作人员连忙点头称是。 陈老板顿时面露佩服,连声恭维:“大师厉害、大师厉害!” 却没有听见在四楼的角落,有一个人小声嘀咕:“牵强附会。用膝盖想也知道,都下去抓了鱼肯定直接在池子里装水,莫非还特意装了一桶水过去打两条鱼上来?” 说话的正是和西装男一起上来的李嘉。 李嘉从外表上看还在学校并且是高中的学生:娃娃脸,短碎发,常年带着亲切乐观的笑容。凭借着这张面孔和绝对高过180的情商,特勤组每次出要接触人群的任务的时候,总会带上他。 正因为出任务时候看多了这样的“大师”,李嘉难免有些抱怨,正要继续说话,却突然被西装男捂住嘴巴,向后拖了一步。 李嘉有些惊讶,却并不慌乱,微微抬起脑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西装男。 西装男朝前方点了一下下巴。 李嘉顺势看过去,只见前方陈老板处,一只白猫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扭头左右巡视一圈,琥珀色的眼睛里泛着动物独有的森冷光芒。 李嘉感觉身上有点冷,不由浑身一抖,恍惚只觉正有一头恐怖的野兽缓缓搜索自己的藏身所在。 可再定睛一看,那哪是什么野兽?只是一头猫而已,也就一双手掌那么大,小得可怜呢。 好不容易,白猫重新平静下去,将目光投回岳轻所在处。 西装男才放开自己捂着李嘉嘴巴的手,耳语:“这只猫有点奇怪,小心点。待会看到什么不要出声。” 李嘉心领神会,点头不语。和西装男一样,他同样觉得这猫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 发生在角落的事情岳轻并不清楚。 工作人员在将鱼带上来之后,就在陈老板的示意下回避到一旁去。 岳轻退后两步,弯腰伸手,向水中一掬,只见金光一闪,一条肥大的金鱼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飞向空中! 冰凉的水珠在灯光折射下,在虚空中带出五彩的光晕,站在旁边的陈老板与张峥下意识地抬起手挡水。他们眼睁睁看着金鱼顺着岳轻的力道飞到空中的最高点,然后开始下坠了…… 下坠…… 坠…… 下坠呢?! 然后它就他妈开始浮在半空中了?! “我靠!”这时候,张峥绝对不是一个人在发声! 不管是陈老板还是躲在后边的两个人,心中都发出了和张峥一模一样的怒吼! “你变了什么魔术!”张峥又补了一句话。在补这句话的时候,他还不信邪地伸手去摸金鱼的下边,看有没有什么透明塑料板之类的东西,但理所当然扑了个空。 岳轻这时一哂,又将桶里剩下的两条金鱼一一丢到半空中。 如同开始的那条一样,后边的两条金鱼同样飞到了半空中之后就不下来了,如同有什么神奇而透明的东西在底下托着它们。 三条鱼在半空中摇头摆尾,徜徉而游,身旁是一群看傻了眼的人类。 但哪怕这样了,岳轻还是不满意。 他退后两步,先喝了一声:“注意看好!” 接着从地上提起水桶,向前猛地一泼! “我还站在你对面呢!”站在岳轻对面的张峥怪叫一声,连忙抬手遮脸,却迟迟没有感觉凉水浇身的快感,不由抬头一看,撞见了绝无仅有的奇景! 整整一桶水泼向半空之后,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束缚规整,将其框定在一弯长道之中,漫过半空游动的金鱼,漫过陈老板与张峥身侧,有如水蛇乘风而行,蜿蜒向前。 在场的人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耳中听见岳轻的轻叹:“既有阴河游走,难免水到鱼行。陈老板,这才是你看见鱼群的根本原因。” 陈老板压根没有听懂什么阴河游走水到鱼行。但他显然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干什么。 陈老板再一次将岳轻迎回办公室,请上座,上好茶。 等岳轻抱着自家的猫坐好之后,陈老板才微斜着身子坐了半张椅子,满脸都是恭敬与小心:“这事究竟怎么化解,还请岳师千万点拨迷津!” 坐在岳轻旁边的张峥顺势翻译:“陈叔的意思是,只要你能把事情解决了,价钱我们坚决好谈,绝对不让你吃亏!” 陈老板也恭恭敬敬诚诚恳恳地补充:“如果岳师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只要陈某能够办到,绝不推辞。” 陈老板会说这句话也是事出有因。风水师多有奇怪的要求,有时候就算你钱再多,没有他们要的东西他们也不会出手。 岳轻既不缺钱也不缺法器。 所以他只沉思了一下,就笑道:“陈老板这事不算难。不过陈老板求错人了。” 陈老板忙道:“岳师这是什么意思?岳师既然能够一眼看穿问题,一事不烦二主,还请岳师千万帮忙!” 岳轻摆手说:“陈老板误会了。不是我不想帮忙,是这次的关键确实不在我身上……在它身上。” 话音落下,岳轻将手一抬,手上的猫就暴露在众人眼前。 一室诡异的寂静。 众人的目光看向白猫。 手捧半片橘子的白猫冷静地吃掉了橘子。 “你想干什么?”谢开颜悄声和岳轻说话。 岳轻将谢开颜举在面前,猫的身体挡住他的嘴巴。他也悄声回答:“你还记得你一开始出现在我身边的情况吗?” 谢开颜微微一怔。 岳轻接着说:“那时候你说你需要灵气。后来吸足了灵气,你就有了形体。这一次我们从前世的隧道里出来的时候,你先是人形,后来因为用了挺厉害一个招数干掉了王美美,才变成了猫,记得吗?” 谢开颜:“我还没有失忆。” 岳轻:“我的意思是,你从人变成猫,会不会是因为灵气不足的缘故?” 谢开颜顿时陷入沉思。 岳轻指向明确:“现在灵气就在前面。” 谢开颜目光随之向前,心中的愁绪一扫而空,开始蠢蠢欲动。 但岳轻意犹未尽,继续蛊惑:“何况就算你不能因为灵气而恢复人身……来,看看他们,你依旧能做猫中之猫,人上之猫,只要能实现自己的生存价值,何必拘泥于形态呢?这点上渡厄就做得比你好!” 谢开颜:“……” 他突然发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岳轻已经把他放在了办公室内的办公桌上。而陈老板正带着一众工作人员,将看起来特别昂贵的各种猫的食物、猫的玩具、猫种种需要的东西一一摆放在他面前。 然后以陈老板为首,其他工作人员在后,齐齐对他笑出了一朵灿然的花儿,躬身请示:“您老看着还满意吗?” 第四一章 谢开颜一点都不满意。 谁让他真不是一只猫。 不过这一点就不需要这些愚蠢的人类知道了。在被岳轻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说服之后,往前轻轻一跳,就踩在了阴河之上。 陈老板眼看着那只白猫连同金鱼一样浮空,只觉得心脏都跟着跳了一跳,好像猫跳上去就跟踩在了自己心头一样。 他也闹不清楚这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只能抖着声音问岳轻:“岳师,这猫……这事……” “陈老板是不是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岳轻问。 陈老板死命点头。 “不是什么大事,陈老板不用太着急。”岳轻安抚对方,顺便向众人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风水局一旦形成,往往和主人息息相关。这金玉满堂的风水局在此已有十二年,早就和陈老板命理相连,这也是陈老板虽然发现风水局发生变化,却不敢妄动风水局的理由。” “风水局在,财如滚滚浪涛来不停歇;风水局去,财如滚滚浪涛去不停歇啊。”岳轻感慨说。 “就如岳师所说。”陈老板苦笑说。 “布一个风水局而已,还这么麻烦?”张峥在一旁咋舌。 岳轻对张峥说:“你买了套房子难道还想住到自己九十九岁啊?” 张峥笑道:“这年头还有谁买了一套房子打算住一辈子的?十来二十年顶天了吧。” 岳轻挑挑眉:“那怎么找个风水师布个局,就想一劳永逸到你闭上眼睛的那个时候?房子都有质量问题,还不兴风水虽地气格局而变迁?” 张峥怔了怔,跟着回过味来,挑起大拇指说:“有道理。那你能解决陈叔的问题多久?” 话题又转到了自己身上,陈老板连忙看向岳轻。 岳轻沉吟片刻:“这就要看陈老板究竟想要怎么解决问题了……”他见陈老板马上想要开口,一摆手说,“陈老板先听我说。您现在的这个风水局还是好的,依旧能财源广进,并没有转化为凶局的趋势;您之所以会生出幻象,主要是因为风水格局生气聚集,引来了一些动信息。” 陈老板灵光一闪:“莫非就是岳师刚才说的‘阴河’?” 岳轻点头:“不错。陈老板你看。” 陈老板向岳轻示意的地方看去,只见半空之中,鱼、水并猫悠然自得,一派闲适。 这画面说实在的,有点诡异,陈老板心中微微发毛。 正当此时,岳轻一指点在陈老板额头。 灵气自指尖溢出,进入陈老板脑海之内。 陈老板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中像是进入了什么冰凉凉的东西,眼前一阵短暂的模糊之后,突然变得清晰无比,比他生命中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来得清晰! 一弯暗色突然从远处蔓延开了。 它从远处弯弯曲曲地淌过来,像是一大瓶墨水不慎倾倒了,又像夜幕被从空中撕扯下来,有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邃和神秘。 它向前流淌,没过金鱼的身躯,沾染白猫的足底,如同萤火虫一样的光亮悬浮在这条暗河的周围,时隐时现。 阴河宛若拥有生命般向他行来,且只向着他前行而来。 周围的建筑和人都因为这条的存在而变得淡薄渺远了。 能看见这条阴河的他和他们,再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注意看。” 陈老板如此如醉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 陈老板茫然转头一看,发现岳轻就站在自己身旁,他的身影与存在再清晰不过,甚至比自己的还要鲜明! 陈老板心中一惊,勉强抓回逸散的理智,顺着岳轻所指的地方认真看去,看见那条阴河看似流淌得不疾不徐,毫无威胁,但不管他怎么变化自己所站的方向,阴河都准确无误地朝他胸口穿过,每每能将他弄个透心凉! 至于刚才的重压也有解释了:那白猫跳上去阴河之后,每当阴河泛起波澜,要对他穿心贯胸的时候,白猫就会动动前足,将阴河的波澜重新踩下,这样他的心脏固然会感觉到重压,却免了之前的幻影和恐慌。 见陈老板看明白了一切,岳轻收回自己给出的一缕灵气。 陈老板眼前所看见的种种神异立刻消失。 他大口喘息着,发现就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自己全身颤抖,汗水连湿了几层衣服! 岳轻这时候再说:“这里水气旺,财气也旺,所以地底阴河被吸引来一条小小的分叉。阴河本身并不会对风水格局产生任何印象,甚至能够反哺风水格局,使得财源越来越旺。毕竟风水格局,负阴抱阳。” “但是,”岳轻又说,“阴河深埋地底,天然聚集阴气。陈老板作为风水局的主人,难免受到阴气冲击,尤其当自身炎阳不能抵挡阴气的时候,更容易产生些许感应。” ……就刚才那样,哪里叫些许。张峥与陈老板一起腹诽。 “要解决阴河,方法也简单。”岳轻继续说:“第一种方法,稍加破坏风水局,让风水局中生机财源不再如此旺盛,没有了吸引阴河的东西,阴河自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日进斗金的风水局要着手破坏,是个人都会不舍,陈老板默不作声。 岳轻再给出了第二种办法:“第二,让陈老板戴一个真正能化煞镇邪的法器在身,这也能阻挡阴河的冲击。” 相较于第一个解决方案,第二个方案不过寻找镇邪化煞的法器而已,毫无疑问比第一种要来得好接受得多。 陈老板目光接连闪动,心中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好一会之后,他重重出了一口浊气:“岳师,我选择第一种方法!” “陈老板想好了?” “我想好了。”陈老板苦笑,“如果我没有领会错岳师意思的话,只要我不主动破了这金钱风水局,阴河就会一直存在于此是不是?” “不错。”岳轻点头。 “那就是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陈老板叹气,“何况要说法器,我办公室里的貔貅不是法器吗?埋在天花板里头的七星阵不是法器吗?这些法器当年我也是花了大价钱请回来的,但这一次对阴河的出现却都束手无策,恐怕我再请什么其他法器回来,用处也不是很大。” “陈老板想得开就好。”岳轻面露赞赏,总算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阴河过境之处,普通人还是退避的好。” 陈老板回以一个苦涩的微笑。 事到如今,他也不全是伤怀金母鸡的消失。这家酒店他毕竟经营了那么多年,对其感情很深,等风水格局一破,恐怕就要衰败下去了。 这感情正如手里明明有救孩子的灵药,却偏偏不能给孩子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病入膏肓的痛苦。 “岳师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就在办公室里头等着岳师的好消息。”陈老板心里难受,和岳轻说了两句之后就躲进办公室里。 但进了办公室,他又如坐针毡,分外惦记外边的情况,来回走了几步之后,猛地来到大门旁边,悄悄地开了一条缝,向外窥探。 只见走廊之外,岳轻正和他的那只猫说话,一人一猫凑得很近,白猫时不时一点头,专注得像是真能听懂自家主人在说什么一样。 岳轻说:“你打算怎么收集灵气?” 就跟岳轻刚才给陈老板的选择一样,收集灵气也有两种方法,一种简单,直接把这里的灵气掠夺就好了;另一种相对复杂一点,需要先借个势…… 岳轻与谢开颜对视一眼,一起笑道: “开龙门吧!” “七星阵不能完全破坏,我来处理。”谢开颜紧跟着说。 “真龙门没那么容易开,先开一个假的,遮蔽天机,假戏真做。”岳轻也说。 说完之后,一人一猫又对视一眼,惺惺相惜! 躲在走廊的西装男和李嘉对视一眼,李嘉实在憋不了,忍不住“呵呵”了一声,小声说:“我是不是幻听了,猫怎么会说话,人怎么可能和猫对话!” 西装男没有阻止李嘉。 他脸上一如既往的冷酷,但心中同样有着笔墨难以形容的震惊…… 他就没想到,自己震惊得还是太早了一点。 岳轻一步上前,来到回廊前方。 金光从天空蹁跹而下,落入金玉池中;池中金鱼随之飞跃而出,穿透玻璃与人群,摇头摆脑,自四面八方汇聚到了一处。 它们半透明的身躯还闪烁着粼粼的波光,生气聚集的虚形天生带了一斛水,晃耀一室金碧辉煌。 鱼群自下而上,跃过第一道门,只有零散几只掉队;继而是第二道门,兀自剩下一半有余。 眨眼间又是最后一刻。 七星阵黑光蓄势待发,谢开颜一眨不眨。 就在鱼群终于来到第三道门前之时,七星阵晶石流光明灭的同一刹那,谢开颜突然翻身跳下阴河,白光一闪,出现在陈老板的办公室内! 他已来到七星阵上方,足下一点,脚下七星阵突然一抖,本来要飞出的黑光滞了滞,彼此间竟开始相互融合。 一股阴凉开始在四楼弥漫。 旁边的两人眼前一晃,在没有灵气注入身体的情况下,竟然因为强烈的气场改变而看见了黑色的镰刀虚影。 飞向上空的鱼群这个时候似乎也意识到了黑光的威力。 但它们并没有乘着这好不容易的空隙飞速跃过第三道门,而是在黑光的压力之下,同样开始相互融合。 红色的鱼扎入了金色的鱼肚子里,金色的鱼扎入了白色的鱼肚子里…… 一条又一条,将自己的生命化为对方的生命,将单一的生命化为整体的生命。 所有的支流都归为一处。 巨大的、矫捷的鱼身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的鱼须是血红色的,却通体玄金,背鳍如仙带,带着水汽自众人面前长飘而过时,似乎又有金玉撞击的声音。 巨鱼成型了,黑光也汇聚完毕。 这战斗终不可避免。 当两者相互碰撞的时候,白光乍然而现,一声高亢的哀鸣,黑光湮灭,金血淋漓而下的巨鱼奋力一跃,山摇地动,终是跃过横亘于天空的一线生机! 巨鱼跃至高处,风水局中多年来积攒的生气齐齐一震,倾巢而出,化作片片金云,簇拥着巨鱼一同涌向高处。 横越在巨鱼身上的巨大伤口在金光之下飞快愈合,巨鱼神采奕奕,飞速冲向生机之上的天顶所在。 可生机之上,天门关闭,龙宫未开。 巨鱼不知畏惧,以身体为武器,重重撞击在天顶之上! 第四二章 “轰隆”一声普通人听不见的巨响,与风水局紧密相连的陈老板站立不稳,喝醉一样踉踉跄跄做倒在地上。 可这只是开始。 一次又一次,巨鱼每撞击一下天顶,它身上的金云就少了一片;再撞击一下天顶,它身上的伤口就多一处。 头凹背塌,鳍断尾残,伤口处的金血如同落雨淋下来,张峥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只觉得脸上都要被这自天而降的液体浸湿了。 巨鱼本来神采奕奕,如同灯笼一样大小的眼睛此时已经半张半闭,死气沉沉,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闭上。 但是下一时刻,巨鱼鼓起最后的气势,再向天顶撞去! 也是这一时刻,岳轻等到了自己所要的时机,猛然将灵气注入罗盘的天池之内! “嗡”地一声,天地齐震。 岳轻身处其中,恍惚间只觉天地无限小,己身无限大。刚才还飞游天顶,占尽中廊的巨鱼倏忽就变成手指长短的一尾小鱼,正在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左突右撞,如同困兽。 现在只需要给对方找到一扇门。 这扇门就是天门。 天门出,龙宫现。 凡鱼化龙,四海齐贺。 手掌渡厄的这一刻,岳轻身上属于人的感情似乎被抽离。他高高在上,端坐虚空,指尖向左一拨,排列日月星辰;指尖向右一转,分别河海山川。 他于是轻轻地转了一下指尖,身体随之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体中被抽取出来,注入到指尖所指方向。 他顺势看去。 六十四卦浮空飞旋列乾,二十四向贴地镇山为坤! 乾坤齐备,“轰隆”一声天地巨响,罗盘霸道地将天地直接撕开! 四四方方的盒子裂开了一道口,一扇虚浮于天的金门霍然而开。 可门后还有门。 这扇门之后,龙宫于蔚蓝海水之中若隐若现。 珊瑚成群结簇,大蚌宝光熠熠,两扇龙宫大门镶满贝壳与各色珍玩。 此刻,这扇门正缓缓向内打开,磨盘一样的乌龟、水箱似地螃蟹,足有半人那么高的海虾—— 又是一声高亢长鸣,空中巨鱼长尾用力一摆,脱出藩篱,潜入深海,如泥鳅似地向前一蹿,就蹿入了龙宫门内。 缓缓开启的龙宫大门停滞一瞬,再次缓缓闭合。 时机已到! 谢开颜从所有人之后出现,飞到半空中,张开口“喵”了一声。 声音甫出口的时候还是软绵绵的奶音,传到半空的时候却变成了洪荒巨兽一样的怒吼! 隆隆的声音响彻龙宫门前,搅得海浪翻覆不熄,却不让普通人窥视分毫。 猫嘴再次一吸,龙宫前凭空生出海底旋风,席卷着周围的一切珠宝与海兽,旋转着向谢开颜涌来! “关门!快关龙门!”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从龙宫之内传来,“哪来的强盗强敢掠我龙宫灵气,来日别被本龙王抓到!” 言犹在耳,“砰”的一声,龙宫大门合上,一切神异倏忽而至又倏忽而逝,眼前一晃,又是砖石钢筋建成的大楼。 方才种种如置身梦境。 张峥看呆了。 陈老板看呆了。 躲在角落的西装男和李嘉也看呆了! 但被安排在一楼的左振没有呆住,刚才开龙宫的时候,他手头的指灵仪指针如同坏掉一样疯狂乱转,正当他担忧仪器的时候,仪器的指针又突然恢复正常,只是生机灵气聚集程度较之先前,明显更上了一个台阶。 他心中也是极为震惊,连忙翻出笔记本,将这样的异象给仔仔细细记录下来,然后给楼上的西装男发了条消息。 却坐等右等没有等到他们的回应,反倒听见大堂里有人突然嚷了一嗓子:“这鱼的味道怎么突然就变了?” 此时四楼之上。 龙宫闭合,岳轻也掌控世界的感觉中抽离出来,他身体轻微摇晃一下,有一种连熬了整一个月的疲惫。 难道刚才消耗太多了?但也没有干什么,就拨了拨罗盘而已啊…… 岳轻心里正自嘀咕,突然感觉有东西在扯自己的裤脚,低头一看,腮帮与肚子一起滚圆的白猫正扒着他的裤腿,努力向上爬呢。 岳轻哭笑不得,弯腰将谢开颜给抱起来,用手垫了垫,评价说:“至少沉了一半,你这也吃太多了吧。” 白猫用爪子抱着肚子,鼓着脸半晌,扭头吐出了一枚猫眼大小红宝。 他这才空出嘴巴来,说:“一下子,没注意。” 说了一半,再一扭头,又吐出了一枚猫眼大小的蓝宝。 他继续:“觉得,可以。” 第三回吐了,这次是猫眼大小的金色的珍珠。 他总算把话说完了:“吃得更多!”说完还深深吐了口气,感觉身体总算不涨得难受了…… 岳轻低头看了红蓝金三色熠熠生辉的珠宝,再抬头看向手中爱猫,诚挚回应:“招财,我觉得你可以再多吃点。还有更多东西吗?” 岳轻一句话落,旁边两个陷入呆滞状态的人总算有了反应。 只见陈老板从虚掩的门中走出来,一脸的神游物外。 “岳大师,我怎么感觉……怎么还是能感觉和这里牵连在一起,好像两者合而为一,成为一体的高兴啊……” 话音刚才落下,大堂里又嚷嚷来了一句高声:“对啊,这鱼的味道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吃了?” “没错没错,这鱼嫩得让人能把舌头给一起吞下去!” “是新聘请了一个厨师吗?” “也不对啊,就算新聘请了一个厨师,也没有理由都吃到了一半鱼才变得好吃?” 楼下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四楼,陈老板又惊又喜,就听旁边传来一声笑。 “龙宫开门,四海齐贺,蚌结宝珠,鱼生鲜肉。龙宫在此处开门之后,海族欢欣鼓舞,以后你店里不管养殖还是烹饪,只要有关水里的东西,都能事半功倍。”岳轻微微而笑,“有舍方有得,恭喜陈老板了。” 饭店卖客人什么?卖客人一味好菜。 客人吃海鲜什么?吃海鲜一味的“鲜”! 风水局虽破,但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样的风水局比得上? 陈老板听完之后,一个健步上前,紧紧握住岳轻的手,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只有一声发自肺腑的感慨:“岳大师,真正辛苦您了!您是再世天仙,专来普度世人的!” 就在陈老板对着岳轻千恩万谢的时候,藏在暗处的西装男终于动了。 他带着身旁的李嘉,从光明与阴暗的交界线处向后轻轻一撤,就退入了阴影之中,他再向后走上几步,更来到了电梯之前。 他此时方抬起手,从从容容按了电梯钮,镇镇定定乘电梯下楼。 一进入电梯里头,李嘉立刻打开话匣子,憋不住满肚子的兴奋与惊奇:“进入特勤组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发现真有人能召唤来传说中的东西!纪哥,最适合去那地方的人肯定是他了,没得跑了,我们赶紧找个理由和他接触接触,把人给定下来了再说。” “先去找左振。”李嘉说了一段,西装男只回了一句。回复的同时,他抬一抬手,将左振刚才发给他的消息给李嘉看,“刚才的灵异……奇异现象很有趣,看看指灵仪的记录。”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两人是偷偷跟着岳轻上来的,现在就算想要立刻接触,也只能再回到大堂等待岳轻从楼上下来。 但他们乘坐电梯来到一楼之后,却没有在大堂中发现左振的身影。 西装男眉头微微一皱,给左振发了条消息。 消息发送成功的刹那,回复也跟着传到西装男的手机上,上面只有三个字:左右左。 “你盯着岳轻,我去找左振。” 西装男吩咐李嘉,拿着手机,顺着指示向前,转到了这家酒店的厨房处。 西装男:“……” 从厨房中出来的服务员疑惑地扫了西装男一眼。 西装男假装自己正在找厕所。 服务员端着菜离开。 西装男再向厨房内走了几步,看见蹲在角落的的左振。 左振不止蹲在角落,一手拿了一条鱼,一手拿了一个蚌,正一边吃鱼一边看蚌,双眼发光的样子别提有多猥琐了。 左振冲西装男招招手。 西装男:“干什么?” 说完顿了顿,为防被厨房里的厨师看见,也跟着左振一起蹲在了角落。 “鱼可好吃了。”左振说,“纪哥你要不要也尝一条?不吃绝对后悔!” 西装男:“……” 西装男:“做正事。” 左振把大蚌交给西装男:“喏,你看看。” 西装男随手拿了大蚌一摸:“有几颗珍珠而已。”说完,正要将大蚌交还给左振,却突然发现大蚌蚌肉微微起伏,有点不正常,不由伸手再一摸…… 蚌壳突然闭合,将西装男的手指给卡在中间! 西装男面色微变,却不是因为蚌壳的闭合,而是因为手指下方的感觉。 “短时间内又多增加了几颗珍珠,这怎么可能?” “这在科学上确实属于不可能。”左振冷静回答,“我刚才拿起这只蚌壳的时候,它里头还根本没有珍珠。” “‘龙宫开门,四海齐贺,蚌喜而结宝珠,鱼悦而生鲜肉。’……”西装男喃喃自语,今日被一惊再惊,已经不懂惊字怎么写了! “你说什么?”左振耳朵尖。 西装男一把将手中的蚌壳给丢回水里,对左振说:“走。” 左振:“等我再研究研究。” 西装男直接走了:“去研究能搞出这种异象的那个人!” 左振麻溜站起来,速度跟上西装男,还没耽搁他实在舍不得,又从厨房顺走了些刚做好的鱼。 此时外头订单一份接着一份,厨房里头已经忙晕了头。 好不容易又做完了一盘菜,大厨将鱼往盘子里一装再一放,正待叫人服务员进来把菜给端出去,回头一看却瞪目结舌:“我刚才做好的三盘清蒸鱼呢?” 就在西装男一进去一出来的功夫中,辛苦了的岳轻拒绝陈老板的盛情挽留,带着自家的猫离开酒店。 他带着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手机就传来转账的叮咚声。 他低头一看,倒是笑了:“陈老板还真给了两笔款子,一笔五百万,一笔一百万。”他走的时候没有留账号,也没说明怎么付款,现在钱却已经按他的想法到账,略略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给还在陈老板那边的张峥发了条短信:“你真了解我。” “那是,不看咱俩什么关系。”张峥短信回的迅速。 “替招财感谢你。”岳轻写道。 “就替你那只猫?你自己呢?”张峥问。 “咱俩什么关系,我都没问你要肖像权使用费。”岳轻认真回复。 “赶紧滚,我还没要经纪人费呢。”张峥笑骂。 岳轻心情愉快地收了手机,就听趴在自己脖子上的谢开颜纳闷问:“为什么给两笔?” 岳轻笑而不语,打开皮夹抽出一张自己不用,但颇有纪念价值的银行卡给谢开颜:“其中一百万是你的。” “我的?”谢开颜怔了怔。 “你的报酬。”岳轻说,“这是我妈妈之前的银行卡,一直没有注销,现在刚好给你用。待会路过银行的时候我教你怎么在取款机上提款,这样你也有自己的私房钱了。” 谢开颜有点感动。 岳轻又感慨:“然后我就不能说你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了,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也长大了……” 谢开颜一点不感动了。 他正要回嘴,心头突然一动,猛然扭头朝身后看去! 十字路口,人流如织,车流如龙,来往的人群拿着手机,提着东西,匆匆而过;来往的车辆排列整齐,等待信号灯的变幻,驶向自己的目的地。 并没有人在人群中窥探跟踪他们。 谢开颜又来回扫视了一会,就听身前的岳轻说:“本来打算把那个大蚌给吃了的,现在想想,还是等我们什么时候换了大房子把它水里养起来,好歹是泡着灵泉长大的,天生带着灵气,蚊子腿再小也能啃啃啊……” 谢开颜转回了脑袋,他紧绷的身体随着岳轻的话放松下来,开尾巴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岳轻的肩膀。 岳轻不满:“别挠我。” 谢开颜:“谁挠你?” 岳轻看了一眼肩膀上的猫,跟着转过头去,以目示意猫的尾巴。 谢开颜沉默地抬起一只脚,将尾巴藏起来。 两人又一起走了一段,谢开颜突然反驳:“我只是拍了拍你而已。” 岳轻淡定:“痒。” 谢开颜:“隔着衣服拍!” 岳轻继续淡定:“痒。” 谢开颜气得拍了岳轻一巴掌,毛茸茸的爪子落在岳轻衣领里头。 岳轻:“……” 他无奈地想:全是毛,更痒了。 两人走得远了。 他们身后,持续了正整整三分钟的绿灯总算一跳成了红灯。 马路对面,西装男快速穿过马路,来到岳轻刚才所站的地方,但这时候,三人已经找不到岳轻的身影了。 西装男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去查岳轻的住址。” 李嘉正有点不能接受自己追个人居然追丢了的事实,闻言连忙说:“岳轻地址我早就拿到了,你等下,我进系统复制一下。” 说完就掏出手机,进行操作。 但是没几分钟,低头操作手机的李嘉脸色越来越古怪,片刻后抬起头说:“系统上不去。” 旁边的左振说:“我来看看。” 说着,他也掏出手机操作一番,没一会,他说:“系统瘫痪了。”接着打了个电话回总部,说没有两句话,神色就变得古怪起来,“好,我知道了,就是说今天的信息都不行是吧……” “怎么了?”西装男问。 “总部的系统出现故障,所有今天录入的信息都不见了。岳轻的地址是什么时候录入进去的?”最后一句话,左振问李嘉。 “就今天……”李嘉回答。 几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一趟跟踪好像有点迷的不顺。 “有备份吗?”西装男问。 “没有。”李嘉说。 又是一阵冷冰冰的沉默。 沉默之后,李嘉小心翼翼:“那……我再去查查岳大师地址?” 这一查又是十来个小时的功夫。 当西装男三人终于找到岳轻的确切地址的时候,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五点了。 虽然几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连夜把岳轻的地址给找出来,但当他们来到岳轻楼下,在小区里抬头看着属于岳轻的那扇窗户之后,他们还是一同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 李嘉这一口气松得太过,脑袋里打了好几个死结,居然说:“我们现在就上去吧?” 左振毫无意识地连连点头,在寻找岳轻的过程中,李嘉已经将四楼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了左振,现在左振一门心思地想见到岳轻研究岳轻。 西装男:“……天还没亮呢!”你们两个给我醒醒啊! 几人并没有发现,在他们抬头看着窗户的时候,窗户里也正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们。 谢开颜的身子藏在窗帘之下,在白日里明亮的琥珀色瞳孔在黑暗里却奇异地变成了另外一种幽暗的颜色。 这让他能够藏于暗处,而不被任何人所发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面上的几人,爪子轻轻地在窗台上摩挲,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将窗台上的瓷砖划出了一道道痕迹,瓷砖粉正簌簌而下。 白天果然有人跟在后边。 跟在后边的就是这几个人。 这几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谢开颜沉思一会,从窗台上跳下来,轻轻一纵,就来到岳轻的床上,伸手去推睡着了的人。 “有人呆在底下,你看看认不认识。” “别闹。”岳轻睡眼惺忪,睁开一只眼瞟了眼天色,又立刻闭上,手在床头摸索半晌,掏出一张人民币拍在猫脑袋上:“乖,去帮我买个早餐,我要吃三鲜包,嗯……” 谢开颜:“……” 第四三章 天还朦朦亮。 位于街角的早餐铺子刚刚拉起卷帘匝,就被突然从角落蹿出来的黑影给吓了一跳! 胖乎乎的摊主定睛一看,蹿到自己柜台上的黑影居然是一只白猫。 他连忙挥手:“去去,别在这里玩。” 但猫端坐在柜台上,定定地看着摊主。 摊主不知怎么地有点心虚,正想随便拿一个蒸好的包子出来打发这只猫,就见猫突然底下脑袋来。 摊主这才看见白猫胸前居然系了一条碎花小围裙,小围裙上还有一个半圆形的小口袋。 看它白白胖胖的,应该不是流浪猫啊,主人呢? 摊主一阵狐疑,就见低着头的猫从口袋里咬了好一会,咬出一张五十元钞票来,放在柜台上。 然后伸出爪子,坚定地按在菜单的一角上。 摊主傻眼! “这什么日子,居然有猫来给我送钱?”他正呐呐自语,就见面前白猫有点不耐烦地抖了一下耳朵,又拍了拍前爪。 摊主这才看见白猫按的是什么地方。 他看了看钞票,又看了看菜单,试探性问:“你要三鲜包?” 白猫一点脑袋。 “一个?” 爪子拍了四下。 “四个?”摊主猜。 白猫又一点脑袋,然后爪子移位,在新的地方拍了两下。 “黑豆浆两杯?”摊主问。 白猫又一点脑袋,然后看着摊主。 摊主心中发毛,又觉得自己还没有睡醒,晕乎乎地去准备两杯黑豆浆四个三鲜包,等所有都打包完成后—— 摊主试探性地拿了那张五十元。 白猫没有反应。 摊主将五十元收起,又将食物朝白猫推推,示意银货两讫。 白猫等着,片刻后不耐烦地叩叩桌子,警告摊主。 还真成精了!摊主心里一哆嗦,也不敢贪污,默默地将该着的零找还给白猫,还贴心地帮白猫把钱卷起来塞它的小口袋里头。 白猫这才满意了,低头用牙齿叼起塑料袋,轻轻几步,就消失在晨雾之中。 摊主一直站在柜台之后,看着白猫消失的地方,久久无法言语。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猫……真跟人变的一样,都成精了! 新一轮的红日总算拨云升空,照亮了大地。 从上午五点就等在楼下的西装男三人组也不知被露水打湿了几茬,眼看着时间好歹到了能拜访人的时候,俱都松了一口气,往前方的大楼走去。 三人走进楼梯间,乘坐电梯来到十楼,也就是这一定大楼的最顶层一楼。 从电梯中出来,他们走向靠左边的那户人家,将要敲门的时候,李嘉突然觉得有点不对:“等等,纪哥……” “怎么了?”西装男眉头一皱。 李嘉将手往后一指。 其余两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电梯上显示着红彤彤的数字“九”。 三人:“……” 西装男沉思一下,带着众人回到了电梯,这一回看着电梯面板按下了“十”号键。 时间还早,周围安安静静的,电梯里就呆着西装男三个人,明亮的白炽灯将这方寸之地照得纤毫毕现。 太过亮堂,反而显得这里十分逼仄。 三人都没有说话。 短暂的停顿之后,电梯缓缓上升,没一会就停在了十楼的位置。 几人都松了一口气,西装男打头向外走去,但在一脚迈出去之后,他的面孔立刻僵住:这就是他们刚才出来的那一栋楼,红柄的扫帚还放在墙脚呢! “这到底是九楼还是十楼?”李嘉从后面出来,他的声音有点低,因为碰见了特勤组日常说要处理的事情,“是障眼法还是……” 西装男没有说话,直接上前敲开了两户人家的房门。 左右的门先后打开,里头的人问:“你什么事?” 西装男扫一眼门后的人:“抱歉,我敲错门了。” 说完他转身,与身后两人视线接触,彼此都确定:不是障眼法,这就是九楼! “现在?”左振问。 西装男看向楼道间,言简意赅:“继续走。我们直接从楼梯上。” 没人反对,几人推开楼道间的门,往楼梯上走去。 一阶,两阶,三阶。 一个转弯,两个转弯。 当西装男等人再次看见属于楼梯间的铁门的时候,他们深吸了一口气,由西装男拉开铁门。 铁门之后,盛大的阳光迸射而出,照亮人身。 但三人的面孔却一模一样,宛如暴露在阳光下万载不化的寒冰。 九楼之上是天台。 整个十层都不见了! 今日天气不错,谢开颜的心情也颇为不错。 他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绕了复式的屋子一圈,看到一处由自己布置的保全措施,就微微点上一下脑袋。 等点了三五下脑袋,他抖动耳朵,又听着西装男三人“蹬蹬蹬”急促又慌张的脚步声从头顶掠过,不由再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点儿矜持地得意来。 然后他踩着猫步去了书房。 书房内,岳轻正拿笔沾磨,在书桌前画符。 还处于刚刚进门的位置,谢开颜就感觉到了灵气隐隐浮动,他贪婪又带着些沉醉地吸了一口从书房中逸散出来的灵气,几步跳到了书桌之上,去看岳轻书写的内容。 切割好的黄表纸上,紫毫沾了朱砂,正游龙走凤,一气呵成之中,每一笔落下就有一个灵气星点自朱砂中浮现。 走得近了,谢开颜只觉得身体都被符篆上的灵气给拥抱。 他又深吸了几口气,一边发自内心的感觉舒适,一边有点疑惑: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灵气浓度也太高了一点吧?都超过厨房里那个泡在水里的大蚌身上有的了。 而且…… 谢开颜又嗅了一下。 与其说灵气是从符篆中逸散出来的,不如说是…… 谢开颜嗅着嗅着,已经凑近了岳轻的手腕。 不是错觉,灵气确实更浓郁了。 与其说灵气是从符篆中逸散出来的,不如说是从眼前人身上逸散出来的。 除此之外,还另外有一股很诱人的味道…… 谢开颜一念闪过,忍耐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岳轻的手腕。 确如记忆,柔韧馨香,叫人无法抵抗。 然后他被一把抱住了。 岳轻手里还拿着那只紫毫。 他将不知不觉从符篆上踩过,沾了一脚朱砂的谢开颜抱起来,说了声“别闹”,就将猫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谢开颜这时才清醒过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我舔了一个男人? 我为什么—— 他愣在原地,半天才抬起头来,自下而上,看见岳轻半边下颚和一点鼻梁。 下颚有如刀削一般干脆利落。 鼻梁也如悬胆似的高耸俊挺。 剩下的,就算没有看见,谢开颜也能回忆出来:额头有如天庭一样广阔,嘴唇总是携着轻笑。最神奇的是他的眼睛,平静的时候是湖水,波澜不惊;一旦有了情绪上的波动,湖泊就变成了汪洋,无数的电闪雷鸣,风呼雨号,一一蕴藉其中…… 谢开颜这时悚然一惊,发现自己记不住梦境中追寻了许多年的身影,却将面前岳轻的容貌给记得一清二楚。 这是为什么? 我不是找了那个人很久了吗? 那人…… 那人到底是谁? 谢开颜有了几分恍惚。 恍惚之中,那高立九穹,云崖伟岸的身影从记忆里渐渐走出来,出来了之后,一晃神,却是岳轻的面孔! 桌上那张符篆在最后时刻被谢开颜给踩脏了,一下子就变得黯淡无光。 岳轻这会已经换了另外一张纸,正再次提笔画符。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被打断了,这一回岳轻一笔写下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先停了笔,左右看看,觉得没什么好调整的;再一低头,看见了膝盖上的小东西。 岳轻把谢开颜从膝盖上捧到了桌子上,再将手腕放置到白猫背脊上。 柔软的触感立刻托住悬空的手腕,不硬不软,不松不紧,不大不小,有如量身打造一样正好合适! 岳轻再在黄表纸上画了一笔。 这一回如有神助,一阵鬼走神惊,驱邪祛煞的雷系符篆已经完成。 “啪!” 岳轻甩了个响指。 简直完美! 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西装男三人最终也没能来到岳轻所在的十楼。 到了最后,他们甚至跟着同样住在十楼的另外一户人家一起上楼,试图通过跟随对方进入正确的道路。 在电梯里的时候,一切都好,毫无异常。 等到了十楼,西装男三人有意无意地将住户包围在自己中间,带着对方一起走出电梯。 但这并没有任何作用,当住户一步踏出电梯之后,对方突然就自三人中间消失,就像是科幻电影里突然发生的空间折叠和恐怖电影里冤鬼作祟的开头。 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了。 后续就是三人依旧站在熟悉的九楼位置,看着位于墙脚的红柄扫帚。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温和的破解手段都尝试过了。 西装男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楼上“岳大师”的手段和他们一样温和。 总之三人再一次回到之前所呆的地方。 相互沉默一会后,李嘉说:“其实……虽然我们上不去,但可以尝试着让岳大师下来。” 他见另外两人都看着自己,索性直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例子。我们触动消防火警,疏散人群,然后——所有人就出来了,我们也就自然而然地见到了岳大师。” 第四四章 左振有点心动,对他来说,只要见到了人就好,于是也和李嘉一样看着西装男。 “我们为什么找岳大师?”西装男突然问,接着直接回答,“因为岳大师厉害。” 既而他又接下去再得出结论:“所以见到岳大师不是重点,怎么在见到岳大师的时候让他同意我们的项目才是重点。” 简而言之就是一时找不到人可以,得罪人万万不行。 几人又面面相觑。 左振有点无奈问:“那现在怎么办?” 西装男眉头深锁。他隐隐有预感,岳轻所在的那层楼层只有他们上不去,如果是这样……那他们昨天的行动一定已经被岳轻发现,并且这位大师已经对他们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对了。”李嘉突然说。 其余两人转脸看他。 “昨天收集资料的时候,我发现岳大师还是学生……” 其余两人一阵恍惚,有点无法在学生与大师中间画上一个等号。 “是bj大学考古系大四的学生。”李嘉再次补充,“纪哥,你还记得我们这次的名单吗?名单中有罗威龙,当今考古界的泰斗宗师……” “两人联系得上?”西装男反应过来。 “大家都是考古界的,多转几个弯,绝对联系得上。”李嘉肯定说。然后拿目光看着西装男,这个电话只能西装男来打,谁让他是这次项目的保全队队长。 西装男掏出手机,给总部打了个电话。 片刻后,罗威龙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嗓门挺大,老人精神头正旺盛呢:“喂,小纪啊,你找我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罗老,我想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岳轻的年轻人,他是bj大学考古系的……” “大四的学生,刘和平的弟子?”罗老没等西装男把话说完,就打断了疑惑问,“我认识他,怎么了?” 西装男与左振和李嘉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振奋。 西装男沉稳说:“没有什么。我有点关于工作上的事情要找他,希望您能够帮忙引荐。”想了想,他又透露,“他也许会参加接下来的那个项目……” 说完之后,西装男还担心罗威龙以为自己胡乱塞人,心生反感。 不想电话里罗威龙一笑,十分赞成:“这感情好,我也需要一个厉害的小家伙做助手。你们等等,我先给他的导师刘和平打个电话!” 这一通拐了三个弯的电话直到晚上的时候才真正打到岳轻手机上。 随意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作响,正窝在沙发上,努力消化之前从龙宫中吸收到灵气的谢开颜睁开眼睛。 他瞟了一眼面前震动的手机,没有立刻起身。 体内的灵气只差一点点就消化完全,只要完全消化,他体内颇为复杂的气流回路就能补全,补全之后…… 到时候怎么样,谢开颜还不清楚。 但他隐约有预感,那会是自己最期待的一个结果。 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好一会儿,电话自动断线,蜜蜂一样嘈杂的声音总算消失,谢开颜也重新闭上眼睛,小心地搬运体内灵气,完成最后的气流构造。 但是就在他闭上眼睛没有多久,桌子上的手机再一次突兀地响起来,电又打过来了! 谢开颜气恼地睁开眼睛,从自己窝着的地方站起来,看了一眼手机震动发亮的屏幕,看见上面显示着“刘导”两个字…… 他将这两个字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总算将其和岳轻身旁的人对上了号。 刘导,刘和平。 是岳轻的老师。 他改变了主意,低头叼起手机,往浴室走去。 哗啦啦的水柱从蓬头中洒下来。 虽然开着换气设备,但浴室里因热水而生的氤氲热气依旧模糊了镶嵌在墙壁上的镜子,使得镜子只能将站立在水柱中的人照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爪子抓门的“嚓嚓”声突然透过水流传入岳轻的耳朵里。 岳轻抬手将湿发向后撸去,侧头听了一会,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进来。” 门打开了。 白猫叼着震动的手机走进来,一抬头就看见水流之下全身赤裸的男人。 宽肩窄腰,猿背长腿。 水柱之下,岳轻湿漉漉的头发全部向后梳起,贴在了脖颈之上。 他因水汽而微眯眼睛,转了转脖子,当半边脖颈暴露在谢开颜眼中的时候,谢开颜甚至能够看见对方的动脉在皮肤底下颇具诱惑的跳动着。 转过脖子之后,岳轻离开了蓬头,随手扯了块毛巾围住腰部,往谢开颜的方向走去。 沾染在他皮肤上的水珠随着人体的走动纷纷溅落,谢开颜注意到了其中一枚水珠。 它从对方的耳廓处冒出头来,而后一路下滑,滑到喉间凸起的位置,随着主人的吞咽抖了一抖,接着继续滚落,滚过胸膛的正中央,再沿着腹肌曲折而下,滚入悬在腰部的毛巾里头,静悄悄洇湿了一块位置…… 下一刻,岳轻进入浴缸之中,水花飞溅,站在旁边的谢开颜身上的毛被一泼水全泼湿了。 谢开颜:“……” 他抖了抖毛。 “谁的电话?”进入浴缸的岳轻有点懒洋洋的,他将一只胳膊横在浴缸边沿,伸手问谢开颜拿手机。 谢开颜跳上浴缸边沿,将叼在嘴里的手机吐到岳轻手上,他没有回答,还有点不自然地转开视线,觉得自己对于一个男人的身体有了过多的关注。 但这一转视线,他就发现浴室里正对着浴缸的窗帘只拉了一半,而窗帘之后,正有人呆在对面一栋楼的窗户朝这里窥探! 有人偷窥? 谢开颜一念闪过,心中怒气骤升。 体内气流循环随心而动,最后一点灵气被炼化,最后一块拼图扣进去,有如宇宙初成,轰然炸响! 浴室里凭空卷起了一阵风,将洗漱台上的牙刷与口碑全部吹到了地面,发出好大一声“砰”响。 拿着手机刚刚接起电话的岳轻一抬眼就看见有什么东西朝自己落下来。 他下意识一抬手,便把落下来的东西抱了个满怀。 龙卷风起,龙卷风平。 岳轻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全身赤裸的男人,罕见的失语了。 弥漫在浴室里的热气依旧蒸腾而上,泊泊的水流声在骤然变大后又低调地降了音阶,如同疾风骤雨之后,悠然闲适的小夜曲。 谢开颜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陷入这种情况。 他双腿张开坐在岳轻身上,两只手正撑着岳轻的胸膛,这个姿势本已经足够尴尬了,更为尴尬的是,现在两人都是天然状态的,中间只有一条小小的毛巾作为间隔。 那玩意……什么也挡不住啊! 他面无表情,脸颊却早因尴尬而泛出了红色。 “意外。”谢开颜说。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从岳轻身上爬起来想,想要跳出浴缸。但是…… “啪!” 又一声水花四溅,本该稳稳跳出浴缸的谢开颜没有注意自己已经恢复了人的身体,脚下一滑,再一次跌回了水中,跌到了岳轻身上。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回两人接触的面积更广了,谢开颜几乎隔着水把岳轻全身都蹭了一遍,胳膊对胳膊,大腿对大腿,胸膛对胸膛,男性的特征……对着男性的特征。 岳轻好好的坐在自家浴缸里,却被人一跌二撞三蹭,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装死人了,必须做点什么才好。 于是他将手机放到了洗脸台上,从浴缸里坐直身体,坐直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又和对方发生了一些亲密的接触。 然后岳轻从架子上抽下浴巾,抖开来披在谢开颜肩膀上,将面前如玉生晕的肌肤给遮个严严实实。 谢开颜:“……谢谢。” 说谢谢的时候,他目光忍不住向下,看着抵住自己大腿的东西。 岳轻镇定:“男人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顿了顿,又诚恳补了一句,“如果不是知道你,我真以为你是故意的……” 谢开颜内心崩溃了。 他更崩溃的是,不止岳轻有生理反应,自己好像也有同样的生理反应…… “喂?喂喂?” 处理完了谢开颜的事情,电话里刘和平的声音总算能被人听见了。 “导师,我在。”岳轻连忙回了一声。 “刚才怎么了?听你那边乒乓作响。”刘和平在电话里说。 “也没什么,”岳轻说,“一只猫掉进我的浴缸里,差点窒息。” 刘和平一听啥事没有,也就不多闲聊,把正事给直接说了:“这次罗老有一个考古项目缺人,打电话给我指名要你,机会难得,你好好考虑一下。” “哦?”岳轻兴趣有点提起来了,正想细问两句,却被谢开颜的动作给打断。 披了浴巾刚刚变回人的男人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抽出架子上的另外一条浴巾同样给岳轻披上,然后立刻窗帘拉到最左的位置,将窗户遮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才有空把自己刚才看见的东西给说了:“有人在外面偷看你。那几个人从昨天就开始跟着你了。” 岳轻一听就心中有数,他对刘和平干脆说:“行,老师你让他们打电话给我吧。” 说完不等刘和平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挂电话之后没两分钟,手机再一次响起,这回是个陌生的电话。 岳轻接起电话:“喂?” “你好,是岳先生吗?”电话里传来一道陌生而沉稳的声音,声音自我介绍,“我姓纪,单名骏。这一次的考古项目,罗老十分希望岳先生能够加入,不知岳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我向岳先生介绍一下这个项目……” 岳轻唰一下拉开了浴室的窗帘。 黑夜里,隔着小区中庭的花圃,按道理并不能看清楚另外一栋楼窗户边人的面孔。 但是站在对面小区房间里的纪骏看见岳轻浴室的窗帘被拉开,不知怎么的心头一个咯噔,连忙将手放在背后一挥,示意李嘉将藏在薄纱窗帘后的望远镜拿走。 可这时候李嘉正专注地看着望远镜,并没有立刻注意到纪骏的手势,还说了一句:“岳大师面无表情的,看起来心情不是太好……” 纪骏心中警铃大作。 对面,岳轻面无表情,看着另外一栋楼窗户里的人和望远镜,说:“抱歉,我不和变态约时间。” 三人组:“……” 等等,大师!我们真不是故意对着您浴室窗子的……! 半个小时之后。 凭借着刘和平的面子,纪骏三人总算踏进了岳轻的房间,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室内的灯光明亮而柔软。 纪骏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岳轻,回忆着从决定跟踪岳轻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一时心生恍惚。 但他很快收敛精神,取出一份文件夹,将文件夹递给对方,颇为恭敬说:“这是这次的资料,岳大师,您看看。”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看坐在认真打量坐在对面的岳轻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那是一个……挺奇怪的男人。 他看上去十分年轻漂亮,长眉入鬓,薄唇微红,黑色的头发如瀑布般披洒,发梢洒在沙发上,在灯光下反射出丝绸的质感。 纪骏顿了顿,发现对方为什么奇怪了。 哪怕穿着衬衫和牛仔裤,对方也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一样古典。 这大约是一种十分独特的气质。 此时他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岳轻身旁,只在纪骏看向自己的时候才轻抬眼皮,一眼扫来。 两人视线接触,冰凉的感觉随着对方的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过。 纪骏识趣地移开目光。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对方,但对方显然不高兴看见自己坐在这里。 谢开颜确实不高兴看见纪骏三人出现在这里。 他觉得没有必要。 而且引狼入室。 文件夹到了手里,岳轻拿着随意翻了翻,发现资料少得可怜,就只有两三页的文字和几张模糊不清的图片。 “为什么找我?”岳轻没有细看资料,“之前跟踪我呢?” 开头的第一个问题就不好回答! 纪骏微一沉吟,决定在大师面前实话实话,于是自口袋中拿出工作证,将钢印和“特勤一处”的全名,“特别勤务第一处”给岳轻看。 岳轻:“……” 他心道“特别勤务第一处”是什么东西,完全没有听说过…… “岳大师一定听过我们特勤一处。”纪骏这时说,“我知道特勤一处的名声在大师这边恐怕不太好。但这一次我们不是因为桃花乡的事情来找大师麻烦的,只是想和大师进行一次合作……” 岳轻这时候回过味来了,心道这八成是官方部门分管江湖风水师的部门,性质特殊,专门负责给奇奇怪怪的事情扫尾,因为条条框框挺多,所以既不受普通风水师的喜欢,也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过。 这样想想,这部门还有点小心酸…… “合作这个?”岳轻扬了下手中的东西。 “没错。”纪骏沉声说,“这一次我们在五帝山上发现的古墓肯定是国内历史上的一次重大突破……” 岳轻不以为然,但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句:“哪个方面的重大突破?” 纪骏卡壳了,这话也是上面吩咐下来的,他又不是专门的考古学家,怎么会知道是哪个方面的重大突破? 但好在他多少还记得一点东西,尤其是和岳轻相关的某些事情。 他整理了一下,认真说:“岳大师还记得您寒假时候修复的彩陶吗?” 岳轻扬眉,示意纪骏继续。 纪骏说:“修复好之后,那樽人面鱼纹陶罐上出现了古代彩陶历史上空白的一个色彩,蓝色。现在陶罐已经被相关部门保护起来了,等待后续更多的研究和资料。而这个陶罐的碎片……” 纪骏顿了顿:“就是从这个古墓中找出来的。” 岳轻稍微认真了一点,他再次把目光投向手中的资料,发现写在资料文件上的第一句话,就是:“进此墓者,如心怀邪念,必遭天谴!” 一般十个大型古墓九个会写大同小异的警示语。 岳轻并不在意,继续往下翻,从寥寥可数的文字中只能知道有关古墓的一起都是个谜,虽然这些人已经进去了一趟,但什么都没有发现,除了一个碎成了渣渣的陶罐和几张扭曲模糊的照片…… 一张照片突然从文件夹中滑到了地上。 岳轻捡起一看,突然愣住了。 这是一张壁画的照片。 壁画上,天空龙凤飞旋,地面草木杂交,中间则是饮宴欢闹的人群与高坐其上的主人。 虽然壁画模糊,上面所有人的面孔统统空白一片。但在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岳轻依旧轻而易举地想起了之前在谢开颜前世里经历过的场面。 那时天有九日,日上凤翔龙遨,金车往来……面前诸仙齐座,坐中言笑晏晏,推杯换盏…… 谢开颜也看见了这张照片。 他霍然开口,带着几分迫切与期盼:“我们——” “行。”岳轻抬了眉。他知道谢开颜想说什么,于是拍拍对方的手权作安抚,顺便挽起对方垂下的一缕长发。 他转向纪骏: “具体说说情况吧。我和他会跟你们一起过去。” 卷六 龙楼宝殿,前世今生 第四五章 天雾霭霭的。 森林深处,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 小山村里,村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始终悠然自得,直到今日清晨,位于村子正中央的龙凤石像发出高亢而清越的鸣叫为止! 悠闲的小山村在一刹之间发生混乱,山村九十高龄的村长神色激动地自屋中冲出来,拄着拐杖来到村中石像处,嘴里反复念叨着:“来了,来了……!” 我们等的人,终于来了! 载满了人的面包车从进了森林小路之后,时速就降到了一小时三十公里以下。 凹凹凸凸的的路面上,车子像按了弹簧一样蹦蹦跳跳。 车厢内,不管是开车的纪骏,还是坐在最后一排的李嘉与左振,就因为剧烈的抖动而胃里一阵翻腾,只有坐在中间的位置的岳轻与谢开颜神色自若。 “还有多久到?”岳轻问。 “快了,再半个小时。”纪骏言简意赅,他也受不了这条路了。 “速度还真不慢。”岳轻口吻带着点遗憾。 合着您觉得这条路可以再长点吗?其余几人心中一阵腹诽。 腹诽还没结束,李嘉的视线猛然定在一点上,肌肉紧绷说:“谢先生,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今天谢开颜依旧穿着岳轻的衬衫和牛仔裤,他低头垂目,长发微斜,有如佛陀拈花,慈悲常在:“你说这个?” 说罢抬手,缠绕在手上的东西也如呼应般扬扬自己白色的三角脑袋,对着众人一吐信子。 左振冷静说:“白头蝰。毒蛇中毒性中等的蛇。常在黄昏与夜晚出没,通常食用小型啮齿动物和食虫目动物。脾气……不太好。” 车厢内一阵静默。 李嘉从车座底下摸出了手枪,还没来得及用上,坐在谢开颜左边的岳轻就说:“哪来的?看这样子有点萎靡不振。” 众人:……你到底从哪里看出一条蛇萎靡不振,明明活奔乱跳都跳到车厢里头了! “车顶上掉下来的。”谢开颜简单说。他若有所思,“这个森林确实有点不一样,连树木带动物,生机都十分旺盛……” 说完,谢开颜将手中的白头蝰一翻,翻出了它的腰腹处。 众人这时候才看见,在白头蝰腰腹横环的位置被一块尖利的石头贯穿,鲜血一直顺着石尖淌下来,也不知道这一条蛇究竟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爬进车内的。 谢开颜伸手捏着石头,轻轻一抽,就把石头从白头蝰身体里抽出来。 石头离体,白头蝰猛地抖了一下,却没有因为疼痛而凶性大发,反而朝谢开颜频频点头,状似感谢。而后才向车窗之外爬去。 坐在旁边的岳轻看得有趣,趁着白头蝰从自己身上爬过的时候轻轻一拍,把一小点的灵气拍入对方的体内。 于是坐在后车厢的左振和李嘉都在同时看见,就在岳轻伸手一拍长蛇的时候,长蛇腰腹中的伤口居然不流血了!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 就只是拍了一下而已! 两人眼睛一起向外突了突,李嘉立刻拿出针孔相机拍摄留存,左振连忙摸出随身携带的指灵仪,观察上面的指针变化,当发现指针确实有了一小弧度的转变的时候,他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这……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够运用灵气吗!那些封存在库的档案居然是真的?! “我们到了。”纪骏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 车厢内的暗流暂且被人打破。众人随着纪骏的声音一起看向前方,只见藏在深山老林的村落于云雾中若隐若现,村落之前,一群人黑压压聚集,不知正做什么。 “左振,李嘉,拿好武器。岳大师,谢先生,待会我们三个散开,你们记得呆在我们中间。”纪骏的声音低沉,像晦暗的天气,山雨欲来,“这个村子……有点可怕!” 车子在人群前停了下来。 纪骏叮嘱完车上众人之后,第一个下车,下车时全身肌肉紧绷,预备着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带人逃跑! 但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先后走下车子的同时,站在人群最前头的老村长一眼扫过他们,再没有他前一次来时的阴鸷冷漠,立刻疾走上前,目标明确握住岳轻的手,激动说:“您来了!我们等了一辈子,可算将您给盼来了!” 纪骏三人:……等等!说好的可怕、冷漠和排斥呢? 这边纪骏三人认知炸裂,那边的岳轻也是有点糊涂。 他手被老人家握着,倒不好抽出来,只能跟着老人家往村子里走去,一边说:“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之前没有来过这里……” “没认错没认错,我们等的肯定就是您。”老村长笑眯眯说,突然伸手一指岳轻,再说,“您既然来了,就先帮村子里看看风水吧?” 岳轻顿时一怔,就是旁边的谢开颜也抬起眼睛:“您知道我会看风水?” 老村长嘿嘿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自己为什么知道。 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岳轻略一沉思,索性走一步看一步,顺水推舟也就答应下来,看起了村中风水。 从村口入内,只见小村傍山而立,依水而建,屋舍零散分布,大约数百人口聚集在一起,交通阡陌,人畜和谐,十分宁静。 岳轻先赞了一句:“宁静祥和,是个好地方。” 山清水秀生机旺,穷山恶水出阴煞。像这样山水和谐的地方,就算有点妨碍,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谢开颜语带古怪:“确实是个好地方。”说罢伸手向前一指。 岳轻顺势看去,就看见远远一行村人从山上走下来,他们上身赤裸,腰下围个虎皮裙,肩扛手提,满载而归,一个个不是托着条一两米的大蛇,就是扛着个差不多半人个儿的野狼老虎,偏偏还都面相年轻憨厚,老远地就放下猎物,规规矩矩冲老村长问好打招呼。 纪骏三人:果然没变,还是这么可怕,一个个十八九岁就能生撕虎豹…… 老村长:“行了,你们都回家去吧,今天贵客进村。”说完还冲岳轻一笑。 岳轻:“……” 他决定再看看这个村子的风水究竟有多好了。 岳轻拉着谢开颜信步向前走去,先见一水弯弯曲曲,曲折三回,自眼前蜿蜒流过,有如牛轭,再看牛轭之后立着一栋屋子,笑道:“牛挑湾,主仕途,但这水太浅了点,官帽不高,屋子恐怕里头住着个村官吧?” 老村长高兴道:“大师慧眼如炬,那就是我的屋子!” 岳轻继续向前,沿着大路走了一会后,只见两侧地势微微加高,房子倒是变得少了,只有零星一两座建在路边的。 岳轻一眼看去,点头道:“有意思,地基草蛇灰线,伏在建基日,势在成屋时。” “这是什么意思?”李嘉听得云遮雾绕,不耻下问。 “草蛇灰线说的是屋子建在略高的地势上,生机流动有如草蛇爬行般隐迹于丛中。是一个主前期平稳,后期发达的宅基,居住在其中的人一般到了中年会越来越顺遂。”岳轻稍微解释了两句。 说完之后,他犹觉得有些不过瘾,于是看准了地脉行进之处,伸足一点。 只听一声轻微的闷响,地面隆起了一条小土丘,从岳轻足底的位置,蜿蜿蜒蜒地向前方的宅子的方向行去,草灰伏线已经初具端倪! 纪骏三人跟着还岳轻不久,但他们渐渐发现了一个真理:跟着岳轻吃惊不奇怪,不吃惊才奇怪。于是该拍照的拍照,该记录的记录,分工协作,井井有条,别提多淡定了! 李嘉边拍照边还自然地调侃起来,有了岳轻这一手,他突然觉得这村子里那些生撕虎豹的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屌了:“高手外练一身筋骨皮,内练一口先天气,今天见识到了!看吧,脚一跺,地就整个都翻起来了。” 老村长捻须微笑,频频点头:“很是很是。”又对岳轻说,“我们再往下看看?” “村长既然找我来看风水了,又何必纠缠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岳轻随意道。 “您的意思是?”老村长眼中精光一闪。 “找一个地势高的、能看见整个村子的地方吧。”岳轻含笑说。 “您跟我来!”眼见岳轻挑明了,老村长也十分爽快,拉着岳轻再往上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几人就上了最近的一座山上。 站在山巅朝下,整个村落的所有格局尽入眼中。 岳轻一眼看去,只见水流沿小村环绕,水流之上,村落之中,犹如龟俯巨石,当下叹道:“原来如此,果然如此!好一块龟栖之处!” 言罢,似乎那俯于地面的龟灵也听清楚了岳轻的感慨,只见周围的生机突然应声而动,自那巨石之下氤氲而出。 浓浓的白色雾气自巨龟的四足之下向整个村落蔓延,村中的人畜草木,全都沉浸在这浓浓的生机之中。 一呼一吸,白气自人与兽的口鼻中进入,又从皮肤表层丝缕溢出,自内而外滋养身体,在尤其特别的几个人身上,那溢出的白气还会随人身而变出淡淡的颜色,以显示主人之命理。 岳轻稍定睛看去,光凭颜色差异,便知哪家要喜得贵子,哪家命中有官,又哪家出门有小灾。 而这一村上下百余人,在龟息之地日日沐浴白气,一眼看去,竟都是寿命绵长,富贵平安的好命格,其神异之处确实不可简单度量,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从迎接岳轻进村到了这个时候,老村长突然面露紧张。 “龟栖之处,寿遐年增,寿不缺九,年不满十,如果我猜的没错……村长,村里的人绝少生病,而且寿数能到九十有余,却总超不过一百,对不对?而且就算在九十多岁的时候,也口齿清晰,思维敏捷,如同中年一样。” “这样好不好?”老村长迫切问,问的问题却有些含糊不清。 岳轻若有所思地看了老村长一眼,觉得自己自进入这个村子开始,老村长就有目的的引导他说出某一句话来。 但此时线索太少,他也不及细想,话便自然出了口:“岂止是好,简直大好特好!” 话音落下,岳轻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种模糊的感应掠过,好像什么锁扣登时解开了一样。 正当他莫名其妙之时,只见老村长突然间哈哈大笑:“好好好,大好特好就好!恩人啊,我没有辜负您的嘱托,龟栖之地没被破坏,古墓也没有被发现,我完成了对您的承诺!” 这局势兔起鹘落,岳轻还傻在一旁,就见老村长瞅了旁边的纪骏三人一眼,嘿嘿笑道:“事到如今,我也直说了,他们这三个小傻瓜去的殿,是假殿,从那里永远进不去真正的地宫!真正的地宫啊,就等着您来呐——” 三个小傻瓜:“……” 岳轻:……我靠,信息量太大,简直消化不了。 谢开颜:淡定地看岳轻。 第四六章 老村长看着几人,倒是笑了:“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纪骏三人:“为什么?” 老村长淡定:“因为我们这整个村子,都是守墓人。而您——”他手指着岳轻,“就是我要等的人。” 纪骏三人:“……”主角模板! 岳轻清了清喉咙,表示:“我不认识你们。” 老村长笑道:“您认不认识我们不重要,我们认识您就够了;您还不知道古墓究竟是怎么回事吧?我来向您介绍介绍……” 纪骏三人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压力,有一种自己工作即将被抢走的感觉,连忙打断老村长的话,对岳轻说:“墓葬在出土的时候找到了碑文,通过对碑文的拓印破解,我们已经解读出了入葬者。” “之前你没和我说过这个。”岳轻冷静回应。 “……”纪骏假装自己没有听见,“入葬者姓熊,名昂,是春秋战国时期楚晋国王族,与楚文王熊赀同时期。” “然后呢?”岳轻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一句话的资料还是从碑文上翻译下来的,剩下的全不靠谱,他们觉得自己翻译错了正在重新翻译。所以说,他到底要怎么告诉大师啊!纪骏暗暗有点内伤。 这时老村长呵呵一笑,开始补充:“相传熊昂少小聪慧,不同凡俗,从垂髫之年就立誓修仙访道,常年出没于名山大泽,多有神迹,晋文公重耳在位时曾多遣人寻访朝拜,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乃至于到了战国末期秦将一统天下的时候,都有他的消息传出。” 岳轻算了一下。 楚文王生年不知,卒年为公元前675年。 秦始皇生卒年为公元前259年—公元前210年。 姑且不说历史上究竟有没有熊昂这个人,做个简单的截头去尾计算,也就意味着…… 岳轻玩味道:“他活了416年?” 老村长信誓旦旦:“一点没错!” 岳轻叹气:“我真是学考古的……”所以这故事也真太不靠谱了吧! 纪骏:“呵呵。”尴尬。 讲完了姬文昂的野史,老村长将脸色一整,又对岳轻说:“您听这一句话。” 说着他一步上前,凑到岳轻耳边,轻轻念出一句话来。 “春分秋分之夜,于山闲坐,小酌数杯,清谈两句,即见分晓。” 岳轻听完,心头一动:“今年农历的秋分是几号?” 纪骏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就是今天,怎么了?” “没有怎么。”岳轻神色如常,“既然老村长说你们开的古墓是假的……” 纪骏三人一脸那是不可能的,这一定是村长在骗我们的。 纪骏说:“大师忘了?壁画与陶罐都是在那里拿到的。” 老村长干完了自己该干的事情,稳坐钓鱼台,满脸闲适。 岳轻接着说:“那你们先去古墓那边,我和小颜在这里呆一会,明天和你们会和。”他止住还想说话的纪骏,“行了,就这么决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山上的人陆续下了山。 小小的山包上只剩下岳轻与谢开颜。 早晨的雾在这时间里已经散了,天气蓝得清朗,风从远处吹来,将空中的云朵吹散,留下断断续续的丝缕,是白云的曳尾。 “小颜?”谢开颜对岳轻对自己的称呼发出了疑问。 “那你想让我叫你大珠还是叫你招财?”岳轻诚恳询问,表示自己什么都可以。 “……算了,还是这个吧。”谢开颜。 他在崖边坐下,看向前方。 山村在脚下,山峦在远方。群山耸峙,山势连绵成龙,间或有峰峦秀翠,奇峰而起。 “在想什么?”岳轻也坐在了谢开颜旁边,随口问道。 “想古墓。”谢开颜说,“和我前世寻找的那个人。” 这是桃花村之后,两人第一次谈到谢开颜的前世。 对于这件事,岳轻一直有些好奇,但是他显然没法和一只猫正正经经地谈前世今生,过去情怀;至于那一只猫,显然也不想和他谈这些。 “记得他是谁吗?”岳轻问。 “不记得。” “记得他的名字吗?” “不记得。” “那记得你自己是谁吗?”岳轻曲线救国。 “不记得。” “记得你自己的名字吗?” “不记得。” “……”岳轻也是无言以对了! 谢开颜倒是忽然弯了一下嘴角。 “不知容貌……不知名姓……不知因何而记忆……不知因何而寻找。” “然记忆经年不衰,执着轮回不替……也许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到他。可我亦不知找到他之后要做什么。” 谢开颜缓缓说来,声音并未有太强烈的波动。 剖除了轮回几世而不肯更改的执拗,他对于这件事,对于这个人,拥有的最直观的感情全是疑惑。 对他的疑惑,对自己的疑惑。 以及对这一份执着背后感情的疑惑。 他一阖眼,还能记得那一日。 那一日群仙宴上,众仙云集,虽俱言笑晏晏,风流随性,唯其虽灼于日,而亲于月。 叫人心甘情愿,匍匐足下,仰望其容。 “但我……”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会找到他……” 一定会找到他。 从远处吹来的风忽然加剧,将谢开颜吹散下来的长发吹起。 发尾柔柔地抚过岳轻的脸颊,像情人的手,有一种异样的温柔。 岳轻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这调皮的发梢:“起风了,扎起来吧。” 谢开颜“嗯”了一声,还沉浸在过去没有出来,自然地向岳轻偏了偏脑袋,娴熟示意对方帮自己梳理头发。 岳轻:“……” 他帮谢开颜掬了两下长发,丝缎一样的触感让岳轻的手有点痒,还有一种正替自家爱宠梳理毛发的诡异感。然后他不由自主将谢开颜的长发编成了一条长长的辫子,最后再找出一条布绳来,在发尾扎个蝴蝶结,完工! 谢开颜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一下自己被编起来的长发,又看了一下笑吟吟的岳轻。 “如何?”岳轻。 “很好。”谢开颜说。 岳轻也颇感满意,又欣赏了一下谢开颜雌雄莫辩的模样,开始在草地上寻找一些花叶,打算装饰一下谢开颜的辫子。 谢开颜在岳轻转过头去的时候就伸手捏住了自己的发尾。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捏着辫子轻轻一抖,蝴蝶结掉下,辫子散开,一头长发又如瀑布般洒落下来。 岳轻刚刚揪了一朵带茎叶的小花,转回头就看见了这个。 然后谢开颜再次凑了过来,一脸正经平淡:“散了。” “嗯?”岳轻有点纳闷,“我蝴蝶结没有扎紧吗?” 说完,双手又一次束起谢开颜的长发。 谢开颜一开始是凑近岳轻,后来变成靠坐在岳轻身上。 绿草茵茵,暖风微醺。 谢开颜闭上双眼,感觉着坐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对方的身体不冷不热,对方的双手不轻不重。 这样的接触是他所能想象的最舒服的接触。 一种很奇怪的想法突然进入谢开颜的脑海。 也许在过去……在我见到那个人的那一世。 我和岳轻也认识。 也许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 所以在他身边的时候,那种想要寻找到人的迫切,不知不觉,被驱散了许多。 夜晚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山里昼夜温差极大,到了晚间,一些喜欢炎热的动物都藏入树桩之中,石头缝下,静悄悄隐匿了踪迹。 只有岳轻和谢开颜还坐在山崖之上,等待老村长那句话的结果。 时间有点晚了。 岳轻打了个哈欠。 从一开始端正站着,到随后端正坐着,再到靠着盘膝而坐的谢开颜,最后直接躺在了谢开颜的腿上,让本来做得笔直笔直的谢开颜不得不放松身体,换了坐姿,无奈地让岳轻靠得更舒服一点。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岳轻枕着谢开颜的大腿说。 “什么事?” “你当和尚的那辈子……” 谢开颜有点不好的预感。 “明明只是想去找个人,结果还没有下山就因为夫妻打架,被一刀捅中跌下山崖。简直像是好好走在路上突然一声雷响,把你给劈了,非战之罪啊。”岳轻越说越唏嘘。 “……”谢开颜,“我们换个话题。” “那时候我就在你旁边。”岳轻十分扼腕,“如果换做——” “换做是你,一定不会呆呆的站在那边被捅中,是吗?”谢开颜没好气说。桃花树中种种前情,他本来以为只是自己的故事,现在却突然意识到其实岳轻也参与在其中。 这个意识让他脑海里模糊地掠过了一个念头,却没来得及抓住,就听岳轻说:“炸什么毛,我又没说你傻。” 岳轻的声音带着点点笑意。 谢开颜低头一看,就与对方的眼睛对上了。 躺在膝盖上的人正对着天空,也正对着他。 天空的群星与月一起倒映入岳轻的眼底,而自己的身影也徜徉其中。 岳轻唇角含笑: “我就想说,如果那时候我有实体,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捅,掉下去,抓不住找不到。” “为什么?”谢开颜下意识问。 “我心疼啊。”岳轻理所当然说。 说话的同时,他还有点不爽地想着: 我自己的猫,当然自己管着。 天空的月亮忽然不见了。 平稳地在天地间流动的生机与灵气有了一瞬的停滞。 说话的两人齐齐抬头。 只见天地骤暗,继而骤亮。 弯月入云层消失,再出来时竟变成了圆月! 远处山峦的绝高之处忽生云层。 白色的云在黑色的夜里尤为醒目,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如于半空之中凭空生成。 岳轻与谢开颜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了震动。 并不是实体山水的动荡,而是天地灵气的剧烈翻腾。 一线月光突然从半空中穿凿而下。 它自明月而生,遥遥射入村中石像所在。 只见龙凤眼眸于黑夜中无声无息亮起。 光线再次发生折射,遥遥射入岳轻所立山峦之前。 此时明月升到中天,明月之中,岳轻眼前,同样黑影在月光之中浮现。 月色皎洁,黑暗褪去。 百丈宫殿出现在岳轻眼前,青铜做门,神狮镇守,白玉台阶自虚空之中直铺到岳轻身前! 一切的线索串成珠链。 岳轻恍然大悟: “云霓生处绝高顶,此是龙楼宝殿定。这是龙楼宝殿!” 秋分的夜晚,当天空的弯月变成圆月的时候,天地间并不只有一缕月光,也并不只开出了一扇大门。 在距离岳轻所在位置足有数千公里的群山之中,一线月光破天而下。直直垂落到山中深湖之上。 湖面泛起飘渺的云雾,飘渺的云雾之中,同样的青铜宫殿出现在此。 “总算等到了……”声音突然在幽暗中响起。 跟着,青铜殿门之前宛如石头的黑影从中分裂,一个人形从地上站了起来。 “果然没错,”他喃喃自语,“天地灵气异变,本该后几年出世的地宫提前开启了。” 他走出了黑暗之处。 月光已将他所在照亮。 在他身后,石状黑影的另外一半也被照亮。 那是一个俯倒在地、毫无声息的人。 虽然一座看上去非常屌的宫殿以一个非常屌的形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但岳轻并不着急着进入。 他在宫殿出现的第一时刻,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了个照片给纪骏发过去。 不到十五分钟的功夫,纪骏三人开着面包车,风驰电掣来到山上。 从车上下来的第一时刻,纪骏什么废话都没说,直接一脚踩上白玉台阶。 脚下接触的是实地。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另外一只脚,整个人站了上去! “居然……”他的声音绷成了一条线,“是实地!” “我靠。”李嘉喃喃自语。 唯独左振没有说话,他已经跑到白玉阶上,趴到地面用随身携带的设备测量此地灵气浓度,还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小凿子,正对着白玉阶叮叮咚咚,准备敲一块石头下来拿回所里测量研究。 岳轻也走上了台阶。 他目不斜视地越过了特勤三人组,和谢开颜一起来到秦同门之前。 随着他们的一路前进,厚重的青铜门“吱呀”一声,自外向内开启。 几人一同进入古墓之中。 嘀嗒的水声落下。 一束冷光在黑暗里亮起。 黢黑的大殿随之出现在众人眼里,黑暗之中,大殿正正方方,粗略看去,周长约有百米;中间竖立有五根石柱,每一根石柱都有差不多三人合抱的粗细。 纪骏几人脸上罩着防毒面具,背着必要的工具,走在地宫的前方,李嘉负责摆弄通讯设备,但是很快,他就摇摇头说:“不行,没有信号,我们自己的特殊频道也搜索不了。” 纪骏点点头,叮嘱左振:“开启录像设备。” 左振:“已经开了。” 纪骏又将目光转向岳轻:“岳大师,待会我们走在前面,你们跟在我们后面……”他突然发现岳轻并没有注意自己,于是又提高了点声音,重新喊了一声,“岳大师?” 岳轻正站在大殿的石墙旁边。 面前的石墙爬满苔藓,厚重的苔藓遮住了大半的墙面,斑驳的幽绿如同幽灵一般覆盖其上。 岳轻仔细地寻找没有被遮住的地方。 站在旁边的谢开颜替岳轻折了一只冷光棒。 他将手抬起来,冷光棒正好照耀在苔藓最稀少的地方。 岳轻给了谢开颜一个赞许的眼神,继而看向墙面。 这一小块地方,墙面上的刻纹总算清晰可见,只见刀山火海、油锅深坑,种种陷阱相继出现在墙壁上边…… 纪骏三人跟着岳轻来到此处。当看见石壁上的刻纹的时候,他们眼前一晃,突然见一个人影掉在火海之上,顷刻被烧成烟灰,临死之前只有一声惨叫还能溢出。 “啊!” “啊!” 来自背后的两声惨烈叫声吓了岳轻一跳,差点让正专注看着石壁的他没戴手套就把手指给按在了石壁上。 他转身看向李嘉和左振:“你们……” 纪骏大感丢脸,他带的这两个下属也不是第一次下古墓来,但真是第一次表现得这么孬,早知道—— “不,不是。”左振这时候回过神来了,他立刻转开视线,结结巴巴说,“这里的磁场有问题,刚才我觉得我变成了火海里的人,正被烈火烧灼。” “对对对。”李嘉在旁边死命点头,心有余悸,“我刚才好像也变成了壁画上的小人,从天空掉下去,身体一下子就被扎成了一个筛子。” 岳轻沉吟一下,抬头仔细看了看周围,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这里气场微弱,我差点忽略了……” “是怎么样?”纪骏连忙问。 “这个大殿虽然看起来空荡荡的,实际上被人布置了一个奇门八卦阵。”岳轻简单说,“你看我们头顶的四个角落,是不是有兽形石雕?” 纪骏立刻向上看去,只看见黑漆漆的一团,这里的层高绝不止一两层楼的高度,因为他手中手电筒的冷光也照不破前方的黑暗,更遑论看见岳轻所说的兽形石雕了。 岳轻继续说,一边说还一边信步向前:“上边四头凶兽雕在天顶四角,屈身向前,状若嘶人,是猛虎下山;脚下九虺,盘结仰首……《韩非子》语,虫有虺者,一身两口,争相龁也。遂相杀,再自杀。” 说完,岳轻来到纪骏身旁,拉着对方的胳膊向前一带。 纪骏只觉得胳膊上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道传来,手里拿着的手电筒灯光已经指向了岳轻所要的位置。 那正是大殿的中央位置,只见石板地面上,以黑漆刻画了岳轻刚才所说的九虺,它们扁头长躯,像蛇一样,躯干下边却有两只脚爪,盘结一处,纠在一起难舍难分,如同乱麻,又纷纷昂头,眼珠泛红,蛇信轻吐。 双目对视的那一时刻,这条刻于石板上的大虺突然扭动身躯,如同一片纸般从石板上轻飘飘脱离下来,紧跟着又如充了气一般迅速膨胀,粗大的身躯重重压在石板上,躯干下的脚爪轻而易举地插入石板,它“嘶”的一声,舌头吐出的距离几乎有半米长,像钢筋一样重重砸在纪骏的脚前! 纪骏登时大骇,急忙退后,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重重锁在原地。 他像旁边一看,又发现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条藤蔓给牢牢缠住,手臂都被弯曲的藤蔓锁在了里头! 虽然局势顷刻翻天覆地,但纪骏脑海难得清醒,他将手往怀里一摸,一把银亮的短刀已经握在手里,继而猛地向前一扎,却被藤蔓中骤然抽出的一条细枝给死死抵住,任是用上全身力气,也不能再前进分毫。 “我靠!”这个时候,纪骏也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他妈什么鬼墓,里头的东西都成精了吗?” 心慌意乱之下,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同伴,忍不住又愤怒又担忧:“其他人呢?李嘉,左振?岳大师——” 纪骏的视角看到的是这一副恐怖的画面。 其他人的视角看到的又是另一幅可怕的画面。 刚才在石壁上着了道的李嘉和左振这回特别小心,跟在纪骏和岳轻身后,仔细听着岳轻的讲解。 他们刚刚听到一半,就见拿着手电筒看向大殿中央的纪骏突然面色大变,不止在被岳轻抓住的情况下连连后退,差点跌倒,又在跌倒前的一刹那诡异一翻身,从怀中摸出短刀,抬手就向岳轻的胸口刺去! 第四七章 兔起鹘落之际,李嘉和左振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纪骏行动,就在纪骏手上马上要沾上一条人命的时候,那在半空中疾若闪电的银光突然停滞! 几人此时定睛一看,谢开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岳轻身旁,眉头微皱,只用两只手指,就牢牢夹住了纪骏的短刀。 ……我靠。 两人心中一阵恍惚。 空手入白刃,又是一个武林高手? 猛然间差点被捅了一刀,岳轻不急也不怒,就摇摇头:“刚才才说虺一身两口,自相残杀呢,这边就有一个着了道的。” 说着他抬手在用力挣扎,准备抽刀的纪骏眼前一抹,就将笼罩在对方眼前的一层淡淡薄雾给拂散了。 这一下,陷入幻觉的纪骏猛然一怔,眼前巨大的虺与藤蔓都消失无踪,藤蔓的位置,岳轻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惊疑不定,来回看着大殿正中央地面的九虺雕刻与岳轻:“这、这是……” “奇门入门,眼障而已。”岳轻随口说,“这一局应该是最简单的,只要心智坚定,走在正确的方位上,很快就能过去。毕竟横纵也在二三十步的距离,布置不了太多的花样。” 纪骏正听入了神,却不妨被谢开颜略带不满地敲了短刀。 “当”的一声轻响,声音如同波纹向四面辐射,本来在黑暗角落里略有动静的阴影猛地一僵,又重新安稳下去。 纪骏没发现角落的情况,倒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短刀还在对方手里。 谢开颜方才一眼扫过周围黑暗角落,放了手,淡淡说句:“下回小心点。”就重新退到了岳轻身后。 岳轻对谢开颜的举动倒是挺不以为然的:“我看这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嗯——”谢开颜这一声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反对,继而他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说话的同时,还特意看了纪骏三人一眼。 岳轻顺着谢开颜的目光顺势看去,也改口说:“你说得有点道理。” 纪骏三人:……呵呵,怎么突然觉得走向有点不对劲了,说好的我们三人开道,保护大师的呢? “岳大师,现在我们?”纪骏收拾一下心情,换了个态度,不以自己为首,改为认真询问岳轻的看法。 “现在?现在当然走过去。这就是一个门廊,有价值的东西都在后边。”岳轻纳闷,“你难道还想在这里逗留吗?” 说得好简单啊……想起刚才一不小心就着了道,纪骏欲言又止:“那个什么奇门八卦……” “奇门八卦我也不是很懂。”岳轻沉吟。 看来还是只能我们暴力破坏了。纪骏与其余两人相互对视,下定决心。 “不过要走过这个门廊也不需要什么奇门八卦的造诣,这里的布置一目了然,亲切可爱。”岳轻又赞许了一声,说完就向前走去。 黑黢黢的大殿里,岳轻一步落下,众人只听耳中一声“咔擦”,好像石壁中有什么机括被促动了。 纪骏耳朵一动,心随意动,手中电筒朝声音传来方向一照,就见石壁之上,一格格的利箭向后缓缓收去。 随着灯光的照射,这些不知在这里埋了多久的箭尖竟然还闪烁着诡异的蓝光,淬了毒似的。 纪骏一身冷汗。 再去看前方的岳轻,已经走出了两步之外,连忙掏出一卷钢化绳,和其余两人互相绑扣,这样三人串成一串,万一谁因为幻觉而走错了一步,另外两人都能够感觉得到。 做完了这些准备,纪骏小心翼翼,带头跟上岳轻。 地宫门廊处,岳轻走在前面,心中默默计算,声音脚下,一起不紧不慢:“八门尅应,开、休、生三吉门,死、惊、伤三凶门,杜门、景门为中平。休门二十步,贵阴人衣着蓝黄白青。” 他向侧走了二十步,眼前一晃,一张桌子不大,四人不小,分别身着蓝色、黄色、白色、与青色衣裳,正在喝酒聊天。 岳轻忽然出现,喝酒的四人一起转头看向岳轻。 这四人相貌堂堂,眉宇间却自然笼罩着一缕阴郁青气,不是阳世中人。 岳轻见这些人身着古装,拱手一礼,只说:“请借道。” 四人道:“贵客请。” 岳轻再往杜门位一走,四人已然不见。耳旁却出现绢布摩挲的簌簌之声,岳轻再向前走了一小会,似多了许多男女,佩环相撞,足声次第,男声女声谈笑无忌。 又过几步,男声女声渐渐歇下去,周围的看不清的人影已消失不见。 杜门已过。 吉门过,平门过,再过一凶门。 岳轻泰然自若,并不看后边的人有没有跟上,直直向目标方位走去,十五步后,便见阴司敲锣打鼓,兵丁举牌肃静,官轿远远而来。 岳轻侧身避让。 却不想朱红轿子在行止岳轻身前时突然停下,轿帘掀开,坐在轿中的阴司官员冲岳轻行礼甚恭。 岳轻一愕,就感觉身上阴阳元磁球激灵灵一震,殿中判官睁开眼睛,“嗯”了一声。 这一声后,那阴司官员竟又行一礼,仪仗方才小心翼翼倒退而去。本该再找生门的岳轻向前一看,阵法已破,生路正在前方,只见地底阴河泊泊流淌,一桥飞渡半空,连接前廊后殿。 前廊机关顺利度过,出路已现,岳轻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反倒眉头一皱,自言自语:“这可不太好,这座桥哪里不连,偏偏在鬼门连鬼位,想也知道,后面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话说完了,岳轻总算惦记起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人,转身回头一看,却险险笑出了声来! 只见在他身后,纪骏三人排成一排,后边的人双手搭在前边的人肩膀上,一起起跳,一起落地,整得跟喜剧片里头的僵尸一样,朝着他蹦蹦跳跳而来。 “这是闹什么?”岳轻含笑问,目光却看向走在最后的谢开颜。 “老被幻觉迷惑,不会走路。”谢开颜淡淡说,“只能这样了。” 说话间,纪骏三人中站在最后的李嘉跳到半空的时候又是一阵迷糊,眼前刹那出现一片火海,下意识就偏了偏身子。 谢开颜刚好向岳轻展示他这样做的必要:只见他李嘉偏向的时候伸足向前一踢,不管李嘉在半空中偏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去,等他再落下来的时候,也只能落到谢开颜给他圈定好的那个位置。 岳轻瞠目结舌,心想这也能行。 好在也就最后几步了。 纪骏三人最后蹦蹦跳跳跳,跳格子一样跳到安全地方的时候,齐齐感觉膝盖一软,险些就要累得跪了下去。 谢开颜走到岳轻身旁,向前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前面不是善地,鬼气太浓了。” “有那张壁画在,就算真是阴曹地府也要下去一趟。”岳轻笑道。 谢开颜心中微微一暖。 他心知岳轻本来并不打算跟几个偷窥贼一起行动,只是因为看见了那张壁画的照片,才一起进来。 说到底,这一行泰半是为了自己。 想到那日晚上的偷窥,谢开颜对其余几人还是有些不满,不由冷淡地扫了这几人一眼,方才转向岳轻,道:“待会我走在前面。” 岳轻想想,也不反对:“也行,我看你的真言是鬼怪的克星。”然后他转向纪骏三人,“你们几个……” “我们几个就跟着岳大师和谢先生。”纪骏飞快回答。有了刚才的经历,他现在对自己三人的地位认知准确,就是两只大牛身后的几条小尾巴而已,在这种神神鬼鬼不能用现代科学眼光和科学的手段来分析与解决的地方,就老老实实地跟着厉害的人走就好了。 所有的话都被纪骏抢答了,岳轻竟然没有可以叮嘱的地方。 他也就挥了挥手,让纪骏三人站在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然后和谢开颜一起走上拱桥。 阴河不宽,架在阴河上方的拱桥也并不长。 不过数步,众人已来到阴河的另一边,下了桥后,就是一道长长而曲折的走廊,走廊再出去,眼前猛地一亮,一个相较进来时候更大了一倍的殿宇出现再他们的视线之内! 只见长方形的大殿两侧,分别点着四盏长明灯,灯火幽幽,也不知独自在这里燃烧了多久。 大殿正前方的位置是一座高台,高台上放着许多蔬果布匹,牛羊牲畜,将不小的高台堆得满满当当。 高台之下,岳轻等人所站的入口之前,密密麻麻、身穿战国时期衣衫的人背对着众人跪坐低头,似乎正专心致志地祈祷什么。 众人冷不丁从幽暗的地方来到明亮的世界,一晃身几乎觉得自己脱离了地宫,而坐在这里的这些人,马上就要被他们惊动。 这时谢开颜说了一句:“全是尸体。” “尸体?这不可能!”左振忍不住反驳,“此地通风,不符合尸体不腐条件,也没有足够的灵气或是阴气——” 话音才落,背对着他们的和尚正中间的一个突然一百八十度转过脑袋来,面对岳轻等人。 “你看吧——”左振说到一半就哑了。背对着还没有发现,等那头颅转过来之后,众人才发现这张脸虽然五官宛然,但已经没有了双眼和皮下的肉,整个像是一个头骨蒙了一张人皮,人皮的黑窟窿里,还两处了幽蓝的鬼火! 第四八章 这还不止。 那头颅静静地盯着岳轻等人看了一会之后,突然自身躯上拔头而起,直飞向刚才说话的左振。 他妈这又是什么神展开! 左振简直看傻了! 好在傻掉的只有他一个,站在左振身旁的纪骏没有傻掉。他猛地推开身边的左振,将怀里地短刀用力向前掷去,短刀掠过半空,准确地在头颅扑下来之前穿透颅骨。 黑窟窿中的鬼火瞬息变亮,接着慢慢黯淡下去。 随着头颅中鬼火的黯淡,头颅也自半空中砸落在地,骨碌碌转了几圈,不动了。 但没等纪骏三人松上一口气,只见大殿两侧的长明灯骤然变暗,大殿之中,一声“咔擦咔擦”,坐在高台上的老僧缓缓抬起头来;无数声“咔擦咔擦”,殿中所有僧人,齐齐将脸转到背后。 无数个黑窟窿盯着岳轻几人。 半晌,黑窟窿里鬼火大炙,所有头颅先后飞起,齐齐精准绕过岳轻与谢开颜,直冲向两人身后的纪骏三人! 纪骏三人:“我靠!” 这年头竟连鬼都欺软怕硬吗?! 岳轻突然发现殿中虽然群魔乱舞,头颅狂飞,但好像没有自己和谢开颜什么事情。 他又转头去看纪骏三人。 纪骏三人在意识到头颅只冲着自己三人过来,尤其发现能够用武力解决头颅之后,就有意识地拉开了和岳轻两人的距离,免得牵连到岳轻与谢开颜。 毕竟是特勤一处的精英,在最初的匆忙之后,纪骏三人也算镇定下来,背靠着背,组成一个三角形,相互解决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头颅。 眼看着这几人没什么大问题,岳轻也就不急着解决在半空中乱飞的头颅,他向大殿左边骤然暗下的长明灯走去,发现谢开颜的方向虽然与自己相反,但目的显然与自己相同。 他们一起来到了宫灯之前。 岳轻小心地没有去碰八角宫灯周围的罩子,只将目光投向灯中幽蓝色的火焰上。 只见火焰悬停在宫灯中央,并不通过浸润在鲛油里的引线燃烧,而是安静地包围着引线,时而微微起伏,时而有一两光点浮空而出,宛若活有生命似的。 岳轻伸手去碰脱离火焰,浮上半空的那一点光。 但那一点光却在岳轻伸手的那一刻如同受惊了一样倏忽向旁边飞去,却被早有准备地岳轻抓在手里。 等抓住了这光点,放在眼前细细一看,岳轻才说:“果然如此。” “头颅里头有虫子。”谢开颜也走到了岳轻身旁,他将自己的手掌摊开,苍白的手掌中躺着小小的两截尸体,那是一只不足半个小指指甲壳大的虫子,头与身躯分离,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分为二。 谢开颜见岳轻的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额外解释:“不是我弄的。我抓住的时候,它的头与身子就是分离的。分离之时,兀自能够活动。倒是和眼前的情况挺相似。” “落头虫而已。”岳轻笑道,冲纪骏三人扬声:“南方有落头虫,其头能飞。其种人常有所祭祀,号‘虫落’。我们大概闯进了落头民祭祀的地方。不用太在意,这些虫地盘意识强烈,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它们就安静下去了。” 说罢,岳轻已经发现了纪骏三人手脚十分粗暴,十分不放心,额外叮嘱:“尽量不要用暴力,不要破坏墓中陈设,不要去动尸体,如果这真是正常的古墓,等回头挖掘出来,又是另外一个奇迹。” 纪骏三人:……大大您三观端正,但我们正被一群骷髅头追逐,眼看着就要被它们咬下一块肉来了,这时候最重要的难道是古墓不被破坏吗?——重要的还真是古墓不被破坏。 纪骏几人无可奈何,听从岳轻的吩咐,纷纷抬起抬起胳膊遮脸挡头,看准方向一股脑儿出口处冲去。 好在这些落头虫群魔狂舞起来看着可怕,实际威力普普通通,纪骏三人都穿着迷彩衣服,布料厚实,骷髅头撞击撕咬之下,还没能够奈何这些迷彩布,就被众人冲出了殿宇。 离了落头虫的地盘,追逐着他们飞舞的头颅急刹车般停下,在殿宇的交界处徘徊一阵后,又纷纷往回飞去,头颅再次端端正正地立在脖颈之上,眼中的幽火黯淡,殿宇两侧的长明灯则再次明亮起来。 纪骏三人这时方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岳轻一起看向前方。 经过了一条阴河,两重殿宇,现在他们仿佛真正置身于地底山腹,眼前是一条人工开凿出来的长甬道,有一人半高,两人宽,四面都是土墙,众人向前走了一段,突然面面相觑,只见前方出现岔路,且不是二选一,而是前后左右足足五个岔道! “大师,现在往哪边走?”纪骏打破沉默。 “嗯……”岳轻正在思索要不要随机挑一个方向。 “走第三条道路,走第三条道路。”另外一道声音突然从前方响起。 听见的几人全都毛骨悚然,不为其他,就因为他们都是男的,而突然响起的指路声娇媚可人,活脱脱是个女音! “是谁?谁在那边?”纪骏扬声问,却只有自己的声音在通道中反复回响:“是谁?谁在那边?” “是谁?谁在那边?” 随着众人的沉默,回音也渐渐消散,在通道又恢复安静的时候,李嘉轻声说:“岳大师……您说,会不会是女鬼?” 这倒是一条思路。 岳轻将目光投向谢开颜。 谢开颜摇头说:“鬼气不重。” 众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谢开颜突然说:“她是什么,一试便知。” 说罢就依照女音所说,直接向第三条路走去。 谢开颜说得简单,走时却不乏小心,不止自己每一步留心,就连跟在身后的人群,都让他们多退两步,以防不测。 但这一条路出奇的短。 不过几十步之后,甬道一弯,谢开颜一步踏入,脸色微变,立即扬声朝后说:“有陷阱,不要上来!” 声音未落,眼前的机关已经对准谢开颜,齐齐喷出毒液来! 上方下方都是土墙,前方是机关,身后却是岳轻与其他人。 局势危如累卵,谢开颜虽惊却不急,一手竖如刀,正要刺入一旁土墙,将土壤生生扯出来抵挡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将他用力拉了开来! “滋滋滋!” 透明的液体接触土地,当黄土腐蚀出了一块大坑。 岳轻与谢开颜一起跌落在地上。 岳轻双手还抱着人的腰肢,看了看足前的深坑,又看了看怀里的谢开颜,感慨说:“只要想救人,还怕没有机会。”接着又苦口婆心,“早就想要跟你说了,有事没事别冲得那么快,你虽然武功不错,但命只有一条,明明身体这么漂亮,为什么非想不开要弄得左一道老伤右一道新伤呢?” 早就退到后边不添乱的纪骏三人:……总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话。 谢开颜转脸看了纪骏三人一眼。 纪骏三人连忙看天看地看自己。 谢开颜方才将视线转回到岳轻脸上,轻轻地“嗯”了一声后,立刻若无其事站起来说:“得出结论了,要么是鬼,要么是怪,反正不是好人。” 漆黑的通道就是一个如同盘丝洞一样的大型迷宫,从陷阱处离开,岳轻等人每走百十步的距离,就会碰见分叉路口,往往十条里头有九条都遍布着各种各样的陷阱。 每每在来到分叉路口的时候,那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女音就会再次叫出一个方向,而这方向总是错误的方向。 几次之后,众人摸索出规律,顿时就淡定起来,纪骏三人也总算能够按照原本计划,走到岳轻两人前面开路保护。 在发现这个大型迷宫除了地方大点,陷阱多点,偶尔有个提示音帮他们做好事帮他们排除几个错误选项中的一个的时候,他们已经迅速发挥专业技能,左振用高科技设备探查周围陷阱;李嘉一面记录走过的道路,一面归纳整理,逻辑分析接下去的正确通道,正确率还真越来越高;至于纪骏,一路上的各种机关全靠他仔细拆除,而且每每手到擒来,没有失手。 岳轻跟着走了一会,有点感慨:“你们也挺厉害的嘛。” 纪骏三人:“……呵呵。”果然之前因为没用而被人嫌弃了。 他们带着点小心酸承认:“之前遇到的情况有点超过我们能力范围……” 岳轻说:“我看你们挺专业的,之前特意训练过?” 纪骏三人对视一眼。 李嘉说:“我们都是队伍里出来的,之前都当了好几年的兵。” 话一说开,李嘉就有点关不住话匣子了,又跟岳轻说,“其实特勤组虽然专门负责接触并处理奇怪的事物,但是组中的人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也就是我们这样,从队伍里出来的;剩下的那一些其实等闲不会出任务,人才稀少,万一出了什么事,还真不知道去哪里补充……” 岳轻唏嘘:“你们这专业也太不对口了吧……” 一句话过,李嘉跟岳轻侃上了:“专业不对口不都是社会现象了吗?反正就那么回事,被分配到哪里就做什么事。再说了,要论危险也不单独我们这个工种危险,如果每次出来干活都能碰到您一样的大师,那也算福利好工作轻松还拿着国家津贴四处旅游啊。” 岳轻顿时一笑。 李嘉见岳轻似乎并不很反感自己的话,连忙打铁趁热,诚挚邀请:“岳大师,您看要不要来我们组里当个技术指导?没有上班时间要求,享受最高等级五险一金,每个月我再替您向上头申请正教授级别的福利待遇与补贴,我们组里每个月还有额外补贴,您就一周有事没事过来转个两圈,再替我们解解惑什么的,而且我们也有关于灵力与科技相结合的科研成果——等等!” 话说到后来,李嘉自己硬生生拐了个弯,看向前方。 娇媚的女音在这时候又响了起来,她说:“向左!向左!向左!” 前方又是分岔,一共两条路,排除了一个错误的选项后,就只剩下向右一条方向。刚才纪骏正要往右边走去。 李嘉皱眉:“我的科学归纳法告诉我,向左是正确路段的概率比较高……” 娇媚的女音再说:“向左!向左!向左!” 纪骏沉吟片刻,向左。 古墓中的一道怪声与自己的同伴哪个更值得信任? 纪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一开始走得小心翼翼,几步之后,纪骏的小心翼翼就消失了,因为狭小的通道随着前行越来越宽,越来越广,最终一跃而广,成了一个高大的倒扣的漏斗状山腹的模样。 些许细微的光线从遥远的天空投射下来,微茫点点,相隔太远,也不知道这是日光还是月光,外头是天亮还是天黑。 但一株大树沐浴在这微弱的光线之中,大树方向,还有那娇媚的女音恼怒地叫:“向后!向后!向后!” 他们刚才才从后边出来,娇媚女音最后说的是正确的方向,可正是为了阻止他们找出正确的道路! 而现在的“向后”,分明是恼羞成怒,又指出了错误的方向。 纪骏用手电筒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照亮,只见粗壮的树干上,树洞如同蜂巢的巢眼一样密密麻麻,每一个树洞正呆了一只青色羽毛的鸟,随着光线扫过,纷纷扑扇翅膀从树洞中飞出。 一时之间,扑扇之声不绝于耳,纪骏一眼过去,根本没有见到什么女人。 但等这些青色羽毛的鸟飞出了手电筒光线的范围,娇媚的女音再一次响起:“向后!向后!向后!” 这一次他离得近了,仔仔细细地听,觉得这虽然是一道声音,中间却有许多杂音,像是无数声音汇聚成的一个大浪潮…… 纪骏呆了一下,随后醒悟过来,只觉得心中一股凉气缓缓升起:“那声音……声音是鸟叫出来的!而且不是一只鸟!” “奇迹……”左振呆滞地回应,默默拿出录音笔,将声音录下来。 “等等,”李嘉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缕烟,“刚才站在我们身后的岳大师和谢先生去哪里了?” 纪骏立刻转回头去,用手电筒照亮自己的身后。 可是身后除了李嘉和左振两人之外,哪里还有岳轻与谢开颜的身影? 他刚刚亡魂大冒,就听岳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们过来看看。” 有了这道声音,纪骏再次寻找,方才看见黑暗之中,两道模糊的声音站立在距离自己不近的前方。 他立刻向前,一边走一边仔细辨认,当认出确实是岳轻与谢开颜无疑时,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岳大师,地宫危险,您要做什么,走哪里,先向我们说一声……” 岳轻根本没理会纪骏的话,只说:“手电筒往前照。” 纪骏这才发现谢开颜似乎有所发现,正手持冷光棒,照亮前方什么东西。 他依言将手电筒的光照到岳轻指向的位置。 束成一束的暖黄色的光线在向前延生的途中遭遇阻碍,蓦然散开,如同一道光膜,将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柔柔覆盖。 众人也看清楚了挡在身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只见纪骏拿着手电筒的手剧烈一抖,光线随之发生颤抖:“这——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我们之前看到的石壁!可是那里不是在山腹中间,没有巨树,也没有会说话的鸟,石壁也没有这么大——!” 曾经出现在照片上的模糊石壁终于出现在了岳轻与谢开颜眼前。 这是一面巨大的、几乎有一开头的殿宇一半大小的石壁。 它有三个人那样高,又有五个人手拉着手那样宽广。 石壁的最中央位置,就是岳轻与谢开颜曾经身临其境的画面。而在中央的四周,又雕刻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岳轻左手边的位置雕刻了奇形怪状的人,当先的是胸口穿洞的,其次是两腿交叉的,再后则是有两个脑袋的。 岳轻的右手边则更为奇异,有背生双翼的,有鸟头人身的,也有人身鸟头的。 右手边再往上,有穿着长袍衣袂飘飘,却没有双足,而是膝下自生云雾的;也有一身两头,四手四足的。 右手边偏向左侧,人身蛇尾者与日时是人,月下却成虎者齐至。 除此之外,壁画上崇山峻岭,巍峨高耸;江流湖海,浊浪滔滔。间或有重楼殿宇夹杂其中。稻田阡陌,集市热闹之外,又有奇花异草,灵兽神物分列其上,游鱼多有鸟翼,长蛇却长飞翅,独脚毕方立于红日之上,仰首迎着暖黄之光一鸣,只听“毕方”一声,整副壁画似乎动了起来。 山峦河海随四时变化。 天有九日,夜有十月。 凤凰游南山,烛阴眠北海。 四方之民向中央齐至—— 岳轻有轻微的恍惚。 这不像是一开始的幻视。 他如同上一次在桃花乡被拉入谢开颜前世时候一样的感觉,但现在而生的感觉更加飘渺不定,无法捉摸。 岳轻心中若有所思,想要抓住自己心里那缕模模糊糊的感觉的时候。 旁边突然传来谢开颜的呓语。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石壁,似乎整个人的深思都飞入了其中。 岳轻只听对方自言自语: “天分四隅,神居其中;神人饮宴,万物齐贺,天下之民咸来拜会……” “可你……” “你……” 谢开颜的声音越来越小。 岳轻很仔细地去听,才听见对方说,似怨似怒,似悲似喜:“你选择了我。” 话音落下,谢开颜的手似乎被一股莫名力量牵引,触及到石壁雕刻之上。 自谢开颜手触之地,石壁突然就中裂开,无声无息向两侧滑去。 照在石壁上的光线一抖,再次向前淌去。 众人顺势看去,只见黑黝黝的大殿之中似乎放置了一张棺椁,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只觉得棺椁的盖子似乎抖动了一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将要破棺而出! 几人心中一惊,正纷纷觉得自己一定眼花了的时候,大殿旁边传来一声机括响动,又一扇门向两侧滑开,门后同时走出一道人影! 第四九章 漆黑的墓室之内,一口棺,两方人。 此时墓室之中唯一的光线就是纪骏的手电筒,但手电筒正直直对着棺椁,从另一道门出来的人还站在黑暗中,纪骏等人却因为手电筒的光线而暴露在明亮之下! 黑暗中的人看见另一方黑压压的人群,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狭路相逢,纪骏的一个反应就是盗墓贼,他的反应比任何人都快,立刻将手电筒的光扫向前方的人。就在对方因为光线而骤然眯眼的时候,他揉身上前,准备抓住对方! “该死!”墓室中响起了那人含着怒意的声音,“彭泽,一向不和人合作的你为了那个东西,也和人在一起了吗?你们与虎谋皮,最后还不知道是谁吞了谁!” 说完他也不跑了,手一翻就从拿出一块圆盘,左右飞快一拨。 飞身扑向黑影的纪骏只见眼前一晃,突然有种种淡淡虚影出现,周围的墓室好像也左右旋转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这个情形有点莫名的熟悉,很像是他们刚刚进入地宫时候,岳大师所说的“眼障”,当然眼前这个没有之前那么厉害…… 纪骏顿时有点恍惚了,心想这年头盗墓贼都这么勤奋刻苦,玄学大成了吗?现在好在是有岳大师在后头,万一下次他们再出任务,岳大师没有跟着…… 一念闪过,墓室之中突然光明大炙,是站在后边的岳轻捡起了纪骏刚刚丢在地上的手电筒,照向两人。 炸亮的光线之中,两人虽错开了位置,还是碰撞在一起,一声闷响之后,又各自分开。 黑影踉踉跄跄地撞到石墙,纪骏也却稳稳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除了玄学之外,其他方面也就是个普通人! 他正想上前将人锁住,突然岳轻的声音从后边传来:“解大师怎么在这里?” 被纪骏撞到墙上的正是解飞星。 解飞星乍然听见自己梦中念念不忘的声音,下意识就回了句话:“岳师太客气了!有岳师当面,我怎么敢称为大师呢?” 说完之后,大家都愣住了。 岳轻连忙将直射解飞星眼睛的手电筒移开,解飞星也眯着眼睛,半晌才从白茫茫一片中挣脱出来,看清楚了对面人的面孔。 人群之中,解飞星一眼就看见了岳轻,大为惊喜:“岳师怎么也在此地?” 接着他又看见了站在岳轻身旁的谢开颜,也是小小吃了一惊:谢开颜容貌太盛,周身气质十分特别,让人一眼见过就再难忘记。对于这样的人出现在岳轻身旁,解飞星倒是十分理解。 至于剩下的三个人,解飞星粗略一看就无视过去了。 纪骏三人:……好像莫名感觉被无视了,算了,大牛身旁的小尾巴总是这样的待遇。 误会解除,难得在阴森的地方碰见一个熟人,作为这里唯一认识解飞星的人,岳轻向双方介绍:“这是解飞星,九宫飞星派的传人。” 解飞星面对岳轻的时候笑得很用力,转向了纪骏等人,笑容就变得淡淡的了。 岳轻又指向纪骏三人:“这是特勤一组的三位成员,这一次是他们开采古墓遭遇了一些不好解释的事情,特意请我过来看看。” “还有他——”岳轻指向谢开颜,“我朋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和我住一起的人。” 解飞星的笑容又变得诚挚了一些。 双方互相点过头,总算凑在了一起坐下。 岳轻先问解飞星:“你怎么进来这里了?”他知道依解飞星的身份,肯定不会当一个盗墓贼的,就算底下有什么稀世法器也一样。 解飞星眉头微锁:“其实我是跟着一个人进来的……他叫彭泽,是风水界中人,十分厉害,据我所知,借风水局所杀,斗法之中致人死地,手上恐怕已经不止一条性命了。他前些日子杀了一个飞星派中人,我一路追踪,要将此人消灭,好不容易找到线索进入了这地宫里头……” 纪骏三人:……你们说怎么杀人灭口的时候看看我们行吗?我们三人还坐在这里,一颗红心向着党呢! “进来的时候是青铜门和白玉阶吧?”岳轻直接问。 “是。”解飞星点头。 “恐怕地底真有什么东西……”岳轻沉吟说。 “说起这个,我倒是在飞星派的藏书楼里看见了一则相近的传说。”解飞星想了想说。 “等等。”纪骏不得不做一个打断,“就我们勘测,这应该是楚国墓。” 岳轻和解飞星一起看向纪骏。 纪骏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岳轻问:“你对楚墓了解多少?” 纪骏:“……”他登时苦手。他是负责考古教授安全的,真不是负责考古的。 岳轻点点头:“那我来简单说一下。” 纪骏发现岳轻的“简单说一下”声音还是很平淡,并没有什么鄙夷的意思在里面,稍微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在岳轻面前,自己好像越来越像一个学生了。 岳轻又道:“楚墓是建国以后研究得最彻底的一种墓葬,楚人一向有厚葬的风俗,国内发掘的最大的楚墓,占地三万余平方米,就是熊家冢墓。” 岳轻如数家珍:“熊家冢墓可以说是楚墓一个尖端的代表,由主墓、陪葬墓、车马坑、殉葬墓、祭祀坑以及主墓的附属建筑构成。主墓与陪葬墓位于正中,分前后,两墓的西边的位置是大型车马坑;主墓南边、陪葬墓北边,规格、大小一致的殉葬墓近四十座;主墓的西、南边,是祭祀坑。” 说到这里,岳轻喘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众人:“……” 岳轻:“因为眼前这个墓的格局和熊家冢墓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解飞星:“也就是说这不是楚墓?” 纪骏眉头微拧:“岳大师,那碑文怎么解释?碑文上明确记载了墓主的国家与姓名。”提出疑问后,顿了顿,他又猜测,“会不会只是这个墓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按照楚墓一贯的规格来建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来做好了岳轻反驳的准备。没想到岳轻听完之后,居然点了点头,并说:“这也不无可能。毕竟开采墓葬总会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 话到这里,岳轻突然说:“谁把灯点一下?” 众人正在仔细听着岳轻说话,冷不丁听了这句话,还是李嘉反应最快,赶忙站起来,从背包里摸出一盏烛台,点了火光放在墓室东南角位置。 幽幽的火光从角落亮起,摇曳照亮周围一圈地方,而后光线就被黑暗束缚,岳轻等人所坐的位置反而因这只烛火而更暗了。 岳轻纳闷:“你点在那么远的位置干什么?” “免得……”李嘉看向棺椁。 对方如此理直气壮,岳轻也是卡顿了一下。 他考虑要如何击破封建迷信:“从考古科学理论来说,火光会不会熄灭只能验证墓室中氧气是否充足。和它究竟放在什么方位没有太多的意义。” 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所有人都看向岳轻,一脸不敢相信:大师,您就是一个玄学家! 李嘉还虚心问:“如果方位不对的话,那要放到哪里才是正确的?” 岳轻哭笑不得:“算了,你就放在那里吧。” 好歹多了点光,岳轻将手电筒稍微调整一下位置,绕了墓室一圈,让众人看清楚墓室之中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随葬品之后,才继续:“考古中最值得关注的是什么?是随葬品的出土。熊家冢墓中出土了数以千计的文物,光光玉器就有两千多件。而这里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主墓,倒像是……” “像是什么?”纪骏连忙问。 岳轻看了纪骏一眼,认真回答:“像是祭祀坑,像是外头那些守墓人的另一个分支,以死殉葬的殉墓人。” 纪骏顿时一惊。 “再说了,”岳轻又转了话题,继续往下,“虫子也就算了,哪一个正常的墓地里又有树又有鸟,也不怕树的根系破坏土壤,鸟的粪便污染棺椁吗?” 众人竟无言以对。 这不是因为和您在一起久了,见怪不怪了吗…… “那岳大师看,这究竟是个什么墓?”纪骏被说服了,索性直接询问。 “你问我我问谁?”岳轻回答得那叫一个淡定。 “……”众人。 “这不是重点。”岳轻正色说。 既然不是重点,大师您又为何头头是道说了这么多!众人崩溃。 “重点是这个墓室中的棺椁……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岳轻缓缓说,“但我进来的时候,发现黑暗之中,墓室的棺椁动了一下。” 说罢,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在墓室正中央的棺椁之前,照亮了落在棺前地面上暗色土块! “这是封棺泥,古代墓葬常用的东西,一些时候封棺泥会将整个棺材封在里头;一些时候封棺泥只涂抹在接缝的位置。” 岳轻走上前说。随着他的接近,手电筒的光亮也照到棺椁之上,只见整个棺椁呈深绿色,并非正常棺椁的木质,而是青铜材质,青铜外表上隽刻有许多花纹,虽只有一个小角的突出,但盖与棺间,再不密封无痕! 恰是此时,一声沉闷的“咚”响自棺材中传来。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一股阴寒自脚心窜起,李嘉甚至忍不住回头看看角落点起的蜡烛,看是不是被鬼吹灭了。 还是旁边的谢开颜突然说话:“解飞星是追着人过来的。在解飞星与我们来到之前,另有一个人已经到了这里,我们刚才看见了棺材动弹,未必是鬼,还可能是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群疑心生暗鬼的人暗自反省,纪骏连忙说:“大家稍等,我来开棺!” 第五十章 那句“开棺”说完之后,纪骏就示意左振和李嘉一起上前。 只听“吱呀”一声,椁中见棺,又一个稍小的内棺出现在众人眼前! 岳轻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谢开颜问。 “你们看。”岳轻的手电筒照向纪骏掀起的盖子内部,众人顺势看去,只见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刻在那里。 纪骏三人一眼看去,一个字都没有看懂。 李嘉忍不住说:“这是战国时期的文字吗?” “嗯,”岳轻应了一声,细看内容,“这是六国文字,已经接近大篆了,比较好分辨。” 说完之后,岳轻念道: “‘余以冲年,闻世有仙山神人焉,慕而行,过大泽,登名山,向北海,望南山,终至五帝山,夜宿山中,忽尔入梦,神游天宇,见宫阙万重连天起……’” 接下去全是梦中世界,岳轻没有继续念出声来,这里形容的梦中世界与外头的壁画和岳轻曾见的世界相差仿佛。 他又去看最后,将这卷竹简最后的几个字念出来:“‘……余思梦中真意,敛天下奇物,督造此墓。墓成,神安。’” 又有小字附注: “‘擅入者今世难得善终,永世不得安宁。’” 又有小字: “‘余于天际见神妃仙子,绰约多姿,虽姮娥姑射不能比。然余于山阴水畔,遥见……帝君,方知神妃仙子,亦如枯蓬草芥,难拟其辉。’” 最后的一行小字里,只有帝君名字那边字迹模糊,也不知道是当时隽刻的时候就已经模糊,还是被这许久的岁月所吞噬。 岳轻看完这份铭文,心中豁然开朗,他对于这个墓室的猜测已经因为这份铭文而得到了完美的证实!果然,这里或许真的有一个人或者一个“神”的墓葬……但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古墓之中,充其量,不过一个古墓真正入口的上方而已! 至于真正入口所在…… 岳轻的目光在墓室之中扫视了一圈,最后依旧落到墓室正中央的棺材上。 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这里真的有墓葬……墓葬只会在棺材里头!” 纪骏几人和岳轻合作到现在,对岳轻的信任已经即将爆表,听见岳轻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他也不多加考虑,直接对着站在棺边的两人一点头,自己则退后一步,从背包里拿出一柄黝黑小巧的手枪,指着棺材,三秒钟后,再次打了个手势。 棺材旁的两人一起用力。 “砰”地一声,开棺! 棺中空空如也。 没有尸体,没有彭泽的踪迹,也没有棺底。 本该是实地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黑黝黝而又蒙着层蓝光的入口,不时有风从入口处吹上来,发出“呼——”的声音。 众人终于知道方才听见的来自棺中的“咚”响是怎么回事了,根本就是风吹上来闷在里边的响动。 纪骏几人面面相觑,觉得那层蓝色的光膜特别让人发毛,再想起刚才众人的分析,不由看向岳轻,虚心问:“岳大师,难道这就是……盗洞?” 岳轻心道你家的盗洞不长在地面长在棺材底下? 他科普道:“这是腰井,也叫做金井,在风水学上的讲究是连通地气的,使墓主尸身不朽,福寿绵长,登仙造极用的,从春秋战国时候有记载,一直到明清时候发扬光大,相传慈禧太后在自己墓中金井打成之际,曾将一串十八子珍珠连同几样珍宝一起放入金井之中,希冀着以此能够享受永世的荣华富贵。其余有打造金井的墓,大多也会将一些墓主喜欢的珍宝以及身上的某些东西,比如墓主落下的一颗牙齿一起放入金井之中。” “哦——”众人一起恍然大悟,可见他们真的不是盗墓的料,否则此刻不就直接走宝了? “不过……”岳轻又眉头紧锁。 “不过什么?”纪骏连忙问。 岳轻瞥了纪骏一眼,心想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没有发现么? “你看那一层蓝色的薄膜。”岳轻只好直接来了。 “那层蓝膜怎么了?”纪骏问道,他刚才看着这道流光溢彩的蓝膜还有点发毛,但随着岳轻的一通科普性小故事,阳火重新占据身体,此时再看着这蓝荧荧的光芒又感觉普普通通,没啥特别了,非要说点什么,那就是还算蓝得可爱吧。 “……”岳轻。 “你家的金井还特意加个电视电影特效,在上面再镀一层蓝色薄膜封口吗?”岳轻反问。 “……”纪骏。 “……”其他人。 这是要完啊!所有人都泪奔了一下。 “不管怎么样,如果彭泽刚才在棺材里头,他唯一能够去的地方就是金井之下!”解飞星突然开口。 “这个金井有点奇怪,不像寻常啊。再说我们也不能肯定彭泽刚才真在里头,还顺着金井往下走了。”岳轻摆摆手,说。 “我相信岳师的判断,我觉得这就是彭泽下去的地方,也是古墓的真正入口。”解飞星突然正色对岳轻说,“岳师,我有自保能力,我先下去看看。” “不劳烦解大师,我来吧。”纪骏连忙说,他的想法跟解飞星差不多,只是一不小心慢了一步。 “我来吧,我是风水师,碰到什么事情也能够处理。”解飞星看了一眼岳轻,有点不爽纪骏和自己抢夺岳轻的注意力。 “如果遇到突发事件,比如机关野兽,恐怕解大师的身手不够好。”纪骏也说,也跟着看了一眼岳轻,同样不爽解飞星一直拉着自家请来的大师的注意力。 看完之后,两人发现对方跟自己一样在看岳轻,对视一眼,一起生气起来! “我说由我来。”解飞星强硬道。 “这恐怕不行。”纪骏同样强硬。 岳轻还在思索着具体情况,没防备身旁的两个人居然吵了起来,他囧囧有神,准备打个圆场找点比较安全的办法,比如说弄个背包下去看会不会发生什么情况这样子。 但这时候,谢开颜一语不发,手突然伸入棺椁蓝色的薄膜之中。 一道半透明的波纹突兀浮现在众人眼前,自谢开颜身上一荡而过之后,谢开颜整个人都因这道波纹而变得晶莹透明,隐隐有消失的预兆! 众人大吃一惊,还来不及说话,谢开颜已经因波纹而消失,在波纹将要隐没的最后一刻,岳轻抓住了它的尾巴,于是果然如同在桃花树时的感觉,一股无可抵抗的力量将岳轻席卷入同样的黑暗之地,时间与空间的回廊。 一眨眼的功夫,墓室之中已经先后消失了两个人。 剩下的解飞星与纪骏等人骇然对望,没有了岳轻的存在,在这诡异的迹象之前,他们都冷静了许多。 解飞星说:“彭泽还在底下,我必须下去看看。” 纪骏:“我也一起,古墓中的东西不允许你们乱动。”他说罢看向左振和李嘉,“你们两个等在这边,万一底下有什么事情,你们在上边也能照应。”又接着,“摄像头给我,我全程录像。” 简单的划分留下来和下去的人,再将所带物品分成两份之后,纪骏躺到棺材之中,他睁开眼睛,想仔细记住这里向下的机关……却没有任何作用。 他只觉得眼前一晃,身体失重,忽然间神智涣散,恍恍惚惚……等他再能够集中精神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一处全新的地方。 周围一片漆黑。 黑暗中只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纪骏深吸了一口气。 先下来的岳轻与谢开颜是不是在这里? 后边下来的解飞星是不是在这里? 这里……又是哪里? 一团火焰“嘭”地在黑暗中亮起。 又是相同的声音。 火焰排成两列,次第亮起。 黑暗被火光驱散。 纪骏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他看不见天空有多高,遥遥伸向远方的火焰不足以照亮天空上的漆黑;他看不见前路有多长,只有一团团火焰虚浮于空中,排列直至视线尽头。 他脚下踩着青铜铺就的地板,看见在火焰中的一尊尊的青铜雕像。 青铜雕像的底座已有一个人高,雕像本身更有三个人高。 这些雕像有人有兽,奇形异状,狰狞冰冷,却无一例外,全向纪骏视线尽头之处弯腰叩首,诚惶诚恐。 第五一章 岳轻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新的地方。 他刚刚醒来,侧卧云榻之上,面前奇花异草,瑞气氤氲悬空长在;远处万紫千红,碧玉琉璃连天不尽。风送花开,香袭琅琊殿宇;雨过云来,彩妆金阙天境。 他随意扫视庭院,目光所及,千花逢迎,尽展其妍;又拨弄案前古琴,琴声拙拙,百鸟来朝,盘桓不去。 对此岳轻早有准备,十分镇定。 他早就归纳出自己一旦被牵扯入这些古怪的世界之中,一次总比一次更厉害。 反正自从拿到罗盘之后,世界都变得玄学了,这样一想,那块八级渡厄盘还真挺厉害的,回去应该对它再好一点。 接着岳轻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左手处的石几边,只见石几上铺着笔墨纸砚,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那儿,用手抓着笔杆,在纸上写上一道墨迹,脸上就同样多出一道墨迹。 但每一笔之后,纸上的墨迹就跟着消褪,不管坐在石几边的孩子写上多少比画,下一笔,纸面上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可是纸上的墨迹能够消失,脸上的墨迹却没法倒退,不大一会功夫,一张干干净净的小脸就变成了花猫样。 正因如此,孩子越写越着急,越写脸越脏,和那能够自动清洁自己的白纸一比,简直成了个脏小孩儿。 岳轻眼看着孩子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心中略略有点同情,本想走上去帮对方一把,却发现自己虽然较之先前拥有了身体,也能做些细微的动作,但并没有办法真正控制这个身体,更像是寄宿在身体里的一抹魂魄,大多时候只能旁观。 正当他分析自己身体状况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是磨块打中砚石的声音。 伴随着这声响,几滴浓郁的墨汁溅在了雪白的宣纸上,自左到右,如同一溜蚂蚁匍匐爬过。也不知因何缘故,刚才还勤勤恳恳消去墨笔痕迹的宣纸突然静置不动,于是这道痕迹就堂而皇之的破坏了纸张的洁白,仿佛也跟着破坏了孩子一直的努力。 此时,孩子僵握着笔,脸上不再只有汗水,连眼眶都微微红了。 岳轻趁势瞟了一眼自己。 如果他没有看错,在溅出墨汁的时候,是“自己”悄悄地对着宣纸掐了一个法决法决,宣纸就不再清空墨迹了。 光会欺负小孩子,什么毛病。 岳轻心中鄙夷,还没有鄙夷完呢,就感觉身体自云榻上站起,走近石几。 “好了好了,这是怎么了?不过就让你写两个字,不止写得满脸都是墨水,还写红了眼睛?”身体站在孩子的旁边,岳轻听见自己的声音笑道。 说也奇怪,当身体说话的时候,岳轻竟然自动带入了身体主人这个角色,就好像是自己真站在这里说话一样。 孩子转回了头。 岳轻这时候才看见对方的模样。 他忽然一怔,因为眼前的人竟和谢开颜小时候有七八分相似。 孩子板着张乌七八黑的小脸,大概真的觉得委屈了,声音里都有一丝紧绷:“不管我怎么写,它都觉得我不好不留墨迹。但是我不小心溅了一点墨汁上去,它就闹脾气了,就是不肯消去痕迹,要放在那边证明我贪玩不认真!” 小傻瓜,那是我掐了咒决不让它自动消除的。 岳轻听见心里有声音这样说。 ……竟和我猜的一模一样。岳轻也是无语了。 声音又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它不消就不消,让我们来一起看看怎么处理。” 说罢,身体从后俯下身,大身体圈着小身体,大掌包着小掌,小掌再包着那只毛笔。 贴近胸膛的小身躯飞速地僵硬起来。 岳轻只觉一举一动都发乎自然,不由自主忘记了自己其实旁观的事实,变成身体的主人,牵着小手,来到墨迹之前:“刚才写了那么久的字,索性就放松一下吧。” 说罢,随意在纸张上的墨痕上添了两笔。 扭着八字的藤蔓突然出现。 “嗯,再接下去——” 他又分左右加了几笔。 几只叶片从藤蔓上长出。 “好像还差点什么……” 岳轻自言自语。 于是一朵小花出现在了藤蔓之上,但被他握住的小手太过僵硬,岳轻在画的时候没有拉动,其中一片花瓣变成了尖而脱离其余的模样,悬空浮在花蕊前方,十分突兀。 “我……”小孩子看着本该柔美的花朵因为自己的缘故变成这个模样,心中懊恼极了。 但岳轻竖起一根手指,轻轻一嘘。 孩子不觉停下。 岳轻屈指敲了敲宣纸。 只见宣纸上忽生云雾,云雾之下,漆黑的墨迹突然开始扭动,扭动之中,空中色彩化作点点光晕,争先恐后落入纸上。 绿色的叶,褐色的枝,白色的花朵以及白色花朵上唯一的一点冰蓝。 藤蔓啪一下从纸上跳起来了! 短短的一截小藤上,那点冰蓝色犹如冰晶卫士一样守卫在娇嫩的花朵之上,谁的视线在小藤上停留过久了,它就“呼”地喷出一点冷冷的白气来做威胁。 孩子就这样被它喷了一回。 坐在石凳上的孩子愣住了。 岳轻这时候笑道:“没想到一个失误也能够变得这么厉害吗?” 孩子仰头看他,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他的身影。 岳轻心头莫名有点软,他挠了挠孩子仰头露出的脖颈,孩子立刻眯起眼睛,像小动物被挠一样露出舒服的神态,就差发出“呼噜”之声。 岳轻方才说:“没有什么是生而无用的,没有什么是生而罪恶的,只看你怎么去想……行了。”他松开手,拍了一下孩子的胳膊,“又不是让你拿剑,不要握得跟棒槌似的。” “所以您愿意收养我吗……”孩子小声自语。 岳轻听得清清楚楚,但佯装没听清:“嗯?” “那帝君愿意教颜练剑吗?”孩子立刻换了句话。 “这有何难。”岳轻笑道。 笑完之后,他在心中想: 原来这个小孩叫做“颜”。 反正我的名字肯定不是“帝君”。 仙界养小孩的日子简直出人意料的悠闲。 时间在这个空间与世界里仿佛没有任何意义,岳轻抚琴作画,酿酒养花,长长一忽儿就是整整一百年。 要不是还需要再养一个颜,时不时惦记着自己带回来的孩子是不是一年年更好、更神气、更漂亮,岳轻早已弄不清今夕是何夕,也许一次酩酊大醉就是一个纪元。 颜总是陪在岳轻身旁。 他有时候抱着剑规规矩矩侍立在一旁,听岳轻弹琴。 古琴铮铮,长伴流水,流水知音,常结水花,裹鱼相赠。 不弹琴的时候,就是作画或者练字的时间。 颜最喜欢这个时候。每每轮到这时,他就不由自主变成最初的形态。 头生角,肋生翅,而非马;有四足,尾如鞭,却非虎。 生而为“异”,故……总被人防备轻视驱逐伤害。 他变成兽形时总爱趴在帝君的脚下,爱用自己丝缎流水似的皮毛贴近帝君,爱用自己的长尾巴勾着帝君的脚踝腰肢,更最爱安安静静躺在地上,让帝君靠着自己睡觉。 每当这个时候,日子总变得特别悠闲而宁静。 然后他也跟着将头埋下去,埋着帝君脖颈中,闭上眼睛打起了小呼噜。 恍惚不知年岁的悠闲日子过得久了,偶尔也得干干活。 岳轻在乐不思蜀的日子里难得一下子听闻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大罗天下来的意向,让他去个新地方旅游旅游顺做点《徐霞客传纪》之类的东西;另外一件则是有关于颜的。 岳轻这时正站在宫殿之中。 宫殿中宝光熠熠,鲛绡帐挂在中空随风而动,枝繁叶茂的红珊瑚立在墙脚足有人高,五光十色的深海巨珠摆在桌子上,凑近了听仿佛还有潮汐之声。 琉璃瓦,碧玉阶,还有面前半人大小,背对着他趴在厚垫之上的异兽。 它正恹恹垂头,尾巴蜷入腹中,脑袋埋于前爪之间,一副完全回避岳轻的模样。 “转过脸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受伤了?”岳轻绕道颜脑袋的方向,对颜笑道。 颜默默地在垫子上换了个方向,继续拿背和屁股对着岳轻。 岳轻意识到自己在微笑。 孩子好好养着,养得久了,每次看见他乖巧的样子,心里就高兴;见着了不乖巧的样子……也挺高兴的,就是又有一点无奈。 说来这次岳轻还是有点纳闷。 随着大罗天消息的下来,就是颜和旁人打斗的事情发生。 大罗天的消息暂且放到一旁,颜一向不爱惹事,这一次为什么和其他小仙直接打上了? 他听自己故意叹气:“唉,既然你不想和我说,那我就去问问别人了。究竟还是个孩子,打输了要安静一会也正常……” 话还没说完,颜突然出声,声音闷闷地,从他盖着脑袋的爪子下面漏出来:“我没有输。” “哦--”那不就好了? “我本来不打算的。” “哈?”这是什么毛病? 岳轻有点震惊,突然发现自己好像get不到孩子在想什么东西了,难道最近几年他发展业余兴趣发展得太过分了,以至于忘记了紧抓孩子的心理教育? 毛垫子里的颜总算抬起了脑袋,毛茸茸的脸上写满了低落:“我本来不欲和对方争执,但他太过分了,竟说帝君的剑术比不上他的父亲……” “我一时不忿,就……”把他打了,还是脸着地打了个满地找牙。 颜一边低低说着,一边回忆起了刚刚才发生的事情。 据传大罗天上将有天帝御旨降下,有意叫天界第一战神前往新界开拓探查。 这一桩事乃是天界上上下下仙人都趋之若鹜的事情,盖因新界乃鸿蒙之地,先天精气,奇珍异宝,享之不尽,用之不竭,虽不能尽数拿走,那些至关重要的,也毫无问题。 甫一听见这个消息,颜就为帝君高兴,更匆匆自外头赶回,想要先将消息告诉帝君。 然而走到半路,却被人飞天拦下。 那乃是天界中的一个霸王,为金乌出生,自视甚高,一向和他不对付,偏偏家里的大人也是天界中出了名的战神,同样一向被拿来和帝君比较,只是众仙之间的较劲更为隐晦。 颜按下云头,绕过对方前行,却不想对方不依不饶,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之后自然无甚好说,有新界之事大家都知道,大罗天的御旨却还没有真正下来,有仙人想要争夺前往仙界的名额也属正常。 颜心知肚明,根本不欲在这时候横生枝节,故而哪怕对方一开始就百般挑衅,继而直接动了手,他都一一忍让,只想做个平局将这场给过去了。 ……只是后来那扁毛畜生大放阙词,说帝君的剑术不过尔尔,他才没有克制住,一招将扁毛畜生弄成了没毛畜生。 那扁毛畜生十分不爽快,这样就哭着跑了,肯定是回去哭诉去了。 他也心怀忐忑地回到了宫殿,只怕自己的行为会坏了新界的人选…… 岳轻总算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他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弄清楚了一件事情:他很牛。 现在他弄清楚了另外一件事情:他很久没有牛一下给其他人看了。 他将垫子上的颜一牵而起,说:“变个人身,我带你出去走走。” 颜虽不知岳轻所想,却听话地缩小身躯,褪去皮毛,成了大约十来岁,浑身赤裸的少年。 少年唇红齿白,长发及足,瞳孔常在琥珀与漆黑间转变,赤裸的身躯往殿中一站,有着瑶池白玉也不能比拟的光辉。 岳轻多年来见过了无数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伸手一点,便将一袭和自己身上一样的长袍出现在少年身上。 亲子装get√ 岳轻神清气爽,牵着颜的向外走去。 三十三天大罗天,九十九殿凌霄殿。 大罗天上旨意降下,众仙云集在凌霄殿前,高悬于众人之上的御座上空空如也,天帝还未到达。仙妃宫娥穿梭在仙人之中,手端琼浆玉液,一一摆放在众仙跟前。 仙人彼此交头接耳,谈笑无忌,其中一个穿着大红色仙袍的仙人更是顾盼睥睨,言语之间已经将这次的新界人选收入囊中。 正当此时,仙乐送虹光而来,众仙发现岳轻牵着颜的手相携而来。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现场突然变得气氛暧昧。 仙人目光相交,在彼此眼中看见了这样清晰的言语:“你说这次新界人选,究竟是……帝君呢,还是殷曦上仙呢?” “虽殷曦上仙威名赫赫,但依旧听闻……帝君乃是天界战力榜第一人,也不知这新老交替结果如何。” 众仙兀自感概之时,大红仙袍已出现在岳轻面前,殷曦上仙目如烈焰,直逼岳轻,只听他长笑一声,本拟直接叫出岳轻的名号,但刚起了个头却发现那音节根本发不出来,正如喷火龙张大了嘴巴却只打出一个冒烟响鼻,连带着后面的话也顿时没了气势:“……帝君,不如我们比试一番,看看谁更适合去新界?” 说实话,岳轻一眨眼来了这里百年时间,就没闹明白自己的名字究竟叫什么,因为从没有人敢叫他的名字。 对于连自己名字都不敢叫的人,他一向不多花功夫,不过一振袖,直接向前。 两人一交而错,殷曦突然面色大变,瞬息向外逃去,却见白光刹那迸溅,无形之焰四下飞旋。 光焰一生而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出,而身影之后,地陷大坑,大坑底下,一只半死不活的凤凰四肢大张躺在里头,旁边还有一袭破破烂烂的红袍。 岳轻已施施然来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乃御阶之上,天帝下方右座。 众仙望去,感慨其一仙之下,而万仙之上的时候,岳轻按着有点不自在的小孩坐在旁边,目光朝案上种种美食一溜而过,满意地点点头,先将一杯千年不老酒倒入颜的嘴里。 颜还没有从刚才简单粗暴直接的对撞中清醒过来,一杯热酒下肚,他两颊绯红,目光闪亮看着岳轻。 岳轻心中吹起了一个泡泡,泡泡用力夸赞我家小孩真可爱! 但他脸上笑而不露,只一指桌上的蟠桃,说:“脸红成了桃子尖儿。” 颜的脸颊更红了,他看看桃子,又看看岳轻,抬头要说话,岳轻却眼疾手快将刚才所指的那颗万寿无疆桃塞进了颜的嘴里! 颜嘴里咬着桃子,眼里看着岳轻,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了。 半晌,他咬下一大块桃肉,桃肉塞在嘴里,轻轻一动牙,两颊的腮帮就跟着一鼓一鼓,像只正储备粮食过冬的小仓鼠。 第五二章 谢开颜自从棺中来到了前世之后就一直浑浑噩噩。 好像是人做了一场冗长大梦,也像是随波逐流再次度过了一场旅程,更像是尾指上牵着的那条红线终于找到了终点。 谢开颜再一次见到了自己寻找的人。 心由此安定。 他轻飘飘地走上前去,约略俯身,与帝君身旁还不足够高的少年合而为一。 他的手覆盖上少年的手。 少年的手被帝君拉着,忽而一动,反将帝君的手握住。 少年时你总牵着我。 长大后我想一直拉着你,一直一直,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当两人双手交握的那一刻,谢开颜浑身一震,天旋地转之中,突然感觉脚踏实地,已经站在了一处风景独好的地方。 他有点迟疑,先抬头看天,只见天空上,数轮明月排列成行;他再低头看着自己,冷盔覆盖身躯,手里拿着衣物,也不知具体要干什么。 一阵风携着冷香而来,前方突然氤氲起些许云雾。 谢开颜揣测一下,觉得自己也许正要去沐浴,便拿着衣服往雾气蒸腾的地方前去,没走两步,就听见泊泊水声,再向前去,便见月华如水水如月,一人长发逶迤,星眸半合,懒懒散散躺在温泉水中,柔亮的水漫过他的胸腹,遮了些许重要部位,却又不能真正挡住,只似雾里看花,虽近在眼前,却不能拥有。 他唇角轻扬,和记忆里一样常含笑意: “就让你拿两件衣服而已,怎么磨磨蹭蹭的,难道还怕我对你做什么事情,比如……” 衣服自谢开颜手中落下,如白蝶翩翩飞至礁石之上。 谢开颜一言不发,特别怂地快速跑了。 “……”帝君。 他呆住了,默默地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比如“还怕我训你一顿”什么的…… 月追逐离去之人的身影。 谢开颜一路乱撞,撞入了自己的宫殿之中。他趴在床榻之上,将脑袋埋入榻中,头上的金盔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拿下丢在一边,现在长发厚厚披下,遮住了他泛红的脸颊与慌乱飘忽的眼神。 心中似乎有小小的火苗在烧灼,烧灼着谢开颜不知道的从没有尝试过的那些东西。 它们在心头翻涌发酵,变成了谢开颜尤其陌生的冲动。 冲动之中,方才所见的那一幕就如同在脑海中落地生根,再也挥之不去。 他的精神突然开始集中在帝君修长的脖颈、裸露的胸膛,被水柔柔遮着的紧实腰腹,以及腰腹之下修长的双腿上…… 他强令自己自己闭上眼睛,沉入睡眠,靠着睡梦来回避叫自己不敢细想,慌乱不已的东西。 “咚咚咚。” “咚咚咚。” 心跳声中,他意识下沉,真的沉入了梦境,并再次来到了那处风景独好的帝君浴场之外。 此夜好夜,浮光幽微,冷香迭至。眼前草木稀疏,随夜风簌簌摇摆,花木隐绰之间,依稀能窥见后面池子的些许端倪。 谢开颜从缝隙中看去,措不及防见着了筋骨结实、玉刀削就的肩膀,心脏顿时狂跳几声,连忙错开视线,不敢细看。 视线错开的下一步就是赶紧离去,但谢开颜脚下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脑海中两种念头打得乒里乓啷,一种催促他赶紧上去,一种催促他赶紧跑开,然后要他跑开的小人被要他上去的小人打死了。 等谢开颜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悄无声息地往前方温泉走去,身上的盔甲早在前来这里的路上就被胡乱扯掉,现在,他就穿着一件贴身的单衣,悄悄潜下水中,并来到了帝君身后。 他到达的同时,本来闭着眼睛泡水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黑夜无疆,星河倒悬,当明灭的微茫出现在帝君眼中,而那双眼睛正凝视着自己的时候,谢开颜意识中轻轻“嗡——”了一声。 一切迷惑被击碎,只有欲望汹涌而来。 欲望驱使身体,谢开颜低下头去,双唇相碰触的那一刹那,火焰“嗤”地在胸膛与脑海一起点燃! 逆乱颠倒的梦境里,一切都变得虚妄且恣意。 不知在那水与火中挣扎了多久,阵阵浪潮自无端处奔涌而来,将人没顶。 逆乱颠倒的梦境里,一切都变得虚妄且恣意。 谢开颜的理智差不多化为被火焰烧成灰烬了。 他完全沉溺于情欲之海里,笨拙地亲吻对方,抚摸对方,急切地让彼此完全贴合,他抚摸着对方结实的胸膛,柔韧的手臂;贪恋胸膛上立起的小点,渴望这双手臂能够紧紧抱住自己。 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化身成为野兽,只想撕咬着和对方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交合。 他亲吻过对方的嘴唇,对方的嘴唇像花瓣一样让人想要咬进嘴里百般搓揉,可对方的下颚同样让他爱不释手,微微扬起的下颚的那抹弧度,有如一泓秋水,又如一刃弧光,漫不经心似地锋锐。 明知一切虚幻,烈焰也持续焚烧他的五内,好像稍一停止,他就要被欲火烧得生不如死。 他迫不及待继续向下,从修长的脖颈处往下,来到锁骨与肩胛,柔韧的滋味在他口腔中弥漫开来,像是咬了颗再饱足不过的果实,一口下去,整个味蕾都跟着炸开般满足。 再向胸膛的时候,颜先牵起了身下人的手。 记忆里,就是这只手牵着他一路向前,干燥有力,而永远不失柔软。 欲火之中突然挤入了一捧水。 水并没有被大火蒸发,而是咕噜噜地烧开了,就像他此刻的内心,“砰”一下就开出了一心脏的花。 他将手牵到唇边。 被执在手里的这只手哪怕现在,也犹比他的更大几分。 他将微曲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托平,一一吻过指尖骨节,末了却觉不足,再次将手指纳入口中,轻轻啃咬,让对方的指尖划过自己的上颚,舌头,乃至探进口腔伸出,再将自己口水涂满对方的手掌,如同野兽圈定地盘,虎视护食。 而后他轻轻喘了一口气。 低下头,闭上眼,将唇映在对方胸膛。 唇上的轻颤与此时的心跳汇合在一处,成了撬动灵魂的闷响。 他的嘴唇再次向下。 臂膀之下,身体的曲线收成了一束,紧实的腰肢之下,欲望昂扬而上。 他将对方的欲望纳入口唇,感觉到炙热在此滋生。 接着更没有其他任何想法,直接分开双腿,打开身体,将炙热迎入体内。 谢开颜的感觉突然变得敏锐起来,被自己开拓的身体能够清晰地勾勒出对方的形状。 从未被打开过的身体一点点被分开,异样的饱胀感与被占有的感觉让谢开颜在恍惚之中呻吟出来。 低哑的水音就在自己耳膜边响起,当意识到那样的声音是由自己嘴里发出的时候,他一阵战栗,感觉由内心而生的羞愧,可羞愧之中又开出了兴奋的大红花朵。 身体因为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而承受煎熬,就跟一半在水一半在火,一半升天一半入地,被吞入体内的东西不止轮廓,就连上面的每一丝皱褶他似乎都能用身体描绘出来。 他在不知不觉中将嘴唇咬破,腥咸满溢口腔,却说不清是因为忍耐还是因为刺激,因为他的身体和神经在这时刻都兴奋到了极点。 但谢开颜很快发现这只是自己攀登高峰的最初一个山头,下一刻,欲望在他身体里猛地一动,如同电流化蛇蹿过身躯,谢开颜喘着气惊叫了一声: “啊--” 声音只从喉中发出半截,嘴唇已被咬住,谢开颜正因突如其来的回应而无所适从的时候,梦中人再进一步扣住他的腰,而后天旋地转,他重重落在水中,身上的人长驱直入,两人贴合直至灵魂深处—— “唔——!” 谢开颜突然自梦中惊醒。 身体欲望的释放让他有了一丝恍惚和疲惫。 他先感觉到了身上的黏腻,然后才想起梦中种种,慌张地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一头扎进殿外的冷泉之中。 冷月溶溶,“哗啦”的水声惊起池子旁双宿双息的比翼,只有一只翅膀一条腿的比翼鸟相携着另外一半,同心协力往天空飞去,一眨眼已不见踪影。 深水之中,伴随着溅起水花的叮咚之响,藏在泉水里的人重新冒出头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体里火烧火燎的欲望被寒冷的泉水压下,但心里却依旧被百爪抓挠,怎么也不能安稳。 谢开颜在冷泉里泡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岸。 岸上的风吹得他打了一个寒噤。 他心不在焉地丢掉还穿在身上的盔甲,本来准备回去休息,双脚却和梦里一样不够听话,带着他偷偷摸摸来到了帝君的殿外。 熟悉的位置千载不变,好像昨天他才因为半夜睡不着,而从自己的地方摸到这里,然后被宫殿里头的帝君提溜进去,拍在床上休息……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 帝君站在里头,谢开颜站在外头,两人隔着面墙面面相觑。 帝君披着头发,身带水汽,先调笑道:“刚才跑了现在又过来?都什么时候了,过来打算陪我睡觉吗?” 谢开颜:“……” 水汽像一把小勾子,勾起了他梦中的片段。 他脸色再一次泛红,嘴唇像被咬过一样润泽。 谢开颜极力一本正经,从窗户的空余里跳进殿中,绕过云霞帐幕,直挺挺躺到后边的长榻之上闭上眼睛,放平呼吸假装熟睡。 就算闭着眼睛,他似乎也能看见帝君啼笑皆非的模样,跟刻在心里一样鲜活。 一切都在安静的夜里悄悄发酵。 片刻后,躺在床上的谢开颜感觉身旁微微一陷,另外一人真的躺上来了。 他的神经因此而紧张,像含羞草的叶子那样敏感地蜷了一下,还没蜷到底儿,就感觉帝君懒洋洋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好了,不就是突然想跟我睡一觉嘛,又不是没睡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睡了!” 谢开颜:“……” 他哭笑不得,神经末的那片叶子却突然放松了。 随着身旁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他不知不觉猫进对方胸膛,再次入睡。 梦里有只白鹿,活蹦乱跳。 这个晚上,他捉了它整整一夜,却每每在关键时刻被它从指缝中溜走。 等谢开颜神清气爽地再次睁眼的时候,幽深的宫殿透出清晨的曦光,本该躺在身旁的帝君已经离去,但身侧还残留着对方留下的温度。 谢开颜睡了一个好觉,顺着光线向前走去,推开虚掩的门。 光影就此分界。 灼灼桃红灼红了碧空,日光斜漏,那人抚琴舞剑,回首一顾。 正是桃花树下一回眸,一念情生,三生劫成。 第五三章 岳轻做了一个挺长的梦,自梦中转醒的一刹那,他砸了下嘴,嘴里还残留着一丝用八千八百八十八种奇花异草酿造而成的八仙酒的滋味。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正平躺在一处石台上,先前在棺中消失的谢开颜正酣睡在他身旁,双手环着他的腰,脑袋枕着他的胸膛,一只腿还架在他的腿上边,将他整个人抱得结结实实地。 岳轻撩起了一丝游到自己脖子边,挠得脖子痒的头发。 睡在他身上的人被长发遮了脸,只有一块白皙的额角露了出来,黑白对比鲜明,岳轻盯得久了,总觉得那里应该长出一只角来,就像是梦境里“颜”本身的形态。 还真被太微说中了。 这既是谢开颜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谢开颜找了那么久的人居然是我,想想还挺…… 岳轻正自琢磨着自己此刻的感觉,突然感觉身上一动,趴在他胸口的谢开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谢开颜用手撑着石板,下巴支在岳轻胸膛上,正努力整理浑噩成一团的脑袋,试图理清一切。 岳轻看着谢开颜眼神涣散努力思考的模样,有点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对方的脖子,又拍拍对方的脑袋。 做完这两个小动作,他顿感找回手感,只觉内心一阵满足,微微勾唇,笑道:“长大了啊。” 说完岳轻就后悔了,因为对着面前和自己一样高大的男人说这句话,有点羞耻…… 谢开颜:“……” 他跟着从前世的梦境中醒来,总算弄清楚了此刻的景况,也在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只有岳轻每每能给自己不同的感觉。 他要找的人早已出现在身旁,他要寻找的回忆也一一历历在目。 谢开颜总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其实应该唏嘘感慨,但是他看着岳轻,再感觉两人此刻的姿势,第一个蹿上脑海的念头居然是他梦里梦时那些亲密无间的事情…… 谢开颜明知道不应该这样,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海与眼睛。 他定定地看着岳轻,想象着岳轻衣服下面的种种情况,一时之间,绯红从被衣服遮住的脖颈处一路向上蔓延,爬过脸颊、耳朵、额头…… 岳轻眼睁睁看着谢开颜肤色变化,只觉得像是一只虾掉入了热水里,“嗤”的一声就红了。 心中小小的羞耻消散,他纳闷道:“怎么了?”说完还伸手碰了碰谢开颜的脸,果然感觉滚烫的温度从指间传来。 谢开颜一下从岳轻身上跳了起来,目光飞速挪开,挪得太快,难免显出几分狼狈:“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梦里的事情。” 一句话间,‘梦里’两个字,他咬得特别轻,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想说的究竟是哪个梦。 岳轻跟着直起了身体。 他本来想和谢开颜聊聊梦里有关他们前世的事情,尤其问一下谢开颜为什么会接连找了他这么多世。但他目光向右的时候谢开颜转脸向左,目光向左的时候谢开颜转脸向右,等他从石台上下来朝谢开颜上前一步时,谢开颜还连退了三步。 岳轻:“……” 这是闹什么……之前不是还上天入地千方百计寻找我吗? 他没有想明白索性不想了,反正这点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半会,便转向四周,研究自己此刻身处的环境,一看之下,他还真的“咦”了一声。 他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天然的溶洞石室,周围没有多余的东西,只在正中央的位置拔地而起一张石床,就是刚才两人相拥而眠的地方。 此刻他们虽然身处地底,但周围并不昏暗,因为此刻正有一层冰蓝色水凝状的薄膜覆盖在石洞之中。 这些薄膜就和之前覆盖在棺材之上的薄膜一模一样。 当时那层薄膜太薄,谢开颜碰触到消失的时间太短,岳轻根本没有来得及分析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现在近距离一看,岳轻发现蓝色薄膜之中,还裹挟着半透明的光点。 那些光点一点点汇聚,在蓝膜之中汇聚成一条小小的光的河流,光的河流并不只有一处,光点无时无刻不在汇聚,一条条河流在蓝膜之中形成,如同行走在大地上的水流,又如同贯穿人体的经络。 它像是有生命一样。 岳轻若有所思。 他光只是站在这里,整个人就精神奕奕,每吸一口气进入肺腔,五脏六腑就跟被水洗一遍似的舒服。 岳轻的手指穿透面前的薄膜,沾染了些许光点,接着他再将手指抽出来,些许如萤火一样的光点也跟着从蓝色薄膜中飘了出来,静静在他手指上悬停片刻,一股脑儿拥进了手指之中。 岳轻搓了一下手指,如果说刚才还不确定的话,他现在已经肯定:“这是……凝结为实质的灵气!” “咦?” 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在岳轻说话的同时从身后传来。 岳轻回头看去,发现谢开颜已经在不知何时走出了洞穴。 他来到谢开颜身旁,当面就是一株长满珍珠的三珠树,大树底下铺着五色土,五色土上,有车马形的灵芝,胖娃娃似的人参精,最末尾的位置竟然还有一个炼丹炉,炼丹炉旁边有一口泉,泉眼不小,岳轻目力一向不错,远远看去,还能看见有全身透明的巴掌大小的鱼在泉中游曳。 丹炉之后就是石壁,石壁上边被人工开凿出一道道格子,格子里放置了许多竹简,不知里头究竟记录有什么内容。 花圃往前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只见一道柔柔的光悬停远处,似水淌出,不知道光晕之后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岳轻一眼扫过前方情况,转向谢开颜。 “我感觉前面有一件东西……好像是我的……”谢开颜说,说到一半发现自己与岳轻目光相对,他愣了一下,跟着眼神一阵飘忽,视线又从岳轻身上飘开了。 “……”岳轻。 好像不是错觉啊,他心想,对方真的在躲着我。 没见到的时候一直找我,见到了开始躲我。 岳轻百思不得其解。 这究竟是什么毛病? 谢开颜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看向岳轻。 当意识到自己心心念念找的人就站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当意识自己对对方真正的想法的时候,哪怕只是站在对方身旁,他都觉得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跟着他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对岳轻的心意不容置疑。 但岳轻对他的呢? “砰”地一声! 就在两人各自念头纷扰的时候,突兀的闷响自竹简所在石壁的前方传来。 两人一起循声看去,只见声音传来的方向,一道与周围石壁相差无几的石门正静静伫立。 石门之外又是一个小石室。 两具石雕的麒麟分左右站立在石室之中,纪骏和解飞星浑身是血,正一人一只石麒麟,狼狈地靠在上边破风箱似地喘着粗气。 好不容易从晕眩和紧张中脱离,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苦笑。 纪骏问:“这里是哪里?” 解飞星用力吸上一口气,差点咳出一口血:“不太清楚,不过我们恐怕从大阵中出来了。” 纪骏一怔:“你确定?” 解飞星:“我不确定,不过……” 他靠着麒麟坐正身体,掏出了自己的罗盘,用袖子擦去上边星星点点的血迹,并将罗盘盘面递给纪骏看。 纪骏一眼看去,只见罗盘上原本不停旋转的指针已经安静下来,正斜斜地指向他们身后。 解飞星说:“磁场不再紊乱,证明我们已经基本脱离了大阵的干扰。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如果岳师在……” 他说到一半却不再继续下去,只以一声夹杂着向往的叹息作为结语,同时想起了穿过青铜棺之后的种种情况。 那层浅浅的蓝膜将人送入地宫二层,送的位置却不尽相同。 纪骏在进入的时候看见苍茫宏伟的青铜雕像朝前方叩拜,他进来的时候却直接陷入奇门八卦之中。这整个地宫的第二层就是一座大型的奇门八卦阵,阵法的复杂程度是第一层进门时候殿宇根本不能比的。 第一层的奇门阵解飞星很容易就解开,但第二层的奇门阵,解飞星甚至不能分辨阵法的类型,更无从破解。 好在布置阵法的主人手下留情,阵法中没有留下任何能伤人的布置,因此解飞星与纪骏在大阵里头无头苍蝇一样转悠了大半天,不止没事,还相互碰见了。 但穿过青铜棺的并不止他们两个,他们在阵中被先一步下来、藏在暗中的彭泽偷袭。 彭泽也不知怎么能够在阵中发现他们的踪迹,以有心算无心,一照面之后,解飞星与纪骏一起受伤,然后一路追追逃逃,两人一头闯进了这个石室,彭泽暂时还没能出现,但按照之前他每每都能再次缀上两人的情况来看,彭泽要来到这里也是时间问题。 回忆到此为止,解飞星心想自己在青铜棺之外还是夸下大口了,早知是这么个结局,他当时肯定扯着岳师的衣服一起下来…… 从解飞星拿出罗盘之后,纪骏就若有所思。他的手正按着自己的腰侧,那里在第一次和彭泽照面的时候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狠狠勾了一下,差点把他体内的内脏都勾出来。他说:“这地方其实还不错。” 解飞星不解地看了纪骏一眼,就见纪骏手向衣服里一摸,摸出了把手枪来。 他:“……” “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有个挡着外头的石门。”纪骏缓缓说,“如果你的猜想是对的,我们已经离开了大阵,那么彭泽就不可能再凭空出现在我们面前,必然要从石门进入。这样,只等石门一打开,我就……” 话音未落,他们后面的石门无声无息打开了。 纪骏脑后似乎长了眼睛,猛一旋身,腰侧伤口迸出血来,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滑开的石门,保险已经拉开,扳机即将按下—— 岳轻从石门之后一步踏入。 两方照面,岳轻看着狼狈万分的纪骏和解飞星十分惊讶,两人看着岳轻却差点喜极而泣。 岳轻:“你们怎么搞的……” 解飞星和纪骏齐声:“总算找到你了,大师!” 正是此时,又一扇门无声滑开。 两扇石门正好相对,两个站在石门之前的人正面对上。 石室幽暗,只有一点蓝盈盈的光自麒麟爪下渗出,晃悠悠来到前方石门前方,却照不透石门之后的位置。 黑影站在黑暗之中,忽然开口,凝声说:“岳轻?” 说罢,不等任何回应,骤然动手! 来人快,岳轻却更快! 就在对方抬手的时候,岳轻也直接把身上的东西给丢出去了,就是最适合黑黝黝洞穴的阴阳元磁球! 法器出手,岳轻顺势将一股灵气送入法器体内。 只见元磁球“嗡”地震动一声,宛如一块黑幕自天而降,在场所有人的视觉都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扭曲,纪骏眼里亮起一道血河,解飞星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小船上,周围挤满了愁眉苦脸的同船者,一团黑气在船头撑蒿,前方隐隐绰绰有一座桥,再往旁边一扭头,上面写了“忘川”二字…… 解飞星十分镇静,知道会看见眼前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被气场影响。他扬高了声音提醒道:“岳师,来的人就是彭泽!” “知道了。” 隆隆的声音仿佛从地府的天空传来。 解飞星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石室之中,旁边麒麟足下依旧踩着那枚幽幽的蓝光,前方两颗石球在半空中滴溜溜旋转,有丝丝缕缕的白气从中溢出,再看对面的彭泽,脚下一个踉跄,似乎已经陷入了幻觉之中。 彭泽确实陷入了幻觉。 一晃眼间,他已经站在了地府的公堂之上,前方红衣判官手捧生死簿,两旁的黑白无常虎视眈眈。 他登时大吃一惊,却不是因为眼前的幻觉,而是因为制造幻觉的法器! 他虽惊却不乱,伸手往怀中一掏,就把放在怀里的佛像拿了出来。 佛像不过巴掌大小,像是从什么路边小摊上淘来的,不止黑扑扑的,还缺棱少角,连本该拿在手中的禅杖都不翼而飞。 可就算如此,低眉敛目地佛陀依旧慈眉善目,仿佛天地里最严酷的时间也不能消磨它对人世的大爱。 佛像出现的这一刹那,依稀一声佛号宣出,紧接着,一道淡淡的金光在出现在地府之中,黑白无常脚步立退,红衣判官面露忌惮,牢牢盯着金光中的身影。 那身影由虚到实,渐渐变成一位枯瘦的僧人。 僧人盘腿坐在虚空之中,手中空空如也。他对红衣判官并无法器与法器对峙时的针尖麦芒,双掌合十,闭口一笑,修闭口禅,念大悲咒。 有了枯瘦僧人举动在先,红衣判官同样抬手一礼。此后两件法器气场还未对撞,便已各自倒悬回了法器之中。 这段说来话长,实则一晃眼的功夫,气场归巢,彭泽再次回到现实之中,借着石室内的冷光,二话不说就动手的两人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 岳轻眼中,彭泽是一个三十五六的男人,面容平平无奇,属于街上从身旁走过都不会注意的那一型,但他此刻微微眯着眼,狭长的眼睛与鹰钩鼻就流露出了一丝冷酷来。 彭泽也看着岳轻,上次他因为师弟的事情,在韩图家中拿到了岳轻的资料,但看照片和直面本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尤其是面对着岳轻的时候。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得……心中忌惮。 今天这里除了自己之外,一个人都不能留。 彭泽深深地看着岳轻,垂下身侧的手指扣起,一只黑身绿腹,六眼八翼的虫子从他的袖子中钻出来,沿着彭泽的手腕内侧快速爬到他的指尖。 彭泽手指这时方才对着岳轻的方向轻轻一弹,小虫煽动翅膀,朝岳轻的方向飞去。他方才说:“想不到岳师居然能把阴阳元磁球蕴养得这样好,想必也谙熟生煞转换的道理,要是没有之前的事情,我们倒是可以把酒言欢,畅谈玄门至理。” 彭泽不急,岳轻也不急。 他沉思了一下,笑道:“彭大师说的‘之前的事情’,是指一位李姓大师和我比试点宝穴,却看错了宝穴以至于被山石砸死,最后上了社会新闻的那一位吗?” “学艺不精,丢人现眼,死有余辜。”彭泽一连用了三个词语来表示心中的不满,不满过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李泉再不好,也是我的师弟,师弟做得不对,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会教。岳师越俎代庖了。” “哦——”岳轻拉长了声音,然后他一抬手,手指间夹着一只虫子,“彭大师想要怎么替弟子报仇,用这只虫子吗?” 彭泽眼睁睁看着自己放出的虫子在岳轻手中挣扎,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心痛和快意,两种相反的情绪在他脸上糅杂,让他平凡的面容有了不轻不重的扭曲。 岳轻有了不太好的感觉,但没等他有所动作,只听彭泽大喝一声“爆”,被他夹在手指尖的虫子就无端端爆裂开来,绿色的液体四下飞溅,溅到了在场五个人的身上! 坐在旁边的解飞星手臂上被渐了一点绿液,只觉得面孔一阵发热,口腔里牙齿同样自牙根开始松软。他伸手一摸,却在一向平滑的皮肤上摸到层层叠叠地皱纹,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这是——” 解飞星的声音被纪骏压抑的呻吟所掩盖。 呆在另外一旁的纪骏同样被虫子的绿液溅到,但他的症状却与解飞星截然相反,他只觉得的腹腔内部好像突然燃起了一把火,自己的骨头与血肉都被烈火烧灼,疼得让人神经都麻了。 “唔——”纪骏极力忍住,还是没有忍住牙齿间的怒吼,他腰腹间本来就受了伤的地方疼得尤其厉害,拿开手就着幽光一看,他整个人都懵了:衣服底下刚才还鲜红的伤口现在居然变得焦黑,肉都向两侧缩起,露出里头同样被熏黑了的骨头,就像真有一把无形的火在烧他的伤口似的。 第五四章 封闭的空间光线幽暗,却正好将着了道的两人此刻的凄惨渲染得淋漓尽致。 九宫飞星派传人?彭泽轻蔑扫了解飞星一眼,心中一哂,接着又看向旁边的纪骏,没有忽略一直被纪骏抓在手里的弟子,心道,公门中人,大小也是个麻烦,刚好一起做了。 他的目光最后施施然停留在岳轻身上,这才是自己的心腹大患。但有三尸虫在手,不怕不将你交代到地狱去,就可惜我废了千辛万苦,养了整整十年的三尸虫,不过也没关系,待会地宫里头的东西……光线这时终于随着彭泽的目光转移到了岳轻脸上,双方目光交汇,彭泽大惊失色,面对手持罗盘,目光炯炯盯视自己的岳轻,口吃道:“你,你怎么没事?!” “我会有什么事?”岳轻冷冷说罢,突然大喝一声,“彭泽,你们师兄弟简直一模一样的丧心病狂!李泉寻宝穴害人不成却被山石砸死,正是天道好轮回;你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手上数条人命,也不怕冤鬼缠身,折尽福禄寿!” 言罢不再多等,直接将手中的渡厄盘掷出! 彭泽风水师手法花样百出,眼见如此,也不去想三尸虫之事,立刻拿出自己的六角盘应对,只见他手中一抖,天地人三针齐动,再原地一转,升仙步节节高,周围生机灵气隐动,已被他一一搬运,环绕在自己身侧,恰如蛛织丝网,静候猎物。 却不想那飞在半空中的罗盘如同泥鳅一样滑不留手,明明已经碰到了生机所织的丝网之上,却大摇大摆地穿透丝网,如同面前一马平川,更不给懵了的彭泽反应的机会,直直一下撞到彭泽脸上,把面前的人撞了个满脸开花、剧痛大叫后,又忙不迭飞起来,同对方一样布下小型生机之阵,将对方暂时锁在里头,再不敢当面锣对锣鼓对鼓,一溜儿飞回了岳轻那边。 岳轻将罗盘掷出之后就飞快来到纪骏身旁。 黑虫爆炸之后,解飞星那边还能支撑,本来伤得就重的纪骏疼得已经在地上打滚了。 但他还有神智,看见岳轻接近,咬牙撑起身体,问:“岳——大师,这是——” “《历代神仙通鉴》中说,‘三尸者,一名青姑,伐人眼,令人目暗面皱,口臭齿落;二曰白姑,令人腹轮烦满,骨枯肉焦,意志不升,所思不得。’”岳轻扶着纪骏,飞快解释,“三尸是人体内的三种虫,即可有形也可无形,有形者为细菌昆虫,无形者为魂魄鬼神。彭泽从自己体内养出三尸,借三尸虫为媒介种到你们身上,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但不管哪一种,这个方法应该都好用。” 说完,岳轻的手迅速落到纪骏背部夹脊穴上边,竖指成剑,向下一划! 只见一抹淡淡的银色之气自岳轻手指中溢出,凝结成一柄巴掌大小的剑,飞快射入纪骏身体之中,在其体内滴溜溜一转,将一道不停扭动,头部有黑色触手,整体如黑烟的虫子一斩而过! 黑烟被劈成两半,瞬间消散,银剑却犹有余威,原地静静停留一会之后,突然朝着纪骏腰侧的伤口冲去! 剧痛之中,纪骏只听见一声宛如洪钟大吕的“斩”字震耳发聩,他被这声音弄得有点懵,还没等他完全回过神来,又感觉体内烈火烧灼似的疼痛不翼而飞,腰腹的伤口处也能感觉到一阵阵的清凉。 他拿开按着伤口的手,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只见刚才还被烈火烧灼到向两侧收缩的伤口肿已经飞快长出新鲜的血肉来,一眨眼是一层筋膜,又一眨眼是一层血肉,等到第三次眨眼,伤口已经彻底收拢住了,只留下三道狭长的疤痕在。 纪骏简直惊呆了! 但他惊呆了,其他人可没有惊呆。 在方才被渡厄盘一下撞到脸上之时,彭泽只觉得泪腺跟着被狠狠挤压了一下,两行眼泪不用酝酿,“唰”地直接落下,酸甜苦辣,四味齐全。 他在感觉传递到脑海的第一时间已经心知不好,眼睛一时半会看不见,他就连忙快速踏步,调动生机准备保护自己,可刚走了一步,他就感觉到周身空落落的,除了一开始布下的生气之外,根本没有新的生气随法诀而跟上! 风水师没有了搬运生气的能力,就如人行入闹市而无衣蔽体。 彭泽顿时三魂飞了六魄,立刻狂吼一声,再转六角盘,凭先前布下的生机之阵挪移方位,将自己从岳轻身前直接挪到岳轻身后,这是此时生门所在,生门之处有一石门,他将石门打开,一头就扎了进去! 岳轻从纪骏身上收回手时一眼就看见了彭泽,石门刚开出了一条缝,此时要阻止完全来得及。但他稍一犹豫,目光还是落到了旁边的解飞星身上,只用力拍了一下飞向自己的罗盘,示意罗盘去挡住彭泽。 渡厄盘刚刚才从彭泽那边跑回来,怎么可能再次冲上去?它不管岳轻的嫌弃,牢牢巴着岳轻的手掌,还努力将想法传递到岳轻的脑海里:“疼!符!符!疼!疼!疼!” 旁边的解飞星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纪骏毕竟不是风水界中人,对于三尸虫毫无办法。但解飞星身为九宫飞星派传人,不会一点压箱底的本事都没有,刚才他听见岳轻说话,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就忍着疼从自己衣服里拿出一个布袋,将布袋里的一排针全部插入了脑袋的穴位之中! 这些针全是桃木所作成的木针,一根根打磨仔细,锐利并不必银针稍逊。 自从解飞星将木针插入头顶穴位,脑海中上尸的活动范围就被木针所形成的气网禁锢,他面孔的变化自然跟着停止。他深吸一口气,说:“岳师快去,我这里没有问题。” 这么一耽搁的功夫,石门大开,彭泽已经闪身进入,而解飞星虽然暂且控制了尸虫,但毕竟尸虫还在,他脸上照旧皱纹密布,形如老叟。 人都已经跑了,岳轻也不着急了。 他目光一转来到罗盘身上,没好气打了对方一下:“就只会说两个字,敢不敢说第三个字?” 渡厄盘一顿,大约没法回答岳轻的问题,它竟然慢慢松开了岳轻的手掌,一时半会也不缠着岳轻了。 岳轻方才走到解飞星身旁,仔细地看了一下解飞星的桃木针,注意到就这么一根银针粗细的桃木针上,竟然还有辟邪咒法的微雕,讶道:“神光内敛,宝物不凡啊!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是雷击后的桃木?” 解飞星淡淡一笑,牙齿松落,他的声音有点漏风:“哪里,岳师手中才是法器繁多,层出不穷……”说着,心中也不是没有自得,虽然自己是拍马也比不上岳师,但九宫飞星派底蕴还是足够的。 一念没完,岳轻如法炮制,抬手在解飞星脑后一划,又一道银剑飞入解飞星脑内,解飞星只觉一股清凉之气冲入脑海,一时半会之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又觉面孔一热,再抬手摸去,脸上平滑如故,牙齿坚固有力,刚才种种如同一场梦般了无痕迹。 他顿时泪流满面,心想法器有个卵用,还真比不上岳师随手一划! “行了,我们走吧。”岳轻说。 话音才落,刚才飘到一旁去的罗盘又快速飞了过来,再次缠上岳轻的手,说了第三个字:“撞!” 纪骏:“……” 罗盘会飞? 解飞星:“……” 总觉得这罗盘好像真的越来越活泼了。 岳轻:“……” 他稍微转念,总算弄明白渡厄盘想说的东西了:撞上去,疼!帮我画个不疼的符! 他顿时哭笑不得,却懒得跟一个罗盘较劲,随手在罗盘底下画了个金甲符打发对方。 金甲符一气呵成,当岳轻手指提起来的时候,一块金灿灿的盔甲在罗盘上面闪现数秒,亮瞎了其余两人的眼睛之后,方才缓缓消失。 罗盘知道自己得了符篆,顿时跟跑车加满了油一样,哧溜一声再飞出去,眨眼就不见了。 解飞星与纪骏:“……” 今天的世界有点太他妈不科学了…… 一门之隔,当岳轻再一步踏入自己醒来的地方的时候,这里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只见放置在墙壁中的竹简被扫落在地,布满奇花异草的花圃也被一连串的足印踩得七零八落,花折茎倒,万分狼藉。 但那附着在石壁上的灵气之膜,却突然从缓缓流转变成急速向前涌去,银蓝色的光芒在整个石洞中闪耀不休,交相辉映,将洞中一切历历照出! 灵气如同血脉一样向前泊泊流淌,所经之处,银芒汇聚,每当到了有半掌之数时,神异就在此时发生! 只见忽而灵气生光,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态来,有猿猴忽然自其中跃出,抓耳挠腮,沿着石顶一溜儿跑掉;又有仙女抱琵琶而出,叮叮咚咚,绕灵气飞旋;更有长着两片草叶,顶着一颗果子的不知名植物从银色小潭中挣扎出来,不知往哪里飞去,慢悠悠落在底下花圃中,“咻”地一声,花圃中所有这模样的植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接拔高了一节个子,没有结果的飞快长出颗青果子,长出了果子的果子迅速变红,已经是红果子了的果子变成紫红,红得晶莹剔透,眨眼中抖上一抖,从枝头落下,马上就要落入花圃之中—— 岳轻赶在这几枚果实掉入花圃前一把捞住,再张开手掌一看,刚好四枚。 他看看纪骏与解飞星,掐指一算,四颗红果子三个人。 两人十分上道,谙熟眉高眼低,正想说此行岳师功劳最大,东西正应该归为岳轻所有,就见站在中间的岳轻将手一抛,两颗红果子分别落在了纪骏与解飞星手中。 他自己拿一颗咬上一口,尝了味道之后说:“嗯……猜得没错,应该是朱果,味道还不错,你们也尝尝看。” 第五五章 纪骏正被眼前的奇景惊得目瞪口呆,一没注意,已经和解飞星一起手上被塞了个圆咕隆咚的小果实。 ……这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就敢往嘴巴里塞吗?要是食物中毒了怎么办!本来要跟着岳轻一起吃的纪骏手上一颤,东西没下肚,肚子里的吐槽差点出了口。 好在他话还没出口,旁边的解飞星就先一步颤巍巍出了声:“岳、岳师,这真是朱果啊!” 岳轻说:“嗯?应该没错,记忆中是这个味道啊。”他说的是自己的梦里,在梦里他几乎什么东西都吃过,还闲来无事,把普天之下的食物分成了五个等级,从难得一见到不屑一顾,应有尽有。 “不不,”解飞星定了定神,却依旧难掩激动,“我的意思是……这真的是朱果!传说中外用可生肌接骨,内服可延年续命的神物!”所以您就……这么简单的给了我们?像分个糖果一样? 岳轻总算弄明白了解飞星的意思,他随口笑道:“也没那么神奇,最多接个胳膊涨两年寿命什么的,毕竟只是凤凰的零嘴。” 说到这里,岳轻突然微妙了一下,他从梦中醒来之前好像才砸晕一只凤凰,现在就吃了凤凰的零嘴……算了,反正是个梦,不当真! 解飞星十分纠结。 他明知道手中的果实有多珍贵,不管如何也不能随意拿走,另一方面又实在舍不得,当寿命变成一种可见的衡量尺度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换谁谁也舍不得啊! 这一纠结之间,岳轻已经向前走了不少距离,都快离开花圃了。 和岳师相比,一枚朱果好像顿时也变得不算什么了!解飞星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盒,将朱果收入玉盒之中,正要追上岳轻,旁边听了解飞星的话,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纪骏眼疾手拉住解飞星:“还有没有盒子?” 解飞星轻巧一挣挣开了,脚步不停,随手丢给个空盒子给纪骏。 纪骏将朱果小心翼翼地收入其中后,像解飞星一样,将这东西贴身收好,同时还不免眼馋地花圃中明显没有成熟的其他东西,方才追上前面两个人。 花圃之后是一段狭长的小道,小道不过数十米长,已被争先恐后进入这里的幽蓝色光芒淹没,岳轻三人走在其间,像是足踝没于水中一样清凉。 不等他们彻底走出这条道路,身周灵气突然一阵剧烈抖动,前方同时传来属于彭泽的狂笑之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东西,这东西果然还是属于我的!——我才是天命之人!” 声音就在咫尺之外,岳轻加紧一步,顿时踏过了这方寸之地,眼前突然开朗,又一个倒扣葫芦似的地形出现在岳轻等人面前。 只见满地宫的灵气都汇聚于此,此地较之外头的白昼还要明亮,幽蓝的光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丝丝缕缕的银芒如同闪电在球的内外游动,却又有一头牵引在彭泽手中的一把泛着青铜色冷光的巨斧上边,彭泽正高高举着手里斧头,让斧头吸收周围的天地灵气。 岳轻目光很快掠过彭泽,搜寻应该在此地的另外一个人。 但面前石洞一览无遗,除了彭泽之外,就只有原本放置巨斧的石台,以及漂浮在石台正上方、灵气汇聚而成的大球……嗯? 岳轻突然心头一动,眯眼朝半空中的灵气球仔细看去,半晌之后,总算看出了一点端倪,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紧跟着,当他再看见彭泽手中那柄连头到柄均为青铜材质,尤其柄身还盘旋缠绕着十条大龙,龙口争相交汇于斧刃之处的大斧的时候,目光就有点捉摸不透了。 灵气再一次经由手中巨斧充盈己身,此时的彭泽虽然依旧鼻青脸肿,但早没有了刚才的慌乱。 他虽知岳轻等人到来,却不以为意,兀自狂笑了好一会,彻底宣泄心中的愤怒与狂喜之后,方才慢悠悠转过半个身子,面向岳轻等人:“诸位来了?可惜啊,你们来得还是慢了一步,这东西……”他桀桀而笑,“归我了!而你们,注定都要死在这里!” 岳轻的目光从半空中的灵气球挪到彭泽身上。 两人的视线相对,彭泽想到了什么,又喜不自禁地笑起来:“岳大师,你手里的那块渡厄盘,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渡厄盘?!”旁边响起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是来自解飞星的! “……”纪骏保持沉默,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做‘渡厄盘’。他觉得这一行程自己从头到尾状况外,以至于连一个合格的打手都不能充当,不过……他不动声色、偷偷摸摸地向后挪了一步,用前方激动的解飞星遮挡,再次从衣服里掏出自己的那只手枪。 黑黝黝的洞口里有三发子弹。 就算这种奇门风水再神奇诡异,对面对的情况下,总扛不住一枚子弹……吧? “没错。”彭泽这时宛如猫抓老鼠一般戏谑,连岳轻都不放在眼里了,何况躲在解飞星后边的纪骏,“解少掌门还不知道吧,你们心心念念找的八极渡厄盘,就在岳轻手上!” 解飞星面色变幻,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嘴上兀自反驳:“八极渡厄盘并非没有照片流传下来,根本不是岳师手上的那个样子!” 彭泽轻蔑一笑:“九宫飞星派枉称第一大派,解少掌门连神光内敛,宝物自晦的道理都不懂?普天之下,除了太微掌中的那块八极渡厄盘,还有哪块罗盘能升天入地只似寻常?” 说罢将手一指,指向了躲在石台之后的渡厄盘!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躲在石台后的渡厄盘上。 岳轻刚才进来的时候记挂着谢开颜的安全,压根没有注意渡厄盘究竟去了哪里,现在顺着彭泽的所指一看,登时啼笑皆非,招招手说:“行了,过来。” 渡厄盘总算肯从石台时候飞出,默默绕开自己害怕的彭泽,转了一个大圈飞到岳轻身后。 岳轻手臂如同灵蛇一转,一把抓住想要躲在自己背后的罗盘,将罗盘提到了众人面前,大方承认:“不错,这块罗盘确实叫做八极渡厄盘,应该也确实是太微的东西。” 解飞星登时转向岳轻,牢牢盯住手持罗盘的人,面色复杂极了。 纪骏这时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他已经明白岳轻手中拿着的罗盘应该是个宝贝,这个很好理解;但他有点不确定解飞星的态度,怎么一脸复杂地像是因为宝贝想要闹内杠的模样……就在纪骏做最坏打算的时候,解飞星瞟也不瞟彭泽一眼,只看着岳轻诚恳开口:“岳师,太微真人的踪迹是天下风水门派都极为关注的消息,飞星派自真人失踪之后就有多方探查真人消息,并传下祖训,历代弟子见渡厄盘如见真人,一定要毕恭毕敬,我之前,之前实在是太过失礼——” 岳轻一摆手,笑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还不知道这块罗盘就是大名鼎鼎的渡厄盘呢,我们之前怎么样,之后就怎么样。” “那等这次事情之后,能否请岳师跟我回一趟门派?”解飞星又迫切开口,他怕岳轻误会自己的意思,再解释,“当年太微真人留了一些东西在山门中……” 不想岳轻根本不在意这些,只道:“正好,我最近没什么事,等这件事完就去你那边旅游一趟。” “好好好!”解飞星大喜过望。 “但恐怕你们连魂魄都飞不回九宫飞星派了。”彭泽阴测测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岳轻饶有兴趣地看了彭泽一眼:“你好像很确定能够留下我们。” 彭泽大笑:“我为什么不确定?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就是太微最后汲汲寻找的龙楼宝殿——神图天境!当年所有人都在猜他找龙楼宝殿干什么,有人说那里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有人说那里有太微长生久视的法门,有人说那里藏着一个绝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我手中的这把开天斧。” 彭泽此时简直意气风发: “十方开天斧,八极渡厄盘,渡厄盘拨弄乾坤,开天斧分山裂海,有这两样神器在手,天下谁敢掠我锋芒?” 说到这里,他又冷冷扫了岳轻三人一眼,笑道:“你们方才坏了我三尸虫的法门,现在先用你们的血祭开天斧出世,再用你们的魂熬新的三尸虫,两位风水大师的魂魄,三尸想必十分满意……” “你体内的三尸现在只怕十分不满意。”岳轻不疾不徐地开口,他嫌弃地看着彭泽手中的十方开天斧,心道这什么个玩意儿,长得简直大跌水准,还不忘向身旁的两人解释,“三尸出于人体之内,彭泽用自己体内的三尸炼成三尸虫再种到别人身上,乃是阴邪之术,这种阴邪之术一旦被破,大凡要反噬己身,方才彭泽踉踉跄跄地趁我们不备冲出去,当然不是因为渡厄盘砸了他一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破了他的法门,他体内的三尸开始捣乱了。” 接着岳轻又对彭泽笑说:“说来你也是厉害,古代修道者等闲都不敢去碰三尸,唯有你想常人不敢想,做常人不敢做,将三尸化为己用,危害他人……” “那现在……”纪骏疑惑地看了一眼彭泽,横看竖看对方都不像有事的模样。 彭泽只冷笑一声,不和几个死人计较:“就算如此又怎么样?我手中有开天斧,开天斧所蕴藉的灵气足以压下三尸!” “这倒没错。”岳轻点点头。 解飞星和岳轻多次相处,熟知岳轻,知道‘没错’之后必然还有其他,老神在在地等着后续。 果然,下一刻,岳轻又戏谑道:“如果这斧头真是你的,我说不好掉头就走,但这斧头真是你的吗——” 他拖长了声音,尾音还没有在半空中消失,众人只听“啪”的一声,半空中的灵气球自中间碎开,一道悬浮于半空中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甫一看见这道身影,不止彭泽面色大变,就是解飞星与纪骏也惊奇非常。 半空中的身影长发及腰,面容冷峻,正是之前留在石洞中的谢开颜! 石洞中绝大部分的灵气在灵气球碎开的那一刻都涌入了他的体内,在岳轻等人看不见的地方,外头的竹简花草灵泉,都因为没有灵气的滋养与保护飞快枯萎,最后“嘭”地散作一地飞灰。 最有一点灵气也在石洞中消失,半空中的人眨一下眼睑,缓缓睁开眼睛。 彭泽心脏狂跳,不敢再等下去,高举巨斧,狂吼一声:“十方开天斧——” 他的声音明明已在洞穴中隆隆作响,却比不过谢开颜宛如耳语的低音。 谢开颜已经彻底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在第一时间自然地对上了岳轻,等确定对方正站在自己面前时,才转移到彭泽身上。 他不悦说:“不要碰我的东西。” 说完伸手一招,一种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道自开天斧上加诸在彭泽手中,彭泽用尽全身力气抓着开天斧,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在这一时刻随着力量集中到了彭泽脸上,彭泽的面孔在此时通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可手中的开天斧依旧坚定地一寸寸向外拔去,向着空中的谢开颜飞去! “不,别拿走它——”彭泽面色巨变,憋不住惊恐大叫。 岳轻却在这时候笑道:“开天斧既然不是你的东西,自然不可能能够留在你手上帮你压制三尸,而你肯定也没有办法在短短的时间内找到新的血肉献祭给三尸,让它们安静下来……”他的微笑已经变成了冷笑,“彭泽,死到临头,你再悔改也迟了!” 伴随着岳轻的大喝,开天斧骤然飞出彭泽掌中,于空中带起一串风呼雷动,最后落在谢开颜掌中! 开天斧离去的同一时间,灵气骤消,彭泽体内三尸齐动,彭泽只觉剧痛从脑海、胸腹、以及双腿一同传来,他惨嚎一声,无头苍蝇一样向旁边冲去,却在跑了两步之后就跌落在地,翻滚不停,又用双手挠着腹部,挠出一条条血痕碎肉,又用头颅撞击地上的岩石,不一会儿就满头满脸的鲜血。 谢开颜手握斧头缓缓落地,半空中他调整了一下方向,落地的时候正好站在岳轻身旁,一步都不用多挪。 纪骏和解飞星:“……”看呆了,事情发展太快不知如何概括。 岳轻则看了俊美非凡的谢开颜一会,又看了谢开颜手中粗犷狰狞的斧头一会,实在审美反差,无力吐槽:“我还以为你要过来拿什么东西呢,就这个开天斧,它长得实在让人不开心…” 说着也不用谢开颜回答,将手中剩下最后那枚朱果塞到了谢开颜嘴里。 谢开颜:“……” 他没半点防备就被亲密地塞了颗果子,舌头尖碰着这红彤彤的东西,他吃也不是也不是,最后狠狠心咬住了,还不小心碰到了岳轻的手指! 刹那之间,谢开颜连退三大步,差点都退到了彭泽的方向! 岳轻:“……” 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彭泽,觉得不管怎么样,自己都比彭泽长得好看啊!怎么谢开颜见自己跟见了鬼一样,差点碰到彭泽反而一点不在意。 他暗搓搓有点寂寞,心想难道分开太久养大的孩子都跟自己陌生了…… 他问:“好吃吗?” 谢开颜:“……” 光顾着注意那只手指了,谁知道究竟吃了什么东西。 他犹豫一下:“好吃。” 岳轻:“……” 果然陌生了,他从前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凤凰零嘴的! 岳轻十分寂寞,忍不住冲谢开颜招招手,在人慢吞吞磨蹭过来之后用手撸了撸他的毛——没错,就是那一捧长长的头发。 谢开颜僵了。 刚刚回过神来的纪骏和解飞星:“……”再一次看呆了,这互动简直插不进去。 “啊——” 这时又听一声嘶哑的吼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才在地上翻滚的彭泽不知何时已经受不了身体里的三尸,来到石墙旁边,对着一块尖利的石头重重磕下去,只听一声宛如西瓜碎裂的声音,石刺刺穿彭泽脑袋,彭泽的身躯跟着重重抖了一下,一抹金光自他怀中跌出,在石地上骨碌碌滚着,一路滚到岳轻脚前停止。 随着这金佛的停止,那边被石刺贯脑,兀自抖动的彭泽的身躯也缓缓软下,直到再不能动弹分毫。 不寒而栗的纪骏和解飞星:“……”还是呆着吧,我们安静如鸡,什么都没有看见! 岳轻淡定地看着彭泽的尸体:“多行不义必自毙,古人诚不欺我。你看都没用你那把手枪,他就自己死了吧?” 后面的这句话是对着纪骏说的。 纪骏顿时干笑一声,内心深处肯定如果岳轻不在这里,他的那把手枪肯定需要大用特用还不一定最终有用。 “行了,事情完了,我们也终于可以走了——”岳轻说,本想抬腿,足尖却踢到了滚到脚前的佛像。他低头一看,视线正好和慈眉善目老僧对上,不由心念一动,弯腰将金佛捡起来。 等他再直起身的时候,谢开颜已经拿手中斧头向前一划,一道蔚蓝色幽光流转的狭缝出口出现在众人面前! 解飞星惊叹。 纪骏同样惊叹,但他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岳大师,这个古墓到底——” 岳轻凝眉细思:“第一层没有东西,有用的不过雕刻在椁内的文字,信息量太少,我也实在分析不出什么,你就如实上报吧。” “那第二层背后花圃上那些神奇的植物和竹简呢?”纪骏忙道,这才是他的根本目的!如果这些东西能够保存下来或者搬回京城,对于各方面的研究都有不可估量的好处! 将和谢开颜一起跨入狭缝的岳轻回头一笑: “那些东西就最好别惦记了,该出现的总会出现,不该出现的,现在肯定也已经消失了——至于那柄斧头,话说在前头,大家也别闹不愉快。东西是我家这位的。我们就先拿走了。如果你做不了主,回头就让能做主的人来直接找我就好了。” 话音未落,他和谢开颜一起消失在了光幕之中。 卷七 真我假我,文曲高照 第五六章 进入地宫的时候是星垂四野,等岳轻几人再自地宫出来,远处正是日月交汇,群星隐暗之际。 日月星三者在此一时间同时出现于天幕,让一行人都有了几分重见天日的感觉。 他们沿着白玉阶走向山崖,这一次地宫之行所经历的事情太多,众人上了面包车的时候还心思各异。 留在一层的左振从出来开始就在连接网络校对时间,这时候出声:“我的表没有错,我和李嘉的感觉也没有错,你们进入青铜棺只过了一秒钟,就又出现了,就好像是……从来没有下去过一样!” 纪骏与解飞星面色诡异。 两人都没有想到,在一切结束,他们将要离开地宫的时候,地宫还给了他们这么大一个惊喜,要不是身上还有伤口,怀里还有朱果,这一切简直跟做梦一样…… 面包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来回摇晃,当一路摇到众人进来的那个小山村的时候,山村静悄悄的,各家门户大开,路上是散乱的轴痕和脚印,自称守墓人的村人已经连夜走光了。 他们再往后看去,东方在此时正式放晴,月亮与星星在天空中逐渐隐去,天地间凭空出现薄薄的雾气,身后的青铜地宫就在这薄薄的雾气中逐渐淡去,一晃眼消失不见,如梦幻泡影。 当面包车开向国道,周围出现了熟悉的水泥路和房子的时候,一车人才回过神来。 闲着没事,纪骏从车座里摸出纸和笔,准备先开始写这一次的古墓探索报告。 笔尖在纸上点出第一个墨点的时候,他就犯了难,并且不自觉在岳轻面前把难题给说出了口:“这次的报告究竟要怎么写……” 岳轻沉吟一下,决定可以给这次的事件定个性:“就说发现了一个疑冢吧,毕竟里头没有什么随葬器,也就没有什么考古队喜欢下去考古,而且考虑到墓葬背景,这么说也不算错。” 纪骏觉得这个定性好,立刻将这两个写在第一行。 “然后应该是进去发生的情况,这个不能胡说……”岳轻继续沉吟。 纪骏点头,他们都随身带着便携摄像头,就算想胡说也胡说不了。 “应该是这样子的,我们在第一个大殿中看见的那些东西,是因为磁场和黑暗以及墙壁图案导致的视觉误差,这就是古代人民的智慧所在;至于我们随后碰见的落头虫,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虫子钻入人脑袋的消息不少见,比较难得一见的是这个钻入脑袋的虫子是个大力士,能够扛起比自身体重重了那么多的脑袋,不过科学研究表明,蚂蚁能够扛起自身重量一百倍甚至一千倍的东西,这样想想,那些虫子能扛起来一个死人脑袋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纪骏一开始点头,点着点着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捏着笔抬起头,有点艰难地问:“那会像女人一样说话的鸟呢?每次给我们指错误的方向的鸟……” “鹦鹉不也会说话?还会说除了左右上下还会说‘你好’,‘hello’呢。”岳轻一脸淡定,世上没有不科学只是你少见多怪,“世界上最聪明的鹦鹉有相当于五岁孩子的智商。” 纪骏竟无言以对。 他使出杀手锏:“那第二层地宫又怎么说?” 只有一秒的时间流动,多想什么! 岳轻果断说:“我们都是在做梦啊!” 解飞星一声呛咳,被水呛住了。 走进科学的背景音果断出现! 主持人开始用浑厚的声音解说本期“古墓之谜”! 说着说着,浑厚的声音和岳轻的声音合二为一,快速循环变成洗脑神曲,纪骏只想大喊:砖家你快别说了! 九星山地处南方一带,恰好和纪骏此处前往的古墓相距不远。 说来也巧,解飞星为了追踪彭泽从门中出来绕了个大圈进入地宫,在地宫里和岳轻等人一起出来之后,倒是省事了,刚刚好就到了自己家的附近。 众人就在这里分手。 纪骏三人将岳轻等人好好送到目的地后,突然有点舍不得这个又有本事又亲切的大师,依依不舍地跟下来说了好一会话,并且拍着胸脯保证会在组织上帮岳轻极力争取开天斧的归属权之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站在岳轻身后,瞪着纪骏的解飞星眼神都瞪累了,好不容易三人总算开车离开,他也连忙回头招一辆刚从车站中开出来的大巴,对岳轻和谢开颜殷勤笑道:“岳师,谢先生,我们走吧。” 岳轻转头一看,停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辆中型大巴车。大巴车司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前玻璃的后下角下,贴着大大的“九星山旅游路线”的标志。 岳轻:“……” 他转回头意味不明地瞟了解飞星一眼。 解飞星知道岳轻想说什么。 他镇定说:“现在开发力度大,九宫飞星派也不可能真的占山为王了,再加上我们门派选址好,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所以外围被评为国家一级旅游景点好些年了,不过岳师您放心,内部保证没有多余的人!” 岳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是想说……” 解飞星迷惑:“说什么?” 岳轻:“说大家真是接地气啊……” 说罢,带着谢开颜一起上车买票,往九星山上行去。 三人上了大巴,随旅游人群一起到达九星山上之后,解飞星显然熟门熟路,带着岳轻与谢开颜七弯八绕,一下就甩掉了身后的旅游人群,进入真正的密林之中。 甫一进入森林,密密匝匝的树木从两侧压来,明亮的天色被层叠的树叶遮挡,只有几线余光从叶片与叶片的缝隙中洒落下来,为幽绿的林子做些许金灿的点缀。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顾着拿自己斧头躲避岳轻视线的谢开颜此时眉头一皱,终于开口:“这里有阵。” 解飞星正要露出点儿矜持的微笑,一眼看见站在旁边的岳轻,连忙收起扬到一半的笑容,谦虚说:“不值一提,就是一个小小的护山阵法而已。” 岳轻这时已经看清楚了周围的地势,他一边看一边点头:“太谦虚了,这怎么算是‘小小的’?明明大阵套着小阵,正反颠倒,阴阳生克,一共套了……” 岳轻眯眼细看,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来,旁边的解飞星就急了起来,连忙说:“不不不,真的没什么,小门小派,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岳轻:“……” 解飞星加重语气,特别坚定:“真的,不值一提!” 岳轻:“好吧……” 解飞星顿时放松下来,心说我家的阵法要被大师你嘴里一说,还不全身上下赤裸得连底裤都不剩……这个是万万不可以的,就是你敢说我也不好听啊,真太打击自信了! 想到这里,也不耽搁了,将手扣在嘴前吹响一个呼哨,风送声动,树叶随之簌簌作响,不过一会儿,只听“窸窣”两声,一只头顶一撮白毛突然从石头后边蹦了出来。 只见它毫不怕人,如普通金丝猴大小,来到三人跟前,“吱吱”做声,手舞足蹈,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示意三人跟他走。 岳轻看得有趣,心知大阵变化繁多,就算九宫飞星派的人能够演算出变化,也不可能每次回来都仔仔细细算上一遍,还是需要这些山中的原住民帮忙,这样倒是十分方便。 众人跟着这猴子向前走去。 信步之中,山势起伏如龙,一路攀登直上,有元龙高卧,高高在上睥睨四方之态。 但随此势一转,拥簇的翠色褪去,眼前豁然开朗,山峦随地势而分向两侧,一条天色水带弯弯曲曲,九曲回肠,如同御街之水。 风送水来,岳轻被水汽扑了一脸,心情十分开阔,不觉就轻吟:“御街之水宝至贵,宰相三公在高位;若然龙后带奇星,定主圣朝天子位。” 现在岳轻说什么解飞星都心中一跳。 一跳之后,他连忙再次谦虚谨慎,绝不露头:“哪里哪里,普通普通,九宫飞星派只是普通的风水门派,怎么和宰相三公天子什么的扯上关系!” 岳轻一哂,这地势如果规规矩矩按照古代官场格局来说,那确实不相符合,但如果把风水界看做一脉体系,在这体系里头,九宫飞星派确实也如面前风水一样,称王称霸,执牛耳了。 三人来到长湖旁边,解飞星在水草中一番摸索,拽着绳子自草丛中拖出一条小船来。 解飞星道:“岳师先请,飞星派就在这条水路之后。” 岳轻并没有立刻迈步,反倒之前站在他身后的谢开颜自然而然一步向前,先上了小船。小船在他足下轻轻一晃,谢开颜左右一看,判定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伸手向后。 解飞星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谢开颜伸出手,做出扶岳轻上船的架势。 岳轻倒没觉得什么不对,他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放在谢开颜手中,一步踏上小船,结果指尖相碰,手中还没借到力,谢开颜就如同被火烫着了一样火速收回自己的手! 岳轻脚没踩空,手扑了个空。 岳轻:“……” 这谜一样的人儿…… 两人都已经在船上站定,解飞星方才最后一个走上船去。 岸边的猴子这时方才冲水下“吱吱”叫道,像是在招呼什么似地。 没等多久,水面突然翻起一丝涟漪,一道小小的阴影沿着水流来到岸边,从水里冒出头来,正是一条湿漉漉的水蛇。 水蛇冲着猴子点了一下脑袋,接着慢吞吞爬上小船,来到船首的位置,盘身坐好。 解飞星这才解开拴船的绳索,不需木浆,就在他松开绳索的下一刻,轻舟如箭而出。 第五七章 山中有水,水后是门。 小小的水蛇盘踞在船头,时不时迎着射来的光芒嘶叫一声,口气十分懒洋洋。 但说来奇怪,随着它的叫声,越来越多的鱼群聚集在小舟周围,拱瑞小舟向前疾行,时不时还跳上水面,迎着身上的银鳞迎着日光闪闪发亮。甚至还有几条特别笨的,一蹦就蹦上了小舟,如果岳轻在此时架起火堆,它已经自动装盘。 岳轻低头一看小舟两侧水面,颇为惊讶,心想难道九宫飞星派的人每次进出都有这样的排场? 没想到他惊讶,解飞星比他更惊讶!他在九星山进进出出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过面前这样近乎祥瑞的景象! 他失声叫道:“这、这是……白鱼登舟?” 但下一刻,解飞星就知道自己叫早了。 船首的小蛇突然直起上半身,冲着水下急促地嘶嘶鸣叫。 船上中人只觉飞速前行的速度换下,不觉低下头去。 正值此时,天空烈日光芒照下,水中渐渐浮出一条狭长的阴影。 它先是在碧粼粼的水底出现,还是只一抹箭杆似的长宽,但随着这抹阴影越来越接近,众人也看清楚了它真正的尺寸,那是一条身体藏于水中,宽度比小舟最宽处还宽,长则不知究竟多少的水生生物。 那生物来到小舟底下,鱼群纷纷避退,却没有真正退开多少,只是从原本环绕在小舟周围,变成了环绕在小舟附近一米周围。 等鱼群分开,众人只觉得足下一震,再向下看去,那水中生物已经驼起小舟,继续前行。 解飞星几乎在呻吟了:“天,天了,蛇爷爷怎么也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岳轻转头问解飞星。 小舟在蛇爷爷身上,随蛇爷爷巡游向前,舟底不时高过水面,最高时可见底下暗紫光芒一闪而逝。 解飞星心乱如麻,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有问必答,说得详细:“蛇爷爷是这条水的瑞兽,也算飞星派的护山兽,只是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从出生到现在,除了接任少掌门一位时见到一次之外,这还是第二次见到……” 岳轻这才恍然,再看前方,风迎面飞驰,舟顺流直下,正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小舟已穿过曲折的山势,来到九星山脚下。 眼看湖岸遥遥在望,送了它们一程的蛇爷爷因岸边水浅,并没有真正游过来,只将尾巴轻轻一摆,顺水推舟,让小舟荡向对岸。 晃悠悠的水路最后,岳轻回头一望,只见湖水分天地,波涛微澜之间,一个硕大的头颅自水中探出些许。 它两颊凹陷,嘴吻突长,轻轻一个呼吸,周围的水域就随之而动,隐隐不平。 相隔着十数米,蛇爷爷并没有完全露出脑袋,只露出了岳轻所见的嘴吻位置,冲岳轻上下点了点,如同相送旧友。 岳轻心中若有所觉,跟着点了一下头,回应对方。 恰是这时,小舟触岸,舟身一震,钟响也遥遥从天空降下。 “咚——” “咚咚——” “咚咚咚——” 一声接连一声,洪钟敲遍,前后一共九响,当第九响结束的时候,天地山峦之间似乎都回荡着这遥远而悠长的钟声。 岳轻将目光转向解飞星。 他觉得九宫飞星派实在会玩。 解飞星的目光已经直了。 他直直地看着山上的山门,只见九响声过,山门大开,一众人群由为首几人带着,浩浩荡荡从山中出来—— 他也不知是在回答自己还是在回答岳轻,声音简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九、九音齐响,山门大开,这在飞星派历史上也不过五指之数……最近的一次是官府出动军队围剿飞星派……” 正说话间,那远远的人群已经来到岳轻近前。 当先的全是身穿老式长褂,白发白胡子一大把的老人。 他们完全无视自己年纪,健步如飞,一上前就用力握住岳轻的肩膀,炯炯目光全都落在岳轻的脸上! 岳轻:“……” 老人家不好意思挣脱。 他镇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清咳一声,正想说话,却见那最先盯着自己面孔死死看着的老人也不知究竟看明白了什么,突然笑逐颜开,特别亲切,还带一点点不为人所发觉的狗腿:“太微真人……的传人来到九星山,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真人……小真人先和我们进山,接风宴早已齐备,请千万在山上多多停留一段时间。” 就一个糊涂的时间里,岳轻已经被九宫飞星派的众人簇拥入山门之中。 位于山中的建筑和飞星派中人的衣服相得益彰,水磨的青砖,飞翘的屋檐,是一派的江南老式建筑的风味。 岳轻此时已经被人迎入堂屋,按在椅子上,端上热水擦手擦脸,再一个转圈,来到堂屋之后,一眼就看见宽敞的院落摆满九张桌子,桌子端端正正放了三冷三热的开胃菜,攒在中间,像一朵盛开的花儿。 岳轻照旧没有发言权,直接被安排在主桌主位,谢开颜也坐在他左手边,带他过来的解飞星被安置在右手边。 解飞星一见自己被安排的位置连忙站直身体,转脸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掌门牢牢盯着,以目光迫使他一寸寸矮下身子,坐在位置上。看那架势,不像是坐椅子,更像是坐钉板。 除岳轻三人之外,其他所有人的位置和往常并无不同,另外大约早就准备好了,在岳轻三人一落座之后,就各自循着自己的位置坐下,而后飞星派掌门微笑地用手帕包着一双筷子,递给岳轻:“小真人,请。” 岳轻:“……” 岳轻饶有兴趣:“为什么叫我小真人?” 飞星掌门笑道:“您是太微真人的隔代传人,当然叫一声小真人了?” 岳轻扬扬眉:“你怎么确定我就是太微真人的隔代传人?” 飞星掌门一笑:“那当然是因为——因为众所周知,八极渡厄盘乃是太微真人的身份的证明,手持八极渡厄盘,小真人不是太微真人的隔代传人,又是什么?” 岳轻沉吟:“说得有道理,不过从我见大家到现在,你们好像还没有看到渡厄盘吧?” 飞星掌门一顿,顿完之后,他镇定说:“我们相信飞星,飞星看见了就是我们看见了。” 岳轻笑着点点头:“原来是这个道理。” 飞星掌门连忙附和地露出笑容。 岳轻这时方才用筷子夹起一筷子菜。 主桌顿时发出一阵放松地叹气,飞星掌门朝岳轻欠欠身,转身向后,向后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平常作为一派掌门的威严:“正式开席。” 就在他说完之后,岳轻刚刚好吃掉夹起来的菜,再次冷不丁出声:“虽然我是太微真人的隔代传人,但毕竟没有没有见过真人,你们觉得我应该取一个什么道号才好?” 飞星掌门刚刚伸筷,听到岳轻这句话手中一抖,心道这祖宗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难伺候…… 他一时半会也拿不准岳轻的意思,小心说:“这事恐怕不是飞星派能够决定的……” 岳轻摆摆手:“随意说说而已。” 飞星掌门想来想去:“那……紫薇真人?” 岳轻笑眯眯看着飞星掌门,将紫薇二字来回咀嚼了一下,颇带几分深意说:“我觉得还是太微好听,掌门您说呢?” 飞星掌门:“……”手又抖了一下。 其余人:“……”好像话中有话。 岳轻再笑逐颜开:“随便唠叨两句,我们吃菜,吃菜。”小试牛刀,找回感觉。 一场接风宴吃得宾主尽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岳轻刚才太过话里有话,等接风宴后期,大家酒精上脑之后,他们就开始一个个来到岳轻面前向岳轻敬酒。 岳轻最初还一一喝下,后来发现这样显然不行,别人开酒宴还是一桌一桌敬,他们竟是一个一个敬,如果在场全部人都来上这么一趟,这一顿宴席得吃到天亮才能吃完。 想到就做,岳轻果断装醉,手按着杯子迷糊说了声“不行,不喝了”,就直接往谢开颜怀里倒去。 倒都倒下去了,他才突然记起今天谢开颜的反常,暗搓搓有点担心,心道谢开颜不会直接站起来,把他丢在地上吧…… 事实证明岳轻多虑了。 谢开颜见岳轻倒在自己怀里,愣了一下后确实直接站起来,但是将怀中的人公主抱着站了起来。 这一下,还清醒的几个人目光都集中在谢开颜身上。 谢开颜抱着岳轻,冷淡说了声:“我带他下去休息。”就转身离开。 飞星掌门连忙给呆在一旁的解飞星使个眼神。 解飞星一拍脑门,刚才别人给岳轻灌酒,岳轻随手一抓抓到了他,就他挡酒挡得最多,现在整个脑子都有点晕乎乎的,但还知道事情,费力站起来追上谢开颜,说:“等等,我带你们去客房,客房就在后院靠左边的位置——” 月亮上了梢头。 离开之前的院子,喧闹声像突然被扇屏风前后隔开,风与花的味道开始鲜明,还有遥远的水的清冽滋味在夜里暗暗浮动。 被谢开颜抱在怀里,闭着眼睛的岳轻不能看见月亮漏下回廊的片片光羽,只能随着对方步伐的前行感觉如同水面时候的轻荡与起伏。 他靠向谢开颜的本意是让对方扛着自己离开宴会。 但没想到对方如此豪放,直接将他打横抱起……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谢开颜究竟是一开始就把他丢在一边比较好呢?还是把他公主抱起来比较好呢? 岳轻的呼吸因为苦恼而发生了一点变化。 正向前走的谢开颜敏感察觉,低头问:“你醒着?” 岳轻:“醉了。” 谢开颜:“你醒着。” 岳轻:“醉了。” 谢开颜转过弯来:“你醉了。” 岳轻:“醒了。” 谢开颜:“……” 岳轻:“……”闭着眼睛的人翻了个白眼。 恰是这时,他们来到了月光底下,一剪光羽落在了岳轻的眼睑,将那一点位置和位置下的颤动一起打亮。 当目光捕捉到这一点细节时候,谢开颜唇角忍不住扬起来。 谢开颜:“现在离开他们了……” 岳轻:“嗯?” 谢开颜:“你要我放下你吗?”说完这句话,他就有点后悔了,连忙在心里再补充一句:不,千万不要! 岳轻:“嗯……” 谢开颜心脏在紧张地跳动。 被谢开颜抱在怀里,岳轻的耳朵正好听到这样的跳动。 “咚咚咚”、“咚咚咚”连成一片,好像也牵动了他体内的心跳声。 岳轻心想反正人也已经丢了,何必再下来走一趟,再说他被晃着晃着也真有点晕了:“算了,你把我抱进去吧……反正既成事实了……” 谢开颜二话不说,把人直接抱到了床铺之上。 从室外到室内,来去自如的风被隔绝在外,被拘束的空气因突然加入的两个人而升温,一点灼热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点燃。 岳轻背部接触床板的时候并没有直接睁开眼。他稍微等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看见谢开颜双手撑在自己身侧,一只腿曲起跪在床边,面孔与自己的自己的只有一掌距离。 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得岳轻的心头都动了一下。 但没等他弄清楚自己心头为什么而动,身上的谢开颜就跟身体装了弹簧一样跳起来,直退到距离岳轻三个人还多的位置之外。 岳轻:“……” 刚才心头的那点情绪就像只狡猾的狐狸似乘隙远遁,连条尾巴都不给他抓一抓。 他回过了神来,想想说:“我有点事,先休息。” 谢开颜:“好。” 岳轻重新倒回床上,用手在自己身上一按,直接进入了黑甜乡,他确实有点事,他要找太微问一问究竟! 另外一头。 跟着谢开颜和岳轻出来,喝得半醉的解飞星最后也没能赶上大步走在前面的谢开颜,但他远远看着谢开颜抱着岳轻走进了正确的屋子,也就没关太多,只想回房跟着好好休息一下。 但还摸到自己的房门,他就被守在门前的飞星掌门直接提溜到了飞星派的密室之中。 这是建在山门地下的一处空间。 这还是解飞星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山门之中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密室。 他来到密室的时候,飞星派的一众长老都已经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压低声音相互交谈。 好吧,这不就是楼上议事堂的翻版? 解飞星下意识站直身体,张开嘴开始报告:“掌门,我这次出去本来是追踪彭泽,但彭泽进入了一处龙楼宝殿,该处龙楼宝殿的名字可能是神图天境,在神图天境里头——” “你遇见了小真人?”飞星掌门打断解飞星。 解飞星说:“是,不过彭泽……” “你见到了小真人的八极渡厄盘?”飞星掌门又问。 解飞星说:“没错,和彭泽战斗的时候,八极渡厄盘有出现,我也是被彭泽说破之后才……” “八极渡厄盘是什么个性格?”飞星掌门第三次打断解飞星。 解飞星总算看出来了,彭泽算什么东西,是死是活自家掌门一点不在乎,他只在乎岳轻和八极渡厄盘,他琢磨两下,说:“八极渡厄盘给我的感觉……很活泼。” “还有呢?”飞星掌门连忙问。 解飞星:“好像还有点欺软怕硬……” “那就对了。”飞星掌门长出一口气。 解飞星:对什么了……身为一个神器,欺软怕硬简直是别具一格好吗? “你也太小心了,有那张脸怎么可能不对。”旁边一个还能说话中活得最久的长老不满出声,声音含混。 飞星掌门笑道:“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飞星恐怕云遮雾绕,现在还什么都不明白。” 这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解飞星身上。 解飞星总算能够提问了:“掌门,长老,你们为何如此重视岳师?” 飞星掌门和颜悦色问:“你和岳师接触最多,你觉得岳师怎么样?”他索性跟着解飞星一起称呼了。 解飞星暗惊在心,斟酌再三,才说:“技近于道,非同流俗……好像风水地理,奇门八卦,神鬼灵异,无一不精,确实有传说中的太微真人的风范。”也正因此,在彭泽叫破岳轻手中的罗盘就是传说中太微手持的八极渡厄盘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挣扎,只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看吧,岳师这样厉害的人,果然师出名门。 飞星掌门点了点头,须臾一声长叹。 叹息在地底回荡,竟有一种悠长的佩服与敬畏。 他这时转向前方长桌,将供奉在上边的一幅画轴与一张照片一起取下,珍而重之地交给解飞星。 飞星掌门说:“你也长大了,有些秘密可以了解了。” 他的手牢牢的握住解飞星的双手,手背青筋暴起,如同盘结错综的遒劲老根,可见其有多用力。 飞星掌门顿了顿,又说:“你知道太微真人为什么被国内所有风水流派共同推崇吗?因为在民国时期,内忧外患,风水横行,牛鬼蛇神乌烟瘴气,是太微真人一力肃清风气,为风水正名;等到建国时期,破四旧破迷信,又是太微真人一力周旋,帮忙将绝大多数的风水道统保存延续,大家才不至于在那时节里头元气大伤。可是太微真人太过神秘……” 解飞星正因为掌门之前的话而心旌动摇,却听掌门话锋一转,说起了太微真人的神秘。 他微微有点疑惑,就听掌门再说: “所以太微真人哪怕在极富盛名的情况下,流传下来的画像和照片也寥寥无几,这些寥寥无几的照片最多不过五份,其中三份在风水门派之中,两份在笃信风水的大豪手中,每一份都被密加收藏,绝不示人。但现在,你将小真人带来,这一份也是时候给你看看了……” 解飞星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跳动。 他这时候才想起多年前自己曾有的疑惑:就算是唐朝时期的杨救贫和赖布衣也曾有画像流传,为何建国时期还有踪迹的太微真人别说照片,就连张画像也没有? 但现在,太微真人的画像与照片都在他手中。 他隐隐有了一种自己要触摸一个绝大秘密的感觉。 他双手有点颤抖,放在画上的挂绳的时候,一下子还没有解开,这对于解飞星而言简直绝无仅有。他连忙深吸一口气,稳定双手,再将画轴打开。 画卷上的画连同黑白照片里的人物一起映入眼帘。 解飞星面色剧变,热气冲上冲上脑海,眼花耳热之际几疑自己看错人物:“什么,这,这不是——” 第五八章 天更暗了。 天边弯钩似的月亮底下缀着两颗星星,像一道无形的线将星星给串上了月牙,一轮月亮和两颗星星就这样在天边悠游不停。 谢开颜看了在床上睡着的岳轻半天,才意识到解飞星从头到尾只指了一间屋子,自己晚上住的地方还没有着落。 这并不是重点。 一秒钟之后谢开颜就决定在岳轻的房间里打了地铺呆一整个晚上。 但是下一秒钟他又否决了自己上一秒钟的想法。 他的目光就没舍得从岳轻身上挪开,并且他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谢开颜怀揣着这个好主意走进浴室。 自蓬头而下的水柱扑在赤裸的身体上,冰凉冰凉的,谢开颜根本没有开热水,就这么心不在焉地站在浴室里,任由水流冲刷自己的身体。 他现在正想着岳轻。 每当想到岳轻的时候,炙热的感觉就从身体最里边的位置蹿升起来,撺掇着他做一点什么事情……比如将皮肤贴在对方身上,让那道在身体里到处作乱的热流有宣泄的方向。 谢开颜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外头静悄悄的,银纱似的月光从窗户里射入,为走过的人再罩上一层闪闪发亮的外衣。 他来到了岳轻的床前。 床上的岳轻已经睡熟,只有不时震动一下的眼珠表明他正在做梦。 谢开颜淡定着一张脸,实施了自己刚才的计划:他默不作声地变回了原身,一只看上去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然后钻进被子,寻找到岳轻胸口的位置,安稳躺下去。 但只躺了一会,谢开颜突然又有点不满足,于是再修改计划,闭着双眼,凭感觉向上挪了挪,将脑袋贴着岳轻的脖子放好,身体大半靠着锁骨和自衣服中袒露出来的肩膀,身下的尾巴也没放过,悄悄地撩开岳轻的衣领,把尾巴探进去,垂放在胸口位置。 这样就完全肌肤相贴了! 计划通√ 谢开颜安分守己,心满意足睡着了。 岳轻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现实世界之中,自己的胸膛已经被一只猫堂而皇之的占据了。 他此时正身处梦境之中,并且和太微面对面坐好。 头上半片绿荫,身前一方石桌,座下两块顽石。 岳轻喝了一口太微变出来的茶汤,味道微苦回甘,如果不是确定这是在自己梦中,岳轻都以为自己又出现在了另外一个空间。 “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太微悠然自得,在岳轻进来之前,他正在钓鱼。 “这地方究竟有多大?”岳轻把玩一下茶杯,问。 “你的神念有多大,这地方就有多宽广。”太微并不讳言。 岳轻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于是他手一招,手里头就多了一根鱼竿。 太微一笑,同样一招手,和岳轻一模一样的鱼竿出现在手中。 两人并肩而坐,一同将没有悬钩的鱼竿垂入水中。 岳轻再继续和太微说话:“一开始你告诉我《风水》和《符篆》两本书,后来我也一直等着你继续梦中授道呢。” 太微悠悠闲闲:“你不是都会了吗?” 岳轻稍微侧一下身,转向太微:“所以为什么那些内容我不用学就都会了?” 话说到这里,便进入正题。 岳轻不待太微开口,继续将疑问抛出:“一开始你在云端里讲课也就算了,现在我们都坐在一起钓鱼了,为什么你的脸还被云雾笼罩?” 岳轻又问:“那张脸和我的——” 他眉头微皱:“是不是一模一样?” 太微并未说话,但他悠闲的姿态不变。他笼罩在脸上的云雾随着岳轻的疑问而渐渐消失,当那些云雾彻底消散的时候,一张和岳轻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了岳轻眼前! 但岳轻一点都不惊讶,在进入飞星派的时候,他就从飞星掌门等人的举动中有了这样的揣测。 太微钓上了一条鱼。他将鱼竿放在一旁,对岳轻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同一个人?” 岳轻说:“没错。” 太微叹了一口气:“聪明。” 岳轻心道我果然猜对了! 太微微笑:“可惜还不够聪明。” 岳轻:“……” 太微继续:“所以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岳轻哭笑不得,他刚刚才用类似的手法涮了飞星掌门,转眼就被太微给涮了,一时间也不由感慨现世报来得真快。 他正想说话,太微却摆摆手:“这道理清楚得很,你想想就能明白。” 说罢一卷袖,岳轻只觉眼前一黑,又被人给从梦里世界提出来了! 他下意识张口:“说什么这是我的神念世界,谁进自己的神念世界还会三不五时被踢出来——” 话都说完了,他才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嘴巴毛茸茸的,脖子毛茸茸的,胸膛毛茸茸的……好像全身上下都毛茸茸的。 第二天的晨光里,岳轻低头一看,先看见了猫脑袋,然后看见了整只窝在自己枕头处小猫。 虽然这实际上并不是猫。 岳轻摸了摸谢开颜的脑门,按照梦境中的情况,这里未来会长出一只独角。他的手指沿着脑门向下,来到谢开颜的背脊处。 除了毛皮贴着,虽呼吸一起起伏的脊骨之外,在脊骨两侧,还分别有一道不长不短的凸起,这应该就是将来长出翅膀的地方。 岳轻的目光再次向下,来到谢开颜尾巴处。 他思索着要不要把猫垂下去的尾巴抬起来看看,最后考虑到梦里梦外尾巴好像没有什么不同,方才遗憾作罢。 这么从头到脚地摸了一通下来,属于晨起的那点困倦早就消褪,谢开颜睡得熟还没醒,岳轻却发现猫身上的毛似乎变长了一点,尤其是脖子之后、顺着背脊一路到达尾部的那一段,长长地就像是谢开颜的头发垂下来一样。 岳轻用手肘撑起身体,手指穿过这一撮毛发,若有所思地挠着小猫的背脊,没有注意到手下身躯的动静从一起一伏变成了一起,一抖,一伏……然后身上的灼热和麻痒让谢开颜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两双眼睛上下相对。 谢开颜:“喵~” 岳轻顿时笑了:“说人话。” 谢开颜换了张淡定脸:“哦。” 岳轻随口问:“你不是不爱变猫吗?” 谢开颜:“……灵气吸收得还不够。” 岳轻继续问:“那你能变成原来的大小吗?” 谢开颜遗憾:“灵气吸收得还不够。” 本来要下床的岳轻听见谢开颜前后的回答,转头看了谢开颜一会,半晌“哦”了一声,一脸高深莫测。 谢开颜看着岳轻的脸,正琢磨着对方究竟在想什么的时候,岳轻突然展颜一笑,伸手揉了一把谢开颜背上的毛:“毛长长了,像你的头发,我给你扎一扎。” 日影偏斜了一小个刻度。 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 岳轻恰好将谢开颜尾巴上的最后一撮毛扎好。他满足地拍了拍谢开颜的猫脑袋,打开了门,看见满眼红血丝,一脸憔悴的解飞星站在门外。 岳轻冷不丁看见解飞星这个模样,不由就愣了一下,接着就调笑道:“怎么,昨天晚上为谁熬了一夜?现在一脸欲求不满。” 还为谁,不就是为你吗? 昨天我看见太微真人的画像,发现你们竟然长得一模一样,惊得差点当场断片,后来浑浑噩噩之间,只听出你是太微真人的血脉隔代传人,掌门他们还明确指示我日后少掌门的职务不用太上心,需要好好上心的是怎么和你打好关系成为第一跟班……然后天就亮了!时间跟被偷走了一样!还没来得及回房清醒一下,就被赶到你房间前带你吃早餐来了! 解飞星腹诽不止,看着岳轻的眼神不由带了点小幽怨。 岳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拉开和解飞星的距离。 就是这么一后退,藏在岳轻身后的东西跟着暴露了出来。 解飞星越过岳轻的身体,只见一只背脊上扎满蝴蝶结的猫踩着猫步,从他眼前冷冷淡淡高高傲傲地走过,走进浴室里,片刻功夫,浴室的门打开,穿着妥当的谢开颜又从浴室里走出来,长长的头发被一连串蝴蝶结给扎住,一晃一晃地别提有多可爱了。 等等,为什么一只猫进去了,谢开颜出来了? 解飞星恍惚了一下,脑海中的画面在猫与谢开颜之间反复切换,来回交替…… 天色正好,三人并没有在卧室之前发太久呆,在岳轻和谢开颜整理完毕之后,解飞星顺便进了浴室,跟着洗上一把脸,好好把脑袋里的恍惚都给洗净,而后带着岳轻两人一路乘坐缆车,来到位于外层景区的茶楼。 这间茶楼处于景区的必经之路上,门脸装修得古色古香,上书三个“迎客来”大字。 正是吃早餐的时间,茶楼外头虽然人迹稀少,里头却坐满了客人。 岳轻有一丝讶然。 不是因为外头和里头的差异,而是明明茶楼里坐满了人,每张桌子上也都摆着香气扑鼻的早餐,但别说相互交谈了,就是筷子也没几个人动,大多数的人都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转向同一个方向,仿佛正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人事。 第五九章 解飞星带着岳轻一路来到靠近窗户光线正好的空桌子旁,守在一旁的服务员立刻上茶。 解飞星刚想沾手,谢开颜已经淡定地给自己和岳轻倒了一杯。 解飞星只好给自己倒上一杯。 然后他冲着岳轻神秘一笑:“岳师想不想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岳轻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茶,茶水甘香。 他说:“我倒确实有些疑问——” 解飞星精神一振,目光炯炯看向岳轻,只等疑问一出就立刻带岳轻去看我九宫飞星派的底蕴所在! 岳轻说:“你这里明明有缆车能够直上直下,为什么要带我们兜了那么一大圈?” 解飞星:“……” 摔,这个疑问我也是没有想到了! “迎客来”的门脸不过上下两层五百平方米,错落放着二三十张桌子,和普通的茶楼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等岳轻和谢开颜吃完一顿还不错的早餐,来到“迎客来”的后边,周围环境却又立刻变了个模样:较之前面更大上三五倍的空间出现在岳轻眼前,周围围着石墙,石墙之中是山水庭院,庭院一面依山而建,山上五条细流涓涓而下,顺圆形石山注入潭中,如同神龙五爪扣神珠,爪下潭水再二分阴阳,左右环绕,似太极正反。 暖风过园,一些藏于角落的灰尘被风卷成一团,几片竹叶也晃悠悠自枝头飘落。 灰尘落地,竹叶入水,一缕阴晦之气却悄然从两者之中滋生,尖嘴长尾,有如老鼠一样,正要沿着阴暗的角落悄悄溜走,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就浮在了半空之中! 阴晦之气不止一处。 石头也不止一处。 跟随着阴晦之气出现的石头浮在半空中,静静悬停片刻,突然失重落下,每一块不偏不倚,正好将一缕阴晦之气砸得烟消云散。 岳轻向前的脚步顿了顿。 他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潭水好一会:“神龙掌珠,好兆头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岳轻一停步一喝形,听在解飞星耳朵里,就是已将面前的风水局说了大半。 作为一个当时喝错了形、后来被好好教育了一番的风水师,解飞星忍不住问:“岳师为什么会这样喝形?难道不能是五龙戏珠?” 岳轻顿时一哂:“一条龙一个人宽?还没发育起来吧。” 解飞星:“……” 岳轻没注意,目光随即落在神龙掌中珠上;“泰山石敢当,镇宅压万魇。所以这里轻易不生晦气,一旦滋生晦气,不过三步之内必被镇压。泰山石石心虽然少见,找个几年还是找得到的,难得的是神龙玩珠,珠旋气生,自分阴阳。阴阳原始,则天地相济,水火交融,生生不息,断断不绝……” 他话音方落,便见面前风水局突然一震,如同时机已到,滚滚白气如云浪,一股脑儿涌向了岳轻前方被浓密树木掩映之地! 但当岳轻来到前方生气汇聚之处,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开眼界。 只见大门用合金制造,进出通过指纹及瞳孔解锁,一步进入,中央空调将室内温度恒定在24°,前方则是一个占据了三分之一空间的金属密封制造炉,制造炉前方靠墙的位置,一排控制设备靠墙摆放,制造炉内部情况被全方位控制监视,监视器下方各种按钮星罗棋布,还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正密切盯着监视器,精密控制制造炉下烧着的火焰与炉中的温度。 每一个三分三十三秒,仪器就闪烁一次红光。 守在制造炉边的白大褂立刻升起火道,灵芝、人参、石髓、玉石和黄金等材料按科学配比法投入烧成青金色液体,缓缓注入制造炉中。 如此反复,中间不容一丝人工错误。 这正是飞星派派中重地之一。 解飞星放轻声音,对岳轻说:“岳师,这就是我们飞星派的炼宝之地。” 岳轻看着面前搞得如同航空武器发射控制中心的九宫飞星派炼宝重地,竟无言以对。 正当岳轻发呆的时候,炼宝控制中心突然响起一阵低沉的蜂鸣声。 所有在控制中心的飞星派成员都精神一振。 解飞星同样如此,还不忘快速向岳轻解说:“炼宝的第一步马上就要好了,这一步乃是用五神液粹精去杂,让法器神性完备,等待会炼宝炉一开,就将这些法器直接投入生机凝聚之处,用浓郁的生机开光冲窍之后,这些法器就能够使用了!” 说话之间,解飞星已经带着岳轻绕过面前巨大的炼宝炉,来到法器开光之处。 岳轻再一次地……大开眼界。 如果说刚才他感觉自己在迷信中见证了科学,那么现在他再一次在科学中见证了迷信。 只见冷冰冰的银灰色高科技实验室内,一群人面色肃穆,分三批环绕生机之处,左边的正如仙鹤绕松,翩翩舞剑;中间的摆了张祭台在自己面前,跌迦而坐心口合一喃喃念咒;右边的一张符篆一张符篆地写着贴满了自己全身还不肯罢休,连左右脸颊都想要各来上一张。 岳轻道:“这是干什么……” 解飞星面色凝重:“岳师,你不知道,每一次开光,法器所出的属性都不同。他们这是用各自的方法增加出好属性的概率。” 岳轻:“……”在思索说点什么比较好。 解飞星仿佛看出了岳轻心中的想法,正色说:“岳师,您别看这些没有科学依据,风水界炼宝,大多三年一炉,每次开光我们都要收集极其详细的数据,用超级电脑反复建模分析最优概率……当然,有些也确实没法分析。比如为什么八宅派自从赶走了自己家的炼宝师之后,就再也炼不出绝顶法器;比如为什么天方大师每炼出一个决定法器,风水界必然要死一个名人……” 岳轻:“……”什么也不用说了。 突然一声“轰隆”响动,呆在开光处的众人齐齐转头,只等法器出现! 解飞星也连忙做最后的叮嘱:“岳师,待会如果看中什么法器,千万不要客气,自取就是。” “嗡——” 岳轻还没有说话,岳轻带着的罗盘已经急得飞了起来! 好不容易珠子吃成人形了,你还来,还来!还来我就吃掉你! 解飞星懵了一下:“怎么?”难道有什么危险要发生了……? 岳轻瞟了一眼罗盘,对解飞星说:“没什么。” 解飞星:“可是它好像……”为什么觉得那块八极渡厄盘对自己虎视眈眈。 岳轻善解人意地翻译:“它的意思是,你再想拉来小妖精分它的灵气,它就做了你。” 解飞星:“……”要完。 几句闲话,又是一声“轰隆”,这一回,连实验室的地面都跟着微微颤动,好像正有巨力作用在整个实验室之上。 正是这时,滚滚白气突然从面前的金属通道喷出,各种形式的法器就在这白烟之中进入开光之地。 刹那间,浓郁得将要凝成银液的生机包裹住法器,将法器闭塞的关窍悍然冲开! 五彩宝光齐齐闪现,裹挟着法器向前飞撞,本能想要逃离此处。 但飞星派众人早有准备,扬手洒出一张用金线编制,绕着细细密密法篆的大渔网,就将绝大多数的法器给拦截了下来。 剩下一些威力强劲的法器冲过渔网,去势稍稍一晃,还没来得及庆幸逃出生天,就撞在了罗盘手中。 罗盘咽不下刚才那口气,气势汹汹飞上半空,用力一抖身体,按照以前的记忆放出足够的灵压。威压之下,空中法器纷纷僵直,继而如同断了翅膀的小鸟一样接二连三掉到地面。 还好没忘记这一招! 它长吁一口气,绕着岳轻慢慢飞舞,展现自己的威武雄壮。 解飞星:“……” 其余人:“……” 这这这,这究竟是什么宝贝?! 当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罗盘身上的时候,又一朵飞得慢的白光慢腾腾从金属通道中出来,慢腾腾飞过渔网,再慢腾腾飞到罗盘身前,然后慢腾腾地不知所措落下来,落到谢开颜掌中。 那是一枚白玉戒指形法器,玉生云烟,戒面上雕刻有一朵半含半露的花苞。 这一路上,谢开颜始终没有出声,沉默得就像是跟在岳轻身后的一抹影子一样。 但在见到最后这枚戒指法器的时候他忽然心头一动,忍不住伸手接住,又忍不住再一低头,将岳轻垂放在身侧的手给拾起来。 岳轻感觉到肢体上的碰触,转头一看,正看见谢开颜低下头去,长发自肩头滑落,遮了他半边脸颊,却将脖颈上的一抹白给露了出来。 白得温柔。 岳轻再低头看去,看见谢开颜拿着一枚戒指,对着他的拇指试了试,没套进去,又转向他的其余手指,现在正对着他的食指尝试—— 戒指即将套入手指的时候,岳轻一反手,将戒指和另外一只手一起握入掌心。 同样的温凉触感自手中传来,也不知是人是玉。 谢开颜一下被人抓住,抬起头来,正和岳轻的视线对上。 岳轻意味深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谢开颜:“扳指?” 岳轻:“呵呵。” 谢开颜:“?” 岳轻留下了谢开颜的手,将戒指法器丢还给解飞星,还额外说了一句:“下次别搞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法器。” 解飞星:“……”又怪我喽?! 其余人:“……”这粉红色的气场是怎么回事……! 当解飞星带着岳轻与谢开颜再次回到茶楼之中的时候,他的神色难免有点古怪,目光以平均十秒左右的频率,一下一下地朝着身后两人飘去,然后……然后他就被谢开颜趁岳轻不注意冷冷地瞪了一眼。 解飞星:“……”我也是躺了个枪了! 三人在后门处暗流涌动,可从好多天前就开始等着今年鉴宝大会的众人已经按捺不住,虽然不敢出声催促飞星派少掌门,目光却化作勾子勾向往届负责的那些人。 茶楼里的负责弟子被这些目光勾得皮肤发麻,硬着头皮来到解飞星跟前:“少掌门……” 解飞星还沉浸在谢开颜的视线之中。他想要交好岳轻,可是总觉得谢开颜像是守关boss:“嗯?” 负责弟子:“您看是不是可以正式开始鉴宝大会了?” 解飞星恍然大悟,一摆手说:“依旧例你们负责就好,我和两位贵客在旁边看看。” 说罢,就将岳轻迎入一旁的休息处。 这是茶楼的一处半封闭休息区,从里面看得见外边,外边却看不见里边。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穿长褂的弟子送上茶水与点心的同时,只听外头一落锤,最先一样刚开光过的宝贝被放置紫檀木的红绸上,送上品鉴台,正是刚才谢开颜想要替岳轻戴上的戒指。 解飞星也在向岳轻解释:“炼宝之后就是鉴宝,怎么炼宝属于每家的机密,鉴宝却会邀请风水界的知名人士前来,从各方面测试法器,最后——” “卖给需要的人?”岳轻接话。 解飞星笑而不语。 “这和拍卖会差不多,你们不搞一个正式的?”岳轻又问。 解飞星这时一哂:“什么正式的?九宫飞星派在哪里,哪里就是正式场所。再说这样也方便,风水界就那么大,坐在这里的人一转眼过去差不多都认识,也不容易出事,要真招来了什么都不懂的,你解释是搞封建迷信,不解释是虚假销售,反而不美。” “这枚戒指需要多少钱?”谢开颜突然插话。 谢开颜从头到尾就难得说上那么一次话,还是对自己说的,解飞星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如果是岳师要——” 岳轻好端端地坐在那边什么都没说呢,就被一句话扯上关系,忍不住吐了个槽:“问你价钱的又不是我。” 说完他转向谢开颜,纳闷道:“你喜欢那枚戒指?”这执念有点深啊。 “觉得配你。”谢开颜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有点小紧张。 “哦?” “君子如玉啊。”谢开颜理所当然地说了半句,剩下半句话隐没在心里,被主人默默念着,没好意思说出来,可每嚼一下,都觉口齿生甜。 他只心想: 君子如玉玉生烟,美人如花隔云端。 但再一转念,又怅然莫名: 可虽众生心心念念,奈何云上地下,天人两隔。 旁边的解飞星总算闹清楚了是谁想要,其实刚才他只是注意力大半集中在岳轻身上,嘴太快了而已。 如果不是五雷印这样有传承意义的东西,一个法器对于解飞星而言真的不算什么,除了岳轻之外,他也挺想交好谢开颜的。后者既是岳轻的朋友,本身又一团迷雾,显然不是常人。 但如果他再只说将这枚玉戒指送给谢开颜…… 解飞星假设了一下,总觉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对方肯定勃然大怒,拉着岳轻一起离开。 他只好说:“鉴宝大会鉴定完法器之后会开始交易,如果没有人拿出飞星派想要的东西,就直接以价格高低论,至于这枚玉戒到底价值多少……” 他刚才虽然过了遍手,却没有注意这枚玉戒的灵气多寡,现在顺势看去,只见鉴宝台上,一位干瘦老头穿黑色金丝盘扣大马褂,抽着杆旱烟,一步三摇,慢慢吞吞来到鉴宝台上的红绸托盘前。 他放下旱烟,喝口茶簌簌口,又抖抖衣袖,将本来掩在袖子下的双手露出来。 说也奇怪,他的外表明明是一副小老头的模样,那一双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保养得骨肉匀称,白皙漂亮,虽然手上肌肉难免因为年龄而有所松弛,但一眼看去,依旧漂亮得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看见老头双手,岳轻与谢开颜第一时间看向解飞星。 解飞星早知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慢吞吞伸出自己那双和对方相差仿佛的手来:“他是我二舅公,大家都是亲戚。作为风水师,一双手也是很重要的……” 高台之上,老头喝完了茶,洗完了手,总算将双手放到了玉戒之上。 当双手摸上玉戒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势忽然一变,变得极为严肃与认真,十指轻拢慢捻,复又错杂交落,如雨打芭蕉,反弹琵琶。 守在周围众人的视线,也就不由自主,跟着落到了那玉戒之上! 第六十章 随着老头的动作,只见一抹雾气出现在玉戒周围。 这抹雾气虚虚实实,若隐若现,像半夜里月亮周围的那层月晕,飘飘渺渺,朦胧虚无。 不少人看见了这一幕,不觉微抽了一口气,目光全集中在高台之上,等着看这玉戒究竟有什么神异的地方。 高台上,老头看过了玉戒的基本情况,把手一挥,只说:“关灯,上秽土。” 话音落下,四面窗帘被弟子拉上,室内灯光顿时黯淡下来,却又有另外一抹皎洁如明月朗朗而出,正是高台之上,玉戒所生的光晕! 这样的光晕一经生出,明晃晃有若能够直照到人的心底,周围较之之前反而都安静了下来,只觉得心中原有的浮躁也被这一抹光给照得褪去不少。 这时飞星派的弟子端着一盆东西走了上来。 弟子先没有将东西端上高台,而是绕着人群走了一群,这样所有来此的客人都能看清楚盛放在盆中正发出恶臭的东西。 刚刚才被高台上玉戒的光晕感染的众人再看见眼前秽土,不由纷纷掩鼻躲避,前后两者相差太多,他们结结实实被刷出了个深刻印象。 绕过茶楼一圈,弟子再将东西端上高台。 此时老头手中依旧拿着那枚玉戒,他将玉戒左右展示一番,又交给靠近自己身旁的某位客人。 那客人一下子拿到玉戒,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股清凌凌的感觉自脑海中升起,不由全身舒爽,差点呻吟出来。 众人此时的眼珠子都随着玉戒而转动,眼见旁边和自己同等身份的人接触到了玉戒,尤其脸上又一副跟做了什么不和谐事情一样舒爽的表情,顿时就有点心痒难耐,蠢蠢欲动。 但还没等他们付诸行动,老头肩周围的人都看明白了,又一把将玉戒给夺了回去,一抬手,便将玉戒丢入那盛满秽土的盆子之中! 短暂的安静。 “哗——”的一声,茶楼中的客人纷纷紧张站起,看向秽土盆中。 飞星派的弟子也在同一时间配合着将秽土盆举起,倾斜着展示给众人看。 只见玉戒落于盆中之后,并未和秽土混为一谈,它如坠有千斤之中,眨眼之间就一路落到盆中最底下的位置。 说也奇怪,秽土明明有半个盆子那么厚,但直到玉戒落到了盆子地步的时候,众人还能透过秽土看见那抹鲜亮的玉色。 他们此时再定睛一看,只见玉戒周身的那抹光晕此时凝而不露,正裹在玉戒周围,将秽土驱向旁边,哪里是玉戒落入土中,根本是秽土被玉戒推开! 当异象切切实实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时候,茶楼中一反之前的寂静,出现了一阵“嗡嗡”之声,场中之人三五成群碰头低语,相互评估。 老头等所有人都看了个清楚明白,方才将玉戒自秽土中重新捞起来。 捞起来后也根本不用擦拭洗净,因为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丝秽土能够碰到玉戒。 窗帘重新被拉开,室内的光线再一次明亮起来,老头慢吞吞走到一旁坐下,凝眉沉思,自然有专门的弟子帮他提着旱烟,重新装填点燃烟丝,毕恭毕敬地送到老头嘴边。 老头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说:“玉戒雕莲,莲台清净,有净化除晦的作用,莲中刻经,经文是智慧咒,和前边的清净之意相得益彰,放在家里能除晦,随身佩戴能保持冷静,不过智慧咒这种经文我不太懂,就请天方大师上台为大家展示一下吧。” 说罢,自有飞星派的弟子恭恭敬敬将一位身披袈裟,有两道长长白眉的大师被请上了鉴宝台。 风水界中,每一个门派三年或者五年,总会举办一次鉴宝大会,一方面展现自己炼宝的实力,另一方面也互相换取必要的发展资源。为此,在举办鉴宝大会的时候,主办方都会邀请参加品鉴,现在上台的大师法号天方,早年精研阴阳净阴净阳法,是佛门之中有名的一位风水大师。 众人心道除晦还好说,我们刚才也看了个清楚明白,确实有说不出的神异之处。但是智慧咒究竟要怎么搞,这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总不能你说可以增加智慧,我们就深信不疑说这玩意能够增加智慧吧? 天方大师上台之后,向众人合十为礼,继而将玉戒拿在手上,默默一感应,身体的气机便与玉戒中相互勾连起来,再细细度量,便确认这枚玉戒或多或少却有使人冷静思考的作用,也算是能够增加智慧。 但智慧一说确实看不清摸不着,要将宝贝亮个清楚明白,叫众人认可确实不那么容易,大凡人也都是这样,神鬼灵异之时,除非亲身经历,否则难免半信半疑。 想到这里,天方大师心头一动,顿时有了想法! 只见他面露微笑,眼睑半垂,手握着玉戒,突然在大庭广众下念起了经来。 众人听得一愣,刚想着我们是来看宝贝的,你念经干什么,说来这老和尚的声音是不是中气太足了一些,我怎么觉得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钻到了脑海中似的…… 这些念头还没转完呢,在场众人就感觉随着经文念诵,一股清凉之气突然自胸臆中升起,直冲天灵。 这股清凉之气就如同将风油精涂上了太阳穴,刹那间使得人都清醒了起来。 这一清醒,众人的眼睛一个比一个尖,一眼瞟去,就见天方大师口中念经,手上玉戒的光芒一吞一吐,正随着经文音节韵律的不同而变幻出不同的形态来! 再细细一看,这形态分明就是一朵莲花从含苞而到盛放的过程啊! 此时一段不长的智慧咒已经念到尾声,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散去,那盛极了的莲花微微一震,突然散作万千光点,如碎琼乱落,分散落入在场众人身体之类。 众人脑中冰凉,心中雪亮,刹那间就贯通了所有智慧之果:这绝对是个了不得的大宝贝,我可要把它给好好请回家里才是正确的选择! 意随心动,当天方大师将玉戒交给老头,老头正是宣布竞拍开始的时候,茶楼中顿时掀起一阵竞价之声,汇聚而成的巨大浪潮都直冲进了岳轻所在的房间之中。 “六十!” “七十!” “七十三!” “七十七!” “八十七!” 数字一个接一个的进入耳朵里,坐在半封闭空间里的岳轻想都不用想,这里边叫价肯定省了最后的‘万’字单位。 他问谢开颜:“你还想要吗?” 谢开颜面无表情:“不想要。” 解飞星纳闷:“为什么?”刚才不是挺执念的吗…… 岳轻顿时一笑,说破迷津:“被这么多人碰过了,又是准备送给我的,他肯定不想要了啊!” 解飞星:“……” 他欲言又止,真想问岳轻,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三人几句话的时间里,外头的拍卖已经有了结果,只听拍卖师微带异样的声音传进来:“一七九一次,一七九两次,一七九三次!玉戒归谈先生所有!” 解飞星一耳朵听见了“谈先生”三个字,再顺势向外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沙发上的身体也微微向前抬起,想要行动。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岳轻身旁,现在天大的事情也没比陪着岳轻更重要,解飞星立刻放弃之前的打算,安稳坐回原位,继续和岳轻闲聊说笑。 但外头的那位“谈先生”既然铁了心想要引出飞星派的负责人,自然不会干坐在那里拍了件东西就算。 他坐在那里,眼睛也不眨,一脸举牌拍了三件法器! 一次没人在意,两次也许是巧合,当三件都被同一个人收入囊中后,别说知道内幕的飞星派众人,就是满场想要请个法器回去的客人都意识到不对劲了。堂中所有的目光聚集在谈先生身上。 那是一位中年成功男士。 他坐在靠前的位置,一身考究的西装,虽然外形颇为硬朗,神色中却总带着几分颓唐。 连拍了三件法器,总共花了五百多万,他却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只面带歉意向众人示意,并且直言不讳:“大家抱歉,我出此下策,只为见一见飞星派的掌门人,不是特意和大家作对的,回头我做东,请大家喝一杯聊聊天……” 这样子拍卖会根本没法继续下去。 拍卖师不由看向坐在身后抽旱烟的长辈。 旱烟老头倒没有回避,皱眉直说:“谈小子,说了不是不帮你,是帮不了你,你儿子没病没痛,就是运气不好做不成事,飞星派又不是在世神仙,还管人运气好坏。再说你辛辛苦苦半辈子,到头来不也就是赚钱吗?你就这么一个小子,全传给他也就行了,照样舒舒服服一辈子。” “三叔……”谈先生苦笑,一开口居然还和旱烟老头沾亲带故。他恳切说,“我儿子不是不聪明,不是没本事,就因为虚无缥缈的运气断了他未来的路,你让我怎么甘心?您是我三叔,您就是他三叔爷,您就行行好,带我们上去见见掌门人吧,不管是好是歹,我都认了!” “掌门要每一个你这种人都见,他早就活生生忙死了。”旱烟老头讽刺道,一点没因为亲戚关系口下留情。 谈先生还没有说话,坐在他旁边,还穿着运动衫的青年就忍不住了,顷身向自己爸爸,恨声道:“爸,你还真信这个?什么风水玄学,全是封建迷信!” “那你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迷信毒瘤!”谈先生对旱烟老头百般哀求,对于自己儿子却也是说一不二,一句话就把儿子接下去要说的话全给憋了回去。 运动衫被老爹噎得不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恨恨一扯脖子上红绳,把红绳串着的一座小型莲台给拉了出来。 说也奇怪,莲台本身非玉非木,只是一个看起来金光斑驳的老旧东西,还挺不小的,至少有成人巴掌那样的宽度,怎么看都不符合富豪对挂坠的挑选标准,但偏偏它就被挂在富豪的独子脖子上,估计还挂了不少年头,那红绳都被磨得褪了色。 莲台甫一出现在会场之中,别人没有反应,坐在里边的岳轻却感觉身上一动,被他随身带着的金佛正在他口袋里发出一波波力量,呼应外头的莲台。 隔得老远,岳轻惊讶地看了一眼运动衫脖子上的莲台,侧了侧头,对谢开颜轻声说:“那东西和金佛是一体的。” “那东西?”谢开颜有点心不在焉,他发现岳轻离自己好像太近了一点,对方的肩膀都碰着了自己的肩膀,两个人的大腿好像也并拢在一起,相互碰撞的地方简直就跟安了个火炉,热气源源不绝地冒出来。 “运动衫脖子上挂着的莲台。”岳轻解释。 “金佛又是什么?”谢开颜耳朵有听,脑袋没过。他的目光只是下意识地追逐着岳轻的声音,来到了岳轻脸上。他发现岳轻的脸就在自己眼前,他的嘴唇距离自己的非常近,他只要向前稍微靠一下,就能够吻上去—— 岳轻退开了一大步的距离。 谢开颜心中一阵慌乱,正揣测着对方是不是发现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的时候,只见岳轻手往怀里一掏,直接掏出了一个金色斑驳的佛像,正是之前彭泽掉落的东西。 金佛出现的那一刹那,只见金佛与外头莲台同时闪现一道微密的幽光,紧跟着,凭空而生的引力引得莲台猛然前蹿,掠过半个茶楼,直飞到金佛坐下,成了佛陀座下金莲! 兔起鹘落,运动衫只觉得脖子上一痛,红绳断成两截,金莲不翼而飞。 他摸了摸脖子,当意识到脖子上空无一物的时候,猛然直起身来,叫道:“我的莲台——!” 莲台正在岳轻手上。 岳轻看着手上兀自慈眉善目假装无辜,还在一个呼吸之间就多了一个部件的金佛,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那么大…… 第六一章 事情发生得突然,在飞星派有所反应之前,掉了莲台的运动衫已经锁定莲台的飞向,冲进鉴宝台旁的房间之内,一眼看见了和金佛会合的莲台! “那是我的东西!”他冲口而出,声音大得半个茶楼里的人都能听见。 此时,岳轻手拿金佛,解飞星还在座位上,谈先生和旱烟老头刚刚进门,因佛门法器而来的天方大师在门外两步,再往后边,人头攒动,大家都因为好奇而向这里频频张望。 解飞星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众人先后来到了这块小地方,一下子将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旱烟老头虽然不清楚岳轻身份,却知道自家少掌门最近正在陪伴着一位贵客,想也不用想就是眼前这位了。另外一方面,他也实在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只对运动衫说:“这金佛与莲台明显是一对的,两样东西在同一个空间里,次从主向,所以你的莲台飞向了金佛,这是没办法的,但飞星派也不会白拿你的东西,这莲台是什么类型的法器?回头我去库里头拿一个更好的给你。” “谁要你们的补偿?”运动衫怒而反笑,“我就要我的莲台!” 相较于儿子的愤怒,谈先生看见解飞星时候却心头一动,想得更深远一点:如果借着这个机会,让解飞星引荐飞星派掌门…… 解飞星总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某个人,来不及说其他,先向旱烟老头说:“二舅公,先把门关了!” 此时天方大师已经进入了房间之内,旱烟老头伸手向门,还没来得及彻底拉上,一道黑白身影赶在最后一秒闪身进入,进入之后不忘冲旱烟老头淡淡一笑,好像自己早就站在这里似的。 旱烟老头手一顿,对这最后进来的人也无可奈何,索性向旁边走了两步,让对方暴露在大家的视线里。 只见那身影站在拉门旁边,宽肩长腿,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头发用头油向后输了个大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副成功人士精英律师的做派。 实际上,他的身份与解飞星相差仿佛,是当代八宅门少门主祁元。 祁元自进来之后就安安生生站在一旁,摆出一副你们继续,我路过的架势。 但飞星派与八宅门都是风水界的大派,两家的继承人也算一时瑜亮,从小到大比得多了,解飞星现在再见祁元,脑海中的雷达自发竖起,昨天半夜掌门叮嘱过的可能有太微真人照片与画像的门派中,八宅门首当其冲! 为了岳轻,解飞星只想快速解决眼前的事情再把祁元赶走,当下不多说,直接道:“谈先生刚才想见掌门?我待会会禀明门主,帮谈先生预约时间,就当作莲台的歉意如何?” 解飞星一句话出,在场众人齐齐一愣。 谈先生与祁元眼中精光一闪。 旱烟老头却暗暗叫糟,少门主带来的贵客竟然这样重要?当面这样一说,大家都知道了客人的重要,事情反而不好解决了啊! 在场众人各怀心思,房中却响起一声清咳。 看了半天,沙发上的岳轻终于出声。 岳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解飞星显然想帮他解决眼前事件,但他根本不需要解飞星帮自己解决。 他将金佛递给运动衫,和善说: “你的莲台飞过来我也没想到,这样,只要你能把莲台从金佛上掰下来,你拿你的莲台,我拿我的金佛,大家皆大欢喜。” 运动衫给了岳轻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接过金佛,用力一掰! 没掰断。 再用力!! 没掰断。 用出了吃奶的力气!!! 金佛端坐莲台,满脸嘲笑。 简直要了命了这倒霉玩意儿! 众目睽睽之下,运动衫手持金佛,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尴尬极了。 岳轻等了一会,见运动衫没有接下去的动作,方才不疾不徐,慢悠悠开口:“既然第一种方案没法解决,那我们来试试第二种方案吧。” “还有第二种?”运动衫没好气说。 “当然有。”岳轻微微一笑,信口说,“第二种,我解决你的问题,你给我莲台。如何?” 九星峰中第一峰,群山绕水似禽伏。 半小时后,大家来到地头。 谈先生全名谈博瞻,做房地产生意,近年来眼光越好,生意越大,所以在见识到解飞星对岳轻的态度之后,他当机立断改变主意,抓住机会,将自己的希望从飞星掌门身上转移到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 他先介绍自己的儿子:“这是犬子谈飞。” 谈飞一路上被老爹训得不轻,现在乖乖叫人:“大师们好。”但眼里依旧透出浓浓的不信来。 谈博瞻理了理思路,开始诉苦:“几位大师,我这一年来拜访天下风水师,就是为了我儿子现在的情况,他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成功。” “……”岳轻。他心道风水师除了相阴宅阳宅管旦夕福祸,难道还必须要再切实处理落实建设孩子不成才的问题吗…… 谈博瞻继续说事情没法成功的具体表现:“他平常成绩很好,但接连三年高考,总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第一年高考是查不到他的卷子,第二年高考是莫名其妙答错了题目,第三年高考索性在去考试的路上出了车祸,在医院里呆了小半个月才出来。” 岳轻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这里周围地势和阳宅情况。 能在九星峰下安家,周围环境肯定不存在凶煞,不止不存在,相反这里地灵人杰,是一等一的旺家平安之地。 至于阳宅里头,他也没有看见什么阴煞之气,再联系谈博瞻认识旱烟老头,想要求见飞星掌门,可以看出对方必然是个笃信风水之辈,家里也不会有什么摆设相冲方位忌讳的情况。 总而言之,不是外因。 岳轻听着谈博瞻的话,发现谈飞的眼神在谈博瞻说起第一年的时候飘忽了一下。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谈博瞻的形容太过玄虚,也许换一个朴实版本就简单明了了:第一年没有查到卷子是根本没有去考试。 第二年莫名其妙答错题目成绩不好是成绩本来就不行。 第三年考试路上出了车祸——这确实运气不太好,不过现在每天发生车祸的人那么多,谈飞全须全尾的从车祸中生还,运气也不算差到哪里去。 所以岳轻委婉建议:“不如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嗯?”谈博瞻有点没跟上岳轻的想法。 岳轻说得更明白一点,“我看谈先生的孩子今年年纪不大,已经考了三年高考,是跳级考试的吧?” 谈博瞻点点头:“这小子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自学完高中课程,参加了一次高考了。” 岳轻又道:“既然今年他才十八岁,再充分准备一年,好好考试也是一条方法。” 谈博瞻听出来了,这是岳轻也觉得他的房子没有任何问题,劝他放弃。 他并没有立刻说话,看向在场的其他人,今天来得风水大师真的不少,撇开他不太认识的岳轻,飞星派少掌门、八宅派少门主、连有名的佛门大师天方大师都一起过来了。 解飞星就不用说了,其余两人虽没有说话,看神色也和岳轻差不多,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难道……难道自己儿子真的命里没有文昌星? 谈博瞻突然之间心灰意冷,忍不住瞥了一眼放置在神龛之中的文曲星。 就是这一瞥之间,岳轻突然发现不对劲! 一缕极细的波动从神龛方向投射到谈博瞻身上,那不是生气也不是煞气,是一种岳轻还没有感受过的能量。 他一时有些惊讶,目光在神龛方向上停留得久了一些。 注意力十分里头有九分放在岳轻身上的谢开颜很快注意到。他对于这样的能量倒是极为熟悉,凑到岳轻身旁,小声说了一句:“愿力。” 谢开颜的嘴唇贴得很近,声音连同薄薄的热气一起进入岳轻的耳朵里。 岳轻觉得有点痒,忍不住动了动耳朵,就是这么一动,他的耳朵擦过谢开颜的嘴唇。 两人都怔了一下。 谢开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退回自己刚才的位置,目光挪向一旁虚掷,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岳轻忍了忍,没有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摸到一点点热量,也不知道是耳朵本身的热度还是谢开颜留下的热度。 谈博瞻心灰意冷,谈飞却忍不住了。 只见他冷笑一声:“爸,我说过风水师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他们平常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一到要见真章的时候就一个个都缩了。要是只是高考问题我至于来找你们吗?我这三年来研究出了不止一个科技成果,第一年和国家签合约国家违约,第二年找工厂生产工厂破产,第三年我让我爸帮我,我爸什么都准备好了,结果到头来整整一船的东西沉了!这是普通的运气问题实力问题吗?” 话说到这里,谈飞也变得激动起来,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坐在对面的几个人说:“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刚才在想什么,肯定是在想我实际不会读书,考不了高分,骗我爸爸说运气问题,是不是?”他轻蔑一笑,“你们这样想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高考考什么分数,上什么大学——” 祁元推了一下眼镜。 他对待普通人的态度比解飞星和蔼可亲不少,所以哪怕实际上解飞星能力更强,富豪高官还是更爱找能够同自己心神相通的祁元。 现在他接话:“别的不提,你想知道我们的学历的话……” 他微微一笑:“我是fd大学金融系的。”接着手指解飞星,“他是qh大学历史系的。”又指向天方大师,“天方大师年纪大了,没有现在那些耳熟能详的院校学历,不过天方大师精通外语,会八种语言,尤其精通梵语和拉丁语。” 谈飞:“……” 谈博瞻:“……” 谈博瞻这时候神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如果说刚才他是有求于人所以十分恭敬,那么现在,他在恭敬之中更多了两分亲切,就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同类一样,这并非其余人的错觉,只听他热切说:“原来天方大师精通梵语和拉丁语吗?恰好,这两种语言我也有些研究。” 天方大师宣了声佛号:“愿与檀越共同参悟。” 从谈飞激动地站起来之后,岳轻的目光就一直集中在神龛之上。 他的感觉这种,同样的愿力投射到父子两人身上,好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岳轻沉吟片刻,转向谈飞,将话题拉回原地:“既然你对自己的能力这么有信心,不如来做张卷子?” 谈飞一愣,下意识想要拒绝,他的重点根本不再能不能高考,而是在为什么自己明明有本事,却做什么事情什么事情不成功上! 但谈博瞻的关注点显然和自己儿子不同,在听到岳轻的话之后,他立刻上去拿了一套试卷下来。 岳轻翻了几下,发现这套试卷的难度还真不简单,如果谈飞连这样的难度都能够处理的话,那么高考确实能够考上不错的分数。 他随便抽了份数学递给谈飞。 谈飞瞪了岳轻一眼,也不挑地方,就在客厅中写起来,还不到十五分钟,已经将大半的选择题给做掉了。 岳轻一边看着一边随意算了算,发现全对。 于是他喊了停:“可以了。” 现在知道我的本事了吧?谈飞挑衅地看向岳轻。 岳轻没搭理对方,将试卷拿在手上,向神龛走去,同时问谈博瞻:“这神龛中的文曲星,你们家已经祭拜了很久了吧?” 谈博瞻微微一愣,不明白岳轻现在究竟想要怎么样,但他点点头:“不错,从我的曾祖父时期就一直拜着了,神龛里头的神像还是从清朝就流传下来的老物件……” 岳轻来到神龛之前。 神龛里的文曲星通体木制,头戴七梁冠,手扶玉腰带,虽经过细心保养,上面依旧残留着岁月的痕迹。 岳轻将试卷放在前方的供桌之上,抽出三炷香,一抖点燃,他心神一动,一点灵气掺入香烟之中,裹着向前方的文曲星先转了一圈,再飞向桌上试卷,如是三绕之后,烟雾消散,长香燃尽,身后的人全都看呆了。 岳轻将手中的香丢到垃圾桶中,朝文曲星一稽首,方才拿了供桌上试卷,再走向谈飞。 “现在再试试。” 谈飞还沉浸在刚才的奇幻世界之中,半天没有回神,下意识一伸手,没抓到试卷,因为岳轻手中的试卷向后缩了一下! 谈飞:“?” 其余的人:“……” 谈飞这回专心了点,又伸手抓了一下,试卷再向后缩了一下! 谈飞:“!” 面露诡异的其余人:“……” 谈飞定了定神,又揉了揉眼,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向前猛地伸手,总算抓住了那张可恶的试卷! 一张试卷的两头分别抓在两个人手里,岳轻见谈飞抓牢了试卷,淡定一松手。 谈飞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被岳轻松开了一头的试卷折身向上,“啪”的一声,甩了谈飞一个响亮的耳光! 谈飞:“……” 他的内心崩溃了! 客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谈飞捂着脸,松开手,试卷轻飘飘掉到桌子上,又变成一张普普通通,平凡无奇的考卷了。 “这……岳大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谈博瞻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他的正对面,天方大师的目光在试卷、神龛、以及岳轻之间来回转悠;祁元脸上的笑容微微有点僵硬,他又推了一下自己的西边框眼镜,掩饰脸上的震惊的表情。 他的目光忍不住转到旁边的解飞星身上,正看见解飞星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苦恼。 解飞星确实很苦恼。 他早知道岳轻有多厉害,现在只想让别人不知道岳轻有多厉害,可惜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根本藏不住啊! 一众人中大概只有谢开颜最淡定。 他的记忆里,岳轻根本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这些也根本不算事情。 岳轻没有注意身旁几人的心思。他笑道:“这事就不问我了。谈先生不如问问自己儿子,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文曲星这么讨厌吧。” 一句话落,惊起了在场的两个人。 谈博瞻又惊又怒:“文曲星讨厌你?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谈飞结结巴巴说:“你——你乱说什么,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这种家庭纠纷岳轻就没兴趣处理了,他退后一步,让出空间,还没喝上一口水,左边的天方大师已经低声说话:“岳大师,问题出在神像之上?” 岳轻对老和尚颇为尊重,连忙回答:“没错。” 天方大师微微皱眉:“我看这并非恶神。” 岳轻笑道:“但确实因长年香火祭拜而有了一点神性。神确非恶神,但如果祭拜的人不止不诚心,还常年污言秽语,十分不尊重呢?” 天方大师一看谈飞,恍然大悟。 这边的对话才落,另外一头的祁元抓住机会,插了进来:“鄙姓祁,衣耳祁,单名一个元字。” 岳轻转过脸,脸上倒还带着笑。反正他笑不笑都一脸微笑:“我姓岳,轻重的轻。” 两人虚虚一握手。 祁元咀嚼一下岳轻的名字,笑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名字有大气魄啊!” 岳轻:“一般一般,名字反正都是父母给的。” 这边的两人还没客气两句,另一头的父子两已经讨论出结果,只听谈博瞻突然扬高声音,怒不可遏地大喝了一声:“你说什么?!你第一年根本没去考试,第二年通过电子设备作弊?!” 他气得双眼通红,嘴唇都在哆嗦,好悬没有心脏病,要不然这会得打电话让救护车来急救了:“我——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子!” 看自己老爹气成这样,谈飞多少也有点后悔,但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什么不硬嘴最硬,只听他说:“我前两年本来就不需要高考,要不是你非让我去,我才不会去。再说了,生我的也不是你,是我妈。” 谈博瞻瞪着谈飞,差点喘不上气来。 谈飞也不敢真的将自己老爸气出个好歹来,连忙转移重点:“前面两年的考试就算了,反正一年一次多的是机会,最主要的今年我确实想要好好考试,可是去考试的路上出了车祸,再加上这三年来每次我每次想要创业,每次都因为可笑的结果不能成功——” 谈博瞻稍微冷静下来了。 他不理儿子,转向岳轻问:“岳大师,您说是否是文曲星君因为这小子逃了两次考试,所以厌烦了他……” 说实在的谈飞烦透了自己老爸有事没事求神拜佛,好像世界上真的有神灵一样。但这话题一家人从小说到大,说得谈飞都灰心丧气了也没能动摇谈博瞻。他现在只能轻轻“哼”上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坐在沙发另外一边的几人一看就知道谈飞的想法。 这世上求神拜佛偏又不信神佛的人多了去了。 他们各自心中一哂,并不多说。 如果不是要换对方手中的莲台,岳轻也不想多说。但好巧不巧,他需要的东西正在对方手中,岳轻只能一笑:“因为跑了两场考试就被文曲星君惦记上了?如果文曲星君这么小心眼的话,这天下学生也没几个人能安安稳稳地上大学了吧?” 一句说完,他转向谈飞,大喝一声: “事到如今你还敢隐瞒!文曲星君就在旁边看着你,欺他不会说话吗?!” 第六二章 喝声方出,犹如暮鼓晨钟,又如雷电贯身,别说首当其冲的谈飞,就是坐在客厅里的其他人也觉得双耳一震,身躯一抖,差点就将埋藏在心中的秘密给说了出来。 谈飞同样被喝声喝得重重一抖,相较于其他人,这一刻他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嘴巴与大脑,之前一直埋在心底的秘密就这么一股脑儿给说了出来:“我从五岁开始就每天一小时对着文曲星君念读书无用论!鄙视文曲星君就是个骗人的玩意儿。” 其余人刚刚回神,立刻听见了谈飞的秘密。 一时之间,他们也是无言以对。 你说你不信文曲星吧,文曲星也没非得要你去拜他;但你天天拜着他又天天对他说你就是个骗子我看不起你,这不是作死吗…… 更要命的是这文曲星被你家一年年拜着还真有了点神性,之前也确实在保佑着你家。现在好了,文曲星听你每天一顿骂,你还想着他能够唾面自干被打了左脸再伸出右脸? 文曲星告诉你,不是读书无用论吗?我有的是办法教你学个乖! 现在好了,干什么什么不成功了吧? 谈博瞻这回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正始末,被儿子气得跌回了沙发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谈飞脑袋懵了半晌,才发现自己究竟说出了什么,一时之间也后悔不迭,小声叫了句:“爸……” 谈博瞻没搭理自己的儿子,甚至也顾不上求助客厅里的几位风水师。只见他从沙发上挣扎着站起来,来到神龛之前,抽出放在旁边的香,点燃之后冲着文曲星君深深鞠躬,眼角甚至闪烁出了一点晶莹来。 “养子无德,真是对不起您了!” 对真正信神的人而言,神灵早已超脱其形态本身,而成为了心灵上的支柱与寄托。 天方大师能感觉到谈博瞻的虔诚,长眉一抖,低诵一声佛号,神态间有了一丝慈和悲悯。 客厅里的气氛让谈飞极为不自在。 谈飞忍不住转向岳轻:“现在这样了,要怎么解决?” 谈博瞻勃然大怒,却按捺脾气,将三炷香稳稳插入香炉之后,才回头:“你给我闭嘴!” 谈飞简直觉得自己现在做什么错什么,连说话喝水都是错的! 他忍了忍,没忍住:“这些大师不就是找来帮我们忙的吗……” 谈博瞻真是忍无可忍了:“你给我上楼去!接下去的事情你不用听了!”接着又转向岳轻求情,“岳大师,他不是有意冒犯……” 岳轻淡笑着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不是他装逼,实在是和一个棒槌计较什么。 他说:“谈先生也不用忙着将令公子叫上楼,我看令公子也未必真信了文曲星君的事情……这样吧,”他突然对谈飞说,“既然你觉得文曲星君是‘死’的,我就让他‘活’给你看,怎么样?” 说完他也不等谈飞的回应,先将自己一直带着的金佛放置在供桌上。 当金佛放下去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文曲星君周围的气有轻微的变化,只是因为气太微弱,变化太小,所以其他人感觉不到,金佛也毫无障碍地在文曲星君旁边占据了一席之地。 好在这文曲星君没有因为具备一丝神性而变成法器,要不然谈飞别说聪明到能研究电子机械新产品,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都是问题。 他微微摇头,将金佛放好之后就转身,对天方大师说:“这次恐怕要麻烦大师一趟了。” 天方大师笑道:“岳大师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言。” 岳轻道:“此事不难,请大师坐在神龛之前念上一篇《文昌帝君阴骘文》。” 神系之中,文曲星是文昌帝君的化身,实际上是一个神。因此《文昌帝君阴骘文》也正好对应文曲星。 天方大师看了一眼供桌上的金佛和文曲星君,恍然道:“岳大师是想……” “不错。”岳轻笑着点点头,截断天方大师的话。 “此事确实不难。”天方大师笑道,并不推诿。一切都是现成的,他上前两步,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静默片刻,开始诵念:“帝君曰:吾一十七世为士大夫身,未尝虐民酷吏;救人之难,济人之急,悯人之孤,容人之过。广行阴骘,上格苍穹……” 随着一声声苍老的诵经之声,先是神龛之中文曲星有了一缕波动,这缕波动飘飘渺渺,纤弱细微,如果细长的触角一样向诵经的方向探去,却在半途之中碰到了摆放于此的金佛! 金佛被这触角一触,气场登时滋生,犹如石落水中,圈圈涟漪向四周扩散,不可避免地和文曲星交错在一起! 两道不同的“气”一开始泾渭分明,但随着天方大师的念诵之声,它们开始尝试着相互融合汇聚,短短时间里,文曲星的那一缕神性突然因为灵气而滋生了数倍有余,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向文曲星时,不知怎么地就觉得那头戴官帽手捧腰带的木雕威严隆肃,非同凡俗! 正是这时,客厅中突然响起惊叫,众人忙顺声音看过去,只见谈飞面带惊骇,面对神龛,连退了三大步! 他们再向神龛望去,只见文曲星端坐其中,栩栩如生,对上谈博瞻时面容和蔼,对上谈飞,却横眉怒目! “‘……百福骈臻,千祥云集,岂不从阴骘中得来者哉?’”一篇洋洋洒洒数百言的《阴骘文》诵完,天方大师缓缓睁开眼睛,见到了谈飞如同见鬼一样的表情。 随着声音的停歇,金佛向四周散发的气场停滞下来,继而猛地一震,化作淡淡金光,将整栋别墅涤荡一遍,藏于别墅阴暗之处的晦气阴邪在这金光之下如同露水遇朝阳,刹那间消失无踪。 金佛气场已经收敛,神龛之中文曲星身上的异象也随之消失,油脂般的温润不见,面孔中的喜怒散去,文曲星雕像又和从前一样平平无奇了。 但正是如此,放才的异象才更深刻地刻在众人心中。 亲眼见证奇迹的谈博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连自己儿子都不管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文曲星重重拜下! “叩!叩!”的清脆磕头声中,谈飞面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不自觉转过身去,回避文曲星所在方位。 方才众人只见在金佛的气场牵引之下,文曲星君面部神态变化。 可刚才他失声惊叫,并不只是因为文曲星君对他怒目而视……还因为那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道声音! 声音好像是从天上传来,又好像是从他的心底传来,它在他脑袋里炸响,炸得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起来,直到现在还不能平息身上的颤抖。他听见那道声音隆隆作响,像雷音一样一下连着一下,等到最后,他脑袋一片空白,惊叫就冲口而出。 叫完了好半天,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响在脑海里的声音究竟在说什么。 也是这个时候,那声音突然开始在他脑海中回荡,录音机一样一遍遍地播放,不管他去想不去想,那一句话都深深刻在他的头脑里:“读书可是百无一用?!” 读书可是百无一用? 读书可是百无一用? 读书可是百无一用!!! “……小飞,小飞,谈飞!” 谈博瞻提高了声音,将儿子的魂给叫了回来。 面对儿子总算有了神的眼睛,他咬紧牙根,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快求求岳大师救救你!” 虽然今天的事情一波三折直到现在,但只有一个命根子,总不能真看着他一蹶不振,一事无成吧? 谈飞脑海还是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听清楚自己爸爸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几步之外的中年男人面色焦虑,频频看向一个方向。 他的目光顺势转向那个方向,和几步之外的岳轻对上了视线。 那道目光洞悉一切,谈飞一晃眼过去,只觉对方不止看到了自己心里,甚至看见了自己脑海中正回响的声音。 正是此时,“呵”地一声笑,突兀地出现在谈飞脑海之中! 几步之外,岳轻束气成线,笑了一声,将声音直接传到谈飞脑海之中,震散了文曲星君残留在谈飞脑海之中的愿力! “嗡——”地一声,有如三伏天里兜头浇下一通凉水,谈飞整个人都打了个寒噤,脑海中的声音崩碎,被占据了的脑海获得自由,他再一次能够自信思考理解,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岳轻身前,发自内心恳求道:“大师救我!” 第六三章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岳轻一侧身,避过了谈飞。 他淡淡一笑,说:“之前说了大话,两位抱歉了,这事我办不了。” 谈博瞻父子俱是一怔,谈博瞻连忙道:“大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诿!” 谈飞也急得膝行两步,叫道:“大师——” 岳轻只是摇头。 他没有多和这两人纠缠,来到供桌前拿下金佛,竖指朝金佛坐下一划,之前谈飞死活掰不下来的莲台就从金佛坐下跌落。 呜—— 这个瞬间,一声悲鸣突然在众人心中响起。 岳轻手中的金佛神色也发生变化,依稀有了几分愁苦。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岳轻下了决心不揽这回事,无视金佛的表情,将其直接揣进兜里,也不给谈博瞻说话的机会,直接转身朝谢开颜招招手,便向外走去。 “大师,大师,有话好说,大师——?” 岳轻看似闲庭信步,步履却一点不慢,任凭谈博瞻在身后一溜小跑都没能跟上,三人一前一后,眼看着都要走出别墅外头花园了,岳轻的声音才从前方传来,到底将事情点个明白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罪了谁就去求谁,追着我干什么?” 谈博瞻眼看着实在追不上了,方才怔怔停下。 他再转回头来,看着脚程没有岳轻和谢开颜那么快,被落在自己家里的另外几位大师:“几位大师……” 解飞星道:“谈先生别说了,你的事情岳师虽没有应承下来,但也算插了手,飞星派上下都不会再接你的事情。” 说罢向着谈博瞻一点头,绕过对方也往前走去。 解飞星摆明车马,祁元作为客人怎么可能非要揽事?再说了,这件事算来算去,其实还真不是他的业务范围,谈博瞻也根本不可能拿出什么让他心动的砝码。他冲着谈博瞻微微一笑,紧跟解飞星一起离开。 最后的天方大师倒是没有立刻离去。 谈博瞻心中微微一喜,忙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大师您里边请,我们坐下说。” 天方大师摇摇头,他也不是为了帮谈博瞻解决这事才留下的,只是看谈博瞻诚心供奉文曲星,他身为方外之人,不免常怀怜悯之心:“谈施主,其实岳大师方才已经将事情的解决方法说得明白了。你既然诚心供奉文曲星君,便信神明有灵。神明既有灵,你得罪了它们,偏向别人祈求,岂不是缘木求鱼,徒劳无功?” 谈博瞻的别墅被抛在了身后,离开谈家的解飞星本想快走两步,赶上前面的岳轻与谢开颜,但是祁元一步不落,紧紧跟在他的身旁。 两害相权取其轻,解飞星左右为难之后,还是觉得祁元威胁太大,不由放慢脚步,向身旁的人打招呼:“祁少门主难得有空来我飞星派,我记得请祁少门主看宅看墓的预约都排到明年去了吧。” 祁元笑笑:“那些宅子坟墓不过一个个死东西,反正一年从头到尾都摆在那边,哪里有飞星派的鉴宝大会重要?” 解飞星:“现在正是鉴宝压轴时间,不如我帮祁少门主叫辆车,送祁少门主回去看看?” 祁元神态自若:“我来这里是为了鉴宝大会,但现在我觉得你身旁那位叫‘岳轻’的大师好像更重要一点,不如我们紧走两步,赶上去和他吃个饭喝点酒,大家交流交流?” 解飞星直接翻脸:“抱歉,飞星派不欢迎你,请你离开!”说完就当着祁元的面拨了个电话,“吩咐下去,所有九宫飞星派弟子一旦在九星峰范围内见到八宅门的人员,立刻请他们离开。” “是,少掌门!”电话里传来清楚的回答声,连一句理由都不问。 祁元不怀疑解飞星说出来的话在飞星派的分量,他不怒反笑,手机在指尖一晃:“解少掌门真威风。不过你以为现在还是古代,要传递一个消息千难万难?现在这个信息社会,传递一个消息只需要一张照片,岳大师手段非凡,只要以前有出现过,不可能查不到——” 他话还没有说话,手机就一阵振动,有电话打进来了。 祁元微微一愕,心想虽说现在是信息社会,但这消息回馈得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他接起电话,刚刚“喂”了一声,就听自家门主在电话里劈头盖脸说:“你现在见到了那位?” “那位?”祁元重复了一遍,心想难道是在说岳轻…… “记住,千方百计,死皮赖脸,跪着抱大腿也抱着他等我过去!”八宅掌门劈头盖脸说话,说完后一秒不耽搁,电话“啪”地断线了! 祁元:“……” 解飞星:“……”呵呵,我听见了。 祁元:“……解少掌门,我们的交情一向不错……” 解飞星神色淡然:“是不错,所以我亲自押你离开。祁少门主是自己乖乖离开呢,还是要我飞星派的人架着你离开?” 祁元:“……”要完,谁来告诉我岳轻究竟是什么人! 岳轻与谢开颜单独走在山路之上。 从地宫出来以后,一路吵吵闹闹,不算昨天晚上,直到这个时候,两人才找到单独相处的空间。 岳轻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谢开颜的那把斧头:“你的开天斧呢?” 谢开颜抬手勾了下脖子,勾起一条透明的丝线,丝线之下,缩小后迷你版的开天斧正挂在他的脖子上。 但就算已经缩小到一个吊坠的大小,这柄斧头还是丑。 岳轻嫌弃地看了斧头一眼,受不了摆摆手,决定以后都不关心了。 两人一起走向前路,山风扑面,带着几缕润泽的水汽。 谢开颜一路看着前方,只在身旁人不注意的时候飞快转过视线瞅了身旁人一眼。 谢开颜的眼神落到岳轻的侧脸上,突然就舍不得挪开了,他就这样看着对方走了两步,直到身旁的人感觉到,同样转过视线来。 突然地冲动在谢开颜心中滋生发酵,如同一株藤蔓般将他的心顶得高高的。 谢开颜大胆说:“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心晃悠悠地落下来。 他对着岳轻的视线,慢慢接道:“终于找到你了。” 视线两相交错,岳轻看见谢开颜眼底不容错认的的执着。 那份感情如此鲜明,几乎要从对方漆黑的瞳孔中漫溢出来。 这一段时间里,他做了无数回暮鼓晨钟,终于也轮到要被钟重重敲上一回脑袋了。 这一下还真有点狠,刹那之间,岳轻的脑袋都有点木。 他看着谢开颜,发现对方正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可一时之间,他连自己想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恰好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惊散了飘荡在两人间的一缕情愫。 岳轻定了定神,接起电话的时候向旁边走了两步,不着痕迹挪开视线:“喂?” 谢开颜的眼神突而黯淡,但并没有太多的沮丧。 他早知道这个结果。 只是每知道一次,难受一次。 岳轻这个时候也心乱如麻。 电话是解飞星打来的,他也没认真听电话里的人在说些什么,就是不停地“嗯嗯”表示自己有在听,直到解飞星在电话里说到了某一个关键词。 岳轻回过了神:“你说晚上把当时太微放在这里的东西给我……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解飞星道:“太微真人放在飞星派的东西,飞星派从没有擅自动过,一切都等着它真正主人的来到。” 岳轻说:“好,我现在就回飞星派。” 说完,他挂了电话,又朝谢开颜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发现在他刚挂掉电话的时候,谢开颜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自己身旁。 站在一旁的谢开颜脸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举止神态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但岳轻就是有点不自在,总觉得自己好像不经意间狠狠地欺负了对方一回…… 谢开颜说:“刚才解飞星给你打电话说太微留了东西给你?” 这话题有点像没话找话……岳轻一边想一边说:“没错。” 谢开颜道:“有说什么东西吗?” 岳轻:“没说。” 谢开颜:“反正肯定不是法器。” 岳轻纳闷:“何以见得?” 太微的事情岳轻还没找到机会和谢开颜说说,所以哪怕他内心也觉得那种豪放的人不可能大费周章就留一个法器给他,却不明白谢开颜为什么也能够这样笃定。 谢开颜缓缓:“因为我在你身边。” 岳轻品出了谢开颜潜藏的含义。 但谢开颜犹觉不够,顿了一秒,直接将那潜藏的含义说成了大白话:“有了我,你还需要什么法器?” 岳轻:“……”熟悉的画风又回来了。 岳轻吐槽:“你还真是信心十足……” 谢开颜下巴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一脸我信心十足的地方多了去了。 这么打岔一下,岳轻倒是暂时忽略了之前的事情,也不多说,和谢开颜一起回了九宫飞星派。 一来一去,两人回到九宫飞星派的时候正好是晚上。 涉及到太微当年留在九宫飞星派的秘密,飞星掌门十分慎重,亲自带着岳轻来到了密室之前。一行四人,解飞星跟在飞星掌门之后,谢开颜跟着岳轻,但来到了石室之前,另外三人都留在外边,唯有岳轻亲自下去,行过一层层楼梯,最后来到一间石室之内。 石室之中只有一桌案,一蒲团。 桌案之后悬挂着太微的画像,桌案之上摆放着一个黝黑朴实的匣子。 岳轻走到蒲团之前的时候发现蒲团上锦缎色泽鲜艳,挂在墙上的太微画像也保存完好,唯独放在桌案上的匣子,连同桌子表面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恐怕自从放进来的那一刻起,九宫飞星派的人就再没有去动过它。 太微最后传出消息差不多是孙老那时,距离现在至少五六十年没有踪迹。 五六十年如一日地小心翼翼对待这个匣子,九宫飞星确实尽心尽责了。 岳轻盘膝坐在蒲团上,镶嵌在石室顶端的明珠射下幽幽的光芒。他看了墙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孔半晌,方才动手打开匣子。 匣子之中放着一本本子。 打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钢笔写的字。 他再往后翻,记录不多,但这确实是一本日记本。 岳轻先是意外,接着又觉得情理之中。 他自一脚进入了世界的另外一面,一切手段似乎信手拈来,唯独过去一团迷雾。 现在法器也好法决也好,都没有一本太微亲手记录的过去来得实用和解惑。 他去看日记的第一句话。 只见那似行云流水的笔触在本子上记录: “我意识到我一直在找某样东西。” 太微的笔记十分平和朴实地记录着: 我意识到我一直在找一样东西。 最初我以为是缺了一件风水师都有的本命法器。 后来花了十八年上下探索,在一处秘境找到一块残破罗盘,察觉罗盘内生有灵智,于是修复,盘成之日天地异象,灵智复苏,偏偏和三岁小孩一样,简直跟养了个聒噪的宠物没有什么区别,令人大失所望。 后来我以为是因为还没有到风水师至高境界,天人合一的地步。 于是勇攀高峰,行走天下寻找危机困厄奇异非凡之处,可不管之前有多少凶险传言,等我到后全如土鸡瓦狗,让人寂寞。又一个十八年后,我才醒悟到自己早已身处高峰,攀无可攀。 但三十六年,也不算全喂了狗。 总算叫我发现了我要找的那个“东西”。 也让我发现了…… “太微不老。” 梦境里头,那条悠长的河道之旁,太微坐在岳轻身旁,缓缓说道。 他明明念出自己的名字,却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语气悠悠,神态悠悠,悠悠地说着世间绝大的一个秘密:“但或许会死。” 岳轻眉头皱得很紧。 本子记录的所有东西都在上头,他翻完之后就立刻进入了梦境找到太微。 现在他知道的所有关于太微的消息,都能和他脑海中的这个太微的个性一一对应。 唯独某个突兀之处,如同骨折一样让人不能忽略。 他本来以为太微是被人害死或者是寿终正寝的。 但现在他意识到太微不止被人当成活神仙,似乎还是个真神仙,至少他是真的不会老。 既然太微不会老,又厉害到差不多无敌,那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或者—— 他真的死了吗? 岳轻迫视太微,久久不语。 太微冲着岳轻点了头,动作很小,却十分坚定。 他说:“我实际上不能算是太微。我不过是他分出来的一缕神念,本就只属一介幽魂,后来再觉醒了自己的灵智,就更不能称为太微了。只是这么多年在这个空间里,我也懒得再想一个名字,加之‘太微’不过道号,他的真姓实名也不叫这个,想来也不会介意……” “他的真姓实名叫什么?”岳轻问。 “你应该知道,不是吗?”太微反问。 说到这里,太微换了一口气,再缓缓说:“他当年分出一缕神念,将其置入脑海之中,只为了在合适的时候借由这缕神念再找回记忆与能力。只因为当年他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这件事情甚至会对他本身产生威胁。但当我见到你在此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不管过程如何,于结果而言,他最终成功,并且此情此景,也与他当初的推测相差仿佛……” 太微的声音里多了一点叹息:“太微真人行走于世,上推一百年,下算六十年,平生所算者甚多,可他这一生,似乎真的未尝算错过一件事。” 太微转向岳轻,秘密在这时刻大白天下:“太微真人,你说呢?” “……”岳轻。 “我有一个问题。”岳轻说。 “你问。”太微回答,“但我不一定能答得上来,真人的平生我知之胜少,甚至连真人的能力,我也只知道其中一二。” “他真的是一个道士吗?”岳轻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太微看着岳轻也无语了一下,实在没想到之前那么一长串铺垫层层剖析下来,岳轻想问的只是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但这事他还真知道一点,他说,“太微真人……于道教了解甚多,但他具体是不是一个道士,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当时觉得道士这个身份十分方便,后来也就一直没有更换。” “我懂了,八成是个假道士。”岳轻喃喃自语。 “……”太微。 原来我自己才是真的太微。岳轻沉默地想着。 我当时去找了我想要找到的东西,寻找这个东西有点危险。中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丧失记忆,变成了一个小孩……或者婴儿? 所以我父母……我养父母才说,在少首山上找到的东西是“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 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将情况从头到尾顺了一遍之后,岳轻再次想道:我去找了我想要的东西。 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我父母在少首山上捡到我的时候,草丛里除了罗盘就只有佛珠…… 电光石火间,岳轻突然醒悟: “我原来在找谢开颜?” 第六四章 是夜,天空的月冷溶溶的,仔细去看,朦胧的月晕周围似乎掺入了一点红痕。 九星峰山脚的谈家别墅里,谈飞恍恍惚惚自梦中惊醒。 文曲星君怒目而向的双眸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残留在他的脑海之中,每回他一闭眼,就能看见对方横眉冷视的模样。 现在几点了…… 他挣扎着抬起手来,按亮手机的屏幕。 也许是因为半夜里将醒未醒的缘故,谈飞脑袋浑浑噩噩的,觉得自己好像身处看不见的泥淖之中,每做一个动作,都觉得万分艰难。 刺眼的屏幕光在黑夜里亮起来了。 谈飞眯着眼看向手机,半夜两点四十三分。 他手一松,手机从半空中砸到脸上,又顺着面孔滑到床单上。 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恍惚之间,愤怒的文曲星君又出现了…… “小飞,小飞,小飞?” 遥远得好像来自天空上的声音一声一声叫唤着谈飞。 谈飞的意识刚刚自深渊里头苏醒,就感觉一股来自背后的大力将他推醒! 他霍然惊醒,转身看去,只见妈妈站在自己身后,面孔上满是担忧。 谈母说:“你趴在桌子上干什么呢?别听你爸的,他拜佛求神都拜疯了,人都变成鬼了!好了,快起来,和我下去吃晚饭。” 谈母站在谈飞身后絮絮叨叨。 谈飞只觉得全身酸痛,脑袋里头挤了一百只黄蜂一样嗡嗡嗡地吵个不停。他艰难地直起身,左右一看,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休息,手臂下边枕了一张做了一半的考试卷。 “吃什么晚饭?”他茫然道,“不是应该吃早饭吗?我睡了一觉起来……” “现在才晚上七点半,你都睡糊涂了吧。”谈母说。 不,不对。 几个呼吸之间,谈飞心如擂鼓,头晕眼花,出了一身的冷汗。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 是晚上还是早上? 我刚才又在干什么? 是做了梦还是…… ****** 岳轻从梦中醒来了。 他看一下时间,距离他入梦只有十五分钟不到,但这十五分钟之中,堪称三分钟一个转折,转折得他的神经都被拧成麻花了。 他一时间还有点没法接受“自己就是太微”这个等式,有些郁闷地坐在原地,“哗”一下将本子从头翻到尾,发现了就在这本子的最后,太微居然还有写上两句附注。只见附注上写道:飞星派五十三年来勤恳保存笔记,且无奸邪大恶之辈,功劳非小。 授其《天星引神纂微篇》。 附注之下还有一句告诫,乃是: 道不传非人,法不可轻授。 慎之。 最后是签名,签名的年份距离今年刚好五十三年。 天星引神纂微篇……岳轻回忆了一下,从脑海深处翻出了这份法诀。发现自己这一篇真法自己先前居然和解飞星提过,就是在真龙飞升时候的两句口诀。 一种“自己所作所为都被自己给料到”的微妙感让岳轻神情诡异。 岳轻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收了笔记向外走去,没一会就来到了外头,发现夜色之下,送他进来的三个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彼此之间安安静静,连带着气氛也十分凝重,像是在等待一个能够改变自身命运的转折似的严肃。 当岳轻从楼梯下走上来的时候,站在上面的谢开颜第一个感觉到,第一个将视线转过来。 岳轻自下而上对上谢开颜的视线。 对方的眼睛在明亮处闪着光,像星芒从天穹投映而下,细碎地璀璨着。 但岳轻移开了视线。 他离开了这处密室,对着等候在旁边的飞星掌门和解飞星说:“东西我已经拿到了,你们妥善收藏了这么多年也辛苦了,太微有一份东西要给你们,回头我写出来了交给你们。” 飞星掌门恭敬说:“能为真人分忧一二就是我们的荣幸了。” 岳轻瞟了一眼飞星掌门。 从解飞星前后的态度来看,他知道解飞星八成是把自己当成了太微的隔代衣钵传人和血脉传人。但眼前这个中年掌门……倒像是把他当成太微在看待。 岳轻随意地点了一下头,也没多理会,反正不管心里怎么猜,对方都不敢说出来。 天上的月亮跟着地上的人一起向前。 拿到了太微的手记,岳轻和谢开颜一起往休息处走去。 长长的道路在另一个人的陪伴下也变得无限短暂。 到了房间的门口,岳轻顿了顿,看向谢开颜。 谢开颜:“我变猫能跟你进去吗?” 岳轻:“……”这让我怎么回答! 岳轻:“你不是说你不是猫么……” 谢开颜理所当然:“当变成猫有用的时候我就是猫了,你之前都说了,我可以做猫中之猫,人上之猫。” 岳轻:“不行。” 谢开颜也干脆:“好吧。” 他转身离去,背影十分萧瑟失落。 岳轻……岳轻简直有点舍不得了。 但他靠在房门边,看着谢开颜一路往前直到走进另外一间房间为止,都没有出声。 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之前,两人最好还是保持合适的距离,这样有助于保持合适的冷静。 保持着合适距离的走进房间,保持着合适冷静地从太微的本子上撕下一页纸来,开始默写《天星引神纂微篇》,结果没写两行字,他就意识到自己虽然保持了合适的距离,但好像没法保持合适的冷静…… 因为谢开颜喜欢我。 所以谢开颜一直在找我。 最后他找到我了。 那我呢? 我为什么要找谢开颜? 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岳轻摸出手机,给张峥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连通的那一刹那,张峥直接接了起来:“喂。” 岳轻都怔了一下:“你守在电话旁边?接电话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张峥说:“实际上是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算到你有疑问必须靠兄弟解决,于是打算主动播个电话给你,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毕竟我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慈悲常在,普度众生——” 岳轻:“说人话。” 张峥:“好吧,其实是太久没你的消息有点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咱们聚聚吃个烧烤喝点小酒什么的。” 岳轻:“我确实有点事情要找你。” 张峥电话里的声音一下子扬高了:“哎呀,还真的有事情?大师你看我在玄学上是不是挺有灵根的,着重培养一下能够吃这行饭吗?” 岳轻:“呵呵。” 张峥:“开玩笑的,你快说。” 岳轻:“是我朋友感情上的事情。” 张峥:“一般说‘朋友的感情问题’就是在说‘我的感情问题’。” 岳轻:“……” 张峥:“你继续。” 岳轻:“我朋友的朋友,历经千辛万苦找到我朋友……对我朋友感情真挚,想和我朋友在一起。” 张峥:“然后?” 岳轻:“然后我朋友……”他稍微犹豫一下,“我朋友小时候照顾过这个人一段不短的时间,我朋友认为对方和自己的关系十分亲密,不过他一直觉得这个关系立足在亲情上边,不是感情上边。” 张峥:“一定有但是。” 岳轻:“但是我朋友失忆了一段时间,最近他找寻到了部分过去的真相,突然意识到在对方寻找他的时候,他也曾努力寻找对方。” 张峥:“你朋友和你朋友的朋友是因为意外分开的吗?” 岳轻:“应该不是。” 张峥无语:“既然不是意外分开,那你觉得他千方百计找你是爱情,你千方百计找他就是亲情了?这个有点双标啊……” 岳轻:“……” 张峥整理了一下思路,又说:“其实还是有另外一种可能的。” 岳轻:“哦?” 张峥说:“可怜和喜欢,你二选一吧。” 岳轻面无表情:“说了这不是我的事。” 张峥从善如流换了称谓:“要么你朋友可怜他,要么你朋友喜欢他,二选一吧。你朋友很具有同情心吗?” 岳轻:“我觉得没啥同情心。” 张峥:“我也觉得你没啥同情心。” 岳轻:“……”他翻了个白眼,“再见。” 张峥:“等等,你说完了你的事情我还没说我的事情呢!喂喂喂——” 电话挂断了,世界安静了。 岳轻继续提笔默写,将一篇百余字,微言大义的法诀默写完后,就洗澡上床休息。 一夜无梦,就是在睡着的时候岳轻总感觉脖子位置有点痒,睡梦里,他试着翻了几个身,想把瘙痒的感觉挥开,可始终没能成功,每每换个姿势舒服没多久之后,毛茸茸的感觉又凑了上来,到了后来岳轻也无可奈何了,心想随它去吧,反正也不能说难受……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睡觉时候若有若无的毛茸感觉顿时加剧,清晰得像是脖子上为了条厚围巾。 岳轻睁开眼睛开着天花板,抬手在自己脖子旁边摸索了一下,拎着毛茸把毛茸给拎到眼前来。 岳轻看着猫。 猫无辜地看着岳轻。 短暂沉默。 谢开颜:“喵~” 岳轻:“……” 谢开颜讨好:“喵喵喵~” 岳轻:“汪汪汪!” 谢开颜:“……你在说什么?” 岳轻反问:“你又在说什么?” 这个问题……岳轻刚才画风奇特,谢开颜决定实话实说,如实翻译:“我在说这是我的地盘。” 呵呵。岳轻同样翻译:“我在说这不是你的地盘。” 和昨天一样时间来到岳轻门前的解飞星刚要抬手叩门,突然听见里头“乒乒乓乓”传来了一些可疑的声音。 这大早上的,里头在干什么? 他纳闷地想,拿不准现在到底应不应该敲下门去,好在里头的人没让解飞星等待太久,五分钟之后,门豁然打开,岳轻一脸头疼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和站在外边的解飞星正好碰了个对面! 解飞星冷不丁见人出来,连忙退后一步。 正是这一步的距离,他发现岳轻似乎出来得有点急,衬衫上两个扣子还没有扣好,锁骨从衣服里露出来,上班有一点红痕,红痕边上粘着两根毛和一根长长的头发,那头发的姿势还十分妩媚风流,绕了岳轻脖子一圈,末端探进衣服里不见踪影。 “别走那么快,等等我。”谢开颜郁闷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解飞星又退了一步。 透过岳轻的肩膀,他看见谢开颜在屋子里头慢吞吞批衣服,小半个赤裸的肩膀还露在衣服外边。 第六五章 解飞星目光放空了两秒,接着默默飘转九十度,飘到另外一边看风景。他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比较好。 岳轻镇定:“你不要误会。” 解飞星同样镇定:“岳师放心,我什么都没有误会。”顿了顿,又补充,“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岳轻:“……”你这让我怎么相信你没有想歪! 他再镇定两秒钟,智商十分在线地没有和解飞星辩论究竟我误会你没有误会你没有误会我误会,而是随手递出那张写有《天星引神》的纸张递给解飞星,同时说:“事情既然完了,那我也不在这里多留,就先先回学校了。” 解飞星不知岳轻递过来什么,却一耳朵听见岳轻要走,连忙挽留:“我还没有带岳师饱览九星峰山色,不如岳师再停留一段时间?” 岳轻觉得自己出来有点久了,虽然大四没什么事情,偶然还是要回学校晃晃的,笑着婉拒说:“不了,下次再见吧。” 解飞星万分遗憾,但岳轻既然下定决心,他也不多加挽留让人为难,一边连忙打电话吩咐下边的人准备交通工具送岳轻离开,一边打开岳轻递过来的纸条,嘴上说道:“岳师,这是……” 纸条打开。 解飞星第一眼看见了《天星引神纂微篇》,第二眼看见了之前岳轻告诉自己的两句法诀。 岳轻方才想起来自己有什么没有交代:“这是太微叮嘱留给飞星派的,额外说你们五十三年中没有出过大奸大恶之辈,可以传授真法……” 他说完后良久没得到回应,不由转头看去,发现解飞星拿着纸条的双手直哆嗦,已经激动得不能呼吸了! 拿出《天星引神》法决的结果就是本来要被众人送出山的岳轻与谢开颜被解飞星坚决地迎到了祖师爷祠堂之处。 前后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九宫飞星派最最重要的人已经整齐一划地站立于祠堂之中,见到解飞星带着岳轻两人进来之后,二话不说,先齐齐对着岳轻一鞠躬到底,保持姿势静默数息之后,方才肃容起身,由飞星掌门在一旁的水盆中净手完毕,恭恭敬敬将写有法决的字条从站在一旁的解飞星手中接过,继而转身面向祖宗牌位。 只见那分上下三层,密密麻麻少说四五十个的牌位之下,除了香炉果盘等祭祀之物外,一共只摆放了四部织金缎面的书籍,俱是九宫飞星派密不外传的镇派法决。 在这四部法决之外,还有一块画风不太一样的玉简。 玉简大约普通手掌那样大小,通体浓翠,玉质非凡,岳轻目力好,站在靠近大门的位置远远一瞟,就看清楚了这玉简本身除了水头好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玉简面上,刻着两行字,似乎正是他之前告诉解飞星的那两句话。 接下去飞星掌门的动作也证明了岳轻的猜测。 只见他手持《天星引神》法诀在历代掌门之前拜过三拜后,隆声说:“今日飞星派蒙太微真人厚赐《天星引神纂微篇》真诀,经弟子等研习参悟,一致认定该真诀可堪为飞星派建派数百年来第五部镇派法诀,非家世三代清白之辈不传,非门墙嫡系之辈不传,非天资英睿之辈不传,非在祖师神位前发誓以性命相守之辈不传! 真诀一经传授,死生可掷法诀不可轻失,若有弟子心存贪念侥幸,故意泄露遗失法诀,飞星派当将其逐出门墙,万里追杀! 太微真人传飞星派真诀一事,恩重如山,义薄云天,乃常怀济世普渡之心,此后凡太微真人及其传人所行之处,但有驱策,飞星派上下敢不从命!若有弟子违背诺言,比同数典忘祖,飞星派亦当将其逐出门墙,万里追杀!” 肃穆庄严的气氛充斥在祠堂中的每一个角落。 飞星派的诸位长老包括解飞星在飞星掌门告祭先祖的时候都微微低垂着头,同时默诵飞星掌门所说的句子,在先辈神位之前一同发誓。 一道道细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便成为洪流灌入岳轻耳朵之中。 站在后边的岳轻与谢开颜一直等到飞星掌门最后一句说完,飞星派所有人都一起向神位行礼之时,方才与谢开颜一起,一稽首一合十。 道不传非人,法不可轻授。 非人者,奸邪忤逆,优柔寡断,好勇斗狠,唯利是图。 又劝人: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等一切告祭停当,飞星掌门方才松一口气,细心地将手上沾了的香沫和金粉洗去之后,方才走到岳轻面前,想与岳轻说话。 但这时候,飞星派的一位弟子突然沿角落小心走进祠堂院子,看着站在最靠外的解飞星欲言又止。 解飞星眉头微微一皱,倒退着来到门口处,方才转身:“什么事?” 弟子没出声,只将手里的东西朝解飞星一展示。 解飞星低下头去,只见斑驳的金色出现在视线之中,正是昨日他见过的那方莲台。 弟子这时候才小声说:“谈家的人又找上来的,也没说其他,就请我们把莲台送进来。我想这莲台是岳师想要的东西,方才进来打扰。” 解飞星道:“你做得对。” 他将莲台接到手中,打算等待会正事忙完了就将东西交给岳轻,却听岳轻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这莲台怎么又进来了?” 解飞星一转头,看见掌门与岳轻一起走来,连忙将手中东西交给岳轻,并把弟子方才告诉他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岳轻早在莲台出现的那一瞬就感觉到随身携带的金佛的激动。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得到的两个法器都是坑货的缘故,岳轻对于法器实在没有什么集邮成就感,如果不太麻烦,他不介意随手帮帮,如果太麻烦……他家里已经有两个小祖宗要伺候着了,还是算了吧,否则真让它们成天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但这个金佛吧,要好不好,恰恰就卡在岳轻的心理防线上。 要说金佛有多闹腾还真没有,它就只是残缺不全需要组合而已。 要说谈家的事情有多复杂那也没有,就是谈飞这小子挺惹人烦的,事情又真做得叫人啼笑皆非,岳轻没兴趣当和事佬,反正善神也不会真给人多大伤害,索性让他们自己去了。 他现在把玩着手里的莲台,一面感觉金佛的渴求,一面想着谈家的事情,还真有点左右为难。 飞星掌门在一旁察言观色:“谈家会再把东西拿上来,多半是因为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情,飞星昨天也和我说了两句,不如由我带人下去看看,如同能够解决就直接解决了,如果不能解决再麻烦岳师出面?” 被飞星掌门这样一说,岳轻反倒有了决定,只见他摆摆手说:“算了,我再下去一趟吧,总不能白拿人家东西。” 他见飞星掌门还想说话,笑道:“这次就不用劳烦飞星派的人了,我和谢开颜自己走走,权当散个步,散完步就直接回京了。” 飞星掌门听见这话,知道岳轻下定决心,不再虚留,只说:“好,我送岳师和谢先生下山,并让人在外等候,岳师如果有任何需要,只管告诉他。” “这就不用了,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岳轻推让。 “岳师是客,我们是主,客随主便。”飞星掌门坚定回答,并且已经跟着岳轻一起往外走去了。 岳轻又推了几次推不掉,也只能无奈接受。 最后,他走在最前边,飞星掌门为表示恭敬特意退后了两步,亦步亦趋跟着岳轻,每当岳轻说话必微微倾身示意洗耳恭听。 一路往前,无数飞星派弟子看见这一幕,俱都安静如鸡,目露敬畏。 再一次来到谈博瞻别墅的时候,岳轻还没有进门就能感觉到那从别墅中的每一个人身上透出来的压抑,尤其是领头的那位中年妇女,她殷勤招呼岳轻等人进来坐,目光却频频瞥向别墅二楼的位置。 那是谈飞所在的书房。 “岳大师,这是我妻子。”谈博瞻苦笑道,他请岳轻在沙发上坐下,亲自泡茶给岳轻和谢开颜,虽然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但他面色发黄,眼袋厚重,连拿着茶壶的手都在轻轻哆嗦,像是熬了是三个夜晚没有睡觉一样,“本来我儿子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也实在没脸再打扰岳大师,但是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儿子……就有些不对劲。” “哦,怎么个不对劲法?”岳轻问,在进来的那一时刻,他的目光就先在别墅中溜了一圈。 “他的精神好像有点恍惚。”谈博瞻字斟句酌说,“昨天晚上六七点的时候,他妈妈上去喊他下来吃饭,却看见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醒之后还嚷嚷着说什么早上了天为什么还这么黑,我不是在床上睡觉吗……一开始他妈妈以为是他睡糊涂了,也没在意,还说他可能有点不舒服,让他上床去休息,并且端着晚餐上去给他吃。但是……” “但是怎么了?”岳轻又问。 “但是在他妈妈端着东西上去的时候,发现谈飞坐在椅子上大喊大叫,说自己不能离开书桌了……” 岳轻与谢开颜对视一眼。 “谈先生请继续。”岳轻说,又问,“谈飞说自己不能离开书桌,你们有帮他离开吗?” “当然有。”谈博瞻说,“那时候我老婆以为他是在闹着玩,还很生气,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去拉他。但是他真的像是脚下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拉不动,再加上他一直在说……” “在说文曲星君?”岳轻接话。 谈博瞻默默点了头。 一问一答之间,他也镇静下来,双手总算不再暗自颤抖,也能将之后的事情一口气说完了:“他一边挣扎一边叫文曲星君,说文曲星君还在这个家里冷冷瞪着他。我老婆这时候才感觉害怕,大声叫我。我听见她喊我之后就上楼了,和她一起拉谈飞,但我感觉……我拉着他就像拉着一个千斤坠一样,怎么也拉不起来。这时候更加害怕,说文曲星君接近他了……我连忙和他说,我马上下去向文曲星君忏悔,他这才稍微安静下来。接着我去向文曲星君忏悔,他妈妈守着他。每当我在文曲星前的时候,他就能够冷静一些,也能吃两口饭;一旦我离开,他就又陷入疯狂,要么是喃喃自语,要么是疯狂地写考卷,从昨天岳大师离开到一直到今天早上,他都坐在椅子上一步都没有动。算起来已经快二十个小时了,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敢冒昧上山,打扰岳大师……” 岳轻一直耐心地听完了谈博瞻的话。随后他站起来,说:“我们先上去看看。” 夫妻两求之不得,连忙起身带路,将岳轻带到二楼书房的位置。 书房位于别墅二楼的尽头,枣色的实木门紧紧闭合,无声地抗拒外头一切。 谈博瞻站在门口,刚想抬手敲门,却被岳轻阻止了。 岳轻上前一步,直接拧开房门上的把手,推开大门。 门里门外,一步前后,光线由亮骤暗,如同被一只守在此地的巨口吞噬! 这是一间面积不小的长方形房间,左右墙壁的位置排了一溜书架,书架是玻璃门的,里边密密麻麻塞了许多书籍与试卷,左手边的书架正中央挖了个凹槽,凹槽下边放张桌子,就是书桌;右边的书架只占据一半的墙面,另外一半放着张单人床。 书房内的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给遮住,房间里一片昏黑,隆在床上的被子与佝偻着身躯坐在书桌前的谈飞一同因这昏暗而变得怪模怪样。 门前的夫妻两面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谈博瞻,联想起昨天的种种,心中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恐惧。 “啪”地一声。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闪了闪,白光刹那铺洒室内,不由分说将黑暗驱逐离开。 坐在书桌前的谈飞似乎感觉到了灯光的烧灼,情不自禁抖了抖身躯。 室内光线明亮,大家也能看清楚谈飞此刻的模样。 只见坐在椅子上的人脸色青白,嘴唇干裂,浑身虚汗淋淋,眯着眼朝众人看来的时候,视线都找不到对焦的地方,看上去真的一副撞了鬼的模样。 岳轻眉头微皱,他站在书房之外,没有立刻进去,也并没有看着谈飞,他的视线落在谈飞身后三四步的位置。 众人都发现了。 他们隐约有些猜测,不由屏息凝神,呼吸都变得若有似无。 “这事按道理不归我管。”几秒安静之后,岳轻突然对着视线停留的空地说话。 站在谈博瞻夫妻听到这句话,顿时一个激灵,纷纷想到了他们最怕的那个结果!谈母心中焦急,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谈博瞻用力一拉,不让她破坏岳轻与文曲星君的交谈。 谈母勉强按捺下来,将目光转移到谈飞身上,却见方才还摇摇欲坠的谈飞在岳轻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就跟突然被刺激了一样兴奋起来,冷汗不流眼睛不花,正直勾勾的盯着岳轻看。 岳轻没有理会身旁的暗流涌动。 他眉头微皱,好声好气地和前方空气说话:“他确实得罪了星君,按道理来说是星君与他之间的事情。但说来他也没有打错……是是是,我知道,他骂你就是千错万错,不敬读书就是大逆不道,但现在又不是过去,神君可能不太知道,大家都九年制义务教育了,不管好赖总要上个九年学,小孩子知道什么啊,一个班里别说一半的人,至少三分之一也没怎么把星君当回事吧,难道星君还无聊得每个人点个名过去,在他的命里算上一笔账?” 众人听得岳轻这样一长串话来,哪怕前方真的什么异象也没有,他们也恍惚觉得自己耳朵里分明听见了文曲星君的一声怒喝:“巧言令色!本星君岂是这么无聊的人?” 他们连忙再看向岳轻,便见岳轻脸上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果然继续说:“我当然知道星君不会这么无聊,心不诚则信不灵,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眨眼百年之间,那些庸碌众生已经化为尘土,根本不劳星君挂碍。星君会出现在此,无非是因为谈博瞻心诚则灵,引动了星君的一缕神念,才叫星君顺势听见谈飞的污言秽语。对星君等神灵而言,凡事讲究因果,谈飞固然冒犯星君,必须严惩;谈博瞻只怕也逃不出惩罚范围。” 自进来之后,岳轻所做种种已经完全征服了谈家人的心,所以哪怕这时候谈家人全部心带忐忑,如同万千只猫爪狠挠内心,也都极力忍耐,一声不吭,安安静静等待岳轻与文曲星君做最关键的交流。 文曲那边说了句话。 岳轻脸上微微的笑意突然变成了轻笑。 这一声轻笑就像是打破紧张的关键钥匙,让周围的人心猛地一提,又重重落下! 他们意识到,这一次的交流恐怕是往好的方向去了。 第六六章 笑过之后,岳轻也没有理会旁人,上前几步,来到谈飞所坐位置不远之处,对着前面潇洒一稽首:“我明白星君的意思了,星君但请放心就是。”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啪”响已然在谈飞耳边响起! 谈飞只觉脑海一懵,跟着浑身一抖,就见岳轻转过身来,对他说:“星君暂时离去了,你看看你现在能不能动了。” 文曲星君离开了! 谈飞只觉热泪盈眶。 他连忙感觉一下身体,发现身体在刚才的紧绷之后正一阵阵的发软,但是…… “我——我能动了——”他惊喜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因为起得太猛而脚下踉跄,差点直扑地面,还是站在旁边的岳轻顺手扯了一把。 拉着人让人站稳之后,岳轻松开手,向对方点拨道:“文曲星君只是暂时离开,它给你十五分钟去吃个饭,吃完了继续回来这里坐着。” “好好好好好。”谈飞对岳轻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他一点也不敢浪费,立刻就和父母向外走去,准备吃饭上厕所然后再回来这里坐好,弄清楚文曲星君究竟和岳轻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 谈博瞻一家人离开得迅速,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岳轻与谢开颜。 谢开颜在刚才保持了半天的沉默,此时终于说话:“你刚才在谈飞跟前甩了一个响指。” “嗯哼。” “你刚才和空气说了半天的话。” “嗯哼。” “你装得还真像,简直看不出第一次看这种事。”谢开颜默默吐了个槽。 岳轻总算笑了,他朝谢开颜招招手。 谢开颜十分顺从颇为高兴地走过来,站在岳轻身旁,并且希望那只手落到自己身上。 但那只手落到了桌面的试卷上。sk 岳轻唏嘘说:“我倒是想直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但这也要他们肯信才行啊。” 谢开颜有点失落,瞪了岳轻手底下的试卷一眼:“那你打算怎么做?” 岳轻将试卷卷成筒,敲敲桌面,若有所指:“疑心生暗鬼嘛——也是一种鬼。真鬼假鬼,抓住了鬼的天师就是好天师。” 十五分钟的时间,一秒不多,谈飞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之上,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动不敢动。 岳轻眼看这样,心道昨天对方死活不信文曲星,今天对方死活相信文曲星,这做人也真是艰难啊…… 他心里转悠着各种各样的念头,脸上随之露出一种要笑不笑的神态来:“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吗?” 谈飞一抖:“知道。” 岳轻:你知道个屁。 岳轻一本正经忽悠说:“我已经和文曲星君商量好了。” 谈飞忙说:“岳大师请说。” 岳轻:“你年纪还小,性子不定,毕竟也是一时迷惑,看在你爸爸的面上,还是能够小惩大诫,从轻发落。” 谈飞竖着耳朵听。 岳轻:“文曲星君乃天上正位善神,既是善神,就没有专门下来杀人的道理。分出一缕神念附着于此,不过是让你知道读书才是人生正道。如果读书没有用,你从哪里学来电子知识发明产品?” 谈飞点头如捣蒜。 “所以——” 岳轻背对着谈飞,在室内转了一圈,看着书架里合适谈飞用的东西。 就这么左右一转,他发现这里的东西还真是齐全,想找的不想找的,全都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证明着谈博瞻的望子成龙。 岳轻打开书架。 一整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出现在了谈飞的桌子上。 又一整套《王后雄》出现在了谈飞的桌子上。 又一整套《薛金星》出现在谈飞的桌子上。 坐在椅子前的谈飞已经看不见脑袋了。 岳轻意犹未尽地扫视着书柜里其他诸如《一课一练》、《优化设计》、《周周练》的练习册半天,方才转回身来。 谈飞:“……”他小心翼翼,“难道?” 岳轻:“没错。” 谈飞:“……我要全部做完?” 岳轻:“当然。” 谈飞:“这怎么可能做得完?!” 岳轻:“要不你自己和文曲星君谈谈?” 谈飞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不不不不不,我做得完完完完完!”他说完再次小心翼翼,“要在多久之内做完?” 岳轻笑道:“从古到今这么多劝学励志的名言警句成语俗语还要我念给你听吗?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囊萤映雪,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不管你什么时候能够做完,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十五个小时突击训练,别离开书桌,别停下脑袋,眼睛,和笔。” 谈飞:“……” 岳轻又补充:“对了,每错一道题目,大声说出小时候你骂文曲星君的话,然后诚恳地向文曲星君磕一个头,承认自己的愚昧和无知。” 谈飞:“……” 岳轻得道高人样:“还有疑问吗?” 谈飞含了一口血:“没有。” 岳轻:“很好,开始。” 说完他就拉了一张椅子坐到旁边,拿着刚才顺便翻出来的谈飞过去所做的试卷研究起来。 不过还没看上两行,他一道微微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顺势看去,便和谢开颜对上了目光。 谢开颜一脸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欲求不满。 岳轻:“……” 谢开颜:“……” 岳轻:“你在想什么……”他受到了一点惊吓。 谢开颜:“我在想……你要不要教教我?” 岳轻差点觉得自己没有听清。 但谢开颜再一次重复,还伸手指了指这些考卷:“你要不要教教我?” 岳轻还是第一次知道不用高考的人会想要做高考卷子。 他沉默了半天,心中只有一句“大珠你为什么总是想不开”在来来回回地刷屏……不过屏幕刷完之后,他心中突然滋生了一点点恶趣味,像一朵刚抽出芽的小草,在心田里左扭扭,右扭扭,摇曳招展着小身板。 他不知不觉就把话给说出了口:“教你?没问题,你过来吧。” 谢开颜立刻拖着另外一张椅子坐到了岳轻的身边。 岳轻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两人中间。 谢开颜带着淡淡的微笑一眼看去。 “……”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歪歪扭扭的根本看不懂qaq。 岳轻现在拿着的,是一套数学试卷。 他笑得十分矜持。 岳轻认认真真地教。 谢开颜认认真真地学。 一个小时候,谢开颜搞明白了数学的基本符号与公式,开始做题。 他做了十道不同知识点的题目,错了九题,做对了最后一题,心情愉悦又带着一点觉得自己有点笨的忐忑看向岳轻。 岳轻以同样的愉悦看着谢开颜。 然后他找出了第十一道题目。 谢开颜接过一看,发现是和他作对那道题目十分相似,嘴角不由微微勾起来。 然后——他就做错了。 当看见另外一个人用大大的红叉划掉自己写出的解答的时候,谢开颜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我……我是不是有点笨。”qaq “不,你怎么会笨呢,你最聪明了,和坐在前面的那一个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岳轻一本正经说,其实心里十分愉悦,才不会告诉谢开颜他特意找了一个看似题目相似但解法不同的题给谢开颜做呢! “……”谈飞。你们聊天就聊天,为什么要拉我躺枪。 “老师说了,想要考好试,不能谈恋爱。”他忍不住回了个嘴。 “我大学生。”岳轻居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随口就接上了。 “什么叫做谈恋爱?”谢开颜迷惑接话。 “……”岳轻。 “就是两个人不能坐得太近,有辱斯文。”岳轻机智接话。 “……”谈飞。这世界上还有人不懂谈恋爱什么意思吗?“谈恋爱就是——” “文曲星君。”岳轻。 谈飞:我去!!! 谢开颜微带疑惑的目光在岳轻与谈飞之间来回游移,总觉得这两个人隐瞒了他什么东西。 岳轻为转移谢开颜的注意力,连忙握住谢开颜的手,说:“来,你的数学符号写的不好,我来教你写。” 双手甫一交握,两人齐齐一顿,异样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不止是被握着的谢开颜,就是主动握住谢开颜的岳轻,在这时候都有些恍惚。 时光好像突然变慢。 空间被人慢条斯理地折叠几折。 梦里梦外,过去现在,记忆突然混淆。 岳轻突然想起梦境里的一幕,自己也握着一只小小的手,在纸上写字作画。 只是那时候他心中满是随性与悠然,不像现在……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古怪。 岳轻定了定神。 然后握着谢开颜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符号。 明明尖头的笔是划在纸上,但那沙沙的声音更像是从心底响起,好像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同时顺势在心头划过,有那么一点瘙痒。 室内,认真写考卷的谈飞忌惮文曲星君,顿时不再管岳轻的闲事,一口气做完了一整张的试卷后,才回头说:“岳大师——” 室内的窗帘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拉开了,灯光驱除了黑暗,又在阳光下黯然失色。 身后的那两个人,头挨着头,肩擦着肩,共读一份书籍,亲密得再插不进半点东西了。 一转眼就是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之中,谈飞每天从早上七点起床到晚上十一点睡觉,除了吃饭洗澡睡觉之外全在书桌之前度过。 他也是之前被吓得狠了,在意识文曲星君与岳轻达成协议之后,面对这样高强度的学习状态竟然没有叫苦,而是切实认真地按照岳轻所说的在做,虽然只有三天的时间,看上去似乎也完全适应了这样的日子。 谈博瞻在第二天的下午特意避开众人,私下询问了岳轻文曲星君除了让谈飞好好读书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什么要求,在得到岳轻明确的否定回答之后,他长出一口气,离开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 他之所以年年月月日日地拜文曲星君,除了自祖上流传下来的习惯之外,主要也是对谈飞期望不小,有很深的望子成龙的心态。现在文曲星君对谈飞的惩罚正好与他一直以来的目的异曲同工,自然让他心花怒放,信仰不知不觉又坚定了不少,从岳轻这里离开之后就快速跑到文曲星君面前,开始每日一次的《阴鸷文》念诵,十分虔诚。 就连本来对这种事情半信半疑,只是觉得无计可施的谈母,也开始面露笑容,将岳轻两人奉为座上宾,希望他们能够多留一段时间,最好一直留到自家儿子明年高考再走。 第三天的深夜,黯淡的天色下,远处的山影成了模糊的轮廓,蒙蒙昧昧看不清楚。 谈家别墅中,绝大多数的人都陷入深深的沉睡里头。 岳轻没有睡。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一本书,当房门被另外一个人轻轻推开的时候,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两页。 他没有抬头:“时间到了?” 谢开颜从屋外走入。 室内半明半暗,一盏桌灯照亮了长椅上的人。 他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五指虚按书页,灯光将那双手的影子拖得长长的,长到好像一探手,就能捉住。 谢开颜挪开目光:“差不多了。” “那好!” 被合上。沙发上的岳轻扬眉抬眼:“我们现在就开始。” 第六七章 三天读书,只为在谈飞心中种下一颗转变的种子,要真正去除谈飞心中的恐惧,岳轻自有其他的办法。 半敞的房门内还摇曳着一线光。 岳轻往楼下走去的同时也向谢开颜讲话:“我下去念祝香神咒,将文曲星君请下来。你在谈飞屋子里助谈飞入梦,让谈飞在梦中与文曲星一见,只要双方见面,谈飞自然没有心结。” 谢开颜微微点头。 说话间,两人已经从走廊间走到楼梯处,岳轻做了个留步的手势,便径自向下走去。 他目光明锐,虽身处黑暗,但目视之处,历历清晰,下楼的步伐因之轻松又快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视线不错,专注地一路看着他直到神龛之前。 神龛之中,文曲星端然而坐。 岳轻自香袋中抽出了三炷香。 如同之前,他心念一动,一点灵光已在黑暗中翩翩而起,如银蝶一般落于三炷香上,刹那迸溅出如同骄阳一样的光晕! 如此近的距离,银光迸溅出的亮度足以使一般人的眼睛短暂失明,但岳轻持着香的手一晃不晃,看向前方的双眸更是熠熠生辉,竟连方才的灵光也不能夺其一二! 那银光刚没,一线银蛇如同游龙一般沿香身向下,电闪般迅疾一窜,便再自岳轻掌中没入身体。 岳轻心中通明,只觉得那一星半点的灵气自体内飞出又飞回体内之后,并没有损失多少,但手中的这三炷香却分明有了不同! 只见本来只是通红的香身之上明晃晃多了一条由无数细小篆字组成的银色光带,正自上而下盘旋游走,流动通明。 岳轻不需再细看,便知道组成光带的篆字是什么。 他将这三炷香举起,还未说话,就听“砰”的一声,竟是端坐在神龛中的文曲星君惊得跳了一下! 泥胎木雕突然发生反应,正要做法的岳轻当即一愕,本来都到了嘴边的“祝香神咒”也跟着停下,再拿眼睛看去,只见神龛中的文曲星君的雕塑不住微颤,窗外天空之上,浓云厚翳,北斗七星余者平平,唯独文曲星时明时暗,闪烁不定。 这……这不太对吧。 岳轻手拿灵香,十分愕然。 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最多就用灵气点儿了香,怎么这文曲星就一脸马上要下凡来都模样,看上去简直是饿了十天都破落户好不容易混顿好饭,忍不住提前半小时到的猴急模样。 虽然心中狐疑不已,但岳轻本来就要请文曲星下来,现在文曲星有这反应倒是正中下怀,本来七八分把握地变成了十成十把握。 岳轻再看天空,见文曲星虽用了力,没人正式请,好比大门关着,客人在外急破了脑袋也没有办法,究竟还是差那么临门一脚,便收拾心神,重新将香举好,口中念道:“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 祝香神咒四字一段,岳轻每念一段,手中香上银带的一部分便飘然前飞,于半空中再化作点点银光,落入文曲星君雕像里头。 一声只有天地山川能够听见轰鸣骤响! 天边北斗七星上,六星隐没,独一星大放光明,竟如夜中日轮,将月辉都给夺去了! 这一天象奇景甫一出现,神州大地上不知多少玄门中人心有所感,匆忙走出室内,抬头看向天际,只见天空二星争辉,北斗七星中文曲星竟连月华都给盖过。 这些耄耋老者有识之士看清情况,心中一颤,不觉抬手抚须,将自己的胡须都给揪下数根,喃喃自语说:“奇怪,奇怪,夜中观星,竟出现宣兵夺主之相!若非凶兆,就只有一种可能……” 正是这时,谈家别墅之内,岳轻一字字念诵,光带一寸寸减少,岳轻同时将后边一句念出:“真灵下盼,仙旆临轩。” 这并非三十二字祝香神咒的最后一句,那最后一句乃是:令臣关告,迳达九天。 说的是祝香者以弟子臣属的身份请神请求这份祝颂上达天听,但不等岳轻将这最后八字念出,天空上的文曲星此时已亮无可亮,连先时还有些许轮廓的明月都黯然不见。 刹那,只见一柱白虹贯穿层云,自宇宙而降,横越整个天空,如流星一瞬,直接射入谈家别墅! 半夜时分,玄门中人翘首以盼,只见这一幕过眼,惊呼冲口而出:“这是真神下凡!这果然是真神下凡!现在竟还有人能请真神下凡!究竟是九宫飞星派的宫老先生重新操刀还是八宅明镜门的镜大奶奶功成圆满,又或者是佛门中再不世出的天灵子破例出手?” “看那方位,竟不是续命之星,而是文曲星下凡,文曲星泰半是为了下一代……” 话到这里,各个城市黑暗里的声音渐渐消下去,但不过多久,又纷纷响了起来,这一回,声音所说的句子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饱含了羡慕嫉妒与恨:“也不知究竟是紫禁城中的哪一位有这样大的面子,这样大的手笔。” “遗憾,遗憾,请文曲星下凡也就是给一个还什么都不知道都奶娃娃,不如请能续命的长生大帝下界,紫禁城里那位正主可是为身体苦恼已久,如果知道这回事,玄学界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可恨早说了玄学界大家同气连枝,要互通有无,这样大的事情竟也不提早知会,让我们前去开开眼界!” “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竟不嫌入门旁观的票价贵,而嫌一票难求,有价无市……唉!” 神灵入宅,不用岳轻提醒,谢开颜自然感应到变化。 他这时已坐在了谈飞床前,选了一段静心经文,助谈飞入梦。 经文自口颂而出,淡淡的金光如同片片金羽,浮现在室内之中。 几息之后,白光入室,使室内亮如白昼,神行之处,堂堂皇皇。 堂皇之中,谢开颜所念诵的金光顿时被压制下去,浮动不已,但始终没有熄灭,随谈飞入梦,护在谈飞神魂之上。 谈飞身处梦中。 梦境里的一切和现实并没有任何分别。 为了不再被文曲星君怪罪,谈飞在岳轻的督促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每天读书做试卷,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一天里错了几道题目就来到文曲星君跟前磕几下头,一面回顾自己小时候究竟是怎么骂文曲星君的,一面大声说着对不起我错了! “今天我爸爸不给我买冰淇淋,文曲星我恨你!”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因为一个冰淇淋就恨你!” “今天同桌的冰冰和我画了三八线,文曲星我恨你!” “对不起我错了,我现在已经不记得冰冰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大家约好了要一起去打球,文曲星我恨你!” “对不起我错了,其实我是之前一直在玩,作业没来得及做完,才耽误了和朋友一起打球的时间!” 再后来,他题目做得越多,错得也就越少,渐渐地去到文曲星面前的时间也就少了。 但与此同时,他好像一头栽进学习的海洋之中,遨游得不亦乐乎,每每弄清楚了一个知识点,就不由自主欢欣鼓舞起来,就算没有人再盯着,他也开始日日读书了。在这个时间里,他也并没有放弃自己之前的电子爱好,又开始钻研进去,陆陆续续出了不少成果。 一年的时间转眼就过,他复读一年,参加高考的第四年,一切出人意料的顺利,当他从高考的教室中走出来的时候,刚刚开了机的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居然告诉他一家上市公司有意买他的发明。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将他砸懵,他往站在前方向他挥手的父母看去,只见父母身旁的人群中突然转过一张脸来,那张脸面孔方正,颔下蓄长髯,头上戴官帽,眼如丹凤,眉似卧蚕,正是文曲星君! 人海分隔他们,文曲星在人群中淡淡地冲谈飞一点头,等谈飞惊醒过来再次看去的时候,它已经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消失了。 这一夜做了梦的并不只有谈飞一个。 谈家别墅之中,谈飞在念经声中越睡越熟,楼上的谈博瞻夫妻也各自陷入好梦之中,在梦中,他们的儿子定下心来好好读书,一切也就随之上了正轨,再也不用被莫名其妙的“做什么什么事情不能成功”所困扰了。 三个人的梦境在这时候已牵为一体。 室内。 谢开颜持续念诵着,诵到此时,将近尾声。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如来”二字一出,金光不再飞向谈飞,而是倒悬而上,自谢开颜头顶而向下。 于是暗室之中,唯独端坐其中的人熠熠生光。 刚刚从底下走上来的岳轻看着宝相庄严的谢开颜,心想这佛缘真是不浅,看着都要萎了…… 等等。 他的面色突然古怪了一下。 为什么我看着谢开颜,会想萎不萎? 正是这时! 室内的白光在持续片刻之后突然一敛一收,向中间汇聚,渐渐汇成了一具人形体态。 岳轻眼前一花,身体有了一瞬的失重,再张眼看去,周围既有别墅房间的片影,又似乎立于黑暗星空之中。 虚实之间,文曲星君似乎立于远端,正遥遥看来。 这一段距离似近实远,无声之中,岳轻见文曲星君身上一袭红衣,虽无风自动,却难掩陈旧破损之态。唯独其衣领上的两颗银色星星,正活蹦乱跳的四下游走,不时还如火花般爆出点光丝来,照亮文曲星的面孔。 文曲星也似乎对这两颗银星珍而重之,十分稀罕地抬起手指,将其捻下,再迅速将双手收入袖中。 两方目光相对。 文曲星朝岳轻遥遥一礼,全了这次的任务与报酬。 岳轻心中了然,回以一礼。 刹那,神仙消失,虚空破碎,岳轻再一次回到了谢开颜身旁!他刚一睁眼,就与另外一双视线相对。 两方相触,岳轻一眼望去,在那双眼睛中看见的全是自己的身影。 深浅浓淡,成片交叠,全都是他。 天空的星黯淡了下去,月又重新放出光芒,但有了刚才那星辉耀世的一幕,此刻再看天空,星辰列宿,玄机分庭的夜空竟也变得寡淡无味了。 远山之前,梵音杳杳,靠着车子站立的人解飞星呆呆地抬头看向天空,神仙已走,他的神魂也被谈家别墅中的岳轻给带走了!以至于星夜下边,连身旁来了个人都不知道。 还是那人先开口说话:“解少掌门。” 解飞星才恍然回过神来。 之前岳轻不要飞星派的人陪同,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飞星掌门大手一挥,解飞星就直接成了司机,有事没事过来逛一圈等等,看岳轻有什么需要,没想到还真赶上了好时机,亲眼见着了这请神降!还被文曲星的神光给顺便普照了一下,就在那白光的尾巴扫过自己的瞬间,解飞星只觉过去听过但并未完全领会的所有真诀自脑海中流淌而过,真诀之中的所有隐秘与玄机,一一于他心头明朗,便似创始祖师在这一刻活转过来,凑到他耳旁喁喁细言。 这一刻解飞星简直热泪盈眶! 飞星派上下最疼的必然是我了,这一根有史以来最大的金大腿,就放在这边任由自己摸自己抱自己黏上去!还每一次都能拿到非同寻常的好处! 岳师简直就是一个,多宝仙人下凡来啊! 解飞星脑海中转着种种念头,脸上十分变幻,变幻得对面的人心中都泛起了嘀咕,心想飞星派的少掌门该不会被请神下凡给吓傻了吧,虽然刚才自己也被吓傻得差点平地一跤跌在地上。 不不,罪过罪过,贪嗔痴念皆是心魔,老衲要端正态度,待会不能立刻贴上去抱住岳大师的大腿,最多只能要个电话号码什么的…… 两人各自有所思量,又想了半天,方才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天方大师。”解飞星先向天方大师问好,问过过后,他看着天方大师十分防备,现在他看谁都这么防备,就怕他们都是为了岳轻而来,“夜半时分,天方大师怎么也过来了?” 天方大师心知肚明,他微微一笑,打了个机锋:“虽然夜深露重,但今夜非同寻常,我若不来,就是错了这千载难逢的机缘了。” 解飞星干笑数声,千防万防没防了这个老和尚!早知道三天前在打包祁元的时候就该把他给一起打包了出去! 天方大师见解飞星不觉目露凶光,心中也有点警惕,决定暂且先不刺激对方,念头一转,倒想起了一件事来,只说道:“岳大师的手法虽叫人惊骇莫名,但我来这里倒并不是为了岳大师,而是为了岳大师身旁的那一个人,少掌门知道那位姓甚名谁吗?” 解飞星一听是为了谢开颜,稍微有点放松,说:“那位我也了解不多,只知他姓谢,名开颜……” 他话音未落,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声音,连忙暂且打住,与天方大师一起向前看去。 只见天边突然泛起了鱼肚白,黑夜变成深蓝。 深蓝之中,别墅大门打开,两道身影相携而来。 谈飞的事情已经解决,岳轻和谢开颜一起从谈家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解飞星与天方大师。 两人站在不远处俱都冲岳轻微笑,岳轻远远看去,只觉得清晨时分,天色半明半昧,这两人就如同在黑夜里绽开的那朵花一样,笑得别提多灿烂了。 他们想干什么…… 鸡皮疙瘩在衣服下蹿起了一茬,岳轻远远看了两人一眼,决定自己就不上前了,只把样东西交给谢开颜,他心中有点感觉,这东西的机缘是落在这个地方。 谢开颜手里接了个东西,还纳闷着,天方大师就上前来请。 两人走到一旁。 谈家别墅的不远处就是一处静湖,湖水如同一颗放大了的豌豆,两人正站在豌豆凹下去的半月上。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又蓝了几分,粼粼的水波反射到岸上,照在天方大师与谢开颜的身上。 天方大师先合十一礼。 谢开颜同样回礼。 天方大师起身说:“请恕老僧唐突,不知谢施主是否曾在寺庙之中待过一段时间?老僧纵观世人,未尝有如谢施主般与佛有缘之人。” 谢开颜说:“我知道大师想说什么,大师不必再劝,我已有自己的信仰。” 天方大师眉头微皱,还想再说。 但谢开颜并不与人纠缠,说完之后便直接转身离去。 天方大师看着谢开颜的身影,连忙换了口中的话,赶在谢开颜要走之前说:“谢施主且慢,老僧这里还有一物,恐怕是你与岳大师所需之物。” 说罢,他将东西自怀中取出,是一枚小小的金色禅杖。 阳光之下,禅杖金光斑驳,正是与岳轻手中金佛成套的一件东西! 天方大师见谢开颜目光落到自己手上,便解释说:“岳大师将金佛取出的时候,老僧便感觉熟悉,这两天让人在寺中好好翻找一番,终于找出了这杆禅杖。这东西还是在两三年前拿到的,若非当时还感觉得到一两分气场,只怕我也要走宝了。”他说完又笑道,“但这东西单独一件也没有用处,不如完璧归赵,看那金佛有了莲台又有禅杖之后究竟能够如何。且今夜也有赖岳大师,老僧方才能看见这惊世一幕,沐浴了文曲星的智慧光,也算是生受岳大师的恩泽了,区区小物,不成敬意。” 谢开颜扬扬眉,他没有拒绝,因为他同样自怀中取出了岳轻刚刚给他的东西。 一对石球出现在谢开颜手掌之上,出现的那一刻,石球应声而动,似阴阳两极般缓缓环绕旋转,正是阴阳元磁球。 阴阳元磁球出来的那一刻,天方大师耳边就听见了地狱之声,他微微有点讶然:“这是……” 谢开颜将元磁球交给天方大师,淡淡道:“是他让我给你的,说这个东西的机缘在大师这里。” 天方大师豁达随性,送出禅杖的时候并未多想,见谢开颜递来元磁球的确实适合佛门中用,便合十道:“如此便谢过两位施主。” 说完之后,看着面前犹如具宿世佛缘之人,他究竟按捺不住,再次提到:“谢施主若有朝一日勘破红尘,不妨来找老僧——” 这一回谢开颜再不停顿,直接转身离去。 太阳的光在这时终于破除云翳降临世界。 道道金光分裂天空,继而银瓶乍破,霎然涌出! 天亮了。 谢开颜越走越远,背影越拉越长。只留下一道声音,似彩虹跃空,从远方遥遥飞来:“我信神。天上地下只信他是唯一神。大师再会。” 天方大师面露悲悯。 他低下头,低低念了一段《佛说解忧经》:“众生无数,轮回无边,如蚁循环,无有穷尽。众生贪爱,无明障闭,如陷泥中,而不能出……” 苍老的声音似钟磬低音,幽幽来往,徘徊无端。 第六八章 谢开颜回到岳轻身边的时候,直升机已经准备好,岳轻正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谢开颜本来放轻了脚步,但这时他手中的禅杖与岳轻怀里的金佛乎生感应,只听“嗡”的一声,禅杖已飞离谢开颜的手掌,被金佛握在掌心了。 与此同时,集齐了逸散各处的两件法器的金佛突然有如太阳一样发光发热。 睁开了眼睛的岳轻与谢开颜对视一眼,岳轻不无谨慎地招招手,示意飞行员不必这么早将飞机升起来,然后将金佛放置在飞机的小桌板上边,与谢开颜一起观察。 只见那放置在桌子上的金佛此时已于过去大相径庭。 金佛此时正不住微震,一抹金光突然在金佛抚肚的手掌之下滋生,那一缕缕的光自金佛掌心溢出之后,并为向四周逸散,而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就在金佛掌下团聚成一枚小小的金球,金光耀眼夺目,如同天空太阳的投影落入了此间。 金光不断汇聚,大约汇聚成了一枚乒乓球那样的大小之后,方才停止增大。 那枚小小的球体就开始在金佛掌下滴溜溜转动,每一转都能牵动周围的一抹生机运行,不过百转,九星峰上下的生机灵气已经隐隐有向这里朝拜的意思了。 岳轻此时再看金佛,突然悚然一惊! 犹记得古墓二层,它被彭泽拿在手上的时候,面色愁苦,低头垂目,身上虽有一点气象,但不过薄薄地缠绕了身周一层,毫无奇异之处。 但等到了现在这一时刻,只见金光中悬,无数阴气犹如飞蛾扑火般从远方游来,似河海汇聚,正是苦海无边;但苦海之中,却又有金光金光点落,一点落下就是一朵莲花,不过须臾,苦海十方不尽,金莲亿万成界,端的是气象万千! 此时那佛掌下的金光突然向前一跃,就跃进了金佛的肚子之中。 岳轻两人眼前的金光消失,金佛却自体内而生出光来,这一束束的光自内而外,将金佛身上的漆黑斑驳切割成片,不过一会,那些漆黑之处就如硬块般纷纷落地,那焕然一新的金佛也趁势在此时变了姿势! 就像是一个被束缚已久的人抻抻胳膊深深腿那样,金佛一反之前的垂目,改而抬头挺胸,一手握禅杖,一手抚肚子。 它的手掌之下,原本瘪下去的肚子就在金光之中慢慢变大,好像气球被吹满了气似的鼓掌起来。 岳轻之前一直觉得这佛像有些古怪的地方,方才将其从彭泽那边拿走带上,但这么多天来,他始终没有发现那个古怪的地方究竟在何处,直到此时见了佛像的变化,才突然恍然大悟:这一手握禅杖,一手抚大肚的造型不是非常典型吗?不就是名山寺庙中泰半会雕刻的弥勒佛神像吗? 一念至此,佛像大肚,苦海已尽,花开荼蘼。 金光突然如同日轮在金佛背后冉冉升起! 岳轻眼前一晃,只见金光四散,空间扭曲,自己突然如同置身一处远古森林之中,森林里光线晦暗,但花木植物的颜色却十分艳丽,他方才左右一看,一只足有半人大小,翅膀如点翠的蝴蝶出现在两人视线之中。 它的虫体如玉莹白,只有米粒大小的一点,两翅却异样地长而广,每上下一扇,流光便在蝶翼上轻轻淌过,待到流光散落在空气之中,很快扭曲成一道小小的旋风,只见这旋风突然扑面而来,岳轻被吹得翻了一个跟头,再次回神时,自己又坐在了机舱之内,方才的所有神异都已经消失,面前金佛还是如过去一样,低首垂目,肚子平扁。 刚才那一幕是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金佛又有什么功用? 岳轻先谨慎地将椅子滑远一点之后,方才将疑问的目光转向谢开颜。 谢开颜也不知在想什么,怔怔愣愣过了好半天才注意到岳轻的目光。 谢开颜纳闷:“怎么了?” 岳轻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一遍。 谢开颜惊讶:“你不知道?” 岳轻:“……” 岳轻心道我难道什么都该知道吗,学霸也做不到啊! 他咳嗽一声:“你对佛教的事情比较了解,你来说吧。” 谢开颜秒懂,原来是出了题目来考验自己,他开开心心说:“弥勒佛在佛教中又被称为未来佛,掌管未来的一切事宜。” 岳轻这回明白了:“刚才我入了幻境,那个幻境恐怕就是未来的剪影吧?我看见的是一片森林,你看见了什么?” 谢开颜:“我、我——”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两人翻滚的场面,顿时磕巴起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我看见的,和你看见的不太一样。” 岳轻还挺好奇:“嗯?那你看见了什么?” 谢开颜:“……” 岳轻:“?” 谢开颜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双颊像被火烧了一样红艳。 不管两人究竟看见了什么画面,飞机总算还是起飞了。 洁白的机身在蔚然的天空中划过,刚才升空的太阳普照而下,一缕金光衔其尾翼,惊鸿飞渡东西。 当天晚上,刚刚回到京城的岳轻还没睡个好觉,就接到了解飞星的电话。 电话里,刚才和岳轻分手没有两天的解飞星只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分唏嘘了一番之后才说:“岳师,今天谈博瞻心急火燎的带着谈飞上山来,说您怎么报酬也没收就直接走人了呢!” “哦?”岳轻被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拿钱。 “老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当事人热闹门道一概看。岳师昨天的大手笔都将整个玄学界给惊动了,今天早上醒来,谈博瞻一家人当然知道好歹,一刻不敢耽搁直接上了山,想要岳师您的地址,说要好好过来跪谢一番。不过岳师放心,我已经呵斥对方了,说莲台已给,两厢清楚,这也是他的机缘所在,他好好珍惜就是。”解飞星在电话里深深感慨,心中有点酸溜溜,觉得谈博瞻真的是走了狗屎运了,也不知道多少个前世修来的福气,“但岳师能够在三天之内改人命运,扶危济困,又岂是一个法器散件可以比拟的?想当年杨筠松号称杨救贫,只怕也没有岳师的高风亮节。” “不,我只是忘记了……”岳轻实话实说,觉得自己真的没有那么高风亮节。 “我知道,我知道,岳师说什么就是什么。”解飞星在电话里连连笑道,事情已经说完,他再贴心说,“时间不早了,岳师旅途劳累,早些休息吧。” 房间之内,岳轻看着挂断的电话,觉得解飞星什么都不懂。 但要为这个理由再打电话回去……算了,随他去吧。 岳轻掀起被子,直接闭眼休息。 世界顿时幽暗下来。 幽暗之中,等房间里的某个呼吸渐渐悠长起来的时候,一道黑影默出现。 它步履轻巧地下了楼梯,穿过客厅,来到房间之前,用身躯轻轻一挤,就把面前的门给推开了一条缝隙。 透过着这一条缝隙,床铺与床铺上的人的轮廓已经能够一同窥见。 黑影落足无声,如同幽灵一样穿过缝隙,来到床尾,轻轻一纵,就跳到了柔软的床铺之上。 它智商高绝,小心地避开主人睡觉的地方,踩着蓬松柔软的被子,一路来到枕头的位置。 这是它的位置,它打算在这里做个窝。 窗帘遮了半扇窗户,剩下的半扇透着星月的光。 光来到床沿,将一只懒洋洋探出床沿的手照亮。 正用前足踩着软枕的黑影目光不觉被这只是所吸引,它神思一晃,顿时想到了这只手抚摸着自己身体时候的感觉,不由轻轻抖了一下毛……然后,它本来要踩着枕头上的前爪就踩到了岳轻嘴巴上! 岳轻睁开了眼:“……” 呸,一嘴猫毛! 黑影:“……” 紧张,脖子上的一圈毛都炸起来了! 岳轻这时候还稍微有点混沌,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此身是彼身。 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好像挺可怕的梦境的。 梦境中他身处天上的神宫之中,但问题是本该金碧辉煌的神宫坍塌了大半,什么雕栏玉砌奇花异草,都斑驳凋零,看上去叫人唏嘘。这还不止,在这塌了半天的废墟中,殿中的神座瘸了一只脚,他只好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边,之前见着了的文曲星带着三两只小猫坐在他对面,一色的愁眉苦脸。 这些人身上倒也穿着看上去很牛逼的盔甲和很华丽的衣服,就是盔甲缺了冷光,衣服没了色彩……反正一个个看上去比最前头的文曲星还要落魄,落魄得岳轻都不由自主心生同情了。 岳轻镇定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文曲星上前请罪:“日前帝君引我下界,我得了帝君灵感,方才能借帝君入梦的时机将帝君呼唤过来,还请帝君勿要怪罪小仙鲁莽。” 岳轻又问:“你们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等着岳轻这一句话了!以文曲星为代表的神仙长叹一声,纷纷说:“帝君,您是不知道啊,我们这段时日以来,过得真的太苦了——” 卷八 大帅开帐点将兵,再起峰峦几万重 第六九章 岳轻大马金刀地坐着,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他有点不太相信,感觉自己之前身处的仙界不是挺发达和神奇的吗? 面前这小猫三两只的神仙似乎也看出岳轻的心态,顿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道:“帝君,宇宙有三千大世界,九万小世界,亿万碎片空间,您从大宇宙中降临到了我们这个偏远小地方,自然不知道我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岳轻:“那你们现在过的什么日子?” 文曲星长叹一声:“以前神仙受人敬仰,处处香火鼎盛,仙界一派繁荣;现在大家香火寥落,到处冷冷清清,我是文曲星,多少还有人祭拜,所以犹有分身映射在这一界之中……这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毕竟那些没什么人朝拜的神仙,早已在百年之前随大部队前往上三千界,日子自然过得舒服。” 又有一个神仙痛心疾首:“不过百年而已,以前凤凰是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现在也就一天一个苹果,偶尔想换换口味吃串葡萄都要挑着时间来!” 岳轻听明白了,但他心道别人不信你们,我也不能拉着别人信你们啊,大家都有宗教自由权是吧。 他“嗯啊”一阵,正要敷衍过去,突然又听面前神仙话锋一转,说道:“本来他们不信就不信,大家勒紧腰带还是能够坚持下去的,毕竟没了贡品,我们还是有灵气可以过活。” “但是!!!” 这一刻在座的所有神仙都愤怒了起来! 岳轻简直能够看见虚化的火焰嗖一下出现在他们后背,熊熊燃烧! 他顿时虎躯一震,不由得细心听来: “底下那群人真是不要命了!一个个发展科学技术,破坏山川灵性,现在天地之间灵气越来越少,宇宙运行本是浊气下沉,清气上升,清浊乃是一体,故有光方才有暗,但现在浊气层层下降而清气十不存一,天上神宫仙宇没了灵气滋养,一天坍塌一块,也不知再过多久,我们就没有了栖身之所!天庭消亡,我等必然消失,到时候这里的道统就真的断绝得一干二净了,哪怕真法还在,也再不能修习出一星半点的能力来。” 岳轻听到这里,念头又转过来了:这就不是强迫别人信仰宗教,而是必须要想办法保护濒危大熊猫……嗯,濒危神仙了。 文曲星此时对岳轻说:“帝君既然轮转到这一世界,并在这一世界中找到想找之人,沾了因果,想必冥冥中也是这世界的真灵不灭,希图寻求救亡图存之路。” 他又道: “我等俱是上三千世界仙神之映射分身,就算在此处消亡也不能算真正消失,但地上众生却没有真灵映射,我等因灵气而消亡之际,地下众生只怕也不得安宁。此次冒昧将帝君请来,实乃万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话音落下,在此处的三五仙人一齐说: “还望帝君德泽苍生,广施援手,千万救世一救!” 岳轻:“……” 梦里的岳轻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见前方几个仙人十分苦情,似乎走投无路,一腔痴心都系在了自己身上,不得不先做安抚,于是清咳一声,开腔说:“好了,大家也稍安勿躁,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熬过来了,我现在坐在这里,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还有点心虚的,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吧。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面前的众仙竟热泪盈眶,齐声唱道:“没错,帝君在此,我等也算熬出了头来!从此就多赖帝君在下界替我等转圜了!” 岳轻:“……” 等等,我是不是话说得太快,答应了什么不应该答应的事情…… 他脑袋清醒多了,也不打保票,就“嗯”了一声,道:“你们先说说我要怎么做。” 还是文曲星开始说话: “天分星宿,我等是天上众星;地列山川,山川是大地脊骨!帝君要唤起清灵气,唯有唤醒山川之灵,当山川之灵能自沉睡中苏醒,山川也跟着苏醒,清气自然节节而生,天庭也就日新月异!” 岳轻听了这好半晌,总算弄清楚了前后因果关系,明白了众仙想让自己干什么。 说白了就是在天下的范围内调理风水,把环境给转换过来,让地上人杰地灵,天上众仙安居。 说实话,岳轻简直没想过这事要轮到自己来做啊! 那不是紫禁城中的人该考虑的问题吗? 岳轻这边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那边文曲星见岳轻没有说话,暗暗有点着急,突然神神秘秘凑过来:“帝君,其实刚才那些事是我们的事,都不太重要,还有一件不可轻忽的大事,可是有关帝君和您弟子的事情……” 岳轻:“……” 他心道你简直是在作大死!说了半天全是你们自己想求的事情,我的事情就给直接忽略了? 他看着文曲星的眼神开始不善了。 文曲星连忙说:“帝君勿恼,其实您的事情也就是我们的事情,天地灵气逸散,也会直接影响到您的身体,毕竟您是以仙——”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岳轻只觉嘴巴突然被人软软地拍了一下,眼前的种种画面突然开始扭曲变淡,背后似乎出现了一个大洞,洞口有着无穷的吸力,将他的灵魂也给吸收进去! 岳轻这时也顾不得装逼了,连忙问道:“以仙什么?” 文曲星同样面露焦急,嘴巴一张一合:“您是以仙——” 但“啪”的一声,前方黑屏,声音与画面在这时候一起消失,岳轻身体一个失重,重新清醒过来,看见一只白猫这一脸“要完,我做了坏事”的模样,战战兢兢立在他的面前。 将方才的整个梦境回忆了个遍,岳轻总算弄清楚了刚才经历过什么,并且错失了什么,他顿时也不知道是埋怨文曲星将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后说,还是埋怨一巴掌把自己给拍醒来的谢开颜。 但那句未尽的话此时正在心中抓心挠肺地痒,以至于岳轻看着面前小白猫的视线都有点不善了。 猫小心翼翼地收回猫爪,直立身躯,往后退了一步。 岳轻目光森森。 猫蹑着脚,再往后退了一步。 岳轻依旧目光森森。 也许对方只是看起来可怕,其实还没有睡醒……猫心中想道,微微松了一口气,气流吹得两旁细细地胡须颤了一颤,然后它退了第三步。 在第三步刚刚踩下的时候,岳轻突然抬手,一把抓住猫的身体往怀里一按,恨恨揉了两下软毛,嘟囔说:“全他妈赖你,我废话听了那么多,最关键的一句竟然没有听到!” 谢开颜心中愤怒,深觉躺枪,腹诽说:这也怪我喽,谁让和你说话的人废话那么多,关键时刻老掉链子! 岳轻扬眉:“你在心里骂什么?” 谢开颜连忙软软道:“喵~” 岳轻盯着谢开颜。 谢开颜镇定而乖巧地回视岳轻。 两秒钟后,岳轻满意将乖巧的小猫举到自己脖子处,翻个身继续睡觉。 夜晚重新安静下去。 不一会儿,岳轻脖颈的阴影之处挣扎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脑袋挣扎出来之后,靠在岳轻的肩膀上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枕着岳轻的肩膀,一起睡了。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时节,野鸳鸯在学校的湖边都成了群。 昨天晚上鬼混了一个晚上的张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推开学校办公室的门,就见一道身影逆着光站在窗户前,他身材修长,上身斜靠,手里松松地握着一个马克杯,在光与暗的勾勒下,恣意随性的气场夹杂着难以言表的诱惑扑面而来。 张峥顿时有种被帅了一脸的感觉。 他晃晃脑袋,再向前两步,总算从困倦中清醒过来,看清楚了窗台前的人和猫。 他顿时一怔:“什么时候回来的?” 岳轻转过身来:“昨天才到家,今天就来学校了。”他说着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牛奶,这还是他刚才进来时候自己动手泡的。 “这么积极?”张峥问。 “毕设还没动呢。” “不是早就保研了吗?这东西糊弄一下就行了。”张峥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刘和平的性格,我敢糊弄他他就敢追杀我。”岳轻长叹一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差不多就在他坐下的那一时刻,那只原本呆在窗台上的猫转身向后一跳,从窗台上跳到地板上,又往前一跳,从地板上跳到岳轻手旁的茶几上,然后重新蹲坐下来,坐姿看上去特别的……优雅。 “这只猫简直让人难以忘怀。”张峥忍不住吐槽了一下,“你还养着它啊?” 话音落下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峥感觉自己被猫冷幽幽的盯了一下。 岳轻:“……” 他默默垂下手,把手中的杯子推给茶几上的白猫,把张峥身上的仇恨值给打散了。 白猫方才收回看向张峥的目光,俯下身,伸出舌头舔了杯中的牛奶。 张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前两天你打电话给我说感情的事情,你看上谁了?” 喝牛奶的白猫耳朵一动,竖了起来。 岳轻:“……”他道,“瞎说什么,没有的事情。” 张峥玩世不恭地笑道:“谁说没有?” 岳轻:“那有谁?” 张峥:“我啊!” 岳轻:“……”你要完。 张峥真的要完!因为在说出了这句话之后,茶几上的谢开颜勃然大怒,尾巴如同鞭子一样甩过去了! 坐在旁边的张峥只听一阵风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岳轻眼明手快地将桌子上的谢开颜一捞捞在了膝盖上。 谢开颜挥出去的尾巴最后只能松松地缠在岳轻的胳膊上,他被岳轻的大手压了一会,心平气和了,默默挣扎出来,顺着岳轻的手臂往上爬,一路爬到岳轻脖颈的位置,抻抻身体,像一条蓬松柔软的围巾一样围在了岳轻的脖子上。 ……说实在的,t恤上围一层毛领这造型一言难尽,奈何面前的人颜值过硬,于是就有了一种又囧又帅的感觉,张峥也是被震撼到了。 当然,最让他的震撼的还是白猫如同圈地盘一样的行为。 他忍不住说:“这猫看起来简直比我还拽啊!”这样真的好吗? 为了张峥的人生安全,岳轻明智地不接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毕设:“我刚才见了刘和平,刘和平说你们要去神农岭那边考个古?” 张峥纳闷:“你不去?” 岳轻一摆手:“我去什么,我刚刚才从外面回来,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张峥更纳闷了:“刘和平竟然肯这么放任你?” 岳轻笑而不语,他才不会告诉张峥,自己答应了刘和平修补他们带回来的各种文物古董呢,只道:“我刚刚回来,就是要准备再走也来不及,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吧?” 张峥打了个哈欠:“这说得也是。” 岳轻道:“行了,你昨天又不知道往哪里鬼混去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带我家的猫走了。” 张峥眼皮还真有点睁不开:“别介啊,怎么你养了一只猫以后就再也不跟我住一起了,那别墅那么大,我又不介意再多一只猫和我们一起住,反正大家一起玩玩嘛……” 谢开颜气得差点扑上去把张峥的脖子给咬断! 岳轻连忙按住怀里的猫,脑袋真是一个比两个大,心道张峥也实在厉害,每说一句话都能让人误会一句! 他本来说张峥两句,但目光扫过张峥的面孔,却突然“咦”了一声,接着就盯住张峥,久久不语。 张峥和岳轻这么久朋友,感觉岳轻有限的几次这个模样都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顿时精神了一点,心中有点惴惴,问道:“怎么了?” 岳轻此时也是大惑不解。 在他眼里,张峥的面相就在短短的时间里突然发生了变化。 只见一道鼻梁纹隐秘地出现在张峥的鼻子上,额前天中黑气浓郁,分明是有血光之灾的征兆。但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一晃眼过去,张峥明明面相清朗,没有任何问题啊? “我说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兄弟这么多年,还不能直说吗?”张峥这边又连连追问,一想到自己身上又要发生什么事情,他简直抓心挠肺地难受。 岳轻想了想说:“你最近多注意出行安全吧。” 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张峥一听松了口气,但很快狐疑说:“等等,之前没见你看过相啊,你不是说自己看相不行吗?” 岳轻一噎,顿时带着猫起身:“你继续,我走了!” 张峥:“先把话说完再走!!!” 岳轻哭笑不得:“你要我怎么说啊,我说专业的名词你又听不懂……” 张峥:“别,难得你肯看相,再帮我看看呗,反正也没两句话的功夫。” 岳轻上下看了张峥一眼,最终还是说清楚了:“我观你鼻梁有纹,主疾厄宫生意外灾难,尤其车祸;额前天中黑气浓郁,又主血光大灾。” “不过黑气之中犹露出几分红光,这就是否极泰来,福祸相依的征兆,也不用太过担心。” “哦……”张峥有点半信半疑。 岳轻看着张峥的面相,索性再说两句:“至于你的父母宫,父母宫位于日月角,也就是你双眉之上的位置,你左边日角下凹,主父亲命运不详;右边月角丰隆,主母亲长寿安康……不过月角虽丰隆却形散,颇有丘壑凹凸,主桃花旺盛且时常不止和一个人发生联系……” 张峥:“……” 岳轻:“……” 张峥:“哈哈。” 岳轻:“哈哈。” 张峥突然狐疑:“等等,这些事情你其实大多数都知道啊,你不会是从结果反推过程再来忽悠我吧?我可是知道相师看面相,三分靠看七分靠猜。” 岳轻:“……” 他腹诽道:问的也是你,不相信的也是你,你还能不能好了。 不过说起朋友的长辈确实让人尴尬,岳轻也没和张峥计较,反正该提醒的都提醒了,他摆摆手,直接带着猫走了。 一路来到教学楼外,日升云散,几重金光重叠而下。 谢开颜此时还趴在岳轻的脖颈之上,一条软软的毛皮就这样挠着岳轻的脖子,不知蹭一蹭动一动自己,十分柔软。 两人走过蜿蜒的小路,小路旁边是校园里的大湖,湖里头的一对野鸭子正交颈而眠。 谢开颜一眼瞟过,只觉得心头一动,再回头一看,岳轻的嘴巴与脖颈都近在眼前。 他有点紧张,身体冒汗,心如擂鼓,正想悄悄凑上前去,却突然被人抬手按住! 谢开颜:“!?” 岳轻:“你怎么了?” 谢开颜:“没……没什么,你想干什么?”他缓了缓差点崩断的神经,正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岳轻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岳轻把猫抱在手里,摸着毛。 这一身毛软软的,柔柔的,像薰风飞来,吹得一池春水起涟漪。 他笑道: “我想——” “带你去看我的世界。” 第七十章 城市的上空拢着一层薄薄的灰,从地上往天空看去,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将天空切割得七零八落,只有从些许缝隙之中,还能窥见一二。 当岳轻和谢开颜出现在距离他们所在之处最近的一处商业圈的时候,谢开颜正将自己长长地头发从岳轻的衬衫里撩出来。 他抓着头发,本想自己随便扎一下,但一眼瞟见身旁的岳轻却改了主意,默默地走到对方身边,默默地将头发交给对方。 岳轻转头一看,拿出橡皮筋干脆利落地给谢开颜扎了个马尾,然后看了看谢开颜身上的衣服,觉得自己的衣服相对他来说宽松了一点,再想想谢开颜变身了这么久,都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突然觉得没有把孩子养好,于是甩个响指:“我们先去买衣服吧。” 谢开颜毫无异议。 两人沿着电梯往上走去,到了第二层男装的位置,琳琅满目的男装占据了整个第二层。 谢开颜扫了一眼各种款式的衣服,又扫了一眼岳轻,又扫了一眼岳轻,又扫了一眼各种款式的衣服。 岳轻:“?” 他正纳闷谢开颜的行为,就见谢开颜看完了自己,目的明确地朝一个方向走去,伸手拿了衣架子上的一件衣服。 岳轻打眼一看,这不就是自己身上穿的款式与颜色吗! 谢开颜虚心询问:“这件怎么样?” 岳轻诚恳吐槽:“如果你想跟我穿一样的,回头我带你去我平常买衣服的那家店买就好了,也不远,就在隔壁两步。” 刚刚走上来的售货员:“……” 摔,这年头男人都有了男朋友而我竟还是个单身狗! 有了岳轻的话在前头,谢开颜真的将手里拿出的衣服再放回去,和岳轻一起拐到隔壁的店铺,买了几套和岳轻一模一样但稍小一个尺码的衣服。 刷卡付账。两人又往家具店走去。 岳轻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家具?现代的还是欧式的还是古典的?”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内心琢磨,虽然他自己住家里的时候喜欢现代风格的,但其实古典风格的其实很衬谢开颜的人型,想想谢开颜身穿古装,端正地坐在雕花木椅上,阳光透过同样的雕花窗格射入,牡丹花型的剪影在他足下流光溢彩,竟不知人好花好。 可是换个思路,欧式风格的又特别契合谢开颜的猫型,现在谢开颜还偏小,比较适合铺着红丝绒垫子的猫窝,但等到谢开颜再吞了点灵气,猫型变大,白猫再长长,便可以慵懒地趴在华贵的沙发上,像一张上好的白色毯子铺在红绒之上,让人一看就想要陷入其中。 这样琢磨琢磨,岳轻扫了两眼谢开颜,突然觉得家里的房子果然太小,是时候换一个大一点的别墅住住了,最好再有足够大的后院或者后山,以待日后谢开颜能变回原形那么大的时候撒欢用。 “都可以。”谢开颜谨慎回答。 他觉得自己在岳轻的视线里看见了很奇怪并且很让人紧张的东西,至于房子家具什么的,他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岳轻肯在枕头旁给他留个窝。 说话间,两人路过了一处卖猫用品的店。 摆在店门口的猫爬架上下三层,猫窝、猫洞、以及猫抓球如同螺旋一样盘绕在中间的圆柱体上。 这只猫爬架通体是咖啡色的,尤其猫窝的地方,开口是猫脸模样的,特别可爱。 岳轻的目光忍不住飘到了谢开颜身上。 岳轻:“要不然我们买个这个?” 谢开颜:“……” 谢开颜拒绝:“我不需要。” 岳轻:“真的不要?” 谢开颜:“不要。” 岳轻吐槽:“好吧,反正你没事就把我当成人体猫爬架,确实也不太需要这个。” 刚刚从里头走出来的服务员:“……” 我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了。 从商业圈里出来,向前走过两个街道,人流突然减少,绿意接二连三地出现在眼前,一座公园出现在两人眼前。 岳轻与谢开颜信步走去,弯弯曲曲的石子小路,参差错落的高矮灌丛,不时从灌木底下跳出来的野兔子追着野松鼠,野松鼠“咻”一下蹿上树梢,手里头的坚果落下去,砸在了树下休息椅上正坐在一起亲亲我我的一对情侣身旁,但那对情侣浑然忘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从天而落的小小东西。 谢开颜五感敏锐,从野兔子出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切,当他发现正有人在光天化日下做亲密的举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不由自主就联想到自己和岳轻! 两人一起向前,走在旁边的岳轻佯装镇定,其实心中也有点点后悔。 公园的树丛里是情侣最爱去的地方,这一点谢开颜不知道,他知道啊。 所以刚才,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往这里走了呢……明明从这里回家,还要额外再绕一圈的。 正好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施工的声音,有人在前边大喊“放水闸啦!”、“放水闸了!”、“大家注意!”等句子。 岳轻朝声音传来方向一看,只见面前已经有沟渠挖好,前方正传来“隆隆”的拉闸声,片刻之后,突然“哄——”的一声,水龙气势奔腾,一冲而过石头堆砌的假山,浩浩荡荡向下俯冲而来,落入沟渠之中后,再反射而起,化作蓬雨,从天空中淅沥而下。 水光迎着阳光,不觉一道残虹出现在两人眼前。 岳轻心头一动,突然对谢开颜说:“我变个戏法给你看。” 谢开颜:“什……什么戏法?”还有点没有镇定下来。 岳轻唇角含笑,抬了抬手,自天空而落的水汽突然反身向上,于半空中汇聚,在蔚蓝色的天空上招来一片片云翳。 天空洒下的光线忽然变得暗淡了,周遭的声音开始变得渺远而稀疏,云层堆积得厚了,层层叠叠翻涌起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将其搓圆捏扁。 谢开颜跟着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的云朵正在不住地变化着,先变出了一只怪模怪样的老虎,接着又变出了一个人…… 他的不觉怔住了。 头生独角,肋生双翼的老虎威风凛凛地站在天空之中,它头颅高昂,向着前方,前方有它想见的人。 那人出现了。 一步一步,云裳徐徐。 岳轻又一招手,巨兽和人站在了一起。 这化水为云的升云术是岳轻昨天才突然想起来的一个法术,他本来就想对着谢开颜显摆一下,现在又恰好有条件,也没多想,就直接用了出来。 等用了出来之后……他才突然发现这个好像有点招人误会,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谢开颜。 可谢开颜的所有注意力都已被云上的人和兽吸引了。 他怔怔看着,眼眸中的情感几乎化为实质,跟着泊泊流淌出来。 天空中的云突然一阵抖动,异兽与人的距离已经极近。 它们差不多一模一样高。 人影一抬手,手就落到了异兽脖颈之上,异兽亲昵地凑上前去,人影同样亲昵侧过头去,唇瓣落在异兽的脖颈处。 细细密密的灼热突然从脖颈中升起。 心脏好像在这一刻升起了同样的慌张与无措。 谢开颜狼狈地不知所措,就听见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 “小颜。” 站在前方的人叫他。 谢开颜抬头向前看去,光从他看的地方射来。 叫他的人背对着光站着,金光为其镀了个温暖的边。 不知何时向前走了两步的人朝他伸手,他们只有一双手臂的距离。 万籁皆寂。 谢开颜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同样伸出手。 两人都抬起手,距离就消失了。 两手交握起来,心也跟着,落到指尖。 谢开颜向前一步,走到岳轻身旁的时候,再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只见天空中的云朵又换了一种姿态,正徐徐向四周散去,最初时还能看成一人一兽滚在一起嬉闹,最后却只见丝丝缕缕的云絮飘在半空。 天较之先前亮了三分,电钻的吱吱声,人群的交谈声,又一股脑儿传入两人的脑海。 岳轻与谢开颜相视一笑,岳轻正想说话,旁边的草丛中冷不丁响起一声高歌:“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两人一怔。 但这只是个开始,只听那调子一转,柔美的声音还没有唱完,嘶吼已经传出:“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再一转折,粗犷的声音又变得款款柔情,只听她温柔唱道:“我想我应该轻轻放开你的手,我却没有力气这么做……” 谢开颜:“……” 等等,我都听见了些什么! 他脚步一拐,没有拐好,整个人都朝岳轻所在的方向扑去了! 岳轻:“……” 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一抬手把人给接住就好了~接住的时候,岳轻默默地感觉一下,又合上双臂,用手拍了拍谢开颜的胳膊和腰,觉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居然正正好的就像是他身体里的一根肋骨。 岳轻赞叹:“手感还挺好的嘛。” 谢开颜:“……” 岳轻:“……” 岳轻镇定:“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弯了。” 谢开颜……谢开颜其实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公园里的人流多了起来,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有些漠不关心地经过两人身旁,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 岳轻发现自己环抱着的身躯越来越僵硬,身躯底下的心跳越来越剧烈,心跳从身体里传到身体外,带动他的手掌也微微振颤,有一点潮湿从掌心渗出。 岳轻回过了神,朝谢开颜看去,就见怀中的人定定地看向前方,半边面颊都是僵硬的,僵硬之中,又有红晕如晚霞,在白皙的皮肤上盛开一片。 岳轻抬手贴了一下那片皮肤,发现泛红的皮肤真的是滚烫滚烫的。 这样的热度有点烫着他了。 岳轻佯装无事地转过身去:“我们走吧。” 他的话是在谢开颜耳边说的,但声音却并没有真正进入呆立的人的耳朵里。 正有一只恼人的小蜜蜂,围绕着谢开颜的脑袋,嗡嗡嗡嗡,欢欣雀跃飞舞着。 半天时间,朝阳换了夕阳,夕阳斜照,将并肩而行的人的影子拉得长长长长。 后半段路程,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一路沉默地进了小区,回到家中。 大门关上,岳轻咳嗽一声,正想说话,就见谢开颜突然挣脱自己的手,用后背抵着大门,紧张地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下定决心,抬头直视着他,开腔深情唱道:“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岳轻:“……” 谢开颜见岳轻没有反应,连忙又努力唱: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岳轻:“……” 谢开颜见岳轻还是没有反应,只能有点心酸地唱出最后一句:“我想我应该轻轻放开你的手,我却没有力气这么做……” 岳轻这回回过了神来。 他觉得又好笑又有些感动。 慢慢地这些情绪就混杂在一起,发酵成一种他以前没有体会过的,更为陌生的感情。 这种感情促使人迸发激情。 于是岳轻抬手撩起谢开颜洒落下来头发,凑上前吻了对方。 双唇相触。 岳轻压着谢开颜,在对方的嘴唇上慢条斯理地研磨,而后挑开其几乎不设防的牙关,品尝属于自己的人的味道。 甘而美。 他的舌头掠过对方的牙齿,在扫过上颚的时候听见谢开颜清晰的抽气声,因为这一口抽气,他甚至被自己呛住,想要咳嗽却因为嘴唇和舌头都被控制而不能发泄,只有几声细碎的闷哼随着唇舌交缠的缝隙透出来。 岳轻心中有几分爱怜,但爱怜完全不影响他的动作。 对方下唇附有弹性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他吮吸啃咬,不觉流连过久,很快就尝到一丝腥甜的味道。 血的味道。 岳轻有点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人。 他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见谢开颜白皙的皮肤如同涂了一层胭脂,嘴唇更是红肿破皮,有丝丝血痕渗自唇上渗出。 谢开颜恍惚地看着岳轻。 他脑袋乱哄哄地,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感觉双腿有点撑不住身体,自己好像沿着门往下滑…… 岳轻轻松地将下滑的人捞住了。 他抱着眼神迷离的人来到沙发上,俯身压下,顺便亲了亲对方的耳朵。 他现在只思考着一个问题。 这份属于自己的美餐,要怎么下嘴呢? 岳轻没有思索太久。 任何一个男人被美味定定凝视的时候,他估计都没法坚持太久,既然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在禽兽和禽兽不如中选择了前者,岳轻也没有办法免俗。 于是他十分愉悦地开动了自己的大餐。 他俯下身,先轻轻咬了一下对方的嘴唇,听到谢开颜有些压抑的闷哼。 微肿的唇像是饱满的桃子,稍一按压就有汁水溢出。 岳轻舔掉了溢出的腥甜汁水,亲吻从对方的唇角一路下滑,滑到肩窝的位置。 他并没有怎么用力,但身下人的皮肤像是用纸糊上去的,天生就适合染色,稍一用力,上面就绽开了各种斑斓的色彩。 岳轻一路向下,青色的手印跟着出现在谢开颜的手腕与腰侧,红紫色的吻痕更是遍布得到处都是。 谢开颜的双手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来环住岳轻的肩背。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脱了大半,衬衫被解开扣子,却又没有完全脱掉,正在他肩背处勒出深深的红痕。 他的身体有点止不住的轻颤。 太过陌生的欲望正控制着他大脑,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感觉体内的火焰一阵猛过一阵,胸膛和下身同时被阵阵烧灼,让他本能地依偎向能够纾解这样感觉的那个人。 岳轻的手掌正在谢开颜的胸膛上流连。 他并没有太过照顾对方胸前乳头,但受到刺激的乳头早在最开始就饱满地挺立起来,像一朵含苞而正待开放的花朵。 岳轻的手指轻轻碰了它一下。 颤抖好像从谢开颜的身体传递到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一声呜咽不自觉就从谢开颜嘴里溢出来:“呜……” 岳轻亲了亲谢开颜的鬓角:“难受吗?” 谢开颜脸色绯红,胡乱点头,身体被眼前的人搅得一团乱,陌生的感觉在身体里头没头没脑地流窜,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岳轻的手向下滑去,握住了谢开颜顶着自己的欲望:“这样呢?” 谢开颜傻住了。 岳轻又坏心地曲起手指,用指甲在上面轻轻一划。 如同电流蹿过身体的感觉让谢开颜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弹入岳轻怀里,又软绵绵地软下去,喉咙中不觉发出低低的近似呼噜一样的声音。 岳轻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谢开颜的欲望,另一只手却捏着谢开颜的下巴,将他的头稍微向上抬了抬。 谢开颜极力集中着精神。 可身上处处如同着火一样的感觉让他神思涣散,他根本没能看清楚藏在岳轻眼底的自己此时的模样。 但岳轻看得清清楚楚。 谢开颜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他脱得干干净净。 赤裸的身体一丝不挂地袒露在他眼前,每一寸的皮肤都因情欲而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红,像刚进热水里打了个滚似地诱人。 现在,这具诱人的身躯正一边微微轻颤,一边挨近来小小地摩擦着自己。 他大约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宣泄体内的欲望,只好一边一边地凑进来,凭借本能用欲望蹭着能给自己的另外一个人。 岳轻看着谢开颜的眼睛。 谢开颜正睁大眼睛努力看清楚岳轻,结结巴巴说:“不要、不要碰那里——” 岳轻故意笑道:“不要我碰那里,那你蹭我干什么?“大约被这句话堵住了,眼睛在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雾气笼罩在他的双眼上,让他的神态变得更加迷离没有落点,可爱得让岳轻忍不住想要想要做得他嘴里除了呻吟之外再也说不出第二个词来。 岳轻捏着谢开颜下巴的手稍一用力,就让对方张开了嘴。 他的手指抵在对方的唇舌上,稍微俯下身去,一边亲吻,一边用蛊惑的声音说:”舔它们……含进去,用你的口水沾湿它们,没有润滑剂了……待会它们要进入你的身体里……” 谢开颜完全被蛊惑了。 他目光直直盯着岳轻,没有任何异议地张开嘴,将岳轻的手指全部含入口中。 半个手掌对于口腔来说还是稍微大了一些。 手指甫一进入,谢开颜就感觉稍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暂时挪开了看着岳轻的眼睛,眉头微微皱起,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开始含着探到口中的手指。 岳轻稍微感觉到喉咙的干渴。 他的手指放在谢开颜的口腔内,能够轻而易举地感觉到对方温热的舌头在自己的指尖穿梭。 湿漉漉地温热从头涂抹到尾端,舔着他手指的人还不时抬起视线,自下而上用同样湿漉的目光看着他,询问这样可以吗? 岳轻等自己的手指全都被沾湿了之后才从谢开颜嘴里抽出来。 一抹银丝从他的指尖牵起,末端连在对方的舌头上。 谢开颜稍微晃了晃脑袋,那点液体就落在了他的唇边。 岳轻的手指没有立刻往下。 他的食指按在对方的脸颊上,轻轻一划,就是一道从唇角落到脖颈的暧昧水痕。 岳轻的声音也微微有点哑了,他对谢开颜说:“张开腿……” 谢开颜眨了一下眼。 他顺从着另外一个人手上的力道,将自己的双腿分开,让欲望暴露在空气与视线之中,也露出另外一个更私密的部位。 岳轻将五指探入对方的私密之处。 哪怕先有唾液的润滑,未尽开拓的地方依旧十足紧涩。 岳轻耐心地抚开紧紧缩在一起的皱褶,明明闭合的时候不见一丝缝隙,等到真正想要了,却又能够在手指的把玩下慢慢开放。 他的指尖不知道碰触到了里面哪一个地方,乖乖张着双腿的谢开颜突然闷哼一声,身体情不自禁震了一下,本来半软的欲望重新挺立,连带着下面的小球也跟着抖了一抖。 “是这里吗?”岳轻问,手指在自己刚才碰触到的地方徘徊起来。 “……”谢开颜咬着唇没有说话,尴尬与羞涩共同冲击着他的脑海,热气源源不绝地冒出来,以至于他的耳朵都红得好像能滴下血来。 “还是这里?”岳轻并不着急,他以前所未有的耐心扩张着对方的身体,掌握着这具未经碰触的身体上的每一点情感与秘密。 “还是这里?这里?这里……?” “别……”如同耳语的声音从谢开颜齿缝中透出来。 “你说什么?”岳轻没有听见。 “我说——别玩了——快——快点——”谢开颜扬高声音说,他想说得有气势一点,但断断续续地喘息将句子切割得七零八落,说到后来,他眼尾已经有了水痕,透明的痕迹向眼角下轻轻一划,晶莹中犹带绯红。 话音未落,他突然扬起脖颈,闷哼一声。 是在这一时刻,岳轻突然抽出手指,重重埋身进入。 比灵活的手指更为明显的欲望就这样直接冲入体内,谢开颜整个人都被撞得向上挪了挪。 饱胀的感觉从肉体相接的地方一路顶到他的咽喉处,这一个瞬间,谢开颜甚至有点作呕的冲动。 脑海中脆弱的神经在此被碾压拨动,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钉在了另外一个人身上一样无助,只能抬起手,牢牢地抓住身上人,随着他的动作而在欲海之中沉浮不止。 岳轻也被这样的谢开颜打动了。 对方脆弱的脖颈就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 如同鹅颈一样修长的脖颈上,小小的喉结随着呼吸而微微上下。 他将手指按在对方的脖颈之上,能够感觉血液和生命一起在自己的手指下边流动,他侧头轻轻亲吻对方,细密的亲吻温柔如同细雨,身下的动作却在进入之后毫不停歇,甚至没有给谢开颜适应的时间,每一下都重重地撞到最里边,又抽出回到最外边。 每一下的冲撞,都让已经失神的人嘴里溢出更多的呻吟。 “现在呢?感觉怎么样——?”岳轻带着微微的喘息问谢开颜。 虽然对方的生理反应已经让他感觉到餍足,但他依旧想要从对方嘴里再得到更多的证实,倒并非因为什么执念,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单纯的乐于看见怀里的人一边羞耻一边诚实,一边失神一边努力集中精神。 “……”谢开颜真的找不到理智究竟在哪里了。他随着岳轻起起伏伏,感觉对方每一次的冲撞都来到身体最里边最敏感的位置。 对方的每一下碰触,哪怕是最轻微的手指在他皮肤上擦过,他都感觉到有刺疼的火花在皮肤上燎起,更不用说那正在上上下下贯穿自己的东西……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抓着岳轻的手不住的收紧,又不住无力地放松,然后再一次重复之前的循环。 他的身体好像身上的衣服一样被剥开来丢弃了,露出最里头的芯子。 他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另外一个人的掌中,对方握住了最毫不设防的自己,然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的所有感情,所有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对方的手掌里头。 他—— “哈……” 谢开颜喃喃着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他眼前的视野有了点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另外一个人,现在正字啊自己身体里探索的那个人太过熟悉,以至于哪怕他眼睛都看不见了,也不能错认对方身上拥有的每一点细节。 当然也包括他的声音。 “现在是难受还是舒服?” 他在心里默默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想要我继续吗?” 他继续说:我…… “不说话我就走了——” 然后身体中的饱满就有向后退去的趋势。 饱胀过后,巨大的空虚席卷了身体。 不知道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的压力,谢开颜突然之间有点慌乱,他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他连忙说:“舒服——不要走——我还要——” 岳轻握着谢开颜的欲望。 对方的欲望已经在他的手中发抖了。 正如依偎在他怀里,以最坦诚地姿势和他连在一起的主人。 岳轻手指轻巧地动作,按摩着下面的小球,又转而包裹柱身,最后来到马眼的位置。 透明的粘液涂了岳轻一手。 他稍一用力,精液就自欲望的出手射出,点点白浊大多溅在岳轻的手上与谢开颜自己的小腹上,还有少数的一些落到了谢开颜的下巴和脸颊。 岳轻伸手擦过那些落在谢开颜脸颊上的东西,手指正好来到嘴唇不远。 谢开颜刚刚发泄,只觉得从脑海到身体都一片空白与放松。 他恍惚地看了岳轻一眼,不知是身体的本能还是什么,转过头去,轻轻舔了一下岳轻的手指。 沾上了白浊的红舌在他的唇齿间一闪而没。 岳轻再也忍不住,将身下的人翻了个身,从背后深深地贯穿了对方。 刚才所有的的冲撞相比这一次都似乎温柔得不可思议。 谢开颜的惊叫冲口而出:“啊——” 但他更多的声音淹没在岳轻的手指之中。 岳轻按着谢开颜的腰肢,又温柔又凶狠地进入着,每一下都刺到对方身体不能更上的位置。 他牢牢地按着谢开颜的肩膀,将对方整个人锁在自己的怀中,让谢开颜被动地承受着所有冲击,不允许对方有丝毫闪躲,直到他扣着怀中人的肩膀,闷哼一声。 身体里渐渐有水的滋味蔓延开来。 岳轻的微喘的呼吸轻轻喷在他的脖颈上。 另一种和之前硬生生扩张不同的饱足感在他身体的深处溢出来,好像人轻轻一动,就有水要从里头流出来似的。 他有点想要动一下,但四肢百骸的酸痛感刺激着神经,驱使他赶紧休息,他闭了一下眼睛,紧跟着就再也不知道情况了。 第七一章 岳轻在第二天八九点的时候接到了张峥的电话。 这时候的他正躺在床上,听见电话响了的时候反射性按掉,过了几秒回过神来,看是张峥打来的又倒拨回去。 张峥:“刚才干什么挂电话?” 岳轻懒洋洋回到:“按错了。” 张峥本想直接说事情,但突然感觉不对,有点狐疑:“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满足?” 岳轻转脸一看卧室镜子,发现镜中的自己确实笑得有些富有深意。他揉了一下脸颊,声音变得正常了一点:“有吗?那大概是因为我刚才和谢开颜一起吃了一顿味道很好的大餐吧。” 张峥还是有点怀疑:“有这么好吃?” 岳轻:“十分餍足。” 睡在旁边的谢开颜因为说话声而有了一点动静。 岳轻一眼瞥见,手掌在身旁人裸露的背脊上轻轻拍打,让惊醒的人重新安稳下去。 他声音低了一点,问张峥:“这时候你打电话过来干嘛?上飞机前跟我说一声吗?” 张峥无语说:“……我有这么无聊吗?” 岳轻:“你没有?” 张峥郁闷:“好吧,我还真有这么无聊。” 岳轻还没有回答,躺在他旁边的谢开颜不知听见了哪一个关键词,突然自睡梦中惊醒。 他大概还没有从昏睡之前的情况中清醒过来,乍一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里全是茫然,并自动寻找岳轻所在的位置。 刚刚睡醒的人脸上有一抹自然的红晕。 盖着的被子刚刚从身上滑下来,还没来得及露出微凹的后腰,长长的头发就恰到好处地再覆盖上去,发尾轻轻一扫,便将一身体的痕迹尽数遮去。 岳轻带着一点满足后的遗憾扫了谢开颜被头发遮住的背部一眼。 然后他发现,谢开颜茫然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了。 恢复清明的第一时刻,就是数不清的两人纠缠片段接踵撞进脑海之中。 谢开颜撑着床铺的手突然变得僵硬,僵硬之中好像又有更深的滋味从体内慢慢觉醒。 在那些感觉尽数复苏之前,他二话不说,趁着岳轻将电话的时机,卷起身上的被子直接下了床,朝屋外快速离去。 岳轻:“……” 和张峥有一搭没一搭讲电话的他眼明手快伸手一捞,立刻将将将下了床,正有点踉跄,马上要朝门口走去的谢开颜给捞回了床上。 裹着被子的人背脊碰触床垫,震动引发了身体上的酸痛,谢开颜不由闷哼一声。 张峥:“那是什么声音?” 岳轻问:“你要去哪里?” 谢开颜:“回房间。” 岳轻笑道:“不是说你的窝就在我枕头上吗?” 谢开颜:“……” 谢开颜:“今天我自己睡。” 张峥纳闷:“你在和谁说话?怎么听起来——” 岳轻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丢进抽屉里头,等耳边清净下来之后,转向谢开颜。 谢开颜目光飘忽,往哪里就是不往岳轻的方向看。 但他再次强调:“今天我自己睡。” 岳轻看着怀里的人,只觉得可爱得紧,忍不住调笑:“不是已经睡过一遍了吗?你是暗示我再来一遍?” 谢开颜的脸刷一下红透了! 他立刻挣扎起来,力道居然还不小,差点将没有准备的岳轻给掀下床去。 岳轻吓了一跳,连忙伸手一拉一扣,将谢开颜锁在自己的怀里,顺便稳住身体,心道玩笑开得太过了,差点被猫爪子给挠到…… 念头闪过的瞬间,岳轻再低头看向自己怀中脸色绯红,兀自挣扎不休的谢开颜,毫无征兆地低头将其吻住。 一吻落下。 谢开颜的手还按在岳轻身上,力道却已经尽速流失。 两人亲密相碰的瞬间,支撑着身体的所有骨头如同被一把抽走,谢开颜只觉得身体里本该有的所有力气,都从唇舌交缠之处流失。 他的脑海再一次变得迷糊,身体很快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并且一股脑儿地沉醉下去,不知不觉已开始了迎合。 岳轻极为满意。 刚刚才完成刷满亲密度的情侣在床上比什么力气? 当然是来做一点大家都爱做的事情啦~ 不过还没有等下一步开始,电话的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岳轻不耐烦地接起来,刚想问张峥有什么事情,那边刚得到了挂电话教训的张峥就直接快速说:“不过我打电话给你不是因为将要登机,是因为我在登机之前出了车祸!” 岳轻:“……重要的事情下一次放在前面说。”他一翻身坐了起来,“你现在在哪里?” 刘和平等人前往神农岭的日子定在一周的周六。 神农岭距离京城不近,各种转机转车至少要折腾一天以上的时间,刘和平在机场前点了点人数,自己身旁站着两男两女,从左到右分别是郑幼文、祝灵、苗勇、湛玉山,实际人数距离预计人数还差一个人,就是本该来到这里的张峥。 刘和平冷笑两声,耳中听见机场广播催促上机的声音,也不说话,将手一摆就带着众人加入排列的队伍。 “完了,没来的那个师弟得准备挂科了。”湛玉山小声对祝灵说。 祝灵今年刚刚研一,肤白貌美腿长,是考古系的大美女,闻言嫣然一笑,也不多说。 旁边的苗勇不太在意,敷衍地笑了笑,倒是挺关注一旁的郑幼文,见郑幼文拖着件大行李,连忙殷勤问:“学妹,我来帮你提吧?” 郑幼文推推眼镜,斯斯文文说了句“谢谢学长”,就把行李交给了苗勇。 两对男女跟着人群准备登机,形单影只走在前头的刘和平手机突然响了。 刘和平拿出手机看也没看,以所有学生都听得见的音量大声冷笑了一声,然后接起电话:“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昨天晚上又去哪里鬼混了?” 学生们一抖,这语气怎么这么像是捉奸。 电话那头的岳轻:“……” 岳轻心想:导师,你看清楚人再说话啊,虽然我昨天……咳咳咳~此时的张峥正和岳轻一起呆在车祸现场的一家药房旁边。 自从昨天和岳轻见面,被岳轻半真半假地叮嘱过之后,张峥心中还是有点惴惴的,在最后一天的时间里一再地小心谨慎,别说,还真在将要出发前往神农岭的第二天发现自家车子的刹车坏掉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峥一时间也来不及分辨到底是到底是自然因素还是人为因素,为防万一,也不用家里的其他车了,连忙去外头打个的前往机场。 但是没想到,躲得了一次躲不了第二次,张峥上了的那个的士也不知道司机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车子开得那叫一个豪放,一路横冲直撞简直跟连漂移似的,哪怕车窗紧闭,坐在里头的张峥也都能听见外头传来的阵阵惊呼。 他……他悔之晚矣啊! 最后车子果然不负众望地发生了车祸,好在最后一刻,司机猛打方向盘,张峥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当车祸发生的时候,除了被安全带勒得胸腔疼以及头上撞破了块油皮,其他倒是没什么问题。 也才有了上午的那场对话。 岳轻赶到的时候,药房之外的车祸现场还没有散去,事故发生之后,两方司机叫来了交警也正刚刚到达,协商赔偿和责任等事宜。 张峥捂着流血的额头,大马金刀坐在药房之中,任由药师给自己处理伤口。 他见岳轻来到,第一句话就是:“你看我今天面相还有没有问题?” 替张峥上药的药师:“……” 岳轻也啼笑皆非,上下一瞅张峥,见其红光满面,完全是否极泰来的气色,就说:“我看你没有任何问题,壮得能打死一头牛呢。” 岳轻说没问题就好!张峥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一撸袖子,就要往前走去! 岳轻连忙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你干什么?” 张峥道:“还能干什么?去前面找司机算账去啊!” 他简直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痛,要知道就算是他自己开着豪车也没有这么奔放呢,结果倒回头来被别人给奔放了一把。这事他不撕撸个明白以后也不用混了! 岳轻有点头大:“我看还是算了吧……” 张峥怒道:“算什么!今天运气好,要是运气不好,我的一条命不就交代在这里了,你不像这么怕事的人啊,难道还顾忌着刘和平那边,刘和平那边我和他说,这回我一定要揍那司机一顿,不揍他我不甘心!” 说着说着,张峥怒气上涌,直接挣脱药房药师的手,撸起袖子就要往前。 岳轻一看这样不行,干脆道:“你相不相信我?” 张峥囧囧有神:“我报个仇和我信不信你有什么关系……” 岳轻斟酌道:“我观你面相,灰黑之色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红黄二气,这是大有福泽的表现,如果单纯应在车祸之上,说不通为什么度过车祸就能有这一番神气,毕竟你也就擦破了个皮而已;除非车祸这件事本身应了祸兮福之所伏之局……” 昨天的时候,他和张峥见面,张峥额上黑云罩顶,是大凶之态,可黑云之中又有一线灵光挣扎,冥冥不灭,加之张峥并不是早逝横死之态,岳轻自有灵感,并不觉得张峥有什么很大的危险,所以只说了一句便没多提。 今天再看,张峥的面相果然又有了变化,果然已经福祸逆转,故此岳轻才有此一拦。 张峥听了半天,明白了岳轻的意思:“你是说这个车祸其实不是我的灾祸,是我转运的征兆?” 岳轻干脆点头。 药师终于忍不住了:“我看他是在骗你的吧?”这人看着挺帅怎么这么傻啊! 张峥没好气说:“你懂什么,我这朋友是真大师!千足金不掺假的!” 但他依旧大惑不解:“按照你说的,车祸不是我的灾祸,又帮我把灾祸过掉了,那么影响的就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那么多,我除了知道肯定赶不上去神农岭的那个航班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 然后他就住嘴了。 岳轻与张峥两人面面相觑。 然后才有了岳轻打电话给刘和平的事情。 电话接通,刘和平劈头盖脸就来了一句现在几点。 岳轻心里揣着事情,三言两语和刘和平讲了张峥发生的车祸后,又向刘和平保证马上改签,张峥肯定坐明天的飞机追上他们,自己也会陪同在侧。 刘和平知道电话是岳轻打开的之后神色倒是缓和了许多,不过他也有点纳闷:“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岳轻:“后来想想还是去比较好。” 接着他镇定地补充:“对了,刘导,我和张峥都是路痴,这次我们到了神农村还要进神农岭,遗址又在神农岭中不确定的位置,这路也不好找,要不然你们就在县城等我们一天?等大家汇合了再一起去村子里找向导带路吧,反正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大家一起走也更方便些。” 张峥向岳轻挑了大拇指,入情入理,这理由找得好。 但岳轻说服了张峥,却没说服刘和平,刘和平刚刚消下去的气又被岳轻这两句给勾了起来,隔着电话喷了他一脸:“你多大的人了还跟我说路痴找不到路?你要路痴之前能满世界的飞从祖国的北方飞到南方又从南方飞回北方?” 岳轻:“……” 刘和平继续训:“你们小青年知识丰富,身强力壮,不要每天都想着偷懒!事情耽搁了虽然是不可抗力,但也不要老想着有人会等你们,要想想怎么迎头赶上!好比这次遗迹考察,如果我不当机立断向上头申请开荒,再找熟人开个后门,这个项目不就归国家所有,让国家来考察了吗?那时候还有我们什么事情?考古界的人身上没两个荣誉,你就等着一辈子吃土吧。” 岳轻:“……” 他只好说:“那刘导你们先行一步,我和张峥立刻迎头赶上,保证不辜负组织上的深切期待与认可,只请求组织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络,带领我们走向正确的成功道路。” 刘和平在电话里“嘿”的一声笑了,他看上去挺想再和岳轻说上两句,但是估计登机时间来不及了,匆匆说了句“回头电话说”,就把通话掐断了。 岳轻同样放下手机。 两人面面相觑。 张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航班讯息:“连今天半夜的红眼航班都没有,只有明天同一时间的班机。” 岳轻沉吟不语。 张峥心中有点惴惴:“你说我们要不要开直升机直接追上去?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岳轻:“开直升机的话不是还要提前申请航道吗?”接着他又说,“这事其实也难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能够证明你的凶险化解是因为没有赶上这班飞机……” 张峥心想话是这样说,但那边一个老师几个同学,大家都赌不起啊! 张峥想了又想,还是拿出手机来:“不行,我来问问,看有没有人能快速帮我搞到一条航道。” 说着就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了条消息: “十万火急,谁能帮我搞到条从京城去神农岭那个方向的航道?要求今天之内!” 他的消息发出之后,很快有人回复: “这个确实有点麻烦。” “不太好办啊。” “时间好紧,我恰好在外地,唉。” “张少啊,航道不是那么好搞到的,尤其你又要得这么紧,这个天空中的路线不好协调啊,如果你缓个两三天,我还是能帮忙想想办法……” “能缓个两三天我还需要找你们?没事的时候一个个来得比鸡还早,有事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比狗还快。”张峥嘀咕,又去看别人的评论。 岳轻一看张峥这边回复得热闹,想想自己的微信最近好像也加了不少人,秉着死马当着活马医的想法,他也拿出手机,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头发了一条差不多的消息:现在在京城,去神农岭方向有点事情,但错过了今天的航班,谁有办法在今天之内搞到一条去神农岭的航道? 消息发出没有多久,只听一阵叮叮的提示音,许多回复同时出现。 岳轻点开这些回复看了一眼,发现: 解飞星秒回:“岳师去神农岭有事?恰好最近这个省省长有求于飞星派,等我去活动活动。” 孙老紧跟其后:“大师等等,我马上处理。” 纪骏代表特勤组回答:“大师如果确实着急,我可以申请启动特勤组特殊路线。” 岳轻:“……” 凑过头来看的张峥:“……” 岳轻问张峥:“回谁?” 张峥拿过岳轻的手机,默默把岳轻帮过的所有人都加入了一个统一的微信群中。 一群互相不认识的人出现在了个新的微信群中,本来还有点纳闷,等张峥拿着岳轻的号将情况一说,这些人左右一看,好嘛,全是竞争对手啊!一下子动作都迅速了起来,连忙打电话的打电话,亲自去的亲自去,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给落实下来,让岳大师知道最有用的究竟是哪一位!就连本来觉得银货两讫,自己其实没有必要太在意岳轻的陈老板左右一看,也觉得危机感油然而生,忍不住在一群不是富豪就是大师,不是大师就是国家相关人员的微信群中,紧跟潮流,用一指禅打字说:“岳师别急,我也来了!” 第七二章 电话接通,刘和平劈头盖脸就来了一句现在几点。 岳轻心里揣着事情,三言两语和刘和平讲了张峥发生的车祸后,又向刘和平保证马上改签,自己和张峥肯定坐明天的飞机赶过去。 接着他镇定地补充:“对了,刘导,我和张峥都是路痴,这次我们到了神农村还要进神农岭,遗址又在神农岭中不确定的位置,这路也不好找,要不然你们就在县城等我们一天?等大家汇合了再一起去村子里找向导带路吧,反正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大家一起走也更方便些。” 张峥向岳轻挑了大拇指,入情入理,这理由找得好。 但岳轻说服了张峥,却没说服刘和平,刘和平刚刚消下去的气又被岳轻这两句给勾了起来,隔着电话喷了他一脸:“你多大的人了还跟我说路痴找不到路?你要路痴之前能满世界的飞从祖国的北方飞到南方又从南方飞回北方?” 岳轻:“……” 刘和平继续训:“你们小青年知识丰富,身强力壮,不要每天都想着偷懒!事情耽搁了虽然是不可抗力,但也不要老想着有人会等你们,要想想怎么迎头赶上!好比这次遗迹考察,如果我不当机立断向上头申请开荒,再找熟人开个后门,这个项目不就归国家所有,让国家来考察了吗?那时候还有我们什么事情?考古界的人身上没两个荣誉,你就等着一辈子吃土吧。” 岳轻:“……” 他只好说:“那刘导你们先行一步,我和张峥立刻迎头赶上,保证不辜负组织上的深切期待与认可,只请求组织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络,带领我们走向正确的成功道路。” 刘和平在电话里“嘿”的一声笑了,他看上去挺想再和岳轻说上两句,但是估计登机时间来不及了,匆匆说了句“回头电话说”,就把通话掐断了。 岳轻同样放下手机。 两人面面相觑。 张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航班讯息:“连今天半夜的红眼航班都没有,只有明天同一时间的班机。” 岳轻沉吟不语。 张峥心中有点惴惴:“你说我们要不要开直升机直接追上去?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岳轻:“开直升机的话不是还要提前申请航道吗?”接着他又说,“这事其实也难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能够证明你的凶险化解是因为没有赶上这班飞机……” 张峥心想话是这样说,但那边一个老师几个同学,大家都赌不起啊! 张峥想了又想,还是拿出手机来:“不行,我来问问,看有没有人能快速帮我搞到一条航道。” 说着就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了条消息: “十万火急,谁能帮我搞到条从京城去神农岭那个方向的航道?要求今天之内!” 他的消息发出之后,很快有人回复: “这个确实有点麻烦。” “不太好办啊。” “时间好紧,我恰好在外地,唉。” “张少啊,航道不是那么好搞到的,尤其你又要得这么紧,这个天空中的路线不好协调啊,如果你缓个两三天,我还是能帮忙想想办法……” “能缓个两三天我还需要找你们?没事的时候一个个来得比鸡还早,有事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比狗还快。”张峥嘀咕,又去看别人的评论。 岳轻一看张峥这边回复得热闹,想想自己的微信最近好像也加了不少人,秉着死马当着活马医的想法,他也拿出手机,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头发了一条差不多的消息:现在在京城,去神农岭方向有点事情,但错过了今天的航班,谁有办法在今天之内搞到一条去神农岭的航道? 消息发出没有多久,只听一阵叮叮的提示音,许多回复同时出现。 岳轻点开这些回复看了一眼,发现: 解飞星秒回:“岳师去神农岭有事?恰好最近这个省省长有求于飞星派,等我去活动活动。” 孙老紧跟其后:“大师等等,我马上处理。” 纪骏代表特勤组回答:“大师如果确实着急,我可以申请启动特勤组特殊路线。” 岳轻:“……” 凑过头来看的张峥:“……” 岳轻问张峥:“回谁?” 张峥拿过岳轻的手机,默默把岳轻帮过的所有人都加入了一个统一的微信群中。 一群互相不认识的人出现在了个新的微信群中,本来还有点纳闷,等张峥拿着岳轻的号将情况一说,这些人左右一看,好嘛,全是竞争对手啊!一下子动作都迅速了起来,连忙打电话的打电话,亲自去的亲自去,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给落实下来,让岳大师知道最有用的究竟是哪一位!就连本来觉得银货两讫,自己其实没有必要太在意岳轻的陈老板左右一看,也觉得危机感油然而生,忍不住在一群不是富豪就是大师,不是大师就是国家相关人员的微信群中,紧跟潮流,用一指禅打字说:“岳师别急,我也来了!” 川省地界的神农岭下,一辆破旧的小巴像一个驮着厚重壳子的蜗牛,一步一颠簸地在黄土路上艰难前进着。 它转过狭路,开过小桥,淌过接二连三的大小土坑,扬起一蓬又一蓬连天不尽的灰黄尘埃。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一色青翠的山走近了,山下的小村也出现在小巴车的正前方,一束炊烟正笔直地飘向天空。 神农岭终于到了! 刘和平带着学生们走下小巴,颠簸了好一段路程,车上的所有人都腰酸背痛。 他们将行李从车上卸下,又和司机约好了来接的时间,刚想转身进村子里休息一下顺便等等向导,却发现一个人突然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好像已经等了很久。 青天白日之下,众人吓了一跳。 这里距离远处的神农村其实还有一小段路程,也许是因为处于神农岭之下的缘故,树木也尤其繁茂,密密匝匝地长在道路的两侧,将天上的太阳都遮得昏暗不少,冷不丁一眼撞见,那人的容貌似乎被隐藏在阴影之中,看得不太真切。 刘和平疑惑道:“你是……” 那人上前一步。 点点光线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照亮出现在他们背后的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六的男人,长手长脚,身材高瘦。 他的目光在刘和平等人身上转了一圈,当看见祝灵与郑幼文的时候,鼻子微微一动,脸上露出些许喜色。 刘和平再问道:“你好,你是哪位?” “我叫杨袁。”对方这时方才说话。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上下动弹,脸颊看上去有马脸一样长,笑的时候眼睛又微微眯起,带着些古怪的奸诈。 他动了一下手,递给刘和平一张照片。 衣袖本来盖到这个人的手指尖,在胳膊抬起来的时候,他的指尖露出衣服,有一层浅色的绒毛在袖口中一闪而过。 “是之前你们联系的,能带你们去遗址的向导。” 刘和平接过照片,看见整张照片都灰蒙蒙的,好像照片中的整个世界都被扭曲的灰雾所覆盖了。 他仔细地研究着照片中雾气比较浅薄的地方,在那些地方之后,依稀能够看见遗址的石头痕迹。 没错了,就是这个地方。 刘和平满意点点头,欣然道:“还麻烦你出来接我们了,我们现在——” “我们现在直接走吧,别进村子了,再晚一点,又要走危险的夜路了。”杨袁道。 说着,他又古里古怪地笑了一笑,再次强调:“这座森林里的夜路,真的很危险——” 就在刘和平和杨袁进山的当天,前后相差十六个小时,紧赶慢赶的岳轻与张峥总算也来到了神农村附近的县城之中。 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张峥站在县城的车站之外,低头看着刘和平所给的路线,对岳轻说:“导师他们是上午包了一辆小巴去神农岭的方向,我们干脆也包一辆车过去怎么样,紧赶两步和刘和平他们会合,也省的到了这里还提心吊胆的。” “就这样。”岳轻两手插在兜里,随口回答。 他和张峥的想法一样,一百步都走到了九十步,干脆把最后十步也给利索走掉了,免得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最后功亏一篑。 张峥满意点头,上前拦车。 小地方的车站附近最是杂乱,岳轻与张峥站在车站人流来往的路口处,前方是揽客对方摩托车,右边是一溜支着摊子的小吃夜市,背后则是各种各样的来县城里呆着的务工人员。 岳轻无聊地站在后边等着张峥,相较于一开始就准备来考古,大包小包准备齐全的张峥,他就只背了个松松垮垮的双肩包倚墙站着,连拉链都没有彻底拉上。 “我们晚上一起去吃个宵夜?” “吃什么宵夜?不如一起去跑个澡堂子吧。” 一阵嘻嘻哈哈之声突然从背后传来,一群大概五六个人手搭肩撞,从岳轻身后走过。 两方人擦肩而过。 岳轻没有转头,垂在口袋中的手闪电向后一探,扣住了一只将要伸向背包的爪子! 被抓住的人愣住了。 旁边夜市的人愣住了。 岳轻没有愣住。 他转过头去,目光在这群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都看清楚了究竟是什么人,方才忽然一笑,松开手说:“几位走路当心点啊,我的背包可不是随便能碰的,万一里头突然崩出一只怪兽来咬掉你们一只手腕——” 偷东西的人恼羞成怒,面色不善:“你这小鬼——!” “小鬼在说谁?”岳轻还没回答,旁边已经插入了一道声音,之前去拦车的张峥同样眉眼不善走了过来,站到岳轻身旁。 前方街市黑暗,但这里灯火通明。 几分钟的耽搁,对峙的双方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本来有点动手想法的这伙人见周围人多,又打量张峥不是个好惹的主,突然就怂逼了,话也不敢多说,收了声音灰溜溜走了。 毕竟两人身上还有正事,张峥也没非要动手的意思,只轻嗤一声:“什么玩意。”又转头对岳轻说,“岳哥你也真是真人不露相,怎么不给他们一点教训?” 岳轻一哂:“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不是去前面拦车吗,车子呢?” 张峥不由浑身一震,觉得这句话格调就是高!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回道:“说起来也是奇了怪了,虽然现在时间是晚了点,但也就单程一个多小时,来回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我价钱都给上了两三千了,也没有一辆车子肯跑一趟……” 两人面面相觑。 岳轻提议说:“我们自己租一辆车,开车过去?” 张峥想了想:“这也是一个方法,也比较方便,就是不知道这里这里哪里有现在还开门的租车行。” 旁边的人听到这里,突然插了嘴: “两位小后生,这里是没有车子会在晚上去神农岭的。” 第七三章 声音冷不丁响起,岳轻两人循声一看,却是在旁边支着摊子的一位老大爷开腔话说了话。 红彤彤的灯泡之下,老大爷脸上皱纹交叠,还身穿一身灰绿色的老旧军装,领子上有一枚小小的红色五角星,左手五根指头缺了后边的两根,一副老革命的模样。 岳轻回道:“神农岭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老大爷说:“要说有什么问题也没有,就是比较邪性,白天大家都无所谓,晚上本地人一般不会去……” 岳轻有了点兴趣,拉着张峥一起坐到了老大爷的摊子上,点了两份烧烤,坐下来说:“大爷贵姓?” 老大爷笑道:“你们叫我老根就好了。” 他手脚麻利,先将东西给上齐了,方才拿着一瓶啤酒坐到岳轻与张峥身旁。 恰是这时,岳轻将背包放下,松垮垮的拉链中探出了一个小猫脑袋! 只见大约巴掌大小的白猫脑袋先探出了背包,一对琥珀色眼眸惺忪,半张不张,一边抬脚踩着背包的边沿,一边轻巧跳上桌子。 跳上桌子之后,绑在它脖子上的那枚大大的紫色蝴蝶结方才显露出来,只见长长的紫色丝绸带子在半空中一掠而过,继而随着白猫慵懒地蹲坐而将猫大半的身体都给遮挡。 老根与张峥都吃了一惊。 张峥嫌弃地瞅了猫一眼,说:“你怎么去哪里都带着这只猫,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动物啊。” 岳轻笑而不语,轻轻抚摸着猫的脑袋,“你现在嫌弃它,回头可别求它……” 张峥觉得岳轻话中有话。 猫甩了岳轻一尾巴。 岳轻依旧笑而不语,转手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同色蝴蝶结,夹在猫的尾巴上。 猫一看自己尾巴上又多了枚装饰,气得转过身去,用屁股对着岳轻! 老根在旁边看着稀奇,也是个妙人,居然回身再拿了个一次性的碟子,装了点猫吃的东西,摆好了放在猫的面前,然后才将酒倒入几人的杯子里,开始缓缓说话:“你们要去的神农岭,本地人一般都有点忌讳,不会晚上去,也不让女孩子单独去。而且之前才有一队驴友说是上山,但好像在里头发生了些事故,和外界失去了联系,派部队进山搜救也没有搜到。” 张峥不以为意,山里头危险确实比较多,尤其是没有正式开发的地方。但他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野外考古工作,经验相对来说还是十分丰富,总不可能因为必然存在的危险就把事情丢了不做吧? 岳轻看着老根的表情,问:“大爷,是不是除了你说的这些,那座山还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老根略一沉思,告诉他们: “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相信不相信……这样子吧,我先跟你们讲一个从建国时期就流传下来的故事,那是一个有关神农岭山神的故事。” 五十年前,正好是建国刚过不久,正处于全国上下同心协力破四旧的阶段。 这个阶段里,人民打倒了横行在乡间的巫婆神汉,也击破了以讹传讹,荒谬绝伦,借以敛财骗色或掩盖凶杀的鬼神传说。 但老话说得好,凡事过犹不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全国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破四旧斗争之中,除了很大一批牛鬼蛇神被打倒之外,也有擅长投机倒把的份子混入了正义的队伍之中,开始假借着“破除封建迷信”这一大旗帜给人罗织罪名,或者为抢夺财物,或者为报复私人,以至于很有些正常祭祀的庙宇和个人藏家也受到了牵连。 那年头靠山吃山,神农岭地大物博,养活了山下许多人口,附近的村民也就由之认为山上有山神,山神庇护依靠着它的村民,所以早早就修建了一座山神庙,逢年过节,三牲五畜,瓜果祭拜,祈祷山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家人平安。 一切本相安无事。 也是一日,县城中来了一队大约六七个人的小青年,他们乘着一辆大皮卡,来到这里之后目标明确,直奔山神庙。 那个年代不同现在,一旦沾上“牛鬼蛇神”标签是非常可怕的,生活在神农岭下的村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见这群人来势汹汹,进了村子就开始高喊“破除封建迷信,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无不战战兢兢,只有几个大着胆子的村民敢远远缀着他们,看他们一路冲进山神庙中。 进入山神庙后,这伙人二话不说,一批人开始搜刮庙中各种器皿,另一批人将山神的塑像直接放倒,先是劈成两半,接着放入粪桶中浸泡浇灌,最后再在木雕的塑像上点起一把火,直接破除了山神庙这个封建迷信! 火是在庙门口烧起来的,那时正是傍晚,天边的夕阳,地上的火焰,将翠绿的山峦都染成了血色。 放完火之后,这群小青年也没有立刻离去,反而大摇大摆来到了村长家,在村长家里吃吃喝喝,高谈阔论,一个说“我们为人民服务,破除了他们思想上的禁锢”,另一个说“什么神明,全是泥胎土塑,虚无飘渺,连自己被浸了粪桶都没有办法,还想要保佑别人”,后几个连连赞同,说话越来越粗俗,其中一个还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听他说:“那住在东街的董王八骗我,还说神农岭山神庙里能找到金子,呸,老子地都翻了两遍,一点金屑都没有看见。” 小青年在外头吃饭,老村长就在厨房中里准备东西。 山神庙存在已久,是老村长的父亲督造而成,老村长几乎一辈子看着这庙和庙里的山神长大。 不管外头怎么闹,对于祭拜了许多年的山神,老村长心中已久十分敬重,只是形式比人强,没奈何而已。 现在在屋子里听外头的人说了醉话,就忍不住回了句“后生们好歹少说两句”。 按说老村长也没说什么,连山神这两个字都没有出来,但是这群人此时已经喝高,当下跳将起来,说漏嘴的那个人一脸横肉,眼中凶光连连,拿手背往油腻腻的嘴上一抹,张口就把老村长打成冥顽不灵,传播封建迷信的成份不好份子,先将老村长揍了一顿,接着又抢炉子上的热水,想要让老村长清醒清醒。 老村长当时年事已高,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折磨?短短时间里已经晕了过去,眼看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交代在这里。 这一行为终于惹来众怒,村人从各家赶来,围绕着老村长不让小青年动手,是说庙你们要砸也让你们砸了,我们坚决拥护国家的政策,你们也不能随便打人吧? 小青年们气急败坏,和村人大闹了一场,又连夜上山,上山之前放言说如果神农岭真的有山神,就把他们全都给留下来;如果神农岭没有山神,他们早晚要把山上的木头矿产都开发了,为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做贡献! 黑夜里,村人眼睁睁看着这一行六七个人上了山,此后就再也没有见他们下来过。 大半夜的,岳轻与张峥听了这个故事都有点发毛,张峥忍不住问:“后来呢?难道他们就这样失踪了?” 老根此时点上了根烟,他并不用现在人用的那种香烟,而是自己卷成的旱烟,手搓着烟丝往烟嘴里头塞好,再拿火一点,那一口呛才够味道。 橘红色的灯光在此掩映,袅袅的烟雾模糊老人家的面孔:“失踪只是一个开始。再后来……” 一连六七个人的失踪在当时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尤其此事往严重里说,还涉及到了上头的方针政策,不能有丝毫疏忽。 很快,消息从村子里传到县里头,又从县里头传到市里头,市里头的大人物直接下达指示,指示中用了两个“务必”,两个“搞明白”,两个“切实”,严肃强调了此事的重要性,责令县政府毕竟限期之内找回失踪人群,给社会上的同志一个交代。 县政府也不敢耽搁,立刻组织部队进山搜索。 但部队的搜索救援进行得并不顺利,他们一进山,山中就起大雾,在大雾里不管朝哪个方向转悠,等雾散了之后,他们都会重新回到入山的位置。 一连两天,县政府组织的部队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始终没有办法真正进山。 等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大家心中有数,进山的那些人多半凶多吉少,不太可能活着走出神农岭了。 但这件事情已经惊动市里的领导,不管是死是活,总要得到一个结果。 队伍的领队是个心中有算计的,他在队伍来到神农岭中集合的前一个小时里悄悄赶到村中,这时候天还没有亮,他做贼一样来到被烧毁了的庙宇之前,按着自己带来的瓜果和猪肉祭拜山神,同时喃喃自语,说,山神我知道您是个好神,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护着住在神农岭附近的人,但是现在有人在您地盘上失踪的消息传了出去,被上头知道了,上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我找不出东西来交差,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打扰您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放火烧山,您就行行好,给我们一个方便吧! 如此诚心祭拜,晓以利害,足足说了大半个小时,队长才从地上站起来,来到集合地点等待队员,组织第三次的进山。 队伍第三次进山的时候,依旧还没走多久,浓浓的白雾就从周围树木花草、乃至于地面土壤中一丝一缕冒出来,很快将前路遮蔽。 队长心生失望,正想着今日也和过去一样,自己注定要接受组织上的批评的时候,浓雾突然发生了前两天没有的变化! 只见周围汇聚在一起浓雾突然抽搐蠕动,上下变厚,两侧变薄,他们像是被一股脑儿装进了一个长长的甬道之中,而甬道的两边犹如对外的窗户,突然间就有了明暗光影的变化! 只见越来越多古怪的影子出现在了甬道的两侧,摇曳的花木,和半个人差不多大小的蝴蝶,只用一只腿跳来跳去的独脚兽! 古怪的影子如同皮影戏般在甬道两旁上演节目,独脚兽撕碎了蝴蝶,却又立刻被八爪怪从地下蹿出吃掉,八爪怪吃完了独脚兽之后缓缓潜伏回去,可下一刻又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地下连根拔起,砸在地面上成了肉浆。 几行散碎的黑影宛如血液一样从尸体上飞溅出来,向旁边溅射,恰好就溅射在这一队人的身旁。队伍中有一个年纪小的孩子不懂事,看着有趣,伸手朝黑影够去,没想到手还没有碰到白雾,这黑影就如同有生命一般穿透雾气,众人只见黑中带紫,如同浓痰一样的液体出现在通道之中,沾到了小队员的手上。 一声惨嚎突然响起! 黑紫色的液体落在小队员的手上后,如同硫酸沾到皮肉,快速吸收肉体中的水分,腐蚀肉体与骨头。 惨叫声在甬道内远远传开,白雾两旁的黑影似乎被惊动了,在短暂的安静之后,突然朝着浓雾的方向摇摆…… 队长心中一个咯噔,快速来到小队员身旁,手起刀落,将小队员沾了液体的身体部分给切掉。 两根手指落地,只带起两滴鲜血,队长搀扶着小队员站起来,还没回身,就听见其余队员的惊恐的呼叫。 他转头看去,只见浓雾被两根手指如同有他们胳膊那么大的手指扣开,分向两边,同样的巨大的眼睛凑在这个可以通过一个人的破口处向内张望,它的下眼皮如同土丘一样隆起,上眼皮的睫毛一根根如同砍刀。 它透过小洞看了里头的东西,轻轻一眨眼,一根睫毛从它眼睛上飘下来,飘落在白雾里头,如同棍子落地,“砰”的一声…… “砰!” 队伍里所有人的心中都想起了同样的声音。 一只手掌挣扎着穿透白雾,开始掏树洞里的蚂蚁一样向下横扫,一个跟着一个的队伍发生混乱,所有人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 队长扯着嗓音大喊两声,也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时候,白雾中突然传来一声隆隆的怒吼,好像是巨石相互撞击所发出的声音,继而如同有生命一般活动起来,一股脑儿涌向巨人所在之处,竟开始抵御着外来的攻击。 队长趁这个时候聚拢队员,慌不择路地向前跑去。 背后传来的每一下声音都犹如地动山摇,众人在如同潮水一样上下起伏的折叠的通道内奔跑,只觉得周围的白雾越来越少,白雾之外的世界越来越清晰,泥土与植物的根系出现在脚下,动物的嘶鸣与气息也越来越近,前方突然出现了两道人影,队长向前看去,只见其中一人剪了小裤腿,穿着火箭鞋,背影娇小曼妙,正是失踪六七人中唯一的一个女性! 队长大喜过望,一面夹着小队员,一面朝前大喊大叫,却见两人都转过了头来,女孩子看见自己,刚刚面露哀怨,就被身旁的人给揽住,站在旁边的人的面孔也跟着自前方的浓雾中露出来了,只见他额前高高凸起,鼻端以下却向后收入,整张脸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绒毛,扣在女孩子肩膀上的手掌上长着长长的指甲,也同样覆盖着一层绒毛……竟像一只返古了的猿人! 队长被吓了一大跳,正想要说话,后头突然传来一声濒死的狂吼,白雾此时如同海潮一样剧烈震荡起来,震荡之中,队长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和所有的队员一起回到了神农岭的入口处。 要不是自己还夹着一个小队员,小队员手掌上还留有残缺,刚才种种就如同梦境一样不切实际。 可是下一刻,惊呼出现在队伍之中。 队长朝惊呼的方向看去,同样心胆俱裂,只见四条尸体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队伍之中,这些躺在地上的尸体怪模怪样,有一个全是缠满了银白色的丝线;有一个脑袋不翼而飞;有一个胸腹被踏碎;还有一个身上布满了利爪抓过的痕迹;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都穿着小裤腿和火箭鞋,分明是之前进山了失踪的人群! 不管森林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了这三具尸体,对于上边总算有了交代,队长和队员带着这三具尸体回到县城,与队员通过气,将在神农岭间看见的种种隐没不提,只在往上头的报告中叙述了在山岭中找人的实际困难。 有了这四具尸体,失踪的六个人已经找到了四个,可以给社会上的同志们一个交代了,上头也就将这件事情消掉,不再派人入山寻找剩下的两个人。 当年的队伍在没两年之后就因取消编制而被打散,曾见识过山岭中种种神奇的队员四下分散,但日子还要继续过,队长也慢慢将山岭中的事情忘记了,只是逢年过节悄悄祭拜神农岭山神的习惯却是保留下来。 几年之后,队长因为立了功,成了队伍中的指导员,官职升了好大一个台阶。过去接到消息的下属纷纷赶来向他祝贺,酒酣耳热的时候,当年一起去神农岭的一个队员和队长侃大山,说起了神农岭中的事情,也说了一桩自己憋在内心憋了很久的疑问。 队长,当年的六个人我们找到了四具尸体,还剩下两个人没见踪影。 队长手头微一哆嗦,想起了自己在离开之前见到的女孩子,耳中又听见对方说,队长,你还记得最后抠破白雾,透过白雾来看我们的那个巨人吗? 队长说记得。 那人又吞吞吐吐说,那天之后我回去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我在对方的左眼旁看见了一道疤痕,那道疤痕好像是长在栓子眼睛上的…… 栓子就是失踪的六人之后剩下的最后一个。 队长手一抖,一杯酒全打翻在了桌子上。 “后来呢?”张峥连忙问。 “没有后来了。”老根抽着自己的旱烟,“酒醒之后大家就散了,后来也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也没有人再往神农岭上边去,事情也就过去了。” 岳轻听到这里,冲老根微微一笑:“谢谢大爷了。”接着又转头对张峥说,“我们先走,找辆车直接过去。” 张峥这时候才回过神来:麻痹,刚才听故事太入神了,连正事都忘记了,这老头说的如果是假的还好,如果是真的…… 张峥光只想想,头皮就炸了起来,连忙从包里掏出钱来结账。 岳轻把桌上的猫抱了起来,他沉吟一下,突然问:“对了,大爷,你们这里既然有这种传闻……那会有向导愿意上山吗?” 说罢,又将杨袁的外貌与名字都提了一下。 老根收钱的手停下,他面色微微一变:“向导姓杨?我们这里是有向导,也有向导敢上山,但一般不和姓杨的搅合在一起。” 张峥顿时纳了闷了,心想这年头大家是觉得性别歧视地域歧视种族歧视等等歧视已经不够看了,所以特意开发出一个姓氏歧视来吗?连姓都要歧视,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岳轻一把按住想说话的张峥,笑道:“我知道您老的意思了。今天真是多亏您了。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看看篷车下头靠里边的缝隙,说不定会找到点惊喜。” 说完就拉走张峥。 老根看着两个后生离去,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还奇怪对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拿钱回盒子的时候就顺势朝篷车底下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却发现了两张红钞票夹在篷车底下的缝隙之上,看数目,还正正好就是他之前以为被小偷偷了的数量! 第七四章 天色相较于之前更暗了,远处的等都像是夜里的星星,路上停满了来拉客的车子,偏偏大多数是本地人,忌讳神农岭那个地方,半夜时候都不愿意过去。 张峥刚才已经问过了一圈,现在正和岳轻一起向前走去,前方不远就有一个租车的店,时间不等人,他们决定直接租辆车子往神农岭开去。 就算已经离开了摊子,张峥还是不吐不快:“岳哥,你刚才怎么不让我说话,歧视姓杨的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这事我还就搞不明白了。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位置怎么了?” 岳轻抱着安静的家猫,手指在猫长长的白毛中来回穿梭。 月光之下,谢开颜身上的毛皮美得像是漆黑中的一团白雪,更像是夜空上的那片明月,微光荧荧,惑人神魂。 岳轻先回答张峥的后一个问题:“那块地方之后有淡气黄中带白,是典型的庚金之气,里头应该藏着一些主人遗失的财物。” 张峥看着岳轻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只见张峥面色变幻,半晌之后吃吃问:“那……以后我是不是能带着岳哥你大山深海里头发掘宝藏?” 岳轻没好气地瞥了张峥一眼,又说:“至于有关杨姓的事情,你还记得我上午打电话给刘导,刘导跟我说过了见到向导,人还挺好,就是长得挺奇怪,有点像返祖的人缘这句话吗?” 张峥:“……难道他们遇到了猴子精?” 他自觉幽默,说完就笑了起来。 岳轻没笑,相反,他的神态颇有点严肃:“刚才老根跟我们讲的故事里,也提到了一位类似猴子样的人,身旁还带着失踪六人之中唯一一个女孩子。这让我倒是想到了一则传说……” 他沉吟片刻,将《山海经》一书上的只言片语摘录下来:“‘蜀中西南高山上,有物如猕猴,长七尺,能人形,健走,伺行道妇女有好者,辄盗之以去……” 张峥眼神虚掷:“请翻译成大家能够听懂的句子。” 岳轻:“……”他只好翻译,“就是说,四川这里的山上有猕猴一样的怪物,它能够伪装成人的样子,喜欢偷取在山上行走的妇女,一旦偷取了妇女,就让她们生孩子,孩子生下来就是人猴混种。” 张峥:“……” 岳轻:“……” 张峥干笑几声:“哈哈这不太可能吧,简直跟说神话故事一样。刘和平还真带了两个挺漂亮的女孩子呢!” 岳轻:“……” 张峥:“……” 张峥哭丧着脸:“我放心不下。” 岳轻目光也虚掷了:“别多说了,总之我们先赶去山上再说。” 岳轻也真是放心不下,见时间差不多了,立刻拿出手机拨通刘和平的号码。 从昨天到今天,因为拿不定这一行究竟有没有危险,岳轻和张峥差不多两个小时左右就给刘和平打个电话,尽量保证能够实时掌控刘和平队伍的情况。 前面几次通话一切正常,刘和平还嫌弃岳轻与张峥没事找事,不拿电话费当钱使用。 这一回的通话也被接通,当刘和平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的时候,岳轻还真松了一口气。 岳轻道:“刘导,我们已经到了附近的县城了,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现在快十一点了,你们已经休息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想着要怎么给刘和平提个醒,却没想到就在他声音落下的那一时刻,电话那头的刘和平声音都变了:“那是什么东西——杨袁?” 岳轻:“刘导?” 刘和平:“杨袁,杨袁……天、天啊!” 岳轻:“刘导?刘导?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 “嘟——” 通话结束了。 岳轻与张峥对视一眼,同时感觉到一股寒气自体内冒起。 刘和平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通电话连接两个地点。 山岭之中,弯月如勾,从地面茂密的森林往天空看去,不知哪来的颜色染红了月尾,那一抹血似的红,让明月平添了几分诡谲。 一行人经过一天的跋涉已经疲惫欲死,偏偏带路的杨袁还一直在语调严厉地催促他们快速向前,并且勒令众人必须点亮手电筒,不能让照向前方道路的手电筒熄灭,也不能将手电筒向左右两旁的树林中射去。 两个女孩子还好,只是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湛玉山和苗勇却对着杨袁不满已久,要不是刘和平想着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压着两人不让他们发火,这两人早就和杨袁干上了。 本来大家也不是没经过野外考察,哪一座森林像这座森林一样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讲究? 正好这时候岳轻的电话来得及时,刘和平向旁边走了两步,注意力再没有放在同行的学生身上,这两人对视一眼,一个直接熄灭手电筒,一个霍然将手电筒向旁边最黑暗的地方照去! 光线在这刹那间四下溅射,视线明暗的交替之中,两位女生惊呼一声,娇嫩的声音在森林中远远传来,伴随着的是黑暗中一阵又一阵的沙沙之声,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里边此起彼伏。 “那是——那是什么?” 湛玉山突然惊疑道。他是将手电筒转向旁边的那一个,他的视线顺着灯光转向的方向看去,只见黑暗之中,静静伏着一团……一团肉块一样的东西? 那团肉块距离湛玉山不过四五步的距离,藏在一块黑色的大石头后边,露出石头的部分晶莹乳白,又一团一团地鼓起,像是厚厚的脂肪堆积在一起的结果。 在这堆脂肪之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直地注视着刘和平一行人。 它突然被湛玉山手电筒的光线射中眼睛,瞳孔立刻变得跟针尖一样大小,身体也有了几秒钟的僵滞。 可惜在肉块僵滞的时候,湛玉山也完全懵逼了,一人一块肉就在这一束光中静静地凝视着彼此,直到走在最前头的杨袁发现不对,猛一回头,看见肉块,发出了猴子一样的尖叫声:“吱——” 尖叫声如同声浪一样在森林中远远传开,其中带着浓浓的示威意味。 但肉块并没有被杨袁的叫声吓住。 它反而被声浪震得回过了神来,猛地向前一扑,像一张饼一样快速摊开,把湛玉山整个人裹在自己的肉中,落下的时候又重重落在旁边的苗勇身上,震得地面也跟着一颤。 苗勇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情,就被从天而降的两个人体重压得给闭过气去,什么都不知道的晕倒了。 肉块落地,以和它体型完全不相符合的速度在地面上一窜而过,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刚接到电话的刘和平回头一看,简直惊呆了,下意识就叫道:“那是什么东西——杨袁?” 他这时十分无措,朝着杨袁的方向看去,就见站在正中央的杨袁面色飞快变幻,突然将自己的两只手自袖子中伸出来,只见那双手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绒毛,上边骨节分明,十指指甲如同小刀一样修长锋利。 那哪里是一个人的手,分明是一只猴子的手! 杨袁毫不理会呆在一旁的刘和平和晕倒的苗勇,此时吱吱一叫,向前猛地一跳,一左一右抓了郑幼文和祝灵,再向前两跳,也跟着不见踪影了! 刘和平登时就急了! “杨袁,杨袁……天、天啊!” 他手一松,手机掉到地板上,又被自己无意识一脚踩碎了屏幕。 四个学生一下子就被抓走了三个,他顾得了头顾不了尾,想着女孩子一旦被掳走后果十分可怕,下意识就往杨袁跑掉的方向追去。 密林繁茂,鬼影幢幢,幽火时明时暗,远处嬉笑歌声随风而来。 在森林之中,刘和平撞撞跌跌地往前追去,也不知自己究竟追对了方向没有……不知过了多久,跑到了什么方向,黑暗中突然起了层薄薄的雾,雾气之中,刘和平向前看去,只见前方一株大树之下,一位女人靠着树跪坐在地上,不知道正在干什么。 刘和平连忙朝着那女人的方向赶去,叫道:“你有看见我的学生吗?她们是两个年轻女孩,被一个男的——像猴子一样的男人抓走了——” 那靠着树的女人抬起头来。 她头发蓬乱,身上披着白丝织成的衣服,下边是同样白皙的皮肤。 她看着刘和平,想要说话,一张嘴却呕出一大团白色的丝絮状的东西来! 刘和平顺势朝下看去,只见这些从女人嘴里出来的丝絮就和蜘蛛丝一样晶莹纤柔,此时还正有丝丝缕缕连接着女人的嘴巴和地面。 他再定睛看去,又见丝絮下头突然出现了点点黑影,这些黑影在莹白之中快速游走,很快从丝絮中钻了出来,正是一只一只指甲壳大小的蜘蛛! 天啊…… 刘和平脑海中一阵阵晕眩,天旋地转之中,他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在冰冷泥地昏迷的最后一刻,他心怀悲怒,愤懑地想:不!这绝对不是我生存的那个世界!!! 第七五章 夜晚十二点时间,一辆上了年头的吉普车在黄土的道路上飞驰而去,轰隆的马达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彻天地,每经过一个土坑,不断加速前进的车子就真的四轮离地,飞驰而起,似一道绿箭朝前射去。 远方的群山如同巨兽蜿蜒在大地之上,顶天立地的脊骨倒映在车窗玻璃上,露出一色狰狞。 岳轻和张峥坐在吉普车里头,开车的人正是之前告诉他们神农岭故事的老根。 方才打给刘和平的电话被突兀终止,明显是刘和平那边出了事! 两人心头着急,正要去租车行砸钱将一辆二手车买下的时候,老根开着吉普车追上他们,打开车门说送两人过去。 两人毫不犹豫上了老根的车,一路也没人说话,风驰电擎四十分钟,已经将原本需要一个半小时的道路开完了! 远处的山越来越近,渐渐出现了树木的轮廓,当车子猛地停留在山脚下的时候,车中的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岳轻看一下时间,距离他刚才跟刘和平打电话过了四十三分钟的时间。 他和张峥一起下了车,对同样下车来帮他们搬东西的老根说:“多谢大爷。” 老根摆摆手:“你们付钱我带路,没什么谢不谢的,不到两个小时能拿三千块,这活还不好找呢。” 说完后,他看着黑暗中的神农岭犹豫了一下,又冲岳轻问:“娃子,你们半夜要进山,自己记得小心一点……我这有个东西,你们带着吧。” 一块白色的木头残片被拿了出来。 这块木头不过巴掌大小,首端的位置被打出一个圆孔,圆孔中穿有红绳,看木头上边厚厚的包浆以及红绳的磨损程度,很容易发现主人是如何爱护这一残片。 岳轻目光微微一凝,在看见残片的时候,他就感觉到非同一般的生气蕴藉其中:“这是当年山神雕像的残片?” 老根点头说:“没错。是我早年在山下的山神庙中捡到的,毕竟进了别人的地盘,拿个护身符,多少安心一点。” 岳轻伸手接过东西,在接过的那一刹那,一道如同跳跃电流似的白弧出现在岳轻的手中! 旁边的两人顿时吓了一跳,老根将手放开,退后一步,张峥也惊疑不定问:“这是怎么了?” 岳轻手拿木片,狠狠将双指之下具备了攻击性的生气掐灭,方才抬起头来,若无其事说:“没什么,就是摩擦起电的电火花而已。”说罢,他也不管旁边两人一脸“你他妈逗我”的表情,拿手指在木条的边沿一掐,一道细细的木条就被掐了下来。 就在木条被岳轻用指甲掐下来的那一刻,山中突然传来一块石头落地的沉闷响声,像一声愤怒的兽吼从山涧传来! 其余两人有些惊疑不定。 岳轻却神色坦然,先将木块交还给老根,叮嘱道:“这东西可以一直贴身带着,有祛煞保平安的效果。”接着再转过头,朝前方的神农岭看去,意味深长说,“大爷先回去吧,我看这天色,差不多也该起风起雾了——” 军绿色的吉普车赶在风起之前调头离开。 就在吉普车离去的那一时刻,山前突然起了风,呜呜的风声像藏在夜里的鬼魅,时隐时现。 岳轻与张峥一起沿着山道往山上走去,树木开始错落地出现在他们前方的道路上,天空上星月的光被茂密的树叶遮挡,但今天晚上似乎光线比较亮,周围的能见度还算不错,张峥也就没有打开手电筒,还感慨说:“今天晚上天气情况不错嘛,万里无云,山林里亮得都发白了。” 岳轻转头看一眼对方,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像是在问:你是不是傻逼。 张峥说完之后也觉得自己的说法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左右一看,当发现一丝一缕的白光正从泥土之中,树木底下冒出来的时候,当下就槽了一声:“他妈起雾了!” 岳轻嗯了一声:“起雾了。” 张峥紧张:“现在我们怎么办?” 岳轻先没有回答这个这个,而是将自己刚才撕下的木条取出来放在面前的地上,再退后几步,见地上的木条犹如蛇食鲸吞,将周围的白雾统统吸入体内的时候,心中就有了数。 白雾从周围升起到变得浓郁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一晃眼的功夫,前方的道路与树木都变得模糊不堪,与此同时,那木条引发的异象也跟着鲜明了起来! 张峥惊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 岳轻翻译:“就是山神雕像把周围的白雾吸进了体内。” 张峥:“……我问的是吸收了之后会怎么样。” 岳轻猜测:“按照常规发展,下一步大概就是变身了吧?”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闷雷般的响动自前方的木条中响起。 声音来得突兀,张峥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随着声音抖了一抖。 再接着,周围的白雾更加浓郁了,前方的森林被一层一层的白雾遮盖,很快连轮廓都不太看得清楚,与此相对的,则是木条之上的一道由白雾组成的影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醒目! 直到一只五官鲜明,毛发清晰的白老虎出现在了岳轻与张峥眼前! 它双眼如同铜铃一样大小,呲牙咧嘴,嘴里发出山风似呜呜之声,前躯向后低俯,后躯紧随抬起,一副猛虎下山,将要噬人的模样,继而又一声大吼,吼声中,两人只觉脑海里传来一道饱含着愤怒的巨大声音,轰隆隆命令道:“立刻——离开——这座——山!” 张峥不由自主随着声音退后两步,脑海中一阵混乱,几乎想要随着声音拔脚就跑! 也是这个时候,一道紫色影子自岳轻身上闪电射出,来到白老虎面前,举起自己的前爪—— 张峥勉强看清楚了,自岳轻身上跳到白老虎面前的紫色身影居然是岳轻带来的那只小白猫,老虎足有半人高,小猫却还不到老虎的膝骨头高,就算举起巴掌来也够不着白老虎的下巴! “小心!”张峥顿时清醒过来,怒吼一声,自背包中抽出一根棍子,正要冲上前去,就见前面的小猫软软一巴掌,将白老虎拍翻了个跟头! 张峥懵逼了。 白老虎也懵逼了。 谢开颜没有懵逼,所以他轻轻一跳追上前去,再一巴掌把刚刚爬起来的白老虎拍到地面。 我靠! 这一刻绝对不止张峥的内心放出这样的怒吼! 怒吼过后,接连两次吃亏的白老虎一蹿蹿到后边,隔着老远,特别警惕地盯着眼前不足自己膝盖高的白猫。 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下一刻,白猫轻轻松松跳上前去,直接跳到白老虎脑袋上边。 这猫落下的那一刻,白老虎只觉得泰山巨石当头压下,脑袋一懵,四足跟着一软,顿时跌坐在了地面之上。 “这……”张峥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只能求助于岳轻。 岳轻不等张峥问出问题就回答:“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木条是山神雕像,承载着山神的一线灵机;白雾是山神搞出来的,所以木条能够吸收白雾,还能借着白雾幻化出山神的小型化身,一只白老虎来。估计当时村民建山神庙的时候,用的就是猛虎形态。” 张峥:“你解释得这么清楚,我竟不知道还要问什么了……” 站在前方的岳轻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腿坐在地面上,并从背包里掏出一件物品,两手抓着抖落开来。 张峥凑近一看,拿在岳轻手中的东西赫然是神农岭全方位地形图,抬头位置正明晃晃印着《神农岭自然保护区欢迎您》这一行黑体大字。 张峥讶异:“你从哪里找来这玩意的?” “火车站里头,我还问了卖地图的,确认了是今年一月份才出的最新版,图上地形和现实地形的出入应该不太大。”岳轻双手拿着地图,将地图举到眼前,认认真真看着上边的山脉走势,片刻之后又从背包里摸出一支笔来,在地图上涂涂画画,只一会儿,神农岭的三视图都在岳轻笔下一一出现。 当画完三视图,岳轻眉头突然大皱,道:“奇怪!” “奇怪什么?”张峥也坐到了岳轻身旁,在他的前方,小白猫正左一个勾拳右一个勾拳将白老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发出阵阵愤怒而无力的吼声,这画面视觉冲击太大,张峥看着都有点于心不忍,索性眼不见为净,凑到了岳轻身旁。 “你看地图。”张峥既然有兴趣,岳轻也好为人师,欣然说,“神农岭龙脉蜿蜒横跨三个省,十数个市,几十个县区,按理来说是一条不小的干龙,可以称之为祖山;祖山出宝穴,宝穴葬王侯。如果在这样的山中点阴穴葬先祖,后代不说累至王侯,至少功出将军宰辅。” 张峥其实没听懂什么干龙什么祖山,但他听明白葬在这里反正能大发阴福,有点忍不住心头的蠢动,好在他还记得之前岳轻的‘奇怪’二字,智商尚且在线:“这不是挺好的吗?哪里奇怪了?” “你再看地形图,除了中间这一条山脉蜿蜒之外,你还能看见其他的山脉吗?”岳轻将手中的地图册交给张峥。 张峥朝地图册上一看,还真发现了一点问题,神农岭并非指一条单独的山脉,而是一处山脉群。但地图上的彩色照片中,除了位于中间的主脉色彩艳丽,树木繁茂之外,其他的山脉看上去都有一些灰败,简单来说,就好像主脉正处于春夏时分,而其他地方已经到了秋冬之际。 再看岳轻画的三视图,更是一目了然:除了中间奇峰高高凸起之外,其他都不过低矮陪衬,根本不可比拟主峰之光辉! 张峥不懂风水上的讲究,但他看着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有点别扭,忍不住说:“中间的山峰是不是太突出了一点?” 岳轻给了张峥一个赞赏的眼色:“虽然山脉讲究主从分明,从龙不能喧宾夺主,但神农岭这一处的山脉明显是主龙反夺了从龙的生机!此处所凝聚的生机已经浓厚到远超出正常范畴,所以才有山神显灵,化身白雾,将山脉关锁,分开里外两界。” 他说到这里,微一沉吟,再往下说: “但孤阳不生,独阴不长,生机平衡被打破之后,山中只怕已经成为了养蛊之地,各种动植物都会因为太过浓郁的生机而出现返古状态,既有可能出现传说中的奇花异草,也可能出现传说中的怪物……” “再者来说,夺取周围从龙的生机壮大自己,对主脉而言,一时是好,长久以来未必是福。” “为什么?”张峥很诚实地问了一句。 “如果换你来做将军,你是选择有一万名士兵,每名士兵武力值十,自身武力值一千;还是选择一名士兵都没有,自身武力值一万?”岳轻反问。 “这不肯定是第一种吗?”张峥无语说,就这能量转换耗损率,是人都知道怎么选择啊!说完他也回过了神来,“你的意思是,当主脉将生机掠夺之后,它就变成了第二种情况?” “没错。”岳轻回答,“既然是王侯地,周围自然有支脉缠绕护送,前方来人,尚未见得真龙,气势就被支脉所夺,恰如王侯出行先开帐,将兵齐列打头探,如果手底下一个小弟都没有,哪怕武力值再高,别人封你做将军,你好意思应吗?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过是个打打将而已。” “大师博学多才,言之在理!”张峥佩服道,“那我们现在是要把这座山的生机打散吗?” “我们为什么要打散这座山的生机?难道你觉得打散一座山的生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岳轻稀罕。 “……但不打散神农岭浓郁的生机,眼前的白雾就不会消散,眼前的白雾不会消散的话,我们怎么进去找人?”张峥虚心询问。 岳轻的目光转移到前方。 张峥跟着岳轻一起看去。 两个人四双眼睛,见证了小白猫揍瘫一只大老虎,并浑若无事地拍拍前爪抖抖毛。 趴在地上起不来的老虎被殴打得吐出一口白雾,发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岳轻见谢开颜也揍得差不多,中途还吃白雾吃得打个了饱嗝,开始慢条斯理说话:“我知道你就是这座山的山神的一点灵体,而且听得懂我说的话。” 老虎试图爬起来。 “我们现在要进去。” 老虎撑起两只前爪! “你让我们进去,大家好聚好散。” 老虎颤巍巍又站起了两只后爪。 “你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就把你放在粪桶里浸泡一百年。” “……”张峥。 老虎冲岳轻狂吼一声,下一秒就被旁边拿爪子梳理背上歪了的蝴蝶结的白猫一尾巴抽趴下去,未尽的狂吼又变成了另外一声泄了气的哼唧。 岳轻威胁完毕,又面不改色利诱说:“当然,你之前用白雾分隔山上山下,保护人类的做法还是值得称道的,不枉费山下的人给你建了一座神庙日日祭拜,如果你让我们进去把人救出来,那么回头我就再把神庙建起来,让你再受到人类供奉,稳固山神地位,怎么样?” “……”张峥侧目。 “好了!”岳轻一拍手,“敬酒罚酒,粪桶神庙,你自由选择,我保证说到做到,绝不干涉!” 白老虎才不想回答怎么样!它已经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再一次从地上跳了起来,如同困兽一样在原地团团转动,看一眼坐在前方的人类,又看一眼蹲在身旁的白猫,最后再次狂吼一声,周围已经稀薄了许多的白雾连同它的形体一起崩碎! 白雾化作最原始的生机四下飞散,纱帐抽离,秘密暗泄,树木婆娑之间,深邃而无尽的山林步步展露,点点暗绿浮光如黑夜里的眼睛,盏盏点亮。 张峥眼看着白雾之后的世界在自己面前展现,愣了半晌之后才说:“岳哥,听你刚才说的,山神是好人?” 岳轻回答:“当然。” 张峥:“所以之前进山的部队最后能够安全出山,全都多亏了山神的帮忙?” 岳轻回答:“没错。” 张峥虚着眼睛:“那万一待会我们发生了意外需要帮助……” 岳轻也虚着眼睛:“那我们就自求多福吧。” 两句话落,岳轻也不再和张峥说闲话。 深夜幽暗,山林寂寂,无数不知名的东西正潜藏在黑暗的深处不动声色地窥视属于自己的猎物。 一路走到了现在,距离救人只有一步之遥,岳轻的行动反而越发不疾不徐。 他让站在自己肩膀上的谢开颜先跳下来,自己从则从背包中取出罗盘。 憋了整整一路,罗盘在离开背包的时候大松一口气,连盘面上的指针都跟着抖了一抖,继而就被岳轻伸手轻抚而过。 密密麻麻的刻度在指尖流淌而过,心神随指尖的深浅刻纹而沉浸其中。 仰观星河,俯察山川。 世界是一个天地,盘中也是一个天地。 岳轻一头栽入这个天地之中,只觉神识猛地一降之后猛地一升,自己脱离形体,化作风中苍鹰,高高在上飞掠而过,以双眸将大地俯瞰一尽;又如同化为地鼠,机灵快捷穿梭前行,以四肢丈量每寸土壤。 刹那之间,神农岭无穷大又无穷小。 方圆一里,方圆十里,方圆百里,大到地势地形,小到一片叶、一朵花,尽皆成了岳轻胸中地图上的一点墨迹。 刘和平被一群身披,白丝的女人抬向北方。 祝灵与郑幼文被杨袁掠走向正东方飞驰。 苗勇还昏迷在山林之中,暂时没有被野兽接近。 湛玉山…… 岳轻在追踪湛玉山踪迹的时候发现湛玉山正飞快地向地下移动,神农岭的地下竟然有如同蜂巢一样密密麻麻的坑洞与甬道,土壤遮蔽了视线,岳轻不能看见抓走湛玉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能感觉到一团能量正包裹着湛玉山飞快前进。 其余人的位置都已确定,岳轻心念一动,全部精神通过罗盘探出的触角锁定湛玉山所在,精神世界之中,神农岭以湛玉山所在为圆心开始快速放大,他的神念马上就要追捕到抢走湛玉山的那个东西,但世界之中,那东西似乎感觉到来自后边的威胁,如同狡猾的老鼠般突然加速,向前猛地一蹿,倏忽就消失在了岳轻的感觉之中。 岳轻顿时一怔,精神狐疑又不甘心地沿着对方消失的轨迹加速向前,却重重撞在一扇看不见的坚壁之上! “唔!” 岳轻闷哼一声,身形一晃,精神已自罗盘中弹了出来。 本来站在草地上边,守着岳轻的白猫听见来自身后的闷哼,耳朵一竖,向后一跳,跳到岳轻肩膀上,焦急地想要开口,张开的嘴巴却被一根手指抵住了。 岳轻伸出手指按在谢开颜的嘴前,晃晃脑袋说:“不用紧张,我没事,就是冷不丁撞到屏障,有点头晕。” 白猫睁大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黑夜里头紧张地竖成一线,细细观察岳轻的神态……直到确定其外表确实和以往没有半分不同之后,方才驯服地低下头,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岳轻的手指,算是接受了岳轻的解释。 但接受之后,他还是有点心塞,于是绕过岳轻抵在自己脑袋前的手指,凑到对方肩颈处,发泄般在对方的脖子上一阵用力舔舐!恨恨地让这个坏家伙沾满自己的口水! 岳轻:“……” 岳轻冷静理智地把白猫从肩膀上抓下来,牢牢按在双手之中,免得自己在不恰当的时候做出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接着才转身对根本啥都没发现,就不在状态中的张峥说:“我找到了刘和平他们现在所在的地点了。” 张峥精神一振:“岳哥威武!岳哥牛逼!” 岳轻再次抽出那张《神农岭》地图,用红笔在上面一一标出刘和平几人现在所在的方向,最后又在其中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打下个重点符号。 张峥一眼看去,只见刘和平几人此刻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个等腰三角形的三个尖角,而自己与岳轻正处于三角形之外的某一个圆点,十分之一目了然,他顿时感慨:“你别说,这地图买的也真是恰到好处,物超所值。”继而又指向岳轻打重点符号的位置,问道,“这里是……?” “这里是刘和平的位置。” 岳轻看向前方,回答张峥。75 第七六章 山岭之中,岳轻一行人向刘和平所在的位置快速前进。 走在队伍最前边的是岳轻带来的那只白猫。 白猫脖子上还系着那枚大大的蝴蝶结,在张峥的视线之中,这枚蝴蝶结跟着白猫上树下地,再不时平贴山壁、垂直地面,自始至终都自空中猎猎飞舞,有一种迎风舞动,飘飘欲仙的美感。 “还跟得上吗?”岳轻脸不红、气不喘地问张峥。 张峥真的要跟不上了! 他背着一个至少十斤的背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连续跑了半小时,哪怕过去始终是健身房的忠实拥趸,这个时候也差点趴在地上大骂坑爹,恨不得变身成为白猫脖子上的那只蝴蝶结,就这么轻飘飘地往前飞去。 现在才知道岳轻之前那句“你别求它”是什么意思。 可恨没有早想到这个局面。 不然早就买来小鱼干将这只猫祖宗给供上了! “我——”他张开嘴要回答。 岳轻却闪电抬手捂住张峥的嘴巴! 前面的白猫突然停了下来。 岳轻也将张峥向旁边一拖,直接拖入了一株足有三个成年人一起张开双手才能环抱住的大树后边藏好。 黑暗之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沙沙作响。 岳轻的声音轻得像水上的青烟,飘飘渺渺不似真实:“刘和平就在前面,旁边守着三个呕丝女……” 张峥也回过神来了,他睁大眼睛,用足有5.2的视力向前方的黑暗看去,可除了漆黑和偶然会在漆黑中反射出的一点白光之外,连个人形的轮廓都没有看见! 岳轻说了半天也没得到张峥的回应,转头一看,就见黑暗之中,张峥正默默盯着自己。 他顿时恍然:“忘记你看不见了。” 说罢,收回捂住张峥嘴巴的手,从兜里一掏,掏出根冷光棒,啪一声折断了,向前一照。 幽幽的绿光在黑暗中亮起,坚定地驱散着前方浓郁的漆黑。 黑暗在光线下缓缓退去,如同白雪一样的蛛丝开始左一团、右一团地出现在岳轻与张峥的双脚之前,每一团蛛丝之中,总有两三只八脚蜘蛛忙前忙后,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张峥一看之下,顿时就在心中爆了句粗口:不要欺负我科学知识少,在地上结网和群居压根就不是蜘蛛的习性好吗! 这还只是个开头而已! 岳轻用荧光棒照亮了双脚前方的位置,又将其丢给树梢上的白猫。 白猫一低头叼住荧光棒,轻巧几个纵跃,已经来到岳轻方才向张峥形容的那个位置! 荧光棒如同一枚悬在树梢的小光球,照亮地面的情况。 只见在距离岳轻与张峥差不多三五十米的位置,几株苍天大树如同北斗七星环绕生长,大树之下,三个女人模样的人穿着反射银光的丝织衣服,正聚集在一起,一面呕吐出大团白色丝絮,一面用双手在白色丝絮中翻飞纺织,旁边有一枚吊在树干底下的巨型椭圆状物体,物体之上露出了个人的脑袋,正是刘和平的脑袋! 张峥看清楚了前方情况,一阵激动,连忙问岳轻:“那几个女人是什么怪物?我们要怎么救刘和平?” “呕丝女。”岳轻回答,“这是一种《山海经》中的生物,北海外经中有‘有一女子跪据树而殴丝’的句子,说的是眼前这种生物。” “至于要怎么过去……”岳轻一阵沉吟,良久没有开口。 “是不是不好办?”张峥屏息凝神,小心翼翼问。 “什么不好办?”岳轻纳闷,接着反应过来,对张峥说,“不是不好办,只是办法太多,我在想究竟要用哪一个才好。” 正当这时,头顶树叶突然一阵婆娑,白色的身影在上边一闪,去前方探视的白猫已经安稳回来,跃过树梢,跃回岳轻的肩膀上,还低头将咬在嘴里的荧光棒递给岳轻。 旁边的张峥看着一阵羡慕。 #别人家の猫# 岳轻转头看看白猫,又看看前方的呕丝女,突然有了想法,甩个响指说:“呕丝女没啥武力值,主要靠着遍布在周围的蜘蛛做眼线来提前预知危险和捕捉猎物,既然这样……决定了,就送她们都去睡觉!” 这一个宁静的夜晚中,低悠的梵唱就从不知何处响起。 它先像虫喃,后像落雨,又后像风呼。 它一开始是在地面低低地徘徊,后来逐渐升高,一路攀升,从野草到灌木,从灌木到树林,又从树林飞跃出去,搅动笼罩在山岭上空的天穹,那如同黑幕似地天穹突然开始扭曲,如同魔龙翻滚,扭曲之中,几线清光终于挣破了阻碍,从天空上遥遥洒下,明明只是夜晚的余晖,却像朝阳破日,万丈金光! 一瞬之间,岳轻与张峥身前如同下了一场蜘蛛雨,数不清的蜘蛛从树干和石头的缝隙中钻出来,如同喝醉了一样晕乎乎转过两圈之后,纷纷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就是前面围坐在一起的三个呕丝女,也只比这些蜘蛛多撑了几秒钟,很快一个接连一个倒了下去。 张峥此时看着白猫的目光已经如同在看一只神猫。 说实话,那前足合十,后足落地盘旋的猫在念经的时候确实宝相庄严,让人不能心生亵渎。 他忍不住跟着双手合十,朝这只猫十分诚心地拜了拜,方才朝刘和平的方向走去。 岳轻与白猫落在了后边。 白猫刚刚跳上岳轻的肩膀,就听肩膀的主人很长很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谢开颜。 “我还真就没喜欢过你的武器和技能——”岳轻面带复杂。 “为什么?”谢开颜纳闷。 “一、丑;二、让人不想吃肉。”岳轻正义地回答。 谢开颜竟无言以对。 周围所有生物都直接晕过去了,岳轻等人也没再隐藏行踪,直接走到了蜘蛛茧前,就见刘和平正睁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 两方一照面,刘和平嘴一张,正事一句不落,废话一句不说,师德扑面而来:“郑幼文和祝灵被杨袁给带走了,湛玉山被一团肉裹着不见踪影,苗勇在我去追杨袁之前晕倒在地上,现在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张峥心生佩服:“刘导,你放心,我们现在就放你下来。” 岳轻还没有说话,刘和平就先一步开口,思想觉悟特别高:“不用了,我刚才听这几个女孩子说人话——说也奇怪,她们居然会说人话。总之这几个女孩子说最近两天不会吃我,我暂时没有大危险,倒是几个学生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你们先去找人,回来过来接我就好了。” 张峥刚刚肃然起敬,刘和平又想起什么,补充说:“毕竟我听这几个女孩子说外头很危险,刚才她们还一边说一边瑟瑟发抖,我老胳膊老腿的,就不跟你们去冒险了,你们也别太逞强,能救就救,不能救赶紧打电话报警。还有你们给我把匕首,如果明天你们没有回来,或者不方便回来,我就自己割了这蛛丝逃跑。看上去她们行动不快,脑袋也不是很灵光,你们不用担心我跑不掉。” 张峥:“……” 岳轻:“……” 短暂的安静之后,岳轻竖起大拇指,佩服说:“刘导厉害啊。” 说着从张峥背包里翻了翻,果然翻出一柄军刀来。 他用军刀小心地从靠近树干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隔开了一道缝隙,将刀塞入蜘蛛丝中,让刘和平贴身拿好之后,又喂刘和平吃了几口东西喝点水,保存体力,最后沉吟说:“刘导,其实我也不很建议你立刻离开,这里不止呕丝女一个怪物,掳走祝灵和郑幼文的,应该是人猴的后代……” 刘和平下意识就吐槽:“人猴的后代?生殖隔离都喂狗了?” 岳轻:“……” 刘和平:“……” 刘和平自嘲一笑:“没事,你继续说,我都忘记了正常的人也不会吐蜘蛛丝。” 岳轻继续说:“呕丝女相对来说是比较温和的怪物,其他怪物……就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了。” 如果这时候刘和平要跟他们一起走,那就只有两种选择。 一是他们先送刘和平下山,二是刘和平和他们一起去找其余的人。不管哪一种选择,都必然会拖慢此次援救的速度,因此一动不如一静,这里虽然恶心了一点,但好歹没有安全上的危险。 刘和平想得这么明白,岳轻也不耽搁时间。 他对刘和平说:“刘导,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们先去找别人,不管结果如何,天亮都来接你。” 刘和平点点头,在岳轻和张峥走之前突然问:“其实我是在打游戏吧?” 岳轻和张峥一愣。 刘和平:“打完了这些蜘蛛怪我能不能升个级什么的?把我现在在评的职称给解决了?” 岳轻与张峥啼笑皆非。 刘和平说完之后又赶人:“行了行了,你们走吧,这几个女孩子什么时候会醒来?” 岳轻说:“没多久,她们只是睡着了,睡够了就会醒来。” 刘和平点头说:“那敢情好,她们刚才在说一个什么世界,里头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听着还挺有兴趣的……”他继续嘀咕,“有巨人,有矮人,还有有人兽、人虫混合体,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神话故事中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 第七七章 见着了刘和平,总算对现在的情况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岳轻与张峥再次走回山岭中的大路。 虽然说是大路,但周围照旧一片漆黑,山与树交错,将四面的路重重遮蔽,刚才因谢开颜念佛咒而分开些许的天空再次被黑云牢牢遮蔽,好像她们此刻所在的空间是独立于世界之外一样。 张峥向左右看看,莫名感慨:“也不知道这些黑暗里究竟藏着怎么样的危险。” 岳轻同样感慨:“是啊!” 张峥又问:“岳哥,刚才刘和平说那些呕丝女在交谈中提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你觉得这究竟有没有可能?” 岳轻之前都见识了文曲星君,这世上再没有另外一个普通人比他明白究竟有没有另外的世界了,但他回避了肯定的‘有’或者‘没有’的回答,只说:“既然鬼是真实存在的,地府对于我们现在所出的空间来说也是‘另外的世界’。” 张峥若有所思。 他们没有再接着交谈,继续走向黑暗之中。 黑暗分隔了彼此,就算近在咫尺,两边的人也只能将对方感觉个大概。 好一会儿,蹲坐在岳轻肩膀上的谢开颜突然在岳轻耳边开口,声音像风一样轻:“不用担心,不会有危险的。” “哦?”岳轻。 谢开颜甩了尾巴,尾巴毛蓬松柔软地扫过岳轻后背。 黑暗总是滋生欲望,岳轻只觉得身上的t恤在这时候突然变成了劣质货,麻痒且炙热的感觉在谢开颜尾巴的时候猛然窜起,并且经久不消。他按捺着身体里翻涌的感觉,努力打消想要把对方直接给办了的冲动,就听见谢开颜再次开口。 这一回,他的声音更大了一些,也更坚定了许多:“因为在危险来到之前,我会把它们统统解决,不让它们打扰你。” 岳轻转过了头,用诡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站在自己肩膀的美猫。 美猫在岳轻的眼神下有点点紧张。 “怎么了?”谢开颜最先承受不住岳轻视线里的压力,开口询问。 “没什么,想着要怎么把一猫多吃。”岳轻诚恳回答。 “……”谢开颜。 白猫变成了红猫。 什么气氛都没有了!真是讨厌他!谢开颜气得扫了岳轻一脖子毛! 岳轻连忙抓住谢开颜的尾巴和身体,再次把猫给抱回怀里。 他这时候才想起张峥还站在旁边呢,连忙收拾了下脑海里的不正经想法,转向张峥,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地咳了两声……就看见张峥一脸古怪。 谢开颜的声音很低,张峥没有听见;但岳轻的声音够大,张峥听了个清楚明白。 作为一个经历过无数风月的男人,他正常地想起了一点不正常的事情。 岳轻:“你在想什么?” 张峥:“我什么都没想。” 岳轻镇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张峥同样镇定:“真的,我什么都没想,我才不会想到‘人兽真是太重口了’这样不好的事情呢。” 就在岳轻与张峥两个人一唱一和说着无聊的话的时候,站在岳轻肩膀上的白猫突然冲着前方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 声音像马的嘶鸣又像牛的哞叫,间或夹杂着隆隆的雷声,如同鞭炮一样在黑暗中突然炸响! 站在旁边的张峥没有防备,差点被叫得一个趔趄。 他说不好那究竟是什么动物的叫声,反正不是猫的叫声,而且声音中还夹杂着浓浓的挑衅意味,他乍一听见的时候,脑袋一热,差点就想要冲上前去按着那头猫揍上一顿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站在旁边的岳轻从头到尾给看了一遍,目光饱含深意。 张峥冷静了:“……我没想干什么。” 岳轻意味不明:“呵呵。” 张峥又吐槽:“你肩膀上的那只真的是头猫吗?” 岳轻笑而不语,才不告诉你它究竟是什么宝贝呢~谢开颜的叫声方歇,前方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一道模糊的轮廓,那轮廓从远而近,渐渐走出黑暗,出现在岳轻与张峥的视线之中,正是一匹没有头的马! 虽然没有头,但这匹马身体赤红,筋骨结实,皮膜鼓胀,慢慢踱步出来的时候,四蹄一直在刨着地面的泥土,空荡荡的脖子左右摇摆,十分警惕机灵的模样。 张峥冷不丁看见这个,稀里糊涂:“待会是要出个无头骑士boss怪吗?” 他话音方才落下,就突然醒悟过来,抬手拍拍脑袋,暗道我又傻了,无头骑士是骑士没有脑袋,没听过马也跟着没有脑袋的啊! 岳轻在旁边接口:“戎宣王尸。” 张峥纳闷:“什么?”听上去有点叼的样子! 岳轻再次引用《山海经》中句子:“‘有赤兽,马状无首,名曰戎宣王尸。’”说罢朝前点点下巴,“喽,说的就是眼前这个。以后别再猜什么无头骑士了,那些都是资本主义国家的怪物,在我们的红色土壤上,是注定没有生存与发展的空间的。” 张峥牙疼得直啜牙花:“岳爷真是高明啊。” 岳轻笑呵呵:“张爷也一样高明,一样高明。” 张峥又赞道:“猫大爷更高明!” 岳轻也就不帮自家猫谦虚了:“那是那是,它看我们走路走得辛苦,特意叫来了一匹马给我们骑骑代步用。” 张峥一听还真有点小期待,不过他看着前方那匹马的模样,尤其是对方前蹄欢快扒地,快把地面挖出一个洞来的样子,又有点担心:“不过那匹马看上去怎么有点……生气?” “生气”两个字刚刚出口,也不懂那马究竟听懂了,只听“轰隆隆”的雷声突然从戎宣王尸所在的方向炸起,是戎宣王尸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朝三人的方向怒吼了一声宣战! 它在山岭中溜达的时候谢开颜用吼声将它挑衅过来。 它跑过来宣战的时候谢开颜更直接开始战斗! 只见站在岳轻肩膀上的谢开颜向前猛地一蹿,尚在半空中的时候,他就张开嘴冲前发出一声怒吼。 这吼声和之前的猫叫与挑衅都不相同,好像是从天上倏忽降下的雷霆,又如从地底猛然蹿起阴龙,刚刚自谢开颜嘴里发出的时候,就已经化作肉眼可见的实质气浪,如同一股冲击波一样吹动周围的草石树木。 可这也还只是一个开头。 光的传播远比声音的传播来得要快。 岳轻与张峥刚只看见了谢开颜吼出的无形波纹,那波纹就在半空之中旋转扭曲,继而一道虚影如同海上升明月,突然变自谢开颜背后投射出来! 白猫的身躯突然被拉大。 四肢抽长,背脊隆起,前额凸角,然后云雾片片自它足下而生,一双翅膀倏忽自背部向外展开—— 无尽的羽翼遮天蔽日。 这兽在云上目光睥睨,如俯视尘埃般扫过大地上的一切,只有在见到岳轻的时候方才收敛起潜藏于古老血脉中的桀骜不驯。 它目光柔和而专注地看了岳轻一眼,而后四足微曲,如一道白色的疾电一般往前飞掠,撞向不远处的戎宣王尸! 戎宣王尸又是一声怒吼! 接着速度认怂,一刻不耽搁,撒蹄子掉头就跑。 但说时迟那时快,不过一个呼吸之间,没等戎宣王尸掉转过头,兽形虚影已结结实实撞上戎宣王尸! 一旁的张峥只看得心潮澎湃目眩神迷,不觉就感慨出声:“这年头的怪物神兽没有自带点光影效果,好像都不好意思出门和别人打招呼似的……” 话音犹在,两方相撞,虚影“嘭”地消散在黑夜之中,戎宣王尸却兀自好好地停留在原地,看上去毫发未伤! 难道神猫的大招不管用? 张峥脑海里刚掠过这样的担忧,就见远处的戎宣王尸站在原地呆滞半晌,突然踢踢踏踏,一溜儿小跑来到几人面前,并且十分温驯地将脖子深深地低到地面,示意正坐在地面上的谢开颜坐到自己脖子上来。 谢开颜的视线没往戎宣王尸身上转,他转到了岳轻身上。 岳轻弯下腰把猫抱回了怀里,看着白猫耷拉着长毛,不太精神的模样有点心疼,趁着张峥特别稀罕地摸着戎宣王尸的当口悄声问道:“感觉怎么样?消耗太大了?” 白猫的下巴轻轻搭在岳轻的手臂上,喉咙里先发出了一声呼噜,接着才摇摇头表示没有任何问题:“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补了句,“我还是能变人的。” 岳轻:“哦——” 谢开颜:“……你在想什么?” 岳轻才不承认:“我什么都没想。” 谢开颜心塞塞,将脑袋埋入对方的胳膊,又不想和岳轻说话了! 山岭中难得有个代步工具,虽然缺乏关键部位导致在视觉上有点一言难尽,但是在这种到处都是鬼,哪哪都有怪的山岭之中,相较于行动上的方便,视觉上的不适完全可以忍受。 但张峥一咬牙一狠心,直接上了无头马,感觉……其实也没啥特别的感觉,还挺稳的。 戎宣王尸撒开四足,在黑暗的山岭中轻巧奔驰。 张峥只觉得坐下无头骏马跑起来风驰电擎,自己好像在玩极品飞车一样,刚一眼看去马上要撞到石头上了,戎宣王尸左一个急停让过巨石;身体尚且在急速左转的右甩中没有恢复过来,戎宣王尸迎面又要撞上了一株大树,所以它不得不再次急速右转让过大树—— 忽左忽右的飘移之中,张峥唯一感谢的就是从头到尾,坐在后边的岳轻都用手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要不然坐在这种又没有马镫又没有缰绳的坐骑之上,他真是分分钟甩出去脸朝下落地。 正当他暗自庆幸的时候,前方突然豁然开朗,戎宣王尸也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直在做冲刺之前的加速—— 笼罩在山岭上方的云层这时候悄然分开,施舍下几点月光。 借着从天而降的月光,张峥突然发现前方的地势有些不一样,只见月色下,周围都变得灰蒙蒙的,唯有前方地面处出现了一道深渊般的缝隙,那是—— 张峥眼睛简直瞪出了眼眶:“我靠啊啊啊啊啊——” 那他妈是山体裂缝啊我去?! 惨叫声响彻天地的同一时间,戎宣王尸的速度加到最快,它来到悬崖旁边,四蹄奋力向前一跃—— 一道流虹贯长空! 风随势起,凭空而生一股风云之气,托起戎宣王尸飞跃过山体裂隙,一直跃到山体对岸也余势未尽,兀自小跑了好一段距离,才慢慢停下前进的步伐。 岳轻看看左右,山岭的对岸还是山岭,但树木较之他们来时的地方稀疏不少,前方还有陡峭的山壁,似乎有几个黝黑的洞穴正分列在山壁之上,如果他刚才飞渡裂隙的时候没有看错,其中一个洞穴里头似乎还有火光闪烁。 他心中有了数,拿手一拍张峥的肩膀:“我们到地头了,你还不下来?” 张峥看了岳轻一眼,好一会才从戎宣王尸身躯上滑下来。 刚才那崖跳的,他腿都软了。 双脚站在实地上,张峥勉强控制着发抖的双腿,跟着岳轻一起向前。 他问:“我们到达了哪里?” 岳轻说:“猴子住的地方。” 张峥愣了愣:“你是说……” “没错。”岳轻肯定,继而突然向前方扬声,“杨袁,我们已经来了,你还不出来吗?” 周围静悄悄的。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不时响起。 张峥纳闷:“你是不是找错了,这黑灯瞎火的,别说一只人猴杂种了,就算真有一群人或者一群猴子,都不好发现啊!” 岳轻:“……” 岳轻心道你这话说的,杨袁要是不在还好,要是真在,岂不是得被你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他走向前方的脚步一顿,微微转头,面向了张峥所在的方向,正要开口。 就是此时! 一直藏身于树荫的黑影突然自上而下飞蹿下来,亮起双爪朝岳轻直冲而去。 黑暗之中,利爪犹如划破黑幕的利器,光尚在视线之前,冰寒森冷之气已经扑面而来。 兔起鹘落,岳轻尚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操着有如刀刃一样利爪的杨袁已经冲到岳轻面前,他心中窃喜,面上跟着露出了同样的笑容,如同兽瞳一样微黄的眼睛之中就看见岳轻的面孔:那不是一张发愣的脸,而是一张好整以暇的面孔,甚至还带着智珠在握一般微微的微笑。 猎人与猎物如果都在微笑,那么傻笑的究竟是谁? 不祥的预感突然在杨袁心头落了个种子,没等他脑袋转过弯来,原本站在岳轻身旁,被杨袁忽略得彻彻底底的张峥突然赶在最后一刻身体一旋,双手取下身上的背包,拉着肩带用力一抡! “砰”的一声,沉重的背包与杨袁的脑袋发生亲密的接触。 杨袁本已经蹿到了岳轻面前,只要伸手一勾,对方的脖子就勾在他的手心,可就是这么一伸手的差距,他脑袋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只觉得个锤子砸在脑袋上,整个人都是发懵的。 张峥一背包抡上去,只觉得自己砸在了块铁板上,双手都振得发麻,他朝旁边呸了口唾沫,见杨袁踉踉跄跄,明显有点站不稳,连忙要上前再补几下,但不想他的动作快,旁边那匹戎宣王尸的动作更快,只听一声闷雷响动,戎宣王尸向前猛地一踏,直接把杨袁给踩到草地上了! 杨袁这还晕着,就觉得一块巨石又从天而降,直接砸在自己胸腹上! 他被重重压在了地面,体内一阵翻涌,差点直接吐出一口血来,但一下反而把他的凶性给激发上来了,猛地握住戎宣王尸的前蹄用力,五指利爪划破戎宣王尸的马蹄,差点就将戎宣王尸推了开来。 踩住杨袁的戎宣王尸被划破皮肤,感觉到了疼痛,再次发出一阵愤怒的雷鸣,高高扬起前蹄,又闪电落下! 场中众人只听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不约而同地从声音里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这重重一跺之后,地上的杨袁只觉得自己跟被车撞了似的,五脏六腑都随之移了位,脑袋“嗡——”了一声,一口气没上来,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眨眼之间,冲出来的怪物就躺在地上彻底安生了,岳轻对张峥赞不绝口:“张爷厉害!制造陷阱掐准时机一击奠定胜利基础,真有你的。” 张峥一路走来终于发光发热,十分谦虚:“那是那是,哪像某个人自从进来之后就光动嘴巴不动手了。” 岳轻:“你看我这小胳膊小腿好意思让我上去吗?” 张峥竟无言以对:“说好的大师范呢?” 岳轻又理所当然:“再说了,我家的猫的战利品不就是我的战利品吗?” 张峥:尼玛真是不要脸啊! 被代表了的猫:“……” 猫:“喵~” 开心~蹭岳轻一下~ 抓到了杨袁,岳轻直接往杨袁身后的巢穴走去,等见祝灵和郑幼文都穿着衣服,完好无损地呆在里头,只是陷入昏迷后松了一口气,又转回树林,从张峥的背包里拿了瓶矿泉水出来,先喂了谢开颜两口,又自己喝了大半瓶,最后将所有剩余的水都倒在杨袁脸上。 张峥:“……”喂,我的份呢?真是人不如猫! 闭过气去的杨袁悠悠转醒,一眼看见身上的一匹马和旁边的两个人,又想晕过去。 岳轻也不忙着开口,先一脚踩住对方的肩胛。 让人牙酸的咔吱声音响起,不止杨袁疼得立刻清醒了,就是一旁的张峥也感同身受,肩膀一痛,头皮一麻,悄悄朝旁边走了两步,远离岳轻。 岳轻此时的口气依旧和煦:“醒了吗?” 杨袁:“……” 杨袁:“醒、醒了。” 岳轻笑道:“我们来聊聊天怎么样?” 杨袁:“您,您问。” 岳轻猛然沉下脸:“好,我来问你,湛玉山究竟被什么东西带走了!现在又在哪里!” 第七八章 黑夜之中,清朗的厉喝在山林里远远传开,站在旁边的张峥惊讶地看向岳轻。 这是岳轻自进来之后第一次沉下面孔,也是他和岳轻多年朋友来第一次见到岳轻生气。 什么事会让一个几乎不生气的人生气? 他心中掠过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慌乱的并不只是张峥。在这个时候,被岳轻踩在地面的杨袁也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动物的直觉比人类敏锐多了,在这两人刚刚进入视线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可当其中一个一脚踩在他身上,冷下笑容的时候,他却猛地被扑面而来的气势压迫得瑟瑟发抖起来。 他的眼中,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再也不是一个弱小的人类,而是他此生见过的最恐怖最可怕的妖怪,这妖怪大而无边,遮天蔽日,他就像是匍匐在阴影之下的小鸡,对方伸出一根指头,他就要被碾成碎末。 他战栗得像枝头的粟糠,不知不觉,眼泪鼻涕已经爬了满脸:“别、别杀我,我都说,我都说!湛玉山是被无骨人带走了!无骨人一般藏身在地下的洞穴之中,这里不常能够看见,它们主要生活在另外一个……另外一个世界里!” “另外一个世界?”岳轻低吟道,看着人猴吓破胆子,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他脚上微松,脸上不在带着愤怒,神色淡淡,“你继续说。” 或许是发现岳轻没有了之前的愤怒,杨袁的身体抖得没有那么厉害了,但恐惧依旧占据着他的脑海,让他脑海变成一团浆糊,连带着叙述也结结巴巴,颠三倒四:“那……那个世界……我们……我们说的是门,门里头的,都很厉害……门外头的,都普普通通……有一天……门突然能够打开了……我们……我们都能从那边来到这一边……但后来,大家发现……这里除了安全一点之外,也……也没有什么好处,尤其是很多力量在这里都不能使用出来,也不能走出这一座山,想要强行闯过,还会和白雾发生战斗,所以——” 说了这一长串的话,杨袁总算在犹如被名为恐惧的飓风肆虐过后的脑海中找回了一点理智,声音也跟着顺畅不少:“所以……所以后来厉害的家伙还是呆在原来的世界,并把没用的的东西踢到这边来……” “说等我们找到足够有趣的东西上交那边,才会再打开门,让我们进去居住,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一些不怎么厉害的,交不起房租所以被放逐了的可怜怪物……” 杨袁说着说着还心酸了起来,顿时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泪来了。 岳轻与张峥竟无言以对,他们先努力把“没房流浪狗果然好可怜”这个印象从脑海中用力洗去,方才对视了一眼,共同得出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这座山中有一扇门,门连通着两个不同的世界,门后的世界……十分可怕! 岳轻再一次联想到自己通过罗盘丈量神农岭时候发生的事情。他的声音变得又低又沉,再次重复自己的第二个问题:“无骨人带湛玉山去了哪里?” 杨袁欲言又止,半晌没有说话。 张峥在旁边等得抓心挠肺,恨不得卡着杨袁的脖子让他把最关键的东西给直接吐出来,他忍不住再去看向岳轻,等待岳轻继续发问。 但这一回,岳轻也没有了声音,只是抬头极目望向远方,许久之后叹了一口气:“……还是来不及了。” 张峥心中咯噔一声,连声追问:“来不及什么?什么来不及了?” 他并未得到岳轻的回答,也没有再次追问,因为他已经顺着岳轻视线停留的方向看去,看见了岳轻所看的那些东西。 岳轻看着山岭中林木的东方,天的尽头。 不知不觉间,笼罩在山岭上空的漆黑正一点一滴地退去,如同阴影般密密遮盖了众人许久的黑暗也如水溶般稀释变淡,一寸寸向蓝色转变。 天边先绽出了一点鱼肚白。 光最先照亮的是极东尽头的那片云。 而后是树梢,而后是人的眼睛,而后是天,而后是地,而后是整个世界。 当太阳从地平线一跃而出的时候,天地界于月与日间,阴与阳,清与浊,天地间生生不息流转着的气正在此时达到最完美的平衡。 这一瞬之间,天地运转,最原始的力量突然从地底迸发,山石动摇,树木震动,一种无形的气浪突然自太阳升起的远方传来,一路传到岳轻几人的脚下,刹那之时,除了双脚生根一般站在原地的岳轻之外,其余的所有人都东歪西倒,完全被突如其来的地震给震懵了。 气浪尚在远方,五彩的光突然自地面升腾而起,在天空开了一道门! 那门静静在半空中虚浮数秒,门后的一切都由色彩与线条组成,这些色彩与线条在门的后边飞速变换,一会儿组成人面蛇身,直目正乘的烛九阴,一会儿组成八首人面,虎身十尾的天吴;一会儿又是聚集在一起十个神人,所行之处,百药争开。 突然巨门一震,自中缝裂开一道缝隙! 那色彩与线条立刻分向两侧,缝隙之中,浓郁的天地灵气已先一步从另一个空间流淌向这一个空间! 天地间的吸力突然变大了。 刚才张峥是被气浪吹得东歪西倒,现在张峥是被气浪吸得东歪西倒,不得不抱住一些生根在地底的巨树固定自己的身体,以免飞上半空。 “你看。”岳轻双手背在身后,身姿如同风中劲竹一样挺拔。他面色沉郁,忽而开口对张峥说话。 张峥顶着大风循声看去,只见天空之中,巨门之下,突然升起了两道黑点,那黑点是—— “那就是无骨人和湛玉山。”岳轻声音微带凝重。 一声落下,那两点黑点已倏忽穿过巨门的缝隙,消失于这一方天地之中,而后巨门一刻也不耽搁,“砰”地一声合上,消失在天地之间! 日月阴阳同在的时刻过去了。 日升而月落,清扬而浊降,阳起而阴俯! 天空大放光明! 岳轻身后,张峥呆呆地看着远方的天空,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半晌,他只听身后传来声音,回头一看,岳轻正面带惋惜,叹道:“原来是这样,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神农岭的山神会放着正正经经的将军不做,转而掠夺从属的生机壮大己身,原来竟是患生心腹,只得断尾求存!” 张峥默默看向岳轻,以目光示意对方赶紧解释清楚。 岳轻信口解释:“门那边的怪物对于这个世界是不是外来物种?” 张峥道:“当然是。”这不是废话吗? 岳轻又问:“外来物种对于本地生态一般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张峥想想,觉得这好像是基本的中学生物知识:“破坏本地生态吧,经常因为没有天敌疯狂繁衍,然后导致它们的食物灭绝,进而再影响本地的其他物种,总之环环相扣,最终彻底破坏了整个生态圈的平衡。” 这段话说完,张峥也反应过来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门那边怪物的入侵,会破坏神农岭的生态平衡?” “就这杀伤力,不止破坏神农岭的生态平衡,还能破坏人类社会的生态平衡呢。”岳轻吐了个槽。 “……”张峥。 “……”岳轻。 “为什么你一脸‘一言难尽,你他妈还是别说话了’?”岳轻纳闷问道。 “因为大师你一脸‘请叫我科学家’的正直脸太让人蛋疼了。”张峥是真蛋疼,说好了的上天入地神鬼莫测呢,大大我们才不想要这么接地气的答案呢! “要求这么多,简直不能当朋友了!”岳轻无语。 “别介啊,我们什么关系,大师你快继续。”张峥忙道,顺便还问了自己刚才想到的问题,“这么说来的话,神农岭是将自己当作一道关卡,像长城那样,五十年如一日的屹立在我们身前,流血流汗,默默无声地为我们抵御外来入侵者?” 话音未落,前方的地面突然一阵抖动,好像一只土龙潜伏在土壤之下,快速游动。 张峥顿时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躲到岳轻身后,就见土龙在自己双脚的三步之前停下,一个拳头大小,灰不溜丢的胖萝卜骨碌碌滚到了自己脚下。 等等,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个胖萝卜? 张峥定定神,再定睛细看,顿时惊疑不定,只见那胖萝卜上头两片绿叶,身上五官宛然,哪里像萝卜,分明是都长出了人脸的人参! 岳轻早感觉到了山神的气息一闪而逝,此时低头一看,不等张峥发问就说:“山神给你的礼物,收好了。” 张峥:“……”他看着这大胖人参,觉得拿出去也是搞不好要成百上千万,也是有点点复杂,“就因为我说了它的好话吗?” 岳轻:“当然。” 张峥:“它是不是有点……”太好骗了。 岳轻淡定:“反正智商肯定没有旁边那只人猴高。” 张峥纳闷:“但如果每个给它说好话的人它都给这么贵重的礼物,那以前那些祭拜的人不是早发财了吗?” 岳轻看傻瓜似地看向张峥。 张峥心道我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吗…… 岳轻语重心长解惑道:“老虎会在意脚下蚂蚁怎么逢迎自己吗?” 张峥:“不会。”他顿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 岳轻理所当然:“你之所以拿到宝贝,当然是因为我先将它一顿好揍,教它了个乖啊!” 张峥竟无言以对,片刻后,他正楼:“刘和平、祝灵、郑幼文、还有昏迷在一旁的苗勇都没有事情,但湛玉山……” 这才是现在最要紧最棘手的事情,毕竟在自己眼前失踪,总不能就这么将人放着不管了。 岳轻一阵沉吟,继而将手朝兜里一摸,掏出手机拨通个号码,说:“喂,是特勤组的同志吗?你好,我要报案。” 第七九章 又一个漆黑的夜晚过去。 太阳高悬在天空,碧绿的树海遍布眼前山峦,一顷碧川,自天泼下。 神农岭山前,一辆军区牌照的大巴车停留在山道上,神情萎靡,愁云惨雾的刘和平一行正坐在车子之中,等待着不久的回程。 张峥刚从岳轻那边过来,才踏上了大巴一步,就差点被里头的低气压给再推了出来。 他连忙扭头深吸两口新鲜空气,做足了准备,方才再次上车。 最靠外边的刘和平抬眼睃了张峥一眼,没有说话。 张峥从旁边取出瓶矿泉水来,扭开了递给刘和平,安慰道:“刘导,您先喝口水,也别太把事情放在心上,反正大家大事没有,一点小擦小碰全当攒人品了。” 一句话落,哪怕大家还沉浸在昨晚的可怕之中,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刘和平拿水润了一下喉咙,他左右看看,见其余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没有注意这里,方才凑到张峥耳边,小声问:“湛玉山是真的暂时没有找到,还是……?” “真的暂时没有找到!”张峥一口咬定,“刘导你不信谁还能不信我吗?再说部队不都已经进山搜索了吗?如果人没了,我们怎么敢浪费国家资源?” 刘和平一想也是,心道关键时刻还是国家靠得住,他们昨天才发生危险,今天上午救援队就迅速赶来救援了,平常的税可真没有白交! 张峥见刘和平转眼看向窗外,目光落在纪骏等人身上,也是微松了一口气,心道糊弄过去了,就听刘和平狐疑道:“但救援部队为什么会穿着便装?那领头的三个看上去怎么和其余人不是一个体系的?” 张峥顺着刘和平所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其余人都穿着军装,就纪骏三人一身休闲衣,手里还拿着各种各样古怪的东西,画风果然大不相同。 没等他想好究竟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刘和平已经掠过这个不太重要的问题,自己转了注意力:“之前你们一次次地给我打电话,是不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他顿了顿,“我知道岳轻身上有点古古怪怪的……” “没错,岳哥觉得你们会出事,所以一直和刘导保持联系,并且想要赶上你们,没想到最后还是迟了。”张峥坦然说。 果然如此!刘和平有心想说你们既然知道要发生事情,怎么不直接跟我说,但他又明白那时候就算岳轻直接跟自己说了,自己也肯定不会相信,还会勃然大怒,反斥他们有事没事搞封建迷信。 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啊!刘和平长叹一声,打叠精神,再次凑近张峥,用力握着张峥的手,小声但铿锵道,“不管最后有什么样的结果,记得一定要告诉我,做人不能一味逃避。” 张峥以同样的力道回握刘和平的手,给予对方不同寻常的力量,他同样郑重而严肃回答:“刘导,您放心吧!您只要明白一个定律,就知道根本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什么定律?”刘和平大感好奇。 “信岳轻,得永生。”张峥认真传教。 车厢之中的对话很快结束。 须臾,大巴车启动,很快变成远方山道中一枚移动着的小小黑点,最终消失在远山迷蒙的黛绿之中。 神农岭下,岳轻与纪骏已经离开了救援人群,走到一旁。 纪骏神情严肃对岳轻说:“岳师,救援人员已经调集完毕!” 岳轻:“嗯。” 纪骏又问:“那扇位于天空的门究竟要怎么才能打开?” 岳轻说道:“这个嘛,理论上来讲,我们这里是打不开的……” 纪骏不能呼吸:“岳师,国家不可能放任这种可怕的‘门’毫不设防的存在,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将门的控制权掌握在我们的手中?我们不惜一切代价!” 岳轻:“嗯——也不用太多的代价。” 绝处中抓住一线希望,纪骏双眼泛光:“岳师快说!” 岳轻道:“第一,开天斧你们得出结果了没有?不管得没得出,我要了;第二,给我一张正规身份证,国家正式颁发的那种;第三——”他转头看着自己肩膀上的小美猫,一声唏嘘,“养家糊口不容易,你们就随便意思一点吧。” 纪骏听见开天斧的时候还频频点头,等到身份证时突然觉得不对劲,再听见最后的意思意思……他有点结巴:“岳师,难道您的意思是……” 岳轻疑惑问:“我的意思?我有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们想要把门给锁了吗?你们不会打算请我做事还一毛不拔吧?” 纪骏忙道:“哪儿能呢!”他主要疑惑的是,“我的意思是说……您能锁门?可您刚才不是说,开关门的钥匙不掌握在我们手上吗?” 岳轻:“钥匙确实不在我们手上。” 不等纪骏再次表示疑惑,岳轻淡定继续: “但反正我在这里,管什么钥匙,把门踹开就好了。” 纪骏:“……” 等他意识到岳轻究竟轻松地说了什么,眼前这棘手的问题又究竟有了什么峰回路转之后,他顿时热泪盈眶,有一种莫名而生的浓浓安全感,连忙上前紧紧握住岳轻的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话:“岳师,您真是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的大师啊——!” 岳轻:“……” 他简直哭笑不得,心道我究竟说了什么值得你这副样子。 “行了,”岳轻将自己的手掌从纪骏手中抽出来,并道,“既然大家达成了统一,那我们就直接开始吧,救人如救火,我们待会先看看这整体的山势,然后——” 他左右一看,见纪骏身后正站在他的两个手下,也是熟人,正是左振和李嘉,不由对左振招招手,说:“知道法器吧?会看法器吧?” “知道,会看。”左振冷静回答。 “那好,回去帮我挑一种类似于称量仪器或者公分度仪器的法器来,给你两个小时时间,就近选择。”岳轻吩咐。 这意思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挑尽可能好的法器。 左振毫无异议,也不多此一举请示纪骏,直接带人载着生机测试仪走了。 吩咐完左振,岳轻一转眼,再看向李嘉。 李嘉机灵接话:“岳师有什么吩咐?” 岳轻还真有吩咐,他笑道示意:“看见那个了没有?” 李嘉顺着岳轻所指的方向看去。 山上林木郁郁,山下怪石嶙峋,垂直的山壁之下,正伫立着一栋寺庙。 寺庙建得并不大,大约是一间普通房间的大小,似乎自建成起有了好些光景,中途又遭遇了罕见的磨难,此时再看,只余下了大体框架,泥砖墙塌了一半,瓦片顶不翼而飞,只剩下孤零零三根漆黑色擎天柱,不知还为谁擎天压地。 岳轻电话打得迟,众人来的匆忙,来了之后又忙着联络本地的救援队伍,李嘉根本没有时间收集其他资料,此时看见这座被火燎过的寺庙,不由问道:“这是?” “这是山神庙。”岳轻说了自己的要求,“同样两个小时,你们把山神庙整理出来,再雕刻一个山神放上去。” “这个简单,没问题。”李嘉一口答应,转身带了大半的人走。 现在还在原地的就只剩下岳轻等几个人了。 岳轻抬眼看去,神农岭的山脉在眼前一跃而起,直插云天,似地上巨人对着天空高高昂起的头颅。 他转头对纪骏说:“走,我们先上山去看地势。” 神农岭绵延万丈,山岭间高峰无数,山脉无穷。 纪骏在听见岳轻话的时候,本以为对方是准备乘直升飞机在天空俯瞰山脉,但等众人真正上了直升机,出乎纪骏的意料,岳轻不过登高远远看了一眼,甚至没有开启卫星地图搜索一番山势,便指着一处高峰,让直升机降落下去。 纪骏先示意开直升机的按照岳轻所说的去做,接着才问:“岳师,要不要看看神农岭的卫星地图?” 岳轻摆摆手:“不用,我之前已经看过了。” 纪骏顿时释然。 旁边的张峥却朝岳轻侧目了一下,他从头到尾都跟岳轻在一起,怎么不知道岳轻什么时候看过卫星地图了? 岳轻知道张峥的疑惑,只是笑而不语,没有解释。 他确实已经仔仔细细看过了神农岭上下山脉,尤其是这方圆百里之内,而且看这山脉的时候,就站在张峥身旁。 昨天晚上他心神沉浸入罗盘之中,借由罗盘查看了神农岭的山势地形,别说大体格局,就是里头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也历历在心,根本没有必要再以肉眼查看山势或者卫星地图。 直升机正朝着岳轻所指向的山峰下落。 岳轻已将渡厄盘拿在手中,他看着手中的罗盘,若有所思。 风水师指点风水最重要的不过两点,一是看,看山水风向,地脉行龙;二是改,改邪否为正顺,改凶恶为吉福。 之前在鲤鱼跃龙门那边,渡厄盘可说是刹那间改换天地,打开生门,得了‘改’中三味;现在在神农岭这边,又能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看清楚地形地势,察山察穷,望水望尽,果然不愧为风水家梦寐以求的至宝。 几次心神交流,罗盘已经与岳轻心意相通。 岳轻这边刚感慨了一下自己得了个好宝贝,手中的罗盘就立刻感觉出来,并且激动起来,飞快朝岳轻心中传念:“厉害,厉害,厉害!” “吃,吃,吃!” “给我,给我,只给我!” 大约是之前被谢开颜抢吃的抢了太多回了,这一次它因为太过激动和向往,甚至在最后一口气憋出了三个字,简直是历史性的突破! 岳轻顿时啼笑皆非,刚想要回答,就听前方突然传来惊恐的声音:“等、等等,下面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一只老虎出现?!” 此时众人都在直升机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真是没处喊冤,纪骏坐在靠舱门外侧的位置,闻言飞快拉开舱门向下看去,却只见底下云遮雾绕,看不见究竟有没有老虎。 “这地方——”就算没有老虎,也不适合直升机降落啊! 纪骏转向岳轻,岳轻心中有数,知道多半是山神有灵,要保护关键的部位,所以氤氲出白雾来阻拦他们。 “我先来看看。”岳轻也不急着说自己的想法,正打算探过纪骏的身子向外看去,手中的罗盘却不愿意了,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非要将岳轻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答应自己为止! 岳轻心道你还来劲了。 他暂且也不说话,径自跃过纪骏往外头一看,猎猎大风之中,底下确实氤氲出层层白雾,白雾之中,还有一股生机隐而不发,正是山神藏匿之处,下方情况果然和自己先前想的相差不大。 岳轻看准了那个地方,抬手一掷,手中罗盘已干脆利落在天空斜向飞去,直落到生机藏匿之地! 张峥:“……” 纪骏:“……” 飞行员快哭了:“为为为为什么又出现一个圆盘飞行器,飞行器还在吃底下的白雾?!” 旁边两人被前方的飞行员提醒之后,连忙再次向下看去,只见距离他们下方不远的白雾之中,不时有一道淡淡的褐色身影一闪而过,每当那抹身影在视线里掠过的时候,底下浓郁的白雾就会少掉整整一层,如此几次重复,白雾从浓郁到稀薄,很快就再不能阻拦众人的视线。 天空中的直升机方才安稳降下。 当直升机落在山顶上,众人依次走出舱门的时候,说也奇怪,纪骏下飞机的时候还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白雾,而等岳轻走下来的时候,眼前的白雾就倏忽消失在天地之间,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张峥瞟了岳轻一眼:“白雾代表的是山神吧?” 岳轻嗯了声:“差不多。” 张峥又瞟了岳轻一眼:“别人来山神在,你一来山神就跑,你要不要反省一下?” 岳轻唏嘘:“不就是揍了它一顿吗?何必如此记仇。” 张峥竟无言以对:“你也是厉害,这在它的地盘上都搞得它恨不得能和你王不见王。” “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岳轻谦虚两声,突然听见脑后有风声传来,抬手一接,就接住了再次飞回来的罗盘。 岳轻悠闲:“吃得怎么样,饱了吗?” 正想质问岳轻的罗盘:“……”好像吃得还不错。 岳轻十分悠闲:“待会想不想吃更多?” 念头立刻转到吃吃吃上边的罗盘:想! 岳轻一脸微笑:“好,先安静的待在一边,回头让你继续吃。” 罗盘乖乖飞到一旁,为了好吃的,都不让主人浪费力气拿着自己~其余两人:“……” 算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宝贝。 罗盘飞到一旁去安生呆着,岳轻方才正色说:“你们看周围。” 张峥与纪骏一起向旁边看去,只见他们所在之处一峰突起,周围山峰层叠,登高远眺,四方尽收眼底,风景十分不错,张峥还惦记着昨天晚上岳轻和自己所说的主峰突出夺走周围山峦的生机,不是将军格局,但现在他左看右看,只觉得周围一座山接着一座山,看上去也没啥不一样,不都是山么,山上还不都有树么?也没见一座好山的树光长绿叶,另一座坏山的树光长黄叶啊! 岳轻信步走到山峰的断崖边上,众人脚下山峰是附近山岭中最高一座,周围山水相夹,四面峡谷,劲风从峡谷之下倒卷而上,带着涛涛水汽,不知何时就猛一扑来,如有噬人巨兽潜藏深渊,崖边根本不能站人。 纪骏等人看岳轻走到了崖上,只差一脚就迈出山体,纷纷想要跟上,但没走两步就感觉劲风扑面,眼睛差点睁不开来,只能再次后退,站在了距离岳轻三步之遥的位置。 岳轻极目看去,见四面地势犹如心中计量,方才说:“纪主任,你之前不是我想要怎么打开那扇门吗?” 纪骏精神一振:“岳师请说!” 岳轻点拨迷津:“破解之法看似远在天边,其实近在眼前。天地之异需用天地之力,那扇门对于我们是看不见摸不着,但对于此地的某一居民,可是心腹之患,且早已经大战了三百回合了。” 这话虽说得明白,但纪骏还不知山神神异,兀自有点茫然,倒是张峥灵光一闪,叫道:“我懂了,你说的是此地山神!从五十年前开始,山神就一直在和那扇门以及门中出来的生物斗争了!” 岳轻颔首:“山神乃山中精气之化生,精气则为生气之精华。山分贵贱,有吉凶衰富之龙,各依本能而行,能从本能脱胎灵智的却少之又少,若非这座山中有那么一扇门,主龙本能掠夺护龙的生机与其对峙,山中生气日益浓厚,使浓郁的生气结成一点精灵,恐怕也未必有白虎山神的出现。” 他又道:“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神农岭虽有山神诞生,但周围山脉所应有的生机却被掠夺,以至于周围山脉之气日益枯萎,有道是‘贵龙重重出入帐,贱龙无帐空雄强’,没有了周围护持,贵龙转贱,生机流逝,再过个三五十年,就是山神的神智也要消泯湮灭,更遑论拦住压制什么东西了。” 纪骏这一席话听下来,撇开风水玄言,总算听了个半懂,神情尤为严峻:“按岳师所说,岂不是没有任何办法阻拦它们了?” 岳轻笑道:“非也。穷则变,变则通。此时时机刚刚好,若早来一时,山神强势,生机滚浪,压得众护垂头低俯,我也无可奈何;若晚来一时,山神湮灭,结局已定,我也爱莫能助。唯有此时,不早不晚,正应了一个‘变’字。” 说到这里,其余两人还没有什么感觉,岳轻自己却是灵光一闪,若有所思。 自拿到罗盘和佛珠以来,他每做一件事情之前必然有迹可循,过去他觉得这是“自己”安排好的,现在却觉得……也许冥冥之中,早有天定,正如他与谢开颜,姻缘注定,终会相见。 一念闪过,岳轻收摄心神,再次将事情解释:“神农岭的山龙正处于贵贱变化之机,是最容易被外力影响的阶段,我们先削弱山岭之生气,此消彼长,那扇门定然浮现;到时再将贱龙转贵,到时不止神农岭生机完备,就连天地生机也会被引动,必然能将那扇出现的门一举压制——” “这法子鬼得很,请君进门,瓮中捉鳖!”张峥赞不绝口。 “现在的关键就是将贱龙转贵,”纪骏心头也是蠢蠢欲动,“不知岳师是否有思路了?” 将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解释了一遍,岳轻也是思路清晰,念头通达。 他不再站在悬崖边上,转身往主峰正中走去,当前数二十三步之时,岳轻突然停下,左脚轻轻向下一跺。 只听“砰”的一声,地面突然开始振动。 一开始还只是岳轻脚下那一块地方在振动,但没几分钟,振动不停,范围也开始扩大,从岳轻的脚下一路蔓延到纪骏与张峥的足下,最后甚至连站在更远处的飞行员都波及了。 众人惊讶地看着不停抖动的地面,只见随着振动的持续不停,地面砂石跳跃,渐渐的有轮廓出现在地面之上。 只见地面凹凸不定,以岳轻所站之地为中轴,一道土埂自岳轻跺脚之处隆起大约两米左右,土埂两侧自然下降,下降形状如同椭圆之形,又相互对称,犹如蝉俯地面。 等这一只大蝉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地面的振动方才停止。 但振动停止也不过是个开始,只见蝉翼之处,突然有水痕自土壤之下冒出,一层一层将蝉翼染湿,继而一股浓浓的恶臭就自蝉翼之处传出,简直像是钻子一样钻进了人的脑海里,让站在旁边的几人不由一起掩鼻离开。 张峥都退到了山崖边能吹到大风的位置,才用力吐出一口气,问岳轻:“什么味道这么臭?” 岳轻面色微凝:“你知道这是什么位置吗?”他不等张峥回答,继续说,“中脉俯地有微凸,微茫拱护如蝉蜕。山龙看明堂,大明堂是江河湖等大水口,小明堂是宝穴真穴口,但凡真穴之外必有蝉翼砂护持,蝉俯本意通缠护,但蝉翼砂注重干燥,凝实,讲究的风水师甚至要尘土定重,少一两一克也不为上吉之地。更遑论穴中出水了——穴中出水,必然腐蚀棺木尸身,尸身都被水流腐烂,还谈什么阴福绵长?这乃是大凶之局!” 他顿了顿,再次开口: “距离贵龙盛极而衰转为贱龙,也就在这一时半刻之间了。” 此时距离约定好的两个小时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岳轻并不催促准备法器与山神庙的左振和李嘉两人,只是远离宝穴,安稳盘坐在山林之间,开始用地面的草梗编一条长长的鞭子。 岳轻手上不停,嘴里也没闲着,招呼其余三人过来:“来来来,大家帮我一起编,就地上的这种草梗,缠成三指左右宽,长度越长越好。” 张峥镇定问:“现在是做手工作业的时候吗?” 纪骏也想问同样的问题…… 岳轻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东西待会没用?” 两人一想也是,反正对于风水山势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我们是怎么也闹不明白,那当然是大师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了,目标当个合格的苦力! 于是另外三个人一起坐下,再没二话,勤勤恳恳帮岳轻一同编织草鞭。 时间一晃而过,在距离两个小时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左振满身大汗回到神农岭中,将自己挑选的法器交给岳轻。 此时草鞭已经有了三米左右的长度。 岳轻方才停下编织的动作,转而拿起左振带来的法器。 这柄法器是一把古代的秤,外观漆黑,触手生凉,正中间的位置悬着托盘,却不见砣的踪影。 岳轻一眼看去,便见秤杆之上密光隐隐,星点疏疏,虽然不曾灵气生华盖,垂坠如玉旒,亦是一番不同寻常的迹象。 他心头一动,顿时“咦”了一声。 第八十章 左振连忙解释:“岳师,时间太急,我只能让特勤组的人直接发下通知,让各地的风水界和博物馆寻找合适的法器,最后还是在近期出土的文物中发现了这个秤子,特勤组测试确实有浓郁的生气之后,我才给送来。”说罢又有点惭愧,“但这件文物出土的时候就没有找到砣,也不知道少了一个部件能不能行,如果不行……” 他心中十分忐忑,如果不行,就只能等特勤组那边再给自己消息了,真要找肯定还是找得到的,问题就是时间只有这么短,要是耽误了正事,这可算谁的? 岳轻打量了两眼手中的法器,又上手将其前后细细摸索一遍,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只听他笑道:“行,怎么不行?这东西拿来这里可谓恰如其分,再好没有。”说罢又感慨,“还是国家的力量强,不然在这短短时间里,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一个这么漂亮的法秤。” 说罢,便将手中秤杆亮给众人看。 只见随着岳轻的手指轻抚而过,秤杆外表盘结的漆黑寸寸剥落,露出隐藏在其下象牙乳白真色。 这一手露来,当时就震得其余几人一阵惊叹,十分羡慕,出土文物现在所拥有的价值还在其次,那种沉淀于岁月而流露出来的美感才是真正震慑人心的东西。 岳轻要展现的可不是这个。 他剥开板结于秤杆外边的漆黑只是为了让众人能够更清晰地看见秤杆上的东西。 但见乳白色秤杆之上,除了普通的度衡量刻度之外,竟还有细细密密犹如虫蛀一般的星点。 张峥乍然看见,顿时一阵惊讶:“这是什么?难道埋在地下的时候被虫子给蛀了?” 岳轻笑而不语,随手自地上抓了一抔土放到秤子之上,随即放开秤杆,只拉着上头的吊环。 异象就在此时发生! 只见悬在秤杆最中央的托盘自称土之后,秤杆突然向一旁剧烈倾斜,当倾斜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托盘一歪,盛放在盘中的泥土也跟着全部倾倒在地上。 众人这时候才突然发现,拿在岳轻手中的秤子确实颇有些奇怪之处。 秤上没砣还能说是遗失在了墓葬之中,但大凡秤子底下连着的那块托盘,盘的边沿都为微微翘起,以防盛装之物不慎掉落,可是这块连接着秤杆的托盘简直被特意打磨成了平滑的形状,根本盛不住东西,托盘一歪里头的东西就要掉下去。 不等其余人发出疑问,岳轻在泥土重新落地之后又捡了一块石头放到托盘之上。 这回托盘毫无动静。 岳轻再拿掉石头,换了自己刚才编织的草编放上去。 这回托盘依旧毫无动静。 张峥在一旁看得有趣,狐疑问:“是不是你动了手脚?在称土的时候手歪了一下?” 岳轻将秤子交给张峥:“你不信就自己来试试。” 张峥还真接过了秤子鼓捣起来,他先抓了比岳轻刚才所抓分量少了很多的泥土放在托盘之上,秤子静默了大概两秒钟的时间,张峥一看果然是岳轻动了手脚,抬起头还没开口说话,他手中的托盘突然微微一震,像是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继而向旁一倾斜,盘中泥土已经滑落在地。 要说的话顿时被憋回了喉咙里,张峥还就不信邪了,撸起袖子,控制变量,开始实验! 五分钟之后,张峥得出结论: 只要是称土,不管放了多轻的土在上边,秤子最终还是会发生倾斜,且不管他将泥土放在托盘的哪个方向,秤子都只倾斜一个方向,只是发生倾斜之前的时间长短不同而已,土壤多就反应快,土壤少就反应慢。 而如果放了其他东西在上面,不管是石头还是木头还是杂草,秤子都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瞬间死了一样百戳不动! 他:“……”他简直被震惊到了,不知不觉就吐槽说,“我记得初中就学过了力的相互作用,这年头究竟什么才是科学我已经分不清楚了。这玩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峥的最后一句是对着岳轻说的。 其余几人心有戚戚焉,也跟着看向岳轻。 岳轻接过张峥手中的秤子,刚才张峥实验的时候,其余人只看见秤子称土总会发生偏移,岳轻却能够同时看见,在神农岭土壤放置在托盘之上的时候,秤杆上细细密密的小点之中,突然有白虹掠过秤杆。 这杆秤对于普通人而言就像是秤子上蛀了虫,看上去奇奇怪怪,还不好用。 但对于风水家而言,却是如虎添翼,如臂指使。 盖因杆秤上的细点并非虫蛀,而是天上诸星在秤杆上的一一对应,在这一杆秤做成之际,制作者就将天上星列在秤子上雕刻出,而后放于生机盎然之处,使其开孔窍,生灵机,气纳于体,法聚于身。 白光亮起之处为天星荧惑之位,白光飞掠,荧惑守心,乃主战争大丧的凶局。 这一杆秤只称寸土,已见微知著,明了此地凶局,古人的智慧,果然不能小看啊! 岳轻在心中一阵感慨,同时道:“你们看这里,”他的手指指向杆秤上的细点,“这不是虫蛀的痕迹,而是天上诸星的轨迹,这也并不是普通的秤子,所以并没有配砣,而是一杆本来就能够称土吉凶的法秤,对于待会要进行的事情而言,再好不过了。” 说罢,岳轻将手一摇,秤杆在他指尖转过一周。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其余几人只觉得这象牙白的杆子在阳光下这么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那杆上细细密密的星点突然就有流光一闪而没,再定睛细看,上头星辰细点的排列,较之之前,似乎也暗生变化,循机移动。 张峥有点心痒痒:“既然称到凶土,这秤子会任性地把土给倒了,那称到吉土,这秤子又干什么,难不成把土给吃了?” 岳轻卖了个关子:“这个待会你自然就知道了。” 说着他抬头看天,见上方天色已经隐约有端倪,再看时间,时间距离他掐指算好的机会也不差太远。于是冲左振招招手,耳语一番。 左振连忙洗耳恭听,越听神色越一言难尽。 岳轻说:“你明白了吗?” 左振犹豫半晌,再次向岳轻确认:“岳师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岳轻说:“没错,我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左振嘴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向岳轻保证道:“岳师放心,我一定会一字不漏地转告李嘉的。” 岳轻点头:“记住了,把这个,”他自怀中拿出那承载着山神灵气的一条木条,交给左振,“放在雕刻好的山神雕像之下,放置的时间必须要正好在两个小时,你们上头一炷香的时候,一分不能早,一分不能迟。然后再等五分钟,开始我刚才所说的事情。” 左振连忙点头,立刻再乘直升机赶到山顶之下,将岳轻告诉他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了李嘉。 山顶之下,李嘉已经带着救援队伍整理好了山神庙,正焦急地等待着岳轻下一步的吩咐,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了这样一个说法。 他不由生出了和刚才左振一模一样反应,再三确定:“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这真的是岳师的吩咐?”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左振一口咬定,“我如实转述,一个标点都没有遗漏。” “那好,我知道了。”李嘉。 山神庙前,救援队伍正等着李嘉之后的吩咐。 对于大清早赶来这里,却不进山救人,而是在山底下修补一座神庙的事情,已经有许多人感觉到了疑惑。 但是军人服从命令,这次任务的主导者就是纪骏三人,他们始终按照李嘉吩咐,不打折扣的完成,直到现在,李嘉走向他们,说出了一个十分可怕的要求—— 队长说:“你没说错?” 李嘉:“没说错。” 队长嘴一抽,一脸你他妈别逗,我们很想要违抗命令。 李嘉把脸一沉,严肃说:“这是我上头的吩咐,我们做就好了,论功行赏少不了我们的;我们做不好,这锅可就甩给我们了!” 这说得也真有道理啊! 形式比人强,队长无可奈何,整理队伍,将队伍排成前后三列,再让李嘉站在前方指挥的位置,而后冲众人吩咐说:“待会李队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我话说在前头,不管做什么,大家都好好做了!谁要掉了链子,回头处分可就落在我们大家的头上!” 众人齐声大喝:“是,队长!” 队长回头冲李嘉抬手敬礼:“报告,队伍整理完毕!” 李嘉点点头:“好,我们开始——” 他卡着正好两个小时的时机,将香点燃,对着新的神像三拜之后,把香烛和木条一起供奉在祭台之上。继而转身来到外边,面向在两个小时之间整理完毕,看上去簇新簇新的神庙和案几上威风凛凛,犹如猛虎下山的山神,继续等待最后的五分钟时间。 神庙之中,烟气袅袅而上。 突然,那放置在猛虎底下的木条白光一闪,同时上升到半空中的香烟突兀消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一口吃了。 隔着老远,李嘉根本没有发现这个小小的细节。 但他手机的计时器突然发出滴滴之声,忠实地提醒他五分钟时间已到。 他深吸一口气,嗓子一开,就是力震山川的男高音:“哎呀哎呀哎呀嘿,千年王八万年龟!” 众军人:“……” 他们下意识:“哎呀哎呀哎呀嘿,千年王八万年龟!” 李嘉又高唱:“缩头山神当得好,病虎趴地空喘息!” 军人齐声高唱:“缩头山神当得好,病虎趴地空喘息!” 神庙之中,刚刚感觉到香火之气,出现在这里吃了口香火的山神:“……” 麻痹! 简直气哭! 你们还能不能好了?! 第八一章 山神震怒,山气随之翻涌,刹那之间,本来附着于山体的生气顿时随山神之意志翻涌起来,犹如怒浪惊涛,转眼引得山上狂风呼啸,山中落石阵阵! 至于李嘉等人所在的山神庙前,更是地龙翻身,剧震转瞬便至,甚至还没等众人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耳中就听“轰隆”一声巨响,只见一方巨石从天而降,将前方刚刚整理好的山神庙与山神雕像一起砸为碎末! 余震之下,站在山神庙前的李嘉等人全被扬了一头一脸的灰,等到灰尘落下,他们也一个个全成了黄色的人! 李嘉:“……” 其余人:“……” 跪下了好吗! 冤有头债有主,山神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啊qaq! 山下的剧震也牵引到山顶之上! 只见岳轻等人所呆着的山顶突然凭空刮起阵阵飓风,树折石动,整整一排的树木齐齐被吹矮了一大截,除了坐在地上的岳轻之外,其余人只觉得劲风差点要让自己跌一个跟头,连忙抱紧身旁最粗的那根大树,方才稳定下身体来! 岳轻已经感觉到山气的变化,他眼睛一亮,跳将起来,喝了一声:“好!” 话音未落,他再次扬声,声音如同滚雷一般在天地间隆隆响起,众人只听他说:“山神已经被激怒,山中精气藏匿之处出现,小颜,就看你的了!” 原来山神庙那边,岳师的目的是激怒山神,让山神现身啊! 众人一阵恍然,恍然之后,他们又疑惑道: 不过‘小颜’,又是谁? 除了在山神庙那边的人之外,剩下的其余人不都呆在这里了吗? 再说了,岳师现在大喝一声,除非那人就在附近,否则怎么可能听得到——? 不管众人如何猜想,岳轻的声音已经如疾电一般自空中掠过,距离此地数千米之外的一处土坡旁的树梢之上,静静蹲坐白猫耳朵轻轻一动,在同时听见了岳轻的声音! 开始了。 白猫同时在心中想道。 他垂下脑袋,瞳孔第一次在琥珀与漆黑中来回转换,一下子变成人类的瞳孔,一下子又变成野兽的瞳孔,眼珠始终牢牢盯着自己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地方。 那是一块看上去颇为怪异的土坡,大约只有半米见方,中间光秃秃一片没有植被,大异于周围郁郁茂盛的林木。 突然之间,那光秃秃的地面一阵颤动,土地开始向上隆起,隆起的过程中,红褐色和黄褐色的土壤开始抽出越来越多的颜色,最后青黑红黄白,全出现在了谢开颜的面前,一方名副其实的五色土土丘出现在了神农岭中! 谢开颜瞳孔轻轻一缩,想着日出时候,岳轻轻声和他分析的东西:“当生机再生灵机而孕育出灵智之后,灵智会将自己的一身精气都汇聚起来,化作和自己原身有所联系的形态,藏匿在世界之中。” “神农岭非同寻常,处处生机盎然,山神的原身藏在这里,犹如游鱼入水,本来不好寻找,但是此处对于山神而言偏偏还有一个大敌存在,按照山神的性格,只怕会亲自守在关卡之处,虎视前方敌人。就算到了年老力衰的地步,也不肯轻易离开。这对于我们是一个机会,门开在哪个方向,山神的原身十有八九就呆在哪个方向,你在那里守着,等我激怒了山神之后,山神的精气必然会显露端倪,你就……” 现在山神精气已现! 白猫也在同时抬爪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开天斧,无声无息向前一掷。 只见开天斧划过半空,斧身从一指大小越变越大,飞到五色土上方时候,已经有了寻常斧头的尺寸,青铜色的冷光在天地间蓦然闪现,斧柄上缠绕的双龙眼中双双亮起噬人红芒,当底下五色土发觉不对,想要离开之际,悬停于天空的开天斧骤然加速,如飞虹自上而下,凄冷的斧刃重重落在五色土上! 顿时一声犹如来自深深地心的痛呼出现在众人的耳中。 与此同时,一阵无形的气浪以落在五色土上的斧刃为圆心,向四方猛地溅射! 谢开颜眼神一凝,原本站在树梢下方的他快速沿着树枝向上跳跃,几下纵跃,已经跳到了树冠最顶上的位置,此时背后狂怒的风呼刚刚卷过,他站稳树冠,再低头朝下看去,就见本来郁郁茂盛,满目苍翠的树林在一刹那之间,已经绿叶落尽,树摧杆折,极目能见的整个森林,都疮痍一片,就连他所站着的这株树,也已经折了主杆,正慢慢地向旁边倒去。 谢开颜再看向开天斧劈下的地方,气浪之后,五色土没能离去,依旧被牢牢定在原地,须臾,一点一滴的乳白色液体从五色土的伤口之中慢慢渗出,随着乳白色液体的出现,一股浓郁到了极点、叫人如痴如醉的馨香渐渐弥漫开来,液体之上,氤氲的白雾跟着片缕生成,弥散开来,很快就将这一方天地罩住。 山岭之中,馨香已经远远飘散开来,不知有多少东西藏在暗处蠢蠢欲动。 天空之上,随着山岭中生气的变化,白雾笼罩之中,一道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轮廓突然显现,那就像是—— 一扇藏在雾中的门! 岳轻等人所在的山峰之上,自山神被开天斧击中之后,源源不绝的震动就如同海浪一样,一波还有一波高,层层叠叠的剧震使得山峰的山石接二连三的向下砸落在深涧之中,不时发出一声巨大的“哗啦”之声,当底下传来的“哗啦”声变得越来越频繁的时候,张峥几人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了点毛病! 在他们视线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分列在神农岭周围,杳杳无声,暗暗沉寂的群山,突然之间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并且对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露出狰狞的神色来…… 张峥:“我我我……我看错了吧?” 麻痹一座山怎么会面露狰狞! 纪骏镇定:“一定是我们看错了。” 所以一座山怎么也不可能突然露出狰狞来,只是它原本长得就比较狰狞而已! 这两人抓着树干久了,已经适应了周围剧烈的像是六级地震一样的震动,刚刚放开抓着树干的双手,准备走到岳轻身旁,冷不防山涧下的大水突然倒卷而上,一道道如同龙卷风一样的水龙卷自水面席卷而起,犹如千万条水做成的巨鞭,重重拍击在众人所呆的山峰之上! 六级地震突然变成了七级大地震。 一道长长的裂缝出现在岳轻与其他人之间。 正向着岳轻走去的张峥在这突然的狂震与倾斜之中没有站稳,一下跌在地上,再有风助水阵,狂风卷起,他被吹得连连翻滚,居然一路没抓住任何东西,直接翻出了山崖之外! 我去! 同样放开了大树的纪骏运气比较好,只是跌在地上,很快重新抓住新的树干,还没等他彻底稳下身子,就见走在前面的张峥咕噜噜从自己身旁滚过,直接向着身后的深渊滚去! 如果从这样高的山上掉下去,别说有没有性命危险,问题的根本分明已经变成了能不能找到完整的遗体了! 纪骏也连忙看准方向,松开自己抓着树干的手,陪张峥一起朝下滑去,等终于赶上张峥之时也已经来到了山峰边沿的悬崖之上,他猿臂舒张,一只胳膊勾着旁边的大树,另一只手臂接着下坠的力量勉强勾住张峥的衣领,但还没等力气用上,只听一声“刺啦”,普通的布料根本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直接从纪骏勾着的方向中裂来开,纪骏的手指也因为太过猛烈的力量而发出沉闷的脱臼响声。 一切眼看着就要不可挽回。 这时候一道绿影突然自两人身后掠过,在半空中如同灵蛇一样缠绕在张峥腰腹之上,紧跟着,张峥只觉得自己身体一重又是一轻,等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双足落地,重新站在了山峰之上! 张峥:“……” 他脑袋转过了弯来,双腿一软,直接软倒在地上,再不敢冲上战斗第一线,直接老老实实抱着身旁最粗的一根树干,规规矩矩藏在岳轻后边,安生看着情况继续发展。 岳轻从挥出鞭子到将人重新卷上来,兔起鹘落不过瞬息,他此时也没有太过的精力关注张峥的反应,只是手握草鞭,站到山崖最边沿的位置,集中精神看向下方所发生的种种。 只见山峰近处水龙不住向上,一道道水柱自深涧飞射而起,此起彼落之中,不住击打着山壁,每一下都让山壁之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纹,可见水柱击打的力量! 而在山峰远处,那些环绕着这一山峰的山岭也跟着有所动静,一缕缕晦涩几近阴煞的气息自群山之中蒸腾而起,如果说水龙是明枪,那么这些周遭山峦的气息就犹如藏在暗处的暗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水龙的阵阵撞击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对于山峰而言不过损伤皮肉,并不动摇根本,毕竟山涧之下曲水流长,像眼前的狂风巨浪不过昙花一现,很快就将消失;但周围山峰的晦涩之气却是日积月累而成,乃是因为自身生气被主龙所掠夺之后,心怀怨愤而生成的,放任不管的话,总有一天贻害无穷。 看到这里,岳轻越加肯定自己之前的计划。 只见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手中草鞭再一次向前挥出,绿影犹如山间精灵在半空飞速掠过,直冲面前土地之下! 说也奇怪,方才三人一起编织的草鞭总共算起来都有三五米的长度了,但岳轻手拿鞭头朝着地面一挥,地面对于草鞭竟然如同无形无质,鞭梢毫无阻碍地尽数没入地面,只余下短短一截还握在岳轻手中。 草鞭整根没入地面,几息之后,岳轻将手一提,草鞭再次如同灵蛇一样自土地之中重新钻出,鞭梢还呈勾形,勾住了一团模模糊糊、正反双向不停旋转的白气。 将草鞭自土地中提出之后,岳轻没有停留,依旧将鞭子一甩,这一回,绿影勾着白气一线漫出,飞到山涧中一半之时,鞭长已尽,去势稍缓。 也正是这个时候,本来重重拍击山峰的涧水毫无征兆地平静下来,只有一注旋流高高冲起,从绿鞭手上接过那道旋转的白气,将其远远推上前方一座山去! 事情进行到了这个地步,最关键的地方大体已经成了,岳轻方才松上一口气,将手中的草鞭丢在地上,退后两步,进入看戏状态。 草鞭挥出之后,水流已经随着水柱转向,齐齐向前方的山脉流淌过去,山峰的震动渐渐平息下来,岳轻忙中抽空,把事情从头到尾对身旁的两人解释清楚:“刚才草鞭勾住的是山神的一缕气息。周围的群山和水流因为山神掠夺生机,对山神怀怨已久,只是山神掠夺生气之后,生机旺盛,始终压得众山与水敢怒不敢言,直到今日山神受创,生机逸散,才群起而攻之。” 两人顿时明白了过来,张峥再想刚才的情况,恍然大悟:“哦,山神气息没有出现的时候,它们就攻击真穴所在,也就是山神的老巢;一旦山神气息出现,它们当然冤有头债有主,紧追着山神不放,至于老巢就爱咋咋地不管了。” 纪骏同样恍然,但他眉峰微皱,依旧有别的疑问:“岳师,按照这样的话,山神必然被周围众山压制,那扇门确实会因之而出现,但是出现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话音方落,又听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巨响。 众人所在山脉的前方,不知何时突然弥漫起层层叠叠的白雾,白雾之中,一道巨大的门从无到有,逐步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已经是这一日内大门第二次出现了。 就算是第二次看见,张峥依旧因为这天地奇景而目瞪口呆,更别说是头一回看见大门的纪骏,只觉重重压力自天空中排揎而下,视线之内,满目都是那扇紧紧闭合的黑铁大门,一时之间,心神几乎为之所夺! 自那扇门在天空中出现之后,白雾之上,突然又涌起一阵阵黑云,当黑云犹如巨大的布幕从天空中罩下来的时候,蓦地一道让人牙酸的吱呀之声响在天地之中,听见声音的张峥几人只觉得一只大捶捶到了胸口里头,整个人都闷的想吐出一口血来。 但这种时候,没有人舍得把目光自天空之上挪开。 岳轻背负双手,眉宇间颇有几分凝重,但注意力却与众人截然相反,不是看着天空,而是看着那被周围山水带走了的山神之气! 只见自天空中的大门出现之后,本来颇有萎靡僵木之态的山神之气顿时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一样,刹那间就生了灵性,一晃挣脱山水的束缚,朝天空飞去! 这乃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山神掌控整个神农岭,能够自由穿梭在山岭每一处生机所在,现在天空巨门在众人当头,山神已迅速自山脚来到山顶,吸纳了周遭生气,飞向天空对抗巨门! 巨门出现,黑云滚滚如龙。 山神迎上,白雾汹汹如虎! 黑云与白雾在天空中相撞,两者泾渭分明,一触即分,却是白雾倒卷下来,山神刚刚冲上去,就被自巨门中流泻出来的恐怖气息扇了一个重重的跟头,直接撞在山峦之上,裹挟着的白雾还在半空就四下崩散,如烟云消失。 而与此相对,却是天空之中,黑云逐渐遮天蔽日,巨门中间的那一点缝隙越来越大,渐渐可以窥见门后的一些色彩。 山峰之上,张峥与纪骏看到这个样子,也觉得有点不妙。 张峥说:“岳哥,山神看上去是不是有点不行了……” 他本来期待岳轻说点什么激励人心的话,毕竟一个是我方世界战友,一个是对方世界敌人,怎么看也还是希望我方战友能够给力。没想到岳轻很干脆说:“没错,不行了。五十年来,山神本就露出了颓势,措不及防之下又受了重伤,生机正在散溢,又有从龙趁势而起,剑锋指向。三大隐患一同爆发,就算是真神也扛不住,何况一个地仙了。” 两人:“……” 张峥简直同情起山神来了,觉得这山神其实哪哪都好,就是智商不太好,以至于总是被人旋来转去,享福轮不到,吃亏总它上:“那现在山神要怎么办?” 听到张峥的这个问题,岳轻却倏忽一笑,不疾不徐抬手示意:“你们看。” 张峥与纪骏循着岳轻所指方向看去,一开始还没多少感觉,但看得久了,突然一同面露异色。 只见天空之中,被黑云扫下来的山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继续往半空中冲去,在它一路上冲的时候,山涧水流躁动,四方群山低鸣,却不再是争对着山神的,而是争对着山神的敌人,也就是天空之中的巨门! 突然,水流直冲而上,跟上半空白雾,白雾在浪头滴溜溜一旋,变身为一只横眉怒目的白虎,白虎张嘴一吼,声音还没传出,周围群山随之齐齐轰鸣,犹如十方巨龙,一同昂首! 正是此时,主龙从龙之生机气息,在阔别了数十年之久后,头一次相互勾连,互通有无!恰如苦涩已久的地脉井口,终于注入泊泊甘泉! 岳轻当下叫了一声:“好!” 他将手一抬,手中秤子已向真穴处落去,当秤子飞到真穴上空之时,只见一股化作实质的白气犹如泉眼般突然自真穴中喷出,自下而上托住秤子,使得秤子停于半空,缓缓旋转。 山峰之外是山峦之大气势。 山峰之内是山峦之小生机。 只见象牙秤在半空中不停的旋转,一朵朵似乎白云的生机也纷纷自地表升起,在秤子之下顺序排列,一朵朵飞上秤盘。 每一朵生机飞上秤盘之后,秤盘一反先前称凶土的迅速倒掉和称木石的无动于衷,而是连盘与盘中物,迅速在秤杆之上平移滑动,每当称出盘中生机有几钱几两之吉后,秤盘就托着那云状生机向上一阳,云状生机就随托盘所指的方向,飘摇摇往那座山峰飞去。 一朵朵的生机云被秤子分向一座座的从龙砂山,地面不停地生机上扬,秤子不停的旋转分配,秤杆上的漆黑在方才就被岳轻用手指拂去,但秤盘之上,随着每托出一朵生机云,秤盘就多白一分,每托出十朵生机云,这个秤杆就光亮一点。 等到最后,附着在秤子之上的所有漆黑尽数退去,秤子也在忙碌的分配之中熠熠夺目,大放光彩! 张峥与纪骏两人看得目不暇接,一晃眼是山峰之上的秤子脱胎换骨,一晃眼又是山峰之外,有秤分生气,那一座座死了的山似乎都活转过来,山神的气机经过了最初孱弱,此时又慢慢凝实起来,较之先前的盛极而衰的糜烂不同,更是另外一种生机勃勃、气势汹汹的年轻之态! 天空的巨门敏感地发现了外界环境的变化。 只见已经开出了两道缝隙的大门向外扩张的速度顿时变缓,似乎在思索究竟要继续开启还是要暂停消失。 但空中的山神并没有给它思考的时间,方才被一咕噜打翻在地的山神携威而来,以自身之身躯重重撞击在大门之上! 天地都随着这次的碰撞而狠狠抖了一下。 半空中的巨门整个向后挪了一寸距离,周围缠绕着的黑龙在这次的碰撞中差点被山神给震得散开,虽然白虎的形体也在碰撞的同一时间崩碎,但是相较于第一次而言,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前方风流云动,生机轮转。 站在山峰之上的岳轻也没有闲着,他大笑一声,先对张峥与纪骏说:“虽然从龙对主龙怨望极深,但从龙与主龙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从龙可以争对主龙,但当外界有威胁来到之时,必然会跟随主龙一致对外!当山川所向相同之时,也正是重分生气,再秤贵贱之机!” 其余两人:“……” 麻痹,好不讲道理啊,这不就是我家的孩子我自己可以教训,谁敢替我管教,我绝对不跟你善罢甘休吗?! 张峥这时灵光一闪,叫道:“我知道了!先前你把山神丢给它们,为的就是让它们先冒出头来出上一口气,这样一来,当巨门出现,山神被打翻在地,周围的山一口气也出过了,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再次汇聚到山神麾下,和山神共同抵抗敌人,这时候你再把属于趁机把属于它们的生气一分,山神又有了护卫,重新成为贵龙,就再没有了从贵转贱的隐患!” 岳轻给了张峥一个赞许的眼神,不错,智商见涨! 张峥这时候简直醍醐灌顶,弄明白了前后所有问题,因此他再叫道:“但现在还有一个关键所在!山神最初是因为生机分散,不能抵御出现在身躯范围之内的巨门,所以才掠夺周围从龙的生机壮大己身,将巨门关锁起来,但现在生机再分,虽然山神重新变成贵龙,可是照样不能彻底压制巨门,无非走了五十年前的老路啊——” 天空中的争斗始终没有停止。 呼啸的山风让几人哪怕就站在对面,也必须高声大喊,才能够听清楚彼此的声音。 纪骏正想说走五十年前的老路也没有关系,只要争取到时间,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却见山风之中,岳轻虽没有回答,唇角却噙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他顿时心跳如擂鼓,顺着岳轻视线朝前方看去,就见前方的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小小的一枚黑点,那看上去像是—— 天空之中,巨门进退维谷,见山神气势汹汹,终于还是决定暂且闭合,择日再战。 当它想要退后的时候,天空上的空间突然凝固,是早就守候在一旁的罗盘窥准时机,突然发动! 方才山川分和几番变化,岳轻早已招来罗盘暗中指示,因此在山神再度撞击天空巨门,天地混乱,巨门无暇他顾的时候,罗盘已经悄悄跑到天空之上,守在一旁等待时机。 现在正是绝妙的时机来临! 罗盘想着岳轻答应它的待会“多多多多多多多——”的生气,憋足了全身上下的力气,喝呀一声,撑出属于自己的空间来! 出现在天空之上的空间像是一个薄薄的气泡,颤巍巍以罗盘为中心,向四面辐射开来,向后接触到了山神,向前接触到了巨门。 山神只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漫过身体,不由打了一个喷嚏,也没在意,还想继续向前,但前方的空气突然变得如同泥浆一样凝滞,它已极力鼓起力量向上飞去,兀自如同蜗牛一样,半天也没能挪动一小点位置。 山神大吃一惊,想要上前,前方举足艰难,想要后退,后方又突然断了气脉,进退维谷中差点自云头跌落下去。 而他前方的巨门也并没有比它好到哪里去。 就在罗盘的气泡漫过巨门的时候,巨门突然发现自己与世界的联系也被削弱不少,心中警惕,正想彻底关闭,溜之大吉的时候,一道流光已自地面仿佛巨星扶摇,直升九宵,眨眼之间就来到了自己身前,完全被周围如同泥浆一样的气场所影响。 此消彼长。 谢开颜飞掠上天,异兽之形虽淡,掠过天空,亦遮天蔽日,相较于之前山神的虎形不知雄奇壮大几倍。 他双翅一鼓,瞬息百里,已来到了巨门之前! 相较于巨门的宽广,出现在巨门之前的异兽不过微小的一点。 但当他抬起擎在手中开天斧的时候,扭曲的猩红自斧面染向天空,如同墨入水中,刹那之间,那一点红已经将黑云与白云一起沾染了个遍,于是来自远古的力量自天空俯瞰而下。 如果说巨门的威胁狰狞如同巨兽,那么开天斧的恐怖就狰狞如同古神! 开天斧化作红芒,狠狠砸向前方的聚集们。 哪怕隔着天地的距离,山峰上的岳轻等人也能感觉到天空中弥漫着的气息的可怕。 这时谢开颜再张开口,声音如同气浪,居然光只声音,吹得巨门阵阵作响,还有一块斑驳黑片自门上剥落下来,掉入云间:“把人留下——!” 片刻静默。 一道黑点自门中飞出,几个小时前被卷入门中的湛玉山被从门中丢了出来,同时巨门也使出吃奶的力气挣破罗盘的空间镇锁,火烧眉毛般赶在开天斧击中自己叫自己玩完之前速度关上,想要消失在云层之间。 但哪怕巨门已经当机立断到了这个地步,也还是迟了一步! 何谓开天? 开天地之壁! 哪怕巨门已经消失在了天空之中,当谢开颜斩出开天斧的时候,只见一道裂纹出现在空中,天空瞬间碎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之后,是巨门从最初的正正方方威严无比转为惊恐而扭曲的轮廓! 扭曲之中,开天斧挟着无与伦比的威势,重重砸在巨门之上,只见斧头落处,如蛛网盘绕的裂纹出现在巨门之上,不住的“哔剥”之声响彻天空……须臾之后,那巨门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动,如同砂砾一般,在巨浪狂风之下簌簌崩散,最大的碎片也不过手指大小,再也不能穿过空间,出现在人类居住的世界! 巨门与黑龙彻底消失了,天空中被斩开的裂缝重新缝合,被黑云遮蔽的清朗天空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弥漫在天空的白雾却没有跟着消失,而是分成两股,一股流向罗盘,一股流向谢开颜。 此时从门中跌下来的湛玉山正急速向地面落去,谢开颜本想飞身下去接住下边的湛玉山,但齐齐涌向他的白雾缠绕在他身旁,将他整个身体裹了进去,根本看不见底下的湛玉山。 还是山神经过了这次的事件,聪明了不少,明白对自己好的究竟是谁,适时幻出一道风来,将昏迷中的湛玉山完好无损地吹上岳轻所在的山峰。 纪骏连忙上前检查湛玉山,见湛玉山除了昏迷不醒之外,神态还挺安详的,身上并没有其他外伤,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道人总算全须全尾回来了,巨门也被岳师用手段击碎,不管怎么说,反正是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了。 他心中振奋,转向岳轻,正想向岳轻表达感谢,话还没能说出口,就看见岳轻正微带疑惑地看向天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正等待着什么。 他的声音不由顿在喉咙里,不由自主也跟着岳轻一起,默默等待起来。 岳轻当然在等待着本该和罗盘一起下来的谢开颜,这一次的巨门事件,桩桩件件如他所料,虽然从头到尾他看似闲庭信步,但罗盘与开天斧全部用上,再算上山神贵贱转换之时所新生的力量,可谓是手段尽出,总算把事情圆满解决了,正该要松上一口气,大家一起汇合庆祝的时候,关键人物却突然不见了—— 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现在,谢开颜在哪里? 这个时候,被白雾环绕的谢开颜神思一晃,只觉得一股力量作用在自己身上,将自己猛一拉扯,等他再能够控制身体的时候,手中的开天斧已经再次变回了挂坠大小,他也出现在了一个由雾气组成的空间之中。 他身处的空间似白似灰,只有一个正正方方、恰容一个人通过的冗长甬道。 视线所及,不管前后,甬道都单调毫无变化,雾蒙蒙一眼望不见尽头。 谢开颜心头一动。 这像是……他每一次被世界的力量拖入前世之后会经过的那个空间。 空间之后,就是他与岳轻点点滴滴的过去。 他心中微微有点发热,不觉加快向前的步伐,正想着待会不知自己能看见什么样的岳轻的时候,就见前方云雾心随意动,向两侧散开,他蓦然出现在一座空旷的大殿之中,大殿正如他以往所见仙境一样奢华飘渺,明明处处金雕玉砌,却又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冰冷的气息。 他心有所觉,转头朝大殿上方的位置看去,正见岳轻身着玄衣,端正地坐在神座之上。 玄衣之下,苍白的五指扣住座上神龙,神龙在他指下蜷缩身体,似乎不堪承重。 神于此垂眸下视,无喜无悲。 谢开颜顺着岳轻的视线向下看去,看见了岳轻此刻排斥乃至于冷漠地看向的那个人。 看清楚的那一刻,他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都麻了一瞬。 那是—— 那竟是我?! 第八二章 呈现在眼前的事实与想象中截然相反,谢开颜站在原地,懵了好一会儿。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殿上安安静静。 谢开颜发呆的时候,大殿中也并没有人说话。 不管是坐在主位上的帝君,还是站在底下的自己,始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变化,如果不是盘旋在神座之上的神龙每每在帝君的手指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谢开颜甚至觉得自己看见的只是伫立在此的雕像,因沉默而显得冷酷。 谢开颜轻轻晃了一下脑袋。 方才还在现世之中,一眨眼却已经回到了过去,他的思维还有点切换不过来,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从未在自己的脑海中出现的情况。 为了定下心神,他的目光开始在大殿之上逡巡。 不知名的云石成为墙壁,在阳光下流转着五彩的光芒,四面与穹顶皆以飞天仙女作为浮雕彩绘镌刻在墙壁之上,张眼看去,天色日月星辰,四时变化,仙女生老病死,一颦一笑,尽皆栩栩如生,墙里墙外,各自故事。 “颜。”坐上的帝君突然开口。声音如同微风拂过大殿,四面墙壁上的仙女全在这一刻屏息凝神。 谢开颜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了帝君身上。 他目光专注地盯着帝君,发现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盘踞在高位的男人有了一瞬的松动,他的眉眼重新变得柔和,声音似乎带着低低的叹息,那一种因身居高位而远离众人的威严与疏离刹那变淡不少。 气氛好像又恢复正常了!他心中高兴,看见站在底下的自己也一样高兴,目光在这一瞬间彻底亮起来。 而神座上的帝君也在继续说话。 “我不反对你去新界,也不反对你去拿你自己想要的东西。” 帝君一旦开口,话语就如流水潺潺而下,温和动听。 “你想要位列仙班,拥有一席之地也是常情,早晚你会如愿。” “我给您带回了很多东西。” 颜抬着脸,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尾音一勾一低,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 “哦。”帝君露出微笑,但只是这样,甚至没有问一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谢开颜心中有一点陌生的奇怪,但站在底下的颜没有感觉,他兴冲冲地走上前去,穿过冗长到仿佛沟壑一样的阶梯,来到帝君身旁,想要靠近对方。 但他只能来到三步之外。 三步之中,有一道无形的壁垒出现在两人之间,让颜再也不能上前一步。 颜还带着惊喜的脸上浮现错愕。 错愕像一面无形的墙,同样砸在底下的谢开颜脸上,砸得他有点发懵,还有点生疼。 “这是什么?” 他听见上边的颜在问。 颜在这个问题的时候,同时伸出手,碰触前方的空气。 他的手指朝向三步之后的帝君,可在帝君之前,已经无形而坚实的壁垒挡住了一切。 他再次询问,声音发生了一点变化: “为什么?” “你长大了。”帝君再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十分温和,“你做得很好,从今以后,三界都能听闻你的威名,我以你为傲。” 颜短暂的沉默了片刻,他脸上带着微微的茫然。 这样的茫然正是谢开颜此时的感觉。 既然你以为为傲,为什么……我反而不能亲近你了? 他听见自己问: “那我能和你在一起了吗?” 帝君淡淡一笑:“你甚至会站在我的身前,成为比我更厉害的神。” 颜的脸上再一次显露进来时候的期待,他说:“我不需要站在你身前,我只希望成为你身边的人——” 这一次,谢开颜看清楚了。 每每当他流露出这样感情的时候,坐在神座上的人眉宇间总会掠过一丝淡淡的无奈。 他……不想我说这个话题! 谢开颜恍然大悟。 但颜并没有发现,颜还在兴致勃勃地想要继续,并且坚持不懈地准备弄破面前无形的壁垒,他或许真的已经成长,漫不经心的锤击都让空气一阵波动,眼看着壁垒很快就要破碎,直到坐在后边的人出声说:“你已经长大了。” 颜一怔。 谢开颜也一怔。 帝君说:“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言行无忌。既然新界是你打下来的,那么我会向天帝请令,委派你为此后千年的新界之主。” 不……? 谢开颜脑海里只掠过了这一个念头,更大的声音就自前方传来。 颜已经激动地出声:“为什么?我想要的不是新界!我想要的是——” “好了。”帝君终于面露不悦,打断颜还没有出口的话。 但颜就站在那里,双目注视帝君,桀骜开口:“我想要的是你!” 属于过去的自己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耳朵。 谢开颜听见他的声音再此明白说道: “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你为什么不能成全我的愿望?” 颜的双眸停留在帝君身上,炙热的目光似乎要将前方的空气一起穿透。 这样鲜明显露的感情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并不是感情浓淡上的差异,只是他与岳轻已经在一起,有了太过亲密的接触,始终有些不好意思,正如谢开颜在那一晚之后就变成了猫的模样缩在背包里不愿意冒头。 谢开颜自看着颜,又看着上方的帝君,随着眼前只鳞片爪的讯息,他心中一个模糊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自从知道了在这几世之中,自己和岳轻始终在互相寻找之后,他就以为两人早在仙界已经定情。 但假设两人在仙界已经定情,那么他们为什么先后下界,还分开了? 或许有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那就是…… “我不能实现。” 帝君的回答在颜声音还未彻底落下之前已经响起。 这一刻,前方的颜,后方的谢开颜,以一模一样的姿势仰望着神座上的神。 所有的凡人都希冀神能够满足他们的期许。 可神从不如此。 帝君突然闭上眼,脸上有淡淡的疲惫。 然后是叹息。 “你是我最爱的孩子,你有所成就,我十分高兴。” “我不爱你。” 帝君长久地凝视他,告诉他。 “我不会成全你的愿望。” 从天而降的一只大锤子落在了谢开颜脑袋上,砸得他一阵阵发懵。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我爱他,可他并不爱我。 碎片般的记忆在这时候接二连三涌入脑海,生命的长河中一切混沌,可又有鲜明的区别出现在回忆之中。 初次见面的那一天,是一切的分水岭。 那一天之前,脑海中的世界简单而粗暴,他因循本能而行动,眼中看见黑夜,白天,以及猎物猩红色的血。 那一天之后,脑海中的世界多了很多东西,所有拥有另外一个人参与的画面,全都色调柔和,他懒懒地趴在一旁,开始真正的思考。 像一片混沌里头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于是他始终追逐着那点光,用尽所有方法也想将它据为己有。 这样的感情从来没有教会他。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绕着这点光转悠了无数的年月,已经无法将其从自己的生命中割舍,也从没有想过需要割舍。 直到有一天。 光突然告诉他,我从不属于你。 他无法接受。 你已经捡起我,为什么还丢下我? 你宠爱我,为什么不愿意爱我? ****** 神农岭中,巨门破碎,湛玉山重新出现,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但山峰前方,天空之中的白雾不止没有消失,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浓郁,这下不用岳轻开口解释,张峥和纪骏也看明白了,是还有事情要发生啊! 纪骏提着一半的心,走上前小心问:“岳师,上面是?” 岳轻一开始还在疑惑,现在倒是明白了大半,摆手说:“没什么事,前方的大敌是打退了,但山龙单打独就久了,现在骤然收下那么多从龙,还是要好好来一番排兵布阵,才能结束,还有好些变化呢。” 纪骏释然:“原来如此,岳师,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就先将湛玉山送到医院中检查一番,再去落实您的要求!” 岳轻有点惊讶:“你很赶时间?” 纪骏主要是在忙岳轻的事情!他连忙说:“也不是很赶,怎么,岳师还有吩咐?” 岳轻:“我倒是没有什么吩咐,不过万里山脉的生机都在此处凝结,你现在就是多吸一口气,对身体也有不小的好处,更别说待会还有别的异象……” 正说话间,天空中的白雾突然一阵剧烈颤抖,如同孕育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功成圆满。 岳轻打住话头,与众人一起向天空看去。 只见天空忽然如镜面,倒映万里山河,山河之上,一条条恣意虚影游走在大地之间,每齐齐行游至一处,就有峰峦拔地而起,参差不同,须臾便在大地上形成山脉群落,一望无际。 自此之时,游走各方的众虚影方才折地而落,静静等候。 片刻安静。 忽然一声龙吼自天地之间响起,吹得天镜泛起阵阵涟漪。 涟漪之中,附着在众山之上的龙形虚影同样昂首挺胸,向天高亢。 又过一阵,天镜的影响越来越薄,颜色越来越暗,但龙形虚影的吼声却越来越嘹亮,当这嘹亮响彻九天的时候,众人再看天空,发现天镜的暗色中出现曲折须爪变化的时候,忽然意识到那黑影并非是天镜的暗淡,不过是被巨物的阴影遮盖。 众将列城郭,静候王帐至! 巨龙姗姗来迟,回首朝岳轻投下一瞥。 巨目之中,爱恨交织。 山峰之上,岳轻为首,几人近距离地看了一场现场光影特效。 浓郁的白雾已经从天空之上蔓延到山峰的位置。 岳轻颇为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一次的味道和之前神龙飞升所带来的灵泉异曲同工,上一次喝了灵泉像腾云驾雾,这一次不用喝已经腾云驾雾了,他转头朝另外两人笑道:“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张峥与纪骏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白雾所包裹。 他们神色迷醉,在地上踉跄地走了两步,双脚突然离开地面,就这样虚虚地悬浮在半空中,双手在同时胡乱挥舞,整个人好像在透明的水中扒游一样手舞足蹈,耳朵明明能够听见岳轻说话,脑袋却像是生锈了一样根本转不动。 “唉,我说你们两个有点意志力啊……” 岳轻摸了下鼻子,好容易干完活,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十分无奈。 他这时候又想起一件事来,一拍脑袋,自言自语说:“对了,之前忘记叫纪骏找个理由把比较靠近神农岭的居民都迁离一两天……算了,时间这么赶,就算是国家机器,多半也做不到,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最多受一点惊吓,还有大好处等着呢。再说今天的手笔搞得好像有点大,还是不要再高调了。” 就在岳轻嘀咕着这句话的时候,位于神农岭周边的县市村落,正有比峰顶稀薄许多,人类看不见的生机自泥土地面钻出,进入人畜植物体内。 小村子中,带着鸟到处遛弯的老头自言自语:“唉,老了老了,孩子们都去大城市了,也只有一只小鸟陪着喽——” 小鸟开腔说话:“啾,老头,别叹气,我不还陪着你啾?” 老头脚下一拐。 麻痹,幻听了,我养的鸟的品种不是鹦鹉与八哥啊! 县城的老旧小区之中,一只母鸡突然扑扇着翅膀从主人家里跑出来,向前一跃就跃上两米高的大树。树枝之上,它咯咯两声,尾巴一抖,一只白色的大鸡蛋从树上掉下来,砸在地面,咔擦一声,裂出一道缝隙,但缝隙之中,露出的却不是蛋液,而是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脑袋也“咯咯”两声,再双翅一挣,两腿一蹬,带着蛋壳就在小区中跑了起来,身后缀着一长串的熊孩子。 突然一辆失控的轿车冲向坐在街道旁公园椅上休息的盲人。 盲人身前,一条本来眯着眼睛,静静蹲坐的导盲犬突然自地上蹿起,同样向前一顶! 两相对撞,“砰!” 车头凹陷进去,车主在弹出的气囊中昏迷。 导盲犬脑袋破了个小口,连哼都不哼一声,依旧威风凌凌蹲坐回原地,安静守护自己的主人。 当此起彼伏的惊叫响起的时候,休息中的盲人茫然抬起脸来:“发生了什么事……?” “好了,其实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山峰之上,天镜已经消失,神农岭的山龙完成了正确的转换。弥漫在周围的白雾再一次自天空中降下,分作丝丝缕缕进入土壤,也滋养土壤上的草木。 白雾消失之后,张峥与纪骏也从飘飘欲仙的感觉中清醒过来,正一个两个并排躺在地上,还沉浸在方才的余韵之中,懒洋洋根本不想起来。 但张峥可以休息,纪骏却在这一时刻接到了来自上级的电话。 他刚刚喂了一声,就听电话里头劈头盖脸问:“神农岭方向的天空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这一情况被手机相机摄像仪连同卫星都一起拍摄,正在全球网络直播,你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纪骏:“……” 他还没想到要怎么措词回答,就听电话里头的上司再一次风风火火说:“你给我好好想想待会的报告要怎么写,现在我告诉你,神农岭方向的上的光影特效是我军军用科技上一次民用方向的尝试,明白了吗?” 纪骏立正:“明白!” 上司:“让搞出这次事件的元凶来见我!” 纪骏:“……还是您来见他吧。” 上司:“……” 纪骏:“……” 电话之中突然再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还不止一道。 上司恨恨说:“你给我等着。”说完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你回答得很好,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坐在一旁的岳轻将什么都听全了,他欣慰地对纪骏说了这句话,就自然而然地把一株违反自然科学,在短短几个呼吸之内就自地上发芽生长结果的紫色藤蔓上的一颗拳头般饱满的果实摘下来,咬了一口。 牙齿碰到果肉的那一瞬,整颗果子化作一道甜水钻入喉咙。 “嗯……咦?居然还有点人参果的味道,这东西要不得啊,山神果然不是一般的富有。” 岳轻十分惊讶,正想招呼另外两个人尝尝味道,却见本来并排躺着的两人已经连滚带爬跑到了藤蔓之前,正一人一个,将果子咬入喉咙。 然后。 张峥:“你尝到什么味道了没有?” 纪骏:“没有,不过我感觉我现在壮得可以和一头霸王龙单挑。” 想到就做,他直接一拳揍向地面,地面的泥土如同水做成的一样,轻易就被他砸出一个能够包裹整个拳头和半截手臂的窟窿来。 张峥:“……” 纪骏:“……” 张峥也学着纪骏朝身旁的树林一挥手,就见掌风凭空而生,刮得前方树木哗啦啦一阵作响,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练成了排云掌一般的神功! 他转向纪骏,慎重说:“我提议成立一个组织,该组织以岳大师为一个核心,坚持两项基本原则,既紧密团结在岳大师身侧,遵从岳大师的一切行动指南,你觉得呢?” 纪骏:“我只有一个请求。” 他深吸一口气:“请一定让我即刻加入!” 说罢,他泪流满面。 管什么上司老板啊,果然只有跟着岳师混才是最有前途的吗? 岳轻:“……” 喂,当事人就在这里,你们不要这么愉快地自说自话擅自决定一切好吗?! 清风徐来,骄阳正盛。 神农岭变化结束之后,山峰的几人也带着昏迷中的湛玉山离去。 只剩下岳轻随意找了个理由,继续呆在这里,等着直到现在还没有露面,八成是被剧烈天地生气拖到过去的时空中的谢开颜。 之前两次都是两人一起回去,只有这一次是谢开颜自己回去。 不知道他会在过去中看见什么…… 正当岳轻思索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前方天空中一片停留了许久,在所有生机都重新回到神农岭中潜藏起来时兀自顽固停留,不惜伪装成天空中一朵普普通通白云的生机终于有了一点不同的变化。 只见它开始一层层变淡变薄,当淡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点黑点突然在天空中出现,黑点出现的同一时刻,白雾瞬间消散,黑点也如流星一样自天空向下坠落! 看见黑点的那一刹那,岳轻就确定这是谢开颜的身影。 他从从容容自地上站起,在山峰旁张开双手,准备等待娇小的美猫投怀送抱,就见快速下降的黑点在视线中不住地变大,个头也从一只猫变成了一只狗,又从一只狗变成了一只老虎,当一头足有两只老虎叠加在一起那么大的异兽从天空斜拍着羽翼落下,将岳轻直接压倒在地面的时候。 岳轻都懵逼了。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一眨眼的功夫,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化? 他妈别逗,我的猫呢?! 他冷静地躺在地上,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异兽。 他的目光与异兽犹带着冰冷的琥珀色瞳孔相撞。 撞击的下一刻,野兽变成了穿着白衣的谢开颜,谢开颜跪在岳轻身旁,一低头,已经心急火燎地擒住岳轻的嘴唇。 唇与唇碰撞的第一时刻,就因剧烈的纠缠而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中,岳轻一一品尝过谢开颜的唇、齿、舌,听见他因窒息而发出的细碎呻吟。 他伸手环住对方,轻易一翻身,就将软在身上的人压在了草地上。 继而他咬了对方下唇一口,将这一次的亲吻结束。 躺在地上的人眼尾微红,目光虽然落在自己身上,神色中却带着一丝惘然。 岳轻捏着谢开颜的下巴,对着秀色可餐的人沉默了一瞬,突然疑惑道:“为什么你一脸在别的地方受了情伤然后来找我疗伤等疗伤好了马上准备再去受情伤的模样?你不会把我当背锅侠或者绿帽王了吧?” 谢开颜:“……” 他找回了舌头,舌头讷讷说:“可是你们不是一个人吗……” 岳轻意味深长:“哦——” 他默默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个赞。 一句话就试探出来了。 计划通√ 谢开颜刚才果然是回到了过去,并且看见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吗? 两人正相对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天空中突然传来直升机的声音。 岳轻抬头一看,看见我军直升机正在天空徘徊,目的明确,就是他所在的这个山峰。 他又低头看向谢开颜。 谢开颜还沉浸在过去的打击之中,始终有点神游外物。 岳轻在这瞬间决定了: “好吧,看样子短时间也回不到京城去了,我们干脆就来一次二人旅游吧!” 卷九 抱月之地,九子连环 第八三章 神农岭所上空发生的异常事件,相关政府部门通过纪骏在第一时刻知道,第一时刻下达禁令,第一时刻寻找岳轻。 可惜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出现于天空的异象以实时直播的速度出现在世界人民的视线之中,影像资料在同一秒钟被悬浮于天空中的卫星以及人民的通讯工具记录,虽然因为种种未知的原因,哪怕以再高精度的技术拍摄下来的画面都发生了和最普通像素手机一模一样的扭曲与模糊,但因为异象出现的范围太广,造成的影响太大,模糊与扭曲并不能将真相掩盖,反而使画面平添了几分未知的神秘,以至于画面影像一经出现,就引发了上至外国政府首脑,下至外国普通群众的高度关注,堪称十分钟之内,红遍全球,无数的外国人对着视频惊呼道:“天啦,爸爸出来看上帝!” “龙!” “玛雅预言失败了,末世预言成功了!” “下一步怪物即将入侵地球位面,《恐龙入侵》资料片正式开启!” 国内的网络安全机构,在接到红头文件的一开始,是认认真真的想要和谐一切。 兹事体大,他们运用了部门内的所有人力资源,对于全网的管理者下达严肃的领命,以关键词和近似词抓取的方式,飞速地删除着一切有关“神农岭”、“天象”、“龙”、“镜子”的关键词,和网民争分夺秒,斗智斗勇,一天好不容易奋战到了夜晚,网络上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正当掉了一地头发的网络安全机构成员终于松上一口气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网络上虽然没有视频的痕迹了,但各个门户网站都以暗语的方式讨论这一事件,彼此间的暗语居然还没有相互统一完毕,让他们连抓取关键词都不可能,只能一个个嫌疑帖子看过去,然后就发现……麻痹,全世界都在讨论这次的事件,国内足有一层的网民翻墙上了外网,替他们实时播报外网讨论情况! 摔,我们和谐一切是为了消弭风浪,不是想要掩耳盗铃啊! 这事儿简直没法干了! 又是一个清晨。 bj大学之内,从神农岭回到大学的第二天,刘和平还躺在床上睡觉,就被一通陌生电话给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接起来“喂”了一声,听见电话那头的人以甜美的声音问:“您好,请问您是刘和平刘教授吗?” “我是,有什么事?” 刘和平清醒了一点,在床头摸索自己的眼镜。 “是这样的,我是京城神秘事件研究会的对外联络员小月,我们研究会希望能够邀请刘和平教授就神农岭的事件前来进行为时一小时的演讲,因刘教授您在学术界素有声望,我们将按照您过去的演讲费支付您报酬,至于演讲时间,我们希望能在今天下午的三点钟到四点钟,正是您没有课表的时间……” 电话中的声音十分温柔,字正腔圆将事情说个清楚。 刘和平刚刚睡醒,脑袋还有点迷糊,想着“学术界”、“演讲”、“行规出场费”这几个关键词,以鼻音道:“嗯……”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 等等,演讲单位为什么会是“京城神秘事件研究会”,演讲内容为什么会是“就神农岭相关事件”?! 他脑海中警铃大作,立刻含混说:“下午?下午我有事,这事儿我们回头再说。” 说罢也不顾电话那头联络员遗憾的声音,直接将手机给啪一下挂断了,在屋子来回转悠一圈之后,方才记起要做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先把窗户边的窗帘给拉开来了。 没想到这一拉窗帘还拉出了个事情,只见大清早的时间,楼下人头攒动,有好些记者模样的家伙扛着长枪短炮,对准教授宿舍进出口的玄关,虎视眈眈盯着里边每一个进出的人,尤其还盯着他刘和平的窗户。 刘和平身穿睡衣,手拉窗帘,眼角带着眼屎,头顶一头稻草,眼睁睁看着底下的人在他冒出头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摄像头、相机、长杆话筒一同冲着他举起来,镁光灯一阵狂闪,刹那之间,他视线之中花白一片,眼睛短时间内指望不上,突然间就体会到了独属于名人的苦恼,不由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连带着也自然而然地忽略过地下记者一同响起的高喊乱叫…… “刺啦”一声! 刘和平终于反应过来,伸手用力一拉窗帘,将自己藏回了窗帘之后。 他此时惊魂未定,心中心跳如擂鼓,觉得自从一觉醒来之后,整个世界都发生了他看不懂的变化,正当他的苦苦思索着这样的变化究竟是由什么而引起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大门的方向响起。 刘和平警惕地接近大门,从猫眼向外一看,看清楚站在外头的人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将门打开一条缝隙,让外边的人闪身进入。 来人甫一进门,就以比刘和平更为紧张和谨慎的态度关好大门锁好门锁,接着才说:“刘导,你接到电话了吗?” 出现在刘和平面前的,正是在神农岭事件之中最为倒霉,被妖怪抓进了大门之后又被妖怪丢出大门的湛玉山。 但不幸中的万幸,从头到尾,湛玉山舒舒服服地昏了全程,送到医院一瓶点滴还没打完,他就自己醒了过来,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大喊饥饿一连吃了三大碗饭,吃完之后再全面检查一次身体,壮得像头小牛犊,身体素质相较于半年之前,好上一倍有余。 而且祸兮福钱之所倚,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湛玉山今天早上突然一连接到好几个电话,电话之中有想要见面采访他的,有邀请他做演讲的,也有神秘的科研机构想要得到他身体的一些数据,比如一管血液,更一根头发,一片指甲,价格好谈,十万起步! 湛玉山当时就和刘和平一样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 不过年轻人的脑袋转得比较快,在他很快意识到会发生眼前这一幕的唯一理由,就是这趟莫名其妙的神农岭考察事件。 所以他一刻也不耽搁,穿着身能遮脸的黑色连帽衫就赶来了刘和平这里。 湛玉山还有点庆幸:“刘导,教师宿舍大楼底下的出入口早都被记者给占领了,要不是你刚才突然拉开窗帘,我还真的混不进来。” 不提还好,一提之下,刘和平想起自己刚刚起床的造型被无数照相机拍摄,顿时一阵心塞。 “对了,”刘和平突然说,“他们找你去演讲什么的,给你多少?” 湛玉山报了个数。 刘和平看着湛玉山的眼神都不对了。 湛玉山有点紧张:“刘导,怎、怎么了?” 刘和平:麻痹,还怎么了,就去了一趟神农岭,你的出场费比我这个国家正职教授出场费还高两倍,你说怎么了?! 住在教师宿舍楼底下的记者没有离开,屋子里的两人也暂时不敢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头的记者毕竟不是专职盯梢人员,该走的走了,该吃饭的吃饭,该被忽悠的也被忽悠了,除了还在医院里没能出来的苗勇,两位女学生包括张峥,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穿过记者的防守,在刘和平的宿舍中汇合。 作为奇异事件的真正参与者,张峥出现在屋子里的时候自然接过主导权,很镇定地问了一句:“特勤组那边不是说要保密吗?怎么保密到世界人民都知道了?” 话音才落,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移开,手机来电显示上面,国安局三个大字闪闪亮。 周围的人顿时全跪了! 第八四章 张峥拿着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国安局三个字,足足沉默了一分钟的时间。 这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居然在认真思考这通电话是否真的来自国安局。 一分钟之后,他想起了自己上次接到的一通来自梵蒂冈的电话……毫无疑问,只是普通的旧有的诈骗电话而已。 他顿时淡定起来,把话左右一说,得到了四双恍然大悟的认同眼神。 然后他接起电话:“诈骗吗?” 电话那头的人:“……” “咳咳。”纪骏咳嗽两声。 “……”张峥。他听出了纪骏的声音,顿时一阵尴尬,心想你要打电话过来就打电话过来,干嘛还在电话号码下面加上国安局三个字,生怕别人不觉得你是诈骗吗?再说了,这年头连警察局的电话都不会特意给自己加上一个警察局,你一个国家秘密部门国安局,好意思这么高调吗? “为了怕你们误会,我特意加了个识别码。”纪骏倒是知道张峥的心里活动,在电话那边贴心地解释了一句。 “……”大家都认识,张峥也不可能真挂了电话,他没好气说,“有什么事情?”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纪骏认真说,“你们去神农岭的事情……” “已经富在深山有远亲,天下皆知了。”张峥懒懒回道。 “嗯,你们被人发现了没有关系,”纪骏的声音有点严肃,“你们没有和别人说起岳师的事情吧?” “这个当然没有,在场也没人这么傻吧?”张峥说。 说话的同时,他朝周围扫视了一圈,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果断地摇头! 这一次的事情发酵太快,加之他们才刚刚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倒头睡觉安抚受伤的心灵都还不急,还真没有人有闲工夫和别人聊天八卦。 “那行,”纪骏在电话那边也听见了这里的情况,他说,“电子系统中和你一起去神农岭的人已经被修改了,之前在县城中和你们发生冲突的混混也已经被控制起来,所有曾和岳师接触过的人,我们都酌情处理,所以你们——” “不会也要被收监吧?”张峥有点担心。 “不至于。”纪骏哭笑不得,“这段时间会有专门部门的人在暗处保护你们。你们好好呆着,记住千万别向周围的人提这个话题。据国安局的情报显示,已经有境外危险份子潜入国内,试图前往神农岭探查国家机密,你们毕竟是第一当事人,很有可能被当成目标盯上,总之,最近小心一点。” 张峥随意“嗯”了两声,不太在意,倒是问:“我记得你不是特勤组的吗?怎么在国安局那边,还用国安局的号码打给我?难道你们两家已经好到能够同穿一条裤子了?” 纪骏:“这个……主要有点别的因素。” 至于是什么别的因素,他就不好说了。 其实事情也确实比较复杂,神农岭的时候,岳轻和张峥只想着先把同校同学给救出来,纪骏考虑的是那扇大门对于国家的威胁,虽然在知道事情的时候就按照规定将报告送上去了,但谁都没有想过之后会照成现在这样的后果,也就没有直接以特密级以至于现在组织上头一边在焦虑着怎么平息事态,一边对纪骏的奖惩情况,以及还有对于纪骏本人的必要调查,主要是调查政治立场是否清白无暇,是否在有关神龙岭这一严肃的问题上,主观上做出了不利于国家的决定。 国安局的办公室之内,坐在办公桌之后的中年男人听到这里,不满的微咳一声,觉得纪骏电话通得太久,恐怕在暗中流通什么消息。 纪骏立刻说:“好了,我这里还有点事,先挂了。” 说完捂着话筒,将电话交给站在一旁的国安人员,让国安人员收起存证。 中年男人挥挥手,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立刻离开,并带上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中只剩下站着的纪骏与坐在纪骏对面的中年男人。 这是一间看上去颇为老式的办公室。 绿色的墙漆漆了一半墙面,靠着墙壁的木柜子塞满各种各样的书籍,宽大的实木书桌留有岁月的痕迹,如果不是有专人带路,外人绝对想不到高大上的国家安全部门的其中一间办公室,居然也能这么不起眼。 办公室中暂时没有别的声音。 中年男人手指夹着钢笔,笔帽在平摊于桌面的两张薄薄的纸上来回敲击。 这是属于纪骏的个人完整档案,从出生开始到进入特勤组为止,每一样大事都列的清楚明了。 纪骏站姿笔挺,目不斜视,神态坦然。 中年男人的手指于是向旁边偏移了一点,恰好落在放于桌面的人物铭牌之后,代表着主人姓名的,蒋英夫三个楷体字,跟着后边的“副局长”,一起清楚地展现在办公室之中。 蒋英夫开了腔,先将事情定了个调:“对于我们之间培养起来的同志,组织上还是愿意报以十二分信任的。” 纪骏道:“感谢组织对我的栽培。” 蒋英夫又道:“等小纪同志这一次的错误还是很严重的啊,你看看现在神农岭那边都乱成了什么样子?外国间谍与危险份子,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也不知道从哪里的地里冒出来这么多的杂草。” 纪骏严肃说:“我承认我工作上的严重失误,恳请组织严肃处理。” 蒋英夫严厉道:“小纪同志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就急着承认错误,这是思想上的严重怠慢与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是需要予以严厉批评并坚决杜绝的!” 纪骏:……要完,我还真是来上思想政治课来了。 他在心中腹诽了两句,其实并不真的很担心自己在政治问题上被处理,毕竟他确实没有任何的政治问题,特勤组虽然挂靠着国安部门,但说实在的,因为多年没做出什么成绩来,可为爹不疼娘不爱,连拉拢都没有值得拉拢的地方,当然也更没有人愿意花力气陷害了。 但不管怎么说,面前的人勉强还算是顶头上司,不怕县官怕现管,他又承认:“请蒋局指导。” 蒋英夫满意地微微点头,说:“小纪同志是犯了教条主义与经验主义的错误。” 纪骏:“……”听口风,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蒋英夫:“虽然你们特勤组在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出过什么成绩,但是现在不是已经不同了吗?自从接触到了有真才实学的老师之后,你们已经先后两次出现在了我们,以及我们上边的人的视线之中。” 纪骏:“……”果然就是我想的那个样子。 蒋英夫:“所以就我个人的意见,神农岭那边的问题当然需要解决,但这种来自外界的些许压力,都是土鸡瓦狗,始终是能够解决的;我们真正要解决的关键的问题,其实在于制造出这一现象的人身上,小纪同志你认为呢?” 纪骏面无表情:“我认为不好,不对,不可能。” 蒋英夫:“……” 他都惊呆了,麻痹,小子你有种啊,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像螃蟹横着走,这年头敢在国安局面前这样放肆的人,你是第一个,老子简直服了你! bj大学刘和平宿舍里的事情刚刚落幕,国安局办公室的情况方才开始。 而这也只是这一次事件的冰山一角。 在真正事情发生的地点,也就是岳轻他们之前来到的神农岭中,才是事情真正发酵的地点。 从这一天开始,以至于未来的一个月中,这些世代生存在本地的居民愕然发现,自己所住的偏僻的小乡村,好像这一天之内成为了热门的旅游观光景点,一波一波穿着古怪的本国人,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相携来到这里,目的十分明确,只准备前往有可怕传说的神农岭! 神农岭下,拥有各种不同的背景,来自多个国家的情报人员与此处汇聚一堂。 他们具有一模一样的默契,相互之间不打招呼,随便挑了一个地方往森山老林中一钻,彼此就再也看不见了,就算下次再互相看见,也没有第三个能够作证的人,这就是丛林法则! 不过情报人员有情报人员的规则,风水师也有风水师的想法。 解飞星自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到神农岭下,并毫不意外,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老熟人,八宅门的祁元。 两人站在山脚,中间隔着七八九十步,一只手背在身后,放在自己吃饭保命用的罗盘之上,远远相视一笑。 笑过之后,他们转身就走,各自按着自家法门拿罗盘测量山上生气多寡的同时,又摸着兜里属于岳轻的电话号码,再次微微一笑,心中同时想道:那个家伙就暂且不用去管。 兜里的这个东西,才是要妥当保管,好好珍惜,好钢只等用在刀刃上! ****** 时间过了正午,天光变得温柔,小小的山坡之上,参差种植的桃树与樱树一同开了灼灼的花,红的、粉的、白的,团团娇嫩跃上枝头,迎着天光绽放属于自己的美丽。 并不高大的桃花林中,阳光自疏散的树叶中流淌下来,在地上落下点点圆形的光斑,如同硬币大小的光斑再照在的身上,带来一些属于太阳的灼热。 外头的世界已经为了自己天翻地覆。 但岳轻毫不在意,不想关心,懒洋洋躺在一处轻微起伏的山坡之下,他的前方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溪水清澈透明,拇指大小的鱼如同游动在空气之中,摇头摆尾,自得其乐;他的后边是一头巨大的野兽,野兽有着一身长长的白毛,阳光之下,柔顺的白毛似被镀了一层金色,正闪烁着隐秘的光辉。 变回了属于自己的真正兽形,谢开颜很快就学会了怎么把翅膀和独角收进体内,并且控制自己的身形太小。 现在,他就变化成只比岳轻的身材大那么一点点的状态,侧躺在草地上,先敞开肚皮,让岳轻窝进自己的肚子里头,然后再将手足垂下,放在岳轻身上。 这样一人一兽就完美地贴合依偎在了一起,棒√今天的阳光确实不错。 谢开颜的脑袋懒洋洋的搭在自己的前足上,岳轻的姿势更懒,他的头枕着谢开颜软软的脖颈,耳朵听见脖颈中血液的流动声与兽躯内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身体完全被柔软的长毛所覆盖,感觉像是正躺着一朵云上一样舒服,就连对方身上的毛发太过茂盛,覆盖在身上会让人感觉炎热这一缺点,也被岳轻能够自动调节温度的天赋技能给弥补了。 总之,靠在自己的大猫上,编织着自己大猫采来的野花,再将大大一圈混杂了鹅黄粉白魏紫颜色的花圈做好准备套在大猫脖子上。 谢开颜对于岳轻的手工能力已经越来越适应了。 眼前的花圈还只是牛刀小试,想想之前的围裙和蝴蝶结,其实岳轻还打算做小马甲,小裤子,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要不是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实在没有时间……谢开颜沉思片刻,觉得哪怕是自己的猫身,也已经有了不止一套替换的衣服了。 他一边思考一边毫无障碍地低下头来,让岳轻举着宽大的花圈套进自己的脖子,粉嫩的花擦过鼻尖,变成野兽之后敏感数倍的鼻子顿时一痒,喷嚏冲口而出:“吼呜!” 野兽打喷嚏的声音也和人类不同。 岳轻手里还拿着花圈呢,这么近的距离,他躲都没法躲,直接被大猫的口水洗礼了一遍。 湿哒哒的花。 湿哒哒的自己…… 谢开颜控制住了自己的鼻子,他看清楚了岳轻的模样,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这时候自己最好不要开口,于是在短暂的安静之后,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头颅凑近岳轻,伸出舌尖上的一点点,在岳轻带着淡淡水汽的面孔上舔过。 岳轻:“……” 他心想反正都是口水,你这样做对于我而言究竟有什么区别? 但说实在的—— 短短几秒钟之内,岳轻又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其实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之前只是被口水溅到了,现在还能被舌头再舔舔,感觉还挺奇特的。 岳轻顺势也揉了揉谢开颜的脖子,伸手往旁边一勾,勾住了自己带出来的矿泉水。 没等他扭开瓶盖喝上两口,旁边注意到了的谢开颜连忙几下跳上山坡,在坡顶仔细找来接受过充分阳光照耀的果实,一股脑儿放在岳轻身旁将功折罪,并用牙齿叼起一个看上去品相最好的,放到水里仔细洗了洗,最后再讨好的咬着递到岳轻面前。 岳轻接过果实,咬着尝了一口,又翠又甜,是属于小颜的爱心。 他十分开心,非常高兴,咬一口果实,就将一颗果实丢到谢开颜的嘴里;再咬一口果实,再丢一颗果实进谢开颜的嘴里。 日影在他们身上偏斜。 风送着花瓣从天空飞下来,缀在了白毛的上边。 一切如此宁静,直到宁静之中,突然响起婴儿的哭喊:“哇——哇哇——” 一人一兽:“……” 光天化日之下,这是发生了什么…… 山坡下的两人都有点纳闷,岳轻从谢开颜身上站起来,谢开颜紧随其后也摇身一变,变回了人形。 岳轻回头看了一眼。 不出意外看见谢开颜身上正穿着一件看上去非常华贵,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材质的白色衣服,为了适应现在的社会,谢开颜还顺便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和岳轻款式一样的休闲装与黑色休闲裤,总之想怎么变就怎么变,十分方便。 谢开颜对上岳轻的视线,纳闷道:“怎么了?” 岳轻面无表情:“没怎么,只想说你新开发出来的技能十分方便,连衣服都不用带了。” 谢开颜:“……” 你明明一脸明晃晃的遗憾…… 变完了身,两人也不着急,顺着婴儿啼哭的声音晃晃悠悠找过去,这片树林就这么大,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已经在树林边沿、靠近底下山村的一处八角小亭子中发现了一个被包在红绿襁褓里,放在亭子石桌上的婴儿,而周围并没有其他大人。 谢开颜看了一眼周围,问岳轻:“被遗弃了?” 岳轻不置可否,示意谢开颜看向前方上山的路。 谢开颜顺势看去,很快看见一位脸色苍白、浑身大汗的中年妇女一边抹眼泪,一边正急匆匆从山下跑上来,来到山上之后,她循着孩子哭泣的声音,一下子就看见了被放在桌子上婴儿,顿时扑上去,抱着婴儿一起大哭起来。 这时候,后方山道又匆匆跑来一个面相老态的男人,男人一出现就不由分说去拉中年妇女的手:“你干什么,跟我回家!” “孩子也一起回去!”中年妇女紧抱着婴儿的身体,死死坐在凉亭之中不愿离开,嚎骂,“杀千刀的家伙,这是你亲生女儿,你也狠得下心遗弃她!” “什么亲生女儿,她是鬼母!是她回来报复我们了!”男人紧张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忍不住大声吼道。 “没凭没据的事情,我不相信,那个死老太婆死了就死了,关我女儿什么事情,我看你是做了亏心事,从此就吓破胆了吧,孬种!”男人大声,女人比男人更大声,两人说话的声音别说是站在一旁的岳轻与谢开颜,就算是呆在底下的山村的村民,侧耳细听,搞不好也能听到一星半点。 男人显然想到了这一点,他的额头青筋直跳,半响后气得一甩手,也不和老婆理论,直接走了。 后边的女人看见前方男人离开之后,倒是也急了,连忙抱着女儿追上去,两人一路打打闹闹,消失在上来时候的山道之上。 他们离开之后,被婴儿的哭声吸引过来,以至于看了整整一出戏的岳轻与谢开颜面面相觑。 谢开颜说:“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岳轻:“说小女婴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谢开颜疑惑:“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吧?”他刚才一晃眼过去,生气煞气阴魂游魂全都没有看见,那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婴儿而已。 岳轻:“当然没有,有还能躲过你的火眼精金?” 谢开颜腼腆一笑,如果还是原型有尾巴,此时已经甩了起来~岳轻又沉吟:“不过我们不知道,可以去问问知道这回事的人……”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旁边不远之处。 茂密的桃花树林中,正有一方白墙灰瓦,藏在其中。 第八五章 岳轻与谢开颜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处位于南方的偏僻地方。 自神农岭离开之后,岳轻琢磨着既然有关单位不等纪骏回去、也不吩咐纪骏把自己带回去,而是以极快的速度亲自赶来……那么想必,事情比自己预先假设的要大上许多,他有两种选择,一是和纪骏回去把事情给解决清楚了,二是干脆冷处理等事情先结束了再说。 岳轻显然没有犹豫,果断选择了第二个处理方法,恰好谢开颜又变回了原身,轻而易举穿山越岭之后,就出现在了远离神农岭千里之外的地方。 适逢天色已晚,岳轻左右看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一间看上去像是道观的小小院子之外,再也没有其余人烟了。 走远离城市的山道就是有这点坏处,哪怕身上钱包手机手表应有尽有,估计也得暂时化个缘了。 岳轻敲响了前方院子大门的时候正自唏嘘。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院子的主人还真是个道士,并且十分潮流,屋子里有手机也有电脑,留他们吃了顿晚饭之后又指给他们下山的路,说再翻个山头就是一个名为西乡村的小村子,小村子朝南方向就是出村的路,开车三小时,就能前往最近的一个县城,县城通了火车,想再去哪里,去车站那边买票就好了。 岳轻当时冲着主人很镇定地笑了两声,在最短的时间里打散自己脑海里山中隐世人的想法,吃了顿饭之后就离开了小院,只是没有往山下走去,而是在附近找了一个风景不错的地方,窝在大猫软软的毛中睡了一觉。 接着就是方才的事情了。 听刚才两人的对话,这个村子搞不好还有点奇怪之处…… 他暗自嘀咕两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打算再回小院里和道士闲聊两句,看看是什么事情。不过在此之前,岳轻又带着谢开颜回自己方才的地方逛了一圈,等正式出现在小院门口,敲响了门的时候,岳轻手里已经提了一个用草绳织成的网袋,网袋之中是摞叠成宝塔状的水果。 “叩叩”的敲门声之后,两扇闭合的大门很快自里头打开。 一位颔下有三缕胡须,穿着蓝色日月道袍,看上去仙风道骨的道士打开了门。 道士看见站在门口的岳轻与谢开颜,微微一怔,很快笑道:“两位怎么还没有离开?” 岳轻也笑:“道长很希望我们快速离开吗?” 道士有点尴尬,但很快呵呵笑道:“怎么能呢,只是昨天看你们半夜也在赶山路,以为你们急着去什么地方罢了。” 岳轻提了提手中的水果:“今天是来谢谢道长的。” 道士连忙侧过身体,让两人进入:“快进来坐,不过指个路而已,何必这么客气?” 岳轻和谢开颜走进道士的小屋。 进门之后就是一方小院,院中有石桌和数张石椅,昨天晚上岳轻与谢开颜坐在这里,今天白天,道士依旧把岳轻和谢开颜领向这边。 石桌上刻着围棋的棋盘线,但上面的棋子已经被尽数收进盒子里了,道士与岳轻和谢开颜两人分宾主坐下后,伸手往底下一提,就提起一个保温壶来。 保温壶里装着水,道士将水倒入电池炉中烧开,泡了茶招待岳轻与谢开颜。 岳轻端起茶喝了一口,甜中回甘,难得的好茶,以前从来没有喝过。 他放下茶杯,说起了正事:“其实这次来是想问道长一点事情的。” 道士扬扬眉:“你说。” 岳轻也不客气,将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幕简单重述了一遍,问:“道长你住在这里,知不知道他们说的‘鬼母’是什么东西?” 道士一阵沉吟。 岳轻又善解人意说:“像这种什么‘鬼母’的,听上去就是村子里的陈规陋习,虽然道长你在这里呆得久了,但可能不太出去,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我回头去村子中走上一圈,差不多就明白了。” 道士:“……” 道士干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这涉及一些过去过去的事情,我在这里呆得久了,恰好知道那么一点。‘鬼母’一说,确实涉及到村中上一代人的一些事情……” 他沉吟片刻,娓娓道来:“西乡村原名不叫西乡村,它叫做槐子村,因为村门口那颗巨大的槐树而得名。说起西乡村,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说起槐子村,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一桩可怕的习俗,在这个村子里头,一旦结了婚,生了孩子的中年与老年男人死去,他们的儿子,就会在葬下父亲之后,将母亲背到深山中遗弃,遗弃的理由则是:父亲已死,活人不能再和‘鬼母’住在一起……!” 岳轻眉头微微一跳,他搞清楚了鬼母这个问题,也就明白了之前那对夫妇话中隐藏的含义:他们嘴巴里说的‘鬼母’是曾经被遗弃的母亲,现在他们认为,被遗弃了的母亲变成了孩子再次回到了他们身边,所以决定把刚出生的女婴遗弃。 岳轻正自思考着,道士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客人既然明白了村子里的过去,还希望不要轻易说出去,毕竟现在社会发达了,这些风俗也早就消失了,就算是村子里头的人也不会再提起来。” 岳轻道:“哦——” 道士看了看这两人,觉得事情既然说完了,他们怎么也该走了吧! 岳轻看出道士的想法,面不改色:“我们差不多也该告辞了,不过我想先问一句,洗手间在什么地方?” 手机的铃声突然在院子里头响起来。 道士听见这个特殊的铃声,面色微微一变,也顾不得先把岳轻和谢开颜给送出去,做了个歉意的手势后,自己捏着手机匆匆进了屋子里。 岳轻在道士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的时候就飞快侧头,对谢开颜说了句话:“我也去后头看看,你在这边盯着对方什么时候出来,到时候搞出点声音提醒我一下。” 谢开颜只感觉脸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划过,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的人已经沿着墙角,一溜儿往后院的位置跑去,同样很快就消失不见。 院中只剩下谢开颜一个人。 他顿了一会,才悄悄抬起手,碰了两人刚才接触的地方。 有点……烫。 另外一头,离开了前院的岳轻很快来到了后院所在。 这栋院子建得特别,均等划为三块地方,前院和后院加起来是屋子的两倍大。 岳轻在后院里头看见了一方被遮在草庐之下的井口,井口之上,正有白气如同井盖覆盖其上,氤氲变化。 岳轻走进草庐,对着井口微一沉思,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照着水中丢下。 只听“噗通”一声,一元钱的硬币挣扎也不挣扎,进入水中就直直往下落。 这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在一元硬币落下之后,井水突然有轻微的翻涌,只听咕噜噜的声音从井口中传上来,就像是井水里头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似的,然后突然有一枚东西自水中浮了上来。 岳轻早有预料,此时捡起一看,面色微异,只见在水中上下翻涌的,赫然是一只是小小的银质空心长命锁! 谢开颜正在院中等待岳轻的回来。 他所坐的位置正对着屋子的窗户,坐在外头的谢开颜能够看见里边人的行动,里边人也能够看见坐在外头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这个时候道士正接起电话,但喂了好多声,电话那头的人就是不开口。 他心中有点恼火,回头一看,又见不知什么时候,来做客两人中滑头的那一个居然不见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道士暗暗气得吐血,挂了电话就立刻向外走去。 小院就这么大,谢开颜当然看见了这一幕,岳轻还没有回来对方就要出来,这该怎么办? 他没有多想,随意扣了一枚小小的石子,朝前一射,射中了正要出门的道士的脚脖子,让道士面朝石地,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好大的一声“砰——!” 道士摔得不轻,半天没有站起来,岳轻就在这个时间里,堂而皇之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还佯装惊讶,笑问道:“道长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在自己的院子里都摔着了?” 听这话说得! 谢开颜这回忍不住凑近岳轻,小小声道:“你是不是太猥琐了点?” 岳轻有点惊讶:“你居然也会用猥琐这个词语了吗?”然后他同样小声反问,“你扣了石子射他的脚脖子,让他直接摔倒,就不猥琐了?” 谢开颜哑口无言。 岳轻这时转向道士,施施然说:“道长,谢谢你的洗手间,既然你有事情,我和我的朋友就先离开了,希望我们下次别再不慎碰面。当然,真要碰面,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说完,他也不等中年道士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携了谢开颜的手,向外走去。 两人转眼已经出了小院。 谢开颜纳闷:“为什么你刚才每一句话都好像很有深意?” 岳轻回答:“因为那个小院很有深意。”他先将后院里头的水井情况告诉谢开颜,然后说,“我白日的时候在附近观察了一下山势,这里风水还算不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福地,既然是福地,必有真穴,你觉得这里的真穴在哪里?” 谢开颜一琢磨:“就在那个小院子里吧,我感觉那边的生气最旺盛。” 岳轻点头:“没错,就在那个小院子里头。而且真穴已被点出,化作泉眼。这泉眼也有说法,叫做投桃报李,每丢下一样东西下去,必会回给人丢东西的人一样差不多重量的物品,大概因为真穴勾连山脉腹地,所有埋在山里的东西都归它掌控,而里边的质量自有平衡的道理。” 谢开颜恍然,再说:“正好他巧合地接了个电话,你才顺利进去。” 岳轻看了谢开颜一眼,自口袋里一摸,摸出个陌生手机来,他慢吞吞说:“这个手机,是那一对夫妻打闹的时候遗落在草丛里的,我刚才打开一看,见里头的所有号码都有名字,只有一个号码没有备注,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联络四五分钟,非常有规律,就试着打了一下,从结果来看——” 老式的黑壳平板手机在岳轻指尖一转: “皆大欢喜。” 第八六章 事情虽然初露端倪,但在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之前,岳轻暂且按下不表,只和谢开颜一起沿着山道往山下的村子走去。 转过掩映的树木,从山道旁边向下看去,只见村子位于山谷之中,形如抱月,边上一条弯弯曲曲的出村小道,小道旁有一处巨大的树桩,应该是道士口中被砍掉的那株槐树。 村中大概也就住了三十四户人家,人少的地方,上午发生了有点什么事情,下午上到八十老太,下到三岁孩子,全都能说个头头是道,分毫不差。 岳轻与谢开颜来到村中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正围在靠近村庄出口处的一户人家院子篱笆前,看篱笆里的两个大男人相互对峙。 只见这两个男人面相相似,年龄相仿,应该是一对兄弟,正不知道因为什么,顶牛一样顶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身旁各站着一个女人,但相较于看上去势均力敌的两兄弟,女人这边的战斗完全成一面倒的架势,站在矮个子男人身旁的女人五大三粗,眉目精明,嘴巴跟机关枪似地一开口就喋喋不休,要不是看上去身体不太好,说个两三句就要停下来歇一下,另外一个高瘦得跟竹竿似的,脸色死白死白的女人看上去简直要跳河了。 岳轻刚刚来到人群之中,朝里头打量了一眼,顿时就笑了起来,里边相互对峙的四个人中,矮个子男人和说话的女人,不正是之前他在山上看见的想要遗弃孩子的一对夫妻吗? 他向旁边的人打听:“大婶,里头是怎么回事?” 大婶很警觉:“你们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过你们?” 岳轻自然说:“我们是游客,从后头翻山翻过来,打算去县城补给点东西再上路,从这里拐道到县城里去呢。” 大婶恍然:“哦,你不是本地人,难怪不知道这里的事情的,”话音才落,她就热情地介绍起来,“里头的那两个,高个子的叫做阎大勇,矮个子的叫做阎喜来,是两个亲兄弟,父母早年前过世了,他们旁边的女人是他们的老婆,说话的那个是阎喜来的老婆,叫桂花,只会哭的那个是阎大勇的,人倒是挺好,大家都叫她一声大嫂。” 了解了基本情况,岳轻再将目光转移到了院子前的两对夫妻身上,只见桂花这时候早没有了之前在山上亭子的又哭又骂,掐着声音,趾高气扬对阎大嫂和被阎大嫂抱在怀里的孩子说:“大嫂,也不是我说,明明过去那么聪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也很难过,但总不能为了他一个小孩子,把我们两家人都拖到地下去吧?你也知道,我家的妞妞刚刚出生,这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家里现在哪有钱再借给你们去看病?再说了,不是我要说丧气话,你们跑了这么久的医院,也没治出个好歹来,我看明明是不行了吧,你们还不如抓紧时间,再生一个——” 岳轻顺着这道声音落在阎大嫂怀里的孩子身上,一看就微一皱眉,转对谢开颜说:“那个孩子你看是不是……” “没错。”谢开颜低声回答,“受到惊吓,神魂不齐,又在神魂飞窜的时候受到外力打击,既然外伤已经痊愈,这种情况念一遍《清净明晦法》,清净其心,明晦其魂就好了。” 岳轻“嗯”了一声,突然又问: “你说现在的孩子懂得那么多,会被什么东西吓到?” 谢开颜顿时一怔,心想这事我怎么可能知道,但看着前方的混乱,还是说:“不管是被什么吓到,只要他清醒过来,一切就都清楚了。” 岳轻顿时看着谢开颜笑了起来。 谢开颜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岳轻轻松道:“没怎么啊,就是突然觉得更喜欢你了,我家小颜真有本事,棒棒哒!” 谢开颜:“……” 他毫无防备,当下闹了个大红脸,一闪念的羞涩之中却又想起自己在前世时候看见的景象,顿时五味杂陈,交织于心。 他现在与岳轻站于咫尺之间,再也没有过去的鸿沟,亲密一如记忆且远胜记忆,一切在寻找之后已经圆满。 但某一颗种子种入心底之后,总会无端生根,隐秘发芽,茁壮成长。 他这时忽然很想问: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岳轻与谢开颜的小声对话之中,前方热闹的四个人也没闲着。 本来一直抱着个七岁孩子,哭哭啼啼的阎大嫂在这个时候突然抬起脸来,眼眶通红,狠狠地看向桂花:“明明会好的,谁会有事,他都不会有事的!” 桂花一滞,顿时有点讪讪,说:“大嫂,我也是为你好,你以后就知道了……” “好了。”阎大勇带着怒气的声音打断了两个女人的话,他看向自己的亲弟弟,“就看在我过去养你大,让你上学,让你结婚的份上,我问你借钱,借完了我要干什么用都是我的事,一句话,你借还是不借?” 阎喜来皱眉:“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没钱啊。” 这个时候还在推诿! 阎大勇心灰意冷,冷道:“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有钱还是没钱。既然你也没钱,我也没钱——”他一狠心,“我把房子卖了,你要不要?” 阎喜来顿时一愕。 当年阎大勇虽然和阎喜来差不多岁数,在出外干活的时候颇有点运气,得到了一个工地老板的赏识,工资相较普通工人高,不止拉拔着阎喜来长大,还在村子里建起了当时最漂亮的两栋联排三层小楼,不知道羡煞多少人家。 虽然当时建房子的钱全是阎大勇出,但房子落成之后就是阎喜来结婚的日子,一半的房产证早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了阎喜来,现在阎大勇要卖,也只能卖自己靠右边归自己住的那一栋。 阎大勇下了决心卖房子,阎喜来的目光立刻闪烁起来,但出于阎大勇的预料,阎喜来没有露出意动的表情,而是一口咬定:“大哥,跟你说了,我真的没钱,如果你难到这样,我把妞妞的一千块奶米分钱都给你了!” 阎大勇顿时没话再说了,对于弟弟的怀疑也稍有些动摇。 但不管怀疑不怀疑,儿子的救命钱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他眼看阎喜来这边没有法子了,他不由带着一丝祈求看向围在周围的村人,希望有人愿意买下自己的房子。 周围的人是来看热闹的,眼见这火都要烧到了自己身上,当下讪讪一笑,也不再围观,很快就三三两两散开了。 岳轻混在人群之中,和刚才那位热心大婶走了两步,不经意问:“刚才那位大哥是为了治病卖房子的,怎么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腔?这时候卖房子,肯定比往常的价格便宜多了。” 大婶回头一看,见自己距离阎家两兄弟已经有点距离,说什么也不会再被听见之后,顿时哼了一声:“你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本地人都说那屋子有点邪性!要不然怎么建好之后,住在里边的一对兄弟,其中一个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就发达了起来?另外一个本来前途不错的,倒是突然间越过越差,丢了工作,坏了孩子?” 事情闹到现在,周围的人各自散了回家,阎喜来也借机脱身,转身将隔壁的门一关,只有阎大勇和阎大嫂还停留在原地,颓唐地收拾着自己的院子,还要照看坐在门槛上,浑浑噩噩咬着手指的孩子,压抑的哽咽不时响起。 岳轻站在路中间没有动。 谢开颜凑近他低声问了句:“你想?” 岳轻也低声回答:“我想去讨碗水喝。” 谢开颜:“……” 岳轻脸皮一向不薄,和谢开颜说完了之后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还不是直接走到阎大勇那一家,而是绕了个路,不往正在院子里干活的阎大勇夫妻走去,而是来到了阎喜来的房子之下。 他大声问:“请问有人在吗?我是过路的客人,想要讨一杯水喝。” “喊什么喊,嚎丧吗?”声音从二楼传来,以上针对着岳轻的窗户“啪”的一下打开,一把瓜子皮从窗户里洒下来,虽然没有洒到岳轻身上,但不少的瓜子皮直接飞到了隔壁的院子,也就是阎大勇的花园中去。 说是隔壁,其实不过是一个大花园中间隔了道篱笆。 刚才岳轻在阎喜来的屋子前喊,阎大勇当然也听见了,只是心中沉郁,没精神理人,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放下扫帚,打起精神说:“客人来我家坐坐吧,我去给你们端碗水上来。” 岳轻笑眯眯:“好啊。” 阎大勇笑着请岳轻进了院子,转身进屋拿水。 岳轻趁着主人转身进去的空档,立刻转向谢开颜,小声说:“你看,本来我都没打算管这茬子事的,但人要作死,天都拦不住,你说是吧?” 谢开颜:“……” 他竟没有想好究竟要怎么吐槽岳轻的这种行为。 于是他说:“如果刚才阎喜来好好给你一杯水了,你会放过他吗?” 岳轻顿时沉思起来。 片刻之后,他一本正经地回答:“看人可不能只看表面,坏人能装一时,难道还能装一世?我再试他两次,肯定也就试探出来了。” 话说到这里,阎大勇正好端着两杯热水从屋子里走出来。 热水是装在一次性杯子里的,岳轻接过之后一口喝了。 喝完后,他也没多扯不相干的,爽快说:“这一水之恩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 阎大勇一愕,心想这年头还有这种人?他笑道:“没什么,就是一杯水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但岳轻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我是一个风水师,既然你我有缘,我就替你看一回风水吧!” 阎大勇:“……” 谢开颜:“……” 谢开颜无师自通了尴尬play。 岳轻说话之后,院子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在屋子里头的阎大嫂见外边气氛有点奇怪,从屋里探出头来,面带疑惑地看着众人。 阎大勇有点迟疑:“这个……” 岳轻笑道:“这些年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就不想找找问题究竟在哪里?” 阎大勇顿时不吭声了,算是默认了岳轻的做法。 岳轻便将目光转到面前两栋联排别墅之上,饶是刚才已经在人群中粗略看过了一回,他的目光依旧微微一凝,继而,他忽然出声:“如果我没有看错,别墅在建成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再次翻修了一番吧?” 阎大勇的目光顿时有点惊疑,但并没有立刻接上岳轻的话,还是阎大嫂从屋子里出来,很快说道:“没错,我记得清楚,她四月结婚,当年十一月的时候阎喜来就开始翻修房子,那时候我们都说过冬不好开工,但阎喜来执意找人,然后——”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阎大勇不吱声,其实谁忘记这件事情,他也不会忘记这件事情,因为那个冬天,并不止发生了翻修房子这一件事情…… 岳轻口吻轻松:“那年冬天恐怕不止发生这一件事情吧?还在翻修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因为一样小事,丢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 话说到这里,夫妻两顿时惊疑不定地看向岳轻。 他们这点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也不少,如果说岳轻是骗子,他们现在都已经一穷二白了,还有什么好骗了?如果说岳轻不是骗子,那能看出这些事情的风水师…… 阎大勇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有了点颤抖:“大师,你告诉我,我这些年来事事不顺,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岳轻先是一笑,接着饶有兴趣说,“因为灶火啊。灶安在本宅之凶方,口却对着他宅之吉方,你这厨房里的灶是坐西向东吧?坐了自家的绝命,延了他家的和顺,也颇有意思。” “至于你们特意打的井……”岳轻视线一转,目光已经落在了院子中的井口上。 阎大勇顺势看去,看见了坐落在另外半边院子的井口。现在大家都用自来水,之所以会在当时打一口井,其实也是后头翻修时候加上去的,当时阎喜来说房子盖得这么漂亮,多打个井也是个装饰。 “山主人丁水主财。井打得不对,当然没有什么关系,但井打对了,自然财源滚滚而来。”岳轻颇有深意。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这两栋房子的房檐之上。 哪怕之前已经了然于心,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里依旧带了几分可笑与没好气:“你们的房子既然是联在一起的,为什么翻修的时候要让左边再起一层,最后看上去比右边还高?就算不知道风水知识,你身为哥哥,屋子却被弟弟压上一头,不觉得心中别扭吗?” 阎大勇夫妻听到这里,再回头看自己与阎喜来的屋子,忽然之间久久无语。 岳轻这时又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兄弟都是属狗的吧?” 阎大勇回道:“没错,我与他正好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大师是不是需要生辰八字?” 岳轻摆摆手,他不过路过,帮人点上一点已经是大发好心了,难道还一事不烦二主地把风水再给改了? 他会问上那么一句,不过因为视线之中,丝丝缕缕的气已在两栋房子之上形成了象! 左边一只恶狗,右边一只病狗。 恶狗正对着病狗虎视眈眈,口水四溢! 第八七章 事情发展到现在,可谓大出阎大勇预料。 阎大勇立刻将岳轻与谢开颜请入屋里,重新上了好茶,亲手将茶端到岳轻面前,方才微带犹豫地说出了当年房子落成之后,自己所碰见的事情:“年轻的时候,我运气好,机缘巧合之下,曾经在建筑工地上救了一位来到工地视察的老板。有了救命之恩后,那位老板十分信任我,从此把我带在身边照顾,也让我帮忙管理一些重要的东西,我也努力在老板手下工作,和老板身旁的其他人员打好关系。不久之后,老板的专属司机跟我关系最好,一次神神秘秘地告诉我,我接下去要发大运了,老板打算让我做一个工程的副手积累经验,如果这个工程顺利结束,再等下次,我说不定就能独当一面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十分高兴,和当时的那位司机喝了一晚上的酒,最后迷迷糊糊上床睡觉……” 此后的事情哪怕是现在再次回想,对于阎大勇也依旧如坠云雾之中。 那天晚上,他一觉睡下去,没想到再次醒来的时却是被人弄醒的,剧烈的摇晃让他睁开眼睛,睁眼一看,老板和其他人一起出现在他的房间,他们当着他的面将它的房子翻得一团乱,最后在衣柜的一件大衣里头翻出了一块名表!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阎大勇认出了这块表。 那是老板女儿送给自家爸爸的礼物,是老板最为珍惜的一块名表! 好几年了,当将这件憋在心底的事情说出来之后,阎大勇也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我最开始以为是老板身旁的谁想让我离开,我当年被人诬陷,并不甘心,自己私下调查了很久,可是大家都没有嫌疑,司机比我先被开除,他所说的工程,也根本没有出现副手……一无所获之下,我又找不到其余工作,只能回家。” 听到这里,岳轻微微点头,但没有立刻开口做下定论。 倒是阎大勇带着复杂的情绪问:“大师,您说这是因为这栋房子的关系吗……” 岳轻看了阎大勇一眼,倒没有什么锅都往阎喜来身上栽:“按照时间和现在的情况来算,这房子当年虽然点在了位置之上,但要催发也没有这么容易,你的这件事,倒未必全是房子的关系。” 阎大勇心脏猛地一提,又蓦然一松,还没得一口气自胸腔里喘出来,就听岳轻再悠闲说:“风水的生效都是要时间积累的,如果点风水的大师有这么厉害的话,刚落成就能毁了你的事业,你也等不到现在了,估计坟头的草早就有人高了。这年头这么厉害的风水师,不多的。” 阎大勇:“……” 说罢,他也不管兀自在那里纠结的阎大勇夫妻,转头对谢开颜小声说:“你觉得他当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谢开颜很镇定,他觉得自己要和岳轻在一起,需要更多的镇定。他同样小声,也凑到岳轻耳边说:“也许是人,就是他没有查出来而已;也许不是人,只要会基础的五鬼搬运法术,就能做成这一个局。” 岳轻沉吟道:“五鬼搬运么……倒是隐隐合了现在的情况。这个村子在这些年中只怕少了不少婴儿,不管是什么样的法术,需要用到婴儿,都是邪术。” 谢开颜赞同地点点头。 岳轻继续说:“我有预感,这次的事情还落在这一家和隔壁那一家身上。” 谢开颜:“……” 谢开颜默默吐槽了一下:“你不如掐指一算,好过预感。” “大师……” 两人刚刚说完,耳中又听阎大勇犹豫的声音:“这栋房子……我弟弟……” 岳轻转脸看向阎大勇,他想了想,把阎大勇想说的话一气都给说了:“你是想问你现在这么倒霉的原因究竟是不是因为这栋房子,让你倒霉又究竟是不是因为你弟弟的主意,我又有什么证据吧?” 风水毕竟是一项长远的事情,刨除那些行走江湖,欺世盗名之辈,大多数的风水师,不管厉害不厉害,总会有一点相同的缺憾:风水生效慢,变化也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就算是风水之功,最后一种也总难以让人相信。 岳轻道:“我如果说最好的证明就是你这些年来的境况变化,恐怕你依旧半信半疑……” 话既然说到了这里,也不差最后一点了。 岳轻干脆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屋子里里边走去。 他的感觉之中,并排的两栋房子除了一如恶狗一如病狗之外,病狗体内似乎犹有什么东西,那东西才是真正将病狗拖累得奄奄一息的罪魁祸首。 屋内的气场已形成气流,在岳轻身旁拂过。 岳轻沿着晦涩的气场向前行走,他仔细感觉,晦涩的气场仿佛腐烂的棉絮,每一步向前,都有会丝丝缕缕的绵缠绕在脚上,迫使人无形之中花费更多的力气向前,长此以往,人在家中得不到充足的休息与补充,轻则生命,重则伤命。 岳轻不动声色,再向气场发生细微变动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棉絮之中出现一抹尖锐之物,遥遥朝岳轻一射,冰凉的感觉顿时在皮肤上一晃而过! 岳轻顿时停下,顺势往前一看,只见自己正站在别墅的二楼,左手边正有一扇闭合的房门。 阎大勇夫妻正跟在岳轻身后,他们一见岳轻停留在这里,眼神齐齐一变,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 阎大嫂按捺不住,问:“大师,这里有什么问题?” 岳轻暂且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进去再说。 房门打开,呆在房间里的孩子正呆呆坐在书桌之前,听见背后传来声音,坐在椅子的身体顿时一阵颤抖,剧烈的抖动都让坐下的椅子发出同样的吱呀声。 阎大嫂连忙上前安抚孩子,她自背后环抱着孩子,小心地拍拍对方的肩膀,等怀里的身体停止颤抖之后,才对岳轻解释说:“明明自从生病之后,每次碰到人多的时候都会害怕,但一旦和他相处久了,他又会恢复正常,所以我们才觉得,他心里还是明白的……” 岳轻看了一眼呆呆傻傻的孩子,目光旋即落到房间之内的床铺之上。 他的视线定在一点,接着让阎大勇搬一张梯子过来,再拿一个钻机过来。 阎大勇惊疑不定,但依照岳轻的说法将东西准备齐全。 岳轻说:“好了,你现在爬上梯子,到正对着床铺枕头上方的位置,将钻机对准……不对,偏了,往左五厘米。” 阎大勇依言往左一点,可这一下又变成了偏右三厘米。 站在底下的岳轻眉头微微一皱,走到书桌旁边,从桌上拿下一只铅笔,对着天花板屈指一弹。 只听“咄”的一声,铅笔的笔头正打在天花板上边,在上面留下了一点炭笔痕迹。 岳轻方才说:“对准碳笔的痕迹,用电钻钻下去。” 阎大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拿起钻机,战战兢兢地对准炭笔的痕迹,一下钻进去。 只听“吱——”的一声,钻机的钻孔钻入墙壁,还没有进入半分,就听一声响动,钻头一阻,碰到了墙体之内的东西。 但雪白的墙壁里面又会有什么东西? 阎大勇屏住呼吸,又用钻机钻开周围的墙面,当一小块墙自天花板上化作白粉簌簌而落之后,埋在墙壁里头的东西也终于显出了真容。 只见一枚阴沉沉的铁钉,正钉脚朝下,对准下面大床的枕头位置! 当看见这枚藏着墙里的铁钉之后,阎大勇整个人都懵了,旁边抱着孩子的阎大嫂“哇”一声哭出来,喊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那个丧尽天良的家伙,连孩子都不愿放过!” 爬上天花板的人从天花板上下来,那枚藏在墙里边的钉子也到了岳轻手里。 岳轻将东西拿在手里,只见这枚钉子造型奇特,相较于普通钉子,长度足足多了两杯有余,钉帽扁扁平平,钉身却排列缠绕着一连九个鬼头,鬼头上面还以阴刻的手法刻有不同的咒文。 岳轻凝神注视鬼头钉的时候,一股煞气同时凝成细针,自鬼头钉上,对着自己脑海扎了一下! 煞气入脑,所带来的感觉却并不明显,只是脑海之中如同被蚂蚁钉了一口,有点微微的疼痛。 但如果因为不怎么痛就轻视五这枚鬼头钉,最后必被鬼头钉所害! 这枚鬼头钉的阴毒之处,正在于开始时如同和风细雨,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等到煞气藏于脑海,犹如病入膏肓,一旦爆发,十死无生! 手拿着这枚钉子,岳轻在恍然病狗模样的同时,也有新的疑窦产生:阎喜来要对付阎大勇已经是毋庸置疑了,但阎喜来究竟为什么这么狠毒,连孩子都不肯放过? 他转脸对阎大勇说: “这枚钉子的作用不用我多说,相比你也清楚,就算是正常人,长此以往地对着这枚钉子,也必然神智错乱;更不要说脑袋上曾经受过伤的了。” 阎大勇咬牙点头。 岳轻又说:“既然弄清楚了你的事情,我这里也有几个问题,希望得到你的解答。” 阎大勇忙道:“大师请说,我知道的一定全都告诉您。” 岳轻微一眯眼:“改建这栋房子的时候,阎喜来和谁接触过?村子里把新生的女婴说成是‘鬼母’归来这个说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有这个说法开始到后来,一共没了多少婴儿?” 阎大勇顿时一愣,一愣过后,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不可思议:“改建房子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阎喜来突然开始相信风水了……我们的房子建好没有多久之后,山上突然来了一个道士。道士来了之后……村子里有女婴出生的人家渐渐都出现了很多怪事,再后来,鬼母的说法就开始出现,这些年到现在,一共没了八个婴儿……” 仅仅两扇墙壁的间隔。 呆在屋子里的阎喜来见岳轻进入了阎大勇的屋子里后,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烦躁。 直到他摆放在房间隐蔽之处的一枚巴掌大小的转运水晶突然传来一声“哔剥”,晶莹剔透的水晶内部无端多出了一条裂缝之后,他顿时一阵心惊肉跳,伸手向去摸手机,一摸却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手机自己的,再等整个屋子里头都找不到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可能丢在山上的凉亭里了! 一念至此,他再也做不下去,顾不得自己的行为可能被人看见,换了一身衣服后就匆匆忙忙自后门处往山上走去,不过十来分钟,就敲响了山上小院的大门。 小院的门很快打开,一脸青黑,额角肿出了个鸡蛋大小的包的道士站在门后,阴阴地看着阎喜来。 阎喜来吓了一大跳:“闵道长,你怎么摔成这样了?” 闵道长冷哼一声,阴郁的目光在阎喜来身上转过一圈:“你的女儿呢?” 阎喜来顿了下:“我女儿……上午我本来抱过来了,但是我家那口子看得紧,很快就找来了这里,还和我哭闹不休,我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先让她把女儿抱回去了。不过这些不是重点,今天村子里来了两个古怪的人,我看着有点悬,他们进了我哥哥的房子没有多久,道长你给我的转运水晶就从中裂出了一道缝隙,道长,您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闵道长目光又是一阵闪烁,他默不作声,侧开身让阎喜来进入小院。 小院之中,阎喜来规规矩矩地坐在石凳之上,将岳轻与谢开颜的样貌对闵道长形容一番。 闵道长冷笑道:“果然是他们。” 阎喜来忙道:“他们是谁?” 闵道长冷冷说:“说了你也不认识,你的手机掉了,就是被他们捡去了。” “什么?”阎喜来一阵心惊肉跳,“我的手机是在今天上山时候掉了的,那他们岂不是很可能看见我在亭子里做的事情?” 烂泥扶不上墙。 闵道长瞥了阎喜来一眼:“你又做了什么?不就是因为鬼母的流言,一时想不开做了错误的决定吗?现在你都把女儿带回去了,就算警察来了也找不了你的麻烦。” 阎喜来一阵支吾。 他们都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根本不止那些。 闵道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行了,你也别怕,这两个人确实有问题……按照你所说的,他们既然已经进了你哥哥的房子,破了我摆在那边的风水局,恐怕短时间之内,不会离开这里。” “这就好啊,”他感慨说,“我还怕他们看破了这里的事情,飞快离开,那时候才是鱼入大海,找也找不到。” “道长是想……”阎喜来听着这话风,心中一阵惶恐又一阵窃喜。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闵道长轻描淡写,微微一笑,“我看今夜无星无月,天气正好。你回家里等着吧,看好你哥哥一家,别忘记我最早告诉你的话,你与你哥哥互为生克福祸,你想要一生富贵,唯有你哥哥一生贫苦,如果你哥哥蒸蒸日上,你必然节节败退,这一体异命之事,如何取舍,就看你自己的了!” “对了,”在阎喜来真正离开之前,闵道长又似想起什么,不经意补了一句,“晚上我会去接你的女儿,你的事情,你老婆知道多少?” 阎喜来离去的脚步一僵。 刹那之间,他心念数转,鬼使神差说: “我老婆……她恐怕也知道了不少东西。” 说完之后,他方才一个激灵,顿时有点后悔,但再转回头去,却见后边的闵道长开怀一笑,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第八八章 天色很快黯淡下来,太阳落下,远方的星辰逐一亮起,在天幕上烁烁生光。 今夜不止有星有月,还有灯。 阎大勇的别墅里头,客厅里正亮着灯,岳轻闲着没事,随手抓来一本本子,在上面涂涂画画,耳中顺便还能听见低低的佛音自二楼的位置传来,那是谢开颜在念《清净明晦法》的声音。 随着这道不疾不徐,低徊绕梁的声音在室内再三徘徊,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佛音犹在耳际没有消散,谢开颜已经走到岳轻身前,在岳轻身旁坐下。 岳轻放下手中的本子:“情况怎么样?” 谢开颜:“我已经帮他驱散恐惧,睡过一觉之后,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岳轻点点头,旋即对谢开颜招招手。 谢开颜:“?” 他不解岳轻的意思,但依旧前倾过去,凑到岳轻身前。 然后一只手指落到了他的眼睛上。 微温的触感还没接触到皮肤,就被谢开颜忽然闪过。 岳轻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谢开颜也因为自己下意识的举动而愣住了。 两人面对着面。 岳轻很自然地收回手,开口说:“我本来以为你能够自己调整过来,但现在看来,你还在对过去所看见的事情耿耿于怀?” 谢开颜喃喃道:“我不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解释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真的想要避开?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忽然之间有那样的动作。 那样子,像是在脑海有意识的前一刻,身体已经先做出本能的反应。 岳轻做了个手势,温和但坚定地打断了谢开颜未尽的话,他冷静地说:“你在过去看见了什么?差不多就是我抛弃你,我说不喜欢你,或者我另结新欢吧。” 谢开颜沉默片刻,他再次开口,声音有自己都没能发觉的低落与徘徊:“我看见你拒绝我……” 拒绝也许有别的原因。一个声音在谢开颜心里说。 不,你自己清楚,没有任何别的原因。另一个声音又在谢开颜心里冷静反驳。 而后两道声音合而为一,因为谢开颜清楚明白,所以变得无尽宏大:没有人比你更知道他是谁。他说不爱你的唯一理由既是—— 他不爱你。 客厅里静悄悄的。 天花板的吸顶灯在不知何时黯了黯。 岳轻对谢开颜说:“他在过去拒绝了你,但我在现在接受了你。你觉得无所适从?” 谢开颜已经分辨不清楚自己的内心,过去变成一块块零散的片段,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弄懂,最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明白。 这时,岳轻十指交握,声音和煦: “那么假设,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分为两个人站在一起,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光从天顶照下。 谢开颜的眼睛里清楚地倒影出岳轻眼中的光。 一种名为理性的色彩。 此时,正在这栋别墅的隔壁,阎喜来正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休息。 躺在他身旁的老婆在喝了一碗加入调料的汤之后,就在床上沉沉睡去,床铺的旁边放在一个小摇篮,摇篮里头的女婴正握着小拳头,咬着拇指,睁着一双黑葡萄的大眼睛在黑暗里看他,傻傻地还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阎喜来有点心酸,爬起床来,难得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臂弯里轻轻摇晃。 但从没有和他接触过的小婴儿很不给面子的大哭起来:“哇——” 但只住着三个人的别墅中,会保护她的那一个已经沉沉睡去,很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阎喜来叹了一口气,哄道:“乖,乖,爸爸的小宝宝会帮爸爸的对不对?等爸爸发了财,就让闵道长多给你烧香做法,帮助你在下面成仙,做个鬼仙岂不是要比做人好得多?小宝宝也一定这样觉得是吧?你还会有弟弟,有妹妹,到时候要记得庇护他们哦——” 随着摇晃的进行,阎喜来臂弯里的孩子习惯了这样的碰触,渐渐停止了哭声,只剩一两声哭后的饱嗝不时响起来。 这时窗户外边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房间里的温度在瞬间凭空降了三、四度,阎喜来皮肤暴起一片鸡皮疙瘩,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这是道长来了! 念头闪过的时候,但阎喜来看见屋子里的水晶球凭空平移一个小小的距离之后,他再也没有疑问,匆匆用襁褓捂着小婴儿的嘴,便抱着孩子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别墅,沿着前方的阴冷,朝不时有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天空上的月亮和星星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乌云遮住,村中的灯火开始次第熄灭,但再一细看,又似有一团浓雾将这些灯火一一遮住,最后只留下了两栋位于村口的联排别墅,阎大勇一家与阎喜来一家。 黑夜之中,闵道长准备充足,只见他身着道袍,一手拿拂尘,另一手拿着一枚小小的铃铛一样的东西。 说也奇怪,这铃铛在闵道长手中摇晃的手,响起的不是“叮铃铃”一样清脆的声音,而是沉闷犹如空气爆破的声音,并能在闵道长的指向之中传递到特殊的位置。 阎喜来正是循着这道声音,一路来到了闵道长所在的山道之上。 闵道长所在的位置正式山间院子之前,通往村子的下山下路之上,站在这里朝下俯瞰,整个村子的格局尽入眼中。 当阎喜来穿着拖鞋与睡衣,抱着小婴儿气喘吁吁来到此地的时候,婴儿的小脸已经被襁褓憋红,正一抽一抽地喘着气。 闵道长自阎喜来手中接过这个小小的孩子,表现得反而比阎喜来更为耐心,只见他解开了婴儿的襁褓,又轻轻拍着小婴儿的背让她喘气,等襁褓中的婴儿缓过一口气,又开始大哭起来,才不悦对阎喜来说:“我不是让你好好把孩子带来吗?她要是在我开始之前出了什么事,十个你捆在一起都赔不起!” “是是是……”阎喜来惶恐说道。今天晚上也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跳如擂鼓,总觉得将会发生什么计划之外的事情。他舔了下嘴唇,不由说,“道长,既然东西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我都没急,你急什么?都这时候了,你也不想和自己的孩子道个别,说两句话?”闵道长不咸不淡说。 “这不是未来她会成为鬼仙吗,到时候还要依赖她的庇佑呢。”阎喜来讪讪笑道。 闵道长眼神诡异地看了阎喜来一眼,同样捻须微笑:“这个嘛,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既然日后的时间还长,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里了。” 阎喜来顿时面露喜色,但没想到闵道长说归说,手上依旧不疾不徐地拍着婴儿的背,并且目光下视,自村中格局上扫过,当看见前后两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以及正中央形如半月的地形之后,闵道长再一次感慨说:“你知道你们村子的这个形状是什么讲究吗?” “道长你以前说过,村中的形状像是半弯的月亮,所以叫做半月之地,是一个小富格局,因为只是小富,气运有限,所以村子里富起来的人是有定数的,一旦到了那个数,除非富起来的人出了什么事,否则后边的人不管再有本事,也是起不来了。”阎喜来忙回答,自从房子建好而自己哥哥立刻败运之后,他对于这些风水的事情是深信不疑,记得牢固极了。 “那是骗你的。”闵道长笑嘻嘻说。 “道长?!”阎喜来张口结舌。 “你真是蠢货,”闵道长一甩袖,冷笑道,“要是我告诉你底下的地形是众星环聚,伴月而生的大富之地,村中起星越多,村子里越兴旺发达,你还能离间村子里的人,让已经有了钱过得好的他们相信鬼母的传说,把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丢弃?” 阎喜来讷讷说不出话来,他心中有点不妙的预感,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确实要脱离他的计划。 但闵道长再一次慢悠悠说:“不过呢,你也不用太过难受,因为这地形既不是半月地形,也不是伴月地形。我再指给你看看,你看那条这条下山的小道和那条出村的小道,弯弯曲曲像是什么?你看你们村所在的地形,确实像是个胖胖半月没错,但再换个角度来看……像不像是女人分娩时候鼓起来的肚子?” “看出了像女人的肚子之后,你再看这两条小道,是不是一条是营养通道,一条是排泄通道?”闵道长的唇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抱月怀胎,虽然不是发富发贵的好格局,但却是这是生旺人丁的大格局,人丁一旦生旺起来,富贵也在等闲之中了,至于你们村子为什么多年没有发起来,当然是因为走向不对,坐地坐错,面向排泄而背对营养,能得什么好处?如果掉了个头,只怕早就由村变县,由县变成卫星县了!” “当然了,现在这个生旺人丁的大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自从你这两三年来,一年给我偷了八个婴儿之后,我时时血祭,这里的格局已经从发阳世变成了发阴世,所以你们只要住在这里,不管如何做,最终必然是年年衰败,人丁稀少,最终断子绝孙。当然,这些人恐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不管阴阳,九为极数,只等我手中的你的婴儿落下去,这里必然孕育一位真正的鬼胎,这个鬼胎秉天地之造化而成,一出身恐怕就有寻常鬼仙的能力,日后自会为我驱策,让我在那个地方有一席之地,这就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了。” 阎喜来脑袋糊成了一团浆糊,吃吃说:“道、道长……” 闵道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你是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在这时候和你说那么多?因为现在的你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了,看在你这么多年替我勤勤恳恳办事的份上,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道长!”阎喜来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闵道长迅雷不及掩耳向前一推,他的双脚顿时离开了山道,这个人朝山下跌去,等空中响起一阵起来的惨叫。 闵道长喋喋笑道:“女子怀胎分娩必然见血,你就做个先驱,替我完成这一伟大格局吧!” 言罢,他突然转向上山前路的黑暗之中,阴恻恻说:“客人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一叙呢?” 黑暗向两侧分开。 岳轻自黑暗中走出。 第八九章 岳轻自黑暗中出现的时候,阎喜来跌落山崖的惨叫还在山谷之中回响,但是不远处的村子犹如睡死了一般,没有一户人家有所反应。 黑暗中如囚锁,于无声无息处,将此处与外界分割开来。 闵道长怀抱婴儿,看着岳轻桀桀而笑:“小子,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敢出现在道爷面前!” 岳轻双手插兜,上山时闲庭信步,并未因为接下去将又一场斗法而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他甚至面带似有若无的微笑,回了一句:“如果你知道我的名字,恐怕就不敢说这句话了。” 闵道长戏谑道:“哦?莫非阁下还是什么高人之后?说来我们缘分不浅,却至今没有通名报姓,你倒是说说你叫什么名字,看我会不会因为你的长辈的面子上而手下留情吧。” 岳轻笑道:“我姓岳,山丘岳,单名轻,轻重的轻。” 他本来也只是和面前的老道随口聊天,也没真指望一个小乡村里头的邪道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没想到话刚刚说出口,站在对面的闵道长居然面色丕变,失声惊呼:“什么,你居然是岳轻?就是你杀了彭——” 他虽然立刻收声,不再说话,但那从惊呼之中泄露的只言片语还是让岳轻扬起眉梢,稀奇说:“咦,你为什么知道彭泽的死和我有关?” 闵道长闭紧了嘴巴,面色阴晴不定,甚至连抱着小婴儿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抱月之地,这两年以来虽说为了炼成鬼仙龟缩山中,但背靠着那么一个庞然大物,虽然只是外围成员,却也不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这两年来,那里首当其冲的一个消息,就是彭泽之死! “那里”上分三大仙主,下设十殿尊者,势力遍布各个城市,彭泽能力说强不强,说弱不弱,正是一殿尊者的强力竞争人选,当年他之所以会从“那里”离开,与彭泽如日中天的竞争实力不无关系,还是后来发现了这个抱月怀胎之地,又将阎喜来捏在掌心,他才期盼着有朝一日练成鬼仙,杀回“那里”,和彭泽再度竞争尊者之位! 只是没有想到,就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他的鬼仙尚差一步之距,而“那里”已经传来了彭泽身死的消息,随着这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杀死彭泽的人的简单资料。 那个人的名字……就叫做岳轻! 想起这件事情,刚才还大放厥词的闵道长只觉得心脏一抽,冷汗冒出,刹那间还真像眼前人方才所说那样,再放不出一句话来了! 麻痹,之前为了躲那些家伙,我都老老实实窝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山村中长蘑菇,一旦看见什么可疑的人要么避不见面,要么索性装孙子把人家好好的送出去,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怎么临到了头随便一踩,就突然开出个大奖来? 老天,你对我简直不公! 闵道长陷入了短暂的惶恐与混乱。 站在他对面的岳轻却没有任何感觉,他继续闲闲说道:“不管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看来你认识我,这就好办了,你是等我来解决你呢,还是自己解决自己呢?” “原来是岳……岳大师当面,”闵道长咬牙切齿,偏偏还要陪出笑脸,“岳大师,我们本来无冤无仇,何必为了一些普通人打死打活呢?之前不知道是岳大师驾临,多有得罪,好在有幸能够弥补,有道是福自天降,见者有份,岳大师来到了这块抱月怀胎的宝地,总不能入宝地空手而归,如果岳大师不嫌弃,我愿意送岳大师一套法器稍作补偿!” “嗯,你先说说是什么法器?”岳轻还有点好奇。 “岳大师既然下午时候去了阎大勇家里,应该看见了一枚埋在墙里头的钉子吧?”闵道长一听岳轻的口风,当下捻须微笑,缓缓说来,“那枚钉子一共有大小不一的九枚,合起来叫做九子镇魂钉,上镇山川地势之气,下锁人体魂窍之穴,堪称手到擒来,当日阎大勇的儿子的房间如果再多埋一枚镇魂钉,现在他坟头的草都有人高了。” “这确实是一件不错的法器。”岳轻微微点头,轻描淡写说,“为表现道长的诚意,道长先将九子镇魂钉的其余八子给我送来吧。” “……”闵道长皮笑肉不笑,“我将法器送给岳大师后,岳大师是否就愿意直接离开,不再管这里的事情?” 岳轻诚恳道:“既然闵道长这么有诚意,我也不好多惹人嫌,当然拿了东西就走。” 闵道长也笑:“好好好,有岳大师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惺惺相惜,大家本是一国人的味道。 既然相谈甚欢,闵道长上前两步,站在更靠近岳轻,同时也更接近山崖的位置,把手中婴儿单手环抱,另一只手深入衣袖里摸索,嘴里说道:“岳大师稍等,我这就把镇魂钉给你,我们虽然初次见面时多有波折,但最后总算拨云见月,胸怀朗朗,日后小道还要多向岳大师请教……” 话音未落,他突然扬手一洒,手中七八根长短不一的钉子已经按方位洒到了前方土地之上,纷纷钉尾向下,入土三分。 当这八根钉子落入土中之后,方圆十米范围内的地气瞬间被镇压,在场的中人,除了扬手用镇魂钉布置法阵的闵道长之外,顿时如同陷入泥浆之中举步维艰。 可这也还只是法器布置出杀局的第一步! 九子镇魂钉,分出九子,合为一体,彼此勾连,相互映照,当八子镇地之时,余下的那一枚钉子也发挥出了它应有的作用,八子阴煞,大地之气,乃至于它本身所拥有的杀气,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化作一柄尖刺,于毫无征兆之机自暗处射向前方毫厘之处! 只因在拿到这枚钉子的时候,岳轻就将其贴身放置。 所有拿到了法器的风水师,在没有合适的地方放置法器之时,都会将法器贴身放好! 刹那之间,煞气成型,狠狠刺向岳轻腰腹之处。 冰冷的暗光在黑夜之中一闪而逝,想恰好照亮不远处闵道长狰狞的笑脸。 闵道长已知法器生效,他一手抱着婴儿,举起来朝山崖下重重掷去,只听一声自下而上的大哭,包住婴儿的襁褓已经在黑夜中一闪而没,天地之中出现了闵道长癫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只等这个婴儿落下,鲜血溅在抱月之地上,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鬼仙出世,我要把这个村子也一起血祭!等回到那里,先做十殿尊者,再做世上三仙!” 笑声还在风中飞散之际,一道有如闪电的白光速度快速划开黑暗,自下而上飞掠而过。 闵道长只觉眼前一晃,那本来已经远去了的婴儿哭声重新接近,哇哇大哭震耳欲聋的同时,一道白色的庞然大物也跟着接近,闵道长一晃眼看去,只觉得一只巨大的吊睛白虎就出现在自己面前,险险惊呼出声,顿时骇然退后好几步,一只脚踩在路面的石子上,只听“磕”地一声,还差点拐到了脚踝! 正是这时,岳轻方面也有了动作。 只见他单掌一竖,手已经当在了腰腹之前,那道由煞气凝成的尖刺立刻撞到他的手掌之中。 岳轻只觉得一道冰锥似的东西穿掌而过,一阵寒意顿时潜入肉体之中。 但在冰锥穿越肉体的这一过程中,也被人体的热气消融,穿过手掌之后,还没有碰到手掌后面的衣服,就化作凉气消散在夜空之中。 同一时间,地面的八子长钉也先后发出一声无形的哀鸣,本来黑光流转的表面顿时一阵黯淡,状态萎靡起来。 岳轻这时方才皱眉甩了甩手,嘀咕一声:“手还有点冷。” 兔起鹘落,闵道长所准备的两记杀招已经先后落空,局面一下从自己占尽优势变成自己占尽劣势,闵道长骇然看向面前的岳轻和那头叼着婴儿自山崖下飞上来的吊睛白虎,惊呼道:“这……这是什么东西!等等,我知道了,这一定也是邪术,用邪法拘役异种炼制养成出来的东西,岳轻,你既然也用邪术,为何非要与我过不错!” “如果我是邪道,我肯定要杀你夺宝;如果我是正道,我肯定要杀你证道。”岳轻一本正经和闵道长侃,“反正是正是邪,对你也没有区别,你又何必纠缠我的属性呢?” 说话之间,跳上来的谢开颜已经将叼在嘴里的婴儿放在了一处远离战场的安全地方,一块大石头之后。 他再次转身回到战场,刚刚来到岳轻身旁,就感觉残留在身旁人身上还没有完全散去的煞气,目光再朝煞气方向一扫,便看见了出现在岳轻掌心位置的青黑。 他瞬间狂怒,虎型发出一声震天巨吼,身体已如闪电一般飞掠到闵道长身前,张开巨口,就要照着闵道长的半边身体咬去! 腥风扑面,巨口咫尺,闵道长脑海一片空白,只想着吾命休矣,任是有百般手段,这时候也来不及用出! 但这个时候,比巨口更快的,却是身前岳轻紧张的声音。 只见岳轻简直比马上就要死了的闵道长还要紧张,一开口就是大叫:“等等,小颜,你敢咬他,回头你别想和我亲嘴!” “……”半空中的巨虎。 本来眼看着就要一口咬掉闵道长半边身体的谢开颜连忙一巴掌将人给拍飞出去,同时配合手上行动,迅速一偏脑袋,两排利齿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之声,依稀还有细密的火花在黑夜中一闪而逝。 巨虎与闵道长一触即分,各自落下。 闵道长被一溜排除了十来米的距离,终于停下的时候运气很好,除了全身如同散架一样疼痛,并当即咳出了一口混着血的内脏之外,没有断手也没有断脚,更没有晕过去任人鱼肉,所以他的手已经探入衣服之内,正要再祭出自己带在身上的法器之时,周遭却突然发生异变! 只见自闵道长受伤之后,天空上的一朵云彩飘了开来。 本来被黑云遮住的月亮与星子一同出现在天空,光芒自天穹照将下来,照亮了这抱月怀胎之地,也照亮了阎喜来扭曲的身体与血迹。 血迹自地面倒映天空,一色血光突然出现在天空之上。 明月染上了一丝血色,正值此时,四面山川的阴气晦气,突然齐齐向抱月中心涌去! 来到巨虎身旁的岳轻顿时一怔,暂且不管前面一条命只剩下了半条命的闵道长,与若有所觉的谢开颜一起看向村子中央。 闵道长受伤,控制着村子的阵法破了一半,遮蔽天空的黑雾消散的同时,村中的灯火应该也要次第亮起了。 但现在的情况却却不如预料。 天空虽然亮起,地面却兀自黑暗,黑暗之中,似乎还有更为阴晦的气息自地面徐徐升起,并如磁铁一般汇聚着周围山川草木的阴气,只见无数绿芒自黑夜中亮起,犹如飞蛾扑火一样,先后扑向山谷之中的小村。 眨眼之间,局势再作翻转。 岳轻与谢开颜没有说话,闵道长却又惊又喜,一声狂笑:“哈哈哈!就算没有最后的婴儿,抱月之地也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死气,马上就要诞生鬼婴了!一命二运三风水,天命果然还是在我这边的,岳轻,明年的今日一定就是你的死寂了!” 放完嘴炮,闵道长一点也没有和岳轻斗嘴的想法,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器,只见那呆在数十米开完的人突然就消失了。 消失之后,天地异变更为剧烈,简单的山势突然变成了迷宫一样的地方,周围生气与煞气紊乱颠倒,犹如沸水在锅,一不小心就可能发生爆炸。 地要变也变了,人不见也不见了。 岳轻反正不急了。 他看了一眼谢开颜。 谢开颜这时忽然心有灵犀,不需要岳轻多说就变回人身,和岳轻一起并肩站在山崖旁边。 撇开此时煞气如虎如狼,周围阴冷如寒冬,只看无数绿芒化作点点流光,自四面八方投下抱月之地,而抱月之地中又有另外的仿佛月亮月晕的光层层渲染开来的场面,也还算是风景独好了。 岳轻自然地牵了谢开颜的手。 谢开颜顿时吃了一惊,吃惊之后,他感觉到一阵阵高兴,但持续的高兴里边,他又忍不住问:“你方才不是还问我怎么选择吗?” 岳轻嗯了一声:“没错,你选择好了吗?” 谢开颜:“……”你让我怎么回答。他十分惭愧,“我还没有想清楚……” 岳轻笑道:“你没有想明白没关系,我想明白了啊。所以你可以再想想,而我可以行动了。” 谢开颜:“?”他并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岳轻在月色下牵起谢开颜的手,在不知什么时候被挂出的一道血痕上轻轻烙下一个吻。 微甜,微咸,还微暖。 他笑中带叹: “这不就是我的选择了?” 天地中,山川齐动,只他长身而立,眉目如画。 谢开颜一时间看得痴了。 清晰地心跳声想在耳际,混沌成一团的感情在这时候突然抽出一缕丝来,顺着这条丝絮一路向下,那纠缠于过去与现在的感情马上就要被辨个分明。 但也正是此时,站在谢开颜身前的人又开口,一说话就完全破坏了现在的气氛,并将谢开颜拉回现实:“唉,你说我是不是太矫情了一点。” 谢开颜:“……” 他受到了惊吓:“你……你为什么说这句话。” 岳轻有点苦恼:“我刚才如果让你一口咬下去,闵道长现在肯定躺尸了啊!但我没让你咬下去,回头他百分百会满血复活,搞不定还要升个级再出来蹦跶。” 谢开颜:“……” 岳轻又自言自语:“不过我想了很久,不管怎么样,还是没法接受和我亲嘴的人前一秒食用了人体。” 他竟无言以对,而后妥协,“你放心,我不会食用的。我没有这个癖好。” 岳轻镇定回答:“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你有,肯定也能被我掰正了。” 谢开颜:“……”他委婉说,“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我有预感,待会我们就要分开了,我不想在最后的时间还和你讨论咬不咬人吃不吃人……” 岳轻:“好吧,既然你不喜欢讨论一点现实的东西,那我们就说点你想听的吧。” 然后他忽然笑道:“小颜,我接受你了啊。” 他侧头看向谢开颜,眼睛在夜里闪着光:“我会接受,是因为……jet'aime。” 谢开颜的心脏跳漏了一拍,冥冥之中,他直觉自己将听见什么:“jet'aime?” 岳轻笑而不语。 谢开颜有点着急:“那是什么意思?” 岳轻说:“这个嘛——” 山川忽而转动,本来手牵着手站在一起才两人霍然分开,只有掌心余温还昭示着前一刻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岳轻的声音悠悠响起:“这东西,以后再告诉你,现在又要开始打怪打副本了。” 第九十章 怀胎之地,闵道长与谢开颜已经相继消失,岳轻独自站在山崖边上,暗暗感觉了一下,竟然感觉不到此地除自己之外,更多生人的气息,倒是无穷的阴煞之气,接二连三地从风中传递过来。 周围摇曳的绿光消失了,前方月晕一般的光芒稳定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围,里头的鬼胎只等时机成熟,便将破茧而出。 破茧之前,山中的死去的动物,人类,诸多阴魂,已经尊崇鬼胎的呼唤,自动出现在此,帮助鬼胎争取更多的时间,完成由煞气转化为真正形体的过程。 岳轻沉吟片刻,拿出了罗盘。 自从神农岭事件之后,吃饱喝足的罗盘一连好几天都在他怀里呼呼大睡,消化生气,简直毫无存在感。 现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岳轻粗暴的晃了晃罗盘,直接把罗盘从好梦中叫醒。 罗盘:“……呜呜呜呜呜!” 一阵阵意识自罗盘中传递而出,直接进入岳轻的脑海,翻译过来就是:“我睡得正好!” “你又欺负我!” “坏蛋!” “我要离家出走!” 岳轻晃了一下脑袋,最近没什么人在他脑海里说话,他还有点不习惯这样的说话方式了。 他随口说:“你现在说话倒是顺溜了。” 罗盘:开心。 岳轻又称赞:“智商从三岁小鬼进阶到五岁小鬼了,很不错,让人有养成的快感!” 罗盘:开心?好像有点不对劲…… 岳轻说正事:“行了,你让我看看附近的山川地势,这个抱月怀胎之地……”他远远看着村子的正中心,说也奇怪,明明光晕就在村中亮起,但黑暗依旧顽固地笼罩在村子里的其他地方,使得那片光拘束在一个范围之内,别说将整个村子照亮了,就连村人的房子,都没有照亮一栋。 鬼胎即将出世,自身所散发出的阴煞如同毒气一样可怕,首当其冲的必然是村子里的村民,如果鬼胎凶暴一点,很可能大家还入睡的时候,阴煞入体,破坏生机,运气不好的从此百病缠身,运气好的也要大病一场。 现在光被拘束在黑暗之中,鬼胎的阴煞也被拘束在光晕之中,黑暗笼罩着村子的其余地方,最初的时候是被困在法阵之中,现在却像是被保护在法阵之中。 “这个抱月怀胎之地有点古怪。”岳轻皱眉说,“你带我看看这里山川的大体地形。” 罗盘立刻将刚才的疑惑丢向一旁,很欢快地答应一声,立刻与岳轻勾连思维与视界。 刹那之间,天地倒悬。 岳轻眼前一晃,思维已经与罗盘连通,视线在眼里无尽拔高,高到天空之上,月球之下,周围山川与河流一同在他眼里迤逦出现,龙盘虎踞,壮丽非常。 这还不止,天空之下是山川,山川之下是地脉,他一眼扫过山川河流,没有发现更多,又凝神细看,渐渐地,山川与河流也虚高起来,他的视线一直往下跌落,跌落中穿过了地表,最后来到土壤的深沉之中,一晃眼看见了弯弯曲曲的地下阴河,正在土壤之下,泊泊流淌。 岳轻顿时吃了一惊,脑海中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太过狡猾,岳轻一下子还没法抓住,只能沉下心来,视线与意识一同随着阴河流淌的方向向前而去。 当日在解决陈老板的问题之时,岳轻曾带领众人见识过一次阴河过境。 但那一次不过是阴河照耀人世的投影,这一次却是真正阴河本体的出现。 岳轻的意识刚刚接近,就感觉到浑身一阵阴凉,忍不住微微一颤,颤过之后,他旋即大奇:自己这么多年来身体一直恒温,不管是冷是热都没有感觉,到了这里居然能够感觉寒凉了?不知道这里的寒冷是冬天里的冷意,还是冷库里的冷意。 但一点点寒冷并没有打消岳轻继续向前的想法。 他反而更贴近了阴河,如同化身小舟,乘坐在阴河之上,一路顺流而下。 阴气源源不绝地进入岳轻的意思,岳轻一边打着轻颤,一边认真在想,如果他能够同时感觉阴河的力量,以及看清楚阴河的大势就好了。 念头方落,冥冥之中,岳轻只感觉罗盘一震,继而他的思维就分成两股,一股上升天空,一股继续维持原地。 岳轻的视线也在同时被分割成两块,一块随着阴河向前,另外一块则停留在介于地上与地下之间,观察着地上的抱月之地与地下的阴河所在。 岳轻还没来得及因为突然的视角分开而吃惊,就已经看清楚了阴河和抱月之地的关系。 方才的灵感再一次出现,并且明晃晃停在那边等人抓住。 岳轻惊疑道: “原来如此……居然是这样,差点就被这个地形给骗过了!抱月紧缩在中,是为负阴,阴河盘旋在外,如同抱阳。万物负阴以抱阳,冲气以为和!如果阴河是为地面真正的河流,这就是牝牡华盖,文物双全的大格局,堪称人杰地灵,三代必出一位青史人物!可惜阴河藏在地下,是阳之局却生阴之态,阴阳偏斜,好好一个出人杰的地方,居然变成了出鬼雄的地方,难怪明明最后一个婴儿没能血祭,鬼婴也即将孕育而出……” 分析完后,岳轻也是无言以对,暗自觉得自己最近运气不太好,真是走哪哪出事啊,也许什么时候该上庙里诚心拜拜了! 借由罗盘看清楚了这整个地形,岳轻的思维正待脱离罗盘,重新回到现实之中。不想他还顺着阴河向下流淌的思维突然撞到一面墙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重重的疼痛感就自脑门袭来,岳轻神思一晃,已经脱离罗盘,重新回到了自己体内! 他回来得也算正好,因为就在他重新出现在山崖之上的时候,他手中的罗盘突然用力一挣,自岳轻手中挣脱开来,毫无征兆之下向天空高高飞去! 岳轻一愕,刚心想这罗盘难道真准备离家出走,就见由淡淡阴煞聚合成的形体自黑暗中一步一步走出来,定睛看去,只见对方双眸幽绿,皮包骨头,粗毛的尾巴拖在地面,正是一匹离群孤狼。 还是不知道死了多久的离群孤狼。 岳轻的面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他没大关注面前的鬼狼,这玩意别说是死的,就算是活的他也不怕。 他抬起头,去看因为自黑暗中走出来的孤狼而紧张地飞上了天空的罗盘,就见在罗盘飞上天空之后,又有一道阴煞自天空中飞快掠过,也不知是蝙蝠还是其他巨鸟,总之飞上了天空的罗盘被阴煞擦了个边,立刻又屁滚尿流地重新飞坠下来,藏在岳轻背后瑟瑟发抖,传递给岳轻脑海里的消息全是:“冷冷冷冷冷!” “怕怕怕怕怕怕!” “好可怕哇哇哇哇哇!” “怕什么怕,有你这么没用的法器吗?亏得你还有个那么响亮的名号,你看看你的兄弟,那个未来佛多淡定。” 岳轻没好气地反手从背后抓下罗盘。 “它——什么——都——不懂!”罗盘的思维不愧从三岁增长到了五岁,虽然磕磕绊绊的,但居然也会辩驳了,“所以——不懂——怕!” 未来佛保持无辜的笑容。 就在前方岳轻和罗盘交流的空隙,被遗忘了的鬼狼可没有忘记前面一位可口的肉体。 它眼中绿光幽幽一闪,身体下伏,突然毫无征兆向前一扑! 只听“乓”的一声! 鬼狼起跳的同时,岳轻同样面不改色拿着罗盘朝前一拍。 罗盘的盘底与鬼狼的脑袋结结实实撞了个正着,惊叫与嘶吼同时响起,罗盘雪雪呼痛,鬼狼落地,却压根叫不出来,只能团身在地面飞快翻滚,从岳轻的左边翻到右边,又从右边翻到左边,眨眼之间都将地面给翻出了薄薄的一层土。 “痛,痛,痛——”罗盘还在叫道。 “人家快被你的生气吞噬了半个脑袋都没有叫痛,你就撞了一下,真好意思叫痛……”岳轻简直无力吐槽啊! 罗盘这才发现好像地上的鬼狼确实比较惨。 “阴阳之气互为敌人的时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体内存了这么多生气,如果说你是黑暗里的小太阳,他们就是扑向太阳的飞蛾,你听过太阳怕飞蛾吗?”岳轻继续对罗盘说话,有一种正苦口婆心教导熊孩子的心累感。 罗盘懵懵懂懂,但它明白了自己好像不需要害怕这些阴煞,于是玩心忽起,忍不住从岳轻手上飞下来,对准还在地上翻滚的鬼狼再次撞去! 千钧一发,翻滚中的鬼狼生生变向,从罗盘底下逃脱一条小命,它终于感觉到生命的威胁,心急火燎从地面跳起来,乱爬乱跑,不择方向准备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却在最初起跳的时候没有跳好,肚子直接撞到了岳轻的裤脚之上,再一次硬生生把自己给撞趴下了! “……”岳轻。 他低下头,眼睁睁地看着少了一块头颅的鬼狼又生生少了一块肚子,变成了个凄惨的异形模样,也忍不住心生同情,决定放它一马,抬手将还想追去的罗盘给抓在手里,再一次训道:“行了,你再追,再追它就消失了!以大欺小,胜之不武,你明白吗?” 罗盘不明白。 “我们要找就找能够和我们好好在一起玩玩的家伙,比如——”岳轻看向村中鬼婴所在,周围已被阴煞笼罩,空间紊乱,本来简简单单的道路也变得错综复杂,中途八成还有重重阻碍,“前方那个闪闪发亮的圆球。” 罗盘明白了! 它遵照岳轻所说,辨准方向,一忽儿飞上不高的半空,带着岳轻朝正确的道路走去。 它所找到的第一条正确道路,就是山崖之外。 面对百米悬空,岳轻洒然一笑,抬脚向前,凭虚而立,一步步走向前方。 剧烈的喘息在黑暗之中时断时续地响起。 闵道长此时已身处抱月光球之中,自从大阵变化之后,躺在地上的闵道长就被大阵转移到了这一处核心之处。 外头的光是外头的光,里头还是如同混沌一般黑暗。 闵道长仿佛身处在一个潮湿而温热的地方,触手所及,全是软软的肉与水。 他靠在仿佛藏着一块肉壁的黑暗之中,单手压着腹腔,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口鼻间血腥的气息,刚才那只巨虎一巴掌拍在他的胸腹之间,也不知道肋骨断了几根,有没有插入内脏。 疼痛正烧灼着神经。 但不管此时身体究竟承受着多少的痛楚,闵道长兴奋地跳动着的神经也能将这些痛楚全部掩盖。 因为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点光! 光已经自外头来到了里头,这已经是鬼婴形成的最后一步了! 来自外界的光其实就是月华之阴,月华之阴乃是接住太阳之辉,会赋予鬼胎行走在阳光之下的能力,有了不管白天黑夜都能用上的役鬼,他就相当于有了一张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来的底牌,到时候别说是迫在眉睫的岳轻,就算回到“那里”,再行走其他地方,只怕也无往不利了—— 光在这时候突然从萤火般的一点变成了巴掌大小的一块,隐约照出了藏在里头的婴孩轮廓。 闵道长大喜过望,立刻撑起身体,照着光所在的方向撞撞跌跌爬行而去。 此时周围是一片黑暗,黑暗之中,除了闵道长就是不远处的光斑。 以目测两者见的距离,光斑距离闵道长不过百米左右的长度。 但是闵道长已经在黑暗之中撞撞跌跌地走了不知数百步,就算是极度兴奋之下,也感觉胸腹的疼痛正撕扯着神经,身体的热度也同时源源不断地外泄出去,只差一步,兀自清醒的意识就要沦陷了。 他顿时警惕起来,在原地停下脚步,改为高声呼喊:“宝宝,宝宝,我是你的爸爸,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我是你的爸爸——” 前方的光斑如同水波般颤动一下。继而如同亮度被人手动调整了,光所照亮的范围一下子从巴掌大小变成了篮球大小。 闵道长又惊又喜,再一次卖力呼喊,甚至割破手臂,以鲜血吸引鬼婴的注意! 果然,就在鲜血自死皮下涌出的那一时刻,之前悬浮于前方,无论怎么接近都没法靠近一步的光球突然徐徐飘向闵道长所在。 随着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也不知道是光球在这一接近的过程中逐渐变大,还是它本来就有这么大,总之,当光球停留在闵道长面前的时候,光团已经足有半人高,一人宽的模样,里头正包裹着一个大约有一团成人双掌并排那么大的混沌阴气。 明明停留在那里的只是一团气体,但任何看见这团气体的人,恐怕都会不由自主感觉到气体长出了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距离如此接近,闵道长已经能够感觉到铺天盖地的阴煞之气从前方传来! 就算身体正在这样的阴煞之气中冷得瑟瑟发抖,他也因之而目眩神迷,忍不住张开双手:“宝宝,宝宝,快到爸爸这里来,来,这里有你能吃饱的东西……” 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说话的同时,将受伤的胳膊高高抬起,让暗红色的血液清晰的出现在光团之前! 气体随着闵道长的动作而微微起伏。 虽然没有长出张嘴巴说话,也没有变出四肢做出动作,但随着它的再一次起伏,闵道长伤口处嘀嗒落下的血液就违法物理学定律,晃悠悠飘到空中,一路往光团之内飘去。 眼看着自己的鲜血即将进入鬼婴的身体,此时的闵道长已经面露狂喜! 好好好——! 这最后一步也马上就要成功了! 只等这还没有彻底化形的鬼婴喝了我的血,它就将和我定下契约,用我的血把鬼婴给孵化出来,这钟天地造化而成的鬼婴,此后就将和我同生共死,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但就在闵道长浮想翩翩,露出狞笑之前,将鲜血引进光团之中的阴气气团突然剧烈抖动起来,一下子震得站在前方的闵道长跟着感觉到了地震一样的震动。 这……是怎么回事? 闵道长正自惊疑不定,突然感觉一股巨力加诸在自己的手臂之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那一道小小的伤口已经变成了横贯整只胳膊的巨大伤口,鲜血顿时如同水柱一样喷薄而出! 鲜红的血液在这刹那涌出,就像是面前突然开了张血色的屏风。 一个呼吸之间,闵道长感觉到体内的生机如同露珠在阳光下冰雪消融,又如同尘埃在风中无声逝去。 鬼可以只要阴气,可人一旦失去了生气,必然百死无生。 瞬息之间,闵道长明白了留给自己的结局,他面露惊恐与绝望,大叫道:“不——不——这不对——你是我的役鬼——是我的宝物……啊!” 最后短促的一声惊叫,那站在光团之前的人类已经软软倒下去,生机消散之后,只剩一具与刚刚消散了的灵魂同样腐朽的肉体了。 气团吞噬完了闵道长的鲜血,如同吃饱了一样又变大了一圈,并且再次抖了一抖。 这一回,不止是包围着它的光晕,连同前方的黑暗也一起陷入剧烈的震荡之中,不多一时,由黑暗形成的罩子已经布满裂纹,片片剥落。 黑暗褪去,如同月晕一样的光也跟着消失了。 气团出现在村子之中,却发现周围和自己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自己似乎出现在了一个更大的罩子里头,因为黑暗之后还是黑暗,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它记忆中的情况。 “奇……怪……” 古怪的声音在天地之中响起。 “人……呢……” “有……两个……古怪……的气……” “在……那边!很近!” 气团忽然转身,还没有人眨一下眼睛的时间里,它已经散作万千细丝,消失在了当场。 谢开颜正在黑暗中镇定地前行。 周围阴气环绕,每走一步,就会有阴气悄悄变化,改变他所身处的空间。 他懒得去管这些如同老鼠一样在黑暗中四处乱窜的东西,依循着脑海中的直觉向前走去,反正这个村子就这么的,他既然不会走偏方向,多走两步也就走到正中心的位置。 也正是此时,前方的阴气突然传来一阵剧烈骚动。 谢开颜纳闷地向前看去,就见一团黑扑扑的气体穿过黑暗,如同流星一样,不管不顾,朝着自己直直撞来。 他抬起手,一巴掌将其拍开。 气团以飞来的倍速倒飞回去。 刹那之间,周围的阴气也跟着静了一静。 又过了半晌,气团再一次分开黑暗,重新出现,但重新出现之后,它总算没有像第一时间那样莽撞地跑上来,而是谨慎地悬浮在了距离谢开颜好十来米的位置,然后不住鼓动自己圆鼓鼓的身体,就像青蛙鼓肚子一样,一呼,一大,一吸,一小。 谢开颜站在原地。 他等面前莫名其妙飞出来的气团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有等到。 简直浪费时间。 他暗暗想道。 “不……可能……” 天地之中,再一次响起了气团结结巴巴的声音。 “为什么……我吸不了……你的……生气!” “……”谢开颜,他恍然大悟,“你会说话,还是这附近最强大的阴气,你就是刚刚孕育出来的鬼婴吗?”想通了这一点,谢开颜也跟着想通了之后的事情,“那只要把你打散,周围的一切就恢复成了原样了吧?” 当谢开颜这句话落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本就由阴气组成,应该是世间最冷存在的气团只觉得浑身一冷,不由自主,有了一种名为“大事不妙”的慌张之感。 可惜它才刚刚出生,脑袋跟石头一样,还不怎么转得过来,没等它想好这究竟是什么感觉,自己应该怎么做,谢开颜已经踏前一步,像野兽猛地一蹿那样跨过了身前那短短的十数米距离,来到气团之前,再一巴掌将气团拍到地面! 巨掌临身,气团还没有任何反应,就重重摔到地面,感觉到了和刚才闵道长死前一样,整个形体都要散开的疼痛。 它顿时惶恐起来,用力凝结身体,忍不住毫无作用的尖叫了一声! 谢开颜一看面前的鬼婴居然傻傻的还在自己面前保持着身体,没有立刻消散逃跑,于是再淡定地一脚踩下! 圆形的气体在这刹那间变成了椭圆形。 一连两下攻击将气团直接打蒙了,它立刻变幻体型,如同一缕烟那样从谢开颜脚下飘散出来,继而又在谢开颜身前聚拢成为一团气体,并且还想照着谢开颜冲上去,用阴气将谢开颜给包裹起来。 这个鬼婴是不是有点傻。 谢开颜看着前方的气体,不由感觉到了一种独属于岳轻面对众多生物时的真心的纳闷感。 既然猎物自己懵头懵脑的冲上前来,谢开颜索性站在原地不躲了,直接等待着气团上前,然后一伸手,手掌就穿透气团的身体。 比岳轻方才所感觉到的更剧烈的冰冷在谢开颜掌中炸开。 大概有一枚冰晶穿过掌心那样的冷感与疼痛,气团在谢开颜的肢体穿透自己身躯的时候,已经将所有的阴气调集起来,只为处理掉眼前可恶的家伙! 但它还是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因为面前的猎物,好像准备着做点什么…… 谢开颜确实准备着做一点什么。他面不改色,在气团之中张开五指,呵气成雷动:“阿!” 第一个佛音出口,一团金光出现在天空之上,那正是天地外界与此时法阵内部的交界之处! “弥!” 金光如同疾电掠过天空,一声“轰隆”巨响,天地外界与内部空间的屏障已经破出了一个小洞! “陀!” 第三声声音出口,金光已出现在谢开颜掌心,四方风雷,虚像佛祖,这一招谢开颜曾在年初之时在王美美身上用过,但不过数月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谢开颜也从当时的灵魂状态变成了现在的实体状态,同一种招式再用出来,声势可谓天差地别。 这个时候,气团就算脑筋再轴,也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不对劲。 生物对于生存的本能让它再次尖叫一声,全身心想要赶在金光炸开之前逃走。 但是此时佛祖金光已经在手,怎么可能让眼看就要到了嘴里的鸭子再长出翅膀飞走? 随着气团的变化,金光也跟着变化,顿时重重吸力出现在谢开颜的掌心,将气团死死抓住。 一个眨眼。 谢开颜再次张口,即将念出第四个佛语。 “……” 但这一回,字音尚未出口,突然周遭黑暗启动,如同啊潮水一样瞬息自四面八方朝谢开颜涌来,犹如无数鬼魅在这一刻群起攻击! 黑暗遮蔽视线,谢开颜眉眼不动,动作不停,念了最后一个字:“佛!” 黑暗瞬间炸开,佛像大方光明! 这困锁着岳轻与谢开颜的空间,在刹那间如同被巨人拿起用力摇晃的沙盒,只一下就要混乱崩溃! 但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黑暗在佛像最剧烈的时候消失,又在佛像将要消失的时候重新掩上。 站在其中的谢开颜收回了手,将身体里的愿力集中四个字一口气念出,念完之后,他也感觉到了淡淡的疲惫。 谢开颜深吸一口气,驱散体内虚弱的感觉,继续迈步向前,同时自言自语:“那个气团跑掉了……” “不,不对,不是气团自己跑掉的,它刚刚出生,没有这么聪明。” 那么…… 谢开颜转脸看向四周黑暗: “原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东西。” 地面上的震动并没有惊动岳轻。 因为这个时候,岳轻已经身处在了地底下边。 要说罗盘在带路方面确实厉害,岳轻要找到这个地方少说也要认真计算小十来分钟,这还是基于众人身处正常地界的情况下,如同是像现在这样,时不时要被阴气干扰,那么位置一边变一边算,算到最后半个小时也是正常的。 但是一旦把带路的事情直接交给罗盘,岳轻只需要放空大脑,跟着罗盘上山下水,走一段可能比较难走的路……然后就正常地到达了目的地。 总之,先是跳崖,接着钻地的岳轻一边在只能容一个人弯腰前进的通道里往前爬,一边认真吐槽:“在手札里写什么勇攀相师高峰这种高大上的理由,当年太微把你做出来的最初目的明明只是想偷懒吧,可惜后来他一定发现你其实就是个棒槌,想用你来偷懒,结果嘛,呵呵……” 所有未尽的话,岳轻用一声复杂而又直白的呵呵说尽了。 好在这个狭小的甬道并不长,岳轻很快就爬到了通道的底端,那里是一个圆形的出口,出口后边黑黝黝地看不清楚,岳轻随手捡起一块散落在旁边的石头丢到洞口之下,不过一小会儿,就有“咚”的一声落地声传来。 岳轻心算一下:“嗯……听这个速度的回响声,下面差不多五米左右吧,两层楼的高度。” 其实甭管有多高,他也不想再像地鼠一样钻地了,于是用双手一撑洞口,轻轻松松往前一跳,就跳到了地底之中。 当人真正来到了地底之后,这里的光线反而比从上头往下看来得要亮堂很多,以岳轻此时的目力,周围差不多是一片灰蓝之色,前方传来泊泊水声与潮气的地方,行正是地下,的河道所在。 他还惦记着自己借由罗盘所看见的负阴抱阳的格局,当下不再犹豫,沿着阴河的前方走去。 不想才走了两步,他就感觉寒意临身,阵阵冷风穿透衣服,正不住往皮肤与皮肤之下的骨头吹去。 岳轻毫无防备,差点被吹退一步。 他连忙站定,刚刚张口,还没能说出话来就先打了个寒噤:“奇怪,这里怎么会这么冷?” 今天这个地方确实十分新奇,短短时间里头已经让岳轻感觉到了之前二十年间完全没有感觉过的不同程度的寒冷。 岳轻好奇心起,索性也不辨别方向了,直接往冷意传来的方向直直走去,准备去看看后边究竟有什么东西。 反正这地里是出鬼雄的格局,一般阴气冷意最重的地方,也就是格局的真穴所在,多半也是这里阴物的老巢所在,总归是绕不过去的,想要速战速决,不如直接就往那边走去。 一路往前,阴气从一开始的漂浮在空中,到最后凝结在水中。 阴河在黑暗里头闪烁着点点浮光,粗一看去,并没有任何奇异之处,但岳轻不慎将一片落在地面的叶子踢到河水中后,他很快发现,轻飘飘的叶子刚沾到了水,就化作一蓬灰烬,漂浮在水面之上,被仿佛突然有了知觉的阴河向前一送,送上岸边。 带路的罗盘一秒不耽搁,直接躲到岳轻背后。 “……”岳轻。 这一次岳轻没有抓出罗盘。 因为他看清楚了阴河究竟是怎么把叶子弄没有的。 那是因为……阴河的河水竟然全由阴气凝聚而成,只要沾到一点生气,就能在瞬间生撕活吞地将生气给腐蚀殆尽。 他镇定地远离阴河,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突然踢到了一个埋在土里的东西,那枚圆咕隆咚的东西在地上转了一道小圈,停在了距离岳轻一步开外的地方,并在黑暗中闪烁出一点金光。 岳轻低头一看,发现那应该是一枚金戒指,看指圈宽度,应该还是女式的戒指。 他没有朝金戒指落下的地方走去,而是停留在自己踢出金戒指的原地,用手将土分了分,很快在土壤之中看见了更多的东西。 许许多多埋在土壤之中的骨头。 周围黑暗突然开始翻涌。 旁边的阴河发出低低的呜咽。 看见这些属于女性的骨头的时候,岳轻刹那之间记起来了一件事情,一件闵道长曾经和他说过,却被他忘记了的事情! 这个村子里有一种风俗。 风俗中,儿子会将死了丈夫的母亲背走丢弃。 抱月之地只能生成鬼婴,但牝牡华盖的大格局却早可以生成更多的东西。 比如真正的鬼母! 如果说鬼婴的事情,村子里的人无辜。 那么鬼母的事情,村子里的人要怎么解释? 岳轻眉头微皱,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管下去了。 第九一章 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岳轻站在阴河旁沉吟一会,突然抬头,向四周黑暗开口:“好吧,既然这村子有这种过去,你要做什么都是正常,你打开一道门,让我和我的朋友以及闵道长一起出去,我们在外头解决恩怨,这个村子就留给你了。” 话音在洞穴中回响,但除此之外,黑暗中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岳轻等了一会,有点无奈,心想难道是自己和闵道长在一起的时候嘴炮太多,被鬼母听见,导致对方不相信自己了? 可是天地良心,他现在说的全是大实话啊! 他只好再度开口:“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你就算不打开这个空间,我和小颜非要出去,你也拦不住。” 说着,他见地上的土被自己抚开,累累白骨暴露在空气之中,又重新蹲下身,将地上的土一捧捧盖在白骨之上,并将白骨埋得严实了一点。 做事的同时,岳轻的话也还没有说完,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分析现在情况:“再说你把那个闵姓道士留下来干什么呢?不是我对他怀抱偏见,像那样的人,肯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看现在的情况不就知道了?你把他留下来,他拿了鬼婴要是再发现你,肯定还要把你给收了,到时候照样要斗上一场,你们天生处于敌对关系……” “不能给你……他死了。”黑暗中突然传来低低的声音,有点干涩,但还算流畅。 说得正欢的岳轻:“……” “我有事……”声音又说。 岳轻回过了神来,调侃说:“不会是想要吃了我这件事吧?” “不是……村子我有想法……”声音说。 “帮我拿走一个东西……那个东西……很可怕……”声音恳求道。 岳轻一口答应:“行,你先把另外一个人给我找来。” “好,等等……” 声音在黑暗中渐渐消散下去,地底没有出现变化,但地面上的黑暗,却突然如烟雾一样散去。 乌云之后,天空上的月亮和村子中的灯火一同亮起,本来走在半空中的谢开颜眼前一晃,发现自己正站在村口槐树树根旁边,身后的村子一切祥和,人声和鸡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种生活的气息。 既根本没有受到他们和闵道长斗法的影响,也没有被方才诞生的阴气所扰,一切都和平常一模一样。 谢开颜没有去深想这里面的含义,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将目光停留在了前方槐树根旁边的石板上。 他的感觉之中,现在这里所有的阴气,都集中在这块石板之下。 趁着周围没有人,谢开颜掀起石板,看见下面有个刚好可以让一人通过的洞口,毫不犹豫合身朝下一跳,就跳到了岳轻身旁。 黑暗之中,两人见面。 如同开门开到了个彩蛋,谢开颜有不小的惊喜。 岳轻赶在对方开口之前先问:“上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谢开颜回答:“阴气已经消散,村子被不知名的力量保护得很好,里头的人和动物都没有任何损伤。” 岳轻若有所思。 谢开颜又提醒岳轻:“我之前发现,这里除了鬼婴之外应该还有另外的鬼物,那个鬼物——” 岳轻笑道:“那个鬼物就在你身前。” 谢开颜:“……” 谢开颜艺高人大胆,一点也不害怕,淡定地朝着岳轻所说的方向看去,正想用佛法试探一下前方情况,就被岳轻抓住了手,拉着向前走去,耳中只听见:“这事我路上和你说,我们先跟着她去一个地方,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我有预感,说不定这次我们得到的结果,会十分出人意料……” 剩下的道路上,并没有其余的东西出现,岳轻与谢开颜沿着阴河一路向下,在地底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河流的尽头。泊泊的水流流淌声音在这时变得清晰,好像前方的地势出现了一些复杂的变化,以至于让水的声音也变得大了起来。 但出现在岳轻与谢开颜视线之中的只是一面光秃秃的石壁。 阴河在这里戛然而止,水声却始终不停! “就是那个……那是一尊佛像……我本来要去一个地方……可是佛像拦住了路……” 两人的后方传来低低的声音。 一路轻松,来到这里的岳轻和谢开颜神色难得凝重了起来,岳轻怀中的未来佛也凑热闹似的震动起来,想要朝前飞去,但被岳轻一把用手按住。 谢开颜的目光先在石壁上转了一圈,跟着落到石壁之下。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上还有一尊同样不大的佛像。 此时阴河河面上浮现的光更为密集了一些,点点光晕将这片空间照亮,也照亮了那一尊布满黑色锈迹的佛像。 “那是过去佛。” 谢开颜低声对岳轻说:“佛有过去佛,未来佛,现在佛。你手上拿着的是未来佛,前面的是过去佛,明显两个有所共鸣,如果三尊佛像是一套法器的话……” “那制作这套法器的人非同一般。”岳轻将谢开颜未尽的话说完。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觉得重点不是过去佛,而是过去佛身后的东西,你看见了吗?” 如果此时换成平常人来看,不管横看竖看,看见的只有一面石墙。 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普通人。 谢开颜很快回答:“你说未来佛后面的那扇门吗?那应该是通往阴间的鬼门。” 岳轻说:“你过去就是被这尊佛像阻拦,不能进入阴间?” 他这话是对隐藏在暗处的鬼母所说的,他本来一直在想,如果鬼母早就存在,在闵道长来到此地的时候,为什么不出手干涉,毕竟看鬼母现在的行动,也不像是要将村子赶尽杀绝的模样,直到现在看见了这一幕,才恍然明白过来: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过去佛拦住了阴灵前往阴间的道路,让阴灵在此地变成鬼怪;但同时间又镇压着变成了鬼怪的阴灵,使得平时里头,鬼母只能龟缩角落,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村子里头,更别说是干涉闵道长和其余活人的种种行动了。 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岳轻的目光再次落到前方的过去佛身上。 受鬼之托,忠鬼之事,他琢磨着怎么把这个佛像从前方拿开再说。 阴河的水活人不能碰触,前方又遍布种种由过去佛和阴间之门一起组成的气场,气场已经形成一个整体,犹如巨石当空,正死死压在前方半空之上,要这样走过去拿来未来佛,还真不容易…… 正是这时,岳轻怀中的未来佛震动得越发快速焦虑! 岳轻心头一动,手指微松,按在手指之下的未来佛“咻”一下蹿上半空,朝前方飞去。 本来如同巨石一样的气场突然之间裂出了一道极细的缝隙,刚才的灵感在这时候变得清晰,岳轻立刻抓住罗盘,心神沉入其间,刹那,天地也在指掌之中,他用手轻轻一拨罗盘指针,指针斜斜偏向,指向裂缝之处。 本来只是一条细缝的气场在罗盘指针指向之后如同被无形的双手忽然拉大,端坐前方的过去佛布置出的关闭阴间之门的气场破了个大口,数十年间,阴河之水早就在等着这一机会,立刻抓紧机会,化作怒龙,浩浩汤汤冲过裂口,度过了阴间之门! 在阴河河水冲向阴间的时候,周围的阴煞之气齐齐而动,沉浸罗盘之中的岳轻感觉敏锐,将目光定在一处,看见了阴煞缓慢孕育成形体的一幕。 先是手足,而后是佝偻的身体,最后连五官也自黑暗中生出。 那是一个寻常可见的老年女性,手里头正牵着一团混沌不明的气体。 气体正在老人手中左突右撞,不时撞出一个胳膊或者一条腿模样的形状来。 老人远远冲着岳轻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满感激,旋即,她并不再停留,转身向前冲的阴河淌去。 阴河带着这一大一小,渐行渐远。 “你不报仇?” 岳轻心念微闪,心念中的想法顿时化作隆隆的响声,自上而下,传遍四方。 背对着岳轻的老人轻轻摆了摆手,她没有回头,拉着调皮的气团,一步一步走向远方,只有最后的一点声音,从前方传来:“那都是,我们的孩子……” 最后的一点声音落入耳际,岳轻已经自罗盘中退了出来。 过去佛气场被破,阴门大开,阴河浩浩而去,现在的底下河水虽然还存在于此,但其中的阴气已经流泻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是普通的地下水了,就连前边的两尊佛像,也因受创而暂时失去力量,成为了一个普通的摆件。 谢开颜感慨:“这样就结束了。” 岳轻也唏嘘:“还没结束呢。” 谢开颜:“嗯?” 岳轻淡定地摸出手机,自神农岭之后第一次开机,无视接下去几乎让手机在开机之后直接死机的短息与电话,看看信号格还有两个点,面不改色拨打了报警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岳轻大惊小怪:“你好,是警察同志吗?我是无辜路人,我有严重案情需要向警方报告,我在一处西乡村里头看到了好多死人,天啊,有已经变成了白骨的死人,还有刚刚摔下陡坡的死人,还有一个像风干了的人形腊肉一样的死人,妈啊,简直吓死个人了,这里难道是什么犯罪窝点吗?!” 接线员警察同志:“请万千注意自身安全!” 岳轻:“谢谢警察同志,我挂了,你们来西乡村就明白了,村口有个断了根的槐树,槐树树根下有块石板,石板下头就是埋死人的密室!” 说罢岳轻不等对方的第二句回答,干脆利落挂了电话,转脸对谢开颜笑道:“这才是真正的结束——” 下一刻,他们一起离开了这里。 两个小时之后,警方于半夜时分赶到现场,发现了死去的闵道长与阎喜来,也在槐树底下发现了被掩埋许多年的尸体。西乡村立刻被拉起警示条,限制进出,每一个村人都被警方一一调查。 但黑暗之中,还有一道恼怒的声音: “我暗中养了多年的鬼母就这么没了……闵辛这个废物,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黑暗安静了一会,又传出声音: “可恶,还是岳轻,从彭泽的开天斧到闵辛的鬼婴,问题全都应在了他身上,不杀他不足以成事!” 卷十 一进二退,福地祸心 第九二章 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西乡村发生了谁也料想不到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夜幕从漆黑变得光亮,作为这件事的直接参与者之一,岳轻已经和谢开颜来到了距离西乡村不近的城市之中。此时天空将蓝未蓝,城市的灯光还没有熄灭,恰如桂冠上的明珠,兀自熠熠生辉。 岳轻和谢开颜一起来到城市里的第一家酒店,打算先在酒店中休息一番,再开始自己和谢开颜的旅游大计,不过运气不太好,在岳轻走到迎宾台前的时候,迎宾小姐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两位先生,房间已经住满了。” 岳轻有点惊讶,旋即对谢开颜说:“我们换一家看看。” 迎宾小姐见面前两位客人都长得好看,又好心说:“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来酒店住宿的客人很多,附近的酒店可能都没有房间了,两位不如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那里应该就没有什么人了。” 岳轻微笑地道了声谢,刚刚与谢开颜一起转身,就迎面碰上了一行从外头进来的人。 这时天色尚早,酒店内外都冷冷清清,两方人马甫一照面,对方人群中有一个人就惊喜道:“是岳大师吗?” 岳轻:“……” 他小声对谢开颜吐槽:“怎么哪里都有人认识我?这个世界太寂寞了!” 谢开颜却十分纳闷:“所有人都认识你,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们不认识你才奇怪啊。” 岳轻复杂地看了谢开颜一眼:“……谢谢。” “?”谢开颜,“不用谢?” 两人小声的对话只是一瞬,岳轻再仔细看了一下说话的人,认出来了:“你是陈老板?” “没错没错。”陈老板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握住岳轻的手笑道,“岳大师贵人事忙,没想到还能记起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啊!”他这话倒是真的出自肺腑,自从被岳轻拉进微信群之后,他的世界观每天都在被刷新,不知不觉间,已经对岳轻深信不疑,惊为天人了。 接着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情,殷切问:“岳大师在这个时候来到福徽省,难道是为了小公子的病情来的?” 岳轻顿时一怔:“小公子的病情?” 陈老板一看岳轻的表情就知道岳轻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他连忙再次笑道:“怪我怪我,问得没头没脑,岳大师可能还不知道吧,福徽省省长今年五岁的小公子得了个怪病,看遍了医生也没法治,所以省长放出消息来,不管是谁能够治好小公子的病情,他都一定重重答谢。最近来到这里,在这里住下的人多半都是因为这件事情。” 说罢,陈老板又有点唏嘘:“原来岳大师竟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可惜了,要是岳大师肯出手,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省长也就不用一连半个多月睡不好觉了。” 岳轻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心想你对我究竟有什么误会?我也不过替你看了个风水而已,听你这语气,好像我已经包治世上所有疑难杂症了。 岳轻这边正啼笑皆非,站在陈老板身后的另外一个人也听见了陈老板的话,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咳嗽一声,提醒众人自己的存在。 陈老板这才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人,顿时一拍脑袋,对岳轻说:“我来引荐一下,岳大师,这位是路先生,路先生是做酒店生意的,这间酒店就是路先生名下的财产之一。” 路先生和陈老板是一个年纪,都是中年成功商人。 这样的人泰半八面玲珑,虽然刚才被陈老板给直接忽略了,但此时也不气不恼,冲岳轻伸手道:“岳大师好。” “路先生好。”岳轻笑道。 “岳大师来这里是准备住酒店的吧?”路先生问,接着他不等岳轻回答,径自对酒店的迎宾小姐吩咐,“我记得顶楼有一套总统套房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现在正好,开了给客人住。” 岳轻眉梢一扬:“路先生太客气了。” 路先生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岳大师是陈老板的朋友,那肯定也是我路某人的朋友,这些对于朋友来说都是举手之劳,岳大师不会不接受吧?” 这话一出,陈老板也在旁边腹诽大骂:你这个路某人真是会打蛇随棍上啊!那些江湖中的风水门派,国家里的关键部门,为了接近岳大师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你倒好,随着我这跟棍子一下子就爬了上来了。 既然路先生愿意这样,岳轻无所谓,遂说:“那就感谢路先生的盛情了,两位先聊,我和小颜先上去休息。” “好好好。”陈老板立刻露出灿烂笑脸。 路先生看了陈老板一眼,被其感染,也不由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颇为讨好的笑容。 岳轻与谢开颜的身影消失在电梯之中。 路先生反应过来,连忙收了笑容,问陈老板:“刚才那位究竟是?” 陈老板哼哼哈哈,不肯给准话。 路先生又问:“你刚才说的他能治好省长小公子的病,是真的?” 陈老板这回算是笑了:“这位如果不肯出手,谁也不知道;这位如果肯出手,不说包治百病,指点一条明路还是没有问题的。” 路先生有点狐疑地看了陈老板两眼,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心思却忍不住活动开了。 电梯一路上到了顶楼。 等到了目的地,岳轻方才发现,路先生所给的总统套房装修非同一般的奢华,说是一个套房,实际上占据了整整一层的空间,除了休息的房间之外,还包含有宴会厅、会议室、以及室内温泉和桑拿房等场所。 会议室和宴会厅岳轻反正用不到,只绕到了室内温泉那边多看上一眼,看见里头灯光昏黄,池子砌了石壁,里边的温泉汤正散发着腾腾的热意,旁边的架子上摆好了毛巾与浴袍,柜子里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心和酒水。 岳轻十分满意,转回头对谢开颜说:“好了,你去洗个澡吧,之前在地道里蹭了一身土,你都变灰了。” 谢开颜:“……” 我真的灰了吗? 谢开颜顿时有点心塞,也不跟岳轻多说,直接推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 岳轻则先拐进房间里头,把自己的罗盘、两个佛像、还有手机等物品放在柜子上后,也扯下条浴巾,换了衣服往温泉室的方向中走去。 一扇门分隔例外。 岳轻进去的时候,谢开颜刚刚好脱下衣服进入水中。 池水浅得只没过人的小腿,站在池中的谢开颜刚刚解下头发,黑发直垂到腰下,遮住了大半背脊,只有一两丝肌肤的光晕,自头发与头发的缝隙之中流淌出来。 黑白相称,触目生光。 岳轻不由吹了声口哨: 宽肩窄腰瘦臀,这身材,我给一百分! 口哨声在温泉室响起,站在水池中的谢开颜吓了一跳,反射性变回原身! 只听“哗啦”一声,温泉池水溅起了一人高,站在温泉池中的人消失了,只剩下一只比人还大的老虎盘踞在池子之中,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岳轻。 岳轻:“……” 谢开颜:“……” 岳轻差评:“我是来看美人入浴的,不是来看大猫入浴的。” 谢开颜:“……” 岳轻很严肃:“快快快,变回来,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你现在还害羞个什么劲?” 谢开颜本来是点害羞的,但听到岳轻这样分析一下,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傻,于是怀揣着莫名的感觉,再一次变回了人形。 身上的衣服在刚才就脱下来放在一旁了,长发此时像是另外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他有点不自在地站在水池之中,感觉到两种冷热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作用于一身的奇异感。 岳轻走进了水池。 池水的热度让他微微眯起眼睛,他靠着池子坐了下来,同时一拉谢开颜,让对方也跟着坐在自己的身旁。 热水在一瞬间漫上胸口,带来一点水压压迫。 谢开颜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想要说话,但脑袋一转,对上岳轻的视线之后,他心中顿时升起莫名的紧张感,忍不住又沉了沉身体,一路让水流漫过肩膀,脖子,直到下巴—— 岳轻看着只肯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整张脸都有点红彤彤的谢开颜,一本正经说:“你不要太紧张。” 谢开颜不说话。 “其实我是来找你说正事的。” 谢开颜还是不说话。 岳轻只好使出杀手锏:“既然未来佛能看见未来,那么过去佛是不是能够看见过去?如果过去佛能够看见过去,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过去佛,主动回到过去,看见过去的事情?” 说道这里,他再看谢开颜,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你因为过去的事情乱了情绪,既然你始终耿耿于怀,或许可以这样。” “想办法主动回去看看,弄清楚所有的前因和后果。” “就算过去佛不行,总有其他可行的方法吧?” 谢开颜突然沉默了下去。 岳轻的声音就像此时静止的池水,一路流通到心底,让心口也跟着微微发烫。 本来以为只有自己在意的事情,其实也被另外一个人注意着。 困扰着自己的事情,也正是另外一个人想要解决的事情。 刹那间,那份游离的感情清晰的沉淀下来,像是本来悠悠闲闲游来游去的大鱼,忽而凑近,狡黠地甩他一脸水。 他脱口而出:“好。” 说完之后,他又不由道:“……我们会一起去吗?” 岳轻理所当然:“你不和我一起去,还想和谁一起去?” 谢开颜忍不住一弯唇。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结自然而然地解开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陷入选择之中。 他身处现在,另外一个人也在现在。 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他如果非要惦记过去,他惦记过去的唯一理由一定是,弄清楚对方究竟为什么会爱上自己。 这时,身体里突然滋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欲望。 这种欲望给予身体足够的动力与迫切,驱使谢开颜倾身上前,将浅浅的一吻印在岳轻唇上。 第九三章 当肉体与肉体相互接触的时候,一点小火星就自接触的地方迸溅出来,有一点儿烫,又有一点儿麻,而后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内,转变成能够焚尽一切的燎原大火。 谢开颜的身体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了冰与火的折磨之中,明明有无穷的燥热在身体里火烧火燎,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却又像是刚刚被冰块洗礼过一遍,每一寸都敏感得战栗起来,拉拔着脑海中的神经也跟着发出同样难受的呻吟。 相较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谢开颜已经明白自己和自己身体,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先用唇瓣细细研磨,相互挨蹭,继而突然轻咬了岳轻的下唇。 被咬的人顺从乃至于欣然地顺势张开嘴唇。 谢开颜就轻而易举地探了进去,取到他想要的那些东西。 柔软的舌,甘甜的唾液,还有坚硬的牙齿和敏感的上颚。 谢开颜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颤抖,当皮肤与皮肤终于贴近到一起的时候,一波波的欲望如同浪潮,将他当作礁石一样前仆后继地涌上来,仅仅还在第一个步骤的时候,他就差点在没顶的欲望之下彻底窒息。 靠在池子边的岳轻意外地享受到了谢开颜的主动。 他耐心地配合着谢开颜的举动,靠近,碰触,交缠。 然后他一个翻身,将身上的人压在了池子边上。 水将身下人长长地头发抚开。 模糊的白气一丝一缕从水面升起,氤氲了室内。 靠在池子上的人正睁着眼,定定地看着岳轻,眸色映水色,一晃轻轻。 岳轻再一次俯下身。 他先将一个吻落在谢开颜的唇角。 然后压着这片唇角,一点一点的吮吸,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还有些慢,每吮一两次就要再次拉开距离看一眼谢开颜,这样重复几次之后,谢开颜的嘴唇很快变成了艳红色。 红得醒目。 就像此时在他皮肤上慢慢泛起的绯色。 像一朵花,正在他眼前徐徐开放,开出所有的美与艳。 至于究竟要怎么玩弄这朵花的花瓣与花蕊,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岳轻再次俯下身去,他的手指穿过谢开颜的头发,如同丝缎一样的触感夹着着水的润滑自他的指缝中流淌而下,他说:“张嘴。”   身下的人乖乖张开嘴巴。   他于是亲了对方唇中的舌尖一口。   真乖巧。   他心中想道,让人简直想要狠狠欺负他。   岳轻唇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许多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转悠,他的手指在谢开颜背脊与肩胛处滑动,感觉着对方身体中不时的战栗,他的语气温柔极了:“小颜——”   谢开颜无知无觉地抖了一下。   他绝对没有把岳轻此时的语气与诱拐小红帽的大灰狼联系在一起,所以他抬起眼,特别信任的看着岳轻,主动问:“怎么了……”   岳轻噙着笑容凑到谢开颜耳旁,撩起遮住耳朵的一缕头发,在对方耳际小声地说了两句话。   谢开颜:“……”   随着声音在耳边一点点把话说清楚,皮肤上浅浅的粉色骤然加深,谢开颜大概呆怔了那么一两秒的时间,然后唯一抿唇,张开双手环住岳轻的肩膀,凑上前去……   第一个吻落在身上的人的眉骨上。   而后一路向下。   从眉骨到鼻梁,从鼻梁到嘴唇,从嘴唇继续往下,滑过下巴和脖颈。   太过接近的距离好像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谢开颜能够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心跳声犹如鼓点,因为太过快速,以至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然后他的亲吻就落在对方的胸膛上了,柔韧的立起像罂粟一样在口唇中炸开,谢开颜甚至没有尝到具体的味道,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因此而晃动了一下。   他吞了口唾沫,曾经的梦境与此时的现实交错重叠在一起,既让他有了无穷如游徉梦境的飘忽感,也让他有了更多的身处此时的欢愉感。   欲望早在两人相碰处的那一个时间里就苏醒,到了此时更几乎按捺不住。   谢开颜忍不住伸手去碰自己与对方相碰处的欲望,却被岳轻眼明手快地抓住。   他将谢开颜的手拉开,他除了第一个美妙的主意之外,还有第二个美妙的主意,第一个美妙的主意是有关谢开颜的,让谢开颜亲吻自己的全身;第二个美妙的主意则是有关自己的,让自己做哭对方,让自己做射对方。   想到这里,岳轻几乎有点难以忍耐了。   但现在才刚刚开始,还不能把人吓跑。   岳轻轻如蝶翼的吻落在谢开颜的眼角,鼓励对方继续下去:“继续,你做得很棒,好孩子,乖,我最爱你了……”   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句话触动了谢开颜,他顺从地随着岳轻的力道拿开自己的手,再一次继续自己没有完成的动作。   从胸膛一路向下到腹部,又从脚踝一路上升到大腿。   这一整个过程之中,谢开颜感觉到了和对方从未有过的亲密感,好像在这眨眼之间,原来他只能肖想的东西变得近在咫尺,变成了他能够碰触,能够占有……能够亵玩的东西。   最后,谢开颜来到了岳轻大腿的位置。   他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炙热与颤抖。   欲望就在旁边,充斥了人身的整个视线,味蕾,所有感官。   他深吸一口气,张开口,将另外一个人的欲望含入口中。   还未被碰触的身体在这一刻突然就有了被侵占的感觉。   当细密的温热和湿润从身体下方传来的时候,岳轻的手指也微微紧缩了一下。   但很快,他的手指重新放松下来,视线下垂,看着谢开颜跪在自己身体下边,张开嘴,努力地吞吐着自己的昂扬。   长长的头发在这时候突然变得有点恼人了。   岳轻再一次用手撩开对方的长发,这才清楚地看见对方仿佛蕴含了一点水光的视线,看见对方努力张开嘴,想将东西整根含入口中,但是尺寸的差异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变得徒劳无功——但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在谢开颜这样努力着的时候,透明的涎水从唇角溢出来,濡湿了谢开颜的下巴和一部分脖颈,还有几滴滴落到水中,溅起圈圈涟漪。   谢开颜此时还在努力,他努力地张开嘴连同喉咙,将对方的欲望尽可能多地纳入口腔之中,使得顶端顶着自己的喉壁,每一次吞咽,都是一次喉管与马眼的摩擦。   轻微的疼与痒从两人接触的地方的传来,再一忽儿转变成整个身体内部的感觉,让身体好像正迫切地——迫切地需要另外一个人的进入。   下一刻,谢开颜突然感觉对方流连在自己背脊上的手指顺着脊骨来到了尾骨之处,他的身体顿时僵硬,但僵硬并不能阻止接下去的事情,只一下,手指就进入谢开颜的体内,开始搅动紧紧收拢在一起的内壁。   被闯入的疼痛和刺激让谢开颜情不自禁地仰起脑袋,喉咙中发出难忍的呻吟:“唔——等等——”   岳轻才不会等着呢。   他欣赏着整个身体都布满了红晕的男人,故意随着谢开颜的声音,将手指寄到了更深入的位置。   重重的肉壁自四面将他的手指收紧,缓缓蠕动着像是要将他推出,但更像是要将他再迎入其中。   岳轻温柔的将谢开颜的脑袋再次压下去,压到自己的欲望旁边,低声笑道:“真的要我等等吗?你的身体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口唇再一次被欲望满塞,身后被缓缓开拓,一阵阵酥麻的感觉同时从被进入的地方不断传来,谢开颜几乎软下去,膝盖根本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刚刚颤抖一下,就被人从地上拉起来,而后倒在水池之中,溅起偌大水花。   岳轻跟着覆上身去,亲吻落在对方兀自张开的嘴角。   然后他分开谢开颜的双腿,紧绷的欲望已经凶狠地冲撞进去!   “唔!哈啊——轻——轻点——”当身体完全被劈开两半的感觉传来的时候,谢开颜几乎在这一瞬间惊叫出声,惊叫之中又有喘息不住响起,当那似乎带着水声的声音传入谢开颜自己的耳朵里的时候,他下意识想要咬住下唇,却在咬住之前先一步被岳轻塞入手指。   身体中种种的感觉早将脑海搅成一团,谢开颜恍惚地看着岳轻,想要咬下牙齿,最后的一线本能却不舍得这样做,于是撕咬变成了舔舐,他的舌尖在岳轻的手指中努力打转,像刚才那样尽力取悦对方。   岳轻凑到谢开颜耳边说:“不要压抑……这样的你……可爱极了。”   身后不住被人冲撞,每一下都顶到身体的最深处,每次被进入的时候谢开颜总觉得不止是自己的身体,连同自己的脑海也要被人劈成两半;但当体内的肉刃退出去的时候,如同蚂蚁啃咬一样的空虚与酥麻又在同时占据谢开颜的脑海,让他情不自禁地期待对方下一次的冲撞。   他的身体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自主迎合起来,每当对方进来的时候就放松,每当对方出去的时候就一重重地收紧,他一会儿出现在地狱,一会儿又被对方高高推向天堂,但不管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身下紧绷的欲望都折磨着他的神经。   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安抚的欲望在这个时候已经紧绷得将要炸开,他忍不住再次伸手向自己涨红的挺立,双手却再一次被人拘束在身体后边。   岳轻的声音在此时也终于带上了微微的喘息和一点外露的欲念,他凑在谢开颜耳边说:“看来我还不够努力,没有让你彻底舒服……那你想要我再怎么做?你才能够爽上天?”   他低下头,温柔的唇落在对方的脖颈。   “是这样?”   他凶狠地冲进没有被开发的最深处。   “还是这样?”   他缓缓后退,却在下一瞬用顶端狠狠顶在了一处浅浅的凸起!   当他抽出欲望冲着那一处撞去的时候,一切都达到最高潮,谢开颜只觉脑海一片空白,身体在完全没来得及反应的时间里失控,在一下都没有被安抚的情况下彻底宣泄出来!   岳轻呼出一口气。   在身下人欲望射出的时候,颤抖着收紧的后穴差点夹得他也跟着一起射了出来。   他的吻沿着对方脖颈向下,在对方因刺激而弓起的背脊上落下一连串的连绵细吻,而后在高潮的余韵还没有彻底从对方身上消失的时候,再一次开始重重的撞击,让本来已经到了高空的人又一次被浪潮卷入深海,在无尽的波涛中起伏不停。 此时酒店楼下。 有了进门时候的那一场偶遇,一直到陈老板离开了酒店,路老板也在琢磨着岳轻的事情。 他和陈老板关系还算不错,知道陈老板是属于肚子里有货的那种人,也抻得住话,等闲不会发表什么态度,一旦发表,那倒是十分有七八分的把握。 也正因为如此,当听见陈老板夸口岳轻能够治疗省长小公子的问题的时候,他心里就不由自主活络了开来。 假设刚才那个年轻人真的能够治好省长公子的毛病……那这引荐之功,该有多大? 要知道这可是一省省长的人情! 这对于他们这种做生意的人来说,究竟有多重?也就一句重如泰山可以比拟了吧! 陈老板现在云淡风轻不怎么在意,那是因为他的根基在京城,要换现在是京城市市长出了毛病,而他又知道解决的办法,只怕比他还着急,一早屁颠屁颠地赶上前去献殷勤去了! 不过现在除了对方究竟能不能治好省长小公子这个问题之外,也还有一个问题比较严重,看刚才对方的表现,好像并不是为了省长小公子的病情而来的,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欲擒故纵之计,是还好,如果不是…… 路老板正暗暗捉摸着,苦于找不到一个什么行之有效的方法检测一下自己的猜想,耳朵里就听见:“这不是路大老板吗?路大老板今天这么有空,还呆在酒店大堂里头啊?” 路老板回头一看,就看见一位穿着西装的年轻人站在背后不远处看着自己,下巴微微抬起,笑容中带着一点傲慢。 一眼看见这个人,路老板犹如久旱逢甘霖,真心实意笑了起来:这是天要下雨,有人送伞,岳轻那边试探的人选,可算有着落了! 心内虽然转着这样的念头,路老板面上却不显,相反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朝年轻人走去,远远就笑道:“这不是陈公子吗!我看今天喜鹊临门,知道陈公子今天要来,特意在这里等着陈公子的。” 陈公子矜持地点点头:“我听说陈老板早些时候把酒店里留下来的最后一间总统套房都给了出去,也不知道这时候来的是哪一位国手?” 这位陈公子是省长的一个亲戚,这些年来一直跟在省长身边,也算是省长十分信任的一位自己人了,在福徽省这块地方,不管官面商面,大家都很给他三分面子,陈公子也不负众望,当了一个肯收钱肯说话的好衙内。 路老板打定了主意先让陈公子做先锋队员去试探试探,话音也就跟着转为大赞岳轻:“陈公子你放心,今天早上住进楼上的那位可是我的一个肝胆朋友向我极力推荐的。他是京城里的人,见过的世面多,又已经亲自尝试过了,他推荐的人物,绝对不会错!不过……” “不过什么?”陈公子立刻问。 “这倒是没什么……”路老板笑道,“就是这位过来好像并不是专程过来替小公子看病的,所以有点自己的安排。” “哦?”陈公子一边的眉弓高高挑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那位叫做岳轻,”路老板刚才看过了岳轻的身份证,此时一下就说了出来,“山丘岳,轻重的轻。” 陈公子面色一变,久久不语。 路老板发现出一点不对,不由问道:“怎么,陈公子听过这个名字?” 陈公子神态有点奇妙,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路老板,就是不说话。 久到路老板都有点沉不住,以为陈公子看明白了自己算计的时候,陈公子突然展颜一笑。 他一伸手,用力握住路老板的手,话中有话,意味深长:“路老板今天是撞了大运了,我确实听过这个名字,就在刚才……这还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啊,也不知道多少只喜鹊落在了路老板的头上,好叫路老板把他也给招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陈公子是省长的亲戚,还都以为陈公子就是一个草包。 可惜没有人知道陈公子的另一重身份,或者说他加入的另一个组织,由此可见,谁是草包还真不一定。 他是“那里”的内部人员。 就在刚才,“那里”更新了一条消息。 消息是闵辛的死亡,以及……“岳轻”这个名字,极度危险的警示! 这种消息,他本来只是一眼掠过,没当回事,没想到事情距离自己居然这么近。 于是他有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好主意。 你不是风水斗法厉害吗?再厉害还能厉害过手枪和子弹? 只要他趁着这个机会,把岳轻骗入省委大院,在大院里头揭穿岳轻骗子的身份,用国家公器把人搞进拘留所和监狱,然后……呵呵呵~想到“那里”表示着极度危险的人物即将折在自己手下,而自己从此能够得到“那里”更多的偏斜与支持,陈公子做梦都要笑醒! 第九四章 从室内温泉出来以后,谢开颜刚沾上枕头就直接昏睡过去,看样子没有一段时间是醒不过来的。 岳轻替睡着的人拉起被子盖好,接着同样躺上床铺,在圆形的暗紫色的床上长臂一伸,便连人带被地揽进怀中。 说来这个总统套房别的设计都规规矩矩富丽奢华,唯独卧室里的一张双人圆形大床,铺着紫色的丝绒,套着红色的被套,天花板和四面还有个贴心的小机关,能够从墙壁中旋转出明亮的镜子来,虽然镜子正对床铺在风水上不足以称道,但当岳轻在大床的床头柜的玫瑰花夹上拿起熏香洒金的卧室使用说明书,发现这一点以及身下的床铺是按摩床,必要时候还能够发生震动时……他还是忍不住,在说明书背后的“客人舒适调查表”上写下了龙飞凤舞的一个“好”字! 没办法,谁让设计者懂得实在太多了呢~ 这会功夫,谢开颜已经彻底睡着,旁边的岳轻暗示性十足地在谢开颜裸露的腰部摸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把人摸醒,只好遗憾地拿起了手机,把精神转到接下去的旅游安排上面。 他再一次开机。 手机再一次死机。 岳轻镇定地等了好一会,总算等到手机响应。他立刻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福徽省旅游路线,还没看上两页的湿地公园以及附近名山,手机顶端就闪出一条横幅来。 张峥:“终于舍得上线了?” 岳轻假装没看见。 张峥:“躲什么躲,你微信设置了自动登录,一开机就登录上了。[鄙视]” 岳轻打开微信,回复:“……这不是QQ的功能吗。[汗]” 消息发出的同一个瞬间,张峥的回应速度在聊天框中闪现:张峥:“你看,这不就出来了吗?[得意]” 岳轻:“你炸我?” 张峥:“呵呵。[烟]” 岳轻正要继续说话,微信中突然跳出个群消息,是纪骏在群里头说话:“岳师总算肯开手机了?” 岳轻:“……” 张峥:“……” 解飞星:“” 岳轻面色古怪地打字:“你怎么也知道我开了手机?” 纪骏:“咳咳……”他才不敢说特勤组有比较专业的工具,因为加了岳轻的微信号,所以一直在暗中监测微信号的登陆情况,“刚才西乡县发生的事情传到了京城,我算着岳师也差不多该安顿下来了,所以试试您在不在。” 岳轻:“哦——” 这个语气听上去不太相信他的解释啊! 纪骏赶紧再说:“岳师您放心旅游吧,特勤组没有必要坚决不敢打扰您,我们一定会妥善处理您在旅游途中截露出的种种骇然听闻的惨象,务必让司法的光辉照亮国内的每一个角落!” 岳轻:“……” 他竟无言以对,吐槽说:“司法的光辉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出来旅个游而已,保证不再揭露任何惨案,不再分担司法一瓦斯的能量。” 纪骏十分纵容,口吻宠溺:“好好好,都听岳师您的。” 还是张峥正楼:“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岳轻:“福徽。” 张峥纳闷:“在那边干什么?” 岳轻:“旅游啊!”合着他刚才强调了这么多遍,这人都没有听见? 张峥:“你自己一个人旅什么游,需要我给你找个精品旅游路线吗?” 岳轻:“快!” 于是同一时间,不管是正在开股东大会的张峥,还是正在特勤组主持工作的纪骏,还是正在给师弟师妹授课的解飞星,都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向身旁的人吩咐:“快,给我以最快的速度搞一份福徽省旅游路线的电子文档过来,我现在马上就要!” 就在这些人同时进行同一件事的时候,岳轻身旁睡得雷打不动的谢开颜突然因为一种莫名的感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下撑起上半身,肩膀撞到岳轻的手臂,警惕地看着岳轻。 正拿着手机的岳轻被谢开颜吓了一跳,手上的手机直接被撞到了地上,还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蹦跶两下。 岳轻:“怎么了?” 谢开颜:“……”依旧警惕地看着岳轻。 岳轻:“嗯?” 谢开颜:“……”还是警惕地看着岳轻。 岳轻这回回过味来了,对方这是还没有睡醒,看似警惕,实则茫然呢。 他玩心忽起,先牵着谢开颜的手亲了一下,看对方没有反应,又凑到对方唇角上亲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在凑到对方耳朵上亲了一下。 这小小的一吻印上去的时候,谢开颜身体一软,倒向岳轻。 岳轻的唇从对方的耳际一路滑到对方的眼睑之上,最后在微微颤抖的眼皮上印下最后一吻。 谢开颜总算清醒过来了。 他默默缩了一下,将脸缩进岳轻怀里,然后闷闷的声音从胸膛处传出来:“刚才……” 岳轻掬着对方的长发,左边碰一下,右边碰一下,自得其乐:“嗯?” 谢开颜:“突然感觉你好像要被人抢走了。” 岳轻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发现什么都没干,也就是拿了手机聊聊微信和闲杂人等说说话而已。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谢开颜的不安全感,于是一本正经开始污起来:“用什么抢呢,你都夹我夹得这么紧,我抽也抽不出手来了啊。” 谢开颜没有回应。 岳轻低头一看,哭笑不得:这人竟然又睡着了,他刚才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羊绒地毯上的手机开始“嘟嘟”地震动起来。 岳轻推了推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别这样睡,你也不嫌难受吗?” 谢开颜睡着了,不回应,不难受,还把双手也给拴在了岳轻腰肢上! 岳轻:“……” 算了。 他也不管地毯上的手机了,身体向下一缩,直接揽着自家的猫滚床上睡觉了。 手机兀自“嘟嘟”着,另外三个人守在手机前,拿着各自的电子旅游攻略等待岳轻的回答,还不忘横向对比一下自己和其他人的优劣之处,总之十分寂寞! 相较于守在手机前面苦苦等候岳轻回答的纪骏等人,陈公子显得机智得多。 他直接通过了陆老板的路子,将两张福徽旅游景点中决不能错过的主题公园的门票塞在总统套房的服务里头,让服务员在关键的时刻送给关键的人:既然你是来这里也没啥大事,我给了这么个好玩的去处,就不信你不打算去逛逛,就算不去逛也没关系,回头我找人跟着你,看你究竟会上哪儿去,再制造某些巧合,让你碰上应该碰上的人……嘿嘿嘿~随手做完了这个布置,陈公子马不停蹄,又来到了省委大院。 这时天色还早,陈公子驱车来到大院之前,老老实实地在大门的警卫员处停下,接受警卫员的检查和请示。 当打入里头的电话得到了里边人的首肯之后,横在大院门口的栏杆方才抬起来,让车子进入。 骚包的黄色宝马在大马路上的时候是一辆迅疾而过的猎豹,开进了大院之后顿时变成一只夹起尾巴的大猫,以五迈的速度,看见一辆车或者一个人,还隔着老远的距离就遥遥避开,直等对方过去了之后,方才将车子低调地停在一个角落里,然后又绕了个大圈,才算正式到了省长的住处。 这个时间段里头,省长当然不在住处之中,留在住处的除了保姆和又一位站岗的警卫之外,就是省长的父亲,和正患病的小孩子。 今天太阳不错,陈老坐在花园的摇椅上晒太阳,看见陈公子进来就勾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影:“小驹来啦。” “二爷爷。”陈公子连忙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塌下腰来行礼问好。 “你最近是不是又在开快车?”陈老语重心长,“你们年轻人都是初升的太阳,就算热力十足,也要有意识的收敛一些,免得招来不好的影响和事情。” 麻痹,老子做什么事还要你这个没几天活头的老头来教训。 陈公子在心中早就暗骂了一百遍,但他面上没有一点表露,反而一脸的十分惭愧:“二爷爷您说得没错,都是我考虑的不够恰当,我也是被朋友硬拉着去的,您也知道,我的那群朋友就这样,如果今天有什么事你不去,明天他们再有什么事,就再也不会叫你去了。” 陈老面色严肃:“既然如此,这种人就不应该交往。” 麻痹…… 陈公子又在心中骂了一百遍,然后他眼看着陈老还打算继续说下去,连忙摆出一副关心的模样,打断说:“二爷爷,今天小硕怎么样了?” 陈老一听这话,面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哀色:“还是那样。” 陈公子立刻说:“我进去看看小硕。” 陈老微微点头。 陈公子转向屋子里头,他的手机恰好在这时候响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只见上面显示出一条短信,短信上写着“鳖已入瓮”。 好,总统套房中的两个人已经拿了他的票去主题公园了! 陈公子的唇角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微笑。 接下来,只要说服背后的老头带着他的小堂弟也跟着去主题公园晒晒太阳,再在中途让岳轻发挥一下作用,此后就不愁这“风水大师招摇撞骗,省长老父痛心上当”的台子搭不起来了! 第九五章 陈公子的名字叫做陈驹,而招来了无数国手的陈小公子的名字则是一个单字硕,取自通儒硕学,硕果累累之意。 但不管是通儒硕学,还是硕果累累,显然都没有办法用在一个只懂得躺在床上,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的小孩子身上。当陈公子走进房间,看见这个自出生之后就带给他某种说不清道不明压力的小表弟此时睁着一双眼睛,直挺挺躺在床上连人都不懂得认的时候,他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智珠在握的神秘微笑。 这个世界上,除了“那里”,不会再有人比他明白,到了这个时候—— 他的小堂弟,已经绝对没救了! 这个靠着花园的房间是这套房子中最好的一间屋子,内部环境宽敞,有一扇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落地窗,深色的窗帘垂在落地窗的两侧,阳光就透过明亮的玻璃洒在床前,既不让床上的男孩被阳光直射,又不让男孩感觉不到阳光。 陈驹这时已经快步走到了床前。 他先拉起小堂弟的手,感觉从手指到手臂都软成一片,没有任何力道;他又快速睃了一下对方的面孔,发现本来胖胖的小孩子瘦得连鹳骨都露了出来;最后他对上小堂弟的眼睛,就算他早有准备,也不由被那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这哪里是个活人,明明已经成了个死人了! 陈驹连忙将抓在掌心之内的冰凉手臂重新丢下床铺,但转身面向跟着拄拐杖慢慢走进来的陈老时时,却一秒露出了惊讶哀痛的表情:“二爷爷,我不过是几天没有过来,小堂弟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些天来的这么多人简直光吃饭不做事,一点用处都没有!” 陈老嘴角紧抿,没有接话。 陈驹深知过犹不及,赶紧再问:“那些人对堂弟的病情怎么看?” 陈老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看?也就是老看法,在检查脑部没有外伤和内伤之后,说你堂弟是自闭症……” 陈驹冷笑一声:“自闭还能自闭出植物人的症状来?” 陈老心烦意乱地摆摆手:“除了这个,中医都是说什么寒邪入体,闭塞心窍,可是开的方子照样没有任何用处;倒是这次还有一个说法……”他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 陈驹连忙追问:“还有一个什么说法?” 陈老皱眉:“那个说法也不太正常。” 陈驹义正言辞:“二爷爷,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什么正常不正常,老话不是说得好?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小堂弟现在这样的情况,早别管什么正常不正常了,我们死马也要当着活马来医啊!” 他这一席话全是在为不久之后岳轻的出现做普遍,可谓见缝插针,苦心孤诣到了极点! 陈老虽然心事重重,听见了这句话也不由笑着拿手指点了一下陈驹,而后说:“那是一位老中医,他私下跟我提了一句‘离魂症’,不是古代中医说的那种睡不安宁,而是魂魄离体,说这种情况,最好找——”他面色古怪,还是说,“最好找精通魂魄的专家来处理。” 陈驹顿时吃了一惊,暗忖着自己叔叔招来的一群人居然不全是饭桶,里头还有一个厉害的家伙。 但他旋即又安下心来,反正不管再怎么厉害多半也没有岳轻厉害,而陈硕身上的毛病,就算是岳轻也解决不了! 他连忙再说:“那二爷爷您的打算是?” 陈老又抽了口烟,心中也是犯难,就如同陈驹刚才所说的,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不管是什么样的办法,他总要试一试,但所谓“精通魂魄的专家”……这到底要往哪里去找呢? 陈驹察言观色,也差不多明白了陈老的想法,他顿时又想起了自己的计划,暗道:有了先前的铺垫,再有我今天的边鼓,这不是正好合适引了岳轻出来……我最近真是想什么有什么,做什么成什么,运气要逆天啊!信了“那里”,果然不错! 火候自己就已经到了。 陈驹只要再做最后一件事情就好,这时他已经老神在在,随口笑道:“二爷爷,这事我看也急不来,倒是小堂弟天天呆在家里也不行,我今天正好有空,不如和您老一起带着小堂弟去主题公园玩玩?也让他晒晒太阳,接触接触人群,一直呆在家里,就算没病也捂出病来了。” 这话说得漂亮,用心也好。 陈老眉头一展,笑道:“行,就听你的,我们一起推了你的小堂弟出去,逛逛游乐场,我这个老家伙也从来没去过那里,我再去问问你叔叔有没有空,如果有空就再加上他——” 陈驹的叔叔除了陈省长还能是谁! 陈驹顿时一阵蛋疼,心想这老头为了孙子是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可他的省长叔叔可还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要一听到什么风水大师,问都不会问就直接把人赶走,他还布什么局杀什么人?连忙打消陈老的念头:“二爷爷,叔叔他是一省省长,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空?再说叔叔要跟我们一起出去,肯定会有警卫人员跟着加强戒备,到时候我们是呆在警备队中呢?还是不呆在警备队中呢?这就和最初带小硕出去玩的愿望背道而驰了啊!” “……”陈老叹了一口气,“行,就按照你说的做。当了这么大的官也不知道有个什么用,连唯一独苗的病都治不好。” 他摆摆手,再次说道:“你去准备,准备好了叫我。我和你堂弟都等着你。” 陈驹恭恭敬敬地答应,转出了房间就立刻掏出手机,一边阴笑一边发出消息:“立刻跟上岳轻,将他的行踪随时报备给我!” 手机很快回馈消息: “是,陈少。”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岳轻在拿到总统套房附赠的两张海洋主题公园的门票的时候,完全没有多想。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一张,谢开颜一张,情侣套票干得好,再给这家酒店点个赞,服务确实有够贴心的。 然后他就笑纳下来,和谢开颜一起出现在了海洋公园的门口。 相较于人满为患的酒店,岳轻与谢开颜所在的海洋公园倒是维持着不年不节的正常人流量,人数既不多也不少,刚好够每一个人享受足够的娱乐设施而不用排队。 “好了!”岳轻和谢开颜检票进门,对身旁人说,“我们去看海底生物,你想从哪个展馆看起?” “……”谢开颜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他回答,“都可以,从最接近的看起了。” 岳轻与谢开颜往追接近自己的那个展馆走去,然后岳轻就发现……这一路上,坐车的时候还好,当两人需要自己走路的时候,谢开颜总会走着走着就像气球一样从自己身旁飘向远方,然后他拉回谢开颜,再然后谢开颜又走着走着继续飘向远方,如此循环重复。 昨天才室内温泉黏糊愉快,今天就吃干抹净想走了? 岳轻忍不住直接提出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老是越走越远?” 谢开颜:“……”他才不会告诉岳轻那是因为自己每每接近对方到一个程度,就感觉浑身皮肤被扎了针一样麻痒难耐,还有源源不断的热气从身体里向外溢出! 岳轻再次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昨天大打出手了呢。” 谢开颜:“……”他鬼使神差,“难道不是吗?” 岳轻:“……” 谢开颜:“……” 岳轻冷不丁就被谢开颜给污了一脸,简直震惊起来了。 谢开颜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他尴尬极了,张口结舌地看着岳轻,想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一辆移动冰淇淋车从两人身旁走过,岳轻看着谢开颜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十分贴心地买了两支甜筒,一支给自己,一支给谢开颜,让对方暂且能够借助甜筒逃避说话。 谢开颜低下头,舔甜筒,有点冰。 岳轻优哉游哉,吃了一口冰淇淋,没什么感觉。 谢开颜继续舔,有点甜。 岳轻依旧优哉游哉,转脸凑近,舔了一下谢开颜,嗯,果然有点甜。 谢开颜:“……” 岳轻无辜脸:“怎么了?” 谢开颜什么都没说,三下两下吃完了手中的冰淇淋,等正式进入展馆之后,再也没有离开岳轻身旁了。 从外头进入地下,经过一条贴满了海底生物相片的甬道,暗蓝色光自前方扑面而来,悠长的隧道里人流来往,三三两两停驻在大片的强化玻璃前方,玻璃后面,则是属于海洋的瑰丽色彩。 两人暂时没有再开口。 他们肩并肩向前走去,静谧忽然开始流淌,流淌之中,又有藏于身体记忆的熟稔被翻出来,一点一滴,抚平那些没有对方存在的孤单回忆…… 谢开颜走到了强化玻璃前。 玻璃之后的深蓝将所有靠近它的生物都染成了一种色彩。 谢开颜若有所思地看着千姿百态、大小不一的鱼群在自己面前游过,突然转脸看向岳轻。 岳轻斜靠在墙壁上,正想着点事情。 他突然感觉到谢开颜的目光,于是微微一侧头。 谢开颜的视线里,轻松闲适地靠在玻璃上的人并没有说话,但他在自己视线所及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转过头,目光自然而然地透出询问来……像是自己所做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在第一时间,引起对方的注意和询问。 像是从始至终,从头到尾,他都在对方心中占据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像是从过去,一直到现在,对方都站在那里,牵着自己的手,从来没有放开过。 岳轻:“怎么了?” 谢开颜:“没有什么,就是突然觉得……” 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浓浓的迫切,这样的迫切感驱使着他张开唇舌,让他情不自禁地问出那句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的问题:“你一定喜欢我——” 你一定一直喜欢我,对不对? 因为我一直喜欢你。 我一直一直很爱你。 从来没有将视线放在第二个人身上过。 惊呼在谢开颜还没有说完话的时候响起。 接着就是骚动。 惊呼之后,骚动紧跟着从前方人群聚集的地方传来,谢开颜的话被打断,岳轻倒是还想听谢开颜把未尽的话说下去,但骚动已经从前方蔓延到岳轻和谢开颜所站的地方,前边的人在往后退,后边的人在往前挤,一开始的秩序在这时候完全崩溃,整个通道都乱了套。 可乱套之中,岳轻还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一反身将谢开颜扣在玻璃壁上,用身体给对方制造一个不被拥挤的空间。 人群与拥挤全被他摒弃在后。 他的身前只有谢开颜与宁静。 海洋的蓝点亮谢开颜的脸。 他微微抬起脸,目光闪烁着泠泠的波光,再一次有不知名的力量驱动着他,让他不期然向前了一下,然后就毫无防备地碰上了岳轻的唇。 一丝热量从碰触的地方滋生,然后变成身体中的火焰与力量。 下一刻,谢开颜环着岳轻,轻而易举地挤出了拥堵的人群,来到通道内最宽阔的地方,那里呆着一个孩子,一个年轻人,还有一个老人,以他们为圆心,周围有足足五米的无人空间。 岳轻:“……” 就在一个眨眼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他已经被谢开颜带了出来。 但他完全不想要这个结果好吗?! 他只想要呆在那个小角落,将谢开颜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小硕,小硕,你没事吧?”这时前方传来了阵阵焦急的喊声。 岳轻好不容易收拾心情,转头看去,就见空地中间的三个人中,老人与年轻人都围着一个自轮椅上摔下来的小孩子团团转,那个孩子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大,瘦得皮包骨头,衣服套在身上像麻袋一样空荡荡的,露出袖子的手臂就像是骨头上覆了一层皮那样干瘦。 现在这个孩子正倒在地上不住颤抖,眼睛翻白,嘴里同时发出如同女人一样的奸笑与男人一般的嘶吼! 就算是岳轻,乍一听见这两种完全相反的声音从一个小孩子嘴里交替发出,也顿时有吃了一惊的感觉,难怪之前前方的人在出了事情之后就感染瘟疫一样急着向后挤去。 “快叫救护车,有人打电话了吗?快叫救护车,我孙子是突发急症!” 这时前面的老人焦急地抬起头对周围围观的人群说。 但现在这个情况太过诡异,围在周围的人都没有拿手机,还有一个人大着胆子说:“这不像什么突发急症,倒像是中邪了啊……” 现在出事的一行人自然是陈老一行。 自从孙子出事以来,表现出的始终是对外界没有知觉状态,也因此陈老才能放心地和陈驹一起带着孙子出来晒晒太阳,看看海底生物,希冀着能通过这个方法唤起孩子的一点知觉。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一次海洋公园的行程,竟然会让孙子表现出这样的与寻常不同的诡异一面来! 他这时候恍然想起,从孙子生病之后,确实有几任保姆对他暗示过孙子在半夜时候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她们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得支支吾吾闪闪烁烁,而且始终没有拿出证据来,再加上不管是陈老和陈省长,都亲自照顾过陈硕不止一夜,完全没有看见陈硕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因此一直以为那些说辞都只是保姆嫌弃工作重,不肯尽心,暗地里还生了不小的闷气,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如果孙子的状态真的如同那位老中医所说,确实需要一些特异的人才能够解决,那他这么久以来,不是一直在耽误孙子吗? 正当陈老念头起伏波动的时候,陈驹已经看见了站在旁边的谢开颜与岳轻。 他在心中大叫一声“天助我也”,看准机会一松按住陈硕的手,好像突然之间拥有了巨大无比力气的陈硕顿时将还按着自己的爷爷推开,撞撞跌跌向人群中跑去! 人群又是一阵惊叫与拥挤。 陈老被孙子掀翻在地上,一时半会之间是站不起来,目光却不肯离开孙子片刻,叫道:“小硕,小硕,你等等,爷爷——小驹,你快去拉住小硕!” 放开陈硕的就是陈驹,陈驹怎么可能还去拉着陈硕? 只见他在这一秒之内切换出又担忧又焦虑的表情来,一脸既想要去追陈硕,又不由自主伸手扶起陈老的模样:“二爷爷,小硕……哎,二爷爷我先扶你起来,我们一起去追小硕!” 说着,他一把抓住了陈老,将陈老慢慢从地上扶起来。 正是在这同一时间。 陈硕蒙头蒙脑往岳轻的方向跑去,径自跑到了岳轻身前。 岳轻同样一把抓住了来到身前的小孩。 在抓住的这一刹那,他眉头紧皱:心口尚存一丝活人的生机,可是身体之内……全是阴煞之气! “放开我!”陈硕用女人的声音尖叫! “放开我!”陈硕又用男人的声音嘶吼! 紧跟着,他重复着“放开我”这三个字,用属于老人的,孩子的,以及种种不同年龄与性别的声音说话,简直像是个口技专业者。 可是看着陈硕毫无生气,犹如行尸走肉的模样,周围的人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孩子厉害,只觉得一股凉气无端从脚底蹿到心口。 岳轻根本不用细看,碰触到对方的一刹那就知道这是什么问题了。 说起来最近他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时间还真多,都忘记自己只是个风水大师了。 他微哼一声,嘲道:“鸠占鹊巢,这么多人在一个壳子里头,你们也不嫌挤吗?” 说着,他左手换右手,将孩子直接交给谢开颜,阴魂的事情就让专业人士来处理好了。 谢开颜接过孩子。 他飞快结个佛印,一声轻喝穿过空气,直接出现在陈硕的脑海之中:“阿弥陀佛!” 人体的脑海之中,金光顿生,生出四字;字静静悬浮片刻,又重新化作金光,分散入身体的每一处窍穴与细处,将体内一切的阴晦邪祟全部驱逐! 刹那之间,阴晦消散,被阴魂占据了的身体重新软倒在地。 还有一声并不清晰的“哔剥”之声,是陈驹贴身悬挂的一枚玉瓶碎成了两半,碎裂的瓶子在陈驹的胸膛上划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痛得陈驹五官皱起,差点叫出声来。 好在心悬孙子的陈老压根没有发现陈驹的种种异样之处,扶着陈驹的手就快步往孙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陈驹忍着疼痛用外衣遮了遮衬衫,免得血迹渗出让人看见异样。 他这时恨恨地在心中想道:麻痹,果然不愧为“那里”高度警惕,打上极度危险的标签的人,果然有点本事,可惜再有本事,也还是我陈某人的囊中之物! 这时,他耳中忽然听见陈老感激与殷勤的声音:“我孙子突然犯病,真是多谢这位小哥了,不知道小哥怎么称呼,刚才又是怎么让我孙子安静下来的?” 看吧,一切果然如我所料! 为着计划的顺利进行,陈驹同样打叠起笑脸,顺着陈老说话的方向看去,然后他就看见……一头长发,面容俊美却神情冷淡的谢开颜。 而站在谢开颜一旁,他的主要目标岳轻,则被陈老彻头彻尾忽略,连眼尾都没多扫上一下。 陈驹:“……” 这他妈是闹什么?! 第九六章 四个大人连同一个小孩一起被人群围绕在中间,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谢开颜淡淡地看了陈老一眼,没有说话。 冷不丁见着了个冷眼,陈老当即愣了一下。 要知道国内讲究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陈老身为省长的父亲,哪怕三五十年前只确实是个普通人民群众,现在那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护着,百般照顾着,两相对比,一时半会之间,陈老还真的有点讪讪。 但不管再是讪讪,现在最重要的都只是孙子的病情! 因此陈老十分诚恳,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两位先生,谢谢你们伸出援手!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我孙子究竟是出了什么毛病吗?” 自从陈老上前不对着岳轻却对上岳轻身旁的那个男人的时候,陈驹就已经沉浸在了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捉急与混乱之中。 没想到峰回路转,幸运女神打了个小喷嚏后又施施然转了回来,重新光顾自己。 陈驹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抢着回答:“二爷爷,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我们也不好在这里停留太久,就请面前两位先生出去坐一坐,好好谈一谈吧?” 陈老护着孩子,求之不得,也眼巴巴地看着谢开颜和岳轻两人。 岳轻无所谓这个,但他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为了带谢开颜来海洋公园看看海底风貌,他询问地看向谢开颜。 谢开颜确实有点想法,所以他慢慢点头:“好。” 陈老与陈驹一同长出一口气。 陈驹连忙帮陈老把孩子抱上轮椅,向外推去,不时回头看看岳轻与谢开颜有没有跟上,看起来简直比旁边的陈老还要上心,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倒搞得一旁的陈老有所误会,老怀大慰地想自己和儿子这么多年真没有白对这个侄子好,看看现在多重视他堂弟的病情。 前面两人各有想法,就在后边的谢开颜也正悄悄的和岳轻咬耳朵:“我们先出去,然后再进来。” “嗯?”岳轻有点纳闷,这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 “……”谢开颜凑到岳轻耳边,悄悄说,“我想和他们出去之后再进来,绕了一圈之后别人就不会再盯着我们……” 这样,就又是我们两个人单独的空间了。 众人出了海底世界,在海洋公园中一处卖棉花糖的休息处。 老式棉花糖机器嗡嗡嗡地转出如同白云一样洁白蓬松地棉花糖,交到过往孩子的手中,陈驹自来到这里之后就将目光牢牢定在岳轻与谢开颜身上,琢磨着待会要怎么把这两人给拖上船。 陈老也是焦急万分,但到了这里,却还是细心地要了一根已经织好了插在一旁的棉花糖,放在孙子轮椅的扶手上,哪怕孙子始终没有反应,他也还是怀抱了万一的希望。 然后众人总算能在桌子旁坐下了,陈驹此时已经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开口说:“两位是不是知道我堂弟的病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既然事情一开始就是谢开颜接手,现在岳轻也安稳地坐在一旁不说话,只等待谢开颜继续。 谢开颜并不讳言:“阴邪入体,鬼怪上身。”顺势扫了陈驹一眼,“你的身上的阴气也不少。” 陈老大吃一惊! 陈驹一点不吃惊,他只是有点点不安,忍不住再掩了掩挂着玉坠、且被玉坠碎片割破了的胸口。 陈老忍不住道:“那——那有没有办法化解?” 谢开颜说:“你问谁?” 陈老忙道:“两个都问。” 谢开颜对陈驹说:“你找一个寺庙呆上一个月就可以了。至于他——”他的目光转向坐在轮椅上的孩子,顿了片刻,才说,“他不行了。” 说完了该说的话,谢开颜不再浪费时间,转对岳轻说:“我们走。” “好。”岳轻站起来,轻松问,“你现在想去哪里,要不要……?”他的目光飘向一旁还在“嗡嗡”工作的棉花糖机。 谢开颜内心是拒绝的。 但他嘴巴上慢了一拍,没能赶在岳轻掏钱把棉花糖拿来之前把话说出来。 所以最后,胖胖的软软的甜甜的棉花糖出现在了谢开颜手中。 谢开颜一边走一边拿着它,他的脸上沾到了几缕白色的丝絮,一阵风从前方吹来,像胡须一样轻飘飘荡了起来。 岳轻乘机偷了一根尝尝。 嗯,果然比原味更棒√ 以后知道怎么烹饪食物了√ 他们的身后,陈老此时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连忙想要追上前去,叫道:“等等,你是什么意思?你说我孙子不行了,什么叫做不行了?” “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你有办法你就说出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但前方的两人看似闲庭信步,却一晃就在人群中不见了,只剩下稀稀落落的路人分布在前方的道路上,好奇地看着后边大叫的老人。 陈驹连忙赶上陈老。 他一脸沉痛,说出的第一句话却直指核心,特别犀利:“二爷爷,你现在追上他们也没有用,他们看上去是不会再和我们聊了,不如我们请陈叔叔出面吧,把他们请来,至少弄清楚堂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如果他们真的没有办法,我们也好对症下药,找有办法的人解决。” 陈老有如醍醐灌顶,一迭声说:“对对对,我们回去找你叔叔去!让你叔叔出面,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了!” 没错,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岳轻了。 陈驹也在暗暗下着决心,至于另外一个被陈老看重的……算了,反正看着这两个人也是捆在一起的,不过买一送一而已,到时候指不定还能从“那里”再捞出一些奖励来,至少现在坏掉的玉瓶可以重新补充一个回来,这一次他还要升级一下,在里面装上一只猛鬼,也免得被人三下两下给收拾了。 因此,当天晚上,当陈省长从办公地点回到家里,他还没从儿子突然撞邪的惊忧中回过神来,就听自己的父亲和侄子异口同声说:“我们今天碰到了一个厉害的大师,一出手就解决了小硕的问题,你赶紧把他给请回来吧!” 陈省长:“……” 陈省长怒道:“荒谬!” 第九七章 中途虽然出了一点小意外,但并没有影响岳轻与谢开颜的兴致,从海洋公园出来之后,他们并没有急着回酒店,而是在下午时候又绕了城市一圈,上了城市附近的一座名山。 这山坐落于城市之旁,山势不高,但视野开阔,曲径通幽,山上还有一家饭馆,里头做的佛跳墙颇有名气,岳轻带着谢开颜上来的时候正好还有一个座位,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向前看去。 天边的一抹残阳束成一线红光,红光之下,周围山势尽收眼底。 岳轻看了附近两眼,眉头突然轻轻一跳,玩味说:“有点意思。” “怎么?”谢开颜问。 “你看前方。”岳轻信手指向窗外,此地多山,前方山峦重叠,下呈村落良田,他现在所指的就是左右靠近自己的两座山。说来这两座山乍看上去也颇为奇异,俱是山顶植被苍翠茂密,一侧树木奇高成一线翠绿,一侧树木又盘旋生长成为圆形峰顶。 “那看上去一线的叫做旗,看上去是圆形的叫做鼓,郭璞在《迁城记》中有言,左旗右鼓,全闽二绝……” “风水很好?”谢开颜也听明白了。 “你觉得呢?”岳轻一笑,反将问题抛回给了谢开颜。 “你会这样问,一般是不好了。”谢开颜同样一笑,竟然看也不看,直接回答岳轻。 岳轻难得哑然片刻,旋即欣然道:“算是给你猜对了。” 不想这话刚才说完,旁边就传来不悦的声音:“这里的地形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大家都说好,怎么你们偏偏你们两个小家伙就说不好?” 这话响起的突兀,岳轻循声看去,就见旁边坐着一位大约四五十上下的中年人,中年人身旁还跟着两个肌肉结实的年轻男子,在双方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这两个年轻男子眼神中闪现一缕精光,腰间微鼓,如同正要下山的猛虎一样盯着岳轻两人,气势汹汹。 然后他们就被谢开颜轻飘飘扫了一眼。 只听“砰”的一声,年轻男人手边的茶杯掉在地上,碎成了八瓣,里头的茶水跟着溅了一地。 他们与谢开颜对视的时候,中年人正打量着岳轻,并没有注意岳轻身旁在他看来太过女气与非主流的小年轻,因此听见身旁传来的声音时候不由疑惑地扫了自己人一眼。 年轻人忙道:“不小心碰倒了。” 中年人微微点头,再一次转脸看向岳轻:“我看你这么年轻,也懂得风水?” 岳轻方才随意扫了这几人一眼,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他淡笑一声,不想和这些人纠缠太多,随口道:“略知一二。” 中年人同样淡淡一笑,说:“风水的事情,略知一二就出来指点江山,未免也太过不讲究了,难道没听过风水望形一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吗?” “你说的是。”岳轻再次回道,他内心既然差不多猜出这这个中年人的身份,就不想多沾是非,毕竟昨天才和纪骏侃着说绝对不再闹出事情来,不让法律有朝他所前往的方向普照的机会,这才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呢,可别回头又啪啪啪打脸了。 但岳轻不想惹麻烦,麻烦却偏偏往他身上靠,岳轻摆明了不想多说,那中年人却不愿罢休,还非引经据典地再说:“郭璞的《迁城记》你既然看过,就知道郭璞在书里已经写得很明白了,将士左手掌旗右手按鼓,意味着身后有千军万马,而旗鼓两山之后也确实山脉悠长丛麓,正是护龙伴主龙,缠缠绕绕而行的架势,再有中间盆地上水田如同阶梯,每到秋收,黄金一片,不可为步步登高行行丰收之意吗?不管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乃是大发特发将才的福地,宝地!” 岳轻听到这里,哭笑不得,他再认真看了中年人一眼,又见跟在中年人身旁的两个年轻人在中年人说话的时候面露尴尬,还有一点闪烁,目光也从谢开颜身上转移到了其余地方不住打量,似乎生怕看见什么熟人似的,顿时明白自己没有认错。 要说到了这个位置,有点风水喜好倒不少见,少见的是喜欢就喜欢了,居然心痒难耐地在路上随便拉个路人就开始侃风水的知识,也不怕风声传了出去,日后不好高升。 不过…… 岳轻目光微微一闪,要在这种地方高升,只怕是痴心妄想了,还不如想想怎么平安的下去比较靠谱。 想罢,他慢悠悠说:“你和我萍水相逢,对这里我有我的观点,你有你的观点,你现在究竟是想要怎么样?” 中年人其实眉重鼻挺,面貌刚直,身材保持得也非常不错,并没有普通中年人松弛的肥肉以及啤酒肚。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按着膝盖,对岳轻目光炯炯:“我也没想怎么样,不过有道是理越辩越明,你欺负山不会说话,我和你闲着说说总行了吧?” 岳轻:“……” 他看着中年人的目光都钦佩起来了,心想这人还真是自信啊,这都想要给这里的风水做个代言了! 他一本正经谦虚说:“其实对风水知识呢,我确实是只知道一二,恐怕不能和你仔细讨论。” 中年人神态微缓,正想开口,不想岳轻继续说:“不过我看风水不行,但给人看相还正是个中好手,不如风水的事情我听你的,看相的事情你听我的?说完之后,咱们就各自散伙吃东西,谁也别辨谁?” 谢开颜:“……” 中年人一伙:“……” 中年人一伙:这该不会就是个骗子吧! 本来气势沉沉目光炯炯的中年人听见这话,顿时也无言以对了,但话说到这里,光自己说对方不回应也没什么意思,他抱着姑且一听地态度说:“好,你说,我听。” 岳轻笑道:“我观几位面目非凡,身上威风赫赫,虎口有老茧,眉头有刑纹,腰间带着——” 他的目光飞快向两个年轻人下边一睃。 中年人一伙心中一凛,两个年轻人连忙用外套掩了掩腰侧的位置。 岳轻压低声音,突然一脸神秘:“腰间还带着东西。可见啊……” 中年人飞快问:“可见什么?” 岳轻呵呵笑道:“可见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出去火并了不是吗?刑纹乃主官非,现在已经入木三分,非同一般,恐怕祸事将近,旁边两个人还没什么,你这个领头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身陷囹吾,最近除了谨言慎行,多加小心之外,恐怕还是要防范于未然,不要太过自信,相信什么风水宝地啊!” 中年人一伙:“……” 中年人面色变得极淡,点头说:“好了,我知道了。” 岳轻又笑:“你看,我就说我看相不赖是吧?”说完了这句话,恰好佛跳墙也上了桌,他懒得再理旁边的那些人,招呼了谢开颜一声,径自享用起美味来。 或许是有了之前看相的插曲,这一顿饭倒是吃得安安生生,坐在隔壁桌的人再没有开口,当岳轻与谢开颜吃完离开之后,中年人也才享用完自己的食物,带着身后两个跟班前往停车的位置。 这时天边的绯红早已收束在云层之中,星垂四野,正于触手可及的穹顶上闪闪发亮。 到了偏僻的停车位置,两个跟班没有了顾忌,其中一个抬起手“啪”地敬了礼,对中年人说:“首长,我去开车。” 中年人随意摆摆手,示意对方自己过去,自己则站在原地遛弯散步,并与另外一个警惕着周围的年轻人说:“小宋,难得出来一趟,你就歇歇吧,难道在自己的地盘上还会出事情?” 小宋一板一眼说:“首长,职责所在,不敢轻忽。” 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唉,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刻板了一点;今天也什么都好,就是最后碰着了一个不着调的家伙!” 小宋:“……” 这个时候,就算是十分警惕的小宋也忍不住腹诽道:首长,不是我要说您,实在是您私下的喜好也太上不了台面了,说好听点那是玄学知识,说不好听点那不就是封建迷信吗?再说了,您沉浸在这玩意里头这么多年,平常闹着闹着要给营里摆设布置,说要让大家兴旺起来,亏得你是营里最高长官,就算听见了风声,大家都装聋作哑,没揪着这件事做文章。可依着你的想法摆了这么多年,大家也没看出那究竟有什么好的效果来啊!倒是最近营里还出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精神一凛,连忙端容肃颜,就算是在脑海中也不敢深想了。 车子这时候已经倒好停留在中年人身后,中年人却不急着上车,而是走到山崖边沿,眉头微锁,看着笼罩在黑暗中的群山自言自语:“不会啊,依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这里怎么都是一个大发特发的福地才是,在这里居住的人,必然人财两旺,哪怕不旺,看这山这水,怎么也不至于反出祸事吧?” 这时手机的铃声突然搅破了山上的安宁。 小宋连忙将长官放在自己这里的电话拿出来,瞅一眼来电显示,快步上前递给中年人:“首长,是部队里来的电话。” “哦?这个时间?”中年人眉头更皱,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面色顿时一松:“行,批了,你们立刻整装。我也立刻回去主持工作,再叫上参谋部的人。” 来自部队里的通话很快结束,没两分钟时间,中年人已经将一切吩咐完毕,挂了通讯就往车子方向走去,对小宋说:“行了,回去,上头发下特殊指令,要出一次几个军区联合的小型秘密军演活动,奇怪,这种事情怎么会临时通知。” “是什么样的军演?”小宋连忙问道。 “联合作战,对抗作战,都需要。”中年人说罢,声音忽然转为严厉,“这次我放你们两个下去参加,给我长长脸,回头我把你们两个正式提干起来,听明白了没有?” 不管是开车的年轻人还是守在中年人身旁的小宋,全都面色激动,大声答应,要不是车厢内部狭窄,恐怕他们都能站起来回话! 解决完了这件事,中年人放松背脊靠在座位上,想道:每一次军演最后看头的就是对抗作战了,都几年没有好兆头了,这几年来他狠抓训练,希望自己的军区能在对抗中取得胜利,把别家的给拼掉……拼掉? 他一闪念间想起了什么,突然有点迟疑: “小宋……” “首长有事?”小宋连忙出声。 “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个年轻人是怎么给我们看相的?”中年人问。 “他?他说我们会惹官非,最近运气不好要出事,要说我们马上就要火并。”小宋重复一遍,接着就笑道,“我们又不是黑社会,火并什么啊,要也是像现在这样军——” 他的话卡在这里。 车厢中的几人面面相觑。 小宋:“这……这他是不是认出了我们的身份,故意把军演说成火并?” 中年人沉眉:“荒谬!上头的机密任务刚刚下达,他怎么可能会知道不久之后有军演?” 小宋:“那……” 中年人定定神:“回去你们查查那个年轻人的身份,动作无比要快!” 就在中年人举棋不定的时候,岳轻也和谢开颜回到酒店之中。 刚刚进入大厅,就有一位坐在大厅沙发上,正由路老板作陪的三十岁上下,穿着西装的男子站了起来。 他戴着金边眼镜,面色淡淡,打量着岳轻与谢开颜也不先开口。 还是旁边的路老板连忙介绍:“岳大师,谢大师,这位是我们省里的第一秘!” 那位第一秘开口的第一句话是: “你是谢大师?” 第二句话是: “跟我走一趟吧。” 第九八章 岳轻“嗯”了一声,也不客气,直接反问:“你谁啊?” 许秘书笑容一顿,连之前仅有的挂在脸上的淡淡笑意都不见了,只说:“我姓许。” 岳轻扬扬眉:“我不认识。”他转对谢开颜,“你认识吗?” 谢开颜扫了许秘书一眼,瞳孔中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不认识。” 岳轻笑道:“行,我们走吧。” 许秘书当下拉了脸,却没有上前,他周围有的是人帮他上前拦着对方。 果然原来陪在许秘书身旁的路老板立刻上前,拦着岳轻说:“稍等稍等,岳大师和谢大师何必这么急着走呢,许秘书前来肯定也是有重要事情的,大家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谈谈再说?” 被人挡在了身前,岳轻也不生气,这点事情没什么生气的必要,他和和气气说:“路老板,我们要回房休息了,你们想谈,等我们什么时候休息完了再谈了。” 这话毕竟还是没说死,大师嘛,肯定是有一点脾气的,要说你们老板求人治病,这大家和和气气说话,不是挺好的吗? 路老板悄悄瞟了许秘书一眼,却见站在自己身旁的许秘书依旧沉着一张脸,没有半点说话的意思。 他顿时就知道许秘书的意思了,腰肢立刻向下塌了一截,百般赔着笑,但就是不肯给岳轻与谢开颜让路:“岳大师,谢大师,您看这救人如救火,不管怎么说,都是胜造七级浮屠的事情,我们等你们休息是绝对没有问题,但生了病的孩子等不了啊!您就先去看看吧!” 这下子岳轻也不高兴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软硬兼施想要达到目的,怎么,还是我求着你们去救人不成? 他淡淡一笑:“说了救不了就是救不了,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说是吧?” 说完之后,他也不管路老板和许秘书顿时难看起来的脸色,一摆手说:“好了,在下与同伴才疏学浅,帮不了你们的忙,两位让开吧,再拦着我们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路老板眼见实在拦不下岳轻,再转头看去,见许秘书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刮下一层霜来! 他在瞬息之间选好了站队,连忙喝道: “慢着!这酒店的房间都是为陈省长请来的客人预留的,如果两位不愿意帮助陈省长,就从我的酒店出去吧!” 岳轻本来是携着谢开颜向前走去的,他这时候停下来,回头认真看了一眼路老板,意有所指:“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路老板这样可要担心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破财伤旺啊。” 路老板一开始对岳轻示好就是因为指望着借由岳轻搭上陈省长的路子,现在岳轻这里的希望破灭,陈省长的大秘却站在自己旁边,他哪可能脑袋突然被驴踢了,不去巴着许大秘反而靠近岳轻? 他暗暗一笑,心道你也别怪我拿你当垫脚石,本来大家根本没有竞争,是能够一起发财的,偏偏你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要拿乔把机会给往外推,还敢得罪陈省长身旁的第一人许大秘,那我当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借着你再攀条高枝了!要不然事后你拍拍屁股走了,之前收留了你的我岂不是要跟着吃挂落,落不到个好? 脑海中转悠着这样的念头,路老板面上义正词严,呵斥道:“好了,岳大师,你也别多说其他有的没有的了,我为什么对住在这里的所有客人不收房费?就是因为陈省长为福徽省的发展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向来被省里的民众叫做陈青天!现在陈省长唯一的独苗生了怪病,省里多少人心中暗暗焦虑,生怕真的出个什么意外,叫陈省长心痛难忍,垮了身体!省长身旁的许秘书更是日以继夜的忙碌奔波,一连半个月都还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偏偏百忙之中还抽空来此,专门请人。路某人从来没什么本事,唯一的一家酒店也是占据了地里位置的便利,方才能够接纳招待一些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给陈小公子治病的医生大师,所有愿意来这里的医生大师,我都心中感激,无以言表,只能通过坚决不收房款来表达一二,至于那些不愿意为我省尽力之辈,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快走吧!” 这一长串顿也不多打一下的话被路老板抬头挺胸,高声说了出来,在酒店大堂中回响不歇,引得所有现在正在酒店大堂中的人的侧目,更不要说当事人岳轻以及许大秘了。 许大秘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对路老板侧目了一下。 拍马屁的人不少,拍马屁拍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只差跪下来捧马蹄子的也还真不多。 虽然狗肉上不了正席,但有时候也就是需要一点这种狗肉,否则再碰到今天这样的事情,又有谁来替他冲锋陷阵呢? 是个人才! 如果这次的事情顺利解决,这老板再上道一点,回头拉拉他,也就是一抬手的事情。 那边的路老板坚决地冲出来表了决心,这边的谢开颜也在和岳轻说悄悄话。 “他在说什么?”谢开颜和岳轻小声说话。他和岳轻在一起的时候,注意力总大半在岳轻身上,根本没有认真听路老板说话,只觉得有一只苍蝇正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嗡,要换成以前,他一尾巴甩过去,什么都安静了。 “他在说要把我们赶出去。”岳轻也和谢开颜小声说话,他言简意赅,直接提炼出事情的核心。 谢开颜听明白了! 他有点不爽,对岳轻说:“我回头把这栋楼弄塌吧。” 岳轻一汗,连忙打消谢开颜的想法:“这动静太大了,我已经有打算了!” 谢开颜好奇:“什么打算?” 岳轻说:“我刚才不是说他会破财吗?虽然他的面相上确实是这样显示的,但我们做事不求人,不等着他面相上的事情显现,回头我随在要走之前随便布个阵,让他破一年财,衰三年运,怎么样?” 实际上这事也就说说而已,岳轻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情就布阵破人家的财运人运,最多也就要走的时候随手摆个东西,让他在头三天里喝凉水塞牙缝而已。 谢开颜觉得不怎么样。 但面上他同样乖顺地点点头,在心里将“立刻弄塌楼”改成了“离去之后再溜回来弄塌楼”。 两人各自有了主意,面上又带了笑容,岳轻淡然说:“既然路老板这样决定了,我也没有二话,这就收拾东西,让路老板再招待能为陈省长分忧解难的医生和大师住进来吧。” “好,”路老板立刻接话,反正也是不要脸了,开始赤裸裸说话,“新的客人十五分钟内就会入住,请岳大师抓紧时间吧。” 岳轻洒然一笑,刚要带谢开颜走上楼去,门厅的前方就传来一位中气十足的声音:“是谁说要把大师给赶走的?!” 这声音出现得突然,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行老中青三人进入了酒店,本来正对着岳轻耀武扬威的路老板“哎呀”一声,不可置信地用手揉揉眼睛。 他没有看错吧? 走在中间,面相威严的那位中年人,难道就是—— 念头还没在脑海中彻底转过,旁边装了半天大瓣蒜的许秘书一见出现在门口的三个人,就像刚才路老板见到自己一样,腰肢顿时矮了那么一截,一溜小跑就上去恭迎说:“省长,您怎么也来了?”接着又转向一旁的陈老与陈驹,“陈老,您怎么也还来?还有陈公子——” 陈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他心中已经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他早就料到自己的叔叔是不可能会信这个大师那个大师的,就算要找大师,也要去京中找门路不是?怎么可能街上随便拖了一个人来说他是大师省长就信了他是大师呢?哪怕一时半会之间因为心急孙子的老父而暂时妥协,必然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是派许秘书去请人,实际上必然是派秘书去赶人,等许秘书把事情办完了,岳轻也就消失了,到时候木已成舟,人都找不见了,陈老除了妥协还有什么办法? 但既然已经窥破了叔叔的想法,一门心思想要把岳轻拖入泥潭的陈驹又怎么会让陈省长这样轻易地派人把岳轻赶走? 当下掐着时间,溜到陈老的房间里,这样那样搬弄一下事情,就成功地把陈老说得火冒三丈,先把陈省长训孙子一样训了一遍,接着又硬拉着陈省长出来,请进来的酒店迎接岳轻。 陈驹扶着陈老低眉顺眼,暂且做一个隐藏在幕后的小透明。 反正马上就要有一个人来迎接陈省长疾风骤雨般的怒火了。 果然,就在许秘书刚刚说完话的那一刹那,陈省长劈头盖脸的责问已经下去了:“我不是让你来请人吗?你就是这样子替我请人的?还有,酒店开门做生意竟然也开始挑拣顾客起来了?我看消协的工作做得还是不够好,竟然在闹市中发生的歧视事件,酒店老板竟然还打着省里头官员的名号,究竟是谁给他这样的胆子!” 陈省长的责问虽然严厉,但许秘书能在三十来岁的时候混到省里头前三甲秘书这一职位,那也是深谙官场哲学。 官场里头啊,不怕上级骂你,就怕上级不骂你!上级骂你,那还算是亲近你;上级要是什么时候连骂你都懒得骂你,呵呵—— 何况许秘书心知肚明自己绝对没有领会错领导的意思,领导既然要面子,他的面子就只能跌,回头自然会从领导那边得到补偿。当然,他的面子跌了,自然也能从别人那里找回了,现在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吗? 只见许秘书这边冲着陈省长唯唯诺诺一叠声承认自己的错误,那边转过头来,对着刚才还替自己冲锋陷阵一往无回的路老板就是一阵疾言厉色:“路老板,我刚才就想说了,你究竟是怎么和岳大师以及谢大师说话的?这两位是省长父亲的贵客,我都还没说什么,你就这样急赤白脸地把人给往外赶?还有没有一点做生意的诚意了!我看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为了省长好,如果真的为了省长好,又怎么会三句不离省长打着省长这块大招牌来赶走省长千方百计要留住的贵客?我看你是外表忠厚,内心藏奸,专门以省长的名号来谋取私利,也不知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 这前后事情瞬息颠倒,让路老板这种久经场面的生意人也是目瞪口呆眼冒金光。 想想刚才他为了搭上省长这条金光大道,才甘做许秘书的座前狗,对着岳轻一阵乱咬。 可没想到省长根本没有和他的秘书达成统一,突然出现亲自来迎接岳轻,这下好了,方才还高高在上的许秘书顿时也就变成了狗样了,把吐出来的话再吃下去也不嫌恶心……妈的,他还真的没啥恶心的,他来了之后也就说了两句话,剩下那些所有其余的话都是自己说的! 岳轻如果此刻真有仇恨值,那还有考虑吗?肯定紧紧锁定在自己身上啊! 谁让许秘书眼高于顶归眼高于顶,还真没怎么样,有怎么样的,全部都是自己。 这一下,路老板的肠子也是悔青了。 他一边对着许秘书唯唯诺诺,一边哭丧着脸转向岳轻与谢开颜:“两位爷……不,两位大师,都是我有眼无珠,你们大人大量,就不要和我计较了……” 这人一茬接着一茬出,岳轻也是被眼前的闹剧弄得哭笑不得。 他略略一想,也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多半是陈老爷子亲眼见了谢开颜的办法,相信他们,但陈省长不信他们,所以想要先派秘书把他们给赶走,如果自己和谢开颜真的有攀附的想法,回头估计还有的冷脸看呢。 他这回是真有点不爽起来了,也懒得理杵在那边的陈省长,直接对路老板说:“路老板客气了,十五分钟之后新的客人就要来了,我们马上就走。” 路老板心头顿时一凉,再感觉背后瞬息射过来的不满目光,只觉得脖子也跟着一凉! 这是还没有攀附上省长就得罪了省长的节奏啊。 就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老板,在福徽省得罪了省里头的二把手,还有将来吗?上头随便出个什么招儿,查查卫生查查消防查查税收,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都不用开门做生意了! 想明白了自己的未来,他的腿都软了。 眼见岳轻真的向电梯方向走去,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撑着软绵绵的身体上前拽住岳轻的衣服,苦苦哀求说:“大师,大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我有眼无珠,您千万别走,千万别走——” 站在岳轻身旁的谢开颜眉头一皱,抚开了路老板的手,脏。 岳轻脚步不停,才不在大庭广众下和他们纠缠,简直丢人。 路老板被打开了手也不敢停留,他已经想明白自己此时活命的希望就在岳轻与谢开颜身上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两人身旁,既不敢拦着,又不敢不拦着,眨眼间已经跟着岳轻两人穿过大半个大堂,来到电梯之前按下电梯按钮。 眼看着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路老板一狠心,抬手就朝着自己的脸颊扇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耳光随着电梯门开门的声音一起响起。 电梯之中的员工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老板自己扇自己耳光,一边扇还一边骂:“让你嘴贱!” “让你有眼不识泰山!” “现在搞砸事情了吧?” “活该!” 两个四个耳光已经扇完,路老板的胖脸已经飞快红肿起来,岳轻还没来得及阻止,路老板又开始了上面的重复动作,他是真的下了狠手与狠心,完全不留情:“让你——” “行了行了。”岳轻也是服气了,他一抬手制止对方,然后看向陈省长几人,“你们究竟想要怎么样?” 到了这时候,陈省长其实也是谜之尴尬,觉得当官当了一辈子,都没有此时丢人。 没奈何啊,有一个坑儿子的老爸—— 陈老连忙开口,将自己想说的话给说了:“请两位大师再看看我孙子,不管怎么样,也请告诉我们我孙子的真正情况,治一治他!” 他这时候其实也有点莫名,他想要找的明明是谢开颜,为什么刚才大家都冲着岳轻去了……不过这只是小节,反正这两个年轻人看样子是一直在一起的,请一个和请两个也没什么差别,说不定还能有个互相商量的对象。 岳轻说:“你孙子的情况是吧?你孙子从真正不言不动到现在已经有一周以上的时间了吧?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这种情况就是魂魄离体。魂魄立体,只剩驱壳,自然没有办法救了。如果是七天之内,魂魄还没有下到阴间,那还简单;但七天回魂日已过,他的阴魂早已下了阴间,也就只有神仙过来有办法了。” “至于治他一治——”岳轻一笑,干脆道,“我不治。” 就算我是神仙,我也不治! 说罢,他不再停留,揽着谢开颜进了电梯,上楼收拾东西去了。 第九九章 正主一旦离去,留在大厅中的人顿时就抓了瞎。 路老板刚才丢了个大脸,这回是死也不肯再凑上去了,红肿的脸上挤出一个笑脸就立刻闪身离开。 许秘书咨询地看着陈省长,询问陈省长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陈省长按捺着怒气,转对自己父亲说:“爸,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们不够诚心,是对方确实不来。”他顿了顿,心想不能再激起自己父亲的执念,就说,“好在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至少对方告诉了我们小硕病情的一种可能,等明天我就派人去详细了解一下,不管怎么样,也要得到一个答案才好。” 当然,对于岳轻刚才所说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 陈老自岳轻刚才说完话后就有点失魂落魄。此时慢慢地点了一下头,也没再说什么。 陈省长虽然焦头烂额,还是要说两句话,他年过半百,下头一根独苗,上面一个老父,别独苗还没好,老父又病倒了。 但正是这时,许秘书那边接了个电话,还没说两句就神色一正,连忙凑到陈省长耳边低语一声:“省长,军区那边的事情,需要您过去一趟。” 陈省长的计划顿时被打断,只好说:“爸,外头有点事情,我要去处理一下,待会小驹送你回家,您别担心,也别再随便接触什么人了,小硕那边的事情,我这就吩咐人去查。” 说着他也不耽搁,直接带着许秘书坐上车子走了。 大厅顿时只剩下了陈驹与陈老。 陈驹基本达到了目的,心情雀跃扶着陈老向外走去,刚出了大厅,就听见陈老低语:“小硕的魂魄已经离开了?这怎么可能?不对,我绝不相信!” 陈驹已经扶着陈老进了车子。 他慢慢回答说:“二爷爷,您别担心,我会再去找他了解一下的,和他慢慢说,然后……” 车子同时启动,车灯向前照亮的时候,诡秘的笑容也在他的唇角一闪而过。 低调的黑色奥迪在开往军区的路上沉默的前行。 大约一个小多时的时间,由许秘书开车载着的陈省长总算到了军区之内。 军区犹如蛰伏于阴影里的怪兽,沉默而危险。 陈省长自进入了军区之后一路肃容,在半道上和司令碰了头之后也没多聊,相互点头示意便继续往前。 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们来到了军区中一处守卫极度森严的地方,哪怕是司令员与省长,都规规矩矩地检查过了证件与面孔之后才被放入,至于他们背后的警卫员和秘书,全都得呆在外面等候,且不能靠近里边半步,否则这里的守卫有权将其直接击毙! 但等进入了守卫森严的里边,里边的布置却又出人意料。 只见没有窗户的室内刷着亮白与天蓝的墙漆,上面的巨大抽气扇与吸顶灯保证着光照与透气,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来来往往,一个个神情肃穆地照顾着躺在床上的病人。 而这些躺在床上的病人,无一双目睁开,毫无反应的躺在病床上,犹如一个个植物人一样! 陈省长与司令一同站在玻璃窗外。 明亮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的面孔,站在陈省长身旁的司令赫然正是晚上曾和岳轻辩论过的中年人。 此时两人的面容是一模一样的严肃,然后司令转向陈省长沉声说:“医院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没有任何外伤与内伤的痕迹,他们就是在一眨眼中倒下去,然后和植物人一样再也任何反应。”顿了顿,又道,“和你儿子的情况很相似。” 陈省长极为反感司令这样举例子,他面色淡淡:“宁司令,我看也不太像,我儿子之前可是还有别的情况发生。” 宁司令点到即止,又带着陈省长离开这里,回到办公司说话,这地儿距离司令办公司还挺近的,没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到了总指挥部,宁司令与陈省长都让身旁的人在外面喝茶聊天,自己关上门来说话。 宁司令先说了联合军演的事情:“上面下来指示,做一个突击军演。这需要相关部门的配合。” 陈省长点点头。 宁司令又面色沉郁说:“这种怪病目前除了你儿子之外,就只在军区流行,这几天以来,已经不是一批人倒下了,还好每次倒下的人不算太多……但是再这样下去,我这里也是压不住了,恐怕还是要报到上面,一旦报到上面,治不治得好两说,我们肯定是要提前休息去了。怎么样,这两天省长有什么进展没有?” 陈省长默不作声。 宁司令就知道了结果了,他继续说:“这事也确实难。我看如果普通的医疗方面没有进展,我们不妨换一下别的思路。我今天倒是遇到一个奇——”宁司令本来想说‘奇怪的人’,但再回想和岳轻见面的过程,他心中一突,把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奇人。让人收集了一些他的资料,还遇着怪事了,他的资料好像被人保护了起来,我只能查到他的姓名和学校——” 说着,宁司令将一份文件夹拿出来,文件夹中,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纸上贴着张身份证件照以及两行最基础的姓名与学校资料。 陈省长打眼一看,刚刚才会过面的骗子的照片!再一眼,姓名和院校也有了! 他勃然大怒:这年头骗子实在猖狂,仗着高学历高智商,简直是要把福徽省的主要领导一网打尽啊! 他强忍着怒气,对宁司令说:“司令,对于某些不科学不健康的思想,我们要坚决摒弃;对于某些善于钻营长于诈骗的人物,我们要严肃处理才对!怎么能反而助长这种歪风邪气的发展呢?” 宁司令一听这话就腻歪了,他正想说话,忽然一声“轰隆”—— 两人齐齐朝外头看去,只见窗户之外,仿佛有什么东西于黑暗之中苏醒,使得山峦也在黑暗中阵阵颤抖! 又是一声宛如雷电掠空的霹雳! 室内的灯光在这时候齐齐熄灭,待在房间里的两人顿时陷入黑暗之中,而外界的黑暗却突然被银蓝的光芒点亮,光亮照耀着两人强行压抑震惊的面孔,他们面向窗外的面孔之上,曲折巨大的黑影犹如布幕一样罩在人的面孔上。 他们睁大的瞳孔之中,也掠过同样的黑影。 这藏于阴暗处的黑影仿佛硕大无边,明明速度极快,却在他们的视线中足足停留了两三秒的时间才彻底消失。 但这时又是突然两声巨响! 只听宛如炮击一样巨大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他们连忙一手按住办公桌,却感觉手底下的办公桌都随着这样的巨响而嗡嗡震动不停。 好不容易,外头的黑影也消失了,外头的跑响也消失了,连同闪电与雷鸣也一起消失无踪的时候,周围再次恢复了黑暗所应有的静谧,而后枪支上膛的声音迅速从外间传来,宁司令警卫员的声音紧跟在外头响起:“首长,您没事吧?” “没事。”宁司令先高声回复了一句,接着问,“电是烧坏了还是怎么了?” “烧坏了,已经在启动备用电源,马上就能通电。”警卫员在外头回复。 果然话音才落下没多久,天花板上的吸顶灯一闪,明显的光线再次出现,驱走周围的黑暗。 光明向来比黑暗更能安定人心。 光亮恢复之后,陈省长不觉松了一口气,转眼一看,却发现宁司令的脸色阴沉得简直要滴下水来。 他不由心内一奇,却又隐隐约约有所感觉,难道是因为刚才从窗户飞掠过去的那个黑影? “刚才那个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宁司令似乎看穿了陈省长的内心,阴沉着脸淡淡开口,“上一次它出现的时候,就是军区里头怪病开始流行的时间。” “那是什么东西?”陈省长悚然一惊。 “那应该是……”宁司令看了陈省长一眼,还是将要说出口的‘怪物’两个字吞回喉咙,“等抓到就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了,现在我们先出去,看看情况再说。” 但情况很不容乐观,宁司令带着陈省长出去之后,先是秘密执行任务的炮兵营上来,小声将炮击中了黑影,却只是驱赶了黑影,而没有给黑影照成伤害的消息告诉了宁司令。 不等宁司令落下脸色,又有人秘密上前,通知宁司令发生在营房中的事情:“首长,刚才的黑影在营房位置一掠而过的时候,有一批人倒下去了,我们立刻上去帮忙,没想到后来它又不同前几次一次就走,而是再回来了一趟,上去帮忙的一批人也跟着倒下,怎么叫也叫不醒。现在倒下的人已经像之前一样,被悄悄集中安置,等首长过去看看。” 事情并没有避着陈省长,陈省长在一旁听了这许多话,心里头就是一个咯噔,心想难道那黑影一开始本来只打算掠过一遍就走,可后来因为炮击,所以报复地再回来了一趟? 他还只是憋在心中想一想,旁边的宁司令已经破口大骂:“好好好,这鬼玩意他妈还杀了一招回马枪,它有本事千万别被我抓住,要被我抓住了,我剥皮抽筋,清蒸红烧,送给这满营将士一人一口!” 说完了,宁司令黑着长脸一招手:“我们过去看看!” 这一行人趁夜色悄悄到了安置着昏迷的人球场之内。 只见这里大门被牢牢看守,进入里头,射灯将球场之内照得灯火通明,铺着军用毯的地上,一排排的青年圆睁眼睛,不管周围人如何动作,都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看这状况,确实和他的儿子一模一样。 这样的场面太具有冲击性,陈省长忍不住退后一步,闪念之间,脑海中第一个想起的竟是岳轻所说的那句话:“‘……无知无觉,乃是因为他的魂魄已经消失’。” “难道这一下子……是因为魂魄被那个东西给吃掉了?”陈省长喃喃自语。 宁司令就站在旁边,耳朵够尖,一下子就听见了:“你说什么?” 陈省长回过神来,看着宁司令和满屋子的人,几经犹豫,还是将岳轻的事情给说了。 话才说道一半,宁司令就暴跳如雷道:“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行了,别说了,你告诉我人究竟在哪里,你不去请,我去请!” 同一时间,在城市内的一处高地。 岳轻与谢开颜并肩而立,皱眉看向前方的黑暗之处。 如果此时有熟悉城市地形的人来看,就能够发现,岳轻与谢开颜两人看向的方向山峦起伏,正是省内军区所在的位置。 地上的灯火如游龙,黑云在人群不知的时候遮蔽了星月。 黑暗的天空之下,岳轻喃喃自语:“确实奇怪……小颜,你发现了没有,自从我们从神农岭回来以后,一路碰到的事情,都并非是一点风水不好这样的情况;如果鬼母与鬼婴出事,至少一方土地大乱;而方才前方所传来的气息震动,较之鬼母事件,更是差距不能以千里计。”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了?” 第一百章 正当岳轻站在高处沉思的时候,盘山公路上突然亮起盏盏红灯。 岳轻朝下一看,他的夜视视力虽然非常好,究竟比不上站在一旁的谢开颜,因此就他向下看去的时候,旁边的谢开颜轻轻眯眼,已经隔着垂直将近百米的距离,看见了下方亮灯处的细节。 “有好几辆警车。当头的警车上有一个认识的人。他是——” “等等,”岳轻急忙一抬手,遮住谢开颜微动的嘴唇,“我来猜猜。” 谢开颜:“……” 岳轻:“……”手太快了,刚好感觉柔软映在掌中,干脆用指腹蹭了蹭。等柔韧而温暖的触觉从掌心回馈给神经之后,他心中有一种淡淡的满足感,他继续表示:“刚才手太快了。” 谢开颜:“你说,我能听见,不用……”动手动脚。 岳轻淡定地无耻着:“应该用嘴堵住你的嘴才对嘛。” 谢开颜:“……” 脸红了,嘴唇都跟着微微一颤,像玫瑰花蕾迎风而动。 岳轻适可而止,免得擦枪走火。 他拉着谢开颜一起坐下,说回正题:“下面坐在警车里的是陈驹吧?” 谢开颜微讶:“你看见了?” 岳轻哂笑:“这还需要看吗?这一连串的闹剧里每一次都有那小子的存在,要说没人在其中穿针引线挑拨是非,我还真不相信了。” 谢开颜:“他想要做什么?” 岳轻慢悠悠说:“他这一系列动作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但他现在想要做什么,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谢开颜微讶,虽然这一次的事件陈驹每次都到场,但每一次陈驹都很好的把自己隐藏在众人身后,一时半会之间,他还真弄不清楚陈驹现在过来的目的,揣测着难道是为了再来请岳轻一遍? 他问:“他现在过来是想要干什么?” 岳轻一语道破关键:“开着警车来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为了请我去警局了。” 谢开颜:“哦——” 他很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转眼看向底下不断接近的车灯,心头暗暗琢磨了起来。 是丢一块大石头下去砸死他们呢?还是再丢一块大石头下去砸死他们呢?还是再再丢一堆大石头下去将他们砸成肉泥呢? 重要的事情重复三遍! 坐在谢开颜身旁的岳轻突然感觉冷风袭来,寒毛一竖,顿时有点放心不下,连忙表示:“他们来得也正好,这一路走来,我都还没有试过布阵,这回就拿他们练练手,布个迷阵吧。” 谢开颜的思路被岳轻打断了,他想了想说:“你打算怎么做?” 一般来说,布置法阵需要有个阵眼与合适的地形。 黑夜与盘山山路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地形,但用作阵眼的法器,他身上倒是没带现成的,毕竟不管是罗盘还是未来过去佛,都是杀鸡用牛刀,真要拿它们布了这个阵,哪怕是最基础的迷阵,底下的人都只能一辈子在里头转悠了。 岳轻向四周看去,当看见几株槐树栽在身后的不远处时,顿时有了主意,只笑道:“你看着就好。” 说罢,他自谢开颜身旁站起,往槐树的位置走去,伸手在树干上一抹,一小块正好贴合掌心大小的长方形木片就落到岳轻手中。 这木片背后是粗粝的树皮,正面是光滑的树心。 他以拇指按在光滑的一面上,默念一句:“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余。天真皇人按笔乃书。” 言罢,手指自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动,在木片上留下了弯弯曲曲有如朱砂一样显眼的痕迹。但这痕迹和普通的朱砂又有不同,只见其先是鲜红,接着暗光一闪,突然在黑夜之中绽出耀眼金芒来! 金芒在夜色里持续了足足三五秒中的时候,方才徐徐收敛,化作一个大大的篆印,刻在木牌之上。 谢开颜感觉敏锐,一下子就发现原本普通的木牌此时已经具备了基本的气场,虽然气场之间还有些生涩,但已经可以算是一个普通的法器了。 岳轻将木牌递给谢开颜。 谢开颜入手一感觉,只觉上面的篆文明明金光奕奕,木牌却又凉又沉,有一种近鬼物的气息。 再张眼看向木牌上的刻印,虽然对这些不是很明白,但谢开颜自然有一种直觉。 他说:“这是召唤鬼怪的法篆?” 岳轻笑道:“比较方便,招来一点连鬼都不是阴气,送底下那一群人一个鬼打墙。”说完这话,他又多说了两句,“黄表纸是用木材做成,槐树又属阴树,用槐树树干做这个,相得益彰。” 说着,他看准方位,将手中木牌向下一掷。 只见半空中金光一闪,一个隐隐约约的图案在空中一生而灭,木牌已经不见踪影,岳轻与谢开颜也重新坐下,看着山下那些已经到了半山腰的车队。 仅仅横纵距离二三十米的位置,岳轻在上,陈驹在下。 陈驹此时正坐在当头的车子之中,与身旁的人谈笑风生。 陈驹叹着气说:“唉,方队,你是没有在现场,不知道我叔叔当时那个气愤啊,你说小硕现在已经是这个模样了,我叔叔本来就焦头烂额,没事还被一个江湖骗子给忽悠……这不是开玩笑吗?还开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方队哈哈笑道:“陈少,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福徽省之内居然还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他是不知道马王爷究竟有几只眼睛!” 不想话音方落,前方的视野突然一亮。 车厢之内的众人寻着光向前看去,只见黑暗之中,有一道巨大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野兽,因为它两脚直立。 那也不是普通的人类,因为它足有两个人加起来那么高大!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突然弥漫起浓浓的雾气来,不管是左侧的山壁还是右侧的山崖,全部都陷入浓浓的雾气之中看不清楚。 黑夜与灰雾萦绕之下,藏在前方的巨物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它站在那里就有一辆车子的宽度,当下半身出现在车灯之内的时候,就像是普通的原始巨人,但当不住前进的车灯照亮它还隐藏在黑暗中的上半身的时候,坐在车厢内的每一个人都看见了,这个巨人的脖子之上赫然长着一个马头,马头中央,还有精光闪闪的第三只眼睛! 赫然正是一位马王爷当面! “吱——”地一声刹车巨响! 恐惧的惊叫刹那间在车厢内如同波浪一样此起彼伏,叠叠升高! 第一零一章 充斥着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尖叫的密闭空间之中,陈驹死死地盯住出现在前方的马王爷。 只见车辆前方的马王爷从十米开外的位置,一步一步地走向车子,每向前迈出一步,就是两米左右的长度。 这十米的位置,根本不够怪物三五步的距离! 眼看着挡风玻璃前的怪物马上就要接近车厢了,车厢内的所有人一齐冷汗狂冒,刹那之间有一种不知是真是幻,是现实还是梦境的飘渺之感! 惊叫从事情开始直到现在就没有停止过,车厢之内,陈驹狂吼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不可能,如果有鬼,我身上的护身符应该会有反应才对,现在它一点反应都没有去,肯定是假的,开车直接冲过去!” “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就直接翻到山底下去了!”开车的司机也在狂吼,生命的威胁之前,地位的差距也跟着变得微乎其微。 “那怎么办!”陈驹质问。 “……开枪,开枪!这种怪物,我们必须控制起来!”方队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他哆嗦着声音,从枪套里拿出武器来,刚要按下车窗,前往车子的马王爷脚步忽然一顿,接着抬起手来。 这时候前冲的车子已经停在路中间,车厢内的中人只听见一阵翅膀扑扇的“簌簌”声,声音由远而近,一开始稀疏遥远,到后来却像是正在耳边,好像正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从远方来到近处! 司机的双手死死地按着方向盘,脑海中的神经已经紧绷成了一根细细的纤维,只需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将马上崩断。 也正是这一刹那,当方队将车窗玻璃按下一指的宽度的时候,拍打翅膀的东西一忽儿从黑暗中撞了出来,无数鸟类的黑影覆盖在车窗玻璃上,将透明的玻璃遮得密不透光,好在下一刻,车内的所有灯光都打开,车厢中的众人并未陷入黑暗之中。 但在外头还有一位恐怖的威胁的情况下,车厢内的光线并不能给众人带来安全感,相反,他们像是守着最后一盏孤独的灯,等待着未知的恐惧降临。 狂怒之后是极度的安静,安静之中,所有人的精神都要崩溃了,正当方队要不顾一切地朝外头涉及的时候,覆盖在车窗上的鸟影一忽儿又四散飞去,光线再次从四方射入,随之,车窗上有如蛛网一样的大大小小的裂缝也清晰地映入众人的视线之中。 突听一声“啪”地响动。 靠近方队所在位置的窗户碎裂,玻璃四溅之中,有如冰雹临身一样彻骨寒冷! 方队瞬间崩溃,对司机大喊道:“退退退!掉头,掉头!先离开这里再说!” 随着这一声令下,整个僵持在道路正中央的车队都乱了起来,一辆辆开始在狭小的山路上倒车,转向,掉头,虽然位置就只有那么一点儿,但在背后马王爷的威胁之下,他们简直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展露出来,明明需要一分钟才能完成的掉头,最后在短短的十秒钟之内就完成了,完成之后,车子以比上来更快一倍的速度往下开去,还没开到半山腰,就和另外一队呼啸而来的车队碰上了! 两方人马为着不同的事情是一样心急火燎,一个朝下跑,一个往上飞,车身贴着车身,只隔着一丝微毫的距离相差而过,上来的时候,陈驹所乘坐的这一个车队已经够蛮横了,这一辆简直比陈驹的车队更加蛮横,擦身而过的时候,要不是陈驹车队的司机车技都算不错,就要被这一群人给挨个蹭过去了。 刚刚才从恐怖中逃离的陈驹等人顿时破口大骂,尤其是陈驹和方队魂未定,骂的最厉害,还是开车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弱弱说:“方队,陈少,刚才离开的车子……挂的是军牌啊,中间那个的号码好像是0001……” 福徽省中,挂军牌并且编号为1的车子里头做的会是谁? 后座上的两人顿时噤声,面面相觑间,有了一丝不可置信。 那位大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但事实上,坐在车子里头的大人物可不止陈驹想象的一个。 军车稳稳地载着司令与省长往山上走去。 车内后座上,宁司令腰背直挺,目光盯着前方的道路一眨不眨;他旁边的陈省长却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阖,闭目养神。但无一例外,在此刻能牵动着他们心的,只有一件事情…… 车子忽然一震,缓缓停了下来。 宁司令前倾的身子向后靠了靠,陈省长也在同一时刻睁开眼睛。 警卫员的声音也自同一时刻,从前方传来: “省长,司令,我们到了。” “好。”宁司令先说了句话。 接着他整整衣服,当下推门下车,左右一扫,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曾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岳轻与谢开颜。 他急忙快步上前,不觉就拿出了面对领导时候的急切,来到岳轻身前,用双手握住岳轻的手,说了一声:“岳大师——”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前直到此时也才短短的四个小时,宁司令再见岳轻,却不由自主心生感慨:“岳大师,鄙人终于找到你了——真人不露相,差点对面不相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自己刚才在车上和陈省长交流过的东西。 陈省长也是来邀请过岳轻的,但不知道是不够诚恳还是岳轻本身没有那个想法,总之鸡飞蛋打,没把人邀请回去,还差点得罪了人。他可不同于陈省长不信这不信那的,军营里发生了这么严重的问题,他一方面联系军区附属医院的医生与护士秘密治疗,一方面早就再带了道士尼姑总之任何有用的人来研究这个问题,毕竟老领导的话说得好,黑猫白猫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老鼠给抓了! 但很遗憾,结果就是现在的结果。 既然摆明了只有岳轻能够处理这次的问题,那么不管怎么样,肯定要把岳轻给带回去。 他先用请,请不成就用求,求不成去就用绑,最多绑完了再负荆请罪,反正这人是要定了! 眨眼间确定了前后思路,宁司令下面的话也就自然而然出了口:“大师,我这里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请大师帮忙,那是有关于……” “你不用说了。”岳轻打断宁司令的话。 宁司令一愕,心想难道这大师真的如此油盐不进,不将世俗放在眼里,竟然连听他把话说完都不肯?他正想要再继续争取把话说完的权利,就听岳轻果断一挥手,简单道:“好了,不用多说。我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救人如救火,准备准备,我们出发吧。” “……”宁司令。 “……”后边的陈省长。 宁司令心情有点复杂,心想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对方这么爽快,他突然有点开始担忧是不是真能解决自己的问题了…… 陈省长则在心中破口大骂,心道自己全家出动,和岳轻在酒店大厅中说了半天的时间,衍生的闹剧都能编成出小品系列了,对方也是一句办不到,结果姓宁的家伙一出现,还什么话都没说,这小子就二话不说,干脆爽快地答应了,这何止是差别待遇,简直专往人的脸上抽,还左边一下右边一下,交换着来! 陈省长是沉了一张脸,但宁司令的复杂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下一刻,宁司令大喜过望,立刻将岳轻请上车子,并且力邀岳轻与自己同坐一辆车,同时看岳轻和其同伴需要两个位置,车内位置有点不够,立即毫不客气地把陈省长给赶回了他自己的那辆省委车子。 陈省长:“……” 喂,我还在生气呢! 这个时候,陈省长也不可避免的与岳轻照了次面。 事态重大,陈省长衡量片刻,无奈冲岳轻打了个招呼:“岳大师。” 岳轻笑笑:“陈省长。” 招呼过后,众人各自上了车子,车子在黑夜之中片刻不停,呼啸而去! 一来一回的功夫,陈省长来到军区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当岳轻与谢开颜再跟到军区的时候,已经超过半夜十二点了。 他们什么话也没有多说,立刻前往今天出事的人群所在方向走去。 短时间之内,安置在球场之中的人群并没有被转移地方,只是医生与护士被调拨过来,给所有躺在军被上的人挂上了葡萄糖点滴,维持人体生存所必需的元素。 岳轻与谢开颜进入了这里。 进入这里之后,察觉到还残留在空气中的气息,不只是岳轻,连谢开颜脸色都跟着微微一变。 岳轻长叹了一口气:“好像并不是感觉错误,事情真的越来越复杂了……” 他说完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突然间就不着急了,转头对宁司令说:“我差不多明白了他们的情况,我这里有个办法可以让他们立刻恢复。” 宁司令精神一振:“您有什么吩咐与要求尽管提出!” “不急,事情不难,尤其是对于司令而言。”岳轻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块罗盘。 正当宁司令觉得岳轻接下去就该拿着罗盘到处走走念念算算的时候,他只见岳轻极为娴熟地拿手往罗盘上一拍,对罗盘说:“好了,你给他喷口生气,喽,就是最靠近我脚边的那位。” 罗盘刚刚睡醒,闻言大怒: 不! 才不! 讨厌!生气都是我的! 岳轻继续娴熟安抚:“不要这样想嘛,你给出了一口生气,回头有一座山的生气能给你吸收,这是贡献出一株树,收获一整座森林的道理……” 宁司令:“……” 陈省长:“……” 这神神叨叨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鬼…… 不等他们心中复杂出个究竟来,和罗盘对话了两句的岳轻已经迅速厌烦讨价还价的活儿。 他转脸问陈省长:“司令,周围的山你可以做主吗?” “……”宁司令谨慎地问了句,“你想要我怎么做主?” 如果是要放火烧山,那我肯定做不了主啊! 岳轻知道宁司令的顾忌,一笑道:“我要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就是这小家伙待会给他们吐出来的生气。” 宁司令到底是个玄学爱好者,听完这句话后立刻秒懂,并且还帮忙发散了一下,心想眼前这个大师恐怕是看重了山里头什么宝穴,也不知道想要留下来留给自己还是给别人,要说烧山我肯定做不了主,要说拨一两个小山头甚至只是山上的一小块地方,那也就只是一通电话的功夫而已。 想明白了这点,宁司令重重一点头:“没事,大师请继续。” 得到了准信,岳轻和罗盘沟通完毕,用一整座山的灵气换罗盘出力。 罗盘方才不甘不愿地飞到岳轻刚才所指的人前,拿捏着分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人喷出了一口生气。 肉眼不可见的能量落入人体之中,飞快滋润着人体内因为养分被掠夺而枯萎的灵魂。 片刻之后,灵魂重新恢复饱满,再一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身体。 躺在地上的人突然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又动弹了根手指。 宁司令和陈省长在岳轻上前之后就不错眼地看着岳轻的动作前,此时更是直接看见了变化,一时之间激动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当两人不约而同将双手背在身后,悄悄的用手指掐了一下虎口,以此验证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的时候,那躺在地上的人更是直接开口说话,并试图用手撑起身体:“发生了什么……刚才我能够感觉到周围的情况,但是……没法动弹!” 思路清晰,意识完整! 只差一步就能自己站起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宁司令差点原地跳起来,不敢相信困扰了自己怎么久的事情就在岳轻请举手之间解决了。 同样不敢置信的还有站在一旁的陈省长。 当看清楚躺在地面上的人清醒之后,陈省长的目光也如疾电一样射到岳轻脸上。 在着刹那之间,他想起了早前发生的种种,又想起自己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儿子,假如自己的儿子也和面前这个人一样,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能动弹的话…… 他心中一时充溢冰凉。 那究竟有多可怕! “好了。”岳轻赶在所有人开口之前先说话。 反正只是喷口生气,十分简单。他放手让罗盘去处理,自己则带着宁司令一起往球场的角落走去。 宁司令此时对岳轻服气到了心坎里,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正被岳轻带着走,倒是让不远处跟着司令的警卫员看得目瞪口呆:这一行有一个省长一个司令,怎么最后反而让嘴上没毛的年轻小伙子做主了? 角落里头,岳轻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司令,这么多人一起拥有这种症状,不是正常现象吧?” 宁司令肯定摇头,接着将之前的情况简单地告诉了岳轻,说完之后,他神情严肃,再问:“岳大师,我看你刚才的手法,他们是体内生机被掠走了,所以灵魂虚弱不能控制身体吗?” 岳轻点点头:“大差不差,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更具体一点来说,那个东西过来,吃的不是血肉,不是生气,而是人灵魂里的力量。”说道这里,他简单带过,“这边有点复杂,回头我再向你们解释。我现在有一点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询问——” “您说。”宁司令忙道。 “你们看见的那个黑影……” 光线突然曲折,影子在岳轻面上轻轻滑过,恰到好处,遮去了岳轻此时的神色。 他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谢开颜,问: “是不是有着老虎的身体,而头生独角,背生双翅?” 第一零二章 一听岳轻的话,宁司令两人大为惊讶,只看过了黑影一次的陈省长没有什么发言权,宁司令却迫不及待地接口说:“岳大师认识这种怪物?” 果然如自己的预料!这时候岳轻脑海中只掠过了这一个想法。 他的面色沉郁,脑海中想起了自己在见到宁司令那一瞬间时感觉到的气息。 当感觉到这道气息的时候,不止自己,谢开颜也是同样的惊愕。 如果不是这个气息,他根本不可能在宁司令还什么都没有说的时候就跟着过来。 因为他和谢开颜都对那时候感觉到的气息十分熟悉……那就是,谢开颜自己的气息。 岳轻想到这里,先和谢开颜对视了一眼。 隔着老远,谢开颜仿佛不经意地冲他点点头。 岳轻瞬间明白了谢开颜的意思:就算我站在这里,也分辨不出我与“它”的差异。 岳轻转头镇定地对宁司令说:“我将罗盘留在这里救人。你们先把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我,然后我们再说其他。” 宁司令压根没往旁边想,他飞快答应,心中还十分感激,觉得这位大师一点都不像陈省长说的,哪里是架子太大,分明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嘛! 他立刻带着岳轻向外头走去,不忘答复说: “我们先去录像室,录像室那边有怪物来去时候完整的录像。” 一路十来分钟的时间,宁司令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看见的种种都告诉岳轻。 等进入了录像室,守在这里的工作人员将摄像头记录到的东西打开播放的时候,岳轻打量一眼被黑影覆盖了的屏幕,转头对宁司令说:“行了,司令,你去看着我的罗盘,别让它消极怠工,我和小颜在这里看看录像。” 说实话,宁司令确实心悬着自己手下的士兵,岳轻这个建议可谓正中下怀,他问岳轻:“我这就去看看,待会您二位——” “不用麻烦,晚上我就在这里研究一下图像,明天你派两个人跟我进山看看。”岳轻一摆手。 “好,那就麻烦大师了!”宁司令觉得和岳轻对话真是爽快极了,两三句话就敲定了各种情况,他心情愉快地带着人走出去,等出门的时候回头再看一眼岳轻所在,就见录像室里的两人已经一起坐在了椅子上,岳轻正倾身和旁边的人说话。 相邻坐着的两人凑得很近,正在悄悄交流,椅子底下,岳轻还握住了对方的手。 宁司令有点讶异,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很好嘛,都跟军中的铁哥们一样亲密!看样子另外一个也是大师,就是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一言不发。 他没有再看,旋即走向外边,急着去处理还在昏迷,和已经从昏迷中醒来的士兵的事情。 录像厅内的人已经尽数离开,只剩下值班人员依旧呆在岗位上尽忠职守。 岳轻与谢开颜看着录像。 录像一共只有两份,每一份不过一分多钟的时间,这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录像摄像头所捕捉到的画面基本差不多,同样的视角,拍到同样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并不是因为光线的问题,更像是出现在摄像头中的生物本身就带着一片黑暗领域,等闲不会轻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但这对于岳轻与谢开颜来说,用处不太大。 因为这两个人都的太熟悉出现在眼前的轮廓了。 岳轻将录像反复地看了两三遍,然后砖头对谢开颜说:“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同类?” 谢开颜沉吟片刻,摇摇头说:“我觉得这不是我的同类。” 岳轻明白接下去谢开颜想说什么。 果然,谢开颜下一刻就将后背靠在椅子上,思索着说:“你曾经说过我,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故称之为‘异’。我不觉得你会说错,而且,我也有一种感觉……”他看着屏幕,对岳轻说,“有一种面对着我自己的熟稔感。” “所以,那也许不是同类。” “那应该就是我。” “另一个我。” 两人面面相觑。 岳轻暂且不去考虑太多可能性,他针对现有情况严肃说:“好了,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参与的问题了,是我们一定要找到‘另外一个你’的问题了。”接着他又说,“既然对面的存在和你有着直接的联系,你来分析一下它的行为思路怎么样?” 谢开颜:“嗯——” “难道是日子过得太寂寞了所以出来打个野味吃吃?”岳轻瞎猜。 谢开颜:“我觉得应该不是吧……” “那?” 谢开颜的目光再一次停留在屏幕上。 随着屏幕上画面一帧一帧地播放,他的手突然抬起来,指在黑暗之中,火光与烟雾一闪而逝的时候:“这是什么?” 岳轻看了一眼:“炮击。” 谢开颜的手指于是顺着炮弹飞出的轨迹,落到了黑影身上。 此时画面定格。 谢开颜说:“它受伤了。” 画面继续,忠实记录着接下去的情况: 黑影在天空中飞过,与第一次的录制时候迥异,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返回军营,再次绕过一周,才最终离去。 谢开颜笃定:“所以它回头再吃了一点生气,才最终离去。” 旁边传来“磕”、“磕”、“磕”的响动。 谢开颜转头一看,岳轻正翘着腿推着椅子,一下一下地撞击地面。 岳轻:“我现在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谢开颜:“什么问题?” 岳轻真的发愁了:“它犯下了这样的大案子,板上钉钉要被秘密扣押或者解决,所以我们找到它之后,究竟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给运走呢……”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居然已经下定决心了? 谢开颜虚掷眼神:“如果外头找你来的人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还不知道什么反应呢。” 岳轻笑道:“所以闭紧嘴巴了,可千万别让他们知道。回头我再找别的方法补偿受害者就好了。” 谢开颜叹息一声:“真麻烦。” 岳轻继续一摇一摇着椅子,手拉着谢开颜的手,连带着谢开颜的胳膊也跟着他一起,轻轻摇摆。 他慢悠悠说:“唉,我也觉得麻烦,但谁让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呢——” 这一个晚上,知道事情的几个人中没谁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宁司令好不容易找到个真神能够解决问题,当下卯足了力气跟着罗盘解决问题,要知道那罗盘果然如同岳大师所说,一副惫懒的模样,每每飞过了一排之后就想漏掉最后一个……这也是能够漏掉的吗?你还以为你这是喝口水,非要留个瓶底盖呢! 这个时候,宁司令只能死死抓住罗盘,不让罗盘向前继续。 好在岳轻的吩咐还挺靠谱,宁司令拉着罗盘不让罗盘走,罗盘虽然不情不愿,也没罢工不干,照旧一口气把人给喷醒,再大摇大摆地往后继续。 当这一整个球场的人逐一苏醒之后,宁司令惦记着之前那一批受伤的人群,在罗盘想要朝着岳轻所在方向飞去的时候,急忙原地起跳,将罗盘抓入怀中抱紧,紧接着速度招来军车,由一整个车队护送着往先前的秘密基地开去,打算生米煮成熟饭,把另外一批人也给救了! 中途罗盘一度想要冲宁司令怀中冲出来,未果。 旁边的陈省长虽然忙得要死,明天也早就排好了工作,但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一时半会脚下挪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罗盘简单地治好了一球场的人,再看着罗盘来到秘密基地,然后……然后十分聪明地罢工了。 最后两个头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去将岳轻请来。 此时岳轻与谢开颜已经做好了打算,跟着来到这里一看,岳轻微微皱眉:“这是有五六天的时间了吧?” 宁司令记得可清楚了:“五天十二个小时。”在这五天之中,他做了不知道多少努力!他有点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岳轻摇头:“没什么问题,只是躺了这么多天,等再次控制身体的时候会感觉手脚酸软,做点简单的恢复就好了。当然,如果超过七天,问题就大大地有了。” 听到这里,宁司令是长松了一口气,旁边的陈省长却心头一颤。 七天时限,今天晚上他第二次听见这样的话了! 岳轻一边和陈宁两位说话,一边已经再把罗盘招来,简单吩咐两句就把它拍去干活。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东方的天光已经微亮,在场熬了一夜的人看着前几个小时还在病床上生死不知的人慢慢苏醒,会断断续续说话,还能动弹胳膊与腿,俱都神采奕奕。 宁司令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岳轻才好。 他刚转向岳轻,岳轻就先一步正色对他说:“人是救醒了,但这次事情的根本还在于那个东西,要解决那个东西,才能真正把事情给解决了。” 宁司令悚然一惊:“没错!大师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岳轻:“想法还不好说,就按之前说的,我们先上山看看。” 术业有专攻,此时宁司令只需要一叠声说:“好好好,我们现在就走!” 陈省长:“……” 他左右看看,琢磨着让哪个人开口邀请自己同行,反正宁司令那个棒槌是指望不上了,他刚才给他使了多少颜色也没个回应,要是这时候自己的秘书在身旁就好了,他肯定看得懂眉高眼低…… “陈省长要不要也一起过来看看?” 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此时瞌睡正有了枕头,陈省长听得一喜,向前看去,却见说话的人不是宁司令或者宁司令身旁的机灵人,居然是岳轻! 难道这大师突然学会人情世故了? 就在陈省长暗暗揣测的时候,他看见岳轻微微一笑,若有所指:“这事也和陈省长有很大的关系……” 陈省长:“……” 心中开始有点不安起来了…… 第一零三章 军区便处于山区之下,出了军区,开车向山区走去,越野车高大的地盘悍然越过一系列的凹凸障碍,沿着蜿蜒盘旋的山路往上行去。 众人出来的时候,天还只是蒙蒙亮;当他们行到半山腰时,骄阳伴着远方嵯峨的山峦一同出现在视线之中,又一次天明,正式来临。 车子行到这里,接下去的路已经走不上去了。 岳轻等人先后从车上下来。 为了这次的事情,宁司令可谓准备充分,还特意从手底下找了个本地出身、当兵前时常在山上跑的士兵来充当导游,上山了也好解决岳轻的各种问题。 却不想到了这个时候,岳轻根本不用导游,站在山上因风景而赞叹一番之后,甚至没有多做地形之间的辨认,便带着众人向前走去。 山顶的位置并没有真正的道路。 岳轻带着众人穿梭过叶片茂密的树丛,趟过涓涓流水的小溪,当一行人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岳轻已经带着人到了目的地。 虽然这座山有时候会是士兵拉练的地方,但那也是底下的教官负责的事情,本质上来讲,宁司令虽然就住在山下,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上山,看哪里都有些新鲜感。 但是一直跟在旁边没有做声的陈省长看见了这里,面色顿时微微一变。 只是他沉浮官场已久,心中很是沉得住气,这面色一变也不过变个一秒,再转眼间又混若无事地站在那边,谁都没有发现他都不对劲。 风水讲究望气,山中自有生气,岳轻来山上的目的是为了找此山中生气最足的地方,换而言之,也就是此山的真穴所在。 按照他们的推断,那道黑影既然和谢开颜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并且受了伤,依照本能行事,那么它现在的行事规律也应该与当初还什么记忆都没有、只能呆在珠子里的谢开颜相仿。 既不管如何,总会被生气最浓郁的地方所吸引。 也就是他们脚下的这块位置。 山风凌冽,岳轻站在山上,举目四顾,只见周围四兽俱全,前方大小案山在列,两湾流水自前绕山峰过背,于背向之处合而交襟,再徐徐流淌自远方。 看清楚了此地的地形,岳轻并不露出声色,而是拿出罗盘,按方位推算位置。 跟在旁边的众人只见岳轻在山上来来回回地走着,似乎并没有什么目的地,忽然这边走两步,又忽然那边挪一步,好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站在什么地方。 宁司令有点忍不住:“岳大师,您这是在?” 岳轻此时正好算完了最后一个地点。 他刚刚停下,就感觉一股厉风扑面而来,先热后冷,热时有如烈火烧灼,冷时有如冰雹降身,滋味确实非凡。 “测测这处是什么真穴罢了。”岳轻轻嘶一口气,摇了头,从自己所站的位置上一步挪开。 “哦?”宁司令对这些其实很有兴趣啊!只是碍于身份总是不太方便接触这些,也没有有道行的人能让他接触。现在好不容易来个岳轻,眼看着岳轻离开了那里,他也顾不得多说,紧跟着一步踩上去,想要体会一下站在真穴上的感觉。 没想到一步之下,他疑道:“没什么差别啊?” 旁边的陈省长嗤之以鼻:就这点土地,周围吹来的风量都是一致的,有差别才怪了! 宁司令转脸又遗憾道:“可能是我没有岳大师望气感气的本事。” 陈省长这回气结了: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骗子才会屡屡得手!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岳轻,又想:当然,面前这位……先暂且两说吧。 岳轻此时笑了,说出的话却不是旁边人猜测的独门秘技,而是:“风水也是要合人的生辰八字的,这个方位是合了我的生辰八字算的,你和我并非同年同月,当然不可能感觉到相同的东西。” 宁司令恍然大悟,跃跃欲试:“大师给我算算?” 黑影的事情麻烦不小,以后和宁司令打交道的地方还多,岳轻也不拒绝,问了年月日后的下一秒,就告诉宁司令:“往左三步,往后一步,就按照你平常的步伐走,那个位置就是了。” 宁司令惊讶:“算得这么快?”他话里潜藏的含义是,你刚才算自己的时候,明明拿着罗盘还走了好多步确认地点。 岳轻听出了话锋,淡定回答:“你们和我不一样。算你们快,算我慢。” 其余人竟无言以对。 宁司令按照岳轻所说的方向走去,很快走完四步。 说也奇怪,当双足落在地面的那一时刻,他眼前一花,只觉得汹汹火焰与阵阵寒冰先后自前后交汇于此,他夹在火焰与寒冰之中,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彭”的化为了灰烬! 宁司令心中大骇,猛地向后撤了一步,手也跟着摸上了腰际的枪套,当他的一只脚离开了原地之后,眼前的虚像顿时消失无踪,他还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周围的风照样吹着,但风里头连点树叶黄沙都看不见,更何况是火焰与寒冰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再次看向岳轻的时候,眼里头已经笼罩上了一层属于敬畏的明亮光泽:“大师果然不凡。” 岳轻随口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陈省长:“……” 他这回没啥想头,就想着能找一个司令做捧哏,这大师的格调还真是不低啊。 这一晃神的功夫,那边的宁司令已经好好地将岳轻恭维了一番,然后问:“这一半火焰一半寒冰究竟是什么个寓意?我感觉着好像不是太好的样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陈省长心头又咯噔了一下,面色再度微微一变。 他扫视了一眼岳轻,却正好与岳轻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两道视线彻底撞上,岳轻又冲着陈省长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陈省长:“……” 他总觉得岳轻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看了一眼陈省长,岳轻转回头对宁司令说:“这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不用我说,你们自己看就好了。” 说着,岳轻弯腰自地上连根拔起了一株野草,他拔得漫不经心,杂草脆弱,拔起来的时候根部断了一半,上头的野花也被弄掉了,继而岳轻带着这株草来到真穴的位置,在真穴上挖个小坑将这株凄凄惨惨的小草给种下去。 他拔的时候漫不经心,种的时候依旧漫不经心,不过扫了点土把杂草的根部虚虚覆盖住,让地上的野草不会倒下去而已。 然后他就从真穴前方退开了。 正当众人不知道岳轻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的时候,只听旁边士兵的一声惊呼,宁司令与陈省长再顺势看去,就见被埋在真穴上的杂草的根部突然如同蚯蚓一样快速抖动,对准土壤钻去;同时它的叶片抖动,茎叶的尖端再度抽出嫩绿点白的花苞;又一眨眼,根系已经深入土壤,萎蔫下来的叶脉再次苍翠欲滴,顶尖的花苞对着骄阳优雅地绽开身姿,花蕊之中,粉柱盈盈而立…… 正当众人为这加快了无数倍的植物生长过程而目瞪口呆的时候,真穴上刚刚种下去的野草又发生了变化,只见在毫无征兆地情况下,藏在泥土中的根系老化蜷缩,裸露在地面之上的更寸寸断裂,花朵与叶片一起焦黄枯萎,当其朝土壤缓慢倒下的时候,正有如一位真正走到暮年的老人,倒下去,便是生命终结的宣告。 这一幕到此终于结束了。 众人哑然无声,沉浸在这极致的盛放与极致的衰败的诡异之中。 陈省长心头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当他再听见岳轻说话的时候,他心中不好的预感达到了最高峰。 这时候,岳轻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细看他的脸,似乎还有一缕淡淡的微笑在:“这地方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情况就是这样。” “至于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我就不越俎代庖,还是直接让陈省长来说道说道吧。” 伴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省长身上,陈省长左眼眼皮狂跳,脑海中只萦绕了一句话:我就知道! 他皮笑肉不笑:“大师这句话我不太听得懂,大师都不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这个门外汉就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岳轻“嗯”了一声,面上没有什么,心里还是有点腻歪的,你说你事情干都干了吧,到头来嘴上还是不肯承认,既然这么死鸭子嘴硬,你当初倒是为什么答应下来?如果不答应下来,现在你也什么事情都没有。 宁司令左右看看,看出了一点端倪。 他打个哈哈,对陈省长说:“老陈啊,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说的?这事情也不光是我的事情,你别忘记了,于公于私,你都牵扯在内啊!” 这正是陈省长的死穴,一击必中! 陈省长面色有点阴晴不定。 宁司令就知道对方是松动了,他再继续:“再说了,什么风水迷信,我生活在现代,当然要讲究现代的科学,风水在过去就是一种择居选择,在现代更是研究磁场对人类的危害与助益,磁场是存在的,这个你不反对吧?” 宁司令亲自下场给他搭桥了,陈省长也就赶紧借坡下驴,淡淡说:“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要说关系,确实有那么一点关系在。前两年的时候,我的祖坟迁到了这里来,就埋在你们脚下。” 宁司令闻言大吃一惊,旋即一怒:好啊你这个陈老鬼!平时对着我这点风水小爱好你是站在思想与党性的制高点,可没少挤兑我,结果私底下里我还没有想找个风水师来发祖宗点仕途呢,你倒是先干上了,为了怕别人破坏自己的风水,还效仿古代那些人,地面上不立坟头,悄没声息就把事情给藏在了地下是吧? 陈省长说了这话之后也是有点尴尬,深觉自己多年以来科学正确的形象受到了打击,索性保持沉默,不再说话。 宁司令本来还想挤兑陈省长两句话,但这时岳轻先开口说了话:“这地方,恐怕是陈省长亲近的人替陈省长做主的吧?” 陈省长微微点头。 岳轻就笑了笑。 宁司令这时心头一跳,也反应过来了:他刚才感觉到到可不是什么春风拂面的好风水,而是冰火交杂的两重天,再加上那株野草迅速发迅速败,这地方……恐怕还真有点鬼。 他也顾不得别的枝节,连忙问岳轻:“岳大师,你说这地方究竟有个什么说头?是好,还是坏?” 陈省长已经开了口,岳轻也就不再推脱,说:“这是虚花鬼穴之地。陈省长心中是不是好奇为何军营之外的人都没有事情,只有自己儿子受到了牵连?因为那道‘黑影’正是被这处鬼穴吸引过来的!鬼穴之下葬了人家,那么不管发福发祸,首当其中的自然是这户人家的事情。” 说道这里,岳轻也不等别人再问什么是虚花鬼穴之地,上前两步,看着左右山势水源解释:“你们看这里,左右前后俱有山峦拥簇,这就可谓四兽兼备,且山峦秀丽圆润,非恶乃吉,再者前有岸后有靠,山脉连绵可寻祖,不只是福地,还是大富大贵的征兆。再看山下有水,水先分后合,在风水上有个明确的称谓,乃是合襟水。合襟水主发王公将相,这种水绕穴场的情况有个学名,叫做玄武绕背,玄武绕背还牵扯了一个历史上的名墓,名墓叫做东林,当时有一句话是这样形容那户人家的,可谓‘七科八进士,四代三尚书’……” 宁司令顺着岳轻所指一一看去,觉得岳轻所说和自己的想法简直一模一样,他正暗暗佩服,就听岳轻忽然话锋一转:“表面上看,这里与那一处的宝地十分相似,但再细细一看——” 他带着众人来到一个方位,朝下方的水流处指去:“你们看见了那里没有?水是不是一直在冲击山崖?” 众人朝下一看,只见本来是顺势下流的水源在绕过山脉的时候还真的照着山脉直冲而来,溅出朵朵水花,让人惊讶。 这事情在平时不会被人细想,就算看见了也不过以为是水下礁石的缘故,但岳轻现在特意指出,众人顿时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起来。 岳轻再说:“这种现象叫做反身斜跳,是水与穴无情之意,就算结穴,也必然只结虚花假穴,这里更惨一些,乃是虚花鬼穴。虚花假穴,葬入之后不福不祸,最多求不到想要的东西而已;虚花鬼穴葬入之后……” 他看了一眼陈省长,颇有些深意: “恐怕就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这是什么意思?”陈省长不由道。 旁边的宁司令顿时侧目。 “那株草。”岳轻点拨迷津,“那株草,先速发,而后速败。陈省长的坟迁过来还没有多久吧?恐怕是当了省长之后才迁的,然后就是家中出事……既然没有速发就速败,只有一个可能。” 他顿了顿,再说: “速发被别人拿去了,速败被陈省长接收了。这还不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宁司令与陈省长一同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之后,宁司令同情地看着陈省长,陈省长怒气在这一瞬间爆发,怒极反笑,咬牙切齿,连官面文章都不讲究了:“好好好,真是个好样的!” 岳轻并没有在意陈省长的怒气,他再次绕着穴场走了一圈,将眼前点滴看人入眼中,记在心底,微微感慨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风水师要害一个人,确实太简单了。” 一瞬爆发之后,陈省长已经勉强按捺下怒气,心想这怎么可能是无意,必然是蓄谋已久,找他当垫背来着! 岳轻再说:“不过这些都不太重要。” 陈省长一听这话,刚刚按捺下来的怒气差点又被挑起,简直气歪鼻子:你小子厉害,当着我的面说我的福祸生死不重要,真是—— 岳轻神色严肃,再说: “这地穴的福祸,是一人的福祸;但被这地穴引来能够吞噬众人体内生机的黑影,才是现在最大的威胁!” 第一零四章 岳轻这话一出,宁司令反应最快:“没错!岳大师,那道黑影究竟为什么会被这处鬼穴吸引过来?” 岳轻这时进一步解释:“要说它完全是为了鬼穴而来,也不太洽淡。但它最初会发现这里肯定是因为鬼穴。”他说道这里,微微一哂,“此地虽然因一进二退的原因被称为鬼穴,实则生机与阴煞达到了一个很巧妙的平衡,对于葬在这里的普通人来说是个大凶之地,对于它来讲,冰火源源不断,来回往复,说不定跟洗个三温暖一样舒服。再加上洗完了又进一步发现旁边就是人气生机旺盛,这下连宵夜点心都有了,它当然不肯亏待自己,从此就将这个地点记在心上了。” 说着,他若有若无地瞟了谢开颜一眼。 谢开颜负手而立,抬头看天,神色极为淡然: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宁司令十分严肃:“岳大师,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从岳轻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根由,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干脆釜底抽薪,把山给炸了,只要把吸引黑影的地方给炸了,想必黑影也不会非要徘徊在他这里不肯离去。 但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这样的念头就被宁司令丢到垃圾堆里边去。 炸了这座山,黑影还有那座山可以去,最好的办法还是等黑影下次来的时候锁定方向,直接将黑影和山一起给炸了! 当然,这个念头的可行性也不太高,毕竟他还算年富力强,不想这么早就去军事法庭一日观光…… “它是什么东西?” 岳轻重复了一遍宁司令的话,他背着手在山上踱了两步,一边想一边说:“天生天养,混沌未明;异形异状,善恶难辨……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说到这里,恰与谢开颜转过来的视线对上。 他冲对方一笑: “但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宁司令:“……” 陈省长:“……” 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岳轻,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究竟哪里有趣了。 岳轻收回视线,浑若无事地继续接下去:“现在黑影不知道究竟飞到了哪里去,我们想要解决这件事情,最好的办法是守株待兔,等待黑影再次出现;但是光只守株待兔,也太过消极……” 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点微光。 宁司令与陈省长连忙细听。 岳轻却转向了陈省长,道:“我这里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黑影在短时间之内主动飞来,但这需要借助鬼穴,也就是说,陈省长必须开土起棺,不知陈省长意下如何?” 陈省长淡淡说:“这是正事,抓紧做就对了。” 哪怕这么关键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官腔。 岳轻也干脆:“那行,我刚才算过时辰,今日好巧不巧,是个起棺吉日,只是现在时辰还不到,吉年不如吉日,吉日不如吉时,现在正好派人下山买一些待会必须的辅助道具,一起起棺做法。” 说到这里,岳轻又向陈省长说: “省长家里的事情,虽然几次三番找我,但时限早过,婚入幽冥,我确实力有不逮。但不管如何,棺放在穴中不起,省长家中恐怕还会发生别的事情;棺现在自穴中起了出来,省长家中由此引发的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 岳轻这一席话娓娓道来,陈省长心中舒服不少。 与此同时,他的心头也是一动。 祖坟搬迁多大的事情,他当时能够答应,是因为游说他的正是自家的老父和侄子。 去找岳轻乃至于引出这么多事情,他当时会出现,也是因为游说他的是自家的老父和侄子。 这其中,每每沾手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知道风水的那一个人…… 陈省长眯了眯眼睛,暗将事情记下,一口答应了岳轻,而后转脸看向宁司令。 大家是同一种人,眉高眼低间意思已经清楚。 宁司令心道对方是不想让自己留下来看起棺啊。其实陈省长这顾虑也还是对的,毕竟是他长辈的遗骸,周围不相干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换做是普通时候,请宁司令去,宁司令都懒得去。 但这不是特殊时期吗?他还真的心痒痒想看岳轻做法呢! 正当宁司令左右摇摆,举棋不定的时候,突然警卫员拿着电话快步过来,他走到一旁,刚喂了一声,也不知听见了什么,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两句话过,宁司令收了电话,再转脸对上陈省长时已经一派正直:“老陈,既然事情关系到你家里边,我就先下去了,这边的工作就暂且托付给你。” 宁司令肯这么给面子,陈省长面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宁司令也不用记挂,大家都是为了福徽省好。” 宁司令打了两个哈哈,招来车子,指挥司机慢条斯理地开出众人的视线之中,立刻重重一下踹到椅背上,怒道:“赶紧给我冲下去!限你十五分钟给我到达军区,超过时间还没有到达,你就完了!” 开车司机被这么一下,车子的油门瞬间踩死,颠簸的山路之上,吉普车几乎飞离地面,一路直冲下去! 紧赶慢赶,这辆车子终于在距离规定时间还差两秒的时候到达目的地,宁司令疾步下车,与不远之外的指导员站在了一起。 指导员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事情解决了?” 宁司令同样回道:“解决了。” 指导员颔首:“那就好。”顿了片刻,又道,“要不然我们都得玩完。” 一句话落,前方传来了车队的影子,指导员与宁司令连忙带着军区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迎上前去,就见省委的头头脑脑陪着一位五十来岁的人下了车。 那人一身笔挺的黑西装,眼角有着岁月留下的不浅皱纹,但面容极为刚硬,让人在见到他的时候一下子就忘记了他的年纪。 几方人见面,相互握手寒暄。 然后,指导员笑道:“贺副总理,我们可总算盼到您来指导我们的工作来了!” 言罢,他一挥手:“大家请。” 众福徽省的头头脑脑有说是有笑地向前走去,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将某一位不在现场的头脑排除开来。 贺南山带着人走进军区。 他的目光在指导员与宁司令脸上扫过,若有所指:“上边对于军区的工作一贯是十分满意的。也希望军区上下不要懈怠,拥护党和党的思想路线,切实解决好工作中出现的任何一个问题。” 第一零五章 山底下是一番热闹,山上边又是另一番热闹。 上头的人吩咐下去了,下边的人自然将一件件东西原封不动地从地面上搬上来。 岳轻要的东西也并不太多,一张能够做法坛的桌子,已经铺在桌子之上的法布就是他需要别人从地面下搬上来的全部东西了。 在东西到手之前,另外的法编以及令牌,岳轻都自己就地取材,做好开光。穴场周围的所有东西都是日积月累浸泡在生气与阴气之中,先天条件就比别的材料好,再加上有岳轻亲自开光,要放到外面去,才是真正的万金难求拼机缘的东西。 法坛与法布已经准备完毕。 岳轻篆刻的法印以及法鞭也差不多了。 法鞭没什么好说的,之前他在神农岭上已经搓过一次了,只是这次的这条法鞭不用像当初一样那么长,并且木柄方向需要雕刻成蛇头模样,这样木柄蛇头,鞭根粗而鞭梢细,猛一看去,就如同一条蜿蜒在草地上的长蛇,正是道士惯用的鞭挞妖魔,驱除邪怪的法器。 至于那块四四方方的法印,岳轻在隽刻的时候还碰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他本来想用三清大洞印或者天宝大洞印,前者承三清之神威,后者继三宝之神力,都是道教符篆上的惯常用印。但在真正要落到雕刻的时候,他心头一动,手随心念,自然跟随,刻刀在手中雷击木上一笔呵成,画成一道蜿蜒复杂的图案,这图案大体呈现圆形,线条扭曲之间,看上去像是什么动物的图腾,又像是几个字组合而成的模样。 但等岳轻想要再细细看清的时候,自己刻好的图案突然如同水波一样抖动扭曲,停留在法印上的线条仿佛不变,又仿佛早已变化,不管岳轻再怎么看,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岳轻冲谢开颜招招手。 谢开颜:“?”他从旁边过来了。 岳轻:“看得懂这是什么吗?” 谢开颜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到其中汹涌的神力,他很诚实回答:“是上位神的法印吧,不过认不出来写的究竟是什么。” 岳轻:“没错,八成是我的名号,可惜我也认不出来。” 他这时也免不了长叹一声,心想这真是绝了,不就是个名号吗?还是我自己的名号!明明千呼万唤始出来了,还要犹抱琵琶半遮面,也不知道到底图个啥,图最后给它主人一个惊喜吗? 岳轻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陈省长也始终站在一旁看着。 他看见所有的东西一一准备妥当,岳轻现场制作的两样物品也已经平平常常地完工并且被摆放在法坛上的时候,心头又升起了一点点怀疑来:看这所有东西普普通通,岳轻现场制作的两样法器也没有经过开光,待会真的有用吗? 一念过去,还没等陈省长深想一想,前方就突然传来岳轻的声音:“好了,时间到,起棺!” 陈省长一听这话,连忙示意跟在身旁的人拿着铲子,去早就圈定好的方向挖土。 当时棺材埋得有点深,好几个人挖了小半个小时,才被岳轻叫停。 岳轻这时候已经来到了坟坑旁边,他指着底下湿润的黑色土壤说:“碰到棺盖了,棺盖已经朽了。” “不可能。”乍听之下,陈省长就在旁边反驳,“从前一个地方起出来的时候,棺木买了十来年都没有腐烂,这才两年时间,当时的棺材也是经过处理的,应该不至于腐烂。” 岳轻淡定地没有说话,对于这种情况,只需要再往下挖两铲子,用事实说明一切就好了。 果然,当陈省长找来的人再小心地向下挖两铲子之后,突然一截白森森的东西混在泥里露了出来。 陈省长当时就是一惊,也顾不得再和岳轻说些什么,连忙一叠声让挖坟的人准备捡骨。 等坟挖开了,骨头跟着捡完了,所有人再往下挖了两铲子,才发现此处的底下居然渗水,难怪木头早早就腐烂了。别的不说,甭管是谁来下坟造墓,第一的要求就是捡干燥的土壤下葬,土壤渗水,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大凶。 突然一声惊呼:“这水居然是黑色的!” 说着,那人将自己在挖地时候不慎碰到土壤中水洼的手指举起来给众人看。 众人一看,只见那并不是普通的污水,而是真正如同墨汁一样的黑水。 顿时之间,虽然青天白日,头上阳光烈烈,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丝寒意从脚底板直蹿到脑海中,一个个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两位大师。 岳轻一直老神在在地站在旁边。 这处虚花鬼穴虽然凶起来比鬼母鬼子不遑多让,但要说危险程度,却是大大降低,几乎没有主动攻击的能力,所有的招数都是对着主动葬下来的人用的。如果不是这次事情机缘巧合涉及到了谢开颜,岳轻都不爱管这件事:虚花鬼穴没跑没溜也没啥攻击性,好好的占山为王,不也是丰富自然界地形的一种有趣地貌吗? 因此他随意看了看沾了黑水的人,见一丝淡得不能再淡的阴气进入他的体内,就算放任不管,这人最多也就得个小感冒,鼻塞两天而已。 但现在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岳轻还是走上去拍了对方肩膀一下,将这点阴气给驱散:“行了,什么事也没有,捡完了骨头你们就离开这里吧。” 有了大师的亲口吩咐,众人连忙带着捡好去的骨头缓缓离开。 也正是这时,本来一直朝土壤上方渗着的黑水于突然之间尽数消失,消失的时间之精准,就好像是知道压在自己上面的东西走了,它也跟着蛰伏下去,寻找下一只降落在此处的猎物! 冷不丁在离去的时候又看见这样的情况,众人头皮一阵发麻,脚下顿时加快,几步就到了离山穴最远的地方,带着尸骨跟车下山。就连不信这些的陈省长也不由自主退后两步,再问岳轻:“岳大师,我们现在?” “我们现在可以作法了。”岳轻面不改色,一把将放置在旁边的法坛单手抬起,放到真穴之上! 陈省长正想问岳轻究竟要怎么做法,却见本来跟在岳轻身旁的谢开颜在岳轻将法坛放在真穴之上后,都面色微凝,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方才抬手在脖子上一抹,将不知什么东西拿下来,远远的丢给岳轻。 那像是一个挂坠的东西在天空中飞过,跟施了魔法一样一寸一寸地变大,一开始还是个拇指大小的挂坠,等到飞过天空,落在岳轻手上之后,就变成了一柄寒光冷冽的开锋巨斧! 陈省长目瞪口呆。 不由自主,跟着谢开颜一起,也后退了那么几步。 岳轻先将开天斧放置在祭坛之上。 脚下真穴再一次感觉到了顶上的东西,黑水本来蠢蠢欲动,但哪怕只是一处穴场,也有一些本能的吉凶感应,它一面因本能而蠢蠢欲动,一面又因灵感而龟缩不出,倒是让站在上方的岳轻有趣一笑。 但事已至此,比如箭在弦上。 岳轻退后一步,也不做法,也不诵咒,只拿起旁边的法印,一下朝山上地面盖去! 只见方才还平平无奇的法印在这一刻忽然被妙手点亮,变得活灵活现,不像是岳轻拿着它往地面扣去,倒像是它自己快活地朝地面飞下。这时,方才由岳轻刻出来的图案变成一道淡淡的虚影,自法印上飞出,先一步落到地面。 图案潜入地面的那一刻,以众人肉眼不可见的山腹内部,整座山的气都犹如被一只无形的举手抓住抽去,逸散在各处的生气、阴气、以及各种各样的气息汇聚在一只无形的举手之中,彼此并不兼容交互,却被硬生生挤压在了一起,变得有如炸弹一样狂暴。 山峦猛地一声咆哮! 愤怒的声音并不响在天地之内,而是响在此地众人的心中。 带着浓浓恼火与威胁的声音才在陈省长内心响起,陈省长形成就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感,一种不可抵御的冲动让他想要转身跑下山去,离这里越远越好。 但不等陈省长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咆哮完了得想软就行一阵剧烈的震荡。 明明众人是站在坚固的山峰之上,而不是波澜起伏的大海之上,但是此时山体的抖动就像是刮起了惊涛骇浪的大海,不住绵延起伏,阵阵抖动让站在他不由自主地踉跄起来,走到旁边急忙扣住了一株粗壮的树木,借以稳住身体之后才有精力再看向前方。 一眼看去,就见站在前面的谢开颜还负手站在前方,双足落地生根,不管山体怎么抖动,都没能让他挪动一步。 而站在法坛之前的岳轻就更厉害了。 岳轻不止没有走动,相反,他还正缓缓将法印重新提起。 这一动作他做得很慢。 此时此刻,他手里拿着的并不只是一方法印,而是聚敛了所有山气,被山气牢牢牵扯住的法印。 早在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究竟要怎么引来黑影,岳轻心中就有了腹案。 如果黑影与谢开颜有非同一般的联系,那么谢开颜所遗落的东西,必然也是黑影所遗落的东西。 他完全可以用十方开天斧,将黑影给吸引过来。 那么唯一的问题,也就变成了究竟要怎么让不知身在何处的黑影感觉到十方开天斧的存在。 好在此处正有真穴。 真穴气场浓郁,气场之气一出,十方开天斧自被激发,到时候宝物显灵,别说不知身在何处的黑影,天下的大师修士都能够感觉得到!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激发开天斧……用这种可怕的武器,也是需要消耗本身大量的生机的好吗?谢开颜辛辛苦苦吃了那么多灵气,好不容易才从珠子一步步变成了人,要是因为激发开天斧,一夜回到解放前,他到时候究竟找谁哭诉去? 岳轻面上一本正经,心中想着许多有的没有的事情。 他的手臂重逾千斤,似乎一整座山的重量都挂在了他的胳膊之上。 但是山峦哪怕已将一整座山的力量放在一处和岳轻拔河了,也依旧没有什么用处。 岳轻用极为稳定的速度,一点一点,坚定地把气自山体之中抽出来。 当属于这整座山的生气自地心露出地表之时,站在后边的陈省长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起风了。 风不是从四面八方吹来了,而是从坚硬的地面倒吹上来的。 他不觉吸了一口自地下飘上来的风,只觉得一口仙气自咽喉吞入腹腔,本来笨重的身体都跟着轻飘飘舒适起来,好像只要他一松手,就能跟着这股风一起往天空飞去,到时候一路经过大气层来到外太空,在外太空中见了浮在天上的琼楼玉宇,还要什么普世里的省长不省长,到时候早就——早就到天上当官享长生去喽! 他迷迷瞪瞪,扣着树干的手指不自觉放松开来,整个人也真的随着那一股自山体之下卷起的风而徐徐上飘…… 正当这时,一声断喝从前方传来。 正是岳轻终于将大部分的气自山体之中抽出,他手臂承受的重量顿时一轻,于是厉喝一声,手臂猛抬,方才的图腾再次自土壤中飞出,法印猛地向上一蹿,带着长长的气旋回到了岳轻手中。 这一声恰如暮鼓晨钟,将刚刚飘离地面小半米的陈省长从幻境中喝醒! 陈省长清醒过后一看,只见自己已歪歪斜斜浮在半空中,不知什么时候没了风,就要“啪叽”一声落到地面,摔得骨断筋折,顿时冷汗一阵阵从身体里涌出,顷刻间就将衣服沾湿。 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官威不官威了,连忙在半空中蛙泳一样朝旁边立在风中的一株大树抓去,好在山上树多,他迷醉的时间短,也还没有升到没有树干的位置,这样在空中扑腾两下,已经扯住了一株树干,在树干上方站稳了身体,再去看站在前方,弄出了这样异象的岳轻。 但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山气方从山体中抽出,岳轻已已用法印将其驱向放置在法坛之上的开天斧! 狂涌而出的山气本来就引得放置在法坛上的开天斧阵阵颤动,这乃是气场与气场相撞之后的自然反应。再等山气被岳轻驱赶,想要来冲击自己的时候,只见桌上开天斧如同山峦一样猛然被激怒起来,当空一阵怒啸,青铜斧柄上雕刻的游龙眸中猩红一闪,瞬间自沉睡中苏醒,一齐张鳞摇爪,向上游动,到了斧刃之处,就化作一片剪影,纷纷如影子一般融入其中,而本来雕刻精美的青铜斧柄在神龙游走之后,顿时变得光滑一片,仿佛本身就不存在什么雕刻一样。 缠绕着的两条神龙一起游入斧刃之后,开天斧斧刃光芒一闪,突然在没有任何人操控的情况下直接飞上天空,斧刃一扬,一片银蓝之色已经喷薄而出! 淡淡的蓝芒是天空的颜色,游走在其中的银点正如天上亿万繁星。 天空还在穹顶,可星河已经下降。 当由开天斧吐出的星河布幕在天空中徐徐拉开的时候,将天上的骄阳与朗朗天日一同遮蔽的时候。 这一刻,又不知道有多少有识之士吓呆当场,不管是在参悟玄奥的,传道授课的,谈生意收钱的,还是吃饭的和上厕所的,全都在刹那之间丢下自己所做的那点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附近最没有遮蔽的高处,仰望出现异状的那一片天空。 当无数的人通过高倍望远镜或者自己修炼有成的肉眼看见那抹在天空中拉开的银蓝之色的时候,他们或者陷入癫狂,或者陷入痴呆,于同一时间,喃喃着同一句话:“究竟——究竟是什么宝物横空出世!甫一出世就这么大的排场,难道还想改天换日不成?!” 天空之下,万物类同。 由开天斧吐出的星河不止影响了大陆之上的各个角落,甚至还跨越水域,影响到了水域之外的一处海岛之上。 这处海岛距离大陆有着不近的距离,一向远离正常航道,因此不管岛屿上又兴建了什么奇怪的设施,又或者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乃至于存在什么奇异的物种,都不至于引起不相干的人的主意。 但这一天对于守着岛上的人来说还是有点特殊的。 在海岛沿岸巡逻的人很快发现,自己足下的海岛正一下一下地颤动,那不像是海上突然起了剧烈风浪所引发的震动,而像是——像是岛心正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一步一步,来回踩踏所引发的颤抖! 巡逻人员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能在这里巡逻,早就见过了岛上很多奇形怪状的事情,别的不说,就比如分列岛屿八极,粗得跟个人一样,刻上了许许多多扭曲字迹,在黑夜里不是闪烁红光就是闪烁蓝光,还自带照明系统的合金钢索。 没看过的人不知道,看过的人才明白。 那合金钢索粗得啊,锁一栋楼都万无一失了! 更别说在有这样铁锁的幽深的夜里,他们还常常听见不知名的野兽的咆哮与呜咽。 那藏于黑暗中的咆哮声像是海浪翻涌的巨响,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远远传开,近听还有属于自己的声音;可到了后来,也就真的混入海浪之中,成为了海浪的声音。 而有时候的声音又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呜咽比起海浪,更像潮汐。 一下一下地拍在礁石上,是夜里最孤独的声音。 人心惶惶的颤动之中,巡逻队长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很快响起。 巡逻队长接起来“喂”了一声,就听见上面的吩咐源源不断自对讲机中传来。 他立刻从单手握住对讲机变成双手握住对讲机,弓着肩背,满脸笑容,十分恭敬地将上方的圣训谛听完毕。 等对讲机中另外一个人的声息彻底消失,他才松上一口气,重新直起身体,恢复了日常的颐气指使,对自己队里的其他巡逻人员说:“好了好了,都不要慌,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是岛中央的祖宗对食物不满意,发了个小火,待会就消下去了。” 说话之间,还不等队长的话音真正落在,突然一阵铁锁收缩颤动的“当啷当啷”声音放大了无数倍,变成在耳膜旁鼓噪的巨响,让听见的所有人都不小心懵了一下。 正是这一下之间。 巨吼从岛中心传来,夹杂着小龙卷一样的气浪,将岛上诸人吹翻了一个跟头。 海岛的正中心,熟睡的黑影被十方开天斧的气息惊醒,焦虑地动了动身体。 第一零六章 海岛上所发生的事情,在海岛及海岛周围引发了轩然大波,但再大的波浪也不能跨过无垠的大海,传递到海洋另外一边的大陆上。 此时岳轻依旧负手站在山上。 他的眉头已在等待之中悄然皱起。 事情有点不对劲啊,十方开天斧的气息已经远远传来,天空之下,所有明白的人应该都感觉到了这一股绝对霸道的气息,就算是不明白的人,抬头一看,也能看见天空上显露的异象,所以黑影肯定已经感觉到了十方开天斧的存在,但到了现在还没有过来……莫非是吸引力不够,或者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岳轻沉吟片刻,突然将法印再向地面一盖。 这一盖之下,图腾依旧飞出,却不再是将山气自山中拔出,而是将从山中拔出的山气重新物归原主! 将山气拔出时不容易,但要将已经拔出逸散了的山气再次放入山中,也并不那么容易。 好在法印之下,令出法随。 又一次风云涌动,山体一阵一阵地颤抖,将进入内部的山气一缕缕分归各处。 这时间,蹲在树上的陈省长眼看着半空中呼啸的风一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脑海中只徐徐冒出一个想法来:还好……还好我及时清醒过来,当机立断,抓住了大树! 山体的震动随着岳轻一步步的向前而缓缓平复。 此时法坛与岳轻相距三步,三步之后,震动平息,夜朗风清,岳轻将手指按在斧刃之上,向下一划,几滴鲜血顿时沾湿斧面! 明明落在斧面的只是人体所有血液中微不足道的几滴,但当鲜血真的流出的时候,岳轻只觉得体内的精气神跟随着血液一起落下,身体就跟饿了两天一样空虚。 不等他仔细体会一下这样的感觉,面前的开天斧与开天斧上方的天空再一次发生变化! 只见那几滴鲜血落下后并不随水化型,濡湿斧面,而是保持着圆不溜丢的姿态,安然站立在斧刃之上。 于是本来在斧面中游走的两条神龙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突然齐齐摆尾,游向血珠所在方向,并在游走到血珠之下时猛然向上一跳,自斧面跳出,跃进了左右分开的两颗血珠之内。 只见一股清气以盘旋之态自斧面直冲云霄! 清气冲消,天空上的灵气星河为之一震,此时众人再向天空看去,便见星河之中,两条头角峥嵘的神龙你追我赶,并驾齐驱,一起从天空之上往东南方向飞翔,瞬息万里之间,已经没入云端与海线的交界之处,不见了踪迹。 国内看见奇景的众人一阵哑然。 山脚之下,同样看见奇景的众头脑也一阵哑然。 此地地主宁司令与政~委都有点不敢去看贺南山的脸。 贺南山倒是神态自若,抬头看着天空中神龙消失的方向片刻,就若无其事地挪开眼睛,继续和在场众人对话,并未针对天空中的异象发表意见与见解。 很快,此地事情结束,贺南山逛完军区之后,脸上微露满意之色,最后神色淡淡地和众人道别,坐上车子,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车上休息的间隙,他先打了一个电话,汇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贺南山道:“异象确实是以这里为源头的。”那头又说了话,他顿了顿,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电话挂掉,贺南山闭目片刻,再次拨通了一个电话。 这一回,电话直到将要自动挂断之后方才接通。 接通的那一刹那,风呼声,马达声,以及狂笑声一同传进贺南山的耳朵。 不管是司机还是坐在旁边的秘书,耳听着这样嘈杂的声音,面色都忍不住微微一变。 但贺南山养气功夫十分到家,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 他淡淡问:“你在哪?” 电话那头人的人漫不经心:“我?我在追一个猎物——”他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快追上了!” 贺南山:“这两天抽个空来福徽一趟。” 贺海楼笑道:“好好,贺总理亲自打电话来,我怎么敢说不呢?等我把这个猎物追上再说!” 一句话落,电话两人的人有志一同地挂了电话,动作迅速得好像和对方多说一句都是折磨。 接着,贺南山将手机递给身旁的秘书,真正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缓缓远去,渐渐成为视线中一个小小的黑点。 此时天空之上,从陆地上看,神龙刚刚投入天与海的相接之处。 但如果随着这两条神龙一路腾飞,来到神龙下坠之地,就会发现这里只会海上的一座偏远岛屿。但奇怪的是,这座不列入国有土地的岛屿上正驻守不少的人。 这些人一个个荷枪实弹,面容冷肃。 当然,再冷肃的人一旦发现远方的天空中逐渐飞来两个小黑点一步步变成两条巨大的神龙,并且目标明确,张牙舞爪地对着自己这座岛屿,也就是对着自己飞来的时候,他们全都要一脸懵逼。 说实在这也是日了动物园了! 老子好好地在这里驻扎守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两百天远离家人,不就是为了赚一份为数不少的工资,好等个几年之后衣锦还乡发家致富吗? 这招谁惹谁了,平常守着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可怕东西也就算了,居然有朝一日还要直面气势汹汹飞来的国粹! 早知道,当年来应聘的时候,咬死了要现在工资的三倍才干活!! 但就算是三十倍的工资,此时此刻,众人也只能一脸呆滞地看着天空上的两条神龙迅速飞到自己的上空,然后迅速下坠,如同巨石从天而落,直接将海岛的地面砸出了两个深深的窟窿,这还不止,那两条神龙就在这个窟窿之中目的明确地迅速朝岛心蹿去,于是众人就见地面被这两条神龙犁出了长长的一道痕迹,一路横冲直撞,撞入了众人从还没上岛开始,就被严令不能进入的铁丝网范围。 众人眼看着两条神龙消失在铁丝网的深处,心中不由蠢蠢欲动,有点想要跟上前去看那么一眼,看看里头究竟关着什么东西。 但还没有大胆的人将这一想法付诸行动,耳熟的警报突然拉响,负责岛上守卫的几个巡逻队长面色一整,飞快呼喝起自己的队员,迅速地鱼贯上了停泊在港口的船只,以最快速度远离岛屿。 这些船只刚刚行驶到安全距离之外,就见整个岛屿都发生了变化,那些本来俯于地面的粗大铁锁突然直升而起,好像正被铁锁锁住的源头拉扯,因为力量太过巨大,以至于让紧绷在半空中的锁链都发出哔剥断裂之声。 船上的众人正好奇地看着,突然见一道淡蓝色犹如罩子一样的薄膜在海岛上升起。 那淡蓝色的罩子上头光华流转,有无数淡金色的扭曲字符在上边时隐时灭,在罩子之下,岛内的一应事物都发生了一定的扭曲,渐渐变得位置错乱,模糊不清。 众人面对着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蓝罩子,有几个不由喃喃自语:“这又是什么高科技的玩意……” 旁边没人接话。 大家全在心里想:这看上去才不是什么高科技的玩意,明明应该是什么古老厉害的法术咒语之类的东西吧。 念头纷呈,众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时有几个意志不太坚定地人看着蓝膜上的金光久了,金光突然在他们眼中炸开,化作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或者是美女,或者是金钱,或者是家人,全都在前方对着他们招手呼喝,让他们赶紧过去。 这些人顿时恍惚起来,犹如身处梦境之中,一步步向着前方海洋走去。 还是周围人及时发现不对劲,叫了两声没有回应,连忙抱手的抱手,拦脚的拦脚,赶紧将这些人拦了下来,也不敢再看前方邪性的蓝罩子,速度回了船舱之内,再将船只开得远远的。 停泊在周围的船只越走越远,岛屿之内,也正进行到最为关键之处! 两条神龙撞破了外界的铁丝防护网之后,一路以身体重重碾压过土地,将前行的土坑越挖越深,当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地下突然变成中空,两条神龙仿佛早有预料,齐齐运爪向下飞去,飞往那位于岛屿之下的空洞之处。 这突然冒出来的地底空洞几乎有岛屿地面那样宽广,也不知道这座岛屿的主人究竟是从哪里寻来这一奇特的海岛的。 但是此刻,这个空旷的地方正被一个大型的黑影盘踞占有。 简直有一整栋二十层楼高,横放下来那么大的黑影正在黑暗的空洞中之中焦虑地来回走动,不时发出愤怒地咆哮,咆哮声中又夹杂着铁锁移动的声音,乒呤乓啷,在密闭的黑暗中反复响起重叠,直到两条龙突然撞破上空的土地,带着明亮的阳光与新鲜的空气一跃而入,迅速找准黑影所在的位置,并且一左一右,盘旋在黑影足下耳际! 阳光这时方才从天顶没入,将固执地盘踞在原处的黑暗一点点逼退。 光明战胜了黑暗,也让藏匿在黑暗之中黑影的样貌显现。 只见其迎着阳光蹲坐原地,清冽的琥珀色瞳孔对着骄阳熠熠生辉,有着比散碎金芒还要耀眼的光辉;身上的白色皮毛一直垂到地面,似乎许久没有修剪过了,在地上都能铺出一层白绒绒的毯子;脑袋上的独角尖锐峥嵘,长长的尾巴如同鞭子一样贴俯在地面,尾巴尖却微微翘起,如同毒蛇翘起蛇头,随时准备给猎物致命一击。 它看上去与谢开颜的本体几乎一模一样! 至于那些仅有的不同的地方—— 谢开颜的瞳孔就算变成野兽的一样的竖瞳,其中也总会时不时出现属于人类感情中温暖的色彩。 而蹲坐在这里的兽并不,它的瞳孔里,只有独属于野兽的冰冷和疯狂。 谢开颜的背脊上也有双翼,双翼是覆盖着羽毛如同鸟类一样的翅膀。 而蹲坐在这里的兽并不,它背脊上的双翅是蝙蝠一样的翅膀,只有骨架与皮膜,是黑红色的,斜斜覆盖在身上,将其下所有的光明与洁白尽数包裹,只余下翅下如白骨的尖角,不时泌出能够腐蚀一切的毒液。 但现在,两条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龙天不怕地不怕,直接缠上了它的身体。 异兽:“……” 它侧头想看不要命地缠在自己身上的长虫,却在转过脑袋的刹那被长而柔软且温暖的躯体游过脑袋、耳朵、以及独角,还是左一条游到右边,右一条游到左边,一连把它脑袋上的毛弄乱了两次! 异兽吃了一嘴自己的毛。 异兽:“……” 自从有意识以来之后,异它日复一日陷入沉眠与猎食之中,身体的虚弱让它迫切地需要休息与食物,至于其他,毫无意义。 但这一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它本来在沉睡,却被不知名的感觉惊醒。 那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灵感让它焦躁不已,它感觉到灵感的源头,正有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在呼唤着自己,但虚弱的身体让它根本不能确定那是什么东西,又究竟在哪个地方。 它开始挣扎,每一次都是这样,它挣扎得越厉害,铁锁锁得越紧;铁锁锁得越紧,它就越感觉疲惫,想要直接趴下去休息。 算了,好累…… 它的眼睛本来已经再一次眯上了,但上方的岩石突然被撞破,方才还遥远的气息突然化作流虹,一路直射到自己身上,然后化作两条黏黏糊糊缠在自己身上的长虫。 真的有点不一样。 被弄了一嘴自己毛的异兽没有生气,它继续低下头,好奇地嗅着身上的神龙。 这好像是我的东西。 但是又有点不同的味道。 这个味道…… 它一下一下抽着鼻子,有点贪婪地想要整个钻到长虫身体里头去,嗅到更多的甜蜜诱人的味道。 它想要把这个味道吃下去,但现有的这一点根本不够。 异兽的爪子与背刺一同烦躁地在地面划拉,坚硬的岩石在利爪与背刺之下,如同沙土一样簌簌剥落,心中的焦急在这一个时刻已经攀升到了巅峰,它愤怒地吼了一声,再一次开始用力挣脱自己身上的铁链! 这一刻,足足八根缠绕在颈环之上的铁链一同被拉得绷直。 所有铁链上铭刻的符咒同时亮起,并激发了布置在岛屿上的幻阵! 当淡蓝色的光膜在外界众人的视线中亮起的时候,岛屿中心的下方,同样蓝色但较之外头不知浓郁多少倍的光膜已经如同一个巨蛋,紧紧覆盖在四面的石壁之上,扭曲的金色符篆自光膜中脱离之处,向中间的的异兽飞去,一圈圈缠绕在异兽身上,试图将异兽重新催眠! 连通八条锁链的颈环是一重锁,金色的符篆又是另外一重锁,两重锁加身,无从抵抗的纷杂念头在异兽脑海之中炸开,一念催促着它赶紧离开去找想要的东西,另一念却催促着它赶紧睡下继续休养。 异兽脑海连同心间一起纷乱,极度的焦躁让它昂天狂吼一声,双瞳立刻变得猩红,不再思考,鼓起双翅用力向两条神龙撞出的空间极力飞舞过去。 只听一连六声的“噼啪”之声,在异兽向上飞翔的过程之中,一声“噼啪”就是颈环上一条铁锁断裂的声响! 六声之后,异兽脖颈上的颈环已经布满裂纹,只需要再将剩余的那点力量加诸其上,颈环就将彻底破碎,锁住异兽的第一重锁便要消失!可也正是这个时候,“嘀嗒”、“嘀嗒”的声音突然在空洞之内响起。 阳光从天上照下来。 光落下的那道狭长的光区之内,一滴鲜血落下来,两滴鲜血落下来……鲜血汇成了细流,细流聚成了小溪,暗红色小溪的上方,飞翔天空的异兽晃了晃身体,白色的皮毛已经被从身体中涌出的血液染红。 距离天空的一步之遥,异兽庞大的身躯失去力道,连着最后的两根锁链,一同重重砸在地面,巨大的力量让整个海岛都跟着抖了一抖,周围的海浪也随着这震动被掀起了人高的浪头,重重拍击在岛屿周围,也有一些飞渡过天空,顺着这缝隙一路洒到异兽身上。 但这时异兽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蝠翅歪歪斜斜地耷拉在地上,任由天空的沙石海水一同落在身上,而没有任何反应。 两条本来缠绕在异兽身上,准备跟着异兽一起飞回的神龙这时早已焦急万分,不住冲着异兽拱游身体,并用爪牙撕扯圈在异兽脖颈上的铁圈,希望将闭上眼睛的异兽重新唤醒,但是不论它们怎么努力,异兽始终没有张开眼睛,除了还算平稳的一呼一吸之外,就是不时随着呼吸滴落地面的鲜血。 阵中抵抗的力量消失了,罩在石壁上的阵法也逐渐淡去。淡蓝色的罩子之后,几道不知何时来到的人影正静静站立在上方,低头看着空洞之中的情况。 左边的人此时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能在此地发现这种终极兵器就是邀天之幸,没想到这终极兵器居然还能再吸引宝贝前来。” 右边的人慢慢回应:“你们最好别太大意,我看和这异兽有关联的人已经出世了,保不齐什么时候,我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左边的人再次阴笑:“你怕什么,他在明,我们在暗,让道爷我再做一个法,把他也给框来,和这凑成一对兵器,到时候天上地下,任我横行!” 右边的人不咸不淡:“那人风头正劲,手段高超,恐怕未必如你所想。” 眼见着一左一右两人马上就要吵了其中,中间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位终于开口:“行了。”他先对左边的人说,“你如果真能把他弄来,他就是你的。”说罢,他又对右边的人说,“如果没能能把他弄来,我们终究要面对这个家伙。” “至于现在,”中间的人最后喃喃自语,瞳孔微眯,“现在,就只需要把眼前的东西收拾妥当……” 说完之后,他一振衣袍,从怀中拿出了一样法器,对准空洞之中,缠绕在异兽身上的两条神龙! 只见一股无形的吸力自法器至异兽身上,让前方的空间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扭曲,本来缠绕在异兽身上的两条神龙顿时被一股无可抵抗的力量向后拉扯,在与其角力之间,角折筋断,鳞片处处渗血,最后,它们一齐冲异兽哀鸣一声,就被法器中间那人的法器给吸了过去,在飞向上方的时候身体不住变小变薄,等飞到了三人面前,已经重新变回了两片游龙剪影。 三人收了宝,也不停留,很快离去。 天空上的空隙又一次被人填满,只余还没有压实的缝隙剩下一两点光来,证明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并没有人注意到,在两条龙被他们收走的那一刹那,还有两滴鲜血自龙身中飞出来,藏在异兽的毛皮底下,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才重新飞出,绕着躺在地上的异兽盘旋一圈,而后找到了异兽的脖颈之处,慢慢没入毛皮,渗入异兽体内…… 第一零七章 海岛上的情况已经告一段落,真穴之上,岳轻摆好了姿势,却左等右等等不了自己预料中的黑影,他不由愕在当场,心想之前才信誓旦旦地说已经找到了解决的方法,现在就被实力打脸,这回还真的是风大闪了舌头,不知怎么圆回来了。 要不然……他再放两滴血滴在开天斧上,试试看开天斧的本体能不能把对方带过来? 他现在还与自己的鲜血有感应,他冥冥之中有所感觉,感觉到那个黑影还是想要过来的,就是力有不逮,如果他这里再加上一份力道—— 没等岳轻琢磨出个究竟来,他眼前忽然一花,在突兀之中从山顶之上置身到了溶洞之中,周围一片黑暗,只有自己的两滴鲜血悬浮在半空之中。 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里又是哪里? 难道是自己给出去的两滴鲜血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把我弄来这里,好直接回到我的身体里? 岳轻冷静地思考着,刚准备伸出手接过前方的两滴鲜血,却发现那两滴鲜血并不往自己的方向飞来,而是照着漆黑的前方飞去。 淡淡的黯红色点亮了方寸之地。 岳轻心念一动,视线飞快朝前拉近,已经来到了鲜血身旁。 他看着自己的神仙照亮了一处痕迹斑驳的毛皮,而后突然四下崩碎,化作淡淡的血雾,缓缓融入毛皮之中。 那块毛皮,看上去像是—— 突然一股重量加在岳轻身体之上。 岳轻只觉得身体重重下坠,坠过了无穷空间与时间,最后重重落在地面之上,反震力道让他有一瞬间的站立不稳,身躯晃了一下,而后才听清楚自旁边传来的关切声音:“没事吧?” 岳轻转脸一看,谢开颜正站在自己的咫尺之外,关切地看着自己。 岳轻暗暗有点发毛,心道自己怎么会觉得谢开颜正鲜血淋漓地躺在那里。 岳轻:“唔——” 谢开颜高度紧张起来:“难道真的有事?” 岳轻:“不,没啥事,你变个身给我看看?我突然有点想看看你的毛皮。” 谢开颜:“……” 他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满足岳轻这个有点突然的要求,就听另外一道声音自他们背后传来:“那个,岳大师……” 岳轻与谢开颜回头一看,看见了正艰难自树上爬下来的陈省长。 岳轻咳嗽一声:“恐怕有负省长与司令的重托,我是没办法把那道黑影给召唤出来了。” 陈省长好不容易脚踏实地,就听岳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也顾不得先站稳身体,连忙交口回答:“没事没事没事!这事非同寻常,我会和老宁仔细研究,是急切不来的,岳大师也不用太过焦虑,大家一起尝试各种办法,总会找到正确的解决路线。”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心中腹诽:他妈的就你刚才搞出的可怕景象,谁敢说有事啊;又是遮蔽太阳又是弄出两条神龙,别我说先头说了有事,你就让我真的“有事”…… 陈省长心中的牢骚还没发完,他揣在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起一听,就失声道:“爸,你说什么?小硕有反应了,现在正在医院?好,我知道,我立刻过去!” 他猛地挂了电话,匆匆看向岳轻,声音里不觉多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哀求:“岳大师,您看——” “不必说了。”岳轻一摆手,“我们现在就一起去看看。” 一路疾驰,当岳轻与谢开颜来到市区医院的时候,病人已经被推入加护病房。 陈省长顾不得其他,赶忙快步来到病房之前,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向玻璃窗中的儿子。 医院之中,院长与主治医生,包括陈老及陈驹都围在玻璃窗前,主治医生本来正在和陈驹与陈老说话,一眼看见陈省长快步从外头走来,连忙停下话头,束手弓腰面向陈省长,像极了下属迎接上司来到的恭敬模样。 陈驹也连忙迎上前去,刚刚开腔说了“叔叔”两个字,就见陈省长目不斜视地越过他,询问站在前方的医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其余所有人都看向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额头顿时沁出了汗水,他结结巴巴说:“省、省长,依我们的初步推断,令公子还是由于不明原因脑部受损,成为了植物人,只是这一次,他植物人的性状更为典型,会因刺激而有所反应……” 陈省长不急不怒,镇定地听完了主治医生的话之后,问道:“现在可以进去吗?” 主治医生忙道:“可以,可以。” 陈省长点点头:“好,你们也不用围在这里了,院里的病人这么多,都去忙吧。” 说着,陈省长再转头看向岳轻,诚挚道:“大师,您快请!” 陈驹:“……” 就一个晚上的功夫,他刚刚睡醒,来到医院,却觉得事情好像发生了什么很奇妙地变化…… 一颗心系在孙子身上的陈老这时候才发现岳轻与谢开颜居然跟着儿子一同来了! 他连忙上前,用力握住谢开颜的双手,带着轻微哆嗦说:“这次就摆脱您二位了!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怪您二位的!” 话说到这里,也再没有其他什么可以说的。 众人一同进入病房,当看见躺在床上的小孩的时候,岳轻顿时“咦”了一声。 “怎么?”陈省长和陈老心急如焚,异口同声问道。 岳轻却不忙着回答,转对谢开颜说:“你比较擅长这个,你看着是不是和我看着一样?” 谢开颜沉吟片刻,肯定地点点头,也不虚言:“你没有看错,他竟然还残留着一魂在体内,虽然虚弱,但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岳轻感慨道:“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少算了一着,你祖先阴功不小,就算葬在虚花鬼穴之中,也能够尽力庇佑子孙,为子孙留的一线生机,如果我没有猜错,陈省长你之前在军区那边不急不躁,至少有些许原因是因为自己儿子的情况和那些人其实不完全一样,是不是?” 陈省长悚然一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岳轻再沉吟片刻,又道:“既然先祖以阴功庇佑孩子,肯定之前也借由孩子的口向你们示过警了,一次应该是在迁坟之时,一次应该是在发病之时,但这两次,陈省长你们恐怕都没有在意吧。” 过去的事情一一被说透,到了这个时候再转头回顾,陈省长百感交集:“我……” 岳轻摆了摆手,并不想追问这些责任到底属于谁的。 他严肃对陈省长说:“陈省长,我早就说过了,你家孩子的病难治,我与你远无亲近无故,如果该是他命中有这么一劫,就算我能救,我也不会出手;但现在因为种种原因,事有转机,我占上一卦,如果他与我有缘,我就救他;如果他与我无缘,还请你们另请高明。” 陈省长也不赘言:“我明白,还请岳大师开始。” 岳轻点点头,然后他将手伸入口袋,摸出了六枚硬币,在掌心一字排开。 其余人:“……”你他妈逗我,认真点好吗? 谢开颜同样纳闷,但他纳闷的方向与众人不同:“需要这么认真?”一般你算点这些,不就朝人面上扫上一眼就好了? 岳轻转头冲谢开颜笑笑。 他说:“毕竟人命关天,还是认真一点吧。” 说罢,他掌心一合,默诵咒语,再次张开手掌之时,便一枚一枚向天空抛去。 那六枚硬币滴溜溜翻转着飞向天空,到达最高点的时候再次滴溜溜翻转着下坠,却并没有坠回岳轻的手上或者地面,而是虚虚悬浮在岳轻手掌上空半米的位置,并且照旧一字排开,正反不同。 替普通人算卦确实不用如此费心。 但替亲近之人算卦必然要仔细一些。 岳轻用六枚硬币替谢开颜算卦,卦象显示为……死生大凶之象。 他面色微微一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已经变得一如寻常的轻松:“好了,我看我与这个孩子有缘,你们准备准备吧。” 一句说完,岳轻又反口说:“算了,你们不用准备,该准备的是我。”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陈省长一家人差点被岳轻一会一句话,一会一个意思给弄疯,陈省长终于忍不住苦笑起来,丢盔弃甲说:“哪敢让您准备啊,您说要什么,我们赶着替您准备周全了!” 岳轻信口说:“你们准备不了的,不用费心了。” 好大的口气!陈驹在旁边暗想,忍不住出声讽刺:“不如岳大师说说究竟要准备些什么,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们准备不了?” “这说得也是,总要给你一个机会。”岳轻向外走去的脚步停顿,转头对陈驹说,“我准备下地府引灵回来,谁打算和我一起去?反正开了鬼门下一个也是下,下两个也是下——” 陈驹:“……” 众人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他脸上一阵火辣辣难受,恨不得把脑袋缩入自己的裤裆之中! 说完了自己的打算,岳轻已经与谢开颜一起走在离开医院的路上。 他一边走一边和谢开颜说: “开鬼门的方法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你还记得王美美事件吗?那时候你超度一个恶鬼,鬼门就自然出现了。” “还有故老相传,每年农历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百鬼夜行,那时候估计鬼门也会出现。” “但一来恶鬼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找到,二来现在距离七月十五也还有一段时间,要等到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好在还剩下一个相对简单的办法。” “你还记得吗?鬼母事件之中,我们找到了一个现成的三途阴河——” “我有一个问题。”谢开颜出声打断岳轻。 “你说。” “为什么要答应救人?”谢开颜并不理解岳轻的做法,“如果是顺手就算了,但明明不是顺手。为了这件事,你还要下阴间,十有八九还会阴气入体,损伤己身。” 岳轻想了一会。 然后他对着谢开颜笑得风流倜傥:“没办法,谁让我和他有缘呢?” 谢开颜:“……” 谢开颜:“我下去。” 岳轻:“呵呵——”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然后他们一起走远了。 第一零八章 再一次回到西乡村的时候,这里和岳轻与谢开颜上一次来到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 上山的小院早已被推平,村中的人都已搬迁,那株锯得只剩下老根的槐树旁边,还拉着一条蓝白色的警用封条,也不知是谁忘了收拾,遗落下来的。 岳轻弯腰进了警戒封条之内,掀开老树根旁边的石板一看,只见石板之下,厚厚的灰白水泥将曾经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彻底杜绝再有“无辜群众”从这里掉下去的危险。 岳轻嘟囔一声:“麻烦,难道还要再爬一遍那种脑袋都直不起来的通道?” 谢开颜瞟了岳轻一眼,施施然上前,轻轻一跺脚。 岳轻眼睁睁看着面前严严实实的水泥柱被这样轻描淡写,没有一丝烟火气的一个动作弄得支离破碎,在骤然腾起的烟尘之中,最大的一片碎片也不足小指甲盖的大小。 岳轻:“……” 谢开颜淡淡说:“下去吧。” 岳轻竟不能反驳。 洞口重新开通,谢开颜当先下了地底,岳轻跟随其后,很快见到了活跃在阳间的阴河。 这短短时间之内,地上已经人事变迁,荒草盈门;地下却依旧烟波浩渺,无有二致。 两人一时半会间没有说话,沿着这条河走到了最初的鬼门之处,感觉着扑面而来的寒冷透过衣服直钻入骨头缝里,像是这冷意并非加诸肉身,而是直接作用灵魂。 谢开颜站在这里,定定看着岳轻:“待会我下去。” 岳轻坦然回视对方,道:“好吧,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要求,就让你下去吧。” 谢开颜:“……” 他一肚子的话都被岳轻这么爽快的答应给憋了回去。 岳轻浑若无事接道:“既然你打算下去,你应该有准备吧?” 谢开颜定了定神,他本来就打算下去,自然有所准备:“……有,既然鬼门已开,入阴间并没有什么障碍,只要以灵魂投入阴河之中,顺阴河而下,穿过那道鬼门,就算在阴间之中了。” “下阴间并不难,难的是要怎么带回陈硕的灵魂。” “鬼魂一旦下了阴间,就算其本身尤有阳寿,不在死薄之上,也会自动抹消剩余阳寿,重列死簿,并再论功过,安排十道轮回。既然陈硕面上还有祖先荫庇之象,就证明现在他的阴魂还身处阴间之中,并为进入十道轮回。” “我下去之后,先入阎罗殿,勾销生死薄,再带着陈硕的灵魂回来,这样一切就重新导入正轨了。” 谢开颜寥寥几句话将下阴间要做的事情都说了个遍,百般凶险万种艰难,全都隐在了话语之下。 岳轻听罢点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不过你还少说了一点。” 谢开颜:“哪一点?” 岳轻指点迷津:“你找到了人之后怎么回来?” 这也是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谢开颜倒不是真忘了这一点。只是那时候他潜入阎罗殿,勾销生死簿,地狱必然大乱,到时候的种种情况现在肯定算不清楚,既然这样,倒不如到时候见机行事为好。 岳轻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心中当然有解决的腹案。 只听他缓缓说:“你下去的时候,我扣着你的手,我们气息交融,这样你下到阴间也会将我的一缕气带下去;等你再要回来,哪里有我的气息,哪里就是真正的出口。” 说罢,他盘腿坐在地面,示意谢开颜跟着坐下来,笑问道:“这个主意怎么样?” 谢开颜跟着坐下。 他抬起右手,素白的手腕自衣服底下露出来,被另外一个人扣在了掌心。 不止是手指与皮肤的接触,也不止是气息与气息的环绕,似乎在这一刻,彼此的心跳都通过这样简单的接触而联系在了一起。 十分奇异。 谢开颜本来从头到尾都没有因为要下地府而有不安心的感觉,但在这一瞬间,却又明晃晃感觉到了清晰的安心之感。 像上三清天,下十重地,天上地下,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他。 他闭上眼睛,暗搓搓挪了下位置,靠在了岳轻的怀里,还没有完全调整好位置,就感觉岳轻温热的手掌虚虚覆盖在自己眼睛之上。 谢开颜将悄悄翘起来的唇角再往下压了压,正了神色,继而专心致志,准备魂入阴河下地府。 怀中的人全副精神都集中到了灵魂出窍进入地府。 岳轻的全副注意力也集中到了谢开颜身上。 他很清楚地看见,在谢开颜准备魂魄离体下地府的时候,不止是他的魂魄,甚至连岳轻揽在怀中的这具身体都跟着有了一瞬的虚像变化,好像将在这一刻化作一缕虚烟,照着前方的阴河飘摇过去。 果然如此! 岳轻在心中慨叹一声。 这就是他始终忽略了的一点:谢开颜一直以来,拥有的只是灵魂。如果这个世界中只有他的灵魂,那还无关紧要;现在很明显的问题是,这个世界除了他的灵魂之外,还存在着他的肉体。 而那句肉体……恐怕已经苏醒了另外的灵魂或者本能! 岳轻一边在心中暗忖,一边也没停了动作。 他握着谢开颜的手指微动,飞快在虚空中画了一道固魂符,隔空打在谢开颜身上。 本来逐渐变淡的肉体在这一道固魂符之下迅速固定。 被蒙了眼睛,又对岳轻极为信任的谢开颜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只注意到,自己努力了半天都不能灵魂脱体,更不要说进入阴河,下到地府了。 谢开颜:“……” 他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岳轻: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岳轻老神在在:“下不去?” 谢开颜:“……”他还沉浸在别闹了不可思议你他妈逗我等等内容的刷屏之中。 岳轻一笑:“那就换我下去吧,反正我们就两个人,不是你下去我守着你的身体,就是我下去你守着我的身体,也没啥差别。” 谢开颜下意识道:“不对,是不是你——” 岳轻才不给谢开颜说出那句“是不是你做了手脚”的机会呢! 他忽然倾身向前,用唇封住对方未尽的话。 那些没有来得及出口的字眼顿时变成了含混的呜咽与气息,如云雾一样蓬松飘渺,簇拥着主人摇摇晃晃,朝最高的天空虚虚飘去。 双唇相触的那一刹那,烈火在身体里头点燃。 欲望来得如此分明,岳轻心头颇有意动,顿觉两人似乎太久没有亲密了。 他轻轻一咬,就咬开了对方的嘴唇,如同将牙印在一颗饱满的蜜桃之上,还没有用力,甜蜜的汁液就自动自觉地泊泊涌出。 岳轻叹了一口气。 满足与不满像对双生子,一起出现,将这一口普通的气变得极端复杂。 他吮吸谢开颜的舌头,滑过谢开颜的上颚,又亲密的用自己的牙齿与谢开颜的牙齿轻轻对撞,如同弹奏一份特别的乐器,拨弄着对方发出高低不同的吟哦,并且适时拉开距离,欣赏着双颊绯红,眼神迷离,如同缺氧了一样大口喘气的模样。 他的手指按在对方的嘴唇上。 方才还淡而薄的嘴唇在这时候已经变得通红微肿,就算只是将手指轻轻按在上头,也能感觉到湿润与热意正源源不断地传来。 谢开颜茫然地看了停下来的人一眼,觉得嘴唇干痒得有点难受,不觉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 岳轻眼看着谢开颜红色的舌头认认真真舔过自己的手指,还一连两边,只觉得火气都在这个时刻旺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再一次俯下身将谢开颜吻得七荤八素,方才恨恨说:“等我回来了再料理你这头小猫!” 说罢,岳轻手掐法决,闭上双眼,魂魄已经快速离开身躯。 失去了魂魄的身躯同时失去力量,倒在谢开颜身上。 谢开颜顿时清醒过来,下意识张开双臂,已经将身上的人抱了个满怀。 他看见了闭上眼睛的岳轻,立刻再向旁边看去,就见一道淡淡的虚影站在阴河之上,对着他停留几息,而后随意一跃,便进入阴河之中,乘阴河向前,眨眼间穿过了前方石壁,进入谢开颜不能看见的阴间。 以肉身接近阴河的时候,岳轻只觉得寒意汹汹;但当真用灵魂接触这条渡魂之河之后,岳轻方才发现,这条河的河水对于灵魂而言竟然十分熨帖。 他顺流而下,便觉得自己正浸泡在一汪不冷不热、恰好让人昏昏欲睡的热汤之中,甫一进入便再没有挣扎的余力,只能浸没在热水之中,由其带着自己穿过鬼门,然后一忽儿出现在了天旋地陷的跨界瀑布之上,和着隆隆的水流,朝那无尽的深渊坠落下去! 慌乱的尖叫在刹那之间响彻岳轻耳际! 岳轻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入了鬼门之后,支流汇聚主干,主干前方是一川遮天蔽日的瀑布,现在他正与许多其他鬼魂一起飞出大川,被瀑布带着一起往下。,请,下坠之中,岳轻双手抱臂,两腿平伸,十分镇定地听着周围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包括各种动物的鬼魂一起发出刺耳的尖叫之声,中途还有几只长翅膀的鸟类虫类,凭借与生俱来的天赋,想要振翅飞离断川,但没等它们鼓起双翅,更多的水流自天而降,灭顶而来,将所有妄图挣脱的东西又给打回了最底层! 岳轻反正没想着要逃离,周围那些全不关他的事情,他索性老神在在地闭眼休息,等待着着陆的那一刻。 这一等便是前后十三天的时间。 闭着眼睛的岳轻没有发现,自己身旁的灵魂随着大水的下降,变得越来越透明,当其透明到浑身上下如琉璃般洁净的时候,它就忘却了所有姓名与前尘,晃悠悠自水中飞将起来,往那阎罗殿前论功过,再去,十道轮回投下世。 等到最后一天,前方地方已经遥遥在望,但在这热流之中的岳轻无聊得都要睡着了,以至于当身周水流消失,双脚落地的时候,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听左边一声右边一声:“咦,这里竟来了个新鬼!” “可这新鬼看上去颇有些不同,竟仿佛有点人气和贵气。” 第一零九章 岳轻冷静地睁开眼睛。 他发现站在自己前面的一个穿黑衣服,另一个穿白衣服,全都戴着尖角帽,一副黑白无常的标准造型,就是左边的白无常少了外衣,右边的黑无常裤子打着补丁,看上去混得也实在不怎么好的模样,倒是和他之前看见的神仙凑了个对。 岳轻暗暗琢磨了一下现在该怎么办。 他本来打算进了阴间之后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随大流去阎罗殿,等到了阎罗殿,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生死簿看看,但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太大,除非他先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面前的黑白无常…… 沉默之间,只见原本躺在草地上的黑白无常先后站起来抻抻身体,相互交谈说:“不知道多久没有新的鬼魂来到这里了。” “都被十三层三途川给直接阎罗殿轮回司,别说我们,连个小鬼都不需要。” “难得下来一个新鬼,我们就一起把他送到阎罗殿那边去吧。” “大家一起松松筋骨,想当年地府昌盛,我们忙得脚打后脑勺,时不时还要去人间出趟公差,对付那些游荡人间的恶鬼,哪像现在这么清闲……” 说着说着,黑白无常看着彼此,顿时一阵唏嘘,都忘记站在旁边的岳轻,自顾自的忆苦思甜了起来。 岳轻听了半天,眼看着黑白无常根本没有适可而止的打算,不得不咳嗽一声,打断他们:“两位是打算送我去阎罗殿吗?”他见这一句话将黑白无常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坦坦荡荡说,“正好我也有事要过去,来,我们一起走一段路吧。” 黑白无常:“……” 这新鬼真的好生奇怪! 一行三人晃悠悠上了路。 黑白无常一左一右地夹着岳轻往前走去,岳轻是第一次下到阴间,看什么都有点好奇,一路上东瞧瞧西逛逛,走得很慢,跟在他身旁的两位无常居然也没有催促,就这么溜溜达达地走在路上,不像是押送鬼魂,倒像是郊外巡游。 三途川已在身后远去,流水的声音也随之销声匿迹,前方地形起伏犹如丘陵,数不尽的簌簌荒草,横生着身躯,匍匐着占满了前行之路,一望见不着尽头,而真正极目远去的尽头之上,烟笼雾罩的地方城郭一片,高矮错落,不能看清。 岳轻走了一阵,见周围除了野草就是野草,忽然问:“怎么,你们这里没有代步工具吗?” 多少年了,地府难得来一个人,白无常还是挺好客的:“也不能说没有,再往前走就是恶狗岭,如果是过去的话,我们会乘恶狗拖着恶鬼走。一般拖到金鸡岭下,恶鬼就去了半条命,再让金鸡岭的神鸡啄上两下,恶鬼另外的半条命也去掉了。” 岳轻遥遥想象了一下,感觉还有些意趣:“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恶狗岭?” 黑无常淡淡说:“恶狗岭就在你脚下。” 岳轻:“……” 黑无常:“现在我们连锁着你的锁链都不好使了,还拿什么养恶狗与金鸡。” 岳轻顿时一阵唏嘘,还说:“你们这日子和天上的神仙没啥差别啊。” 白无常也唏嘘:“这年头大家都过得不好啊,神道崩坏,能走的都走了,我们两个也许过不久也该走了或消失了……”他说道一半,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和黑无常对视一眼,一起转头惊问,“不对,你怎么也知道这些事情?” 岳轻停下了脚步。 他对着两位无常微微一笑,突然将手伸进口袋里一掏,摘出两点灵光来。 淡淡的银色光辉像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悬浮在他的指尖,刚刚接触地府的空气,便如娥前两须般轻轻一颤,点点银光瞬间洒落在地面,顿时忽如一夜春风来,细小的银色之花次第漫洒,开遍了荒草野岭,黑暗这一鸿巨幕,便被这光层叠挽起。 “汪——”的一声,路途的寂静跟着被打破了,不知藏身何处的小奶狗突然自草丛中蹿了出来,来到黑白无常脚下,摇着尾巴绕两个无常的双脚团团转圈,见半天没有动静,又焦急地用嘴去扯两只无常的裤子,想效仿先辈,让无常们坐上自己的身体,可惜它实在太小了,就算全身上下鼓足了气让毛都炸开,也就只有黑白无常鞋子那样大。 又是一声“喔喔——”地叫声,远处传来了金鸡高昂地鸣叫,光听这雄赳赳气昂昂的声音,便能勾勒出一个抬头挺胸,肉冠饱满,尾翼七彩的大公鸡正抻直了脑袋,顾盼着期待黑白无常将恶鬼抓来,好让自己啄上两啄,过过嘴瘾。 阴间的一切变化在此地对于黑白无常而言都没有足够的吸引力。 早在岳轻拿出了那两点灵气之后,他们的目光就全都胶着在岳轻手指上的那两点圆鼓鼓清凌凌的灵气之上,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黑白无常一同口吃:“这这这——你究竟是——怎么会有——” 岳轻慢条斯理地将两点灵气收入怀中。zy 宝光消失,两位无常稍微清醒了一点,目光重新落在岳轻的脸上。 岳轻此时方才一笑:“来了这里都走了好半晌还没见到阎罗殿,光凭双脚走过去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如果阴间还有点灵性,应该能够感觉到这两点灵气吧?”说罢,他忽然扬声:“来啊,给个代步工具去阎罗殿吧!就轿子或者马车怎么样?” 声音方落,前方空间泛起一阵涟漪,一辆明黄色、带宝盖、垂宫绦、由八匹骏马共同拉缰的轿子真的如岳轻所说,出现在了前方位置! 岳轻左右一打量,十分满意轿子的外观,施施然走上前去,还不忘招呼两位黑白无常:“轿子够大,两位一起上来吧,也省点步伐。” 说罢,抬脚入轿,一掀帐子,人已经坐了进去。 岳轻身后,黑白无常眼睁睁的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灵魂进了轿子之中,只觉得脑门一阵阵发麻。 岳轻不知道这轿子是什么来头,他们这两个本地土著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过去神道鼎盛的时期,天庭之上也时常有仙人下来视察,每每这时,阴司就会根据仙人的司职地位派遣迎接座驾与迎接人员。 迎接座驾从上到下一共分九等,迎接人员也对应从上而下一共九等。 而面前紫凰宝盖,朱红宫绦,八龙神驹,就算在神道最昌盛的时候也是难得一见,可谓是上上第一等的座驾,其对应迎接人员,更是十殿十阎罗,相携而出,十里恭迎。 不等黑白无常再想下去,前方神座已经自动向前,他们连忙攀上辕轴,这等神座都是缩地成寸的神功,此时他们不赶紧上去,回头跑断了腿也追不上。 等黑白无常在车前辕轴堪堪坐下,八龙神驹已经一起扬蹄,无声嘶鸣之间,周遭空间快速更迭变化,等它们在安静地落下蹄子,神座已经来到了阎罗殿前。 朱红色的两扇大门威严伟岸,一起向内张开,将就中纤尘不染的高堂大鼓一起呈现在众人眼前。 望着阎罗大殿,黑白无常不觉心生畏惧,再回头看向身后,却见神座之前,白纱之后,端坐在其中的人不知何时突然华服高冠,仰之弥高! 神座的白纱突然被掀起,岳轻从中出来,淡定地越过黑白无常,走向阎罗大殿。 黑白无常这时再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魂魄还是那一身平常衣服,哪有什么华服高冠? 黑白无常:“……” 所以是看差眼了吧,这么近也能看差,哈哈哈果然是老了…… 阎罗殿下,岳轻走进堂中,左右逛了一圈,见和阳世的古代府衙也差不到哪里去,基本满足了心中的好奇。 他再一次将那两点灵气自怀中取出,在黑白无常面前一放。 黑白无常两双眼睛再一次如粘上了粪球的苍蝇,灵气往哪儿走,他们就往哪儿走。 岳轻笑道:“感谢两位带我来此。这个权作报酬,至于我嘛——” 他话到这里时突然停下,将手中东西往黑白无常身后一抛,自己撒腿就朝方向相反的殿堂之后跑去! 灵气与魂魄同时朝相反方向行动,究竟选择哪一个方向? 黑白无常毫不犹豫,双双扑向灵气所在之地,等一人抢到了一枚灵气珠,感觉其握在掌心所带来的灵气充沛之感时,尽皆陷入久违的迷醉之中,你一言我一语道:“是真的灵气啊……” “是啊是啊,也不知是哪里下来的神仙,现在还有这么精纯的灵气……” “这上边的神仙就是大手笔,我们才带了一程路,他随便打个赏就能把兜头都把我们给砸扁了。” “说得在理,方才何必跑得那么快呢,他想去后边,我们哥两个还能带他到处逛逛,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余神仙了……” 话赶话说到这里,黑白无常忽然一个激灵,暂时从迷醉中清醒过来,面面相觑:“不对,其实还是有一尊大佛坐镇此地的。” “按理来说,八龙神驹出,十殿阎罗迎,那位大佛应该也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理才对……” 黑白无常剩下的那些细语岳轻自然没有听见,他此时已经进入了阎罗殿的后堂之中,在弯弯曲曲的回廊里找放置生死簿的地方。 既然阎罗殿和阳世之中的官衙相似,那么生死簿多半也存放在类似的库房之中。 岳轻按照一般习惯,往建筑东边的方向走,还没绕过两三条回廊,就见金银两道光芒如潮水一样淌出地面,便知道是遇着了正主! 他紧走两步,转过回廊,看见一扇正对着回廊打开的书房,书房之内,无数典籍整齐摆放在四面靠墙书架之上,房间正中央的位置,还有一章占据了半个房间的桌子,桌子上左边摆着泛金光之生簿,右边摆着泛银光之死簿! 岳轻走进书房,绕过书桌,毫不耽搁翻开了左边的生簿,先查谢开颜的名字,没有;再查自己的名字,也没有。 意料之中。 岳轻掩簿沉思,并不急着查陈硕的名字。 从最初发现黑影到病房之中替谢开颜算卦,岳轻心中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说是预感也好,说是灵感也好。 他感觉……黑影现在所做的种种,到了最后,恐怕都要应验在谢开颜身上。 种因得果,善恶有报。 既然这是一切恶的开端,那么从现在一一消解这份开端,他占出的大凶卦象或者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再次想完了前后道理,岳轻整理心情,又又去翻右边的死薄,寻找陈硕的名字。 这一回非常简单,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手刚翻开死簿,就见这名字浮现在纸张之上,并简略写了陈硕的生辰八字生平记事。 岳轻一目十行,见上下都没有问题,立刻拿起簿子旁边的朱笔准备将其划去,却在刚刚沾了墨水之时听见佛音梵唱响彻耳际。 岳轻:“……” 等等,说好了神道崩溃牛逼的神仙都找了门路离开呢? 为什么这里还蹲着一个这么厉害的大神? 早知道这里蹲着一个这么厉害的大神,我刚才就不大摇大摆的进来了。 好了,现在对方就在门外,门还大喇喇没关,逃跑的时间都不够! 好像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冲出去和对方正面杠上;二,速度矮身钻进书桌底下藏好! …… 岳轻冷静地左思右想一番,觉得前者太傻,后者太挫,所以他选择了第三条路。 只见他伴着梵唱长笑一声,一弹衣衫,退后两步,安安稳稳坐在了书桌后头的宝座之上,扬声道:“来者可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 第一一零章 “一别经年,帝君别来无恙否?” 伴随着这一道声音,朵朵华莲如水,自外间蔓延而来。 原本在岳轻耳边响起的梵唱远去,成为天边渺渺的一缕音,说话的声音却又自远而近,取代了梵唱,响在岳轻耳际。 声音落下的那一时刻,自外头而来的菩萨也转身入内。 地面的莲花蔓延到宝光闪闪的袈裟之上,地藏王菩萨一手持禅杖,一手持宝珠,自书房之外缓步行来,面如满月,宝相庄严,双眸开阖之间,倒映日月星辰,四时五序。 岳轻沉稳笑道:“好说,菩萨看我端端正正坐在这里,就知道我是有恙还是无恙了。” 地藏菩萨也笑道:“既然帝君无恙,那帝君此番下界,想必是为了履行过去誓言而来?” 岳轻:“……” 得了,还是个老相识! 他淡定转了口风:“虽然我看上去无恙,但过去撞到脑袋,不小心失忆了。” 地藏菩萨哑然失笑:“多年未见,就算再次失忆,帝君也依旧如此亲切,诚与过去一模一样。料想这冥冥中的劫数,帝君也是一一算到了。” 岳轻眉头一挑:“‘再次失忆’?原来我还不止失忆过一次吗?” 地藏菩萨笑而不语。 岳轻曲线救国,换了个问题:“那菩萨你来说说,我之前答应你什么事情?” 地藏菩萨道:“当然帝君强行破开世界之壁,引得天地灵气失序,帝君曾答应小僧,来日必会再扶此界一把,不让此界灵气真正流失殆尽。其实小僧虽身处地底,耳目不灵,也感觉这短短时间以来,本一直流逝的灵气有了回笼之势,想必帝君已正式着手此事。” 岳轻心道这要求和天上神仙的要求简直一模一样嘛。 他不动声色,继续和地藏菩萨聊天套话:“我不过来这个世界找个人而已,你们一个两个都把世界灵气的存续推到我身上,真的没有问题?就算我能出十分力,你们难道不要出个一两分力道,意思意思?” 地藏菩萨笑道:“小僧与其他道友,可不敢掺合入帝君的劫数之中。天人三消,消神魂体魄,功德业果,这劫数来势汹汹,帝君身份何等尊崇,一旦应劫尚且一波三折,若我等掺合入内,只怕擦着一点儿边便要灰飞烟灭了。” 岳轻:“……” 又冒出了一个劫数,这菩萨知道得比我自己还多啊! 岳轻有点儿心塞,正想着究竟要怎么从菩萨嘴里把所有有关自己的事情给套出来,就听地藏王菩萨说:“看来帝君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怪道上一次下来的时候,帝君特意将一样宝贝交给小僧保管,嘱咐小僧在恰当的时机拿出来与帝君。” 说罢,地藏菩萨将手一晃,手中原本熠熠生辉的宝珠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小巧佛像。 那佛像侧身斜躺,一手支颔,一手平伸,睡态安详,正是释迦摩尼现在佛! 佛像一出,便有一股浓郁的由化作白雾的灵气自地藏菩萨处弥漫开来,很快扑向岳轻所在之处,岳轻一晃眼被灵气包围,只觉自身轻飘飘向上,视线中的一切开始扭曲,正是将要回到过去的预兆。 岳轻来到地府之下的事情可还没有做完呢,他急忙抓紧最后的时间,对地藏菩萨说:“等等,我要找的名字还没有勾销,叫陈硕的那个魂魄阳寿未尽——” 一声未落,白雾猛地收合,包括其中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地府之中。 地藏菩萨方才施施然来到死簿之前,将岳轻找出的陈硕二字一笔勾销。 同一时间,就在地底阴河之下,正守在岳轻身旁,注视着阴河的谢开颜突然闪电将手掌按在岳轻的脖颈之上。 他的目光随之落在岳轻脸上,双目之中寒意凛冽:“你是哪来的孤魂野鬼?” 躺在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中同样闪烁着睿智的色彩,他的脸上同样带着微笑,眼中的色彩,嘴角的笑容却与岳轻惯常的玩世不恭有些不同。 明明是一样的面孔,类似的灵魂,当真正表现在外的时候,却总有属于自己的特性,以至于变成了另外一个类似而不同的人。 他镇定说:“岳轻恐怕没有和你说过我,我是太微的一缕记忆分魂。” 谢开颜眉间闪过一丝疑惑,当然不是因为相信了这个突然在岳轻身体内醒来的东西的话,而是因为,他方才细细感觉之后,确实感觉到现在存在于岳轻体内的灵魂和岳轻有许多相似之处。 太微继续说:“我这次醒来没有什么别的意图,就是想问问你们……这里是鬼门入口之一没错,但阴间惯常入口多出口少,否则岂非天下大乱?在这入口之处,既然岳轻已经下去了,你还等在这里干什么?不赶紧去往出口之处好迎接他吗?” 谢开颜:“……” 他对于这些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知道太微说得确实是正确的。 但一来他们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找到出口所在;二来天下之大,要准确定位阴间出口谈何容易?岳轻之前就和他谈论过这个,表示与其各自寻找两头交错,不如就停留在入口之处,等魂魄从地下出来之后再见机行事。 当时谢开颜以为下去的是自己,也觉得这个法子挺好,便没有多谈。 万万没想到—— 太微特意在岳轻身体里头醒来就是想说这个,他继续说:“阴间的出口你或许不熟,岳轻绝对知道。因为那就是在——少首山下。” 说完这句话,他也干脆,两眼一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空间之中。 剩下谢开颜看了岳轻再次躺下去人事不知的身体,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 片刻之后,他果断闭眼,神识延伸开来,往太微所说的少首山上探去—— 白雾一卷而散,当前方视野清晰之后,岳轻发现自己又来到了神界之中。 对于这样的情况,他已经见怪不怪,当下很镇定的原本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继续坐在宝座之上,看着身下的人,然后他发现,这一次事情确实有些不一样。 因为此时此刻,他心中正满溢着怒气,怒气直冲着站在他面前的人而去。 而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正是谢开颜! 他张目看去,只见站在台阶之下的谢开颜穿着一身狰狞冷铠,冷铠之上纵横交错,布满了不知名的伤痕;一头本来漂亮地长发被乱糟糟束起,发尾一缕一缕地被血粘黏在一起,结了硬块,看上去脏兮兮一团,就连站在那里的谢开颜脸颊之上,也被一两滴鲜血给溅个正着,因为没有及时地拭去,此时犹如暗红的斑点一样生长在谢开颜脸颊之上。 但岳轻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绝大多数注意力,并不放在谢开颜本人身上,而是放在谢开颜右手倒替的那件武器身上。 岳轻顺势看了过去,便见一把狰狞巨斧正被谢开颜握在掌心之中,斧刃一滴滴向下落着血,血并不是从哪里沾染来的,而是斧头本身滴下来的,它好像有滴不完的鲜血,鲜血很快在大殿之上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溪流,散发着浓郁的腥臭;斧身之上,数不清的神鬼兽类的魂魄纠结成一团,身体与身体相互消融,成为巨大的一个怪异肉球,肉球之上,又互相用嘴撕咬彼此,每一个眨眼,都有许多魂魄在这巨大的肉团之中消失,而余下的那些就变得更为庞大,更为怪异,更为可怕。 乍看之下,岳轻立刻认出了这是十方开天斧。 十方开天斧居然有这么恶心的时候? 岳轻暗暗诧异,难怪自己每次看它都看不顺眼啊! 他正自思绪起伏,就感觉自己的身躯猛然一扬手,一样东西被砸了下去! 岳轻定睛一看,那是一柄黑鞘白刃的长剑,砸到地面的时候,剑柄与剑鞘分离,露出了其中宛若秋水一样剑刃。 这柄长剑虽然看上去不如斧头那样恶心得醒目,但其中正平和,就算被岳轻弃置于地,也有一种不容错认的堂皇大气。 岳轻只听身体说:“这柄噬神斧究竟有什么好?让你宁愿弃了我给你的武器,也要选择这个东西?像这种邪魔外道之物,长久使用,必然反噬其主!” 岳轻:原来这个斧头不叫十方开天斧,叫做噬神斧……我当初就纳闷那名字怎么和八极渡厄盘这么匹配,原来是太微随意乱取的! 他暗暗想着,不妨站在地上一直沉默的谢开颜突然抬起脸来,开口说话:“……这不是您一直想要我做的吗?” 岳轻:“……” 岳轻顿感讶异:这倒打一耙的功力深得我的真传啊! 他自从和谢开颜确定关系之后,对于小猫的容忍力大大提高,一向把生活中的各种摩擦视为情趣;但现在两人好像还没有进展到这一阶段,因为岳轻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对方的回答之后是真的被气得心塞,差点都将坐下椅子的扶手给拗断了。 他顺势瞟了一眼自己手中缠绕在椅子上的神龙,只见神龙被自己捏得都不得不抻长脖子努力吸气,就怕什么时候什么不能呼吸了。 地面上的谢开颜还在说话,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我喜欢你,你不允许;我靠近你,你不允许;我只想站在远处看着你,你还是不允许。那我丢下帝君所给的一切,帝君应该欣喜莫名,又何必恼怒呢?” 说罢,谢开颜再说:“如同帝君没有其他的事情,就请恕小仙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话音落下,谢开颜目不斜视,转身大步离去,本想从地上的长剑上踩过,但脚要落下的时候,他微一咬牙,硬生生跨前了一大步,走了。 岳轻的目光随之下落。 他莫名心塞,这时候意识和身体倒是合而为一,想法十分统一:这小猫崽子,当日是谁百般痴缠让我把自己幼年时候用过的剑给他的! 他下了宝座,拣起地上的长剑,慢慢踱步到大殿之外。 到了大殿之外,岳轻见了满园奇花异草,顿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过去,与还是小孩子的谢开颜一起在花圃中的玩闹的种种情状,他刚刚负手而立,打算整理一下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前方奇花异草一阵簌簌而动,岳轻很清楚地听见无数细语在自己耳边响起:“帝君和颜大人又闹矛盾了啊。” “没错没错,颜大人去新界回来之后本来以为两人能够和好了,没想到和好之后帝君又忽然冷脸,再把颜大人赶走。” “颜大人走了走了,果然就走远了吧。” “走远了就不回来啦!” 然后是一阵细小的嬉笑,再等方才吹来的那一阵风过去,花圃也重新安宁下来,好像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岳轻:“……” 短短时间之内,他已经差不多明白了所有,于是依从身体的动作,转身又进了房间。 这一回他进入的是自己的卧室,一层层白纱自天顶垂下,岳轻抬手抚开挡在面前的纱帐,就见纱帐之后,矮脚桌案之上散落了一桌子的算筹。他走上前去,看了一眼。 属于他与谢开颜的命数尽皆在此。 分则两安,合则一断。 断的,乃是代表谢开颜的那条命数。 他听见自己长叹一声,挥袖抚乱了这一桌天命。 第一一一章 地底的阴河依旧泊泊流淌。 抱着岳轻的谢开颜沉默片刻,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岳轻放在背上。 方才太微借岳轻身体告诉了他“少首山”这三个字之后,又在彻底入睡之前,以一缕神念将未尽的话接着告诉谢开颜。 大地之上有一山名少首山,凡人可去。 大地之下亦有一处名少首山,只有修行中人可去。 凡间的少首山为天下山川之一,地下的少首山却是三千界中一处壁垒薄弱之地。 大凡壁垒薄弱之处,总是多界之出口,岳轻自阴间出来,毕竟也是穿过界限,会出现在那里并不奇怪。 至于这一处少首山如何到达—— 谢开颜想着太微的话: “你沿着阴河再往下走,是三途河;沿三途河一路继续,不要停下,什么时候岳轻醒来,什么时候少首山就到了。” 谢开颜背着岳轻,向前走去。 阴河的前方是石壁。 石壁之后是另外一个空间。 他穿过石壁,顺着三途河,不言不语,一路向前。 岳轻始终停留在属于自己的大殿之中。 自从上一次与谢开颜见面却不欢而散之后,他就一直留在这座大殿之中,在这段时间之内,他的意识与身体就像最初一样渐渐融合,他开始能够真正按照想法控制身体各种各样的事情。 桌案上的算筹被他弄乱了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次被重新排列。 每一次算出一个糟糕的结果,岳轻就难忍怒气地将自己的殿宇毁灭一遍,等到第二次开始计算的时候,再提前将殿宇恢复,以备下次事有不偕,再度发泄。 测算之中不知年月,中途依稀有人停留在大殿之外叫了他好久,他也没怎么注意,反正回头自然有“自己”去解决。 好在这一日日不惜耗费神力的努力总算叫他拨弄去了前方的一些云雾,于命运中窥见一点端倪。 两人的命线在不知何时已经缠绕在了一起,他们若长久相处,必有一劫。 至于这劫究竟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来到,依旧一团迷雾。 不过—— 岳轻站在殿宇的废墟之中,目光微闪,唇角不觉露出一缕得意的微笑。 也未必没有化解的方式! 任你奸猾似鬼,也比不过我抽丝剥茧! 事情有了解决的曙光,岳轻顿时放松下来。 他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闲庭信步一般在殿宇之中左右来回,随着他步履的踏足,那些本来支离破碎或者变作齑粉的家具与程设便如时光逆转岁月倒还,一一自地上飞起,还在半空中的时候便左右拼接,恢复了过去最光鲜时候的模样。 等岳轻自桌案前走到窗格边的时候,本来如同废墟的大殿已再度变回之前恢弘光耀的样子。 他推开了窗户。 夜风自敞开的窗格中吹入,将他身后的白纱掠起一个小角。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先朝天空的十月看去,而后稍一降落,便降落到窗户之下被折了许多的花枝零落在地,旁边是一对熟悉的脚印,熟悉的脚印再旁边,还有更熟悉的猫爪痕。 岳轻倚着窗户,再次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却是笑中带叹,叹中还笑。 这磨人的小猫崽子啊,真是被他给吃定了。 当岳轻再一次在自己现在的身体中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起一伏,一伏一起。 三途川的气息鲜明得简直一连十个洋葱全剥开了放到你的鼻子底下,刺鼻得让人简直停不下来喷嚏与眼泪来。 岳轻被刺激得小小抖了一下身体。 背着岳轻的谢开颜立刻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惊喜地回转过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安稳呆在他背上的岳轻偷了一个吻。 唇齿相交。 漫长到连呼吸都被遗忘的亲密。 在两人都差点喘不过气的时候,岳轻终于放开了谢开颜。 谢开颜以比转回头不慢多少的速度再次扭回脑袋看向前路,耳后红了一整片。 岳轻懒洋洋将脑袋枕在谢开颜的脖颈之上,随口说:“这是去少首山的路吧?” 谢开颜有点不好意思,回答十分简洁:“嗯。” 岳轻又问:“你走了多久?” 谢开颜:“不久。” 岳轻:“不久是多久?” 谢开颜:“我感觉这里的时间和外界流速不太一样,按照外界算的话……一个月吧。” 岳轻:“嗯——” 他又啾了谢开颜的耳朵一下。 谢开颜整个人都抖了抖,然后他就听见背后的岳轻轻描淡写说:“对了,告诉你件事,我先下地府,再回过去,停留太久,灵气消耗太大,所以最近暂时不能用灵力了。” 谢开颜差点平地打了个拌,连着背上岳轻一起摔倒在地上。 也正是这时,周围空间突然扭曲,本来一直走不到尽头的三途川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株葫芦一样倒扣下来的山腹,山腹之中,有一株擎天立地的大树傲然挺立在岳轻与谢开颜面前。 这株大树最细嫩的一条枝桠,也比成人的大腿要更为粗壮。 它一共有以九为数的枝干,每一条枝干上面亦有以九为数的叶片。 每一株叶片都在这并不漏光的黑暗里熠熠生辉,像是世上最耀眼的翠玉一样。 “这就是少首山。” 岳轻一边说一边从谢开颜身上下来。 他转了转一个月没有动弹的身躯,还有灵气的时候怎么搞都没啥大碍,等到没有了灵气之后,真是哪哪都酸疼…… 岳轻有点唏嘘,再对谢开颜说:“三千界中大多都有这样一个地方,是本界壁垒最薄,最容易与其他界连通之处。像这种空间不稳定的地方,要么荒无人烟,要么孕育天材地宝。我们面前的这个就属于后者……嗯,这个天材地宝好像还挺眼熟的?” 说着,岳轻有点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大树。 谢开颜跟着看了看,他实在没有看出这株树和别的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虽然叶片漂亮一点,但这种叶片人界不多,仙界却十分泛滥:“树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岳轻一想也是。 他指挥谢开颜:“我从阴间带上来的东西应该在树根底下,你找找,是一尊佛像,陈硕的灵体就藏在佛像之中。” 有了岳轻的形容,谢开颜略一辨认气息差异,很快就在大树底下找到了佛像。 但除了佛像之外,岳轻与谢开颜还在佛像相邻的位置发现了一面看上去颇为古旧的铜镜,铜镜正面灰蒙蒙地照不见人,背面盘旋着两条蟠龙与八卦图案。 谢开颜:“这是?” 岳轻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他看着铜镜琢磨了一下:“唔……带着走吧,不过我感觉它的机缘不在你我身上,找个合适的时机,还是要舍出去的。” 谢开颜没有异议。两人拿了东西,再往回走,周围的空间又一次开始扭曲,等稳定之后,他们已经再出现在了最初的位置,西乡村下的阴河旁边。 事情已完,岳轻抬手看了眼时间,发现时间不变,正是他们下来的那天晚上。 两人一起向村外走去,那里还停泊着陈省长派来的专车。 并肩而去的身影越来越远,谢开颜按捺不住的声音随风传来:“你说你回到了过去……” “没错。” “那我们?” “我们什么?” “我们的的关系,怎么样……?” 岳轻的轻笑声同样散在风里,随着无形无质的风飘散山顶。 风中,他们背后的大树惬意地伸张枝叶,仿佛打了一个许久的盹,刚刚苏醒。 “我们啊——” “早就在一起了。” 当日,福徽省陈省长家里。 陈硕的灵体已经从现在佛中转移到肉身体内。 围绕在床前的众人眼睁睁地孩子睁开的眼睛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滴被注入了光彩。 等着稀微的光汇聚到足够点亮人体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孩子轻轻眨了一下眼皮,微微转过头来,吃力地低声说:“爷爷……爸!” 这一刻,围绕在病床旁的亲人老泪纵横。 陈老连忙上前握住孩子的手,说:“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硕硕,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难受……”小硕说,“身体不能动,像最开始一样……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动……后来,奶奶就把小硕接走了……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很暗,人很多……但奶奶不让小硕和其他人接触,奶奶把小硕藏起来……然后……” 陈老正在床前和小硕说话,陈省长虽然激动,也还按捺得住情绪,先恭敬地将岳轻与谢开颜请到旁边的房间里,说道:“这次多亏了两位,不管怎么说,区区心意,不成敬意。” 一张支票和一张写有手机号码的纸条被轻轻推到了桌子上。 陈省长再次沉声道:“以后两位如果碰到了什么事情,只要是陈某人能够帮忙的,两位千万不要和陈某人客气,陈某人一定帮忙到底。两位不如再在福徽省盘桓几天?也好让我作为主人表示一番。” 岳轻并没有拒绝支票。 但对于陈省长的建议,他只微微笑道:“这就不用了,我与小颜马上就走。至于未来怎么样……陈省长还是不要见到我和小颜比较好。有道是敬鬼神而远之,陈省长有自己的身份,还是坚持唯物主义的理论比较好——” 陈省长与岳轻交谈的这间房间的门并没有彻底关上。 敞开的那一条门缝之后,偷听的人悄悄如同悄悄来到一样,再次悄悄离开。 当天晚上,岳轻与谢开颜一同离开福徽省。 作为送行人员之一,陈驹面对着离去的两人,把脸都给笑僵了,好不容易挨到了事情结束,他当下再不耽搁,胡乱应付了陈省长与陈老两句,立刻跑回自己的屋子,给自己在“那里”的联系人拨打了个电话! 没想到电话刚刚接通,他房间的大门就被暴力破开,一群警察冲进来拿枪指着他的脑门! 陈驹这时堪堪转头看去。 只见曾经和他同坐一辆车去找岳轻麻烦的方队长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外,恭敬地迎接着面色阴沉的陈省长与许秘书,在陈省长之后,本来离开了的岳轻施施然走进来,还从他手里接过了打通的手机,按了免提键。 陈驹被人指着脑袋粗鲁地按在了地面之上! 他用力挣扎着将脸从地面上抬起来,其中不知道被人暗暗踹了多少脚,努力地从个地面向上看着岳轻。 然后,手机话筒中就传来了一声“喂?” 一屋子的人都听见了这个声音。 岳轻同样听见了。 他眉梢一挑: “解飞星?” 卷十一 一念情生情痴绝,三生成劫劫为缘 第一一二章 两方声音一出,这边的岳轻立刻听出了解飞星的声音,那边的解飞星也立刻听出了岳轻的声音。 他本来冷冷淡淡的声音立刻扬高了不止一个调子,语速也跟着快了不止一个节拍:“是岳师在对面吗?” 岳轻:“嗯,没错,是我。” 既然在对面的是解飞星,岳轻就直接问:“你怎么会接这通电话?我这里正在破获一个团伙犯罪,正查到这个嫌疑号码作为重要线索——”他拉长声音,直接问,“难道你就是幕后主使者?” 解飞星:“……” 解飞星哭笑不得:“岳师,您在开玩笑吗?这就是我的手机啊,我正在参加海外盛会……” 手机现在正在免提中,一屋子的人全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岳轻觉得“海外盛会”四个字还挺耳熟的,他想了片刻:“我记得在孙老那边的时候,你就说过长辈在为海外盛会做准备,前一段时间又极力邀请我过去,怎么,准备到现在还没有准备完吗?” 解飞星只得解释道:“这是十年一次的关于整个风水界的盛会,确实需要更多的准备……” 此时正是深夜,周围树影婆娑,环绕在小岛周围的海水正一下一下地拍击在岛屿周围的礁石之上,一阵阵的潮汐之声像约好了要谱写夜晚的乐曲,正此起彼伏,透过遮拦在前方的棕榈树木,传递到解飞星耳朵旁边。 解飞星刚刚从海岛上的一处风水宝地中下来,同时风水师的人来来往往,他向两旁看了看,还特意着了一片偏僻的角落和岳轻说话,说话的同时还不忘再像从前一样极力鼓动岳轻前来:“岳师,你那边的事情忙完了没有?风水界每十年有一次盛会,这样的盛会不同于飞星派或者八宅门三年卖个法器什么的,是真的找了天下一等一的风水宝地,集合风水界中最大的力量,点出宝穴,看天地奇观,品灵气奥秘,不来真的会后悔的!” 鼓吹到了这里,解飞星突然觉得面对着一位当世大师,自己对于海外盛会的形容好像有点太夸张了,连忙又稍稍降调一番,再将对面的岳轻给升调起来:“当然,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天地奇观恐怕也就和岳师所弄出来的种种相差仿佛,我已经听到消息了,昨日岳师轻易一动,又是白日星现,二龙飞渡,这手段恐怕是我们怎么都学不来都啊……” 他羡慕地说道,内心是真的对岳轻极为羡慕与崇敬! 岳轻沉吟:“嗯——你们那真的找了一个当世罕见的风水宝地准备点穴?” 解飞星听出话锋,连忙道:“当然!!!” 岳轻又问:“这手机真的是你的?” 解飞星:“当然!我的手机我还——咦?”他突然咦了一声,是看见了手机里的短消息,属于自己的全部不在,不属于自己的一一在列。他又不死心地翻了翻电话簿,发现里头一个自己存了的号码都没有,倒是有几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电话号码列在上边。 他最后翻到了本机号码。 当看见本机号码之后,他终于傻眼了:这哪里是自己的手机,这根本是哪个不知道的陌生人的手机! 他讷讷说: “这确实不是我的手机……” 岳轻现在正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一切:“你不会是顺着我的口风说下去的吧?” 解飞星:“……” 解飞星定了定神,然后开始和岳轻解释: “不是的,岳师你要相信我,海上磁场反应强烈,尤其此地宝穴更是一个对磁场感应强烈的地方,为了能够真正看清楚宝穴,所有入场的风水师都将身上的手机取出来放在一起,可能是记录的人记录错了,将别人的手机拿给我了,说来也挺幸运的,拿到了别人的手机居然还接到了岳师的电话。” 话说到这里,电话那头还传来解飞星的笑声。 岳轻腹诽道:一拿错电话就拿错到反派的,这哪里是运气好,分明是霉星高照,而且一照一个准。 笑完之后,解飞星脑子转了一下,也醒悟过来:“等等,岳师你刚才说这个号码是什么案子的重要线索……?” 岳轻说道:“既然这个手机不是你的,你就帮我查查这个手机究竟是谁的吧。” 解飞星:“当然没有问题!”他机智接话,“既然这事这么重要,岳师您看——” 岳轻笑道:“行,你把地址给我,我顺便过去看一眼吧。” 得到了岳轻的答应,电话那头的解飞星简直受宠若惊,飞快将岛屿的位置告诉岳轻之后,一叠声保证一定帮岳轻找出手机的主人究竟是谁之后,并再次确认了岳轻前往的时间,方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揣着这个手机,他再转向自己拿手机的地方,还没走两步,就碰到疾步上前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手里正拿着一只和解飞星手上一模一样的手机,远远就冲解飞星躬身说:“解大师,非常抱歉,因为我们的失误,弄错了您的手机——” 解飞星拿回自己的手机,特意多看两眼,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揣进兜里,说:“那这只手机,你们知道是谁的吗?” 工作人员:“这……我们不知道,您将手机留下,丢了手机的大师肯定会找过来的。” 解飞星转着手机,心道你当我是傻的吗。 他看出工作人员不想说实话,也不和对方计较,微微一笑之后拿着两个手机直接走了,赶回去准备接待岳轻的到来。 解飞星背后,工作人员看着解飞星的背影踟蹰一下,立刻溜回后边建筑的大厅,拿起手机给某个号码悄悄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方才解飞星所在角落的对面,突然亮起一方小小的屏幕。 屏幕的主人连忙按掉打进手机上的通话,战战兢兢对站在自己身旁的另一位说:“仙主,我,我不是故意的……” 隐在黑暗之中的仙主看身形并不高大,闻言,他哼笑一声:“如果你是故意的,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有命在?”说罢,他又慢悠悠叹了一口气,“但有道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虽然不是故意的,却连手上的一小只手机都看不好,你说,我以后要有什么大事,怎么还放心交给你呢?” 那丢了手机的主人抖得都快像一滩泥一样滩在地上了。 仙主这时又转了口气,口吻中居然有点喜悦和亲昵:“当然,好在阴差阳错,老天也站在我这一边,居然让解飞星将岳轻也给引诱过来了。那可是我的小宝贝呢,是我最终计划的最关键一把钥匙,本来还觉得最近抽不出手找不了他,只能等这海外盛会结束,我控制了风水界之后再着手处理他的事情。” “但小宝贝不在手上总担心他会不会被外面的风霜雨雪打了砸了,被不长眼的东西磕了碰了……究竟悬心。没想到择日不如撞日,峰回路转,他也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主动来了!我能提前如愿以偿,还要算你一功才是。” 手机的主人带着哭腔:“不不不,没有功劳,为仙主做事是我的荣幸。” “好了,收拾一下,慢慢出去,不要被人看出端倪。”仙主最后笑道,他亲切的将地上的人牵起来,温柔地给对方整理衣襟,最后在对方耳边慢慢说,“现在一切正好,要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你再给我出去,我就亲自剁碎你,拿去喂我的大宝贝。” 声音渐渐低下,最终消失在草丛中。 夜彻底暗了下去。 同一时间,在福徽省的陈驹家中。 岳轻挂了电话,随手将电话抛给身旁的一个人。 刚才的电话是免提,现在的情况陈省长全都听了个明白,只听他沉声对岳轻说:“陈驹我会带走,陈驹后边依靠的组织,就麻烦岳大师多费心了。” 岳轻一哂:“不必,也不是为了省长你。” 说罢,他摆摆手,已经和谢开颜一起走出了这里。 楼梯就在前方,两人舍弃了电梯,选择更为适合情人的安静楼道,一路并肩着慢悠悠走下去,岳轻转对谢开颜,一本正经说:“虽然这一次去那边主要是为了吸点生机灵气填充身体里的窟窿……但主要还是为了你哦!” 谢开颜:“?” 岳轻继续一本正经义正词严:“如果没有灵力,我要怎么保护你,爱护你,以及满足你呢?” 谢开颜:“……” 努力保持镇定。 但没用。 听这种话,谁都要脸红了! 岳轻一边欣赏美人红靥,一面假作遗憾:“没有一点表示吗?” 谢开颜:“……啾。” 他快速转头,快速碰了岳轻的嘴唇一下,又快速转回了头,假装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过。 身上没了灵力,岳轻的反应不再像过去那么灵敏,等到被谢开颜偷袭完之后,他才抬手摸摸自己的嘴角,笑得意味深长。 第一一三章 海洋之上,猎猎的海风将铺在大地之上的深蓝布幕吹出几道浅浅纹路。 一架直升机如同飞跃大海的海鸥,经历了连日奔波之后,终于找到一处落脚之地,于是迅速收敛翅膀,伸直两脚,徐徐降落在宽敞平坦的地面之上。 比岳轻说什么时间提早半个小时来到的解飞星眼看着飞机终于降落,连忙赶上前去,还没到达直升机前,就见直升机舱门自内拉开,岳轻与谢开颜弯腰自机舱内走出。 一步下了飞机,海风猛烈,没有防备的岳轻直接被吹得站不稳脚步,向风的另一面踉跄了几步。 谢开颜与解飞星一同伸手。 谢开颜稳稳地扶住差点跌到自己身上的岳轻,淡定地扶着人站直了身体,方才眯起眼睛,冷淡而警惕地扫了解飞星一眼。 解飞星:“……” 不,我知道你们感情非同一般,但我的伸手和你的伸手绝不一样,我真的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之前在电话中早已说过这里的盛事,解飞星接了岳轻与谢开颜,也不多话,直接将人往目的地带去。 人来人往的降落之地自然远离风水宝地。 岳轻与来接机的飞星派众人再上了车子,绕岛行驶了接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到达风水宝地的外围。 几人一起下了车子。 岳轻站在风口,暗自感觉了一下前方的生机流动,发现此地生机确实凝而不散,四方来朝,因为四面都是海洋,所以来往生机大开大合,远比内陆直观及宏大许多,确实不负解飞星之前在电话里吹嘘的“十年一回首,风水我独鳌”。 大凡风水师对风水的好坏都有自己的灵觉。 站在这里,解飞星也觉心旷神怡,不由对岳轻说:“岳师您看此地不错吧?” 岳轻笑道:“确实非同一般。” 解飞星精神一振:“那好,我送岳师与谢先生进去,长辈们都坐在里头等着呢。” 说罢,解飞星就引着岳轻往前走去。 前方的道路上,本来熙熙攘攘地聚集了一群和解飞星差不多年纪的风水师。 能来到这里的年轻人大凡也是各门派的精英,身为精英,他们自有属于自己的傲气,对于解飞星带了人到来基本没有感觉,最多朝岳轻与谢开颜看上两眼,但一见解飞星想要将这两个和他们一样年纪的人直接迎向前方长辈们所呆的主位,守在这里的年轻风水师一下子不干了。 其中一个少年傲气之辈直接站起来,指着解飞星说:“解飞星,你是飞星派少掌门,你不愿意和我们同台竞技,要依仗自己身份去做高台,随便你!反正这里的规定是高台之上,每一门的门主处自己之外,还能再有一个席位,反正飞星派没有别人能和你争位置,你直接上去大家也能理解——但你带的这两个又是谁?他们凭什么越过我们,直接上了主位?” 被人指着的岳轻:“……” 我也是躺了个枪…… 带路的解飞星被人指着这么说了一通,自觉办事不利,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我带着的两位是谁,你算什么东西,有资格问吗?我带背后的两位贵客上去,自然是因为不管走到哪里,只要在风水界中,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做尊位!” 这一下年轻的风水师群体大哗,几乎都站到了傲气少年身旁,虽然没有说话,也隐隐和解飞星对立。 解飞星冷哼一声,并不以为意,忽视眼前这一群人,正想继续带着岳轻往前,却听背后的岳轻说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岳轻这个枪真是躺得莫名其妙,还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被除了解飞星之外的在场所有年轻人仇视,也是群嘲技能点到了最高那一个级别了。 “是这样子的。”解飞星连忙开口解释,“这一处风水宝穴是当世罕见的连环宝穴,一共有一个大的真穴和两个小的真穴,大的真穴自然由长辈们亲自勘定,但余下两个小的真穴比较显眼,也比较好点,于是长辈们商议之后,决定交给上岛的年轻一辈勘定,谁能够最先将这两个宝穴勘定出来,谁就能够一起上主位观最终点真穴的大礼……” 被解飞星这样前后详细一解释,岳轻总算回过味来了。 感情这一群人是觉得自己和谢开颜走了后门,轻松拿到了他们百般努力也不一定得到的名额,心中不满呢! 他其实有些纳闷,心想我和谢开颜就算真走了后门,也没挤掉你们的名额,你们不满个什么劲儿? 他打量了面前的人一会,觉得就这样直接走了好像有点灰溜溜,于是微微一笑,和和气气对解飞星说:“我觉得他们说地也很有道理,大家都是同一辈的人,不管怎么样,都要讲究公平二字,虽然我们可以直接上去,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大家还是一起点个穴,以成败论英雄,怎么样?” 解飞星:“……” 他秒懂岳轻的意思,同情地扫了一眼旁边的那些人,然后一秒回应:“岳师说的正是道理,我就和岳师一起留下,和大家公平竞争!” 其余人:“……” 虽然事情都按照我们的意思发展了,但怎么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此时只听一声钟磐一般的清音遥遥传来。 方才还在琢磨岳轻的众人立刻不想了,纷纷拿起自己刚才写好的纸条,继续琢磨,那纸条之上,可是他们多日来细细琢磨并且勘定好了的小真穴位置!但风水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众人虽然各自有自己的答案,但看着眼前大海涛涛,却没有一个能够对自己的答案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下得了决心立刻下海点穴。 岳轻此时还在悠闲地和解飞星说话:“这是代表大家都可以开始了的钟声吧?” 解飞星道:“没错。” 岳轻笑道:“这里有两个真穴,你先。” 解飞星也不客气,他哪敢和岳轻讲客气啊,岳轻的能力甩了不知道自己多少倍,这群人敢把岳轻留下来点穴,那才叫一个不知死活。 这两处真穴,解飞星也早有腹案,和岳轻说完话之后,也不拿一旁的潜水衣,直接揣着柄匕首一个鱼跃就跳到了海水之下。 海岛之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解飞星的行为所吸引。 并没有多久,站在岳轻旁边的谢开颜耳朵突然灵敏一动。 又等了一会,岳轻方才感觉到气流的变化。 他感慨说:“几个月的时间,解飞星的能力也是越来越强了啊。点山容易点水难,水穴之中,又属海洋之穴难上加难。要想一下点中海洋之穴,其精微之处,不可以道理形容啊。” 没错,就他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是不能处理这么精微的事情,隔着海水把真穴给点了的,更别说还要潜入海底,独占浪头什么的了…… 岳轻所在位置的不远处,最先发难的傲气少年此刻听见岳轻的话,转头瞥了岳轻一眼,哼笑道:“哼,还什么结果都没有出来,现在就信口开河,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话音落下,众人脚下海岛突然一连三晃,一晃比一晃更为剧烈,最后一晃,如同整个海岛被什么藏在水底下的东西给用力撞了一下,使劲摇了那么一摇。 当震动歇下,余波未止之际,忽听一声惊呼,人群中正有一个女性抬手指向前方:“你们看前面那条白练!” 众人连忙抬头看去,却见那条本来仿佛正在水天相接之处的白浪一晃已经到了近前,犹如巨蟒渡海,来势汹汹,在海浪之上,又有一点墨点迎风而立;等到了近前,众人才发现,站在海浪之上的竟然是方才跳下水中的解飞星! 蟒状巨浪将解飞星送回了岸上,浩浩的大浪涌起来足有二三十米那样高大,但到了海岛前面的时候却悬而不降,像是凝聚在了半空之中,高高涌起的海浪壁上,仔细看去,还有各种水生生物在其中穿梭自如,不时好奇透过海浪,好奇地瞅了一眼岸上众人。 这种浪凝于空的奇景,正是典型的真穴被点,气机升腾,以无形托而能其有形,以无质而能抵御巨物之像! 岸上死了一半寂静。 众人哑口无言之时,真穴之气缓缓下降,汹汹而来的海浪倒悬而回,再将浪头涌向远处,一出手就点了一个真穴的解飞星来到岳轻面前,恭恭敬敬说:“请岳师点第二个真穴。” 伴随着解飞星的声音,众人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停留在岳轻身上! 被视线焦距的岳轻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微微笑道:“那好,第二个真穴就由我来点开。” 他边说边向海岸前方走去,慢吞吞拿出罗盘,琢磨待会究竟要怎么点穴。 难道把谢开颜派到海底下去,将真穴附近的海底都给犁过一遍?这样子的话只要运气不太差,总能碰到真穴,嗯,想想这个主意好像还不错,至于别人质疑他为什么不下去,就说自己嫌海水湿了衣服,难受。 哦,对了,在谢开颜下海的时候,还要把罗盘也丢下去,跟着谢开颜一起看看。 罗盘好歹也跟着他点过了那么多真穴,对于真穴有一种天然的直觉,到时候两个臭皮匠,也能抵上半个诸葛亮了! 谢开颜还不知道岳轻此时的打算,岳轻手中的罗盘已经将岳轻所有的想法给弄了个一清二楚。 它倒不是对岳轻的算盘有什么别的不满,只不过物似主人形,同样不想沾咸咸的腥腥的海水罢了。 因此窥了个空,冷不丁就从岳轻手里直接飞走。 其余人:“……” 要了命了,会飞的罗盘! 这又是什么与众不同的风水手段? 岳轻:“……” 他眼睁睁看着罗盘飞走,简直被自己的这块罗盘给气得笑了! 正当他想要开口让谢开颜把罗盘给抓回来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由远而近:“哎呀,这里究竟是闹什么?飞星,不是做伯伯的说你,就刚才那五分钟的功夫,你家掌门都不知道往这里探了多少回头,看你怎么还不把他交代的贵客给带过去——” 随着这句话到了尾声,一位矮矮胖胖,满脸笑容的中年人如同一个可爱雪白的皮球一样从远处滚来。 他一路滚到了岳轻与解飞星面前,十分亲昵地和解飞星说了两句,又将目光转向岳轻,视线连同声音都是一样的亲近:“这位就是飞星派的贵客吗?还没有请教贵客姓名?” 一见到岳轻,胖乎乎的中年人几乎黏在了岳轻身上,喜色几乎顺着眼睛那一条小小的缝隙中流淌出来。 不知怎么地,岳轻对着这位十分热情的中年人,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一下子没忍住,对着中年人的面孔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第一一四章 事情发生得飞快,一眨眼之间,岳轻的唾液已经溅到了胖乎乎的中年人脸上。 解飞星顿时一怔,正想说点什么,胖乎乎的中年人已经先一步抬手抹抹脸,毫不介意地再将自己方才的问题重复一遍:“不知贵客姓名是?” 解飞星连忙做中间人为两人介绍:“岳师,这位是罗大师。罗大师是玉关门的门主,玉关门本来在建国时期就差点断了传承,还是罗大师的祖上拼死将传承之物保存下来,这才叫罗大师在今天将玉关门重新振兴,另外这处宝地正是罗大师发现的;罗大师,这位是岳师。” 说到这里他就停了下来,剩下岳轻究竟什么身份,这是飞星派知道就好,至于其他人,反正他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说。 罗大师好像对这些也并不以为意,很快伸出手冲岳轻笑道:“原来是岳大师当面。岳大师年纪轻轻却与九宫飞星派相交莫逆,可见非同一般,希望以后你我还能有更多的接触机会,我也好向岳大师多多学习。” 岳轻与对方的手轻轻一接触,只感觉源源不绝地热意自对方掌中传递到自己的手心,他还没嫌这种感觉黏腻,就见对方突然倾身上前,凑近他轻嗅了一下,低低说:“岳大师好像身体不太好啊……” 这下不用岳轻甩手了,站在旁边的谢开颜突然伸手,捏住罗大师的手腕,稍一用力便让人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掌。 骨骼被捏响的声音自是谢开颜掌下传来。 岳轻慢条斯理地甩甩手,问:“好像什么?” 罗大师面不改色,只冲岳轻歉意地笑笑:“没什么,没什么,岳大师既然是飞星掌门请来的贵客,就赶紧和我一起上主位观礼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再拖下去恐怕要耽搁点真穴的吉时。” 岳轻沉吟:“你说得有道理。” 一句话落,他忽然转身,继续冲着海岸边走去,闲闲说道:“既然这样,我动作迅速点了真穴再和你一起上去。放心吧,我已经看准了位置,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罗大师见岳轻毫不犹豫往海岸边第二个小真穴的正确位置走去,顿时一愣,心中有点惊疑:居然还有余力分水点穴,勘定乾坤?难道我方才看错了,这人的身体其实不会不好……? 但不等他想明白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旁边那些原本拦了解飞星与岳轻的人见先是解飞星举重若轻点了第一个小真穴,继而主位上的大师亲自下来请岳轻,明白了岳轻确实不是和他们一个水准的,顿时悔不当初,早知道就让解飞星带着岳轻去主位了又怎么样,反正和他们的名额不相干! 但这个时候后悔也已经迟了,眼看着名额只剩下最后一个,众人再也顾不得自己对小真穴位置的不确定,纷纷抢在岳轻前头拿了潜水衣,只听一声声扑通响动,他们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一样跳入海水中,不一会儿就像是在深海里头,海面顿时连涟漪都看不见一圈了。 才刚走了两步的岳轻:“……” 解飞星见事情乱得不像样,赶紧上来:“岳师,您就不要和他们计较了,我们先上去吧。” 罗大师也跟着笑道:“没错,岳大师和这些小辈计较什么?来,我们一起上主位,小真穴严格算来,不过是个伪穴,不值当在意。待会的那个大真穴,才是我们的重头戏。” 说着,这两人也不再给岳轻反对的机会,簇拥着岳轻便往高台主位上走去。 前方高台所在位置,其实与方才小真穴所在位置相差不远。 但前后上下,高低立判。 岳轻被解飞星与罗大师带到了这里,只见高台正正好有一层楼高,一百平大,最前头的位置竖立着一只人高的巨大沙漏,沙漏里头不住落下彩色砂砾;沙漏之后的位置则安置了许多红木桌椅,风水界里头大半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聚集在这里,各自交谈喝茶,其乐融融。 解飞星一上来就把岳轻与谢开颜往飞星派那边带。 飞星掌门早关注岳轻的行踪了,此时见岳轻前来,不好在众人面前立刻摆出恭迎的架势引人怀疑,但还是立刻面向岳轻,在作为上微微倾身,表示恭敬,并将岳轻的位置安排在自己身旁,那个位置已经不算是副手之座,几乎跟飞星掌门并驾齐驱了。 周围哪个不是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有心人。 飞星派这一点小小的动作早就落入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一下子,环绕在岳轻身上的视线顿时多了起来,只是大家都不是毛头小子,虽然好奇,面上依旧端得很稳,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岳轻方才坐下,前方突然又传来潮汐之声,只见和解飞星方才点出真穴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水异象出现在高台的视界之前,第二个真穴也被人点破了! 小真穴之争对外头的年轻人来说志在必得,对坐在这里的大师们来说却不过闲时的一个点评:“浪高不过十五米,较之先前真穴的气势不足一半,这穴点偏了半分。” “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点出小真穴,也还算有些能耐。” “点穴之人的名字是什么?把他引来高台,待会我们就要点大真穴了,也让他近距离观摩观摩。” 众人在前边说话,岳轻一边听着一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注意到方才来接自己的罗大师确实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自矜身份,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茶,唯独这位罗大师,从头到尾都穿梭在不停的门派之中,忙个不停。 岳轻和坐在自己背后的解飞星讲话: “你之前说过这是牵动整个风水界的大盛会……” “没错。”解飞星顷身上前,小声回道。 “这里的大师宗师大约有整个风水界一半了吧?”岳轻又问。 “有三分之二了。”解飞星左右一看,告诉岳轻。 “那要是待会发生一点什么意料之外的灾难,岂不是要酿成了风水界的不可承受之痛?”岳轻说。 “这、这应该不可能吧。”解飞星突然有点结巴。 “我昨天让你查的手机的主人你查到了吗?”岳轻突然换了个话题。 “我还没有查到。”解飞星连忙回答,有些愧疚自己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这不怪你。”岳轻缓缓说,“不过我看你查不到手机的主人,多半是因为这手机的主人是这里的地主,既然手机的主人是这里的地主,并涉及到一些十分隐秘而黑暗的事情……我看你们恐怕真该担心一下风水界不可承受之痛的问题。” “……”解飞星。岳师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不是在开玩笑?点细思恐极! “……”飞星掌门。够了,不要以为你们在说悄悄话,要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坐在我身旁的! 说话之间,高台前方的巨大漏斗终于漏完上方沙漏的最后一点砂砾。 在场众人齐齐精神一振,几位打头的门派门派掌门一同站起,道:“吉时已到,可点真穴!” 此番众人前来,如何安排早在最初就已经商量完毕。 只见在座一共四人于第一时间自位置上站起来,其中两个是岳轻认识的,分别是坐在他旁边的飞星派掌门以及天方大师,剩下两位一位是上了年纪的女性,另外一位的身旁坐着祁元,祁元是八宅门的少门主,那位相比是八宅门的门主了。 只见这四人相互颔首作礼,飞星掌门对天方大师以及那位女性说话:“在座就只有大师与宫大奶奶最会辩穴,此次入海点真穴,就劳烦两位一起努力了。” 宫大奶奶神色淡淡,径自往前方走去。 天方大师冲飞星掌门微微一笑,也跟着宫大奶奶一同下海。 这两人身上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法器,当各自走到海面之前时,足下的海水自然而然向两侧分离,分一条足以让人通过的海路让两人进去之后,才再度慢慢由两边向中间合拢,吞没方才分出的道路。 事已至此,一触即发,在场诸人再不见方才言谈笑语,俱都面色微紧,一起看向海中。 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不到,忽然有地动自足下传来! 如果说方才点小真穴的时候,地动是像海岛被不知名的巨大动物用力撞了一下的震荡的话,那么此时的动荡就是如同海岛整个被人举到了半空中,再上下左右颠倒摇动那样剧烈难受! 但尽管震荡剧烈,高台桌椅东歪西倒,杯盘狼藉,众人却齐齐面露喜色。 旁边的谢开颜伸出一只手按着岳轻的椅背,岳轻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只听旁边的飞星掌门喜道:“好、好、好!真穴已被点中,待会真穴的生机灵气冲天而起,海外地势辽阔,无遮无拦,放任不管生机必然四下流逝,我与八宅门主立刻上前,将这处的生机镇住!一旦成功,这里就又是一处开宗立派的好去处!” 说罢,周围的海浪已经随着生机的漫溢而齐齐有了动静。 只见四面八方,巨浪翻涌而来,前仆后继层出不穷,又左右相济,恰如龙凤交泰,两厢得宜! 眨眼之间,海岛已成孤岛独城,海浪则如千军万马,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占据海岛。 只听前方传来一声如同钟磐又如同巨兽的“嗡——”一声长吟,而后海岛周围的水浪齐齐炸开,直升上天空二三十米有余,浪头之上,透明的水花乍起,日月并列,天空半明半暗;龙蛇缠环,龙吟蛇嘶不绝于耳! 此时高台之下又传来几声惊呼。 那浪头到了眼前,呆在高台底下的年轻人才发现大浪并非像是千军万马,而是真正裹挟了千军万马! 只见巨大的鲨鱼群也在这海浪之中出现,一旦海浪倾覆下来将岛屿吞没,众人落入海中,只怕不等寻找到浮出海面的生机,就先被这些食肉的鱼群瓜分干净了! “好!”这时,飞星掌门还是一声轻喝,只见他猛踏游龙八卦步,一步下去,岛屿就是一阵颤动,八步之后,众人只觉得刚刚正被剧烈摇晃的岛屿忽然变得安稳了许多。 这时飞星掌门再将手探入衣襟,拿了东西向前一掷! 那东西一共七枚,一个个大如鹅卵,通体透亮,自高台之上飞掷到海浪之中,一个个如同张出了一张看不见的网,直接将海浪网在了网外面! 这还不止,众人屏息凝神之间,飞星掌门动作一止,八宅门门主立刻接上,只见他同样上前,手中一翻,已经翻出了一面透亮铜镜,他拿起铜镜,将镜面对准海浪一照,极耀眼的光立刻自镜面自四方迸溅,遇见了光束的海浪如同烈日下的积雪,竟然慢慢消融,一寸寸矮小下去,而原本进入了海底的宫大奶奶与天方大师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海浪之中。 随着由剧烈生机演变而出的风水异象渐渐被控制妥当,方才还如同沸水滚珠的生气慢慢平复下来,一点点凝实并进入海岛之下的地脉之中,还坐在高台上的其余人不觉面露微笑,但也正是此时,挺,飞星掌门指出的北斗七星珠突然齐齐崩碎,八宅门主拿出的镜子镜面花耀,不照海浪,却反射众人! 众人足下海岛又是一阵剧烈倾斜,好多靠着边沿的桌椅纷纷掉下高台,那巨大的沙漏也跟着滚了下去,在一层楼高的地面摔了个稀巴烂,里头的砂砾铺了一地还满。 于此同时,高台上的众人几声惨呼,一部分是坐在边沿的人没有防备,跟着跌了下去;另外一部分却是不慎被八宅门主的镜子照到,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如同被烈焰烧灼,顷刻鲜血淋漓。 兔起鹘落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方才还在浪头中的宫大奶奶与天方大师不见踪影。 飞星掌门连同八宅门主一同惊怒道:“这是怎么回事!不对,这里的宝穴不对,这分明是一处鬼穴——罗跃光!” 他们一同叫响了第一个找到这里的人的名字,并飞快以目光逡巡对方所在。 这一看之下,却发现对方就安安稳稳站在高台之中,其老神在在,像是对现在发生的种种事情,早已谙熟于心。 罗大师那张胖乎乎的脸上依旧带着之前他面对众人时候亲切的微笑。 但他此时此刻说出的话语,相较于之前,就变得不那么亲切了:“现在才知道这一点,稍微有些迟了呢。” 第一一五章 短暂的惊愕过后,还在高台上的其余人一同冲罗大师厉声说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罗跃光,你如果不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休怪我们对你无情!” 没想到这句话才刚落下,站在高台上的一部分人突然向罗大师所在方向走去,简单几步,便站在了罗大师身后。 喊话的众人顿时又惊又怒,其中一个忍不住对自己认识的一位好友叫道:“单大师,你这是干什么?!” 单大师面无表情地回应:“你看不出来吗?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选择了罗大师而已。” 那人:“你,你们——” 眨眼之间,原本和乐融融的高台已经划分为三块势力,一块是最初准备点穴的四位大师,另一块是突然撕了面具的罗大师,还有一块,就是剩下来以防万一的其余风水大师,此时第一块人为了牵扯鬼穴的力量,已经无暇他顾,可以暂且排除在外;剩下的风水师力量也够,本来能一举将罗大师拿下,却不妨其中一部分人叛变过去,现在两方人数虽然还有相差,但罗大师将一切安排得面面俱到,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再亲自点了这处鬼穴给众人,其余风水大师深恐罗大师还有别的后招,一时之间投鼠忌器,也不敢轻举妄动。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解飞星霍然起身,想起岳轻方才所说的“风水界不能承受之痛”,早已目瞪口呆,心中焦虑万分,但身为飞星派少掌门,掌门有难在前,他偏偏不能表露出丁点分毫,一时之间,不由向坐在旁边的岳轻看去,期待岳轻立刻出手,力挽狂澜! 岳轻十分沉稳,老神在在地分析:“看来幕后黑手十有八九就是罗大师和罗大师的手下了。” 解飞星:“都这个时候了,岳师就别说手机的事情了——” 岳轻看了解飞星一眼,询问道:“你知道手机号码牵扯什么事情吗?” 解飞星:“牵扯了什么事情?”他正想说不管牵扯什么事情,难道还能比眼下的情况更为糟糕? 岳轻叹了口气:“我希望没有联系。如果有联系……也许待会还会出现除了罗大师之外,我们谁都不想看见的事情。” 岳轻的话音方才落下,罗大师的鼓掌之声已经随之而来。 站在中间的罗大师撇开了风水界的其余人,竟然独独将目光投到岳轻身上,并且神态一如之前亲切:“岳大师果然聪明。不瞒岳大师,对于此事我是筹谋已久,差不多也有十来二十年了吧,以有心算无心,他们被我框来这里也不稀奇。” “你究竟想干什么!”旁边的风水师怒喝。 “我想干什么不是摆明了的事情吗?”罗大师一哂,“我当然是想要统一风水界,再借由风水界为跳板,难道更多的东西,等到最后,成为世上唯一仙。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我大费周章,耗光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一个十五二十年?” “你疯了!你这根本是想带着我们一起去死!”对于罗大师的野心,其余的风水师怒不可遏,这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野心,说他是一声“疯子”,都侮辱了“疯子”这个词! “朝菌不知晦朔,夏虫不可语冰,有些事情,自己做不到,就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做不到——不过你们这样倒是提醒了我,我到时候一定会留下你们一条命,然给你们看看我究竟是怎么把风水一门发扬光大,让世上所有的其余人都成为我的信徒——” 罗大师曼声说道,说道这里,他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岳轻的事情:“岳大师不介意和我聊聊?” 岳轻笑笑:“我恐怕不能说不,罗大师请。” 罗大师微笑:“看岳大师这样,我就知道我方才的猜测并没有错误。” 岳轻:“哦?” 罗大师说:“岳大师现在恐怕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身体极度虚弱,快走上两步都会气喘吁吁吧?这就是以灵魂之躯下阴的典型后遗症……”他唇角蕴含着笑意,“说来岳大师也算宅心仁厚,居然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当然,这对我而言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岳大师刚刚下了阴,还没有好好调养就来到此地,此时就是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了。” “我时常和你们大家说,我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运气特别好。” “因为我与生俱来的运气,我在海外的一座岛屿之上找到了一只巨兽。” “那只巨兽非同流俗,简直像是上天一个不留神,将不属于人间的东西给遗落了下来。它像是山海经中所形容的神兽一样,高大无匹,力大无穷,能腾云驾雾,有各种神通……”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经过了多年的驯化,它已经能为我所用。” “一个如同神话中一样厉害的大宝贝,我已经掌握在了手里,你们说,我方才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白日做梦?” 罗大师笑得像狐狸一样狡猾。 “当然,人是要向前看的,宝贝是怎么也不嫌多的。” “在得到了这个宝贝之后,我萌生了一个很厉害的想法,就是控制风水界,乃至于控制整个世界;在为着这个目标努力的过程中,我小心地培养我的大宝贝,在前两天之中,忽然发现它好像和最近声名鹊起的某个人有一种莫名的亲密联系,这样的亲密联系使得他们的血液可以彼此交融。” “与此同时,这个声名鹊起的人手里还拿着至少两样风水至宝,十方开天斧,以及八极渡厄盘,更有可能是百年前纵横风水界中的太微真人的隔代传人……” “当我知道这个人手里头拿着这么多的宝贝,身上带着这么大的一份传承,尤其很可能和我家的大宝贝有不明不白的联系的时候,再没有人能够知道我的惶恐了。” “所以在那一刹那,我就决定,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这个小宝贝一起搞到手,将他和大宝贝凑成了一处,变成属于我罗跃光的真正终极武器!——幸好,”罗大师笑道,“运气始终是降临在我身上的,不等我多费功夫,小宝贝已经像大宝贝一起,自动自觉地进入了我的掌心之中。” 岳轻一直耐心地听完了罗大师所有的话,他点评说:“作为一个反派,你撕下面具的速度确实干脆利落;同样作为一个反派,你在做正事之前的话总是和别的反派一样多。” 反正自己此时这么虚弱,也确实像罗大师所说的没法做什么,岳轻索性也有什么说什么,照样一通调侃对方。 只是岳轻有这样的心情,高台上的其余人却没有这样耐心。 只见还能空出手的风水大师此时翻脸道:“行了,罗跃光,你这么多的计划,等着去阴间和那些鬼怪说去吧!” 说罢,这群人一一将手伸入怀中,正准备展现风水玄奥之法,却见罗大师仰天一声狂笑:“你们真以为我是闲着没事和你们在聊天?看看前海浪之后吧,看看我的伙伴究竟把什么东西放出来了——” 话音未落,不等众人反应,忽然的阴影自天而降,笼罩了整个高台,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一头不知究竟是什么野兽的巨物翱翔在天空之上,在众人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飞纵在天空之中它足有一艘轮船那么大! 可随着它越飞越近,也不知是否因为猎物太过渺小,它巨大的身躯也跟着一点点缩小,等到它从天空中一跃上了高台的时候,它已经变得和普通老虎一样大小。 这具不知名的野兽蹿上了高台,众人还兀自懵懂之际,岳轻与是谢开颜已经齐齐变脸。 他们刚才与罗大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目的就是为了等待谢开颜的身躯“黑影”。 但等“黑影”真正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两人却发现对方的身躯之内蕴藏着让他们都心惊肉跳的力量! 计划赶不上变化,岳轻立刻看一眼身旁的谢开颜。 不用任何多余的语言以及动作,谢开颜迅速起身,朝站在中间的罗大师冲去,准备先拿下幕后主使者罗大师再说其他。 但谢开颜快,来到此地的异兽更快。 还没有一个眨眼的时间,异兽与谢开颜相撞,异兽轻巧落地,谢开颜却倒飞出去,直接将高台之后的墙壁整个撞出人形的窟窿来,不见踪影。 岳轻下意识转过头去,正想起身,身上去忽而一重,鼻端嗅到一点属于野兽的腥味和更多自己的味道。 他转回头来。 看见融合了自己两滴鲜血的异兽已经立起前肢,攀上他他的肩膀,琥珀色的有如铜铃的眼睛正直直地看向他的面孔。 那双纯然的瞳孔之中,岳轻看见了自己的面孔。 接着,异兽更凑进来,用鼻端轻嗅着岳轻的气息。 岳轻定了定神,正想对着谢开颜的身躯做点什么,只见站在旁边的罗大师自怀中取出一管奇怪的哨子,对准哨子用力吹了一口气。 只有兽类才听得见的声浪一圈圈自哨子中溢出,全冲着岳轻身上的异兽前去。 嗅着岳轻气息的异兽脑海中在同一时间扎入了无数尖刺,它大吼一声,猛然凑上前去,巨口抵住岳轻的左手臂,上下犬齿一用力,已经将岳轻的一只胳膊生生扯了下来! 断臂的剧痛还没有传递到脑海,已经被脑海的保护功能给屏蔽在外。 岳轻的视线之中,只看见漫天血雾也在此时飞溅,他的一只手臂被异兽咬下来叼在嘴中,站在他周围的飞星派众人大惊失色,不要命地想冲过来,但不知从何处飞回来的罗盘比他们更快! 八极渡厄盘趁着众人都不注意,一反之前面对种种敌人的胆小之态,以最快的速度直线飞到岳轻身旁,并且浑身一抖,将自己体内说储存的灵气全部冲着岳轻释放出来,只朝岳轻传递最重要的一句话:“气、气、灵气!” “跑、跑、快跑!” 一向不在现实中出现的太微的声音也借着这股灵气,同时响在岳轻耳边:“快吸收灵气!” 岳轻不再管面前种种情况,风水师的混乱也好,异兽的狰狞也好,统统都自他视线之内远去了。 他沉下心来,神念进入白雾,面前混乱的一切顿时不见了踪影。 第一一六章 一阵冗长而寂静的白雾之后,岳轻出现在了他作为神人极为熟悉的大殿之中。 他的神智还没有从方才的事情中完全清醒过来,依旧有点些微的迷糊。 这种迷糊之下,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承受着如同异兽爬上肩膀一样的重量,他顺着重量的方向看去,便见颜身穿铠甲,跪坐在地,两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之上。 他扬起头来,正对着他的瞳孔不是平常的黑色,而是野兽一样的金黄色。 岳轻下意识抬起手来。 这一次,他的手不再像几秒钟之前一样虚浮无力,而是切切实实地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的手慢慢朝着膝头的人落下去。 一直和他在一起的谢开颜,属于帝君的颜,以及最后出现的异兽。 三种相似又不同的形象在眼前与脑海来回交替,直到最后,合而为一,变成了一直陪在他身旁的那个人。 岳轻的手最终轻柔地落在了颜的长发之上。 熟悉的触感从掌心反馈回来。 果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岳轻听见这样的声音,在自己心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有了第一下,接下去的时候有动作就自然而然了。 岳轻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颜的长发,看着注视着自己、代表兽性的金黄色瞳孔慢慢驯服下去,一点点变黑,变成了属于人类的深黑色瞳孔。 然后,挺着脑袋的颜一声不吭,将下巴支在了岳轻的膝盖上,他的头发随着主人的动作一起下垂,轻轻一抖,便迤逦出一瀑深黑。 岳轻抚摸着颜长发的手一个转向,变成拍打颜的肩背,照样一下一下,十分安抚。 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他的动作都很娴熟。 谁让平常没少逗这小猫崽子炸毛再帮这小猫崽子顺毛,熟能生巧,早就闭着眼睛都不会做错了。 他一边安抚着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闹了脾气的颜,一边努力搜索脑海,认真的回忆此时的情况。 上一次我出现在这里,弄清楚了劫数的问题,并且算出了一线生机所在。 然后我顺着这一线生机指引努力寻找,最后终于……终于找到了那一线生机! 当岳轻从脑海中翻出这个残留意识的时候,他顿时一怔,接着大喜过望:等等,原来我已经找到了那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好巧不巧,趴在他膝盖上的颜也在同时开口,轻得像是一缕飘在大殿之中的陈烟旧雾,因为茫然,而尤显轻薄无依:“帝君,您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您爱我呢?” 喜悦与悲伤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此时对撞,相互撞击之后所滋生的情绪,像夜里滋生而又湮灭的烟火,一瞬的光明之后是更深的黑暗。 岳轻顿了半晌,于这忽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颜。 劫难来临,天人三消,自己的命运也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又何谈其他? 岳轻动弹了一下膝盖,想要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好好思考现在的情况,却在动弹的时候感觉腿上一紧而后一松,他顺势看去,看见了颜还没有来得及藏好的拉扯动作。 他显得有点狼狈,狼狈之中还带着经久没有休息的疲惫。 也有这么一个时候,他喜欢的人连拉扯一下自己都要小心翼翼。 岳轻心头最软的那一块地方被戳了一下。 他已经站直了身体,颜却还跪坐在地上仰望着他,眉宇间写满了茫然与小心,或许其中藏着那么一丝两丝属于野兽独有的桀骜,但归根到底,这只从还年幼的时候就被他捡回来的异兽已经收起利爪,低俯头颅,只差将胸膛中的心脏掏出来献到他眼前。 如果他有这样的想法,岳轻相信,颜会毫不犹豫这样做。 岳轻终于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手来,广袖轻抚,遮去了颜的视线。 跪坐在地上的颜只觉得眼前一暗,而后身躯一紧,已经被人抱了起来。 当他意识到抱着自己的究竟是谁的时候,心脏在这一刹忽然失率,他揪紧岳轻垂落下来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他自己的所有想法,所有愿望,在很早以前已经说无可说,可他心心念念的人总是那样,好像近得就在他眼前,好像远得看也看不见,让人永远不明白,他心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想法与感觉。 颜被岳轻放到了白纱之后的云榻之上。 遮蔽视线的广袖挪开,颜的眼中重新出现了岳轻的身影。 岳轻也在云榻之旁坐下,他先开了口,和颜随意说一些过去的事情:“这么多年,只有你从幼时到成人始终跟在我身旁;这么多年,我只有为你一次又一次破例;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敢将我送他的东西弃置于地,换一柄一无是处的斧头……” 岳轻说着说着,顿时发现自己居然有很多可以吐槽的细节,他嘴上一溜,话就接二连三地说了出来:“这么多年,是谁老把我的衣服撕成碎片磨牙齿,赖在我床上不肯起来偷放水,只是有了生理反应就觉得自己得了绝症,闹别扭闹得惊天动地让我硬生生哄了三天才把你的脑袋从你的胳膊底下给哄出来——” 随着岳轻的说话,颜的脸越来越红,等到最后,都红成了一块完完整整的红布。 他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目光却紧紧黏在岳轻身上,深怕对方会见说话途中突然消失不见或骤然远离,就像一次又一次他所经历过的过去那样。 于是到了最后,在颜的视线之下,岳轻也并没有消失。 他的手指放在了颜热腾腾的脸颊之上。 他说了一声:“你啊……” 一句未尽,他接着拍了下颜的脑袋,再说: “看你的样子,许久没有休息过了吧?” 颜:“……忘了有多久。” 真是诚实,好像从来不会撒谎。 岳轻将颜推到了床上,正想起身,衣摆就被人抓住了。 抓住他衣摆的人没有开口,还一翻身翻到了另外一头,又抗拒又坚持,如果可以,他说不定会缩成一团来抵御特定外界的伤害。 岳轻坐了下来:“行了,你睡吧,我在旁边坐坐。” 说罢,岳轻也跟着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也打算整理一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再次回到现实,最好还是趁现在整理一下两人间最终要的那一劫难……但不等他整理出头绪,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 他睁开眼睛,与还没有离开的颜四目相对。 “我……”这刹那之间,颜的第一反应是略微瑟缩,似乎生怕岳轻做出什么或者说出什么。 但岳轻什么也没说,只将颜再度拍到床上,重复一遍:“睡吧。” 这一觉之中,岳轻并没有离开床榻。 于是许久之后,之前那枚未曾落入岳轻唇上的亲吻最终还是窥探着机会,落了下来。 然后所有未尽的话,都消失在了两人贴合的唇缝之间。 带着许多的青涩和更多的甜蜜,岳轻翻身环住颜。 重重帐幔层层下落,如同巨大花朵的累累花瓣,将花蕊密密包裹,于是震荡如水波横生,横生的水波有如醴泉,主人沉浸其中,不饮自醉,随水波而上下起伏,漂泊流荡,一时高过云端,一时落下深渊,脑海与身躯全被欲望所侵占,不能自己,只能在这瓣瓣落花,无边麝香,不尽情水之中挣扎苦渡。 但哪怕苦海无边,惟愿此生沉浮,不肯回头是岸。 等到云收雨散,潮水退去,颜已经耗尽了浑身的力气,正乖乖伏在岳轻怀里,迷迷糊糊地想要睡去,又想要挣扎起来,半梦半醒的样子既可爱又可怜。 岳轻刚刚饱餐了一顿,餍足地摸着颜红肿的下唇,懒洋洋将想要爬起来的人重新拍回床上:“又没什么事,你赶着起来干什么?” 颜努力拉拔神智,总算清醒了一点,刚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手掌正支撑在岳轻赤裸的胸膛之上,一时火烧火燎一样收了手,但这一收手之下,今时不如往日,他全身酸软,根本没能稳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直接砸到了岳轻身上,简而言之,又一次投怀送抱。 岳轻的双臂应激地环住了人。 他低头看看自动自觉的小家伙,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不辜负良辰美景,再来一次。 但颜努力挣扎出来的一句话暂时打消了岳轻的想法:“有事……您忘了,昨日五大天柱一齐倒塌的消息传上仙界,天帝派您解决这件事情。” 被颜这么一提醒,岳轻方才恍然想起这次的事情来。 说来这一次颜会如此疲惫,也与这件事有些关系。 五大天柱是支撑一个大世界的柱子,此时天柱会齐齐倒塌,还涉及到了仙界众仙之争。 天柱倾颓之后,天帝确实下过这道御令,他本来也是要去的,只是颜在此时突然披挂整齐出现在他跟前,表露出替代他去的模样,又说了方才的那些话,导致最后,岳轻早将这回事给忘记了。 欢爱事后,岳轻看颜的模样,本来打算自己去的。 但话到口中,他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来,便道:“也好,你去吧。” 颜于是从岳轻身上爬起来,再一次整理好行装,当再次面对岳轻的时候,他终于有勇气将心中想说的话说出口:“我能够搬回来住吗?……不是之前的那个宫殿,就是这里,和你睡在一起……” “我一个人,有点睡不着……” “好。” 岳轻微笑着说,并替颜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襟。 “我身边只有你的位置。” 咫尺之间,两人目光相交,颜的瞳孔之中突然迸出无限惊喜。 第一一七章 一夜温存。 颜已经自大殿之中离开,径自前往天柱坍塌之处。 岳轻也同样离开了殿宇之中,一路穿花拂柳,在大殿前方的庭院深处。 这本来是颜玩耍长大的地方,于颜而言,一草一木应当都极为熟悉。 但不知从何时而起,花苑的深处又有了一座宫殿。 这座宫殿正是由冰霜建筑而成,飞檐下、廊柱中、乃至于行走的道路上,处处是一丛丛的冰晶花簇,美得安宁。再向周围,四季如春,百花争艳,赤橙红绿之色团团挨挤拥簇,环绕于此,恰如群花捧孤月,群花越艳,孤月越明。 岳轻来到此处,却并不进入殿宇之中,而熟稔地将目光投向距离殿宇不远处的一间小小霜亭。 霜亭之中,石桌正中是一盘残局,旁边摆有两盏热茶,坐在亭子里的那人对面的位置之上,还有一件属于岳轻的衣服。 一切都和他之前离开之时一模一样,并无半分变动。 呆在这里的人也始终呆在这里等他,同样不因他的离去而离开此地半步。 岳轻目光柔和下去,走进了亭子之中。 他不急着说话,先拿起一旁的梳子,绕到这人身后,一下一下地替对方梳起长发。 他的动作很耐心,一点都不急躁,好像还有未来无尽的时光可以消磨。 因此,直到坐在石凳之上的人一头长发的每一根发丝都被梳得顺顺服服,一根不乱之后,岳轻才放下手中的梳子,绕到了这人对面坐下,动手继续处理桌面残局。 他口吻轻松地对对方说:“方才是不是久等了?我碰到了一些事情,好不容易处理完,就赶忙过来了。” “你等得是不是有些久了?” “这盘棋局想到怎么解了没有?” “怎么?生气我来得迟了所以不愿意说话?” 岳轻一边摆着棋子一边微微笑了起来,他并没有压低声音,声音便顺着微风,透过花木,清晰地因为一些事情而再次回来的另外一个人耳朵里:“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吗?现在还有谁比得上你呢?” “这次只是个意外,下次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意外了。” “你放心吧,在我心中,你与其他人自然大为不同……” 颜向前的双足停在了距离霜亭的数十米之遥。 这么近的距离,但凡安坐于霜亭之中的帝君有一些注意力放在他处,都不会意识不到他的存在。 但霜亭之中的帝君从头到尾,始终没有转头一顾。 他的所有目光,所有注视,全都放在了亭里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如此专注,乃至于完全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站在颜现在的位置,他能够轻易地看见岳轻的侧颜,却不能够看见岳轻对面那个人的模样。 当然,只要颜愿意,他只需要轻轻绕上几步,就能看清楚另外一个人的长相。 可是岳轻刚才所说的种种言语,一遍遍在脑海与心间来回浮现,然后化为一捆带刺的藤蔓,一条嫉妒的毒蛇,将颜越缠越紧。 有那么一个呼吸的时间,颜曾想冲上去质问:假设他在你心中与旁人大为不同,那么我算什么?我就与旁人一模一样吗? 但他的双足落地生根。 最后那点尊严与倔强的牢牢的站在原地,或者也并不是尊严与倔强,而是哪怕到了最后的时刻,也不远挑破一切的怯懦。 于是他在最后一刻想明白了,也许我真的并不算什么。 若我对他有些许意义,他也会像对待霜亭之中的人一样,早早如此亲密待我吗? 颜依旧看着霜亭之中。 他看见亭中帝君忽然起身,附上对方的面孔。 一个斩断一切奢念的亲密的吻。 颜最后还是没有上前。 他没有引起任何声响乃至任何注意,悄悄地走了。 他来这里本是想找帝君拿回那柄长剑,却不意看到了他以前从未知道的一幕。 只是这样的事情虽然因从未知道而未曾想过,但当一切明了之后再回头细想,其实也是处处端倪,只是因为他始终怀抱期待,所以掩耳盗铃…… 他的唇角露出一丝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古怪微笑,浑浑噩噩地拿起武器,浑浑噩噩的开赴战场。 战场乃是一处大千世界。 大千世界的五大天柱一起因为众仙之争端而齐齐倾頽,界中阴阳颠倒,生机灵气大幅削弱,阴煞邪祟趁机横行。 颜之前已在这里守候多日,亲眼看见城郭被天火焚毁,江河因地裂深陷,灾难犹如野花杂草一样在一夜间开遍大地,原本占据着世界的生灵节节败退,陷入水生火热之中;而更多奇形怪状的生物被黑暗滋生而出,开始挟着焚烧世界的火焰恣意狂欢,意图将一这大千世界整个颠覆。 颜带来的神将杀戮着新生的秽物。 而他则与其余几位上位神仙飞向天柱之处。 当年天柱落下,本就是帝君以大神通直接镇压了五位肆虐大千世界的孽兽,以他们的脊梁稳定世界支柱。 现在支柱倒塌,镇压封印随之松动,五大孽兽衔恨而出,必然血洗诸界,一报前仇。 他此次下来的任务,就与众仙一同重新镇压这五大孽兽,再将天柱扶正。 战斗在他们降临的那一刻已经开始。 众仙与此地孽兽和秽物杀了个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持续了整整一月而没有停歇的战斗使得本就破碎的世界再一次千疮百孔,颜手持噬神斧,每杀害一条生命,他手中的巨斧就狰狞一分;每献祭一份鲜血,他手中的巨斧去就狂妄一点。 等到最后,众仙之首已比众魔之首还要污秽。 颜本体的兽性已完全被噬神斧所激发! 杀杀杀—— 狂怒的声音在他心中怒吼。 杀杀杀—— 怨憎的声音在他心中尖啸。 杀尽你视线中所有活生生的一切,杀尽你眼前所有能走的东西! 天上地下,除你之外,再无余者! 颜的双瞳变得金黄。 他撕碎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切孽兽,当他将最后一个孽兽也撕得四分五裂的时候这一方天地终于承受不住颜的的力量,彻底开始崩塌。 当烈火从地下蹿起,海水倒灌山峦,绿叶尽数枯萎,空气不再留存,穹顶上的天空块块坍塌,生命一片一片消亡的时候,被愤怒充塞心灵的颜忽然有了一瞬的清醒。 这个世界已经要崩塌了。 孽兽已死,秽物也生存不下去,就连神仙也不敢停留在此地,已经快速离去,正在界面的交界之处大声呼唤颜。 颜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但双脚依旧立在原处,并没有向他们飞去的架势。 这是天帝给我的御令。 你若要去,就替我好好处理那边的事情。 替我好好处理那边的事情。 颜咀嚼了一下这句话。 随着帝君声音的出现,他被噬神斧控制了的脑海越来越清醒。 这是帝君的事情。 他忽而飞起,不是向着离去的方向,是向着五天柱的方向。 他在半空中变回原形。 羽翼遮天,巨躯蔽日。 这一身躯以头颅顶天,以四肢立地。 坍塌的天空被牢牢支撑,龟裂的大地被死死合拢,如是七天之后,当一切的崩溃终于归于平静,那立在天地之中的巨躯消散于无形,化作无穷无尽的灵气,翻涌在破碎的世界之中,滋养着已经稳定下来的世界的新生。 三千界中仙界与各界时间流速不一。 自此之时,霜亭之内,岳轻方才喝了一杯茶,下了一盘棋,并自坐在对面的人耳际取下了一枚白玉长虫。 那虫子也不知何时飞到了对方之人的头发之上,乍眼看去,就如同一枚白玉饰物,岳轻方才一眼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一向不言不动的人终于学会了摆弄东西。 可惜空欢喜一场。 岳轻让这只能够伪装玉饰的虫子在自己指掌中跳跃。 他看着面前取了自己一块骨头与颜一滴鲜血,还有因果泥而捏成的人偶,将手按在自己肋下的一处空缺上,自言自语:“拥有我的一根肋骨与颜的一滴鲜血,有着与颜一模一样的面孔与命数,只要我再将与颜相处的过往与未来种种情状搬到你身上,你自然能够交换因果、蒙蔽天机,帮助颜度过天人三消之大劫……” 但还是有些无聊啊。 对着一个怎么都不会有反应的木头说种种情话,怎么比得上撩拨他的小猫崽子,看它时而炸毛,时而害羞行有意思。 也不知大劫究竟何时降临,如果是百年千年,他也得对着这个人偶说一百年一千年的情话…… 岳轻顿时打了个寒噤。 也是此时,花苑之中花草忽然齐齐而动。 风中传来各界的消息。 岳轻心不在焉地听了一耳朵,手指忽然僵硬。 那传递到他耳朵里的消息一起在说: “颜上仙于五天柱前陨落。” “颜上仙于五天柱前陨落。” “颜上仙于五天柱前陨落。” 什么? 颜……死了? 第一一八章 大地之上,新的世界生机勃勃。 大地之下,忘川黑水同样浩浩汤汤。 颜的残魂与其他许多魂魄一起,一个个都在鬼卒的监督之下往奈何桥上走去。 忘川河下奈何桥,奈何桥上孟婆汤。 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都忘却。 颜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着,也不知走过多久,眼前豁然一亮,已经来到了奈何桥上。奈何桥的右边站着一位勺汤的老婆婆,左边却立着一块石头。 颜究竟还是比别的魂魄激灵一点。 他左右看看,接过孟婆递来的碗,一边小口地喝,一边问右边的石头:“那是什么?” 孟婆道:“那是三生石。” 颜又道:“三生石是用来干什么的?” 孟婆笑呵呵说:“是用来缔结三世情缘,为天下有情人修成正果的。” 颜懵懂重复:“修成正果?” 他将这一个词放在心中琢磨一个来回,浑噩的残魂中突然浮现了一缕灵光。 只见他将孟婆汤一口喝下,晃悠悠飘到三生石前,抬起手来,随着残魂所仅剩下的那些本能与力量,在三生石下缓缓刻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帝君的,一个是他自己的。 当这两个名字并排出现在三生石上的时候,颜脑海之中忽然有了一线清明。 三生石上写君名,千轮百转一腔情。 哪怕最终注定,这万千思念终将零落于地,染尽尘埃,依旧渴你,慕你,心悦于你,不能自己。 此既你于仙界,我入轮回,就算注定天人不相见,尤念念当初,群仙宴中你我初见,你垂眸一笑,日月齐辉,万界同喑。 此一线清明之后,颜脑海再次陷入浑噩。 喝下孟婆汤已经生效。 他如同所有寻常的灵魂,忘尽了前尘往事,行尸走肉一般来到轮回池前,往下一跃—— 岳轻正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地府之中! 他方才先去大千界中重聚了颜的身躯与同样散碎万千的噬神斧,刚刚得知了颜魂魄所在之处,再度匆匆赶来,便见颜毫不犹豫跃入轮回池的一幕。 似乎前一刻才拥在怀中尽情怜惜与驰骋的身躯在一晃眼的时间已经决绝地抽身而去,岳轻赶来眼睁睁看见了这一切,却因为慢了一步而不及伸手。 刹那之间,过去种种犹如幻影梦境,如电闪过。 与颜相处的种种历历在目,一一牵挂,往昔美好的一切被当场斩断,由正做反,化作无穷心魔缠绕岳轻神魂身躯,当那句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能说出的字眼没有机会说出的时候,岳轻的仙体差点因为激荡的神魂当场不稳而至入魔。 岳轻气得吐了一口心血,不顾仙体受损,强行幻出一只巨手,入轮回池中捞住属于颜的那点残魂。 但此时神血落地,整座地府突然剧烈颤抖,本该独属于天空的雷霆忽然在地府幽暗的上空聚集涌现,并目标明确,对准了岳轻所在! 岳轻刚刚握住了颜的残魂,抬头望向天空,只见雷霆势大,只是劫云汇聚,已经动摇他的神魂本源,再转眼过去,三生石上,自己与颜的名字并排而列,气息交互。 原本遮盖于命运之前的迷雾在劫云之下统统消散,岳轻于这一刻恍然大悟! 这天人三消竟是情劫,情劫一连两者,非但牵了颜的命数,亦让他自己的天人三消提前来到。 情劫降世,两者之间或同生同死,或大彻大悟。 怪道他之前如何替颜测算都算不明白。 涉及到了自己,他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是算得清未来一切。 至此之时,岳轻总算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他长笑一声,心知此时已不能再如计划将颜带回,便与一点灵机给这魂魄,修补魂魄不足,并再将颜躯体的投影一同弹入,放入人道轮回之中。 等做完这一步,天劫已经临身,一击之下,岳轻幻出巨手破碎,他也微微一晃,唇角落下一缕鲜红。 但这一击已过,后头雷劫还在酝酿,岳轻也不等天空后续的雷劫接连降下,直接一挥衣袍,漫步而行,径自来到奈何桥上轮回道前,同样纵身一跃,入轮回应情劫,但求三生牵绊,一世携手! xxxxxx 白雾在此时终于消散。 罗盘所存储的所有灵气都被坐在椅子上的岳轻所吸收。 方才入了前世,经历一场生死轮回的岳轻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异兽。 这具异兽的躯体正是当年轮回之时,他亲手投下的投影,没有再次相见,情况居然如此火爆。 过去并不占据现在的时间,岳轻方才回到过去是什么时间,从过去再次出来还是什么时候,异兽刚刚撕下岳轻的左胳膊,血液流了满地,飞星派的人不自量力地想要赶上来,没等异兽一鞭尾甩掉这些人,岳轻就先一步用单手抓住异兽的前爪,将沉重的兽类狠狠摔翻了一个跟头。 只听震天的巨响从地面传来,烟尘骤然腾起,方才还对着岳轻耀武扬威,将谢开颜一把甩出高台的异兽也已经被重重砸在高台之下,罗大师站在中央,正好是岳轻将异兽砸下的位置。 罗大师此时还正拿着法器与其余风水师对决呢,一个不妨,已经被从天而降的异兽砸成了肉饼。 这时根本没有人在意罗大师如何,因为被岳轻提起砸到高台之上的异兽还将高台的整个框架都给砸得塌了,让本来还能站在上面的风水大师们不得不趁着高台正式坍塌之前赶紧撤离高台,先保全自己,再谈其余立场敌对! 岳轻并没有去在意其余的风水师。 刚才被咬掉了一条手臂,现在岳轻只有一只胳膊能用。但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那是将异兽饱揍一顿的力量! 高台此时已经纷纷坍塌,接二连三砸到还没有从地穴之中爬起来的异兽身上。 异兽看着这些砖石木料狂吼一声,不用再做其余动作,这些砸落下来的东西已经在音浪之中化为齑粉,随风消散。 异兽于同时一跃而起,再度冲向岳轻的时候,岳轻打算给异兽来一次重的,他手掌如刀,刚刚划开异兽的毛皮,就先朝这里赶来的谢开颜脸上同样的位置出现一道裂口。 岳轻怔了一下。 就是一下之间,异兽的尾巴如同钢鞭一样甩来,砸在岳轻的腰腹之上。 岳轻顺着这个力道一下子荡到后头赶来的谢开颜身旁。 谢开颜还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伤口呢,就将从前方飞来的岳轻抱了个满怀。 岳轻看着前方异兽,手指飞快擦过谢开颜脸颊上的伤口:“你的身体影响不了对方的魂魄,对方的身体能够影响你的灵魂,这场战斗真是太不公平了,不公平也没有办法——唉,还是活生生的你抱着舒服。” 最后一句,他顺势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下。 岳轻明明语速飞快,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慢条斯理。 “这样,你做主力,我用渡厄盘帮你困住异兽,我们一起将他制住,然后将身体的控制权拿回来……” 身后的谢开颜没有立刻回答。 岳轻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对方的目光正定定地停留在自己的断臂之上,没等他用剩下的手安慰谢开颜,谢开颜已经快速回过神来,抬头对岳轻说:“好。” 方才渡厄盘将所有灵气传给岳轻的时候,岳轻已经将其顺势塞进是怀里,此时再拿出来注入一些灵气,虽然不能令盘中灵智立刻苏醒,却已经能够使用罗盘的大多功能。 他同时还在脑海之中与太微联系: “此时用什么阵势比较好?” “用什么阵势从头到尾都是你发明的,你现在回头来问我?”太微反问。 “记忆太多,一时半会找不出恰好适合现在的,你那里找找比我更快。”岳轻回应。 太微短暂地沉默一下,确实很快找到了一个正好适合此处的阵势,只听他对岳轻低声说话:“阵势的名字叫做太真一日锁神阵,最擅长以小博大以弱胜强,并且阵势还能影响阵中生物的感觉,你可以在其被影响的时候,让谢开颜快速进入异兽的身躯之内,乃时候异兽本身的灵智催眠沉睡,你记住了,这阵法要生效,只要引敌人在固定时间,一一踏过这宫商角徽羽的五音位置……” 在太微说出这个阵势的名字之后,岳轻已经想起了究竟要怎么布置。 此时已没有时间再细细寻找合适的物品摆开阵势,岳轻以俯首可见的五形之物撒手成阵。 与此同时,谢开颜也幻化成兽类之躯,跳到前方与异兽相互争斗! 谢开颜的本体相较于谢开颜的魂体有着更为得天独厚的优势:本体有真正的躯体,有岳轻的两滴鲜血,更有较之谢开颜更多许多许多、无穷多的灵气。 谢开颜与对方的争斗,就像一只还没有成年的异兽对于正直雄壮的异兽的挑衅,尽管一直是在游斗,但依旧很快变得伤痕累累,异兽带给他的攻击,以及他对异兽的攻击,全都成倍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一场似乎毫无悬念、注定要败北的斗争。 谢开颜很快被异兽驱赶到了角落。 属于异兽的那双金黄色瞳孔扫过身前渺小的同类,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不屑。 它突然不急着上前,就如同狩猎者吃饱喝足之后忽然有了闲情逸致,准备慢慢玩弄属于自己的猎物。 它会一下一下地抓挠着谢开颜的身躯,致力于将其身上的每一寸毛皮都给划破,把它变成一堆彻彻底底的破烂! 也正是这个时候,它向前的一脚忽然踩空,踩入了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周围没有声音,没有气息,没有任何东西,它好像被锁在一个看不见的笼子里头,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挣扎一下! 主持着阵法的岳轻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异兽落入瓮中! 他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脸上跟着露出了一丝笑意,对旁边抖抖长毛,一跳跳过阵法位置,跳到自己身旁的谢开颜叮嘱道:“等你本体里的意识彻底沉睡之后你再进去。你魂魄所聚敛的灵气差身体太多,而它身体与灵魂合为一体,身体有多强大,灵魂就有多强大,贸然进入,你的真正灵魂必然被体内的兽性吞没。” 谢开颜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交代完了事情,岳轻正想对阵中的异兽做法,突然感觉到天上气流骤变,再抬头一看,就见乌云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骄阳隐云后,而电光闪雷已经点亮乌云中心,正往这海岛所在的位置汇聚而来—— 岳轻的脸色骤变,失声道:“不好,你的身体与灵魂已经同处一地,又与我在一起,之前一直没有动弹的情劫尾随而至,居然在这个时候跟来了——” 说罢,光暗骤变,日夜颠倒,一声雷霆的巨响划开了情劫降落的序幕! 仓促之间,岳轻根本来不及做其余任何的准备,只能快速进入阵中,将刚刚收入体内的灵气再一次重新放出,撑在他与谢开颜及谢开颜本体的上空之中! 但八极渡厄盘此时已经没有灵智,岳轻用了全力撑开抵御天劫的灵气罩,便不能再管锁神阵。 被困在锁神阵中的异兽一晃眼又来到了现世之中。 它睁开眼睛看见的一个身形是岳轻的身形,它感觉到的第一缕气息也是岳轻的气息。 它瞳孔一缩,毫不犹豫,冲上前去—— 刹那之间,刚刚撑开抵御天界的罩子的岳轻只听背后传来一声狂怒的怒吼,跟着就是背心一凉,利爪从他的背后插入,直插到胸前透出,然后再猛地一抽,带着鲜血与五脏一同飞出。 岳轻堪堪转头看去。 便见谢开颜相较异兽小了许多的身体虽然撞上异兽,却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将异兽撞开,于是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属于谢开颜的那具身体便化作虚无,散作一蓬灵气,一股脑儿往异兽体内钻去,打算破釜沉舟,直接变成灵体在体内与异兽争抢身体的控制权! 当谢开颜进入异兽身躯之后,异兽庞大的身躯顿时僵硬地跌落地上。 岳轻微微恍惚地看着一幕,耳中还回响着自己一分钟之前叮嘱谢开颜的话语:你与对方灵魂力量相差太多,贸然进入,九死无生…… 此时此刻,岳轻如同再一次看见奈何桥前颜的残魂一跃入轮回。 但这一刻,自己相较于那一刻能做的似乎还少。 他想要张口,那本已经迟到的一个简单的“不行”,还被堵在满塞了血液的气管之下。 而后他看见异兽的身躯僵硬地身躯上边,金黄色的瞳孔开始快速变化,一会儿变成沉沉的黑色,一会儿变成凶狠的金黄……并没有太久的时间,那残留在兽瞳中的黑色褪去了最后一缕痕迹,金黄重新覆盖着整个瞳孔。 僵在原地的异兽再一次能动了。 它抬起下颚,于咫尺间看着岳轻,眼中只余下充满了戏谑与残忍的兽性。 天劫降下了。 第一一九章 天劫如同雨帘一样阵阵降在岳轻所撑起的防护罩上。 薄薄的一层防护罩在这属于天地的蓝黑色之间,宛如身处暴风雨中的一只巨大气泡,不知何时就会被一阵风、一滴雨、乃至一片飞过的树叶给划破。 但明明已经暴风雨中随时会散架的小舟了。 撑起防护罩的岳轻却一点都不急,周围的一切都已经看不见了,岳轻也不再费心在其余事情之上。 他正在与那只异兽进行友好和平并且温柔的沟通。 他站在地面,胸口破出的大洞不住地滴着血,都在他脚下汇聚成了一块小洼。这个时间,他每呼出吸入的一口气,都扯动整个胸腔,搜肝抖肺地疼痛。 他用仅剩余的那只手抓住异兽的一只前爪,每说一句话,就拉着异兽重重摔到地面,异兽每一次摔到地面,它身体中吸纳的灵气就要涣散一回。 几次之后,异兽已经被摔得筋折骨断,伤势不轻了。 但岳轻也就仅止于此了。 他并没有更近一步报复湮灭了谢开颜神智的本体。 他执着异兽前爪的那只手甚至十分温柔,正如同他此刻的语气一样温柔:“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相见的那时候——” 他说道这里,似乎陷入回忆,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浅浅的叹息仿佛也正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汇聚了岳轻身上所有灵力的防护罩如同气泡一样“啵”地碎裂,天劫如万千银蛇,齐齐下降,降落的那一时刻,地面上的所有树木与建筑全都在还没有接触的那一时刻就化作了灰烬四下飞扬。 银蓝的光芒炸开,将双眼耀瞎。 轰隆的雷霆降落,将双耳震隆。 雷电自天空降落而后在陆地群蛇游走一瞬之后,岳轻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异兽的生命了。 但他此刻还残存着一些意识。 这点意识让他还能够感知周围,连带着也感知到了自己怀中的三佛一同激出一尊佛像投映。 那佛像是现在佛。 现在佛宣一声佛号,佛号犹如清音,驱散了岳轻意识之中不停歇震响耀光的雷霆之声电光之色,在满世界的霸道天劫之中慈悲为怀:“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天人三消,帝君历情劫三世不还,却至最后如此结果,帝君可曾有一瞬后悔?” 没有了躯体,没有了灵气,岳轻此时的意识无限小而又无垠大。 三世情缘的往昔涌入脑海。 他本算到两人先后入轮回,必然同处一个世界,到时候只要两人一世修成正果,便不需要再历经后边两世。 可惜情劫威力非同小可,天道亦算到了这一点,在轮回之中,强行使谢开颜魂体分离,将谢开颜的灵魂投入另外一个世界。 此后方才有谢开颜命犯桃花死于非命,而他化身太微,强开两界壁垒,引渡魂魄,并变回幼儿,丧失记忆。 可就算相见亦有千难万阻,他与谢开颜依旧不曾动摇。 他微微而笑:“和尚错了。” 现在佛:“愿闻其详。” 岳轻笑道:“情劫情劫,既有情在,分明为缘,何来叫劫?” 他又悠悠开口,意识之处,一片光明坦荡:“情意轮回不替,缘分三生未尽,不论生死、苦厄、时间、空间,都不能将其消磨一分半点,我心中……其实甚是欢喜。” 言罢,光明自心中而自眼耳口鼻身,岳轻的视力、听力、触觉、嗅觉……一个人所应有的种种,一一恢复。 他发现自己还站在这天劫之中,周围依旧雷霆闪电,他刚刚恢复,天劫便如嗅到了腥味的鱼群,从漫无目的到一下集中,继而浩浩荡荡,团结一力,再次朝着岳轻轰击下来! 岳轻本来赤身裸体站在天地之中,一个眨眼,他长发落地,身上已披一层广袖大衫;再一个眨眼,他轻描淡写一挥手,云袖蔽日,雷霆给已被倒击回去。 狭长的雷龙在这一击之下变成了缩头缩尾的雷球,以较之来时速度更快无数倍的光速掠过天际,倒击开雷云密布的上空,使得一线光从天顶流淌而下。 光晕之中,谢开颜的面孔突然出现在天地之中。 岳轻的目光先落在自己脚下的异兽之躯上。 那躯体已成焦黑,缩成一团,像干瘪而怪异的朽木,孤独地倒在地上。 岳轻的目光再看向天空。 天空之上的人有些谢开颜的面孔,但那不是并不是谢开颜。 它是岳轻曾用自己的一根肋骨与颜的一滴血,再混入因果泥而做成的应劫人偶。 现在,它趴在天空之上,如画皮一样身躯在阳光之下骤然消融,化作最原始的一根肋骨与一滴鲜血,自天空向岳轻所在降落。 那根肋骨如同一道银白色的流虹,划过天劫的时候,聚拢于此的天劫自被岳轻击回之后已经聚拢不起,现在再被仙体之肋骨划过,更是毫无抵抗能力,在眨眼之间烟消云散。 日夜再回正规,骄阳重新出现,天劫散去,肋骨入怀,岳轻再一旋身,衣袍所掠起的点点灵气已将被天劫肆虐过的大地恢复一新,至于在天劫之中丧身的人群,亦是重聚身体,再归魂魄,正各自躺在地上,陷入安然的沉眠之中。 岳轻正看着异兽的身躯。 那滴鲜血落入了身躯之中,而后焦炭一样的枯物突然开始振动,继而皲裂,最后一只巴掌大小的异兽突然从这具身躯之内钻了出来,懵懂地向周围环视一圈之后,突然认定了岳轻所在的方向,撞撞跌跌,一步三绊,半走半滚地爬到了岳轻脚前,用还没有长出乳牙的嘴巴叼着岳轻的裤脚,就不肯放开了。 岳轻弯腰将这只小小的异兽抱进怀中。 他最后转向现在佛所在。 现在佛冲岳轻谦卑一合十,渐渐消失在天地之中。 三佛也于此碎成千瓣,被风一卷,消失世间。 岳轻带着小兽向前走去。 风水界诸人诸事,都被他抛过脑后。 这一路无忧无虑。 岳轻牵着小兽,小兽一天变大一个模样。 它长了牙齿,会说话了。 它会以兽形直立起身体,抬起手让岳轻牵着一步步向前。 它开始疑问:“你是说,我们要去哪儿?” 岳轻回答:“我是你喜欢的人。我们现在正在回家。” 它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又问:“家是什么?家里有什么?” 岳轻再次回答:“家是我和你呆着的地方,家里有我和你。” 然后他们就回到了家。 岳轻带着小兽推门进去。 这是他们的家。 任何有他们两个在的地方,都是“家”。 然后小兽褪去皮毛,化为人形,他再一次变成一个年幼的孩子,一样懵懂地站在自己跟前,对他说:“我叫什么名字……你呢?” 初见与现在跨越时空交叠重合。 岳轻朝孩子伸出手。 两手交握。 前尘往事一触间,那些所有的过去,全都回到了谢开颜的脑海之中。 “颜。”岳轻说,“这是你的名字。” “至于我的名字——” 岳轻凑近了谢开颜。 风拂过他们的脸,吹动蓬松的白云。 声音像精灵一样跳跃,跳到远处的彩虹上边。 在岳轻说话之前,谢开颜先一步回答: “我知道,我记得。” 那是天地亦不敢应答,只有谢开颜一人可以唤出的音节。 正文完 番外卷   第一百二十章 番外 新家。   最近京城的郊区新批了一块地给私人使用。   那块地面积可还不小,虽然是在郊区,但是上有山下有水,风景反正远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灰蒙蒙的京城好,再在上山水边兴建一座依山傍水的别墅,看着就令人心情开阔。   从土地被批下到其中的别墅落成,前后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   也不知道哪一天晚上,住在周围的住户忽然发现日子好像有了点不一样,每天早上还没起来,那接二连三的鸟叫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好像一曲群鸟大合奏,远远从山上传到耳朵里,比什么闹钟都管用,就算是昨夜宿醉的人,也会见鸟叫中迷迷瞪瞪的起来,嚷上一句:   “吵什么吵啊,这鸟自己不用睡觉,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至于那些在夜里睡了个饱觉的,必然会踩着晨鸟的呼唤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闭合了一夜的窗户前将其推开。   刹那之间,清早的空气聚成一团,像调皮的精灵一样从窗口蹿入,扑到人的脸上,清凉凉的空气瞬间从口鼻进入肺腔,好像顿时吃了口凉薄荷一样让人整个清醒了过来!   清醒之后,家家户户窗前的这些人再向外看去——   呦呵!   什么时候前方光秃秃的山包上突然绿云环绕,山下已经干涸的臭水沟再一次溢出了清澈的流水?   天空上飘荡的居然不再是朦胧灰雾而是朵朵白云?那白云也垂得够低的,居然都垂到了树梢上边,看上去居然还衬得前方环境仙风阵阵,拍个仙侠片子都不用再做后期了!   再看那冒出了清澈流水的臭水沟,原本躺在沟底下的塑料袋和杂物都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只剩下能见底的溪流和藏身在溪流之中犹如游荡在空气之中的小鱼,以及小鱼之下闪闪发光的……鹅卵石还是……   这里住了好几十年的街坊邻居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这大清早的自己睡醒了眼睛还没睡醒,纷纷揉着眼眶,抻长了脖子,再去看前面那条熟悉又陌生的溪流。   这一看就看见了住在自家附近的好几个老邻居来到溪水之前,伸手一掏,大叫道:“是珍珠,拇指肚一样的大珍珠!通体无暇,光彩十足啊!”   这嚷嚷声一出,附近的几个小区全都炸了,睡醒的没睡醒的一起跑出自家的大门,纷纷冲到溪水之前,弯腰在溪水中搜索,还真一捞一个准,先跑来的基本都捡到了两三枚拇指那么大的珍珠。   但问题是这水和水里的珍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众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到了水流的上游,也就是小山之上。   一拨人又开始沿着溪流往上走去,没走一会儿,就看见了仿佛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围在山边的雕花矮墙。   杵在众人眼前的矮墙也就一米半的高度,正好是个中学孩子的身高,在场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他们探头一看,就从矮墙上边树荫之后,看见了一方弯月似的湖泊,那湖泊的水正从水口缓缓流淌下来,一路流到了他们小区前的那条小溪之中。   众人一看,事情已经清楚明了,当下就有好几个人直接翻墙过去,一部分下了水看看究竟,另一部分往树林外边走去,打算看看树林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剩下的人耐心等着。   也不需要他们有多耐心。   五分钟之后,不管是跑进树林还是潜入湖底的人都水深火热地从里边又翻了出来,跳湖的无语伦次:“好大好大好大的河蚌!”   跑进树林里的人更夸张,居然在说:“妈啊里头有一只吊睛大白虎,吓死人了!”   河里有河蚌还算了,没有河蚌珍珠哪儿来的?虽然把这湖做个珍珠养殖场……好像也挺奇怪的,但也许这是有钱人家的新玩法呢?但是吊!睛!大!白!虎!是怎么回事!这种危险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为什么会出现在人群聚集地里头?!   当下就有不止一个人摸出了手机,打了报警电话。   电话那头的警察听见报案的人说在京城郊外看见了一头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白老虎,他:“……”   这是哪家动物园门没有关好让老虎给跑了出来……   不对,今天没有接到动物园的报警电话。   那么。   这别是宿醉还没醒吧?   电话民警囧囧有神,正想继续了解情况,这条线路突然断了,打电话报警的人只听见电话那头突然插入了一个新的声音,新的声音告诉他:“警情已经接到,我们会入内核实情况。”   报警的人放了心,挂掉电话。   而接电话的人同时挂掉电话,正站在山道的入口之上,与另外一人对视一眼,相望而笑。   两人并排上前。   纪骏问解飞星:“今日怎么你也来了?”   解飞星含混说:“嗯,有点身体上的变化要找岳师聊聊。”接着他反问,“你又是因为什么过来?”   纪骏感慨一声,说得就比解飞星详细多了:“你们在海外的事情刚刚解决,‘那里’的尊者刚刚落网,仙主也有了眉目,我赶来和岳师报告一声,再请岳师帮点点小忙,这座山的变化……毕竟还是有点太惊人了,上头已经注意到了,想要好好参详一下。”   解飞星听见这话,顿时深吸一口气,只觉空气宛若先天真灵,一口入体,整个人飘飘欲仙,不由左右看看,羡慕道:   “真是好地方啊,也就只有岳师能点出这么好的地方,在这里住个两年,真抵得上旁边五年——”   他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看向旁边相邻的那座山包:   “旁边那座山有人吗?如果没人的话……”   纪骏一听就知道解飞星是想将那里买下来。   他心道这些名门大派真是不缺钱也不缺关系,那地儿说不定真能买下来。但他顺势朝旁边一看,顿时看见了个明显的标志,不由笑道:“那里啊,你就不用想了。那里已经被人买走了,是一个顶尖的红二代子弟买的,上面建了个山庄,叫做天香山庄。”   解飞星大为遗憾。   但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他们面前已经出现了屋子斜飞的檐角,檐角上边站立着一尊长翅白虎檐兽,正睥睨四顾,威风凛凛。   岳轻的家,终于到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番外 缘分已来。   前方翠色如云,面前明湖似镜。   岳轻与张峥正盘腿坐在静湖旁边。   初次来到这里的张峥眼看着笼罩在静湖之上的片片云雾以及远处青翠欲滴的树叶,感觉十分新奇。   他惬意地在山林中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轻飘飘起来,像是浸泡在水里,又像是悬浮在半空,晃悠悠都跟梦里似地,好像还真有点最初和岳轻一起喝龙泉时候的感觉。   岳轻懒洋洋撑着下巴,将手中的罗盘浸到面前的湖水之中。   三个月的时间,罗盘沉睡的灵智已经再次复苏,并且因为充足灵气的原因,智力又再度上升了一小个幅度,变成了人嫌狗厌的六七岁,此时正在浸满了灵气的池水中撒着欢儿来回游动,像一条灵动的剑鱼那样在水面上带出一条倒三角形的涟漪。   张峥说:“你不是说让我过来告诉我点重要的事情吗?究竟是什么事情?”   岳轻:“哦,其实我有对象了。”   张峥:“哈哈哈从上半年我看你时不时失踪我就知道了!说!对方究竟是谁!!”   岳轻伸手一指:“喽,就在前面。”   张峥顺势一看,只见岳轻所指的地方正是湖面之中,一只体型庞大的猫正露着个大脑袋,眯着眼睛,一甩一甩尾巴,在湖水里游来游去,游去游来。   张峥干笑:“哈哈哈哈你先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岳轻一本正经:“是缅因猫的一种,缅因猫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一种猫哦。”   张峥:“哈哈哈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很傻……”   岳轻认真严肃:“绝对没。”   张峥:“你对天发誓!”   岳轻:“我对天发誓我真的觉得你傻。”   张峥:“……你,究竟还能不能当好朋友了?!”   然后张峥冷静了一下。   他说:“你说前面那头大老虎是你的对象……”   岳轻:“嗯哼。”   张峥:“种族不同如何恋爱。”   张峥话才说完,就见本来在他们对面淡淡定定玩水的大猫不知何时已经游到了两人身旁,它的下巴藏在水中,硕大的头颅浮在水面上,琥珀色的瞳孔牢牢地盯住张峥,一滴水珠不知怎么地从水面来到了它的眼睛上,随着那双同样硕大的瞳孔轻轻一眯,顿时化作眼角的一抹寒光,一闪而逝。   张峥与大猫相互对视一眼,只觉得遍体生寒,衣服底下的毫毛一根一根竖起敬礼!   突然这时,余光中有一道鞭影出现,张峥大吃一惊,下意识抬手挡住面孔,却发现那道鞭影根本不是往自己这边来的,而是往自己身旁去的!   但自己的身旁除了岳轻还有谁?   张峥连忙转头往身旁看去,就见自己方才所看见的鞭影正是湖水中巨猫的尾巴,巨猫尾巴卷了岳轻的腰部,稍一用力,就把盘腿坐在岸上的岳轻举了起来,接着再一转向,轻轻一放,便将刚才还坐在岸上的岳轻放到了自己背上。   然后它淡定地一摆身体,驮着岳轻继续在湖里游来游去,游去游来,远离那些讨人厌的东西。   被丢在岸上的张峥:“…………………………”   张峥等着那猫绕湖游一圈再绕回来。   呵呵,这湖就这么大,它还能游到天边去不成!!   结果那猫驮着岳轻,游了一圈将要游到张峥身旁的时候,远远瞥了张峥一眼,又转了个向,继续游了开去。   张峥那叫一个气得够呛,他霍然站起身来,大叫一声:“这熊玩意儿,我怎么觉得和你之前那只老看我不顺眼的小猫特别相似,都拽个二五八万的,你说它们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   岳轻笑而不语,心想你的联想力真是不够丰富,怎么就没想到这两其实就是一个人呢?   他伸手拍了拍身下的谢开颜。   谢开颜心领神会,稍微上浮,将背脊露出水面,并变得更大了一点。   于是岳轻一反身,直接躺在了谢开颜软软地背上,像躺在水上躺椅那样惬意地长叹上一口气,说:“你觉得他们是,他们就是;你觉得他们不是——”   张峥耐心等着。   岳轻面不改色:“他们还是。”   接着岳轻耳朵一动,微微笑道:“有客人来了,门没关,都进来吧。”   于此同时,来到大门之前的纪骏与解飞星对望一眼,眼中同时掠过一抹惊疑。   他们站在门前刚刚举起了手,耳朵里就听见了岳轻的声音。   那突然响起的声音不高不低,简直像是从脑海之中自然升起一样。   当然,岳轻身上的神奇他们也早就领教够了,当下面色一整,依照岳轻所说,推开门走了进去。   几人照旧在别墅之后的小湖边见面,大家都见过好几次面,算得上老熟人了,彼此之间没多客气,相互点点头就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接着纪骏与解飞星互相推脱一下,纪骏的事情毕竟牵连比较大,由纪骏先行开口:   “岳师,有关‘那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说罢,纪骏见周围没有电视,直接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机,调整到新闻联播频道,播放给众人看。   只见熟悉的画面出现在眼前,熟悉的主持人在电视里说:   “据悉,最近有一伙极端恐怖分子跨越边境,潜入我国国内。这伙恐怖分子系极端宗教成员,鼓吹‘信三仙、得永生’,以非法手段集资资产逾一亿两千万元,吸纳内部成员达两百余人。日前,警方通过群众举报,已一举捣毁其老巢,抓捕以下人员……”   群众:岳轻。   群众:解飞星。   纪骏在两个人民群众的注视之下,关掉了新闻频道,对着岳轻说:“‘那里’尊者一辈的人,我们都在风水界的帮助下将其抓捕归案,但是三仙之中除了死在海岛之上的罗跃光之外,还有两仙不知所踪……”   岳轻懒懒道:“不必担心,总会碰上的。”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说的是自己会去料理他们。   有了岳轻这么一句话,纪骏顿时再不担心了!他立刻抛开这个已经过时的话题,转而大力夸赞岳轻现在的住所:“岳师您这个院子建得真是绝了,不知承包了自己山头的改造,还承包了周边环境的改造,我当时进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我走错了路呢!”   其余两人侧目:虽然我们也知道他很厉害,但你要不要这么捧臭脚?   纪骏顶着众人的目光,面不改色,又说:“岳师您的能力有目共睹,上面想请您前去讨论一下有关环境治理的这一项世纪问题。”   岳轻:“唔——”   纪骏忐忑不安。   岳轻之所以还和谢开颜羁留在世间,无疑是因为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完。   不管是地府还是天庭,他都答应了处理这个空间的问题,因此欣然点头:“自然,我会过去一趟的。”   纪骏长松了一口气,看着岳轻的目光里都透着感激与崇敬。   解飞星见纪骏总算说完了话,连忙接到:“岳师,我这里也有一件事……”他有点难以启齿,“是那次海岛之后,我们的身体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   这话一出,换纪骏与张峥一同侧目了。   两人一起在想:怎么,难道变成身上会长鳞片了?   解飞星没等两人浮想联翩,就将手按在地面。   两人眼睁睁看着他宛若武侠小说里头神功大成一样默默在地上压出了一个手掌影子。   两人:“……”   麻痹,原来是这种变化,这样的好事怎么没轮到我们?!   岳轻瞟了一眼,不以为怪:“这些是正常的,那时候发生了一些——嗯,环境变化,你们的身体吸收了庞大的灵气,大部分人的肉体力量得到了强化,小部分人可以更为亲近五行,比如有些可以钻地,有些可以入水……”   解飞星频频点头。   岳轻总结:“总之,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你们放着不管也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异状自然会消息。”   解飞星一惊:“这时间是多少时间?”   岳轻:“大约三五十年吧?”   解飞星忙再问:“那如果我们有针对的进行修炼,那是否——”   岳轻笑道:“熟能生巧,当然能够通过修炼强化。”   解飞星大喜过望:“好好好!”我就知道,抱住岳师的大腿准没错啊!“岳师什么时候有空,如果能去飞星派讲座,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风水界诸派都想让岳师效仿当年太微真人,为众派之魁首,众人之祖师——”   张峥侧目岳轻:你那么牛逼吗!   岳轻在张峥的注视之下,高深莫测一笑:“不必了,辈分不同,不可乱叫。”   其余三人:“……”细思恐极!!!   而后纪骏回过神来:“等等,还是先去京城商量一下环境治理问题吧!”   解飞星:“呵呵,风水界还等着岳师指点迷津呢。”   纪骏怒道:“你这是旁门左道!”   解飞星不屑:“哼,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岳轻身前,解飞星与纪骏已经吵了起来,张峥正努力和大猫相互瞪视,一叠放在回廊之后静室桌子上的邀请函,被不知从哪里的风吹起来,呼啦啦如同粉紫鹅黄的蝴蝶一样翩翩起舞。   其中一张请柬好巧不巧,在落下的时候滑到了一面摆放在桌子上的古朴铜镜之下。   躺在谢开颜身上的岳轻远远一瞧,顿时笑了:   “行了,你们别争,这铜镜缘分已到,我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它的缘分所在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切的开始。   那张飘落到镜子底下的请柬是一家拍卖会的请柬,时间还恰恰好就在今天下午。   岳轻既然决定了究竟要去哪里,其他人当然二话不说必须跟紧!   于是张峥眼睁睁看着那头白色的大猫慢条斯理地驮着岳轻走上了岸,站在岸边施施然抖了抖毛,抖了他一身的水珠点。   张峥:“……”   他这时候没顾得上生气大猫的动作,而是震惊得把眼珠子都黏在眼前这头“大猫”身上。   对方藏在水里的时候他没有看清,但等这家伙一从水中出来,那诡异如同老虎一样的体型什么的就不说了,对方背脊上的那对毛茸茸的翅膀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和对方脑袋上的独角一样是岳轻恶作剧之下黏上去的?   张峥脑海中一排排不可置信刷屏而过,就见这只大猫抖擞着身体走进房间,片刻后,一个冷冷淡淡、眉目如画的男人重新走了出来,站在岳轻身旁。   岳轻招呼大家:“好了,我们都走吧。”   其余人跟上。   张峥:“猫呢?”   岳轻和男人一同回头瞥了张峥一眼。   岳轻一脸坏笑。   男人则一脸淡漠。   接着,张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先时的漆黑瞳孔变成了琥珀色的瞳孔,再继而,琥珀色的瞳孔又变回了人类的漆黑。   张峥:“……………………”   他的内心被一群飞奔而过的草泥马碾压崩溃。   够了,究竟是我没有睡醒还是世界没有睡醒?   张峥的内心是崩溃的,谢开颜的内心其实也差不多有点崩溃。   不过张峥是崩溃在表面上,他则是暗搓搓地崩溃在心里。   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如此,不管岳轻走到哪里,总有人前呼后拥,瓜分他与岳轻相处的时间。   谢开颜一看见周围的那些熟悉面孔就感觉恹恹,他默不作声地跟着岳轻到了地头,又跟着岳轻进了拍卖会的包厢,再跟着岳轻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听着岳轻和别人说话,百无聊赖地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的那一时刻,他还稍稍有点想念小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那时候就是单纯地喜欢粘着岳轻,看岳轻被无关的人瓜分去了注意力,还能赖在他身上滚来滚去,滚去滚来,直到对方无可奈何地把注意力再放回自己身上。   他这时忽然也有一点迷惘。   究竟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对岳轻的感情?   又是什么时候千种青丝万般缠绕,再无可解之处?   是那时桃花树下,他一眼成痴,还是再后来许多许多时候里——   谢开颜一念转过,神魂似乎离体而起,带着他晃悠悠回到了数世之前的仙界。   那一日落英缤纷,纷纷点点的绯红像是他骤然被剖白天下的心绪,在一瞬隐秘的窃喜中,理智与意识回笼,再看着站在不远处带着微笑,漫不经心冲他招手的帝君,冷汗才像是虱子一样,瞬间爬满背脊。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   可这样子仿佛又理所当然。   不知廉耻爱上了养大自己的男人,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有剑为格,有玉为骨,有风为裳,有三千世界无尽奇珍也不能比拟的光辉。   让人,怎么能够,挪开目光?   此后谢开颜看着自己在无数年间试图远离帝君。   可从来没有成功。   一面的理智折磨着他,一面的感情催促着他,他恨不得逃到帝君看不见的天边,又情不自禁地渴望着任何一次见面。   那个时节,就算是隔着老远的一次对视,当意识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谢开颜都能感觉到皮肤上先是一阵恐惧的刺疼,接着又是一阵蚀骨的麻痒。   那几百年的时间里,冰与火的煎熬与拉锯将他所有的耐心与理智消磨殆尽。   从头再看那个时间,谢开颜自己也有点诧异,帝君居然没有将上一刻还嬉皮笑脸,下一刻就夹枪带棒的自己给好好揍上一顿。   三千寰宇,除了自己,还有谁敢在帝君面前这样时晴时雨,时阴时阳?   他跟着自己的脚步将过去重走一回,终于到了那一时刻。   那一天在最初和过去没有任何差别。   他阴云密布。   因为自己作天作地终于作到了让帝君冷下面孔的那一时刻。   他在昨日回来的时候提出要帝君的一柄剑。   但那柄剑任谁都知道意义非凡,它一向被存放在帝君宫殿最醒目的那个位置,被主人时时拂拭,小心爱护,像珍藏自己另外一个孩子一样珍藏在手。   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除了被藏在心中的感情折磨得几乎发疯,想要借由帝君的态度将自己连同自己那不该有的想法也一刀两断的时候,未尝没有一丝萦绕在内心深处,不想承认的嫉妒。   他希望帝君只有自己,只看着自己,只爱护自己,只接受自己。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做出了昨日的事情,然后在翌日走到帝君面前。   他等着自天顶而降的雷霆震怒。   但落到他头上的,只是轻轻地一声“磕”。   他愕然抬起头来,就见帝君手中拿着那柄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接着,帝君手握漆黑长剑,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不舍。   他听见悠悠地轻叹从对方口中传来:“这柄剑自小伴我长大,在最初如我之长辈,在随后如我之伙伴,在今日如我之孩子……”   然后帝君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这柄剑没有名字。”   “但我的名字,就在上面。”   他的手被帝君牵着,落在了剑格之处。   那平滑的一处忽而隆起,线条在他指肚之下扭曲变化,逐渐变成了一个单字。   日在天上。   其名曰“昊”。   而后帝君将剑递给她,再次说话时,已经洒然如旧:   “现在它就是你的。你可以替它取新的名字,我的名字已应天讳,你可知,不可说。”   大约是自己在这刹那猛然抬头的动作太过仓促,面上的表情又太过空白。   面前的帝君在此时忽而一笑,甩袖起身,拉着他走向外边。   玉阶在两人足下延生远方,万花如逐日逢迎他们。   “你呀……”   帝君的声音就在耳旁。   他转头看去,身侧之人只露一侧颜,高额悬鼻,眉峰藏满山翠色,眸中含千斛春水,他微微一笑,便是天上地下,万种花开。   “东西再好,又怎么比得上就在眼前的人?”   帝君的手掌落在他的肩膀。   如有地狱不熄之火在那一处席卷而起。   情爱成线,线结丝网,将他结结实实缠在原地。   心便甘愿就此落下,受无尽烧灼,只贪看眼前一景。   身上忽然一重,谢开颜警惕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身处人流密集的拍卖场,岳轻正坐在自己旁边,但周围已经没有了其他人。   他不由道:“别的人呢?”   岳轻看着台上的拍卖:“走了。”   谢开颜暗搓搓高兴了一下,尾音有扬起了个小尾巴:“为什么~”   岳轻继续看着台上的拍卖:“不是因为你不喜欢他们在吗?”   谢开颜:“……”   谢开颜有点紧张:“我没有不让你和别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岳轻虽然还看着台上的拍卖,嘴角却勾起了一个狡猾地弧度。   谢开颜:“……”   他一秒领悟了对方的坏心眼,顿时有点心痒痒,左右看看真的没有别人,立刻凑上前去,泄愤地露出牙齿,一口咬中了那点坏笑,却被笑得场子都快打劫了的岳轻一把揽入怀中,抱着自己的宝贝好好亲上一口。   唇齿交缠之后,岳轻有点不够餍足地舔舔嘴唇,说:“那面铜镜方才已经找到了它的主人,我也有点厌烦走到哪里都有人跟前跟后……”他甩个响指,“决定了,晚上我们就两个人单独离开吧!”   就在岳轻说话的同一时间,拍卖会场的洗手间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对着手中古朴的铜镜喃喃自语。   他相貌俊美,鼻梁高挺,眉毛浓重,卷起到手臂上的衣服之下,肌肉紧实,是饱含着诱惑的小麦色。   但不管他从外表上来看究竟多有魅力,此时自己与自己一问一答,并且在问答之中变换出不同神态的模样都能让普通人毛骨悚然。   他一脸兴致勃勃:“我算到了,我算到了,这面镜子真是宝贝!”   他神色冷淡:“它已经被你买下,是属于你的宝贝了。”   他又一脸兴致勃勃:“我要去见见卖宝的那个人!”   他眉头一皱:“不可能,你别忘了晚上的另外一个人。”   他怔了一下:“哦……苏泽锦,我等了他很久……”   洗手间的门锁在这时忽然动弹一下。   站在镜子前的人迅速收敛神态。   当站在外头的保洁员推门进来的时候,镜子前的人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模样。   他目光柔和,露出丝毫不带侵略性的微笑,将卷起到胳膊之下的袖子重新放下,并拿起洗手池面上的铜镜,在离开之前冲保洁员轻轻一点头。   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人格。   两个人格有属于自己各自的名字。   他妥协了主人格苏泽锦,却不打算妥协主人格这面铜镜的事情。   他有预感,那将是一个很危险、能够控制他的人物……   恐怖遍布全身。   他却笑意盎然。   拍卖会在此时散场,人群之中,沈淮一与岳轻与谢开颜错开了一步,两方在人群中向相反的方向离开。   当天晚上,沈淮一与苏泽锦在一场慈善晚会上面见。   晚会结束之后,沈淮一回到酒店,苏泽锦乘车离开。   再过不久,苏泽锦的车与一辆开出工地的卡车相撞,“砰——”地一声,沈淮于此时,是也在酒店房间之间,砸碎了那面,古朴铜镜。   这个时候,岳轻与谢开颜已经离开京城,向远去走去。   一切刚刚开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全文完   接下去的日子,写作整理地脉,读作新婚旅游。   岳轻与谢开颜悠悠闲闲地在各地旅游,主要目的看泰山的日出,看东海的碣石,看江南的风,看西岭的雪,次要目的到了一个有需要的地方顺便干干活还还人情债,把山水地气给好好调整一下,让因为种种原因而一直从天地窟窿中泄露的灵气给补充回来。   中途难免也遇到了一些一生放荡不羁执着被打脸的反派。   一般碰到这种人物,岳轻总是能够满足他们的想法,告诉什么叫做坦白从宽,改过自新;抗拒从严,牢底坐穿。   比较值得一提的还是出自“那里”的剩余两位仙主。   罗跃光已死,终极兵器与根据地都被捣毁,剩下的两位仙主的宏图霸业一朝烟消云散,但众人知道还有“两位仙主”,却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与身份。因此这两个人在逃过一劫之后,照旧潜伏在风水界之中,伺机搅风弄雨,并且还真被他们重新秘密搞起了一点小规模……然后他们就遇到了重新在名山举办的风水界盛会。   好巧不巧,岳轻还正在这个盛会中被邀请,成为了盛会上唯一的诸派宗主。   谢开颜作为宗主家属一同参加盛会。   盛会之上,各派讲道斗法,宗主在台上将目光往下一溜,把所有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在盛会之中淡定地打了个电话,把当地执勤地警察叫来,当场带走了两位还心怀侥幸的仙主,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警方及时回电,告诉岳轻与风水界诸人,他们已经通过现代完善的审讯流程,撬开了两个人的嘴,拿到了他们历年来犯罪的证据,现在将暂时收押在拘留所之内,只等经过了法院公开审讯程序,就立刻进入监狱之中服刑。   消息传回,本来对岳轻暗暗有点嘀咕的风水界中人心悦诚服,纳头就拜,等着宗主发下一点好东西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盛会结束,风水界诸位门派的掌门与长老和年轻一辈的顶尖子弟一起将岳轻与谢开颜送到山脚,一路上边,岳轻对身后众人别了又别,一别十次都没有把人给别了。   最终他没奈何地搜索枯肠,又想起了一个还算有趣的功法也能适应这个世界层次的强身健体功法,拿出来给各派掌门参详参详,才算阻止了他们穷追不舍的脚步。   以飞星派掌门和解飞星为首的众风水界人士终于再挖出了一点好处,十分有眼色地停下脚步,真正与岳轻作别。   飞星掌门仔细妥帖地收好了岳轻与谢开颜的画像和照片,准备放在祖师庙中继续供奉,还感慨说:“当年就是有了这张照片与图像,我飞星派才能再度认出岳师来,还望再过百年,我等如木石土灰,而后辈如勃勃朝阳之际,岳师还能三次贵足临贱地,再让后人仰望风采。”   岳轻洒然一笑,并不回答,只与谢开颜飘然而去。   解飞星本来一直在旁边微笑,等自家掌门话一说完,他看着岳轻远去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瞳孔放大,神情呆滞:“等等,师父,您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岳师就是当年的太微真人?”   飞星掌门瞟了身旁还嫌天真的继承人一眼,拈拈须,给了其一个姜还是老的辣的微笑,慢悠悠走了。   此后岳轻与谢开颜一路的走,天地之间的形貌便渐如白布拭窗,尘埃拂去。   天地也为之一新。   山川上的草木重新生长,海洋下的物种再度繁衍,灵气自山而下,自水而上,在天地之中交汇氤氲,而后如蒸气一般徐徐而升。   众人肉眼所不能看见的地方,在岳轻与谢开颜眼中却纤毫毕现。   值此之时,两人正呆在一处风景独好没有人烟的地方。   这是天的尽头与地的绝处,是岳轻和谢开颜一起整理出来,临时停留的地方。   在这里,天地之间发生了无穷无尽的变化,灵气交合,一时如龙凤呈祥,一时又如日月星辰,最终它们清而上天,浊而下地,天上众仙,地下众鬼,一一化出仙身来此向岳轻与谢开颜行礼叩拜。   岳轻与谢开颜也逐一还礼。   也正是此时,岳轻将手指于脑海中一牵,一缕神思如袅袅细烟,被他牵引而出。   太微有点茫然地看着周围。   岳轻随意取了一段梅枝,将其一点,便是一具空荡荡没有魂魄的仙躯。   他再一招手,太微的魂魄已经进入了这仙躯之中。   刹那之间,太微已从已从一缕神识变成了一个与岳轻有三分相似七分不同的人。   他身着白衣,黑发披散,广袖大袍,袖中自有一股天然冷香。   此时众仙与众鬼正在归为,拥有仙身的太微站在众人之中,只感觉自己犹如清气随之而上,倏忽之间便将离开此界。   他唇角的似笑非笑的弧度骤然拉开,变成了狂放的大笑。   众仙虚影之中,唯独他实体宛然,依云而上中,遥遥冲岳轻稽首作礼。   岳轻照旧回了一礼。   等着七日变化之后,所有消弭无无形,天庭也好,地府也好,已然回归正常秩序。   岳轻再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谢开颜。   此时隆冬刚至,大地银装素裹,枝上寒梅迎风独立,湛然而开,一缕幽香萦绕在两人鼻端。   岳轻一抬手,已裹了谢开颜躺在雪地上。   那束在脑后的头发骤然散开,千丝万缕的黑铺了一地,满地的碎玉乱琼沾在谢开颜的发上,脸上,以及脖颈上。   而后随着人体的热度化为几滴晶莹的水珠,在面颊与脖颈处划出一道透明的痕迹。   岳轻俯下身,以唇碰触这一点冰凉。   但冰凉未至,更为滚烫的热量已经包裹了他。   谢开颜在地上张开双臂,环住岳轻,他抬起身体,亲吻岳轻。   一点热量在雪地中骤然炸开,岳轻慢条斯理地啃噬着身下人的嘴唇,轻轻一扯衣服,套在谢开颜身上的衣服就层叠而落。   一具完美的身体赤裸地横陈在雪地之上。   他的手臂劲瘦却拥有移山倒海的力道,他的身体同样消瘦却更含有毁天灭地的实力。   然后他的手软软地缠着自己。   身体因为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而颤抖泛红。   岳轻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然后微笑到了他的眼底。   他再次亲吻谢开颜,看着对方被自己影响,为自己迷乱,满心满眼,全是自己。   “唔——”   轻轻的闷哼突然在雪地里响起,梅花簌簌而动,雪中两人交缠一体,密不可分。   岳轻在应该来上一根烟的事后神思一晃,魂游天宇,出现在了过去。   这个时候还是最初最早,他真心实意将谢开颜当成自己养大小孩的那个日子。   想把日子过得清净总能把时光打发。   那一次群仙宴中,岳轻于忽然之间心有所动,所以将一个天生天养,活在荒野的异兽捡回去玩了一把养成。   千亿时光中头一次养一个孩子,任何事情对于岳轻而言都是新鲜的。   比如他喜欢的未必是孩子喜欢的,他觉得孩子需要的未必是孩子真的需要。   再比如虽然这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乖顺的,可总有那么点时间,它会呲开牙齿露出爪子,冲他“呜呜呜”地乱叫一回。   每每这个时候,岳轻总有些疑惑。   因为他总是没有发现到小东西愤怒的点在哪里。   关于这个,他在最初的时候还向周围的仙君请教,这些一个个徒子徒孙满地跑的仙君拈须微笑,告诉他全是正常的,你家的那个日常还算乖巧,哪像我家的混世魔王,他家的千年魔星,然后一一历数了自家孩子做的那些可怕事情。   岳轻从此了然,再面对颜的时候,便更带了一份宽容从容。   既然所有小孩子都有这种习性,那他偶尔呲牙伸爪,想必也只是像生理上的特种,到了时候就自然而然要磨磨牙磨磨爪。   也因此在颜将要长大又为真正长大的那个时节,他虽然因为颜总是时冷时热的态度而苦恼不已,总觉得对方上一刻还渴望腻在自己怀里打滚,下一刻却翻脸一直跳到另一个世界中然后一百年不回来的行为真的挺奇怪的,却将一切都归于这只是孩子长大的一个必经过程。   毕竟这一群小魔头嘛,谁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所以不管是颜忽冷忽热,是在某一天晚上扒光了他花园中的鲜花,还是恶作剧毁了他的宫殿以及宝库,还是得寸进尺最后去,抢了他最喜欢的那把剑……岳轻一面想要狠狠将对方按在膝盖上打上一顿屁股,一面看着站在自己跟前,又倔强又忐忑的小崽子,终究还是舍不得了。   但就这么放任对方不管天不管地地戳自己的心肝脾肺,并不是岳轻的行事作风。   岳轻一面将自己的剑给了对方,一面不动声色,暗中尾随,跟着颜来到了他的驻守之地。   这些年来,大凡想要在仙界成为战将,总要能够独当一面,以一人之力镇压数界。   他来到的时候,颜所镇守的地界又发生了变乱,颜正赶去处理,他所修筑的行宫自然而然空了下来。   岳轻往里一晃身子,先在花园中看见了自己当年替颜画出来的小冰花,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已经繁衍出无数徒子徒孙,正栽满了一花园,在他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他的存在,高傲而冷凝地望向他所在的方向,一阵噗噗噗之后,白雾漫天而起。   岳轻赶紧穿透白雾来到了宫殿之中,那冰花自他笔下而生,有一丝他的神性,故而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   一进宫殿,他又是一惊,只见面前这座宫殿不管是布局还是摆设,都跟他的宫殿一模一样!   他这时候再联想颜拔光他的花园,毁了他的宫殿,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_→   小孩子的别扭期,果然是爱在心头口难开!   他就说嘛,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才不会这么简单就变歪掉的~   发现了颜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个小秘密,岳轻十分高兴,正想要出去显露真身过来,给颜一个惊喜。但没等他这么做,外头一阵骚动,颜忽然就闯了进来。   这时岳轻还身化虚无,虽然颜他面对着面,却并不能看出分毫不对。但他却也因为外头冰花的不对劲而疑心有仙人闯入自己的宫殿,正目如鹰隼,将室内来回扫视。   岳轻一看颜的模样就知道他起了疑心。   他沉默了一下,看着外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冰花,再想颜最近的别扭,决定还是不要让对方发现自己悄悄潜入他的宫殿,窥探出了他内心的秘密比较好……于是他施施然坐回了自己惯常的位置,打算等颜离开之后再行离开。   这时颜左右看了一圈,实在没有发现室内有什么不对劲的变化,也就将事情归咎于外头冰花的集体抽风,安定地跟着走上来,一下坐到了岳轻旁边。   岳轻:“……?”宫殿中这么大,他为什么一下子就准确坐到了我身边?   他不动声色地让了让身子。   颜摘下腰间的长剑,五指一转,横放在眼前。   岳轻连忙向后一让,免得被自己给出去的剑一下打着了面孔。   颜又一转长剑,刺向岳轻左肋。   岳轻连忙再向左靠了靠,让开这个偷袭。   颜顿时又向下一刺——   总之当颜总算停下舞剑的动作之后,岳轻的姿势已经变得紧密和颜贴在一起,保持一只手抬起将要扣住颜肩膀的架势。   别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姿势,他也感觉莫名其妙,有了一丝心累。   这时颜微微放松身体,向旁边斜侧了一下,便像是真被岳轻揽在了怀中一样。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在任何一个外人包括颜自己看来,那里都是空无一物。   颜看着自己的手中的剑,突然微一低头,又小心又虔诚,将唇印在冰冷的剑身之上。   岳轻忽然一怔。   这样近的距离,颜的头颅就在他脖颈旁边,他的呼吸就倾吐在他的衣襟之上,他眼睑与嘴唇的颤抖,一同倒映如了岳轻的眼底。   好像有五指于此时忽然一拨,一曲心弦就此缭乱。   世界之事已经了结。   在阔别了京城数年之久后,岳轻与谢开颜再一次回到了京城。   闻风而来的纪骏还没等他和谢开颜真正进入京城,就将车子开了出来,打算接两人去位于京郊的公墓,解决夜晚鬼声的风水事件。   凡是有得必有失,天地灵气变好之后,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就跟着应运而出了。   事情找上了门来,岳轻心想这和自己多少也有那么点关系,倒是没怎么推拒,爽快地答应了这回事,便带着谢开颜与众人一起到达目的地。   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与一对同样来公墓的年轻人擦肩而过。   两方都顺势看了对面一眼。   然后他们错开路线,岳轻与谢开颜向上,陈浮与季迟向下。   季迟问陈浮:“怎么了?”   陈浮想了想,回答:“没什么,看见了一个感觉特别的人。”   谢开颜也问岳轻:“怎么了?”   岳轻同样想了想,方才微微一笑:“半生坎坷,半生顺遂,一念之差,交界之处如此微妙平衡……看见一个有点意思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