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做大嫂好多年 作者:玉师师 文案: 特侦组长陆行舟威风八面、法力无边,一心扑在为人民服务上,而影响了个人问题。 “谈恋爱耽误我拯救世界。” 直到石饮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而你耽误我一生。” 有的人表面降妖除魔猛得不行,其实背地里还要被逼着说情话。 而有的人看上去混得很惨,其实背地里早已有了对象,甚至还猫狗双全。 CP:石饮羽X陆行舟 浑身充满正能量的极品戏精攻 X 满嘴跑火车帅到掉渣受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灵异神怪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行舟,石饮羽 ┃ 配角:颜如玉,唐二藏,顾曲,任不仁 ┃ 其它:鬼怪,温暖,破镜重圆,玉师师 第1章   “十串烤面筋,多撒点儿辣椒面。”   “好嘞!您稍等!”小贩动作麻利地分出十串面筋,一边烤一边刷酱料,酱料混着油滴落下去,木炭上刹那间蹿起小火苗,滚滚的香气随风扑了出来。   夕阳西沉,瑰丽的余晖铺满整条街道,烧烤、小龙虾、秘制花甲的香味混杂在湿热的空气里,调制出夏日傍晚独特的轻松惬意。   调皮的小鬼们嬉笑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恩爱的恋人手挽手,有说有笑地从街道走过,微风吹起女孩的纱裙,露出两只毛茸茸的兽蹄。   不远处的海面上,渔船满载而归,大群雪白的海鸥在船桅之间盘旋。   陆行舟抬起头,望着天边静谧的晚霞,唇角扬起笑容,心想:盛世太平,好日子。   “帅哥,您的烤面筋好了。”   陆行舟一手接过烤面筋,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微信付行吧?”   “行,您扫这二维码……哎,您对着我干嘛呀?码又没在我脸上。”   话音未落,手机里传出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匹配度99.9%,确认身份无误。”   小贩脸色一僵。   就见陆行舟抬起头,露出八颗牙灿烂笑容:“阳冥街烧烤摊主黄皮,原型黄鼬,于一个月前潜入古董店今古大观盗走金铜仙人像一尊,你认罪吗?”   小贩脸色骤变,猛地掀翻烧烤架,转身即逃,烧得通红的火炭像火流星般砸向行人,一场惨烈事故即将发生。   陆行舟往旁边一闪,喝道:“颜如玉!”   “来咧~~”   一个人影斜飞过来,穿着十厘米高跟鞋的脚稳稳踩在烧烤架上,一脚直接将其踩进水泥地里,手中的蕾丝洋伞打了个旋,正好将飞溅的火炭全部兜住,噼里啪啦地落回烧烤架。   前后不过三秒钟。   颜如玉一脚踩在冒烟的烧烤架上,收起洋伞,优雅地吹了吹上面冒起的几缕轻烟,转头扫视一圈围观群众,挑眉:“特侦组办案,没事的闪。”   围观的妖魔鬼怪齐齐后退一步,一起发出惊叹:“嗬!”   特殊事件侦查组,不属于任何国家和政权,保持政治中立,专门调查和打击跨界罪案,维护世界和平。   与此同时,三个人从人群中奔出,扑向逃窜的烧烤摊小贩。   忽然空气中传来“噗”地一声闷响,一股极为难闻的恶臭冲了过来,三人被熏得脚步一滞,眼泪鼻涕哗哗地下来了。   小贩趁乱混进人群。   “想跑?”陆行舟嗤笑一声,上前一步,飞起一脚,一记鞭腿直接将混进人群里的小贩给踢了出来。   围观的妖魔鬼怪再次发出惊叹:“嗬!”   这次声音中多了点不一样的意味——这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细腰长腿,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斯文得仿佛是从旁边写字楼里走出来的证券分析师,然而脚下那个小贩的惨状却让人们不由得开始想象这两条比例惊人的长腿中蕴含着怎样恐怖的力量。   陆行舟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完美转身,弹弹西裤上的折痕,咬一口烤面筋,微笑着指挥下属把小贩铐起来。   “大嫂?”一个迟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行舟的微笑瞬间僵住。   那声音陡然拔高:“真的是您!”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边,陆行舟看着被抓捕归案的小贩,两眼发直,他想不明白,自己出来买烤面筋,顺手维护一下世界和平,这前后不到一根烟的功夫,怎么就能踩着雷呢?   形势并不容他多想。   一个人影从背后扑来。   陆行舟条件反射,转身就是一个回旋踢,只听嗷地一声惨叫,飞扑过来的少年尚未落地便被踢得倒飞出去三十米。   围观的妖魔鬼怪齐齐张大嘴巴:“嗬!”   陆行舟扫一眼和围观群众一起张大嘴巴的下属们,镇定地说:“任务完成,撤!”说罢转身就走。   下属们相互使了个眼色,麻利地把好奇心按进心底,拎起鼻青脸肿的小贩,跟着陆行舟撤退。   那少年也是皮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豕窜狼逋地冲出人群,带着满头满脸的土追上来,激动地大叫:“大嫂!真的是您!大嫂!我太高兴啦!”   陆行舟充耳不闻,脚步越发加快。   少年声音嘹亮,一个人讲出了一池塘青蛙的气势:“大嫂!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呸呸,不对,我早该想到的!大嫂!有烤面筋的地方就该有您伟岸的身影!我真是太笨了!”   陆行舟急行军中抽空看了一眼手里的烤面筋,有点点唾弃自己。   双方你追我赶,顷刻间奔出二里地去。   街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建筑,像一个立起的凤尾螺,高耸的螺塔上排列着一排排窗户,在暮色中亮起灯光。   螺口旁边挂着一个牌子,上书:世界物种统计监督管理与生态文明建设总局。   眼看着陆行舟就要踏进去,少年纵身一跃,卷着一身尘土翻到陆行舟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   陆行舟:“让开。”   少年双目忽地瞪圆,吃惊地倒吸一口气:“大嫂,您……您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   “我是您和大哥最疼爱的小木头啊!!!”   “不管你是谁,在我眼里只是一只欠教改的魔物,”陆行舟声音冷漠,“我数三声,赶紧让开,不然就等着吃牢饭。”   “我已经改造好了!”少年一把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铁手环,“出狱的时候教导员叔叔说我现在已经脱胎换骨了!”   “所以你现在拦我是想二进宫?”   少年一扁嘴,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大嫂,您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小木头呀!我已经改造好了,我不会再为非作歹了!大嫂!我在外面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我好想你们啊……”   陆行舟垂眸看着他,眼神无悲无喜,过了一会儿,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少年哽咽:“大嫂?”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你认错人了。”陆行舟掏出证件递到他的面前,淡淡道,“我是特殊事件侦查组的组长陆行舟,不是你的大嫂,回去吧,既然已经脱胎换骨,便老老实实找个工作,你还小,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可是,我的大嫂就叫陆行舟呀。”   陆行舟:“……”   “大嫂……”   “重名。”陆行舟将证件收起来,绕过他,走进小楼。   少年追了几步,却又不敢进门,在门外几米处踟蹰不前。   特侦组的下属们亦步亦趋地跟在陆行舟后面,互相使眼色,怂恿对方开口,来满足大家的好奇心,虽然有可能招致陆行舟的疯狂报复,但是牺牲你一个,造福全组人嘛。   然而他们都没有牺牲精神,没有人愿意做出头的那一个。   少年在门外徘徊许久,到底没敢进门,攥紧双拳,看着陆行舟的背影,大喊:“我不会认错的!大嫂!不管您承不承认,您就是我的大嫂!”   陆行舟置若罔闻,信步走进一楼大厅。   “大哥明天就出狱了!”   陆行舟脚步一顿。   下属们好奇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移动。   “您会去接他吗?”少年期待地屏住呼吸,惴惴地说,“大哥给我写信说,正是怀着对您的思念才能坚持下来,您的音容笑貌时刻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他为您写了很多首诗,还发表在了狱报上,成为了整个监狱的爱情大师。”   陆行舟:“……”   “大哥的诗我都有誊抄,随身携带,每天认真学习。”少年双手在身上一通乱摸,从胸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自豪道,“我给您念一首!”   陆行舟脸色一变,猛回头:“不用念!”   话音未落,只见少年很有仪式感地双脚并拢站了个军姿,郑重其事掀开本子,满脸虔诚,大声朗读:“《吃饭怀爱妻》——”   陆行舟:“不……”   “我爱妻,   妻爱我。   我为爱妻烤面筋,   爱妻见我情似火。”   整个凤尾螺都凝固了,所有人呆若木鸡地看着陆行舟,仿佛他们熟悉的组长一瞬间长出了三头六臂,甚至还穿上了女装。   陆行舟恨不得长出十米长的胳膊,伸过去一巴掌扇哑这个熊玩意儿。   少年抓着小本子往后翻了一页:“我再念一首……”   “不用了!”陆行舟瞬间冲到他身边,一把夺走小本子,恶狠狠道,“再不滚,信不信我给你撕了?”   少年吓得魂飞魄散:“大大大……大嫂息怒!”   陆行舟拿着本子飞快地翻了几页,眸色闪了闪,又翻了几页,然后从头到尾都翻了一遍,将本子摔在少年怀里:“快滚!”   少年抓起本子一溜烟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夕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暮色彻底笼罩下来,灰蓝色的薄雾将凤尾螺与街上欢腾的夜市隔绝开,如同茫茫云海中的一座孤岛。   陆行舟孤身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门口,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许久,才回头。   挤在门口看热闹的属下们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陆行舟仿佛没有看见,单手插袋,走回办公室,进门的时候,眼神凶恶地回头,死沉沉地吐出三个字:“颜如玉?”   刚才拿着洋伞大显神威的女人此刻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墙里,噤若寒蝉地说:“组长,相……相信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陆行舟微微眯眼。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更没有胡思乱想!您是英明神武的特侦组长!您嫉恶如仇!您智勇双全!您是光!您是电!您是唯一的神话!您是三千世界的superstar!”   陆行舟阴森森:“我是你大爷。”   “大爷您好,大爷我有事禀报。”   “报。”陆行舟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拿出一串烤面筋,开吃。   颜如玉飞快地倒好茶水,然后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叠纸:“这是总局工会刚刚下发的关于组织第三十届“七夕·铁血柔情”征文竞赛活动的通知,要求每个部门至少上报五篇。”   陆行舟皱眉:“工会那几个老菜帮子又添什么乱?”   “几位老领导……老菜帮子的意思是,大家平时斩妖除魔都挺忙的,一个个有血性没人性,借七夕佳节会来放松一下,以小视角抒发大情怀,顺便感怀社会发展,治愈心灵创伤。”   “放他娘的屁,不如给兄弟们放几天假。”   “有奖励的。”   “什么奖励?又是两袋卫生纸?”陆行舟嗤道,“你去告诉工会那几个老菜帮子,再发卫生纸我们特侦组就不参加了。”   颜如玉抱着文件夹,眼观鼻鼻观心,瓮声瓮气地说:“这话我说过了,老领导……老菜帮子说,卫生纸比较适合组长您,单身,费纸。”   “特侦组不参加了!!!”   “文件里还说,不积极参加的部门会被扣除本年度绩效工资……”   “早他妈扣没了!”   “这话我也说过了,老领……老菜帮子说,知道组长您视钱财如粪土,所以让我转告您一句——不参加征文比赛就去参加相亲大会。”   “咔嚓!”陆行舟咬断了烤面筋的竹签。   颜如玉立刻大声道:“强烈谴责老菜帮子这种专戳别人脊梁骨的恶劣行为!”   陆行舟面无表情:“征文比赛是吧,至少五篇是吧,去,发通知让组里每个人搞一百篇。”   “啊?”   “评奖累死他们!”   “……”颜如玉汇报完工作,抱着文件夹往外走去,一手推开玻璃门,突然回过头来:“组长。”   “嗯?”   “你明早真不去接那个谁出狱?”   “……”   颜如玉和陆行舟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猛一缩脑袋,蹿出办公室,房门关上的瞬间,三根竹签跟飞镖一样扎在了门上。 第2章   陆行舟在办公室独吞十串烤面筋,开门走出来,对颜如玉道:“那只黄鼬精呢?”   “跟鲱鱼罐头一起关在厕所了!”   “……”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刚才你离得远,没被这货的臭液荼毒到,我们那三个大兄弟,现在还在吐呢。”   陆行舟皱眉:“胡闹,厕所以后还用不用了?”   “我关在工会那层的厕所。”   陆行舟立刻喜笑颜开:“哦,这样啊,你这个同志,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把他带到审讯室吧。”   黄鼬嗅觉灵敏,被腌鲱鱼熏得眼冒金星,一见陆行舟就哭了,眼泪鼻涕全下来:“我招!我全招!我真的什么都招!求求你们快审问我!!!”   陆行舟递给他一张纸巾,翻开工作手册,按下圆珠笔的弹簧帽,淡淡道:“六月十七日晚上,你潜入古董店今古大观的仓库,偷走一座金铜仙人像,认罪吗?”   “认认认!”   “仙人像现在在哪里?”   “卖了。”   “卖给谁了?”   “仁者见仁波切。”   陆行舟的笔尖一滑,抬头:“谁?”   “住在锦绣老巷的一个胖子,据说是个仁波切,妈的,杀价血他妈狠,八成是个骗子,啐,这奸商!”   “长什么样?”   “胖,两个大酒窝,手上提溜打卦好几十个串儿。”   陆行舟脑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大脸:“任不仁?”   “对对对,就是他,附近没有不认识他的,他什么都敢收,就是价格低,心黑。”   陆行舟审讯完,走到门外,对颜如玉道:“你们的方法很有效,这老小子现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声怒吼:“谁他妈在厕所干了什么???”   一个下属慌张地跑过来:“组长,大事不好,工会主席刚才上厕所,一进去就被熏晕了,怎么办?”   陆行舟满脸欣喜,双手合十,虔诚地抬起头,45°仰望天空:“上苍开眼啊。”   下属:“……”   陆行舟收起笑容,一脸诚恳地说:“为他祈福。”   第二天凌晨三点,陆行舟大步走出凤尾螺,身后跟着颜如玉,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疾驰而来,无声地停在门口。   微潮的夜雾笼罩着阳冥街,不远处的夜市已经打烊,空气中的烧烤香气渐渐消散,偶尔有一两个醉客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两人上车,车子无声无息地驶出街道。   颜如玉头顶还带着蒸汽眼罩,叹气:“虽然我曾经宣誓为世界和平奉献一切,但其实这个一切并不包括我的睡眠。”   “闭上你的鸟嘴。”陆行舟阴沉沉地说。   颜如玉立刻憋住,拉下眼罩补眠,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抱怨:“我们为什么要这个点儿出门?不过是去追回赃物,怎么搞得跟执行什么S级任务一样?”   陆行舟打了个哈欠,看向窗外雾气空濛的夜空:“你不了解任不仁。”   “啊?”   “其他时间你能堵到那王八蛋我现在就嫁给你。”   “不不不,不敢娶,不敢娶。”颜如玉忙不迭地闭嘴了。   残月挂在矮墙,锦绣老巷的破旧建筑在夜色中鬼影幢幢。   道路太窄,商务车只得在一个路口停下,两人跳下车,惊起一只在垃圾堆中占地为王的野猫。   那野猫瘦骨嶙峋,跳上墙头,回头看向他们,两只眼睛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的亮光。   陆行舟眯起眼睛,和野猫对视了一眼,见它悄无声息地往前跑去,消失在了前方的黑影中。   头顶遮天蔽日的私拉电线和远处高高耸入乌云的现代建筑在残月下有一股奇异的末日朋克氛围。   这就是锦绣老巷,白邺市最核心地段的贫民窟。   “走。”陆行舟抬腿走进一个黑漆漆的建筑。   地上东一汪西一滩都是随手泼出的生活污水,月光从背后照来,将一条人影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无限放大,颜如玉是没有影子的。   陆行舟摸出一块怀表,里面指针在疯狂旋转,看表面上的字符,这是个怀表式的罗盘。   颜如玉抱紧双臂,小声道:“这鬼地方到处都是游魂。”   “嗯,连鬼差都不愿踏足的锦绣老巷。”   老巷里没有电梯,两人从狭窄的楼梯间上去,脚步声被逼仄的空间放大,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我说……”颜如玉幽幽地说,“我怕鬼,你信吗?”   “不信,你自己都是鬼。”   “其实我经常被自己的样子吓到。”   陆行舟奇怪地看她一眼:“嗯?”   颜如玉两眼发直,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   陆行舟顺着她的手指抬起头,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眉心,他抬手抹去,看到一个黑影挂在楼板上,人头扭曲地对着他们,血水从肮脏的长发慢慢滴落下来。   “她是怎么死的啊,怎么丑成这样?”颜如玉带着哭腔问。   “我他妈怎么知道?”陆行舟看着头顶那个满是血污的人头,后退一步,抬手摸向墙上的电灯开关。   灯不亮。   他有点想骂人,深吸一口气,对人头和颜悦色地说:“这位女同志,请稍安勿躁,我们并非有意打扰,只是路过贵宝地,马上就离开。”   “咦嘻嘻嘻……”人头咧开嘴,涎液混着血水流下来。   颜如玉颤声:“这是友好的笑声吗?”   “你在梦里被吵醒是什么感觉?”   “愤怒,如岩浆般翻滚的愤怒,想吃人。”   “不用描述地这么形象。”陆行舟干巴巴地说,“我们悄悄地离开,激怒她的不要,今天任务只是追回仙人像,不要节外生枝。”   “不能顺手超度了她吗?”   “没有加班费的。”   “Shit。”   两个人用余光瞟着人头的动静,步履一致地悄悄抬起腿,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   一步。   人头没有动。   两步。   人头没有动。   三步、四步……七八步……十几步……两人看着前方的楼梯口,齐齐舒出一口气,甚至露出了笑容。   颜如玉笑道:“原来她真的挺友好……卧槽!”   她只觉得身后一凉,两只冰凉的小手搭在了肩上,那个满是血污的人头以一个分外扭曲的姿势转过来,出现在她的面前,咧开腥红的嘴:“咦嘻嘻嘻……”   “太他妈丑了!!!”颜如玉咆哮。   陆行舟伸手,一把抓住女鬼的头发想将她撕了下来。   手指碰到头发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不对劲,只见长发突然暴涨,瞬间就缠上了他的手腕,狂野地往手臂上方缠去。   陆行舟皱眉,手臂猛地发力,将缠在上面的长发震成齑粉,他手指穿过纷飞的碎发,强行往女鬼的头顶抓去。   女鬼一击受阻,立刻撤开。   “她在墙上!”颜如玉叫道。   陆行舟抬头望去,看到数不清的长发从墙上涌出,向他们迸射过来。   一柄洋伞在头顶撑开,挡住长发的攻击。   长发被激怒,像无数条蛇一样缠住伞柄。   颜如玉抓着伞把和长发拔上了河,气急败坏地问:“真他妈没有加班费?”   “拯救世界要什么加班费?”陆行舟大义凌然地说,伸手掏出打火机,刺啦一声点燃火苗,往长发中烧去。   长发畏火,立刻缩回墙里。   黑影四肢趴在墙壁上,飞快地爬来爬去,长发不停地在墙上涌动,不死心地想要找机会。   陆行舟拿着打火机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砂轮在粗粝墙壁上划过,燃起一道连绵不绝的火线,逼得黑影往来路撤回。   跳动的火光下,墙壁开始往外渗血水。   一人一鬼不知不觉已经撤到最开始遇到的地方,陆行舟停住脚步,语重心长地说:“茫茫红尘,无数人与鬼擦肩而过,能够相遇即是缘起……”   颜如玉大叫:“你在瞎咧咧什么?”   “我想再给这位女同志一次机会,希望她能被我的宽容和善良所感化,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成为一只对社会有用的鬼。”   “……”   黑影仍然在墙上烦躁地爬来爬去,但长发的涌动频率却慢了下来,看上去竟真的有所触动。   陆行舟慢慢收回打火机:“死亡并非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另一次生命的开始,这世间有很多鬼,他们各司其职,不断增强自身党性修养,在各自的岗位上成长为引领发展的优秀鬼才……”   火苗熄灭的瞬间,黑影猛地暴起,长发裹挟腥风,如箭雨一般扑出墙壁。   “咦嘻嘻嘻……”   “这鬼觉悟太低了!”陆行舟生气地说。   在黑影扑来的瞬间,墙壁上突然亮起一个小小的蛇纹,千万条红线犹如蛇信一般从蛇纹中射出,沿着墙壁结成一张巨网,将黑影整个罩住,接着急速收紧。   “啊……”黑影发出痛苦的哀叫,在红线网的紧缩下疯狂挣扎,几秒钟后,就被勒得一动也不能动了。   陆行舟伸手将其从墙壁中拽出来,扔在了地上。   颜如玉蹲在旁边,拎起一撮长发:“发质这么差就别出来炫了,连女鬼的基本修养都没有,起码用个飘柔啊。”   黑影扭曲地转过头来,对她咧开嘴,喉间发出恐怖的怪笑声。   “太丑了,没眼看,组长,怎么处置她?叫个鬼差来带走?”   “嗯。”   颜如玉掏出手机:“我滴滴一个……妈的,最近的鬼差在30公里外,冥府就不能多招几个公务员吗?”   “待遇差、油水少、法纪严,年轻鬼都不爱干。把她带回局里吧,跟这个月抓到的鬼们关一起,等冥府月底派人来统一交接。”   “不好吧,这货是个恐怖分子啊。”   “我处理一下。”陆行舟蹲下来,打燃打火机,在跳动的火光中看着女鬼满是血污的脸,低声说:“我给过你机会的,算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火光熄灭,陆行舟用打火机底部在女鬼眉心用力击了一下,钤下一个蛇形印记。   “啊啊啊……”   方才还龇牙咧嘴的女鬼浑身一震,形体在黑暗中骤然消散。   经过这一番厮杀,整个楼依然寂静得犹如坟场,陆行舟再次摸向墙上的开关,这次电灯亮了。   20瓦小灯泡投出一片风烛残年的光影,陈旧的墙面上糊着一层又一层小广告——牙医、开锁、尖锐湿疣……   一只肥硕的壁虎趴在墙上一动不动。   “走吧。”陆行舟提起红线网。   颜如玉看过去,细密红线织就的网兜里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知道,那个女鬼正被禁锢在里面,她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布置下的网阵?”   “请她稍安勿躁的时候。”   颜如玉提高声音:“你不是说没有加班费,不要节外生枝吗?”   “我说你就信?拯救世界要什么加班费?”   “你这人怎么连队友都骗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颜如玉还在仰头找门铃,陆行舟已经伸出手去,粗暴地拍了拍门。   “任不仁,开门,不是要债的,不找你借钱,不为了打击报复,也没有女人要你负责。”   拍了好几分钟,门内才传来一阵拖鞋的趿拉声,一个少年变声期的声音在门内响起:“谁呀?”   陆行舟一愣,后退一步,重新看了看房门——墨绿色的老式防盗门材质很薄,一看就挺粗制滥造,门上应该装猫眼的洞里塞着一团嚼过的泡泡糖,上边贴着个大红的福字,透明胶带没粘牢,福字在走廊的穿堂风里哗啦啦地响——这就是任不仁的老巢没错。   他清了清嗓子,对门内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老任的朋友,找他了解点情况。”   吱嘎一声,防盗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少年露出一只眼睛,隔着锁链看向外面:“仁师不在家,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哦,你好,”陆行舟对少年挤出一脸慈爱的微笑,“这才凌晨四点,他去哪儿了?”   “去楼下给空行母开光。”   陆行舟笑容僵在脸上,顿了顿,木然道:“颜如玉。”   颜如玉上前,一掌斩断锁链,抬脚踹开房门。 第3章   那少年一刻也没耽误,掉头就跑,瘦削的身影像只矫健的小狗,房门被踹开的瞬间已经踩着沙发冲上窗台。   陆行舟和颜如玉闯进门,只看到一条影子从窗台蹿了出去,消失在窗外微微泛起深蓝色的夜幕中。   “想跑?”颜如玉二话没说,撩起裙子就跳下窗台。   “小心,这是七楼。”陆行舟急道,紧跟到窗边,看到一把花团锦簇的蕾丝洋伞在夜幕中缓缓降落。   三分钟后,颜如玉拎着一只黄褐色的狐狸从窗外爬了回来。   “任不仁自己都养不活了,还养只狐狸?”陆行舟捏起狐狸的下巴,看到一张忧郁的方脸,愣了愣,“还是只藏狐?”   藏狐口吐人言:“干么四?”   颜如玉:“还是只会说本地方言的藏狐。”   陆行舟觉得好笑,撸了撸藏狐毛绒绒的大脑袋,感觉油光水滑,爱不释手,眉开眼笑地说:“任不仁出门了是吧,那我们先来谈谈你的问题。”   藏狐眯着眼睛看他,眼神极其欠揍。   “听你口音,在这里已经不少年头了吧,白邺市历来是个开放包容的城市,欢迎各界人才在此落户生活。”陆行舟一边撸毛,一边和蔼可亲地说着,“不过为了方便管理流动人口,并维持和其他城市之间友好和谐的发展交流,我们对外来生灵还是有一些微小的要求的。”   “嘎?”   “把三证拿出来我看看。”   “噶?”   颜如玉提醒:“就是成精许可证、跨界通行证和人间暂住证。”   “嘎……”藏狐一脸懵逼。   陆行舟严肃起来:“来,私自成精、无证跨界、非法滞留,跟我们走一趟吧。”   “嘎?”   颜如玉:“组长,他仿佛在装无辜。”   “装什么都没用。”陆行舟从破沙发里摸出一个手机丢给藏狐,“给任不仁打电话,让他天亮后去局里处理你的事。”   藏狐缩在地上,小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又偷偷目测了一下离窗户的距离,回想起刚才尚未落地便被颜如玉抓回来的经历,耳朵耷拉了下来,老老实实抓起手机拨了任不仁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对面一个大嗓门就机关炮一样响起来:“喂,陆行舟那甩货走了?妈的,黑老子一跳,大清早扰人清梦,太他妈犯嫌了,老子下次非得让他给我跪下唱……”   “唱什么?”陆行舟拿过手机,声音含笑地问。   对面猛地卡壳:“唱……唱……天天都需要你爱,我的心思由你猜,i love u……”   “U你麻痹!”陆行舟打断他,“给你五分钟,到时间不回来就带着罚款去局里领你家狐狸。”   “哎哎,别闹,小陆同志,五分钟怎么可能回去嘛?我出差了,在蓟京参加高僧峰会,多大的本事我能飞回去?”   陆行舟眸光闪了闪:“你床头的卫生纸还没干。”   “西马塔!!!”   两分钟后,虚掩的房门被一脚踢开,一个穿着真丝睡袍的胖子黑着脸走进来,也不打招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沙发往下陷了十厘米。   “说吧,这个时间来找哥干什么?”   陆行舟拿出一张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   “阳冥街烤串儿的黄皮子。”   “他上个月偷了今古大观的一尊金铜仙人像,说是卖给你了。”   “没有这事。”   “……”陆行舟转头对颜如玉道,“打个电话,让值班的兄弟把黄皮子带来,跟他当面对质。顺便咨询一下界际法庭,非法饲养越界妖物得罚多少钱。”   任不仁突然炸毛:“姓陆的!你今天就不给兄弟面子了是不是?”   “这是面子的事吗?”   “不然是什么事?”   “是你给小偷销赃的事!你以为死不承认就完了?任不仁,幸亏那黄皮子是撞在我手里,要换成别人,信不信你现在已经在审讯室了?”   “凭什么审讯我?”任不仁拍着桌子嚷嚷,“你们敢侵犯我纳税人的合法权益,我就投诉你们!”   “你投个鸡毛的诉!”陆行舟火大地说,“还纳税人……你够资格纳税吗?不要再负隅顽抗,赶紧拿出来!”   “没有就是没有,就算你把我这儿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到一个什么狗比仙人像的碎片!我可是守法公民,虽然收入不高,但我一直在为达到纳税门坎而努力!对,我是无业游民、坑蒙拐骗、吃喝嫖赌……但我心中有正义,我的脚下是坚定不移的法治道路,我的肩上是人类文明的伟大复兴……”   陆行舟一把掀了桌子。   “在床底。”任不仁简短地说。   陆行舟横了他一眼,走到墙角那个乱糟糟的床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着里面照去,被床底的乱象震惊到了——上百件来路不明的破烂货乱糟糟地堆在一起,铺满了床下所有空间。   “哪儿搞这么多垃圾?”   “你懂什么?这可都是宝贝!”   “那请你从这些宝贝中把仙人像找出来。”   “啧啧啧,真不够兄弟呀……”任不仁不情愿地嘀咕着,走过去艰难地往床底钻了钻,只进去一个头,雄壮的身体进不去了,他使劲往里钻了一下,突然四肢疯狂抽搐起来,“啾啾啾……救命,我卡住了!”   “你这个废物!”陆行舟愤怒地把他拔出来,“还不减肥?”   “老子凭本事长的肥肉,为什么要减?”任不仁坐在地上喘了半天粗气,又来了精神,“哥告诉你,脂肪是多年生活的馈赠,是男人抵挡伤害的铠甲,是阻止洪流的堤坝。有脂肪才能叫生活,没有脂肪只能算活着。算了,这种高深的佛法你一介俗人是不会懂的。”   任不仁再次钻进床底,这次大概做了足够的准备,没有再被卡住。   只是时间耗得有点久。   久到陆行舟已经坐在床沿上抽完了一根烟。   久到颜如玉涂好了十个指甲,甚至强行捏住藏狐的爪子,试图给他涂上鲜红的蔻丹。藏狐一脸生无可恋。   任不仁从床底爬了出来。   “找到了?”陆行舟打起精神。   任不仁瘫在地上喘粗气,嘟囔:“我早说了没收……”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   “我想起来了,它应该在这里!”任不仁飞快地跳起来,一大步迈到大衣柜边,“床底下那些都没什么稀奇的,真正的好东西在这里,嘿嘿嘿。”   陆行舟没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任不仁讪笑着拉开大衣柜,无数破烂货和裤衩一起喷了出来。   “卧槽!”   陆行舟抓下头顶的胸罩,终于斯文扫地,咆哮:“你他妈还偷女人内衣???”   “能不能想我点好?”任不仁一把夺过,塞进衣柜,“这是上次那个失足妇女落下的……”   “这个解释更糟!!!”   “安静!”任不仁随手抓起个什么东西塞进陆行舟的嘴里。   陆行舟气急败坏地吐出来,发现是个粗制滥造的大玻璃珠:“什么鬼东西?”   “龙眼!妖村圣物!八百万年历史!真没见过世面!这个也没见过吧?”任不仁捡起一瓶颜色诡异的液体,晃了晃,“第六天城的魔药,活死人肉白骨,感谢你们把第六天城给灭了,现在这药绝版,黑市上八百万一毫升。”   “所有魔药都是骗人的,我建议你相信科学。”   “切,不识货,再看看这个,冥府的好东西……”任不仁捡起一根约20公分的柱状物,头部粗大撅起,旁边暴起的青筋栩栩如生。   陆行舟一巴掌扇飞:“这个我他妈认识!臭不要脸!”   “用得着反应这么剧烈?你处男吗?”   “少废话,赶紧把仙人像找出来,天都亮了,你可以睡回笼觉,我可还要回去打卡上班!”   “谁叫你不睡觉跑来堵我的?嘿,找到了。”任不仁从堆积如危楼的垃圾中找到仙人像,小心翼翼地抽出来。   手一抖,又一大堆东西轰然倒塌。   陆行舟已经连大骂的力气都没有了,烦躁地踢开滚到脚边的东西,脸色突然变了。   任不仁拿着仙人像,看向陆行舟,脸色也变得不太好。   那个东西滚到沙发边,藏狐猛地跳起来去抓,却被颜如玉抢先捡了起来。   那是个雪白的碗,以银包边,镶嵌了数十枚宝石,碗壁上满雕着繁复的花纹,工艺精巧而又神秘。   藏狐焦急地跳着想抢。   颜如玉一只手按着藏狐,另一只手在雕满了繁复花纹的碗壁上摩挲了几下,惊愕地说:“人头骨……”   “兽头!”   “老任,捞钱没有错,”陆行舟声音严肃起来,“可你别捞过了界!”   任不仁:“说了不是人头骨,陆行舟你一身本事都修到狗身上了,兽头人头都分不清,可别冤枉我。”   “咔咔咔!”藏狐急躁地伸手去夺头骨碗,目露凶光。   颜如玉伸手将碗递给陆行舟。   陆行舟接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眸子中闪过一抹异色,他抬眼,和任不仁对视片刻,视线缓缓移开,落在藏狐身上。   颜如玉提起一口气:“有问题?”   陆行舟摇了摇头:“真的是兽骨。”   “我就说吧,这个小潘西不懂事……”任不仁松一口气。   “不过,”陆行舟话锋一转,“这是犀牛骨,我国禁止一切犀牛制品的交易,你这碗哪来的?”   “我在国外买的!索斯得,世界第一拍卖行!”   “证明材料拿我看看。”   “你!”任不仁一口气没出来又噎住,瞪圆了眼睛怒视陆行舟。   陆行舟掏出证物袋,将头骨碗装起来,拍拍任不仁的肩膀:“跟我们走一趟吧。”   外面天亮了,锦绣老巷已经醒来,女人穿着睡衣,头发乱蓬蓬的,一边在窗边烧菜一边大声骂老公,上学迟到的孩子咬着酥烧饼冲出家门,书包没拉好,文具叮叮当当的往外蹦。   家家户户的噪音被老旧的管道无限放大,和楼下煎牛肉锅贴的味道混在一起,有种别有滋味的舒适感。   “我说,吃个早点再去不过分吧?”任不仁盯着路边的早餐铺,肠鸣声比噪音还响。   陆行舟板着脸:“你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仿佛不太充分。”   “什么身份都得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吃饱饭才能干革命……”   “去给他们买两个馒头。”陆行舟对颜如玉说。   “肉!要肉!肉!!!我们二藏是食肉目的!”   没想到这王八蛋对宠物还挺好。   颜如玉下车去转了一圈,拎着四盒鸡汁汤包回来,任不仁非常满意。   藏狐伸出爪子摸了一个汤包,塞进嘴里,“噗呲……”溅出的汤汁喷了任不仁一脸。   任不仁一脚蹬过去,咆哮:“去你妈的杂毛畜生离我远点!”   好个屁,陆行舟收回自己的感慨。   正值上班早高峰,老城区堵得像个罐头,陆行舟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半个小时后实在忍不了了,对司机道:“从新生北路绕吧,这个时间,只有那边不会堵了,虽然绕点路,但总比在这堵着强。”   “是。”   车子在下一个路口拐下主干道,往城外驶去,果然如陆行舟所说,新生北路从不堵车。   道路开始通畅,人烟渐稀,晨光从厚重云层洒射下来,落在不远处一座用高压电网围绕的森然建筑物上。   藏狐趴在车窗上往外看:“那是圣迹吗?”   “那是监狱。”陆行舟捏着他的脖颈,凉凉地说,“待会儿审讯的时候,你要是表现不好,那里就是你欢度晚年的圣地。”   “啊,开门了……”   陆行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监狱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两个穿着制服的狱警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一只破尼龙袋。   陆行舟无师自通领悟了千里眼,隔这么远,清楚地看到那人瘦长精悍、英俊逼人,短发在晨光中纤毫毕现。   监狱门外一大群人涌了上去,相机快门咔咔响。   “大哥!”   “石饮羽先生……”   “第六天城……”   “魁首……”   “这里是白邺电视台……”   那人被团团围住,含笑和人们一一打过招呼,不经意地抬眼,看向马路上驶过的商务车。   陆行舟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车子飞驰而过,人烟罕至的新生北路重新恢复冷清,森然监狱上方的灰色天空下,一只矫健的苍鹰滑翔而过。 第4章   陆行舟把任不仁推进审讯室,半个小时后,火冒三丈地走了出来,接过颜如玉递过来的鸡汁汤包,咬了一口,皱眉:“凉了,不好吃。”   “夏天凉就凉点,别要求那么多,嫌凉就去食堂找个微波炉热一下,来,豆浆是热的。”颜如玉递过来一杯豆浆,“任不仁招了?”   “招个屁。”   “抗拒?”   “非常配合,就全他妈是废话,连一句真话都没有,还吵得我脑仁疼。换个人审去,他对我太了解了。”   颜如玉好奇地问:“你们挺熟的?”   “熟。”陆行舟端着豆浆往外走去,准备去食堂热包子,随口道,“细算起来,他还是你的前辈,当年跟我同一期入职的。”   “纳尼?”颜如玉惊得差点摔倒。   “实习期没过,被开除了。”   “为什么?”   “联欢会上台跟领导互动,一不小心把领导假发给薅下来了。”   “哈哈哈,特侦组当年这么有趣吗?”   “有趣个鬼,知道那时候工作环境有多凶险吗?”   陆行舟一边走一边给她讲古:“我跟老任入职那会儿,妖界当局和冥府交恶,阴天子被刺杀,锅扣给了妖界特务处,判官下狠手做空妖界经济,老妖王引咎退位,一帮魔物霸占妖界的第六天城嚷嚷要独立,要让全世界承认他们的主权地位……”   “这该算什么?妖独分子?”   “他们管自己叫魔界,但广大人民群众并不想从七界变成八界,于是坚决地拒绝了他们,这帮孙子便整天搞小动作——抢妖界的小母畜,在鬼市上买东西不付钱,引诱人类直男玩仙人跳……”   “那时候特侦组天天加班,所有人都累得不想说话,只有任不仁不但有力气说话,甚至还能唱歌,工会主席当年是我们的直接领导,从那以后就添了个毛病,看见任不仁就耳鸣。”   “……”   两人路过办事大厅,这里一如既往地喧嚣。   有人类在报案,诅咒发誓说自己被衰神附体,让组织必须立刻现在以及马上解决这个严峻的问题。   接待员礼貌地表示买啥股票都狂跌不属灵异事件,请自觉回家关灯吃面,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有猪妖带着一家老小在投诉,问凭啥停了咱家的生育补贴,一胎生八个那是我的问题吗?这种情况早年甚至要颁发“猪雄母亲”勋章的!   接待员耐心解释时代不同了,随着豆粕价格走低,猪口出生率在逐年上升,已然破坏正常的年龄结构,若不加以控制,恐怕猪肉价格将要暴跌了也。   有拿着广场舞扇子的中老年女鬼在问一个男接线员多大了、属什么、啥学历、父母死了没、考不考虑找个幽冥老公?对方是鬼差,公务员,才八百岁,正值壮年,生前在南风馆进修过,专业素质过硬……   接线员铁青着脸,打开浏览器搜索公务人员真的不能暴打群众吗?   墙上的大屏幕在播放妖界的招商宣传片——一群鸡妖兴高采烈走进工厂,变成了鸡肉冻干出来,一群鸭妖兴高采烈走进工厂,变成了鸭头鸭脖鸭肝鸭肠卤味大礼包出来,一群土豆精和番茄精手拉手兴高采烈走进工厂,变成了田园番茄味薯片出来——主旨是生命的意义。   陆行舟从大屏幕下往食堂走去,一边走一边跟颜如玉吹牛皮,讲述当年捣毁第六天城犯罪窝点时,爸爸我手拿两把降魔刀,从城头杀到城脚,一刀一个小魔物的故事。   颜如玉的神情从崇拜变成惊愕,又变成怀疑,后来变成了冷漠。   她甚至开始觉得陆行舟根本没参加过那次行动。   “爱妻!”一个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行舟回过头去。   “噗……”颜如玉一口豆浆喷了出去。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手里拎着个破尼龙袋,三步并作两步穿过人群,站在陆行舟面前,额头带着汗水,兴奋地说:“爱妻!我出狱啦!组织安排我来这里食堂工作!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行舟:“……”   他惊不惊喜不知道,颜如玉反正是够意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圈,突然意识到这个英俊逼人的男人就是早上他们路过监狱时刚好出来的那个。   也就是说……   “啊!我突然想到隔壁王组长他丈母娘再婚的喜礼我还没出呢,组长,我闪先,请您自由地……”颜如玉话没说完,人已经到了三层楼上。   陆行舟挽留不及,只觉得一阵风刮过,就只剩下他和眼前的男人了。   “爱妻……”男人满脸笑容,大屏幕的荧光洒落下来,让他极漂亮的双眼盛满了星光。   “别这么叫我。”陆行舟打断他,清了下嗓子,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木然开口,“石饮羽……”   “在!”   “你怎么来了?”   “我来上班啊!”石饮羽将尼龙袋放在地上,埋头翻找了半天,从牙刷、毛巾、洗面奶中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旧笔记本,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一张纸,献宝一般送到陆行舟面前:“你看!”   陆行舟狐疑的目光落在纸上,还没看清上面的文字,先注意到页眉的红色——红头文件?   “工作介绍信!监狱领导充分考虑到我的情况,特意把我分配到你这里,”石饮羽神采奕奕,“我绝不会辜负领导的期待。”   “……”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石饮羽的笑脸渐渐僵硬:“爱妻?”   陆行舟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希望你进一步加强思想政治学习,深入领会,以全新面貌回报社会。”   石饮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自然。”   陆行舟郁闷地扭过头去,两眼放空地看着头顶大屏幕,唔,妖界招商宣传片放完了,开始放生物救助了,一个妖娆的美女正跪在地上教你怎么给鸭嘴兽做人工呼吸。   陆行舟盯着那个鸭嘴目不转睛,感觉石饮羽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脸上,过了几分钟,终于忍不了了,尴尬地转过脸来:“你刚刚出狱,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   “什么事?”   “开个记者会,联络一下旧部,和小弟们不醉不归。”   “我戒酒了。”石饮羽笑嘻嘻道,“确实也有不少事情,但什么事情都不如来见你。”   “……”你还学了土味情话?   这种尴尬到浑身起毛的时刻,有个电话进来该多好啊!陆行舟掏出手机,看着毫无动静的屏幕,恨铁不成钢。   石饮羽:“我从好几年前就一直在想,见到你的时候该怎么说,可等我真正站在你面前,才发现,所有的预想都是没用的,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这口若悬河的样子哪里像一片空白?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陆行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借机把手机放到耳边,大声道:“喂?王局长……好好好,我这就去,等我30秒。”说完,转身往回走去,对石饮羽道:“我还有事,你先忙去吧。”   石饮羽追上来:“等你下班后……”   “我要加班。”   “爱妻……”   “叫我的名字。”   “舟舟。”   “叫全称。”   “那多生分……”   “应该生分。”   石饮羽抿起嘴唇,唇角仍旧带着笑意,眼中的星光已然消失,他盯着陆行舟俊美的侧脸,轻声道:“说什么呢?”   一大群人从二人之间穿过。   石饮羽拨开人群追上去,只看到陆行舟消失在电梯中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突然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拎起破尼龙袋,乐滋滋地往前走。   “至少还能重逢,四舍五入就是破镜重圆了,不是么?”   陆行舟站在电梯一角,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刚才是来了条通知——工会再次提醒:第三十届“七夕·铁血柔情”征文活动截止时间为8月15日下午3:00,各位务必踊跃参加,过期不候。   铁血柔情……柔你麻痹!   陆行舟板着脸走进办公室,颜如玉抬起头,登时眉开眼笑:“嘿,组长!”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我现在没心情给你编织一个卧底取得黑帮头目信任之后里应外合一举铲除犯罪团伙并借此平步青云的老套故事。”   “……”颜如玉张大嘴。   “闭嘴,真正的女孩子不会把嘴张到能塞进一个河豚。”   颜如玉一把捂住嘴。   “去把白邺监狱负责人的电话找给我。”   颜如玉找出通讯录,小声嘀咕:“人都出狱了,还打电话给监狱,表达感激吗?”   陆行舟横了她一眼,拿起电话:“喂,老政委您好,我是特侦组陆行舟……没有没有……有个事情想请教一下……哈哈不敢当不敢当……”   东拉西扯好几分钟,陆行舟笑问:“现在是谁在主持魔物再就业这块?”   颜如玉竖起耳朵,听到老政委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陆组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实话跟你说吧,石饮羽的再就业问题是我本人亲自下的批复,由监狱管委会拟定方案,在领导班子会议上一致通过的。”   陆行舟一听就怒了:“你们这么慎重讨论的结果就是把他塞到我们单位?”   “你不用不好意思,你的情况组织已经充分了解——这么多年单身一个人,个中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又一直在一线工作,好几次都是九死一生,在政策上给予适当倾斜也是有法可依的,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就当做是一个小小的表彰吧。”   “……”陆行舟无声地龇牙咧嘴:去你妈的表彰!   老政委继续道:“这也体现了组织人性化的一面,石饮羽这只魔……这个人,组织暗中考察了很长时间,确定他已经脱胎换骨,当初他误入歧途全是因为年轻不懂事,经过这九年狱中学习,思想层面进步神速。”   “怎么还夸上了,啧。”陆行舟嘀咕。   “嘿,你这个陆组长,怎么对自己的配偶还有歧视呢?这我可要批评你啦。石饮羽在狱中的表现是十分亮眼的,曾连续七年被评为白邺监狱‘年度改造先进个人’,数次获得监区表彰,还热爱文学,在《狱报》上发表多篇诗歌……”   陆行舟如遭五雷轰顶。   “我找一首念给你听听啊。”   “不不不,不用了!”陆行舟忙不迭阻止,“我不是说我歧视他,而是他跟我一个单位,影响我工作啊。”   “强词夺理!你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呢?”   “没有那玩意儿。”   “你的党性呢?”   “这怎么还上升党性了???”   “陆组长,不要再口是心非了,石饮羽已经不是当年的石饮羽了,你们的婚姻完全合法、合理、合情。”老政委语重心长地说,“现在是和平年代啦,人与妖、妖与鬼,鬼与魔,这些结合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我还听说,混血的孩子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良性状,既聪明又好看哩。”   “那他万一继承了双方的不良性状呢……啊,呸,哪来的孩子?”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   挂了电话,陆行舟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   颜如玉小心翼翼地看过去,觉得他整个人都变成黑白的了。   半晌,陆行舟抬起头,指着电话道:“你听到了吧,这就是我们的干部,堂堂一名政委,嘴碎得简直像个居委会大妈!”   “那不也是为了你好嘛。”   “为了我好?你太天真了,这里面有一个极其丑恶的阴谋——他们想献祭我来怀柔石饮羽,你看过杨家将吧,我就是那个被嫁给杨四郎的铁镜公主!”   颜如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笑?颜如玉同志,你的冷漠无情令我震惊。”   “不是,”颜如玉忙道,“我只是突然想到铁镜公主小名叫碧莲。”   “……”   “嗨,组长,想开点,没有人能强迫你跟谁结婚,新社会不兴包办婚姻,不过,那个谁还挺帅的。”   “那个谁……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知道,你家属。”   “我家没那个属,注意你的用词!”   “可他管你叫爱妻啊。”   “我单方面管你叫闺女,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   “爸爸,给我放个假吧,我已经连续加班三个月了!给我放个假,别说叫爸爸,叫爷爷都没问题啊!!!”   陆行舟黑着脸,慢慢拔出配枪,瞄准。   “开……开个玩笑!拯救世界不需要放假!我恨不得一天加班28小时!”   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下属进来:“组长,藏狐招了,我靠,你们在干嘛?”   “没事。”陆行舟收起配枪。 第5章   审讯室的门无声打开,陆行舟大步走进来,接过旁边人递来的工作手册和圆珠笔,坐在桌边,看向蹲在对面椅子上的藏狐:“关于那只头骨碗……”   “咔咔咔咔!”藏狐激动得张牙舞爪。   “说人话。”   “把碗还给我!”   陆行舟艰难地控制住一把按住它死命撸毛的冲动,板着脸道:“变成人形再说人话。”   “本体舒服。”   “我看着不舒服。”   颜如玉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不能让他变形,组长,狐狸最擅长媚术……”   话未说完,对面的藏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方脸眯眯眼的淳朴少年。   耳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藏狐蹲在椅子上,回手摸了一下屁股,确定尾巴已经藏好,转脸对陆行舟说:“我变好了,把碗还给我。”   “不给。”陆行舟低头看向工作手册,“唐二藏,你说头骨碗是你一个月前从一个大楼外面的垃圾堆里……捡的,这是实话?”   “句句属实。”   “碗上的宝石价值十几万,这么贵重的东西,能捡得到?”   “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少跟我耍花腔!”   “不骗你,真是捡的。”藏狐举起手指,“我发誓,如果有一句谎言,我仁师不得好死。”   你跟任不仁多大仇!   陆行舟:“在哪个大楼捡到的?”   “不知道叫什么,那个楼特~~别高,在峥嵘路,对面是参天广场,旁边有个音乐喷泉。”   “参天广场?离锦绣老巷隔了大半个白邺城,你去那里干什么?”   “找工作。”   “你不是宠物吗?”陆行舟疑惑地说,“卖萌就够了,找什么工作?”   “我不是!”藏狐激动地捶桌子,“我是有独立狐格的!我和那些靠搔首弄姿获取食物的妖艳贱狐不一样!”   陆行舟看着少年的大方脸,觉得确有此理:“所以你找到了什么工作?”   “当平面模特,拍照,给社交媒体当表情包。”   “……”   从审讯室出来,陆行舟让颜如玉去查那个大楼里有哪些单位。   十分钟后,颜如玉将一长列名单摊在陆行舟的办公桌上:“参天广场对面特~~别高的大楼只有一个茂林大厦,是林氏集团旗下的物业,里面有12家公司。”   “才12家?”陆行舟指着名单一个个看过去,“咖啡厅、瑜伽馆、超市、电影院……基金会?”   “这个密棘基金会是林氏集团投资创办的,专注于保护生物栖息地、减少野生生物交易、救助陷于危机和苦难中的生物。”   “做得怎么样?”   “你不知道?”   陆行舟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都不看电视不上网的吗?他们每年的慈善之夜比春晚关注度都高,那叫一个群星荟萃,听说去年募集到了八千多万善款呢。”   “这么多???”陆行舟大吃一惊。   “对啊,今年说不定会更多。组长,头骨碗是这个基金会的吗?”   “我不知道,除了他们,别人也可以玩收藏,”陆行舟摇摇头,“你往茂林大厦跑一趟,问问是哪家丢的东西。”   “该不会有冒领的吧?光上面宝石都好几十万了。”   “你不会查看他们的证明材料吗?”陆行舟一脸看弱智的表情,“实在不行,还可以查碗上的指纹啊。”   “哦。”颜如玉被骂得很郁闷,果断转移话题,“按理说,头骨碗这么名贵,失主一定会报警的吧,但很奇怪的是,系统里没有任何报案记录。”   “很奇怪?”   “当然奇怪啊,你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不报警吗?”   陆行舟冷笑了一声:“如果这个东西见不得光呢?”   “啊?”   陆行舟拿起遥控器打开墙上的屏幕,投出头骨碗各个角度的照片,碗沿的银边和宝石在灯光下璀璨夺目,他平静道:“这是犀牛头骨。”   颜如玉点头:“对。”   “世界上最大的奇蹄目动物,身长两米以上,肩宽一米,体重五吨,它的头骨就这么一点?”   “可能是幼崽?”   “你以为犀牛是大熊猫吗?”   “那为什么?”   陆行舟点开文件夹,一系列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慢慢道:“在英国牛津,有一个皮特河博物馆,里面收藏着来自亚马逊雨林的干缩人头。”   “什么人头?”颜如玉觉得自己仿佛幻听了。   “干缩人头,当地的土著部族之间经常发生械斗,为了防止来自敌人灵魂的报复,他们用草药和法术,将敌人的首级炮制成只有拳头大小的干缩人头,这样便可以将死者的灵魂永远困住。”   颜如玉脸色难看,转头盯着头骨碗:“所以你说,这个犀牛头骨曾被炮制过?”   “我真的很好奇,什么样的人,会怕一头犀牛的报复。”   打发颜如玉带人去茂林大厦走访,陆行舟反锁好办公室门,关上电灯,躺在沙发上准备补个眠,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他伸手抓过手机,是系统内部的聊天软件——   [食堂—黄花菜]已添加您为好友,是否将其加入好友列表?   黄花菜?陆行舟眼前浮现出一张整天乐呵呵的胖脸,嘀咕:打饭大姐?她加我好友做什么?   等等,该不是石饮羽那货入职第一天就捅娄子了吧?   他将[食堂—黄花菜]加入好友,发了个问号过去,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食堂—黄花菜]赫然变成了[食堂—石饮羽]。   [食堂—石饮羽]:爱妻,是我啦,没猜到吧?prprprpr   舔你麻痹!陆行舟果断地抬手按向“加入黑名单”……   [食堂—石饮羽]:是不是要拉黑我?   陆行舟手指一顿,接着以更快地速度按过去……   [食堂—石饮羽]:黑吧黑吧,你开心就好,就想告诉你,中午菜谱是红烧鸭腿、狮子头和炒冬瓜,拜拜~   手指在离屏幕只有0.000001毫米的地方停住。红烧鸭腿、狮子头、炒冬瓜?再见!陆行舟现在想拉黑整个食堂。   [食堂—石饮羽]:虽然被拉黑了,但还是想说——爱你哦~   陆行舟手一抖,点在了“标为特别好友”,西马塔!一个恶俗至极的粉色小心心出现在了石饮羽的ID之前。   这破软件是哪个宇宙直男开发的?   陆行舟盯着那个小心心看了十几分钟,到底没有下手取消——世间所有手滑都是天意如此,阿弥陀佛,天命难违。   他将手机塞进沙发缝里,拉下眼罩准备睡觉,手机又响了一声。   难道这货知道我手滑了?还是拉黑吧!   陆行舟抓起手机,发现是局长办公室发来的开例会通知。   于是一分钟都没能睡着的陆行舟出现在会议室的时候,脸色烦躁得仿佛便秘了十几天,打着哈欠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工会主席笑眯眯地说:“小陆,几天没见,又憔悴了啊。”   “嗯?”陆行舟狐疑地看向他。   就听这老菜帮子吐出一句:“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问题可要抓紧了啊。”   陆行舟板着脸道:“您老人家费心了,我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   “怎么能不考虑呢?”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这是什么话?”老菜帮子捧着个大茶缸,慢吞吞喝了一口浓茶,喉间发出一声舒服的感叹,“没有个人小家,何以成就天下大家呢?已经是和平时代啦,你这句话应该改成匈奴已灭,赶紧成家。”   陆行舟凶巴巴地说:“妖界局势依然不稳,冥府依然在制裁魔物,阳间依然有邪魔作祟,第六天城的风部魁首依然在逃……你跟我说匈奴已灭?”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办公室主任走进来,目光扫视一圈,在主席台上坐下,淡淡道:“都到齐了,我们现在开会。”   众所周知,大会决定小事,小会决定大事,这样各个部门济济一堂的情景注定会议行程又臭又长,还没有一句干货。   陆行舟左手托腮,右手执笔,眼眸下垂,仿佛在认真记笔记,其实早已陷入昏迷——他已经练就可以在开会时睁着眼睛睡觉的绝世本领。   突然手臂被人推了一下,陆行舟一个激灵惊醒,转头看向旁边的人。   那人往主席台上指了指。   陆行舟循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见到主任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陆组长,政务处说你们特侦组的年中小结和下半年工作计划还没交。”   “哦,”陆行舟张口瞎扯,“早已经做好了,下午就交。”   “特侦组今年参加降魔技术高级培训的名单也没上报。”   “回头就让颜如玉送给你。”   值周组的领导插嘴:“特侦组上周有5位同志上班迟到,其中3位迟到率80%以上。”   陆行舟义正言辞:“我一定严厉地批评他们。”   “你是迟到率最高的那个!”   “……你们考勤系统出错了吧。”   技术中心的领导出声:“上级组织的‘迎七一’法纪法规网络知识竞赛,你们特侦组全员都没及格,全员,都没及格。”   “鄙组发扬不争不抢的奉献精神,将获奖资格让给其他组的同志。”陆行舟微笑。   领导仿佛被他塞了满嘴苍蝇:“一等奖就两块肥皂,真心用不着你们让,只求你们麻溜地补考,务必80分以上,不要拖局里后腿。”   会计敲敲桌子:“陆组长,我友情提醒一下,你们组都还没签基础养老保险缴费申请表,过期不候了啊。”   “我们组活不到领养老金那个岁数。”   “哎,陆组长……”   “陆组长……”   “陆组长……”   各个部门的领导纷纷围攻过来,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好好一个每周例会变成了特侦组批斗会,嗯,和以前一样。   陆行舟舌战众领导,大获全胜,带着一身胜利的荣光走出会议室,身后一群手下败将。   每周一吵,神清气爽。   连瞌睡虫都没有了。   他哼着小曲儿摇头晃脑地穿过走廊往办公室走,目光飘出窗户,落在楼下的一层露天平台——一群穿着食堂工作服的人们正在晒黄桃干。   人群中有个挺拔的身影尤其出众,穿着崭新的工作服站在人群中亮眼得仿佛浑身闪光,陆行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人忽然抬起头,犀利的目光在众多窗户后准确地找到陆行舟,咬着一颗桃核笑了起来,还特么挤了一下眼睛。   陆行舟果断转过脸走了,小声嘀咕:“魔物的第六感……” 第6章   “你猜得没错,”颜如玉将工作手册甩到陆行舟桌子上,“果然找不到失主。”   陆行舟拿起手册翻了两页,皱着眉头吐槽:“就不能好好练字吗?你这字写得跟鬼画符一样。”   “组长,我就是鬼啊!”   “哦,”陆行舟看她一眼,“你的鬼生简直阳光得像个人类。”   “谢谢。”   “不用谢,我不是在夸你。”陆行舟道,“找不到失主的意思是没有人认领?”   “对,按理说就凭碗上这么多宝石,肯定很多人冒领才对,但那些公司的负责人齐刷刷地表示从来没见过这个碗。”   “这就有意思了,那个密棘基金会呢?”   “别提了,基金会负责人是个女的,一看到我的美貌,整个人就充满了敌意。”   “……请你注意语言中立简练,不要过多地自我吹捧。”   “有时美貌也是一种错,好吧。”颜如玉去接了一杯水,一口气灌下,继续道,“我过去的时候,基金会在忙着布置一个什么拍卖会的会场,那女人凶巴巴地说他们那儿从来没有丢过任何东西,然后就非常粗暴地把我给赶出来了。”   “你觉得有问题?”   “这可是密棘基金会!”   “密棘基金会怎么了?”   “他们致力于保护生物,看到一个用头骨制作的碗,第一反应难道不是谴责甚至追究吗?为什么会直接把我赶出来,简直像是在甩掉什么烫手山芋。”   “这么说,确实很可疑。”   “我跟你讲,那地方绝对有问题,整个大厦都有问题,”颜如玉怕冷似地抱了抱双臂,“里面店铺十家有八家在停业,一个客人都没有,我一走进去,感觉就像走进了深山老林,头顶全是参天大树一样的窒息感。组长,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好,”陆行舟点点头,“他们不是要开什么拍卖会吗?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密棘基金会的拍卖会却不是谁都可以参加的,这个机构施行的是会员邀请制,没有收到邀请的客人连进场的资格都没有。   颜如玉去活动了一圈,没搞到邀请函,束手无策地回来了。   陆行舟胸有成竹地表示:没事儿,看爸爸的手段。   于是在小黑屋里闲得抠脚的任不仁再次被拎进了审讯室,一抬头,看到坐在桌边的陆行舟,只见他双腿交叠,腰杆笔直,姿势优雅得仿佛坐在八十楼的观光餐厅里品红酒。   然而现在他手里没有红酒杯,只有几张薄薄的处罚单。   “任不仁,”陆行舟甩出一张罚单,“非法饲养越界动物,处罚金50万。”   “我去你的!!!”任不仁暴跳如雷,“那丑狐狸特么跟我没关系!我最大的错误就是看他快死了给喂了几瓶灵丹妙药,谁知道他直接就化形了,还特么那么丑!早知道我那药留着卖给谁不好啊我喂给他那杂毛畜生?”   陆行舟甩出第二张罚单,继续道:“给黄皮子掩饰犯罪所得,处3年有期徒刑,并罚金80万。”   “你疯了?就凭你这个破特侦组你敢给我判刑?我还没上法庭呢?你真当我是吃素的?姓陆的我告诉你,惹急了我跟你鱼死网破!!!哎……哎……你干什么?”   陆行舟安静地看他表演完毕,拿起罚单,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撕碎。   任不仁立刻冷静下来,眼神警惕地盯着他的手指:“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做?”   “真不愧是我的老搭档啊!”陆行舟微笑,“对我实在太了解了。”   “别抢我台词。”   陆行舟勾勾手指。   任不仁凑过来:“到底什么事?”   “密棘基金会,你知道吧?我要下一次拍卖会的邀请函。”   任不仁眸光闪了闪,压低声音问:“你要干嘛?”   陆行舟屈指在他的大脑门上弹了一下:“再装。”   “我靠,我装什么了?”   “若说藏狐看不出头骨碗的来历,我信;若说你看不出,打死我都不信。”   任不仁一脸真诚地傻笑:“我是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兄弟,我的修行你是知道的,勉强糊口而已。”   “没看出来就算了。”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呀?我就说我最不爱跟你们这些吃公家饭的打交道了,十句话有八句都是废话,剩下的两句还根本听不懂!”   陆行舟心想你还有资格嫌别人废话多?   任不仁:“没劲!”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你早看出来头骨碗有故事,做局让我去给你查呢,老任,好一招驱虎吞狼啊。”   “别别别,我求求你,千万别把我想得这么阴险,我是真不知道那头骨碗还有故事呢?就看上面闪闪发光,看着就富贵,要不是你给抄走,说不定我这会儿早找买家给转手了呢……”   “不想听你编故事。”陆行舟打断他,拍拍他的肩膀,“给我把邀请函搞定,这事情我既往不咎,你可以滚了。”   任不仁果然神通广大,六个小时之后,陆行舟就收到一个陌生来电,接通之后,电话里传来任不仁刻意压低的声音:“晚上十点,阳冥街,黄焖鸡米饭。”   “十点吃饭,你是想肥死?”   “少废话,带够钱。”   你还管我要钱???陆行舟大怒,清了下嗓子,刚准备怒喷一顿,电话被那边挂断了,他一腔怒火无处宣泄,憋得自己快炸了。   颜如玉哼着小曲儿推门进来,余光瞥了他一眼,声音戛然而止,一句话没说,果断关门跑了。   陆行舟:“……”   等他走进黄焖鸡米饭的店门,才知道任不仁让他带钱的意思——这货一顿饭吃了8碗,自己付钱肉疼。   “怎么没撑死你呢?”陆行舟骂了一句,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老板,豪爽道:“不用找了。”   “谢谢您照顾生意,”老板是只黄大仙,耷拉着眼皮道了句谢,没有接钱,瓮声瓮气地说,“还差着数呢。”   “嗯?”   “240,”任不仁头都没抬,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一碗30。”   “这么贵?”陆行舟大吃一惊,“我们食堂才20!”   任不仁:“你们食堂的味道跟这能比吗?少废话,付钱!”   陆行舟郁闷地又掏出140递给老板,任不仁表示我还想要瓶汽水,陆行舟表示信不信我用汽水瓶给你开瓢?   任不仁很识趣地适可而止了,将空碗一推,瘫在椅子上舒服地叹出一口气:“噫……我吃了这么多年黄焖鸡米饭,这家的最好吃。”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任不仁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仰着脸朝上方缓缓吐出一缕青烟,然后站起来,随手将烟盒丢给陆行舟,大声道:“没劲,走了!”   陆行舟目送他大摇大摆地走远,低头打开烟盒,里面是一张精致的绿色卡片,画着一丛荆棘缠在一具枯骨上,翻过来,背面写着“向死而生,爱心永存。”——这就是拍卖会的邀请函了。   他晃了下烟盒,一枚雪白的扳指掉落出来,方型戒面上也是那个荆棘缠绕枯骨的标记,想必是密棘基金会的logo。   陆行舟将东西收好,回到凤尾螺,这个建筑足够大,既可以办公,又可以住宿。第18层是职工宿舍,住着目前尚无饲主的单身狗们,无处安放的荷尔蒙在整个楼层回荡,狂野,而又躁郁。   陆行舟从电梯里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狭长的走廊里弥漫着冲鼻的香气,不知道哪个败家娘们洗澡用了足足半瓶沐浴露。   3秒钟后,败家娘们出现了——颜如玉湿发绾在头顶,身上穿了条黑色蕾丝小吊带,单手抱着脸盆,盆沿另一侧抵在细腰上,摇曳生姿地走出浴室,扭得胯都快飞到胸上了。   走廊另一头,一个男同胞端着脸盆去洗澡,见她迎面走来,连忙低下头,几乎是贴在墙壁上让开道路。   颜如玉看都没看他一眼,对陆行舟挥手:“嗨,组长,你大晚上出去鬼混完了?”   “我要鬼混的话会这个时间回来?瞎搞。”陆行舟走过去,上下打量她一番,皱着眉头道,“你这什么资产阶级小妇女作风?”   “我买了新睡衣,”颜如玉乐滋滋地转了一圈,“感觉自己好塞克西呀!”   “哐……”一声巨响。   颜如玉回头一看,见石饮羽惊愕地站在走廊尽头,脸盆扣在地上,牙刷、口杯、毛巾跌得乱七八糟,一块肥皂沿着地板滴溜溜地滑了过来,撞在陆行舟脚上。   陆行舟弯腰捡起肥皂,看一眼石饮羽,目光转向颜如玉,低声道:“你先回房间。”   颜如玉狡黠一笑,突然抬起一只手搭在陆行舟肩上,仰脸凑上去,如娇似媚地嗲声道:“组长……卧槽!”   陆行舟一脚将她踹进房间,一把拉上房门。   下一秒,一支气箭洞穿了房门。   颜如玉的哀嚎从门内传来:“卧槽!刚才什么核武器?我的房门!!!”   “以后别再作死。”陆行舟看着门上的洞,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低声道,“那货可不是什么善茬。”   “我错了,我就是想推你俩一把,没想到大哥气性这么大呀……”   陆行舟一听就变脸了,恶声恶气:“推你麻痹。”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独属于石饮羽的气息在靠近,陆行舟将颜如玉的破房门关紧,随手拿起挂锁挂在门鼻子上,转过身。   石饮羽站在他身后,表情有些委屈,小声道:“爱妻……”   “别瞎叫,”陆行舟将肥皂递给他,“东西拿好。”   “我没听说你和颜秘书有超越同事的感情……”   “那你瞎射什么箭?”陆行舟压低声音,“对自己的同志刀兵相向,我看你是出狱第一天就想回去了。”   石饮羽听到他的威胁,却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你担心我。”   “你仿佛没长脑子。”   “爱妻……”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   石饮羽骤然住嘴——陆行舟这一眼,没有任何感情,空白、冷漠、没有丝毫眷恋,让他心惊。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将要出口的话语绝非自己所能承受,急着想要辩解,却又不敢忤逆,只得忐忑地盯着对方的薄唇。   只见陆行舟薄唇轻启,漠然宣判:“不要再叫我爱妻,一方胁迫的婚姻,在法律上是无效的。”   “我……”   “我很高兴看到你重获新生,但那场闹剧,”陆行舟轻声道,“就让它结束吧。”   石饮羽直直地站在阴暗狭长的走廊里,眼睁睁看着陆行舟说完之后,转身走进房间,薄薄的房门在自己面前关闭,将两人彻底隔绝开。   时不时有人从背后路过,大家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但都没有打扰他。   石饮羽不知站了多长时间,突然勾起唇角微笑起来,他抬手轻轻按在陆行舟的门上,仿佛抚摸着他的脸庞一般,轻声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这些是能制约我的东西?哈,我可是魔啊,世间最离经叛道、恣意妄为的……魔啊。”   “魁首大人,魁首大人……”颜如玉趴在房门的破洞小声叫唤。   石饮羽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   颜如玉谄笑:“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一马,顺便帮小人把这个挂锁拿掉呗,小人想上厕所。”   石饮羽低声重复:“小人?”   “奴婢!”   “瞎搞。”石饮羽正色道,“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第六天城,也没有什么魁首,我们现在都是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没有阶级之分。”   “……”   “你脑子里还有着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反动思想,亦即资产阶级思想和上层小资产阶级思想,还需要长时间的阶级斗争才可以彻底消灭。”   颜如玉哭丧着脸:“我就想上个厕所,请眼前这位男同志发扬互帮互助的团结精神,帮我把挂锁拿开。”   “这样啊。”石饮羽微笑,伸手,咔哒一声,把虚挂着的锁给按死,转身扬长而去。   颜如玉:“???” 第7章   第二天一早,陆行舟起床的时候,看到颜如玉正在拿着一叠报纸在糊门,见到他出来,挤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早上好。”   “早上好。”陆行舟拎着刷牙缸洗漱去了。   等他洗漱完回来的时候,颜如玉已经干完活走了,他路过那扇糊着报纸的破门,突然心头一动,后退几步,站在门前,定睛看向门上的报纸——《白邺监狱报》。   《傍晚怀爱妻》   夕阳挂在高墙上   像一个腌到出油的咸蛋黄   我凝视着高墙之上的夕阳   满眼都是你吃咸蛋黄的模样   作者石饮羽。   “……”   陆行舟左右看了看,大家都上班去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于是蹲在门前,一点一点把颜如玉好不容易才糊好的报纸给撕了下来,回屋找了一张小广告糊上去——百年妖医传承,专治尿频尿急尿不尽尿不出尿分叉……   做完这一切,陆行舟大摇大摆地去办公室了。   进门之前,颜如玉道:“早饭在你桌上。”   “谢谢。”陆行舟眉开眼笑,他这个点儿来上班,食堂连点剩汤都没有了,没想到颜如玉居然还干了点秘书该干的事儿,点赞。   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巨可爱的HelloKitty饭盒,打开,里面是温热的鸡汁汤包,哟,连小米醋都配好了。   陆行舟吃得满嘴是油。   颜如玉进来的时候,看到他正一脸满足地舔手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神情尴尬。   “很好吃,非常感谢你,你辛苦了。”陆行舟笑眯眯地说。   “那个……就是吧……我……其实……这个事情……”颜如玉吞吞吐吐。   陆行舟和蔼可亲地看着她:“有什么话就直说,没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   颜如玉小内八站在他面前,绞了半天手指,忽然眼一闭、心一横,大声道:“早饭是石饮羽送的,over。”   陆行舟脸色一变。   颜如玉已如脱缰的野狗般蹿出办公室。   陆行舟:“……”   过了一会儿,颜如玉扒着门框露出一只眼睛,看到陆行舟正低头看着空饭盒发呆,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但没来由让她感觉有点内疚。   颜如玉走进去,小声道:“组长,那个……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就给拦住,必要的话,我可以当场把饭盒摔他脸上。”   “不用,”陆行舟一边收拾饭盒一边淡淡地说,“你帮我跑一趟,跟石饮羽说,很感谢他送的早饭,但是以后不要再做这种特殊化待遇的事情了,影响不好。”   “哦。”   陆行舟看她一眼:“你仿佛有话要说?”   “是那个……”   “我知道其实你也是为我好,希望我能找到合适的配偶共度一生,”陆行舟打断她,“但我告诉你,石饮羽并非良人。”   “哎,其实……”   陆行舟道:“我和他之间的渊源要追溯到很多年前,牵扯过多,彼此都不是最适合对方的人。”   “不,我的意思是……”   “不管你什么意思,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一件事情,世事无常,事情的发展永远不可能只遵循个人所预想的方案。”   颜如玉张口结舌,几次想说话都被他打断,郁闷地闭了嘴。   陆行舟和蔼地问:“你怎么不说话了?没关系,放心大胆地说,我们讲究言论自由。”   言论自由你大爷,颜如玉十分怨念。   “嗯?”陆行舟笑得更加和蔼可亲。   颜如玉把一张名片摔他桌上:“我就是来告诉你,今古大观的老板顾曲来领仙人像了!”   “……哦。”   陆行舟走进小待客室,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抬起头来,他长着一张极为漂亮的脸,皎如玉石,秀美的长眉下,双眼微闭,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抹阴影,薄唇带着三分笑意,笑得温文尔雅,俊美极了。   “顾老板。”陆行舟走上去,笑着和他握了下手,“这么热的天你还亲自跑一趟,打个电话说一声,我让人给你送去。”   “因为我店里失窃的事,给你们增加工作,本身就很过意不去了。”顾曲笑着说,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竹亭听雨,如同珠落玉盘。   陆行舟将一个匣子放在桌子上:“偷东西的黄皮子已经缉拿归案,他动作也快,偷回来就卖给了锦绣老巷的任不仁,好在任不仁觉悟够高,得知是赃物,很自觉地就交给我们了。顾老板,你查验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顾曲闻言一愣:“任不仁?”   “你认识?”   “唔,略有耳闻,听说经常能搞到稀罕东西,是个挺有能耐的人。”顾曲轻笑着说,打开匣子取出仙人像,虽然他双目失明,但应该是有什么视物的方法,双手带着一副极薄的手套,沿着仙人像轻轻拂过,对陆行舟点头道:“确实是原件,多谢陆组长和各位朋友的鼎力相助,顾某感激不尽。”   “为人民服务嘛。”   “既然案件已结,那顾某就不打扰了。”   “对了,还有件事,”陆行舟拿出头骨碗,放在顾曲面前,“这是另一起案件中查获的东西,我们都看不太明白,想要请顾老板指点一二。”   顾曲拿起头骨碗,一直淡然的神情有些动容,他仔细抚摸片刻,放下碗,轻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碗应该是用通天犀的头骨干缩而成。”   “通天犀?”   “应该就是通天犀无误,”顾曲慢慢说道,“通天犀是世界一级保护神兽,世界自然物种保护联盟将其划为“灭绝”,妖界当局最近一次普查没有发现踪迹,没想到还有活着的。”   “现在看来,也已经死了。”   “死亡事件应该不超过半年。”   陆行舟拧紧眉头:“难道是偷猎?为了什么?犀角?通天犀作为神兽,难道会死在普通的偷猎者手里?”   顾曲:“犀角器在商周时期已经被视为极其珍贵的物品,到了现代,更是稀少,目前大多数国家和地区已经禁止了犀角的交易,市面上原材料的减少也导致存世的精品越来越少,价格也越来越贵,暴利的驱使下,一些偷猎者铤而走险,大肆偷猎犀牛。不过,我比较在意的是另一则说法。”   “什么?”   “你知道我身体不好,久病成医,对各界的医术略知一二,”顾曲理了理腿上的藏青色毛毯,轻声道,“妖界盛传的<妖医圣典>中曾记载‘犀皮,治风活血最好,可解侵骨之毒,以百岁为上’。”   “什么意思?”   “妖医中认为犀牛皮能解毒,一百岁以上的犀牛药效最好。”   陆行舟狐疑地问:“犀牛能活一百岁?”   “普通犀牛活不到,通天犀可就不一定了,据我所知,一百岁的通天犀,应该还只能算幼崽。”   送走顾曲之后,陆行舟坐在沙发上,盯着头骨碗发呆。   颜如玉进来:“组长,这要真是通天犀,那藏狐该怎么处置?”   “又不是他杀的,”陆行舟道,“要不是他捡到这个碗,我们连通天犀的头骨都见不到呢,去查查冥府前两个季度的政府工作报告,有没有通天犀入轮回。”   颜如玉去查了之后回来:“没有,会不会它还没死?”   陆行舟拿着笔杆敲了敲头骨碗:“这哥们脑壳都在这里了,它还能不死?你跟我写玄幻小说呢?要么就是灵魂滞留忘川了,要么就是这哥们的灵魂还在人间。”   密棘基金会的拍卖会如期举行,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停在茂林大厦门口,陆行舟西装革履,头发打了半瓶发蜡,在灯影下锃光瓦亮,文质彬彬地走到另一侧车门前,拉开车门,颜如玉还在车里疯狂自拍。   陆行舟:“出来。”   “再等一分钟,我再拍两张!”   “你出不出?”   “就最后一分钟,花大钱租的车一定要自拍够本才行。”   “我数三声,不出来就给我滚回去。”   “我出出出……”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伸出来,陆行舟拉住她的手,颜如玉优雅地下车,红色的晚礼服长裙包裹着完美身材,美得令人窒息。   “我建议你回去抄十遍党章。”陆行舟道。   “抄完之后这条裙子能给我吗?”   “想多了,你从哪儿租的回头就还哪儿去。”   颜如玉小声嘀咕:“这是石饮羽给介绍的店铺,很多魔女在那里定制成衣呢,上身效果真的棒啊,魔界的审美就是高级……”   陆行舟假装没听到,死死按捺住内心的冲动,没有给她一个过肩摔。   两人走到门口,陆行舟倨傲地昂着头,没有说话,只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绿色的邀请函出示给侍应生看。   “晚上好,任先生,”侍应生看到他拇指上雪白的扳指,态度愈发恭敬,“希望您在这里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两人进门,颜如玉挽着陆行舟的胳膊,小声道:“你演得有点浮夸,有钱人也不都是鼻孔朝天的。”   “没有你浮夸。”陆行舟糟心地说,“那辆车,花了多少钱?”   “也没……没多少,就租了一个小时,咱们回去就不坐了,跟你骑小黄车回去。”   “到底多少?”   “才……三千块……而已。”   “从你津贴里扣。”   “凭什么???”   “一小时三千块,你以为局长会给你报销吗?他连商务餐都只报30块!”陆行舟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回去。   “为什么啊?”颜如玉十分郁闷,“我听石饮羽说,他们第六天城出差都是开布加迪威龙,商务餐龙虾鲍鱼随便吃呢。”   “石饮羽石饮羽,你现在满脑子都是石饮羽!”陆行舟拧着眉头看向她,“他才来单位几天,你已经恨不得嫁给他了!”   “冤枉!组长我真的冤枉!”颜如玉忙不迭澄清,“我就是偶然在厕所遇到他,说起今晚要陪你出差,才稍微聊了两句的。”   “你们还一起上厕所???”   “你什么鬼注意点?”   “……”   两人找到位置坐下,陆行舟静下心来,思索了一会儿,一脸严肃地对颜如玉信口雌黄:“你没有经历过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没有见识过魔的可怕,他们巧舌如簧又擅长蛊惑,古往今来,很多同志堕入他们甜言蜜语编织的陷阱中,你一定要提高警惕才行。”   颜如玉困惑地看着他,喃喃道:“我们真的只是碰巧在厕所门口遇到,很尴尬的呀,又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只好聊你啊,我说要陪你上厕所,呸,陪你去出差,他就说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租一辆足够贵的豪车。”   “小资产阶级的享乐主义!”   “我也说了呀,我们不兴这一套,但是他说不行,恶魔的爱妻出行,必须要有牌面……卧槽!组长你冷静!!!”   陆行舟手里的红酒忽然就沸腾起来了。   “啊,看那里!”颜如玉刷地伸手指向台上,“快看,拍卖会要开始了!”   陆行舟转头看向台上,渐渐冷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陆行舟:很多同志堕入恶魔们甜言蜜语编织的陷阱中。   颜如玉:包括你吗?   陆行舟:你被开除了! 第8章   密棘的拍卖会核心是慈善,从捐赠者那里征募到艺术品,通过拍卖,将所得款项去除活动费用之后,全部用于珍稀生物的救助。   陆行舟这次是拿着任不仁的邀请函来参会的,于是给自己定了一个没有文化的土财主人设,手里夹着雪茄,坐在圆桌边一脸享受地吞云吐雾。   “你确定任前辈是这样的形象?”颜如玉小声问。   陆行舟谦虚地表示:“不太确定,因为作为一名绅士,我演不出他的粗鲁和低俗。”   “……”   礼仪小姐揭开一个玻璃箱的布幔,露出里面一张薄薄的老唱片,封面是黑夜中枯黄的灯笼,和一个飘渺的白影,极其具有地狱特色。   “哇哦!”拍卖师夸张地大叫,“黄泉歌姬的成名作《阿飘》初刻版!起拍价50万,每次加价不低于1万。”   陆行舟吃惊:“这这这……这特么一张唱片50万???”   “这可是《阿飘》啊,号称最具有代表性的地狱民谣,发行300年了,销量纪录到现在都没被打破过。”   陆行舟更吃惊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黄泉歌姬还是很有名的好吧,创作型唱将,不过我更喜欢地狱天王。”   陆行舟:“那又是谁?”   “新一代偶像小生啊,舞台掌控力无与伦比,”颜如玉掏出手机,“来来来,组长,我给你安利一下我爱豆的新歌《孤独的鬼伤心的坟》,现在正在打榜,来,你扫一下这个码来投个票……”   “不不不,算了算了,请不要向老年人卖安利……”   说话间,《阿飘》初刻版已经以80万的高价拍出去了,买主就在隔壁桌,健硕的躯体包裹在西装里,随时都会爆衫的样子。   颜如玉嘀咕:“他身材可真威猛啊,不过他领子上的皮草是认真的吗?这大夏天的我看着都热了。”   陆行舟瞥一眼:“当然是认真的,那是他自己的鬃毛。”   “沃特?”   “那哥们应该是个雄狮精,看样子很精通化形,化得无懈可击,又有个人特色,还别说,身材真棒啊,啧啧。”   “你喜欢这样的?石……呃,那个谁完全不是这个风格……”   陆行舟扭头看向拍卖台,假装没有听到她的话。   颜如玉感慨:“这些妖魔鬼怪装成人样,比人类更像人类啊。”   “哈哈,”陆行舟笑了两声,笑意未达到眸子中,他眼神冷漠地看着周遭喧闹浮华的一切,声音低低地念道:“越不爱人间,越觉人间好。”   除却80万的老唱片,接下来两人还见识到了100万的小人书,200万的老蚌珍珠和300万的弩箭,竞拍人的情绪被充分调动起来,出价水涨船高,整场拍卖会渐渐进入高潮。   “四百八十万!”   “五百六十万!”   “一千万!”   颜如玉看向陆行舟,看到陆行舟面无表情,眼眸里充满了世界观被按在地上来回摩擦了八百遍的沧桑感。   于是,两个工资三千块的人决定出去抽根烟冷静一下。   从灯光璀璨的会场侧门出来,身边骤然安静下来,两人倚在墙壁各自抽了跟烟。   颜如玉道:“他们的钱好像都是大风刮来的,旁边那个狮子怪,已经花三千多万了,他家里有印钞机吧?”   “说不定是洗钱呢,”陆行舟不负责任地恶意揣测,“花大价钱买垃圾,回去往博物馆里一捐,既有名又有利,资产还洗白白了。”   “这不是犯法吗?”   “你用人界的法管妖界的妖?”陆行舟将烟蒂扔进烟灰缸,淡淡道,“先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吧。”   “怎么说?”   陆行舟低头看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皱眉:“我本以为这是类似会员身份的东西,可是刚才我注意看了一下,没在其他人的手上发现这个东西。”   “但任前辈不会害你吧,”颜如玉研究了一下那个扳指,“这是什么做的?”   “兽骨。”   两人抬眼看向周围,身边是一条幽深的长廊,亮着零星几盏壁灯,将地上的人影无限拉长。   墙上的壁画里画着世界上各种珍稀生物,恬静生长或者欢快奔跑,一片祥和。   颜如玉仰脸看着壁画,小声道:“明明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可我怎么总觉得压抑得特别难受呢?”   “或许只是‘看上去’没有问题吧。”陆行舟掏出一块怀表,打开,里面是个罗盘,盘面上的指针在疯狂旋转。   颜如玉也看到罗盘上的异象,皱眉:“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附近有很多魂体,远远超出正常指标了,走,往前面看看。”陆行舟抬步往前走去。   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靠外一侧的窗户没关,闷湿的夜雾飘了进来,带着草木腐烂的气味,有种行走在热带雨林之中的感觉。   颜如玉回过头去,看到来路笼罩在薄雾中,方才喧嚣浮华的拍卖会已经仿佛是梦中的事情。   “组长……”   “嘘,”陆行舟压低声音道,“别吵醒这些小可爱们。”   他略带沙哑的气音听得颜如玉毛骨悚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登时浑身毛发都立了起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墙上的壁画已经不是恬静和祥和,取而代之的是杀戮与血腥,一只巨型鹿被破土而出的荆棘死死勒住,血液从遍布全身的伤口喷射出来。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颜如玉小声问。   “听到了,另一场拍卖会。”   长长的走廊终于走完,尽头是一扇黑色的大门,两个穿着侍应生服饰的少年站在门口,对二人弯腰行礼,齐声道:“晚上好,任先生,欢迎光临。”   两人进场落座,陆行舟的脸色骤然变了——这里的每一个宾客,拇指上都带着一枚白色的扳指。   头顶上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一道光束打在场地中间的台上,所有人都往下看去,见到由一圈围栏围起来的台子中间,出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该死的不法之徒们,欢迎来到逐鹿之夜,希望今夜,你们都能不虚此行。”   “卧槽,就是这个女人!”颜如玉掐着陆行舟的手臂,低声道,“上次把我粗暴地赶出去的!”   陆行舟拍拍她的手:“待会儿你可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砰砰砰……”无数焰火腾空而起,在空中炸开,化作细碎的流火如暴雨般落下。   火光照亮会场的上方,十八个荆棘编织而成的笼子出现在众人视野。   第一个笼子沿着锁链极速滑下,速度快得在锁链上摩擦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火花,会场中爆发出一阵激昂的欢呼。   笼子重重落在台子上,猛然打开,一个浑身油亮的彪形大汉冲出笼子,却在即将冲到那个女人身边时被脖子上的锁链猛地勒住,再也前进不了一寸,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女人高举起手上的拍卖槌,朗声道:“今天的1号拍品,从钩吾之山逃脱的流亡犯,曾残杀同族十八口!残忍无情,不留活口!起拍价10个乌金币。”   陆行舟皱眉:乌金币,一种加密的虚拟货币,以新型能源乌金油为锚,类似比特币,可以匿名交易,目前在人间的兑换汇率是1乌金币2000软妹币。   周围人们已经疯狂地竞拍起来。   颜如玉困惑地看着众人:“花两万块钱买一个流亡犯回家干什么?”   “或许不是买回家呢?”   转眼间,1号拍品已经以15个乌金币的价格拍卖出去,却没有下台,而是依然留在台上,脖子和四肢都带着锁链,随着他狂躁的动作,带动锁链哐哐作响,煽动着人们的情绪。   又一个笼子落在台上,放出第二个拍品,是一个怨念极大的恶鬼,以20个乌金币的价格成交。   笼子接二连三地落下,每个笼子中都拴着一个嗜血的亡命之徒,宾客们仿佛疯了一般,争相竞价,转眼间,第十八个笼子便落了下来。   这个笼子好像很轻,与其他降落时左右摇摆的笼子相比,这个简直像个空的。   笼门打开,没有人出来。   “切……”宾客们发出嘲弄的嘘声。   女人不悦地往笼子方向瞥了一眼,立刻有人上前,将笼内人推了出来,是一个瘦弱的少年。   陆行舟霍地站起身。   颜如玉吃惊地看向他,见他死死盯着台子的方向,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一个名字:“小木头……”   是他!颜如玉忽地想起那个站在凤尾螺门外大声读诗的小魔物,那是石饮羽的小弟?   她焦急地看向陆行舟:“是他吗?真的是他吗?他不是刚出狱吗?怎么会到这里?”   陆行舟眉头紧锁,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是不是被迫的?我们得救他!”   “我不知道。”陆行舟再次摇头,“魔物向来擅长伪装,能在第六天城那样的地方生存,没有防身之计是不可能的。”   女人宣布:“出身第六天城的恶魔!山部魁首的心腹!起拍价40个乌金币!”   “疯了吧!”人们大骂,“就这弱鸡一样能值40个乌金币?”   女人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哪位客人看上我们18号拍品?他可是出身第六天城,纯血的恶魔……”   “滚下去!”   “就这样的,老子能打八个!”   “抢钱去吧,傻逼们!!!”   “那好吧,”女人收起笑容,瞥一眼孤零零站在笼子边的少年,脸上带着怜悯,声音中却充满了难以控制的激动,“既然18号流拍,那接下来,请大家欣赏,流拍品的处决!”   一个巨大的处刑架被推上台来,锋利的刀锋在灯光下泛着森然的光芒。   会场中瞬间沸腾起来。   女人对台下做了个手势,让众人安静下来,如同优美的咏叹调一般说道:“鲜血流淌,骨肉分离,虚无的皮囊消失不见,生命真是世间最美妙的东西,我们如此地热爱着生命,更热爱着生命流逝时那样令人迷恋的美感……”   “40个乌金币,我要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声音传下来,打断她的咏叹,声音淡漠、清朗,如同遥不可及的神谕。   女人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宾客们好奇地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站在笼子边的少年猛地抬起头,往上看去,见到头顶乌压压一圈人影,所有人都在黑暗中露出青面獠牙。   一道光束打在人群中,陆行舟带着金丝眼镜,穿着裁剪得体的西装,神情淡淡地站在人群中,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指了指笼子边的少年,重复道:“这个小魔物,40个乌金币,我要了。” 第9章   “大嫂……”少年喃喃地说,觉得自己像在梦中,双手用力搓了搓眼睛,抬眼看去,见到陆行舟站在一群妖魔鬼怪之间,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自己,清冷的光束落在他的身上,好像他整个人在泛着光芒。   “大嫂……大嫂……大嫂!”他突然发力,跌跌撞撞往前跑去,却在跑到台子边缘的瞬间被脖子上的锁链勒紧,重重跌在台上,他用力扯着脖子上的锁链,大吼,“离开这里!”   “当当当……”一阵铜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压过宾客们的声音。   会场中渐渐冷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台子,一张张脸在黑暗中露出紧张而又嗜血的狂热神情。   “丧钟响起,子时已到。”女人掌中的拍卖槌重重落下,“恭喜这十八位客人竞得拍品,下面进入最受期待的环节——群雄逐鹿!”   女人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所站立的一方舞台突然升空,带着她漂浮到了会场的空中。   而在下方,十八个拍品脖子和四肢上的锁链一齐断开,陡然获得自由的妖魔们咆哮着冲入场内。   拍卖台刹那间变成了血腥的角斗场。   价值15个乌金币的1号拍品只一个照面,就被3号活活撕碎,血肉如瀑布一般喷射出来,竞拍到1号的客人发出一声狂怒的咒骂,摘下拇指上的扳指扔进场中。   14号穿过血雨,拦腰抱起3号,猛地往后甩去,如巨石一般砸在9号的身上,骨骼断裂的声音埋没在冲天的咆哮和呐喊声中。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场内,靠得近的客人被溅得满脸是血,他们不以为意,反而在热血的刺激下更加亢奋,攀着围栏大声嘶吼,甚至有人拿出鞭子,用力抽打被摔到围栏边的妖魔。   “他们这是犯法的……”颜如玉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道,“是犯法的……非法格斗、杀人、虐待……我都不知道他们犯了多少条法律……”   陆行舟抿紧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战局——十五只妖魔倒下了,场中只剩三个还保持站姿的影子:7号、13号,和18号。   7号和13号都已经现出原形,一只是鬣狗,一只是野猪,这种近身肉搏的机制下,身体机能强悍的妖物比其他生物更占优势。   只有18号还维持着人形,他身上的T恤已经在战斗中被撕碎,露出单薄的身体,和遍布全身的伤痕。   后翻躲过野猪的冲撞,少年狼狈地撞在围栏上,双手抓着围栏控制住身形。   然而他没有一丝休息的机会,鬣狗是天生的机会主义者,见到他露出疲态,立即靠近过来,獠牙上滴下腥臭的黏涎。   少年死死盯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鬣狗,粗重地喘息着,他抓着围栏,慢慢后退,和鬣狗对峙。   突然一条鞭子狠狠抽在了他的腰上,少年哀嚎一声,腿一软,差点跌落在地,回头看去,见到一个已经兴奋得双眼通红的客人挥舞着鞭子在声嘶力竭地呐喊。   就在此时,鬣狗扑了上来。   “妈的!”陆行舟骂了一句,拨开周围失去理智的人群,往围栏边挤去。   少年来不及喊疼,在鬣狗扑来的瞬间,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野猪的方向。   “我的天!”颜如玉一把捂住眼睛,“这他妈不是找死吗?”   身边骤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颜如玉透过手指缝往场内看去,见到少年迸发出强烈的力量,竟徒手抓起野猪挡在身前。   鬣狗拼劲全力的一爪,直接将野猪的肠子都掏了出来。   少年躲过一劫,却已是强弩之末,扔掉野猪的尸体,踉跄着往前跑去。   “别让他跑了!”人们狂热地嘶吼。   “杀了他!”   “冲上去!撕碎他!”   “掏出他的肠子!”   鬣狗是这世间最冷血的捕猎者,它踢开挡在前方的尸体,喉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咧开嘴,不停地滴着黏涎。   它已经对这个少年势在必得。   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鬣狗发起最后的捕杀。   全场沸腾。   说时迟那时快,在鬣狗即将扑倒少年的前一秒,突然一条蛇尾破空而来,犹如霹雳一般抽飞鬣狗,速度快得仿佛只是一道残影。   “什么人?”坐着升降台悬浮在角斗场上空的女人厉声呵斥。   客人们看到突发事件,纷纷发出更加亢奋的呐喊声。   少年跌坐在地上,仰脸看去,见到陆行舟出现在围栏内,锃亮的皮鞋踩着满地血肉,逆着光,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少年沾满血污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陆行舟伸出手来:“还能撑住吗?”   少年僵硬地将手递过去,被陆行舟一把拉起来,他嘴唇哆嗦着,想说自己能撑住,恶魔的世界是最单纯的丛林社会,他可以战斗到最后一刻,然后活下来,或者死去。   可是在被陆行舟温暖的掌心握住时,他再也控制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   女人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什么人?”   “你可以叫我邪恶终结者。”陆行舟淡淡地说。   颜如玉终于挤到围栏最前方,听闻此言,给他点了个赞:“我真的很佩服你这种不问时间地点、随时随地装逼的能力。”   一群保安从场外冲进来,将陆行舟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人检查了一下鬣狗的尸体,仰头对女人道:“头骨被抽碎了。”   女人狐疑地看着陆行舟,脑中想起方才如闪电般出现又消失的蛇尾,问:“你是妖?蛇妖?”   “纯血人类。”   “哈哈,没想到人类中也有擅长角斗的人,可惜,逐鹿之夜的规矩,今天这个台上,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女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在陆行舟和少年之间滑过,开心地笑道,“会是谁呢?”   少年倏地紧张起来:“大嫂,你快走,不要管我……”   “没事。”陆行舟低声说,仰脸看向女人:“规矩是这么定的没错,但是常言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如果我死了,买这小子的40个乌金币,你去地狱去找我要?可如果这小子死了,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花40个乌金币买的小魔物?”   女人脸色冷下来:“你还敢狡辩?”   “我敢的事情可多了。”陆行舟低头对少年道:“学着点儿,这叫风险对冲。”   “嗯!”少年泪眼模糊,感觉陆行舟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女人:“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你这么狂妄而又不知死活的人了,胆敢在我这里撒野的人,都已经成为了地里的花肥。”   “你能杀我?”   “易如反掌。”女人一挥手,周围一阵咔咔声,保安们的枪已经纷纷上膛。   陆行舟将少年挡在了身后,眯起眼睛看向周遭一圈保安们。   女人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举起掌心的拍卖槌,对着话筒大声道:“女士们,先生们,各位该死的不法之徒们,下面,请大家来欣赏今天的特典剧场——鹿之死!”   拍卖槌重重落下,急雨般的枪声在会场中响起。   少年猛地张开双臂,将陆行舟扑在身底,他赤裸的上身泛起一层金色的微光,远看竟然如同罗汉金身一般。   “卧槽!少年,你大哥知道你敢扑大嫂吗?”颜如玉跃进场内的时候,看到少年的动作,混话脱口而出。   “我……”少年看着眼前这个大美女穿着晚礼服翻围栏、撑着雨伞挡子弹,目瞪口呆,刚要说话,一口血涌了上来。   女人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枪雨的攻击下毫发无伤,惊愕:“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不瞒你说,其实我们是杂技表演艺术家,”陆行舟无奈地说,“送文艺下乡、丰富群众文化生活。”   颜如玉:“你瞎咧咧什么?天都要亮了!”   陆行舟仰脸,看着升降台上的女人,咧嘴一笑:“今晚大开眼界,走了,后会有期。”说完,抓起少年扔到颜如玉背上,两人往门外冲去。   女人尖叫:“别让他跑了!”   黑色的大门在面前轰然紧闭,颜如玉飞起一脚,穿着十厘米高跟鞋直接踹烂门锁,两人夺路而出。   平整的地面上突然钻出几十道张牙舞爪的藤蔓,眨眼间结成一道围墙。   颜如玉怒吼:“这他妈是八楼,怎么长出来的???”   “换个问题。”   “这他妈该怎么办?”颜如玉往回看了一眼,见身后的地面上也钻出了藤蔓,正在以狂野的姿态飞速生长,长到头顶结成一个牢笼。   她往掌心啐了一口,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看我表演一个大力金刚掌?”   “让开。”陆行舟掏出打火机。   女人追出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火球从牢笼中爆开,陆行舟和颜如玉冲出熊熊燃烧的火焰牢笼,往前奔去,大叫:“那落迦火?你和第六天城什么关系?”   “不死不休的关系。”   两人沿着长廊发足狂奔,陆行舟余光两边墙上的血腥壁画——荆棘死死缠紧一只巨鹿,巨鹿抵死挣扎,仰起脖子,仿佛发出痛苦的惨叫。   他突然伸出手去,打火机的砂轮在墙上划过,一簇火苗蹿上墙壁,竟然点燃了画中的荆棘。   耳边传来一声嘶哑的鹿鸣。   颜如玉吃了一惊:“什么声音?”   接着就见那只巨鹿挣脱荆棘,浑身是血,从画中跃出,落在二人身后,巨大的鹿角挑穿身后的追兵。   “额滴神啊……”颜如玉停下脚步,“回头,干他娘的?”   “别冲动,那不是巨鹿本身,是他残存的怨念。”陆行舟扯了颜如玉一把,继续往前奔去。   颜如玉边跑边回头看去,见巨鹿阻拦了一阵之后,身形渐渐变得透明,在女人放出藤蔓的攻击下,消失不见了。   两人转眼已经跑到走廊的另一个尽头,前方是电梯,旁边的安全通道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组长,我们参加的第一个拍卖会……”颜如玉颤声说。   “嗯?”   “会场去哪儿了?”   “这里有致幻的东西。”   “所以这一切都是幻觉吗?”   “没错,其实你今晚哪儿都没去,一直坐在宿舍看电视吃爆米花。”陆行舟信口开河,一脚踹开安全通道的大门,看到了正从楼下冲上来的几十个保安。   颜如玉脚步猛地刹住,哀嚎:“完犊子了,关门捉鳖。”   “别这么骂自己。”   “我也不想啊!”   陆行舟神情漠然,甚至镇定地点了根烟。   颜如玉:“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大心脏。”   “来,我教你一个处世之道,当事情一片乐观的时候,你最好悲观一点,而当事情已经悲观得不能再悲观的时候,不妨乐观一下吧。”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行舟吐出一个烟圈:“都这种境地了,乐观一下又不会怀孕。”   “所以现在该怎么乐观?”   陆行舟看着两边拿着枪慢慢逼近的保安们,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熄:“我建议你给予自己的组长一点信任,要知道他活这么多年,不光是靠嘴炮。”   枪雨响起的瞬间,一条巨大的蛇尾从楼上横扫而下,保安们发出一阵阵惨叫,如同下饺子一般被扫落楼下。   陆行舟趁机扯起颜如玉,沿着楼梯扶手滑了下去。   两人冲出大厦。   凌晨四点,晨雾弥漫。   陡然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颜如玉大口喘息:“我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无数保安从背后追来。   “拦辆车!”   晨雾中一辆五菱宏光驶来,陆行舟来不得多想,冲上前去拉开车门。   然后和驾驶员面面相觑。   陆行舟:“……”   “哥们儿,特侦组办案,搭个便车。”颜如玉不疑有他,心急火燎地拉开另一侧车门,背着少年蹿进车内,掏出证件递到前方,然后证件掉了,“卧槽,怎么是你?”   “食堂,买菜啊。”石饮羽一脸无辜地说。 第10章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别让他们跑了!”   “快追!”   陆行舟跳进车内,一把关上车门,下一秒,一梭子弹击在车门上。   石饮羽什么话都没问,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在枪林弹雨中冲了出去。   “卧槽!五菱宏光就是牛逼啊!”颜如玉连爆粗口,“一般车门早他妈烂了。”   “门板上加装了一层凯夫拉。”石饮羽解释。   颜如玉好奇:“食堂的车为什么要加装防弹隔板?”   “不知道啊,我新来的,不是上边儿统一的安排吗?”石饮羽一边飙车,一边礼貌地回答,“可能咱们单位经费很足吧。”   “足个屁,都没有加班费的!”   “别啰嗦了,”陆行舟冷冷地打断这两个人,“专心开车。”   “是,爱妻。”石饮羽骚气地对他飞了个媚眼。   “说过不要叫我爱妻。”   “好吧,领导。”   陆行舟面无表情,瞥一眼后视镜,回头看向车后,见到七八辆改装摩托响着震天响的发动机轰鸣声嚣张地追了上来。   “都到外面了还敢追?”颜如玉吃惊。   “非要弄死我们吧。”   颜如玉突然道:“也有可能是要抓活的,那个女人看你的眼神就很不对劲,有点色情……我的妈!”   车子忽然一个抖动,颜如玉猝不及防,整个人腾空飞起,大脸拍在了车玻璃上,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一辆摩托车在震天响的发动机轰鸣声中冲到了车边,黑黢黢的枪口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卧倒!!!”颜如玉一声爆吼,抱头钻进车座底。   下一秒,车玻璃被射成了筛子。   “这群亡命之徒……”石饮羽嘀咕一句,方向盘一转,车子灵活地拐了个弯,钻进另一条街道上。   政府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新城区大白天都像个鬼城,这样凌晨四五点更是人烟罕至,一辆五菱宏光在七八辆摩托的追赶下左突右奔,在每一个电子眼下都留下近乎残影的速写。   颜如玉蹲在车座底,念念有词:“昨晚我输给一辆五菱宏光,他用惯性漂移过弯,他的车很快,我只看到他有个食堂的招牌,你知道吗……”   然后五菱宏光连人带车翻进了沟里。   车胎被子弹打爆了。   石饮羽爬出车,跳过去,拉开车门,拖出陆行舟:“你怎么样?”   “没事。”陆行舟推开他。   摩托车呼啸着围了过来,骑手们忌惮他们的杀伤力,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没有人敢第一个上前。   “组长,干他们?”颜如玉拖着少年爬出车子,借着车身做掩体,焦躁地问陆行舟。   陆行舟一脸无奈的神情,低声说:“我本来不想开杀戒的……”   “别装了,鬣狗的脑壳都被你抽碎了。”   “……你闭嘴。”   陆行舟掏出配枪,咔哒一声打开保险。   颜如玉见状,也掏出了枪,准备大干一场。   石饮羽拿出两根大葱。   颜如玉:“……”   然后她就见到了一场仿佛将世界观按在指压板上来回摩擦的植物大战妖魔。   ——双方对峙几分钟后,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轰鸣声,一辆摩托车发起冲锋的号角,载着骑手冲了上来,骑手举起枪,对着这边就是一梭子弹。   一根大葱如箭矢般急射过去,直接怼穿枪筒,插进骑手的鼻子。   “噗……”一团血花从骑手脑后炸开。   陆行舟猛地回过头,厉声:“你不能参与战斗!滚回去!”   石饮羽举着一根大葱,一脸无辜:“我就扔了个葱啊。”   “放你娘的屁!”   石饮羽刚要说话,脸色蓦地一变,一把将陆行舟扑下去,一串子弹擦着后背击在了车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细细的血腥气。   陆行舟爬起来,一脚将石饮羽踹进车内,拿着枪翻身上了车顶,一枪爆掉一个骑手的头。   身边一抹红色飘过,颜如玉飞身夺过那个骑手的摩托,向着其他人撞去。   两人灭了一个队。   太阳升起,金光透过厚重的云层落向人间。   颜如玉蹲在路边,揪着破碎的裙角欲哭无泪:“怎么办?这裙子八万块……”   “从你津贴里扣。”陆行舟检查了一下爆掉的车胎,打了个电话请求支援。   十分钟后,一个同事背着一个轮胎、骑着共享单车来到了他们身边。   陆行舟:“……”   同事:“???”   陆行舟咆哮:“我说车胎爆了,你他妈就自己带着车胎来了?”   同事:“不……不该这样的吗?”   “你在这儿修吗?”   “试……试试?”同事搓着手,围着破车转了一圈,嘀咕,“没有千斤顶。”   陆行舟没好气道:“颜如玉。”   “哎。”颜如玉跑过来,很有眼力地观察一番,然后一个下蹲,徒手把近两吨重的车给抬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这辆浑身弹孔的五菱宏光重新上了路,陆行舟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最后一排座椅被撤掉,载着一筐土豆一筐大头菜和两捆大葱,旁边是颜如玉和昏迷不醒的少年,再旁边,是那个不靠谱的同事。   陆行舟回头,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同事努力往角落里又缩了缩,过了一会儿,尝试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讪笑。   陆行舟看着他的牙套,突然想起来这貌似是隔壁技术中心的一个小朋友,挺老实的,每次在宿舍走廊遇到新出浴的颜如玉,都要被吓得四肢贴到墙上。   全车只有石饮羽一个人乐滋滋,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驾驶着重获新生的五菱宏光,哼着小曲儿飘着移。   晃得车顶八个被捆成粽子的摩托骑手都快吐了。   回到凤尾螺,陆行舟指挥着下属们将俘获的摩托骑手们押送进去,抬腿往办公室走,一只手搭在了肩膀上。   他停住脚,没有回头,淡淡道:“今天多谢你了。”   “不用谢,”石饮羽道,“你上次说那个婚姻无效的事……”   陆行舟漠然道:“当时我在第六天城,属于人身不自由,法律上规定了,一方胁迫的婚姻,是无效的。”   “我找人咨询过了,胁迫结婚是可撤销婚姻,当事人应该在恢复自由一年内,向人民法院申请撤销。”   陆行舟一怔。   接着听石饮羽困惑地说道:“可我都入狱九年了,你也没申请撤销啊。”   “我……”   “嗯?”石饮羽歪头看他。   陆行舟狠狠咬住舌尖,想说他妈的自己给忘了,可是这理由说出来简直跟闹着玩似的!   石饮羽这货还不识好歹地逼问:“为什么没有申请呀?”   “……”   “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嘿嘿嘿。”石饮羽得意地笑了几声,突然凑上去,在陆行舟脸上飞快地吧唧了一口,转身跑了,“我工作去啦,早饭是牛肉米线和豆腐卷。”   “耶!!!”下属们一起发出欢呼。   陆行舟猛地回头,板着脸看向他们   欢呼声戛然而止,颜如玉胆战心惊地看向陆行舟,颤微微道:“组……组长,早饭是牛肉米线。”   “嗯,”陆行舟面无表情,“你们还听到了什么?”   “还听到了……豆腐卷。”   “……”   陆行舟吃完米线和豆腐卷,走进办公室,手机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他盯着号码看了两秒,接起来:“喂?”   “你个狗东西,他妈的拿着老子的vip卡干了什么王八事儿?”任不仁的咆哮声传来。   陆行舟被他连贯的粗口骂得皱了皱眉,有点想把那货从电话里揪出来暴揍一顿,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那个密棘基金会有问题。”   “他妈的当然有问题!没问题你调查他们干什么!”   难道不是你搞了个鬼头骨碗才惹出这些麻烦的吗???   陆行舟:“他们找到你了?”   “你搞出那么大阵仗,用的可是我的名头!告诉你,陆行舟,这回你欠我的人情可大发了,要不是我命大,现在这通电话就是地狱漫游了。”任不仁哼哼,“总之,我跑路先,照顾好我家杂毛畜生。”   嘴上再怎么嫌弃,自己的宠物还是疼的呀。   “那畜生在我家骗吃骗喝这么多天,至少欠我十万伙食费!你给我看好,别让他跑了。”   “……”   茂林大厦   男人愤怒地摔了茶杯:“任不仁?任不仁一个收破烂的奸商有什么必要跟我们做对?那是特侦组的陆行舟和颜如玉!两个人竟然都让他们跑了,你们这群废物!”   拍卖会上不可一世的女人此刻低眉顺眼地站在男人面前,不甘心道:“他们有接应,那个开五菱宏光的……”   “什么开五菱宏光的!那是石饮羽!”男人抓过一叠报纸摔在了她的脸上。   报纸如雪花般飘落,女人抓住一张,看到头版头条的位置以极大的字体写着“惊!!!山部魁首出狱,竟入计生总局,众人已吓尿!”   女人疑惑:“石饮羽进计生总局干什么?魔界也要计划生育吗?”   “世界物种统计监督管理与生态文明建设总局!”男人咆哮,“去你妈的计划生育!” 第11章   “你一个月前刚刚出狱,进了疾风快递公司做快递员,两个星期后辞职,便一直待业至今。”陆行舟翘着二郎腿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翻开手中的工作手册,语气平淡地问,“是不是?”   少年坐在床上,有些拘谨地绞着手指,低声道:“第六天城被查封了,教导员……监狱的教导员让我在白邺市安家,我没有学历,也没有工作经验,送快递还找不到路……风前辈跟我说我这样的不适合干快递,还不如去当保安。”   “风什么?”   “快递公司的前辈,叫风复,对我挺照顾的,但我老是找不到路。”   “所以你就去当保安了?”   “嗯。”   “去哪里当保安的?你在街道派出所的电子档案上为什么没有记录?”   “去……去了茂林大厦,”少年声音越发低下去,“说是招聘保安,可我进去之后他们说我不应该当保安,应该做一些符合我身份的事情。”   陆行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符合你身份的事情就是当逐鹿之夜的拍品,上角斗场?”   “他们收走了我的证件,还把我关起来,告诉我,只有杀死其他十七个人,才能活着走出去。”   “所以说,”陆行舟身体前倾,直视着少年的眸子,压低声音道,“你出现在逐鹿之夜纯属偶然?”   少年茫然地看着他,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是的啊。”   “好,我知道了。”陆行舟将工作手册放在少年面前,手中的笔转了个笔花,递给少年,“看看这记录都对不对,没有问题的话,在下面签个字。”   “哦。”   收回工作手册和笔,陆行舟看一眼上面一笔一划的“宋木”两个字,笑了一下:“你的字还挺好看。”   少年被夸得很不好意思,抓抓头发,腼腆道:“大哥教的。”   “那他自己写字怎么跟狗爬似的?”   一直倚在门外的石饮羽倏地直起腰,被冤得恨不得冲进去在陆行舟脸上写字,心想我的字难看?有本事你掏出婚书看一看!!!   陆行舟走出病房,看到石饮羽站在门外,双手别在身后,一脸“猜猜我手里有几颗糖,猜到我就两颗都给你”的沙雕表情。   “他昨晚情急之下,强行动用了被封印的力量,不过那是为了保护我,所以不会有惩罚,只是重新加固了封印,你可以放心了。”   “我没有不放心,我知道你会为他说情的。”   “我不是刻意为他说情,只是澄清一个事实而已。”   “没事没事,我懂的。”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懂个锤子!   石饮羽丝毫没意识到陆行舟的冷淡,笑嘻嘻地说:“你猜我买了什么好吃的?”   陆行舟闻着空气中浓郁的烤面筋香气,昧着良心道:“不知道。”   “噔噔噔!”石饮羽双手忽地伸到身前,指缝里跟夹暗器一样夹着十串烤面筋,“刚才在医院外面看到有卖的,不知道手艺怎么样,你尝尝。”   陆行舟本能地想拒绝,但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伸手接过一串,在石饮羽期待的眼神中咬了一口,点评:“还行,有点咸。”   石饮羽笑道:“要说烤面筋,还得数欢乐坊的老茶壶……哦他已经死了。”他甩了甩脑袋,问,“密棘基金会那边,我听小木头的意思,那个女人应该是魔。”   “嗯?”   “他能感觉到那个女人的魔息。”   “她也是第六天城的?没有经过教改?”   “不是所有魔物都有资格坐牢的,有的低阶魔物没做过什么坏事,被抓到之后批评教育一下就放了。”   听起来你还挺自豪?刑期跟你那么长的也没几个了。陆行舟意味深长地横了他一眼:“我跟她交过手,很弱,只会控制藤蔓,被我一团火就炸开了。”   “藤蔓?那就对了,小木头说她像是林部的。”   第六天城鼎盛时期有风、林、火、山四部,林部擅长利用草木,多有一些大树精小草精菊花精什么的,当年第六天城被剿灭那一夜,林部消极应战是出了名的。   陆行舟嘲讽地笑了一声:“逃跑疾如风,战斗徐如林。”   “哈哈哈……”石饮羽十分没有良心地大笑起来。   笑得陆行舟都笑不下去了,在心里直犯嘀咕:你是忘了自己的出身吗?为什么嘲笑同伙这么来劲?   手机响了起来,陆行舟接起电话:“喂?”   颜如玉:“组长,这边招了。”   “我这就回去。”   陆行舟挂断电话,和石饮羽说了一声,带着十串烤面筋回到凤尾螺,一进门,就感到一阵草木腐败的气息,他狐疑地环顾四周。   ——办事大厅里一如既往地人声鼎沸,各种妖魔鬼怪在办着自己的事情。   有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感觉从楼上传来,陆行舟抬头看去,见到三楼平台上,一群人正簇拥着一个穿着挺括西装的男人往前走去。   男人一边走,一边往楼下看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陆行舟终于找到令自己不舒服的源头——这个男人的面相阴桀凌厉,看人的时候,仿佛连眼神里都是刺。   “组长,”颜如玉迎上来,“发什么呆呢?”   陆行舟往楼上撇了一下:“那是谁?”   “密棘基金会的理事长,来澄清昨晚的事情,局长亲自接待的。”   陆行舟一听就觉得有意思,嘲道:“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澄清什么?说基金会什么都不知情,一切坏事都是临时工做的?那个临时工已经被开除了,基金会还是清清白白的白莲花一朵?”   颜如玉的嘴巴长成一个大写的O型。   “跟你说过多少次,真正的女孩子不会表情这么狰狞。”   “我就是有点激动,”颜如玉抹了把脸,钦佩地看向陆行舟,“组长,你真的是神啊,怎么说得这么准?”   “……”这有什么好钦佩的?   陆行舟走进审讯室,坐在里面的一个人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却被看守死死按住,他大叫:“长官,我什么都招了,能不能放我出去?我老婆快要生了!”   “老婆都快生了,你还在做这种危险的工作?”   “就是想多挣点钱啊,现在奶粉都那么贵……”   陆行舟闻言,翻开文件看了一眼,又看回那个人的脸,好奇地问:“你们草精的幼崽要喝奶粉?”   “……”那人一怔,迅速改口,“现在化肥那么贵……”   “闭嘴。”陆行舟冷下脸来。   草精畏畏缩缩地看着他,小声道:“长官,我真的什么都招……”   “我问你,主持逐鹿之夜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是事业部的部长,叫阿曼,身高一米七,三围99、63、90,幸运色是蓝色,最喜欢吃的是菠萝包,未婚,理想型是地狱天王,跟黄泉歌姬的粉丝在网上掐架……”   还真的是什么都招。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说完后,淡淡地说:“从现在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要跑题。”   “是,长官。”   “逐鹿之夜多长时间举办一次?拍品都来自于哪里?”   “一个月举办一次,拍品嘛……”草精搓着手手,“这个属于泄露公司机密吧,我们草本植物讨个生活不容易呀……”   陆行舟好脾气地问:“那你要怎么才肯说呢?”   “我说了之后肯定会被公司开除,到时候没有工作,我老婆又马上要生了,奶粉……呸,化肥那么贵……”   “是挺纠结的,”陆行舟笑眯眯道,“那如果我送你个劳改大礼包,还纠结吗?”   “劳改大礼包?”   “判刑、罚款、剥夺政治权利。”   “我不能坐牢呀!”草精登时崩溃,晃得手铐哐哐乱响,“长官!我一个草本植物,没有存款,三百年房贷,老婆又要生了,化肥那么……”   “再啰嗦一句,你就坐牢去吧。”   草精戛然而止,委屈得直抽抽。   “逐鹿之夜的拍品都是怎么获得的?”   “有抓来的,有骗来的,也有主动来的。”   “有人主动来参加角斗?群雄逐鹿的下一个环节是什么?”   “是……”草精挣扎了半天,低声道,“是饕餮盛宴。”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盛宴?宴席?”陆行舟盯着他的脸,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危险的想法,“群雄逐鹿获胜的那个拍品会成为宴席上的食物?”   草精低着头,心虚地说:“吃什么补什么。”   陆行舟忽地站起来,狠狠踹了桌子一脚,他想到一个可怕的传统——古老的《妖医圣典》中讲究食补,在早年,整个大陆还是一片蛮荒,所有生物都狂野生长的年代,对待敌人最通常的做法就是吃掉他,这被认为可以获得他的力量。   踢了一脚之后,陆行舟冷静下来,看向草精:“如果获胜的拍品会被吃掉,那么还有人会主动来?”   “有的。”草精露出有些迷惑的神情,回忆道,“有一个人,是主动来的,那天很奇怪,他赢了,但是……他也没有杀死其他对手,只是打晕了他们。”   “你们吃了他?”   草精摇摇头,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语气恍惚道:“那天,要处决那个人的时候,理事长突然出现了,阻止了处决,后来,阿曼和理事长爆发了很严重的冲突。”   “理事长?”   “我们理事长不太管事的,不知道那天为什么突然出现,但他带走了那个人,还差点杀死阿曼。”   “那个人?”陆行舟感觉自己可能捕捉到了什么,“那是个人类?”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过原型……我想起来了,理事长在和阿曼吵架的时候,曾经很愤怒地说,你算哪根狗尾巴草,阿曼的原型难道是狗尾巴草?”   陆行舟强忍着揍他的冲动:“我问的是那个人的原型。”   “我还没说完,理事长说,‘你算哪根狗尾巴草,他可是通天犀!’通天犀是什么?”   “是你大爷。”陆行舟说完,起身走出审讯室,抬头看向局长室所在的位置,回忆起刚才那个阴郁的男人。 第12章   所以说通天犀曾去参加过逐鹿之夜,主动参加,没有杀死对手,自己却差点被处死,在临处决的前一刻,理事长出现,跟阿曼大吵一架,带走通天犀……   陆行舟写写画画,将整个事件梳理了一遍,心头浮起重重疑窦:理事长应该是保护通天犀的,可他怎么还是死了?   通天犀和理事长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要主动去参加逐鹿之夜?   他知道自己会被分食吗?   颜如玉推门进来,看到陆行舟站在白板前,白板上写着几个比自己的鬼画符还要潦草的字眼:通天犀、逐鹿之夜、主动、杀死……下面画了个圈,里面写着:圣母?   陆行舟回头看到她:“什么事?”   “搜查令下来了。”   “走。”   车子停在茂林大厦门前,陆行舟下车,抬头,看向这座高耸的建筑,从外部看去,和附近所有建筑没有区别,只是外墙上贴着的绿色玻璃,和周围的风格很不一致,怎么看怎么别扭。   据说这还是有讲究的,让整个建筑如同一株参天大树,有着盎然生机。   陆行舟挑了挑眼皮,觉得像个刷了绿漆的老黄瓜。   走进大厦,那股让人极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电梯越往上走,越有一种压抑感,好像走进了热带雨林的内部,潮湿,腐烂。   “找不到那个角斗场。”颜如玉满脸疑惑地说,“走廊尽头是会议室。”   陆行舟回忆着前一天晚上的路径,站在走廊一侧,往另一侧望去,记忆中幽深逼仄的走廊此时一目了然,墙壁上画着恬静平和的田园画。   他抬步往前走去,墙壁上的画作风格从一而终,画的是一群小动物奔跑在希望的田野上,没有什么巨鹿,也没有什么荆棘。   走廊尽头的黑色大门虚掩着,陆行舟推开门,看到里面明窗净几的会议室。   “二位昨晚的经历恐怕都是幻觉。”一个低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行舟蓦地回身,看到一个俊美阴郁的男人从旁边缓步走来,他微微颔首:“理事长,你好。”   “你好,”理事长道,“对于昨晚的事情,我深表歉意。”   陆行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歉意就算了,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随时随地都会挂掉,只是理事长所说的幻觉……指的是逐鹿之夜?”   “我一直觉得阿曼虽然无能,但工作态度也算可圈可点,却没想到她竟然敢铤而走险,利用致幻能力在大厦里辟出一个空间,做这种荒唐的犯罪事件。”   陆行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见理事长一脸诚恳地对自己说:“这个事情是一个绝对的负面事件,但是密棘基金会全体员工一定会鼎力协助特侦组,将阿曼缉拿归案。”   “缉拿归案?”陆行舟道,“你知道阿曼跑了?”   “我听说,她的家里已经人去楼空。”   “理事长的消息挺快啊。”   “没有没有,只是听说而已……”   “但还不够快。”   “什么?”理事长一愣。   陆行舟低低地笑了一声,神情十分神秘地凑到他的脸边,盯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压低声音道,“在半个小时前,阿曼已经被缉拿归案。”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她……”理事长声音猛地收住,改口,“因为她心思狡诈,肯定早已经逃到别的地方去了,不可能这么快被抓住的。”   陆行舟失望地哦了一声:“这样啊……”   “你诈我?”   “抱歉。”陆行舟看上去十分有诚意地忏悔,“这里人多眼杂,关于阿曼的一些信息,可否和理事长详谈?”   “好,一定知无不言。”   理事长的办公室十分朴素,一张大理石办公桌,上面放着电脑和一叠叠文件,整个办公室几乎没有个人物品。   陆行舟在沙发里坐下,拿出工作手册和圆珠笔:“理事长,请问阿曼在密棘基金会已经工作多长时间了?”   “从成立之初就在这里。”   “这么说,是基金会的元老了。”   “可以这么说。”   “那你知道,她其实是魔吗?”   “你的意思是她的违法行为和第六天城有关?”   “你好像并不吃惊。”   理事长淡淡地笑道:“毕竟现在已经是和平时代了嘛,第六天城挑起社会恐慌的日子早都一去不复返,我听说当初那些为非作歹的魔物们经过劳教之后都大变样,一个个爱党敬业、吃苦耐劳还乐于助人,甚至经常在马路上扶老太太。”   “阿曼应该没有经过劳教,第六天城被查封之后,就来到白邺市的,这样的魔你也敢信任?”   “这样的魔当然是更值得信任了,”理事长微笑着解释,“说明她本身没有什么罪孽,要不然怎么连牢都不用坐呢。”   陆行舟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点头:“不错,当年的审判还是比较严格的。”   “是啊,我听说,山部魁首罪孽最轻,也判了999年呢。”   “……”陆行舟盯着理事长的眼睛,想看看此人究竟什么意思,漠然道:“他在狱中表现好,数次减刑,已经出狱了。”   “我差点忘了,”理事长一拍脑袋,“《邺城晚报》上说他进了贵局的食堂,跟陆组长成为同事了呢。”   “哦,不认识。”陆行舟面无表情地说,心里大骂这个狗比基金会,从上到下,说话又八卦又跑题。   两人东拉西扯半天,陆行舟起身告辞,目光落在书柜里的一角,晃了一下,定睛看去,发现是个犀角杯,转头看向理事长的眼睛。   理事长疑惑地问:“陆组长一直看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只是觉得理事长你看上去有些憔悴,眼中红血丝这么多,最近没有休息好吧。”   理事长惨然一笑:“最近家中发生一些变故,伤心劳神。”   “抱歉,我不该问。”   “说出来倒也无妨,”理事长的目光落在那个犀角杯上,声音低哑地说,“家兄亡故了。”   陆行舟怔了怔:“节哀。”   “所以这段时间我没怎么管公司的事,才让阿曼有了可乘之机,实在是可恨。”   “唔……”   “不说这些了,”理事长自己调整好心情,抬眼看向陆行舟,“还希望你们能够早日抓到阿曼,了结这个荒唐的事情。”   颜如玉一直在理事长门外徘徊,见陆行舟出来,连忙迎上去,压低声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这货说那个角斗场在幻境中,”颜如玉跟他走远,回头远远指着办公室的门,低声怒骂,“他在侮辱老娘的智商,那个叫阿曼的傻娘们这么牛逼啊,能辟出那么大的幻境?那我们带着八万跑的时候,她怎么只会biubiu地放小藤蔓呢?”   陆行舟愣了愣:“八万?什么八万?”   “你小叔子啊。”   陆行舟脸一黑。   颜如玉还毫无危机感,伸出四根手指,煞有其事地说:“价值40个乌金币,八万块钱,你将近三年的工资,哦,虽然现在看来应该不用付了,哎,你怎么不走了?”   陆行舟停住脚,皱着眉头往对面望去。   大厦一到八楼是个中空的天井,站在这一侧可以看到对面的一举一动。   颜如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狐疑:“你看到什么了?”   陆行舟没有出声,忽然拔腿往前走去。   颜如玉赶紧跟上,可是陆行舟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竟然在前方电梯关闭的瞬间冲了进去。   “哎!等我啊!”颜如玉一个急刹车,差点一头撞在关闭的电梯门上,郁闷地抬头看去,见电子屏上的数字变成13、12、11……嘀咕:“到底看到什么了啊?”   陆行舟看到石饮羽了。   他站在13楼,看到石饮羽在对面8楼,走进了一个房间。   他站在电梯中,看着电子屏上数字慢吞吞地一个个变化,恨不得一脚把电梯给踹下去。   从13楼到8楼其实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陆行舟却觉得好像度过了一万年,电梯门打开,他冲出电梯,目标极其明确地奔向石饮羽走进去的那个房间。   这个茂林大厦处处透着诡异,隐隐指向第六天城,而石饮羽好不容易出狱,是万万不可以再和第六天城扯上关联。   一脚踹开房门,陆行舟看到门内的景象,感觉脑中轰地一下,仿佛九天雷劫全都击在了他的头上。   石饮羽正背对着他和人说话,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愕然地啊了一声:“怎么回事?”   被他挡在身后的人探头望过来,赫然是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不,不一样。   这个人的脸更漂亮,眼睛细长,内双,眼尾微微上挑,看向自己的时候,视线向下,犹如……一条极具魅力的毒蛇。 第13章   石饮羽怎么都想不到眼前会出现两个陆行舟,魔物对危险的敏锐预知让他第一时间后退了一步,眯起眼睛看向这两个人。   “你退什么?”坐在沙发里的那个“陆行舟”笑盈盈地说,“我还能吃了你?不是你哭着喊着说喜欢我的时候了?”   “你是陆行舟?”石饮羽狐疑地看向门口,“那他是谁?”   “他?他自然是不相干的人,你连自己的老婆都分不清吗?”   石饮羽皱紧眉头:“可是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那个人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你再仔细看看,真的一模一样吗?”   石饮羽看着他的脸,随着他的指令辨认起来,眼神渐渐变得温柔,喃喃道:“看上去虽然一样,但你更好看,你的眼睛,真美……”   那个人又说:“你再想想,你当初究竟跟谁两情相悦?你发自内心想要共度一生的,又是谁?”   “是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腥风裹挟凌厉杀机劈了过来,石饮羽惊得往旁边一跳,见到站在门口的那个陆行舟已经到了眼前。   他下意识双手格挡,一道石盾凭空出现,挡住这一击。   陆行舟手中拎着一条雪白的长鞭,骨节错落,分明是一条脊椎。   骨鞭一击不中,再次袭来时已调转目标,直指坐在沙发中的“陆行舟”而去。   一声响亮的裂响,真皮沙发被一鞭直接击成齑粉,那“陆行舟”已经灵活地跃到石饮羽身后,双臂缠抱住石饮羽的肩膀,露出半边脸,嬉笑地看向陆行舟:“他喜欢的是我,你恼羞成怒?”   “修蛇……”陆行舟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名字。   “我说得不对?”那个人微微侧过头,在石饮羽的头发上吻了吻,眼神挑衅地瞥过来,动了动嘴唇,轻声说:“那一晚跟他定下婚约的,难道是你么?”   陆行舟脸色铁青,二话没说,右手一扬,骨鞭如霹雳一般劈来。   那人不躲不藏,动作极其柔媚地缠在石饮羽身上,两人一起仰起脸,迎向直击而来的骨鞭。   腥风刮起石饮羽的发丝,他握住那个人的手指,在杀戮袭来的瞬间,闭上眼睛,欣然赴死。   陆行舟只感觉胸腔一疼,一丝腥甜涌入口中。在骨鞭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扭转手臂,硬生生改变骨鞭的方向。   “轰……”旁边的墙壁被一鞭劈开,露出里面杂乱的砖石和狂野生长的藤蔓。   那个人柔媚的笑声从背后响起:“陆行舟,你可真无能啊。”   陆行舟蓦地回过身,看到那个人和石饮羽已经到了自己身后,依然是那个缠抱的姿势,亲密得令人嫉妒。   那个人又道:“你连武器都不是自己的,拿着我的脊骨,还想杀我?真异想天开。”   “修蛇,”陆行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嗜血的凶相,“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十次,不信你就试试。”   “杀了我,石饮羽就是你的了么?你确定他喜欢的是你?是真正的你?你确定那些恶心死人的海誓山盟,都是对你说的?若没有我,他会喜欢你?喜欢这个无情无趣、没滋没味的你……”   “够了。”   “听不下去了?说到你心底了吧?陆行舟,让石饮羽神魂颠倒的,根本不是真正的你。”   “我说够了,”陆行舟低声道,“这场幻境,我已经腻歪够了。”   杀机毕露,一团火焰从手臂蹿出,顺着骨鞭往前燃烧,陆行舟扬起骨鞭,倾注全力,狠狠一边抽向那个人。   石饮羽被推到前方。   陆行舟死死盯着这张俊美无俦的脸,骨鞭没有丝毫停留,狠戾地从他头顶劈了下去。   眼前的两个人都消失了。   陆行舟站在一片狼藉的房间内,剧烈喘息。   外面传来一阵急雨一般的高跟鞋跑步声,几秒钟后,颜如玉一个急刹车,抓着门框稳住身形,大叫:“我的妈,你把人家房子拆了,这得赔多少钱?”   陆行舟刚要回答,余光撇到墙壁上被劈开的裂痕,杂乱的砖石里,藤蔓正在悄然消退。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抓住藤蔓的末端,喝道:“滚出来!”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藤蔓断裂,剩下的部分迅速消失在黑黢黢的砖缝里。   陆行舟直接跃上窗台,飞身跳了下去。   颜如玉奔到窗前,往下一看,见到陆行舟身形矫健,抓着大厦凸出的窗台和空调外挂机等设备,飞快地落了下去。   离地面尚有三米多远的时候,他已扬出骨鞭,狠厉地插进地底,缠住即将逃脱的藤蔓,猛地往后一扯。   地底传来一声惨叫,一株足足有十米长的藤蔓被他硬生生从土壤中拖了出来。   整个大厦几乎微不可动地晃了一下,颜如玉登时魂飞魄散,冲楼下大吼:“卧槽!你他妈别乱来!你把楼基给挖断了要出大事的!”   陆行舟沉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没事,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分寸!!!”   颜如玉连滚带爬奔到陆行舟身边时,看到他抓着一株长藤站在那儿,满脸淡定,简直恨不得撕烂他的脸,却又不敢下手,只得在旁边张牙舞爪地暴跳如雷。   “你看到大楼晃了没?我告诉你,陆大尾巴狼,你要是把人家楼基给挖了,明天就坐牢去吧你!我真是服了,真是夫唱夫随,石饮羽坐九年,你不坐他十年简直对不起你们的爱情对不对?”   陆行舟忽地大笑起来:“我们的爱情?哈哈哈哈哈……”   “???”颜如玉被他笑得整个人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我说什么可笑的话了?”   “是这件事本身比较可笑。”   陆行舟收起骨鞭,往茂林大厦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给颜如玉解释:“有人给我下了幻境,让我看到一些不愿看到的场景,幸亏我心性坚定,而且武力高强,果断打破幻境,让敌人的诡计落空。”   “……我记得你教过我,叙事的时候要语言简洁,不要带过多的自我吹捧。”   “对。”   “你还理直气壮地承认了!”   “过多的自我吹捧意味着不符合事实,有夸大、拔高的意思,而我所说的话,句句属实,甚至还有些自谦。”   “那么,你的自谦之处在哪里呢?”   “就刚才的描述,我完全可以换一种说法,比如在幻境里我遭遇了敌人一整个装甲师的袭击,但是我内心早已经有了革命一定会胜利的觉悟,在敌人反动派的猖狂攻击下,我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最终以一人双拳,全灭敌人装甲师……”   “……”颜如玉一脸冷漠:“所以你在幻境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陆行舟看着前方的人影,声音渐渐消失。   颜如玉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了起来:“嗨,石饮羽!”   石饮羽一脚踏进茂林大厦,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他们,登时眉开眼笑:“爱妻……阿不,领导,颜秘书,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来……”颜如玉刚要回答,脸色骤变,“卧槽!!!”   只见陆行舟脸色铁青,一个大步上前,二话没说,一条燃着火焰的骨鞭陡然出现,裹挟着恐怖的腥风直直地向着石饮羽面门劈下。   “咦?”石饮羽看到火焰,面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神情,然而来不及多说,在骨鞭即将劈到面门的瞬间,敏捷地后撤一步,堪堪躲过这一鞭,举起双手大声道:“我错了,领导,我一定改!”   陆行舟怔了怔,收起骨鞭,疑惑地看向石饮羽。   颜如玉心脏已经快要跳出来了:“我的妈呀,这什么情况?大哥你做错什么事了,惹他这么生气?”   “我也不知道呀。”   “不知道你瞎道什么歉?”   “领导这么生气,肯定是我哪里做错了。”   “……”   陆行舟发作得快,复原得也快,走过去,捏起石饮羽的下巴,左右检查了一番:“伤到哪里了?”   “没有没有,你力道控制得特别好,一点都没碰到我。”石饮羽用脸皮在他手上蹭了蹭,咧嘴,一脸地主家傻儿子的开心大笑。   陆行舟眸子中闪过一丝苦楚,收回手,低声道:“抱歉。”   “你没有伤到我呀!”   颜如玉无语:“组长,你刚才在幻境里到底看到什么了?怎么跟失心疯一样?”   石饮羽心头一动,问陆行舟:“幻境?”   “嗯,刚才不小心中了招,但已经没事了。”   “你幻境里看到我了?”   “……嗯。”陆行舟难得地犹豫了一下,点头,然后补充了一句,“你只是个配角。”   “那主角是谁?”   “当然是我。”   “亲爱的……”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   “领导,”石饮羽立刻改口,语重心长地说,“这不叫主角和配角,这叫双男主……好吧,我不瞎扯,你在幻境里看到我,还动手了?”   陆行舟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石饮羽继续道:“这个世界上幻境很多,但原理大同小异,想破除幻境,只要抓住四个字——不破不立,所以你之前破除幻境的方法是杀了我。”   “纳尼?”颜如玉大吃一惊。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石饮羽对她解释,“爱……领导必然是发现自己处在幻境中,才会下杀手的,否则只会在幻境中沉沦,或者崩溃。领导真厉害!”   颜如玉:“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   “颜秘英明。”石饮羽转脸给她点个赞,对陆行舟说,“那刚才我们一照面,你就攻击我,是以为自己仍然在幻境中,对不对?”   “唔……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陆行舟含糊地敷衍了一声。   “什么???”石饮羽登时五雷轰顶。   陆行舟大手一挥,豪爽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不用太过在意。”   颜如玉:“……”   “你就是想打我!”石饮羽一脸受伤的表情,指着陆行舟的脸,大喊,“你明知自己没在幻境,你就是想打我!!!”   “大哥,大哥,别嚷嚷,有事回家解决。”颜如玉硬着头皮挡在两人之间,心想老娘为什么还要调解上司的家庭矛盾?   秘书苦啊,秘书累,秘书真是活受罪,唉,秘书满眼辛酸泪。   石饮羽痛心疾首:“回什么家?我跟他没有家!早被查封了。”   “哦,也对。”   第六天城犯罪团伙伏法后,整个城池都被查封了,听说前几年有人提出将那地方改造成旅游景点,既可以创造就业岗位,又可以收门票来激发内需,还可以作为青少年健康修行教育基地,后来被上层否决了,九年来一直封禁着没有投入使用。   但不管怎么说,家确实是没有了。   陆行舟道:“废话不多说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转移话题太生硬了呀!组长!”颜如玉恨铁不成钢。   石饮羽委屈地扁了扁嘴,还是认真回答了:“我来拿小木头的东西,他之前过来应聘,证件都被扣了,新的身份证还没办下来,不拿回来下面不好找工作。”   “那你去吧。”   “嗯。”石饮羽勾了勾陆行舟的手,往茂林大厦里面走去,走了两步,回头对陆行舟挥了挥手。   陆行舟突然想起一事:“等等。”   “什么?”   “你自己的身份证办了吗?”   “还没,过两天就去派出所办。”   “第六天城没有了,你的户口落在哪里?”   “街道集体户口啊,哎!”石饮羽眼中亮起光芒,“我可以落在你的户口簿上……”   “不可以。”   “……”石饮羽的光芒熄灭了。 第14章   看着石饮羽的背影渐行渐远,颜如玉觉得他有点可怜,以前没觉得陆行舟有多刻薄,可怎么在面对自己家属的时候这么难缠呢?   陆行舟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别发呆了,干活。”   “我觉得石饮羽挺好的。”   陆行舟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怔了怔,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单手插在裤袋里,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她,笑问:“怎么,喜欢他?”   “当然不是!”   “没关系,你尽可以放心大胆地承认,我甚至可以帮你转告他,当然,他接不接受我就不知道了。”   “……”颜如玉错愕地看着这货满脸的诚恳,心里直犯嘀咕:他是吃错药了,还是……吃醋了?   陆行舟越发笑得端方清雅,打趣道:“会喜欢他也很正常,古有诗云:窈窕君子,淑女好逑。那小伙子的模样身段儿都挺出挑,是个能吸引人的……”   都变成“那小伙子”了!!!颜如玉后背噌地蹿上一身白毛汗,战战兢兢地想:我这是捅大娄子了吧!   陆行舟一边说着一边连手机都掏出来了:“我现在就帮你打个电话问问,噢,我没有他的手机号码,不过我可以在单位群里问……”   “别别别!”颜如玉连忙按住手机屏幕,“组长!我的亲组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你果然喜欢他。”   “不不不不不不!”   “那你是什么意思?话不说明白,别人很难做的呀。”   “饶了我吧,我对你的家属绝对没有丝毫非分之想,”颜如玉叹气,“我就是觉得他怪可怜的,年纪轻轻坐了九年牢,好不容易出来,一切社会关系都得重建,身边最亲密的就是你了吧,结果你天天跟他闹离婚。”   陆行舟觉得好笑,答非所问:“你真知道魁首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   “第六天城集结天下恶魔,分成风林火山四部,四部的首领称为魁首,是魔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等级,你以为跟你评职称一样是用表彰和论文评上去的?”   颜如玉有些心虚地嘀咕:“官职高也不意味着就厉害吧?”   “不好意思,在第六天城,官职高就意味着厉害。”陆行舟道,“那是个绝对奉行丛林法则的地方,没有血统,没有贵贱,只有赤裸裸的慕强,想坐上魁首那个位子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杀死前任魁首。”   “你的意思是,石饮羽是杀死前任之后夺的位子?”   “所以你还觉得他是个小可怜?”   “唔……”   “那个小可怜他可是会吃人的呐。”陆行舟悠悠地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颜如玉困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要说他这么可怕,你怎么还……跟他结婚了呢?”   陆行舟左脚绊到右脚,差点原地摔一跤,稳住身形后啐了一句:“谁特么跟他结婚?知道有个词叫强抢民男吗?”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   就听陆行舟边走边骂:“我只想当个普通人,可老天爷非要把我生得这么完美,我找谁说理去?”   颜如玉呆立在原地,心想玩还是你们老一辈会玩啊,看来石饮羽还真不是个善茬,连你这样的都敢抢……   “哎,组长,你去哪儿?”   “你带人在这继续查查与阿曼有关的事情,我去一趟今古大观。”   “你去今古大观干什么?”颜如玉脑中的弦突然断了一根,惊叫,“你该不会真的喜欢顾老板吧?”   陆行舟大吃一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卧槽你居然认了!上次工会主席说撮合你俩我还骂他扯淡,”颜如玉抓住他,“哎,你这是出轨啊,组长,不管怎么样,你跟石饮羽的婚还没离呢,以前就算了,现在他都出狱了你还三天两头往今古大观跑,这是乱搞男男关系呀,是要出作风问题的!”   “滚你的!我说什么你都顺杆爬是吧?工会主席那老菜帮子他死了是要进拔舌地狱的,你跟着他混小心到时候连坐。”   “我已经死了呀。”   “……”陆行舟一噎,没好气地拿着藤蔓往她脸上杵了杵,解释:“我看这藤蔓有点意思,去问问顾老板知不知道什么来历。”   “哦。”   颜如玉差点被他杵上一脸泥,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往大厦里面走,刚走两步,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巨响,她猛地回头,就见一个人撞破走廊栏杆,从八楼跌了下来。   她刚要冲过去,就见身边一阵劲风刮过,陆行舟已从背后冲来,纵身跃起,右手一扬,用骨鞭缠着那个人,将其拉入怀中。   巨大的冲力撞得他接连翻滚了几圈,和那个人一起跌落在地。   颜如玉跑过去,见到陆行舟皱着眉头爬起来,抬头望楼上望去,危险地眯起眼睛。   “好疼呀……”石饮羽坐在地上,揉着脑袋哼哼唧唧。   颜如玉问:“怎么回事?”   “走廊的栏杆松了,不小心掉了下来。”   陆行舟闻言低下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显然是没有相信。   “好吧,”石饮羽无奈地叹一声气,“我刚才在上面,遇到以前的同伙,想拉我一起造反,我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然后就打起来。”   陆行舟霍地站起身,就要往楼上去。   “已经跑了,你追不上。”石饮羽道。   陆行舟目光落在他手腕上,为了防止魔物再度为祸,他们在出狱后必须终身带着压制一部分魔力的特制手环,一旦解开手环,或者以别的手段冲破压制,警方便会立刻得到警报。   “他想强行带我走,”石饮羽道,“但是我有一颗坚定不移的心,宁死不屈,于是从楼上跳下来了。”   “你也不怕摔死。”   “有你呀。”   陆行舟顿了顿,神色稍缓,问:“东西都拿出来了?”   “没呢,”石饮羽懊恼地说,“这群犯罪分子,知道我平时都在单位不出来,他们没有下手的机会,所以专门在这儿等着我,我刚上楼就被堵了。”   陆行舟道:“我陪你去吧。”   石饮羽两眼登时放光:“领导!”   颜如玉吃惊:“你不去今古大观了?”   “你去今古大观干什么?”石饮羽也吃惊。   “晚不了。”陆行舟对颜如玉答了一句,转头对石饮羽道:“虽然你现在翻不出什么花样,但万一真去重操旧业,我会很麻烦。”   “你去今古大观干什么?”石饮羽又问了一遍。   “我去勾搭他们老板。”   石饮羽:“那个瘸子?”   “怎么说话呢?”   “还是个瞎子。”石饮羽补充。   陆行舟啧了一声,感觉这厮的嘴里越发说不出好话了,为免他再继续诋毁人家无辜的顾老板,只好果断坦白:“我去问问他认识这东西不。”   “有我在这里,你还用得着去问别人?”石饮羽接过那根藤蔓,嫌弃地捏着嫩绿的叶片看了看,“这是藤本曼陀罗,含有阿托品类物质,能可逆地阻断乙酰胆碱和M胆碱受体结合。”   颜如玉的嘴巴长成了O型,半晌才找到声音:“你们第六天城……还学生物啊?”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嘛。”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致幻植物,领导刚才遇到的幻境,估计就是这个搞的鬼。”   “原来如此。”陆行舟伸手,“给我吧。”   石饮羽却将藤蔓递到了颜如玉手里,对陆行舟道:“你别碰了,有毒。”   “有毒就给我???”颜如玉抓着藤蔓登时炸毛。   陆行舟陪石饮羽一起去拿证件,观光电梯缓缓上行,陆行舟感觉有种令人十分难受的视线正从什么地方看着自己,他透过玻璃,漫无目标地环顾着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大厦,状似不经意地问:“是风部的余党?”   “嗯?”   “想带走你的人。”   “不知道,不认识。”   “不认识?”   “出门作案,肯定要伪装一下的啦。”   陆行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人说话半真半假,他并不怎么相信。   石饮羽显然也没在乎他信不信,只一心抓紧时间盯着陆行舟俊美的侧脸看,一脸痴汉的表情。   大厦上层,理事长的办公室里,透过窗户能俯瞰到整个大厦。   理事长坐在窗前,眼神如刺,冷酷的看着电梯中的人,随口道:“石饮羽亲口说,他要跟以前彻底割裂开?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阿曼——这个所谓已经潜逃的女人,此时好好地站在办公室里,低声道:“他说旧社会把人变成魔,而新社会把魔变成人,所有魔物都应该接受劳动改造再教育,勇敢地拥抱新生活……他是失心疯了吗?”   “呵,”理事长眼中划过一丝痛极的苦楚,“这是爱情的魔力,你这种卑劣的草木,怎么能懂?”   他扭头看向阿曼。   阿曼被他眼中的杀机震慑,下意识后退一步:“我……当然不懂,难道你就懂吗?”   理事长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下杀手,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电梯,那里已经没有陆行舟和石饮羽的身影。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喃喃道:“我也不懂。”   掌心,是一只精致的酒杯,用犀牛角雕刻而成。 第15章   小木头的证件没有在人事科,科室负责人听完石饮羽的说法后,叹气:“怎么会在这里呢?宋先生是被阿曼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的,证件也是她给扣押的,跟我们没关系啊。”   石饮羽抓抓头发:“就是说,所有坏事都是阿曼做的,你们很无辜?”   “是啊,我们可是正规公司!”   陆行舟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个负责人一眼,心想正规公司?不见得吧。   石饮羽道:“这位同志说得也有道理,阿曼扣押了小木头的证件,会放在哪里呢?”   “去办公室看看吧。”   阿曼的办公室正在被搜查,陆行舟推门进去,几个下属回头看他一眼,打了声招呼就各干各的去了。   石饮羽站在门外,收回要进门的脚步,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我可以进去的吗?”   “随便你。”陆行舟问一个下属,“搜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   “我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下属拿出一打唱片,从一辑排到108辑,初刻版、复刻版样样齐全,还都带签名。   “地狱天王?”陆行舟接过一张唱片,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调侃,“这个要收好,小心晚上颜如玉来监守自盗。”   他一抬头,看到石饮羽局促地站在门外,不由得笑起来:“你真不进来?”   “我怕影响你们工作……”   “那你在外边站着吧。”陆行舟嗤了一声,拍拍下属的肩膀,“看到阿曼扣押的那些证件了没?”   下属抱出一个纸箱,神色极其嫌恶地说:“别提了,这个阿曼可真够心狠手辣,手里不知道有多少命案,瞧这山一样的证件,主人应该都死了吧。”   陆行舟在纸箱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个文件袋,姓名那栏一笔一划的写着“宋木”,他对石饮羽招招手,把文件袋递给他:“看看,东西是不是齐全。”   石饮羽掏出文件袋里的东西——出狱证明、体检报告、一张薄薄的简历,工作经历那一栏赫然写着:劳改九年,在往前是……黑社会大哥的心腹?   “谁是黑社会大哥?”石饮羽怒道。   正在工作的下属们一起看向他。   “这是什么?”陆行舟捡起一张掉落的纸,拿起来一看,照片?   照片有年头了,摄影技术也不怎么样,两男一女站在一棵大树下,其中一个男人怀里还抱着一只黄褐色的藏狐。   藏狐?   石饮羽探头看过来,随口道:“这张照片得有七八年了吧,这个女的是阿曼?”   “应该是她。”陆行舟点头,从照片上看来,她的相貌没发生什么太大改变,除了小卷发变成了大波浪,倒是旁边两个男人,衣着打扮怎么土得像三十年前呢?   陆行舟盯着那两个男人看了半晌,觉得其中一个面容俊美、眉眼阴郁,很有那个理事长的阴鸷感。   这是阿曼和理事长,还有藏狐?   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组合?   那另一个男人是谁?   “这棵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石饮羽突然道。   陆行舟意外:“你见过?”   “我还是比较见多识广的嘛。”石饮羽思索之余还给他飞了个媚眼,“当然比领导你还是差点儿的。”   下属们纷纷专注于手头的工作,蹑手蹑脚、大气不喘,假装自己根本不存在。   陆行舟没想到石饮羽连一棵树都认识,瞥他一眼:“那你说说,你在哪里见过?”   “这么大的桂树不多见,好多年前,我在招摇之山里见过这样的大桂树,树冠几乎遮盖整个村子,开花的时节,刮北风时整个南山都是香的,刮南风时,整个北山都是香的。”   “招摇之山?那是妖界的圣地。”陆行舟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石饮羽顿了顿,气短地说:“谈判啊,当时有点地缘矛盾来着。”   “哦……”陆行舟了然,第六天城占了妖界一个大城,又占了人家的矿山,还不知足,想要继续侵吞,双方打得狗脑子都快溅出来了。双方的高层为这事儿谈判过几次,但每次谈判最后都演变成了更大规模的战争。   “这么说,”陆行舟道,“这是阿曼和理事长在妖界的留影,理事长这副打扮看上去还挺淳朴啊,跟阿曼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阿曼光凭这头卷发就时髦多了。”   “哪个是理事长?这两个男的穿得跟兄弟俩一样。”   “这一个,”陆行舟指给他看,嘀咕,“那这一个是谁呢?真是兄弟?”   石饮羽歪头看向照片背面:“这里有字。”   陆行舟翻过来,见背面写着一行极漂亮的铅笔字:请阿曼小姐惠存。落款是白灵犀,下面还有个爪印。   这个男人叫白灵犀?   陆行舟道:“你认识这个爪印是什么动物的?”   “你不认识?”石饮羽反问。   陆行舟将照片翻过来,看着白灵犀怀里的藏狐,猜测:“狐狸?”   “领导火眼金睛!”   陆行舟回到局里第一件事就是把藏狐给拎进了审讯室,翘着二郎腿往他面前一坐,看向对面的方脸少年,蹙眉:“变回原形。”   “啊?”   “我说,变回你的原形。”   少年不情愿地嘟囔:“干嘛变来变去?变形要消耗很多能量的。”   “还会讨价还价了?”陆行舟笑盈盈地说,“你讨得过任不仁吗?你见他在我手里赚到一点儿便宜了吗?”   话没说完,少年麻溜地变回藏狐了,蹲在椅子里张牙舞爪:“我变回来了!你要干嘛!快点放了我!”   陆行舟很想狠狠地撸一把毛,但好在控制住了,伸手捏起狐狸脸,左右看了几眼,实在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不是照片里的那只藏狐,天底下的藏狐不都长一个样儿吗?   耳机里传来颜如玉的声音:“好像……是的……吧?”   藏狐还在咔咔大叫:“放开我!别摸我!我要投诉你!”   陆行舟拧着眉头看了半晌,放开手。   藏狐立刻用两个爪子使劲揉脸,仿佛受到了极大的蹂躏。   “你老家哪里?”陆行舟问。   “干嘛?”   “你非法跨界、无证滞留,得遣返。”   “我不回去!!!”   “为什么?”   “这里生活好。”   “有多好?这种一下雨整个城都淹了、温度还要高达40度的破地方比招摇之山上生活还好吗?”   “可是有空调啊,还有火锅吃,招摇之山上……”藏狐声音一变,“我什么时候说我老家是招摇之山的?你要干嘛?”   “不干嘛,就是没想到,你居然跟密棘基金会还有点关联。”陆行舟说着,将照片放在他面前,“本来觉得你说话颠三倒四,以为是跟任不仁那个甩货学的,现在看来,不是颠三倒四,而是掐头去尾……”   藏狐在照片亮出来的瞬间就僵住了,死死盯着照片。   颜如玉困惑的声音在耳机中传来:“我怎么从他那张跟平时没有区别的大脸中,看出了悲伤的感觉?藏狐有表情?”   陆行舟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头骨碗到底是怎么来的?”   藏狐盯着照片,没有说话。   陆行舟伸手,想要拿回照片。   藏狐突然伸爪按住照片,大颗大颗泪水从小眼睛中流了出来,把脸上的毛都弄湿了。   陆行舟眉头微蹙,平静地等他哭了一会儿,拿出纸巾盒递过去。   藏狐抓着两团纸巾按在眼睛上,不一会儿,纸巾全湿了。   “组长,你安慰他一下呀,”颜如玉急道,“哭得我的心都碎了。”   陆行舟还是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出声逼问,也没有安慰他,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藏狐将纸巾盒里最后两团纸巾用完,终于哭完了,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你在哪里找到的照片?”   “阿曼办公室。”   听到这个名字,藏狐爪子忽地收紧,尖锐的指甲在桌面上划出四道白痕,恶狠狠地诅咒:“她不得好死!”   “但目前确实还活得好好的。”   “你们快去抓她!她是个大骗子!”   “她骗你什么了?”   “她……”藏狐眼睛飞快地转了转,寻思该怎么说。   陆行舟敲了敲桌子,凉凉道:“我建议你最好跟我们实话实说,不要再耍花招,我听说你最近才学会化形,小小年纪说话半真半假是很讨人厌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地不相信我们,不过我估计……是被相信的人欺骗了?那个人是阿曼?”   “她骗了我,她说她可以,她说……可是白哥哥死了!他们杀了白哥哥!”   陆行舟一惊:“谁死了?白哥哥是谁?白灵犀?”   “他们杀了白哥哥!我亲眼看到的,他们把白哥哥绑住,是荆丛杀了他!是荆丛!荆丛亲手杀了白哥哥!”   荆丛?陆行舟心头霍地一跳,飞快地翻开工作手册,找到自己的笔记:密棘基金会理事长——荆丛。 第16章   从审讯室中出来,陆行舟抬眼看向颜如玉,这人已经哭得两眼通红,见到自己,一扁嘴,带着哭腔道:“那密棘基金会那两个混蛋真不是东西啊!”   陆行舟无奈地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明明早已经见过世间最丑恶的人心了,却还总是为别人的苦难流泪,这世界,对好人太坏了。   他走进办公室,桌子旁边立着一个白板,上面是自己上次写的几个关键词:通天犀、逐鹿之夜、主动、杀死……旁边写着圣母,还打了个问号。   陆行舟抬手把问号擦了,对着白板看了一会儿,又把“圣母”两个字给擦了,如果藏狐这次没有说谎,那么白灵犀他不是圣母,他是上辈子屠了城。   按照藏狐的说法,白灵犀曾救过荆丛,将他从野兽口中抢出来,并让他在家里养了一年多的伤,后来阿曼来带走荆丛,临走的时候,三人一狐还在大桂树下合影留念。   再后来白灵犀带着藏狐来白邺市看望荆丛,没想到却受到了冷遇,这个当年与自己同吃同睡的男人翻脸不认人,甚至扔掉了自己辛苦背过来的妖村特产。   荆丛连一顿饭的时间都不肯留,直接派人将这一人一狐送去车站,勒令他们即刻滚回山村。   是阿曼说可以帮忙修复他们的关系,她将白灵犀带走,承诺会照顾藏狐,却回头便把他给遗弃了。   藏狐循着白灵犀的气息去寻找,可是白邺市太大了,也太现代化了,到处都是汽车尾气的味道,天又下起雨来……藏狐足足找了三天,终于在一个大厦附近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他惊喜疯了,开心地跑进去,却看到一群人把白灵犀绑起来,逼他现出原型,然后荆丛上前,一刀捅进了白灵犀的心脏。   他们吃了白灵犀。   剥下他的皮,抽出他的骨,将肉削成薄片。   这群人穿上锦衣华服,在乐队的演奏声中,郑重而又欢欣地享用了这场盛宴。   “饕餮盛宴?”   今古大观店铺一侧隔出的小小茶室里,顾曲放下茶盏,微微蹙起眉头,沉思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也是这几年在上层圈子里新兴起来的一种滋补方法。”   陆行舟冷哼:“你们有钱人靠这种方式滋补,也不怕伤天害理?”   “有什么好怕的?本身那什么天理就不过是上层人编造出来愚弄下层人的谎言而已。”顾曲轻声说,“你自己编的谎言,自己会信吗?”   陆行舟看他一眼:“这种滋补,真的有用?”   “安慰剂也是有用的。”   陆行舟嗤了一声,随手拿起一个鲤鱼形状的小茶宠放在掌心揉搓。   顾曲知道他心情不好,便也没有说话,专心将水烧沸,注入茶盏中,把碾细的茶末调制成浓稠的茶膏。   静谧而狭小的茶室中弥漫起浓郁的茶香,陆行舟在这熟悉的香气中微微闭上眼睛,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顾曲一手提起执壶,往茶盏中点入沸水,另一只手拿着竹筅飞快地击拂,不一会儿,茶汤中涌现出细密的白沫,紧紧咬着盏沿,盛在黑釉茶盏中,如疏星澹月,美不胜收。   一盏茶放在面前,陆行舟睁开眼睛,这俗人端起茶盏,一口饮尽,连咂嘴都没有,直愣愣地问顾曲:“藏狐说荆丛亲手杀了白灵犀,可是荆丛堂堂一个理事长,用得着亲自动手?”   顾曲早知道这俗人的德行,便没纠结他牛饮的行为,轻声道:“或许白灵犀的战斗力太强,别人杀不了?”   “我跟那个荆丛接触过,没觉得他战斗力有多强。”   “你觉得这不合理?”   “你觉得合理?”   “确实不怎么合理,”顾曲道,“上位者大都不必亲自动手了,我听说当年山部魁首审判的时候,除了杀前任魁首之外,手上就没有别的什么明确的血债了。”   陆行舟顿了顿,干巴巴道:“我以为你们聪明人都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   顾曲惊讶地问:“什么?我只是举个例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陆行舟感觉像吞了一万只苍蝇。   这顾老板真不愧是知名瞎子,俨然对陆行舟的尴尬毫不知情,还在那里一脸无辜地继续往他胸口捅刀子:“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我举这个例子,只是因为那人前段时间刚刚出狱,还进了贵单位,便想着举个身边人的例子,更好理解一些……”   陆行舟想把那一万只苍蝇塞他嘴里去。   “难道陆组长和山部魁首有什么瓜葛?”   “……”   “若果真如此,那我确实不该提及,实在抱歉。”   “你特么见好就收吧!”陆行舟终于爆发,没好气地说,“说你不知道我跟他的瓜葛,谁信?不就是没夸你的茶好喝吗?用得着这么睚眦必报?我现在夸行不行?你顾老板点茶好,点茶妙,点的茶水呱呱叫!够了吗?”   顾曲被他一顿抢白,面色如常地理了理腿上的藏青色毯子,细声细气道:“陆组长真是性情中人。”   “……”陆行舟现在觉得这个宁静的茶室一点都不风雅,也没有禅意,更不是心灵的绿洲,反而像是给自己搓火来了。   那么自己三天两头跑来搓一通火,究竟是图什么?   真是活见鬼。   按工会主席那老菜帮子的说法,自己是垂涎顾曲的美貌。   说实话,顾老板确实漂亮,美得带有一股仙气,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清正端雅。   可是陆行舟自己知道,吸引他前来的,是顾曲身上的一种奇诡的气息,无关风月,却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   即便被他几句话挑得满脑子都是石饮羽,陆行舟也没有站起来告辞,他无意识地把玩着那只茶宠,琢磨起当年石饮羽手上的血债。   ——杀前任魁首。   第六天城的权力更迭历来快速而又残酷,下毒、刺杀、埋伏……手段层出不穷,而石饮羽选择的是最直接也最危险的一种——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地挑战。   成功则上位,失败则死无葬身之地。   选择这样一条路,除了有必胜的把握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仪式感。   陆行舟霍地直起身子:“仪式感!”   “什么?”   “荆丛为什么要亲手杀白灵犀,为了仪式感。白灵犀是除了小木头之外,唯一一个活着走出角斗场的获胜者,当天的宴席落空,那群有钱人一定非常愤怒,所以荆丛交出白灵犀,并在众人面前亲手杀了他。”   顾曲点头:“有道理。”   “没有道理,”陆行舟摇头,“白灵犀再怎么样也是通天犀,战斗力岂是荆丛可比的,怎么会轻易死在他的手里?”   “那个藏狐该不会又在撒谎吧?”   “他要是敢再撒谎,我就扒了他的皮……扒了他的皮?”陆行舟顿了一下,皱眉道,“按藏狐的说法,那群人杀了白灵犀之后,就扒了他的皮……我说,你们有钱人滋补不讲究全须全尾?”   “我只是个小小的古董商,又瘸又瞎,算不得有钱人。”顾曲道,“不过你一提,我倒想起来一件事,前段时间,林氏的榕老犯病,满世界找上年份的犀牛皮入药,不知找到了没。”   “你说的是那个财阀,林氏集团?他什么病?”   “说是早年创业时得的病,好多年了一直没好利索,外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病,不过据我所知,按照《妖医圣典》中记载,犀牛皮在治风活血和解毒方面是有奇效的。”   陆行舟没好气地说:“那老爷子恐怕不是病,是伤吧?难道说当天参加饕餮盛宴的,有林氏的人?扒了白灵犀的皮给这个榕老治伤?”   “林氏手下是有些奇人异士的,如果他们出手,控制住白灵犀倒也说得过去。”顾曲捧起茶盏,幽幽地叹出一声气,轻声感慨,“真是可惜了,难得一见的通天犀,现在应该已经轮回了吧,希望他能投个好胎,下辈子平安一生,别再搭手救什么白眼狼了。”   “轮什么回?我查过冥府这半年的工作报告,没有通天犀去轮回。”   “这不对啊,案发至今应该有一个月了,通天犀没有去轮回,那就是滞留人间了,值班鬼差渎职了?”   陆行舟想起那个头骨碗,对顾曲道:“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   “干缩头骨来禁锢灵魂的说法,到底有没有道理?”   顾曲琢磨片刻:“是有这种说法,具体有没有道理,我倒是不清楚,这个问题你该回家问魁首大人才是,当年第六天城被讨伐,一个重要罪名就是滥用邪术呀。”   “……”陆行舟假装没听到他的提议,又问,“如果真的将灵魂禁锢在了头骨里,那有没有什么办法重新放出来?”   顾曲也假装没看到他的装傻,诚恳地说:“这个问题就更应该问魁首大人了。”   从今古大观回来,陆行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地憋屈,板着脸走回办公室,颜如玉头都没抬,含糊地打了声招呼:“组长好,鬼混完了?”   “嗯,完了。”陆行舟敷衍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退回来,伸手敲了敲颜如玉的桌面。   颜如玉蓦地抬起头,捂住嘴:“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陆行舟都没想起来她刚才说了什么,现在满脑子都是在顾曲那儿受的气,他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往这边看,才低声说:“查查顾曲这几天接触过什么人。”   “啊?”颜如玉脑中一秒钟内浮起八百篇纯爱文,无数问题如烟花一般乱炸:查顾曲?这算什么?吃醋了?顾曲出轨了?可你也不是单身啊!这到底算谁出轨?石饮羽知道你和顾曲上演虐恋情深吗?   陆行舟不知道她脑子里的画面已经愈演愈黄,他一脸淡定,状似不经意地补充:“特别是石饮羽。”   “沃特???”颜如玉脑子里的八百篇纯爱文一瞬间全陨石遁了。   陆行舟严肃地说:“不要问为什么,这是任务。”   颜如玉哭丧着脸:“这是什么鬼任务啊?这两个人难道还有什么关联吗?”   “有。”陆行舟道,“我觉得你应该看过那种电视,大房拿出一张支票给二奶,说‘离开他,这些钱都是你的’。”   颜如玉想掀桌子:“早说有时间就追追星,不要总是看这种瞎比狗血剧啦!” 第17章   在颜如玉的强烈抗议下,陆行舟最终还是打消了调查顾曲的想法,毕竟动用公共资源做私人调查有薅社会主义羊毛之嫌。   颜如玉觉得他是在顾曲那儿茶喝多了撑的。   中午排队打饭的时候颜如玉听到后面两个女同事在小声地花痴石饮羽。   “真的很帅啊,看上去一身正气,哪里像恶魔的样子啦?”   “伪装啦,恶魔又不会把‘恶魔’这两个字写在脸上,可能英俊就是他的伪装吧,专门骗你这样的妇女。”   “一看你就没专心看过八卦,人家可是已婚恶魔,结婚第二天就被抓了,现在好不容易出来,跟老婆亲热还来不及呢,哪有那个鬼界时间去骗妇女?”   颜如玉两眼望天:可惜他老婆在一门心思闹离婚,哪儿说理去?   后面的女同事讨论完男色开始讨论菜色,从红烧肉里放鹌鹑蛋到底算不算偷工减料讨论到最近的菜色有明显进步汤里甚至能感觉到爱……   然后一个人困惑地说:“这段时间的菜品差距好大呀,昨天那个清蒸鱼和豆泡烧肉明显感觉不是一个大厨做的。”   另一个人道:“那当然,好吃的都是那个石饮羽做的。”   “恶魔的厨艺这么好?”   “听说是坐牢时学的,监狱可真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呀,我上次听食堂的人八卦说,那石饮羽刚分配过来时,谁都没拿他当回事,像他这种级别的恶魔怎么可能会干活呢,谁知道洗菜洗得又快又干净,切菜切得比机器还精细,最不得了的是八大菜系样样精通,要不是忙不过来,我看食堂是巴不得所有菜都让他来做呢。”   “这么厉害?真是上天开眼啊,食堂终于有个像样的大厨了,以前那简直都是猪食,就是不知道今天哪几个菜是他做的呢。”   颜如玉得意地想,只要跟在组长后面,哪几个菜出自石饮羽之手那可是一目了然的。   说话间陆行舟排到打饭窗口,他排队时动了点心思,预先看到石饮羽站在窗口1,于是不动声色地排到窗口2的队伍里了,眼下站到窗口边,将饭卡往打卡机里一刷,目光往菜品上看去——   “麻烦打一份那个青椒回锅肉……”   一大勺腐乳排骨扣在了餐盘里。   陆行舟愕然抬头,看到石饮羽不知什么时候换到窗口2了,高大的身影站在窗口后,带着口罩,笑弯了一双闪烁着星光的眼睛。   他假装什么都没看到,面无表情地继续点菜:“烤茄子和酸菜鱼。”   “哐哐”两下,清炒海鲜菇和椒麻龙利鱼落在了餐盘里。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冲进去揍这厮的冲动,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我就想吃烤茄子和酸菜鱼!”   “好,明天做。”   “我今天就要吃!”   “今天来不及了呀,”石饮羽小声道,“你快吃饭去吧,别在这儿吵吵,后面人要有意见了,以后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说一声。”   陆行舟回头瞥了一眼,看到身后颜如玉在望天,再往后排了不短的队伍,几个同事饿得饥肠辘辘,表情都不太美好。   他恶狠狠地看了石饮羽一眼,端起餐盘走了。   颜如玉一步踏到打饭窗口,麻利地点菜:“腐乳排骨、清炒海鲜菇和椒麻龙利鱼,谢谢。”   “祝你用餐愉快。”   颜如玉端着餐盘坐到陆行舟对面,安慰道:“今天的烤茄子和酸菜鱼不好吃,你看看其他人啊,打这两个菜的都恨不得摔盘子。”   “他管得太多了。”   “还不是为了你好嘛,那几个菜真的不好吃。”   “为我好我就得接受?这是什么霸权主义?”陆行舟冷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是我作为一个公民的自由,就算我吃屎,他也管不着!”   “……”颜如玉一噎,恨不得把他的脸按到餐盘里去:吃饭时间你他妈说吃屎???   同事们吃工作餐都挺迅速,不一会儿就陆陆续续离开食堂。   食堂里人渐渐减少,石饮羽走过来,穿着雪白的工作服,摘下口罩,坐在陆行舟旁边,低声笑道:“还生气?”   陆行舟一言未发,扒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颜如玉左右看了两眼,飞快地把最后一口米饭扒进嘴里,端起菜汤一饮而尽,对陆行舟呜呀呜呀地比划了几下,端起盘子逃难一般地跑了。   石饮羽挪到她的位置坐下,面对面看着陆行舟吃饭,小声道:“我就想让你吃点好的,没想到反而把你惹生气了,对不起,我明天一定做烤茄子,好不好?”   我犯得着为了吃个茄子跟你生气?想到这里,陆行舟更生气了。   见他不肯说话,石饮羽心里像压了块巨石一般,暗骂自己自做什么主张,他喜欢吃什么就由着他吃去,你横竖做好自己的菜,等他吃出区别了,意识到你的好了,自然来点你的,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捏着手指头,有些烦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陆行舟直到吃完饭,才放下筷子,抬起头看向他,两人视线相撞,陆行舟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这厮满眼不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夭寿了!这小魔物还学会装可怜了!   陆行舟的坏心情没来由就变好了,他把最后一口汤喝完,吁出一口气,淡淡道:“我没有生气,只是,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幼稚。”   “嗯。”石饮羽闷闷地应了一声。   陆行舟笑起来:“不服气?”   石饮羽没想到他会突然笑这一下,不由得怔了下神,像是平白被这个笑容晃到了一般,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的问题,摇了摇头,摇了两下又止住,低声道:“没有不服气,只是……”   “只是什么?”   石饮羽眼神茫然地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喃喃道:“大概是我太矫情了,老是觉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样……”   他话一说出口,陆行舟呼吸忽地一顿,脸上的笑容如潮水般急速消退,他张了张嘴,听到自己的声音传来,如同戈壁滩上空洞的冷风:“哪里不一样?”   “也不是,”石饮羽抓了抓头发,忐忑地组织着语言,“其实以前你对我也是这么爱搭不理的,只是,在第六天城那段时间太甜蜜了,让我忍不住想得寸进尺……”   陆行舟木然地看着他,过了半晌,神色缓和过来,扯了扯嘴角,淡淡地点评,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时间会冲淡一切感情,不是么?就像很多离婚的人,他们未必没有经历过甜蜜,但感情没了,就是没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石饮羽仿佛预知到他接下来想说的话,提高声音截断话头,盯着他冷漠的眼睛,温柔而又掷地有声地说,“我对你的感情,从古至今,一直都在。”   “是吗?”   “你从来都知道的。”   陆行舟垂下眼眸,没有接这个话茬。   “算了。”石饮羽挫败地叹出一口气,“你是降魔师,我却入了魔,怎么说都是我错了,错得离谱。但既然已经这样了,便只能继续离谱下去,不是么?”   两人面对面呆坐着,各怀鬼胎。   陆行舟两眼放空地看着桌面,愕然发现自己内心竟无比平静,在和石饮羽这混蛋翻了一通糊涂账之后,自己竟然进入了一种青灯古佛般的枯态,在顾曲的茶室里都没找到的禅意,在这里找到了,真六根清净。   食堂里越来越空,渐渐地只剩他们两个人。   工作人员拖着拖把从他们身边路过,笑着道:“小石,你坐在陆组长对面干嘛?不吃饭了?”   石饮羽冲她笑笑:“我不饿,有点事跟陆组长说一下。”   “哦哦,谈工作呢?那我不打扰了,你们聊,你们聊。”工作人员拖着拖把快步走了。   陆行舟眼睛动了一下,回过神来,瞥一眼那个工作人员的背影:“她……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石饮羽自暴自弃地说:“我们什么关系?即将离婚的形婚对象?”   陆行舟错愕:“说什么呢?”   “我知道你不想,就没和别人说,”石饮羽道,“你看,别人看到我们坐在一起,只会觉得不搭,唯一的理由就是谈工作,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可谈的么?”   “唔……还是有的。有一件事情,还真的需要请教你。”   “领导,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   “你跟我说话时,亲密一点,不要说敬语,怎么样?就当是哄哄我。”   陆行舟怔了怔:“扯淡。”   他将手机里存的头骨碗的照片找出来给石饮羽看,问:“我想问问你,这种干缩手段,真的能够禁锢住人的灵魂?”   “理论上是可以的,这曾经是一种很常见的防止死者报复的手段,不过大家普遍认为太过分了,光毁灭肉体就够了,何必连灵魂都不放过。”   “那能够将灵魂再放出来吗?”   “放出来?”石饮羽惊讶,转念一想,便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有事情不明白,想直接问死者?”   “嗯。”即使不情愿,陆行舟也不得不佩服这个人对自己的了解   石饮羽道:“放也是可以放的,但是要知道,放出来的灵魂可能残缺不全,不一定能达成你的目的。”   “残缺不全?”   “灵魂是肉体的动力,肉体是灵魂的载体,肉体中有机物的分解为灵魂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一旦脱离了肉体,灵魂便会因为热能的散失而逐渐消散,这便是亡魂需要去往幽冥之地尽快轮回的原因,滞留在人间的灵魂需要有极大能量的支撑,当年我们犯罪团伙光靠卖给亡魂能量就赚了几十亿乌金币。”   说自己是犯罪团伙的时候请不要这么坦然。   陆行舟道:“将灵魂禁锢在头骨碗中,属于脱离了肉体,所以灵魂会逐渐消散?”   石饮羽点头:“毕竟骨头经过了炮制,已经失去分解有机物的能力了。”   “一个单独的灵魂能支撑多长时间?”   “不好说,有个体差异,总的来说,魔物支撑的时间肯定最长,人类稍逊,妖物的话,低阶小妖撑不了几天,而经过长时间修行,学会化形之后,掌握了调节能量利用率的方法,支撑一两个月不在话下。”   陆行舟掐指算了下时间,突然意识到按照藏狐的说法,白灵犀已经死亡40天了,他看向石饮羽:“你能把头骨碗中的灵魂放出来吗?”   石饮羽无奈地看着他:“既然你开口了,不管能不能,在我这儿都是能,不是吗?”   “说什么绕口令。”陆行舟嘀咕一句,“头骨碗作为重要证据已经封存,我现在去申请调用,半个小时后,鉴证组实验室里见,可以吗?”   “没问题。”   陆行舟端起餐盘往残渣处走去,石饮羽站在空旷的餐厅里,目送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低头,看到一个黑色的铁质手环如同镣铐一般禁锢在手腕上。   他注视着这个将伴随自己一生的手环,轻声道:“我要稍稍犯个错误,你可别掉链子呀。”   陆行舟走到餐厅门口,突然回过头来。   石饮羽立刻放下手,工作服袖子垂下,遮住手环,对陆行舟亮出八颗牙笑容:“忘了什么东西?”   “没有,”陆行舟淡淡道,“你还没吃饭吧,先去吃点东西,实验室那边不急。”   “好。”   爱妻还是疼我的呀。   目送陆行舟离开食堂,石饮羽晃悠着走进后厨,笑着跟值班的黄花菜大姐打招呼:“还有吃的没?”   “还剩点菠菜汤,不行你自己再炒俩菜。”   “不用不用,哪儿那么浪费呢。”石饮羽就着菠菜汤吃了两大碗米饭。   黄花菜在旁边整理料理台,随口笑问:“我看你和陆组长坐了挺长时间,关系挺好的?”   “嗯?嗯,还行,陆组长人好。”   “就是这么多年一直单身,谁说都不管用,也不知道在等啥。”   石饮羽盛了第三碗米饭,美滋滋地心想或许在等我吧。   “不知道哪家姑娘有这福气能嫁给他呀,长得又帅,又有能力,哎不过……”黄花菜压低声音,八卦地说,“我听前勤的人说,陆组长犯过生活作风错误,有政治污点,升不上去了。”   石饮羽愣住:“什么错误?”   “听说他去过第六天城,跟那边一个什么恶魔有些瓜葛,唉,可能是被魔女诱惑了吧,也是倒霉。”   石饮羽第三碗米饭吃不下去了。 第18章   黄花菜大姐没发现石饮羽的异常,还在喋喋不休地感慨:“都不敢想象,那个魔女得美到什么程度,让陆组长为她犯错,再美能美得过颜秘书吗?哎,小石,你以前是第六天城的大官,没见过那个魔女?”   石饮羽捧着饭碗,眼神发直地看着汤盆里飘着的一片菠菜叶子,木然地说:“没听说过,八成是谣言吧。”   “啊?那要为这么个谣言搭上了仕途,那陆组长可亏大了呀。”黄花菜神思活络起来,“我得发动老姐妹们给陆组长介绍几个好姑娘,破除谣言才行。”   石饮羽的饭碗突然碎成两半。   黄花菜吓了一跳:“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伤到手?”   “没有。”   “真是活见鬼,不锈钢碗居然也能碎,总务处从哪儿买的碗啊,这质量一定得回去找门儿……”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石饮羽站起身,嘴里说着“我吃完了,您继续忙,我先回去了。”手里把那个碎成两半的不锈钢碗给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黄花菜看看石饮羽的背影,满脸困惑,找根筷子戳了戳垃圾桶里的破碗,感觉硬邦邦的,一点都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软啊。   石饮羽换下工作服便往办公区走去,一路上神态如常地和同事们打着招呼,看不出到底心里是喜是悲。   办公区的工作气氛比后勤紧张多了,此时还没到上班时间,走廊里的同事们却都一脸严肃,连行走速度都比往常快了三分。   石饮羽走到实验室,门锁着,他从门上的小窗户往里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他刚准备去陆行舟办公室找他,就听到楼上办公室传来一声摔东西的巨响,陆行舟愤怒的声音响起:“谁给你的胆子玩忽职守?你还敢说不是吃里扒外?如果连这点工作都做不好,我看你就别做!”   石饮羽心下一沉,转身往楼上走去,走廊里围了不少人,他刚走到门口,就见到颜如玉急匆匆走过来:“我正要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   “跟你说别过来了,”颜如玉低声道,“头骨碗丢了。”   石饮羽吃了一惊:“这都可以?有内鬼?”   颜如玉往后瞥了一眼,嗤道:“那么大一只呢。”   石饮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到一个肥头大耳的秃顶男人,正在跟陆行舟对峙,好像对他一个小小的组长敢斥责自己感到非常不解。   颜如玉解释:“大秘的亲戚。”   “……”   “虽然是个废物,但平时也没捅什么篓子,大家还是愿意给大秘这个面子的,谁知道他能把头骨碗给看丢了。”   陆行舟气得恨不得一把掐死那个管理员,在屋里转来转去,指着他破口大骂。   那个管理员还在不痛不痒地辩解:“我怎么知道它会丢呢?难道它丢之前还会跟我打声招呼不成?陆组长,你别再骂了,我祖宗十八代也是很无辜的。”   陆行舟一把摘下配枪,扔给颜如玉,他怕自己气急攻心,一枪崩了这货。   石饮羽压低声音问:“没有监控吗?”   “你不了解我们的国情,”颜如玉无奈地说,“监控这种东西,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坏,不都是有迹可循的嘛。”   石饮羽刚要说话,突然觉察到不远处有人在看自己,转眼望去,看到一个不起眼的男人站在人群后,正向这边看。   那人见被石饮羽发现,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   石饮羽快步走过去。   那人仓皇地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掉头往外走去,刚走两步,突然发现石饮羽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登时一惊,差点原地蹦起来:“你你你……”   石饮羽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怎么了?”   “没什么,”那人低下头去,小声道,“借过。”   “不借。”   “……”   石饮羽这才认出来眼前这小子就是那天早上骑着共享单车去换轮胎的钢牙仔:“是你啊,你鬼鬼祟祟躲在人群后面干什么?怎么比我还见不得人呢?”   “没……没干什么。”   “是你偷了头骨碗?”   “怎么可能!”钢牙仔被冤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那你心虚什么?”   “我……”钢牙仔被他越逼越心虚,无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石饮羽抬眼往他身后看去,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颜如玉抱臂站在门口,穿了件裹身裙,双S曲线,是挺好看的。   这货大嘴巴直接就问了出来:“你喜欢颜秘啊?”   “不不不不……”钢牙仔大吃一惊,连忙疯狂摇头,恨不得把钢牙都摇飞出去。   “那你盯着人家看什么?这叫耍流氓,懂吗?没想到你一个根正苗红的人类竟然跟我这个恶魔一样低俗呀,我还是喜欢才盯着看,你居然不喜欢也要看。”   “不是!”钢牙仔急得脸色发白,“我是有事找颜秘。”   “那你就去找呀。”   “我……我……我不敢跟她说话。”   “什么?”   “这个女人……”钢牙仔低下头,小声嗫嚅,“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石饮羽嘀咕着你们人类真是不可理喻,喊来颜如玉:“钢牙仔找你。”   “他找我干嘛?”   “不知道,反正他说他不喜欢你。”   “???”颜如玉寻思这什么鬼话,到底是你有病还是钢牙仔有病?   陆行舟还在骂管理员,骂了半个多小时不带休息的。   石饮羽倒了杯茶水端过来:“润润嗓子。”   “你怎么来了?”陆行舟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温的,遂一饮而尽,问,“颜如玉没跟你说吗?”   “说了,但我已经来了,就没走,要不要再喝一杯?”   “要。”   那管理员被陆行舟骂得憋屈,他是大秘亲戚,全局的人都给三分薄面,没想到陆行舟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他,但话说回来,陆行舟再怎么样也是个小领导,真抹开了脸开骂,自己还说不出理去。   然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是谁?   “哎,你是干什么的?”   石饮羽正端着杯子往外走,闻言回头,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是你!你哪个科室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谁给你的权利随便进进出出?”   石饮羽忍不住笑了起来,刚要说话,就听陆行舟冷声道:“他是我的人,当然是我给的权利进进出出,倒是你自己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哎你……”管理员被呛得直翻白眼。   石饮羽转身去接水,看着饮水机细细的小水流落在水杯里,琢磨着陆行舟刚才的话,明知他是无心之言,却还是忍不住嘿嘿直笑,甚至连清脆的水声都觉得无比悦耳。   等他回去,却发现那个办公室里只剩管理员一个人在懊恼地揪头发。   两人大眼瞪小眼。   管理员对外面一指:“跟颜如玉走了,别问我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多谢。”   石饮羽站在走廊里思索片刻,往技术中心的方向走去,果然陆行舟和颜如玉都站在钢牙仔的办公桌边。   “我查了一下那层楼的监控,从大前天,也就是13号下午4点20分开始坏的。”钢牙仔对着电脑屏幕,两颊到耳朵尖带着奇怪的红色,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所以我想如果是内鬼故意搞坏,应该是为了之后的什么事情,就查了其他几个摄像头从13号下午到现在的记录,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结果在这里看到……你们注意这个镜子。”   他将录像暂停了一下,用鼠标在角落处画了个红圈,红圈里是两个穿着工作装的工人,抬着一面镜子路过。   陆行舟道:“这边是10楼?工会那层?”   颜如玉眼观鼻鼻观心,瓮声瓮气:“那天咱们不是把黄皮子和鲱鱼罐头一起关卫生间了吗?那畜生把罐头打翻了,后来工会主席一进去就熏晕了来着。”   “是有这么回事。”   “老菜帮子很快就醒了,”颜如玉一脸悲悯地说,“但那卫生间却再也刷不干净了。”   “……”   “只好把里面都拆了重新装修,这个镜子应该是工人拿过来还没来得及装的。”   钢牙仔继续播放录像,众人看到随着那两个工人穿过走廊,他们手里的镜子中的倒影不断变换。   “看这里。”他精准地暂停,将局部影像放大,在这个时间点,镜子中竟赫然是物存室门口。   一个人正从物存室里出来,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不知道装了什么。   “如何能证明他纸袋里装的就是头骨碗?”陆行舟问。   钢牙仔推了下眼镜:“我证明不了,但我从没在局里见过这个人,只能带着恶意主观揣测,他从物存室走出来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情。其实问一下管理员就可以,他有没有接待过这样一个人,我想,管理员是不敢承认的。”   陆行舟轻轻笑起来,拍了拍钢牙仔的肩膀:“你立了大功。”   钢牙仔赧然:“我的这点主观猜测,有用吗?”   陆行舟指了下时间:“颜如玉,开动你的小脑筋回忆一下,14号上午十点,也就是前天,有什么外人来局里?”   颜如玉一拍脑门:“那个理事长!”   “我本来以为他真的是来找局长澄清逐鹿之夜的,”陆行舟淡淡地说,“没想到他胆子大到这种程度,竟然敢在计生总局内部偷东西。” 第19章   几个人一齐将目光投向陆行舟。   看得陆行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狐疑地问:“你们看我做什么?”   “组长,”颜如玉语重心长地说,“局长在多次会议上,一再重申,我们叫世界物种统计监督管理与生态文明建设总局,可以简称物生总局、统建总局、监设总局,但绝对不叫计生总局,我们不卖避孕套,也不卖接种环。”   钢牙仔小声道:“那个叫节育环。”   “闭嘴。”   “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局长有意见让他来找我。”陆行舟没好气地说,心想一个个都是什么鬼注意力,这样的队伍简直没法带!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颜如玉道:“你电话。”   “哦!”钢牙仔手忙脚乱地找出手机,在屏幕上划了两下,解释道,“是闹铃,我把它关了。”   颜如玉看一眼腕表,牙尖嘴利地挤对他:“这个点儿设闹铃?你午睡睡到下午两点?技术中心的小日子这么悠闲吗?我都想转组了。”   “不是午睡,”钢牙仔很不好意思地说,“是……是到时间抢优惠券了。”   “抢什么优惠券?”   “能抢的……都……都抢。”   “鬼-buy网周年庆满200-199的也能抢?”   “抢到过,碰……碰巧……”   颜如玉来了兴趣:“这么厉害?你抢我看看。”   “嗯!”钢牙仔深吸一口气,打开浏览器,掐着时间,一通操作。   ——恭喜您领取成功。   “卧槽!牛逼啊!”颜如玉大加称赞,用力拍着钢牙仔的肩膀,“兄弟你真是个人才!这种神券我从没抢到过,你怎么做到的?”   钢牙仔被她拍得肩膀差点粉碎性骨折,死死咬住牙关,挤出一丝僵硬的讪笑:“就是……抓到领券那次请求,然后copy成 cURL命令行……就是……就是这个,copy as cURL,一直发送。”   这货说话词不达意还磕磕绊绊,听得颜如玉两眼绕蚊香线:“听不懂。”   “就是……就是……这样……很简单的……”   “你别就是就是了,我问你,演唱会门票能抢不?我爱豆明天来白邺市开演唱会,门票放出来10秒钟就抢完了,我特么电脑当时就卡了一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钢牙仔两颊带着可疑的绯红:“下次我帮你抢。”   “多谢,兄弟,有时间请你撸串儿。”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歌手,”钢牙仔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卡片,“上次给人代抢,结果被买家放鸽子了……”   “地狱天王!!!”颜如玉一声尖叫,“我爱豆!!!超帅!我吹爆他!!!”   被她尖锐的声音呈固体形状卡进耳朵,陆行舟感到窒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打算出去透透气,一回头,看到石饮羽端着一杯茶水站在身后,眸子中似有温泉流淌,郁气集结的心口没来由就舒服了一些。   两人走出技术中心,倚在走廊的墙上聊天。   “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陆行舟扯了扯嘴角。   石饮羽扁嘴,挤出一个萌萌的哭脸:“中午不是说好了么,跟我说话,不要用敬语。”   “给你脸还不要。”   石饮羽抓起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嬉笑:“你摸摸,我脸皮够厚了,不需要再给。”   陆行舟笑起来,就势在他脸上轻轻抽了一下:“贱不死你。”   颜如玉走出门,一眼看到这两人的姿势,立即仰起头,一边捏眼皮一边飘走,嘀咕:“我眼药水放哪儿来着,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瞎了呢……”   石饮羽道:“那个理事长,把头骨碗偷回去了?”   “看样子是的。”   “那个头骨碗对他这么重要?”   “上面镶着几十颗宝石,拿去拍卖会上,至少六位数吧。”   石饮羽摇摇头:“可万一他被抓到,损失是不是太大了点?在这里偷东西,跟去公安局抢劫有什么区别?投入和产出太不成比例了,他又不缺钱。如果他想,分分钟能搞到一百个——当然这种违法行为是应该唾弃的。”   “你的意思是,头骨碗对他来说,纪念意义更大?”   “不是头骨碗,而是里面的灵魂,那个灵魂……叫什么白灵犀吧?这个人对他一定非常重要。”   “白灵犀救过荆丛,还把他带回家养了一年的伤,后来到白邺市来投奔他,被他一刀杀了。”陆行舟皱着眉头,语气十分不可思议地问,“你说这样的一个人对他非常重要?”   石饮羽看了他一眼。   陆行舟奇怪:“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我说,”石饮羽捏着一次性纸杯的边沿,慢吞吞道,“你也杀过我,难道我对你不重要?”   陆行舟一顿,怎么都没想到就稍微聊个天,居然能被他一记洛阳铲挖出陈年老坟,啧了一声:“你特么混蛋到当着我的面入魔,我能不杀你?”   石饮羽一时没有说话,瞥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神情淡淡地看着墙上的挂画,仿佛早已云淡风轻。   然而这一眼既深远又幽怨,还透着一点倔强,只一眼,就让陆行舟心尖尖上突然一酥,没来由地心虚起来。   妈的明明是老子占理啊!   他眼皮一阵狂抽,恨不得破口大骂:夭寿了,这魔物又他妈对老子使媚术!!!   陆行舟郁闷地说:“就算……就算我杀你……那我也没杀成功啊,要不然还能有你站在这儿使媚术的今天?你个混蛋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没使媚术。”   “嗯,没使,信你哦。”   “是真的,如果我使媚术,你现在裤子早不在自己身上了。”石饮羽认真解释。   解释完他就被陆行舟的骨鞭勒住脖子了。   “错错错……我错了!饶饶饶……饶命!”   陆行舟放开他:“也许你的猜测是正确的,荆丛本来并不想白灵犀死,阿曼曾把白灵犀弄上过逐鹿之夜,如果不出意外,白灵犀当晚就会被送上饕餮盛宴,成为宾客的大餐,但是荆丛突然出现,带走了白灵犀。”   “那宾客一定非常生气。”   “所以荆丛为安抚这些宾客的情绪,当众杀了白灵犀。不对,”陆行舟摇头,“他既然当晚敢阻挠饕餮盛宴,便说明那些宾客并不重要,起码没有重要到能逼他杀死白灵犀。”   “一定有另一股让他无法反抗的力量。”   “让堂堂一个基金会的理事长都无法反抗的力量……”陆行舟琢磨,“上次顾曲说,林氏集团的榕老先生旧病复发,需要用上年份的犀牛皮入药。这会不会就是那股力量?”   “林氏集团?”石饮羽茫然地问,“我入狱之前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是最近几年新发展起来的?比密棘基金会力量更大吗?”   “对,商界新贵,是密棘基金会背后的投资方。”   “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毕竟端谁的碗,服谁的管,金主发话要白灵犀的皮,荆丛为了荣华富贵,再不舍得,也动手了,”石饮羽说着说着,突然冷笑起来,“呵呵。”   陆行舟眉头微蹙,看着前方的虚空,若有所思道:“我需要知道第二次的饕餮盛宴上都有谁,藏狐是指望不上的,他不认识那些人,任不仁跑路了,不然他一定能搞来名单,荆丛……这孙子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有锅都推到阿曼身上——要是抓到阿曼就好了。”   “我可以帮你。”   “嗯?”   “我的旧部,现在有不少在白邺市落户,他们有的刑期短,很早就出狱,有的根本没有坐过牢,我可以召集他们,全程搜索阿曼的踪迹。”   “不行!”陆行舟断然拒绝,“刚出狱就集结旧部,你想二进宫吗?”   “我又不干危害社会的事情,这不也是想为社会的繁荣和安定贡献一点微小的力量……”   “闭嘴,这种事以后想都不要想,凭你的身份,会一直是暗中监督的重点对象,绝对、绝对不能和旧部有大规模的接触,不然恐怕阿曼还没找到,你就先被抓进去了。”   石饮羽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   陆行舟严肃道:“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不服气也只能憋着,你刚才自己不也说了吗,端谁的碗,服谁的管。”   “我没有不服气,组织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会好好珍惜的,”石饮羽歪头看向他冷峻的侧脸,伸手戳了戳陆行舟的腰眼,小声道,“领导,你是不是很关心我?”   “不是,别多想。”陆行舟打开他的手,抬眼看着他时刻都含笑的眸子,怔了片刻,突然抬步走了。   “哎……”石饮羽在后面挥手,“这就走了?不再聊会儿?我不胡言乱语了!”   陆行舟冷淡的声音传来:“上班时间不要摸鱼。”   “可是……”石饮羽嘀咕,“现在对我来说是下班时间啊。”   陆行舟走进办公室,看到颜如玉正美滋滋地拿着两张演唱会门票自拍,一脸不可理喻:“这个地狱鬼王这么有魅力?”   “是地狱天王!!!”   “地狱还有天王呢?”陆行舟吐槽,“那天庭上叫什么?”   “我靠!你敢诋毁我爱豆!!!”颜如玉尖叫,“天庭是个伪概念!早就被科学界证伪了!整个神域都是不存在的!什么神界什么仙界,都是古人对自然现象解释不了而编出来骗人的!”   “……抱歉,我错了,请你继续自拍,不要搭理我!”   “组长,我先跟你说好明天不加班啊,我要去看活的爱豆啦!”   “地狱!地狱!知道什么叫地狱吗?你爱豆八百年前就死了!”   “我要转组!!!” 第20章   目送陆行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石饮羽对着空无一人的楼梯间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整个办公区一片忙碌,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显得他的闲适有些格格不入。   石饮羽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次性纸杯,突然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就着水痕将残茶一饮而尽,然后走出凤尾螺。   夏日强烈的阳光倾泻而下,他一手搭在额头,看了眼明艳的太阳,虽然魔物不惧阳光,但还是感觉不太舒服。   天实在太热了,公交车一靠站,站台上的人就争先恐后往门内挤去,寥寥几个人挤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仿佛落下一步这辈子都上不了车。   石饮羽挤在两个大妈之间,被硬是推进了车里,耳边传来滴滴滴地刷卡声,他将早已准备好的两个硬币投进去,回头,愕然发现刚才气势汹汹挤车的人们都已经找到位置坐下,全车只剩他一个,孤零零的,没有座位。   司机一踩油门,服役多年的公交车老战士轰鸣着蹿了出去。   石饮羽晃了个趔趄,一把抓住拉环稳住身形,仰起头,找到公交线路图,细细数着到目的地的距离。   三十分钟后,公交车停在茂林大厦站,石饮羽跳下车,辨认了一下方向,走向不远处绿色的建筑。   出了逐鹿之夜这档子事儿,茂林大厦的人气比以前更低了,几乎没有一个客人,很多店铺的门上都贴着转让。   一楼只有肯德基还在营业,石饮羽推门进去,冷气扑面而来。   “大哥!”宋木举起手来。   石饮羽过去,拿起面前的冰阔落喝了一口:“你伤怎么样?”   “没事,大哥坐公交车来的?会坐吗?没有跟人打架吧?”   “……为什么你觉得我连公交车都不会坐?”石饮羽捶他脑壳,“不会坐我还不会学吗?”   “大哥果然什么都会啊!”宋木满脸钦佩地感慨,“我真是多虑了,有大嫂在身边,哪里还有不会做的事呢,大嫂都会教你的!”   “没错!”   宋木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放到石饮羽面前,赫然是一张手绘板茂林大厦内部示意图,画得精细又漂亮,上面详细地标注了每一个房间的名字。   “下面1-7层都是商铺,8层往上是密棘基金会,举办逐鹿之夜的场地是另辟出来的一个幻境,进入幻境的门票是一枚骨戒,那天我看到大嫂手上带着一个,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得到的。”   石饮羽道:“是他一个不靠谱的朋友给的。”   “那这个人的路子挺野的。”宋木继续道,“幻境是由阿曼制造的,但我跟她接触过,一只低阶的曼陀罗妖,成魔才十几年,根本撑不起那么大的幻境。”   “她背后还有人?荆丛?”   “我听基金会的保安八卦,阿曼和荆丛面和心不和,虽然荆丛是理事长,但是资方更喜欢阿曼,据说有可能扶持阿曼上位,只不过荆丛是老臣,得给些面子。”   “资方……基金会背后的那个林氏集团是怎么回事?”   “我给你看几张照片。”宋木拿出手机。   石饮羽一张一张翻看照片,皱眉:“这是林氏的总裁?有点眼熟……”   “他叫林森,是林部的一个下层头目,有战功,但城破日逃跑了,”宋木嗤道,“来白邺市创立林氏集团,林部魁首阵亡之后,群龙无首,便渐渐将他当成首领,聚集过来。”   “林氏集团的高管都是魔?”   “据说是这样的。”   “那这个林氏集团随时都可能变成犯罪组织啊。”石饮羽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揣测,“九年前白灵犀救了荆丛,当时荆丛的伤根本不是什么野兽咬的,而是城破时受的伤,养好伤之后便来白邺市投奔林氏,成为基金会的理事长。”   宋木骂道:“林部这群杂碎,我们在浴血奋战,他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战后我们坐牢,他们一个比一个混得好!”   “他们的魁首战死了嘛。”石饮羽安慰。   “对哦!”宋木转怒为喜,美滋滋道,“我们的魁首还活蹦乱跳!他们有钱了不起啊?我们有大嫂!”   石饮羽给他点了个赞。   两人聊了一会儿,石饮羽打发宋木回去,宋木有些不放心:“大哥,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我就随便逛逛,不用担心。”   “可是……”宋木的目光落在石饮羽手腕上,每一个魔物出狱后都会被戴上一个特制的手环,能压制90%力量,防止危害社会,石饮羽也不例外。   “你说这个?”石饮羽抬起手,屈指弹了一下那个手环,轻松地笑道,“小木头,对大哥这么不放心吗?整个白邺市,能扛得住我一成功力的有几个?放心吧。”   “那你有事打我电话……哦,你没有手机,”宋木拿出钱包,倒出几张钞票和硬币,来回数了三遍,一百三十六块八毛,“我可以先给你买个老人机……”   “不用,你大嫂会给我买最新款的。”石饮羽笃定而又自豪地说。   宋木赞扬:“大嫂对你真好啊!”   “那当然!”   两人分道扬镳,宋木回去搬砖,石饮羽拿着图纸一边看一边往大厦内部走去,他乘电梯直接到了8楼,从电梯里出来,空气中草木腐朽的味道比下面重了许多,掺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石饮羽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感觉十分舒适,他捏着一杯冰阔落,慢悠悠地沿着走廊溜达。   当日迷惑住陆行舟的幻境已经撤销,幽深的走廊一览无余。   走了一百来步后,石饮羽也来到那个会议室前,他推开门,看着空荡荡的会议室,想象了一下当时陆行舟困惑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他没有过多逗留,而是顺着楼梯往上走去。   这会议室明显是基金会拿来敷衍陆行舟的幌子,陆行舟是人类,感觉不出这里的魔息有多浓重,只会觉得这个会议室明窗净几,既干净又合法,根本挑不出错。   而在石饮羽看来,别说这个会议室,整个大厦在他眼里,都充满了罪恶,每一寸墙壁上都飞溅着残血。   这是一个屠宰场。   他脚步突然停住,抬眼,层层折折的楼梯辗转而上,仿佛一切正常,而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走过五层楼梯,可为什么还在8楼到9楼之间?   “我说,”石饮羽淡淡地出声,“障眼法使到祖宗面前,是不是找死?”   没有人回答。   耳边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是蛇在草丛里蜿蜒而过的声音,又好像清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石饮羽面色沉静,他笑起来像太阳一般灿烂,可沉下脸来的时候,下颌线瘦削冷硬,如同雪夜中一支搭在满弓上的箭矢,箭在弦上,一击毙命。   他抬起手,对着眼前的虚空屈指一弹,一道气箭飞射出去。   空气中的动静突然大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跑。   只听一声极轻的“嘣”,虚空中一片叶子掉落下来,叶脉被气箭射穿,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地上。   石饮羽瞥了一眼,认出是曼陀罗叶子,嗤道:“不自量力。”   他抬腿,越过曼陀罗叶子,走出楼梯间。   背后,落在地上的叶子骤然跳起,立起来就往楼下跑。   石饮羽突然回头,看着叶子的背影笑了一下,抬手打了个响指,叶片瞬间化作齑粉。   “阿曼,我知道你在,”石饮羽语气轻松地说,“如果我是你,会从现在就开始逃跑,当然,无论你跑到哪里,这片叶子,都会是你的下场。”   空气凝固了几分,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魁首大人,你真的要和特侦组站在同一战线,而和昔日的同袍为敌?”   “你这话不对,”石饮羽道,“应该说,我要和爱妻站在同一战线,而和任何与爱妻为敌的人为敌。”   “你这个……”   “情圣,谢谢。”石饮羽帮她说完。   空气中的魔息消减,石饮羽知道阿曼已经离开,他不以为意,转身走出楼梯间,脚步忽地一顿,只见前方的走廊尽头,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   陆行舟?   石饮羽危险地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阿曼,你敢对我用幻境……”   “你怎么在这里?”陆行舟一回身,看到他,惊讶地问。   石饮羽怔了怔:不是幻境?   陆行舟快步走来,抬手在石饮羽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石饮羽一把抓住他的手指,拉到唇边亲了亲,接触到温暖的皮肤,才踏实下来,确定这并不是幻境。   曼陀罗的致幻作用会令人看到心底最恐惧或最渴望的景象,对自己而言,恐怕要么是陆行舟浑身是血躺在自己面前,要么是陆行舟一丝不挂躺在自己面前。   无论如何,都不是现在这样。   “你怎么了?”陆行舟不明所以地问。   “没事。”石饮羽反问,“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雨一般的高跟鞋声。   陆行舟回头,石饮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一只藏狐在发足狂奔,它背上套着一根粉红色的小天使牵引绳,绳子另一端在颜如玉手里。   “组长!我要杀了这个畜生!!!”颜如玉咆哮,“他上下跑三圈了!屁都没找到!简直犬科动物之耻!”   石饮羽目瞪口呆。   陆行舟解释道:“我觉得藏狐嗅觉灵敏,或许可以尝试找一下头骨碗,结果……”   “结果我已经看到了。”   “他一进这里,就整个发了疯,又哭又闹,像个熊孩子。”陆行舟心累地说,“我觉得我需要任不仁。”   “嗯……嗯???”石饮羽陡然瞪眼。   “不知道他怎么养宠物的,但是,能治理熊孩子的,只能是熊家长。” 第21章   爱妻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怀念其他男人,石饮羽觉得不能忍了,对陆行舟丢下一句“你看我够不够熊”,就捋起袖子走上前去。   颜如玉被藏狐牵着狼狈地往前跑,一见他过来,立刻甩掉这个烫手山芋,开心地打招呼:“嗨,大哥,你小心点儿,这畜生的爪子有点厉害。”   “是吗?我来试试有多厉害。”石饮羽说着,大步走过去,在离藏狐还有五米远的地方,突然飞起一脚。   “卧槽!”颜如玉爆吼,“你别踢死他!!!”   石饮羽那一脚又快又狠,跟霹雳一样踢了过去。   然而踢了个空。   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刮过,陆行舟冲过去一把揪住牵引绳把藏狐提了起来,拧眉看向石饮羽:“你胡闹什么?”   藏狐四肢不着地,慌乱地挣扎:“放放放……放我下来!”   陆行舟拎着牵引绳,屈指在他鼻子上弹了一下,威胁道:“你再给我满世界跑酷,我就把你这样挂在屋顶上。”   “我要告你虐待动物!!!”   “畜生,对我家领导说话尊敬点!”石饮羽呵斥。   藏狐张牙舞爪,刚要反驳,就发现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却自有一线杀机迸射而来,他蓦地就老实了。   陆行舟看了石饮羽一眼,笑起来:“你比任不仁还好使。”   “那当然!”石饮羽眉飞色舞,“我好使的地方也多!”   “……”陆行舟觉得自己被这小魔物给调戏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个茂林大厦看上去和其他建筑一样,其实它的墙壁中爬满了藤本曼陀罗,随时随地可以制造幻境,或者说,从你踏入大厦中开始,就已经处在幻境中了。”石饮羽坦然地讲起正事,一脸纯洁,宛如失忆。   颜如玉恍然大悟:“从一开始就在幻境中了?有道理,我说我怎么听到你调戏组长呢,原来是幻觉,啊哈哈哈……”   陆行舟:“……”   石饮羽:“……”   “咳,”陆行舟握拳放在嘴边,清了下嗓子,对石饮羽道,“你说我们处在幻境中,可我现在意识清明,并没有被迷幻的感觉。”   “不一定要被迷幻才会进入幻境,致幻的高手可以改变周围一切不起眼的东西,来改变你的认知。”   “比如说?”   “让你看看这座楼的本来面目。”石饮羽随手把冰阔落递给陆行舟,双手扣合,十指交缠,随着口中念念有词,手势不断变换。   “九字真言印!”颜如玉大赞。   陆行舟吸着冰阔落,淡定地移开视线:“假的,看电视学的,就像你考试前十分钟拼命翻书一样,纯粹是装个样子。”   “……”   石饮羽气势十足的把九个手印都结了一遍,然后伸出右手,指甲划破中指,弹出一滴血。   血珠在弹出的瞬间,被一股力道击碎,化作一团细密的血雾,如箭矢般急射出去。   只见那血雾明明射向的是虚空,却仿佛被空中一道结界阻拦。   石饮羽伸掌,随血雾而去,一掌击在那处,嘴里轻声道:“破!”   空气中凭空传来一声碎裂的声音,渐行渐远,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玻璃在飞快延伸着破碎。   周遭景象悄然变幻。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天,这是……”   明窗净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破败,墙壁上密布着无数血痕,昭示着这里发生过怎样残忍的屠杀。   一株株不知根基在何处的植物攀援在墙壁上,草木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鼻而来,掺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陆行舟冷声:“原来这才是茂林大厦的真实样子。”   一个东西从空中坠落下来。   石饮羽伸手接住,正反看了两眼,便递给陆行舟:“害你们找不到那个角斗场的就是这玩意儿。”   “这是什么?放大镜?”颜如玉凑过来,疑惑地问。   “这是须弥镜,第六天城的法宝,”陆行舟道,“透过这个镜子,可以看见无边无际的空间世界。”   颜如玉惊讶:“第六天城还挺多发明创造的哈。”   “一般一般,只是稍微有几个高科技人才,”石饮羽谦逊地摆手,“偶尔象征性地挣点专利费,大概也就几百个亿吧。”   “!!!”   陆行舟看着须弥镜,微微蹙眉:“石饮羽。”   “到。”   “你的意思是,上次我们找不到那个角斗场,是因为须弥镜?那一晚的所有经历都是须弥镜营造出的假象?”   “不是假象,须弥镜是透镜,只是利用光的折射来变化光线的分布情况。”   陆行舟低声琢磨:“那一晚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可是第二天来搜查的时候,角斗场却变成了会议室,理事长的说辞是阿曼独断专行,在会议室的位置辟出一个幻境,我本以为是阿曼的致幻能力太强,现在看来,恐怕那个会议室,从头到尾都是会议室,而角斗场另有位置,只不过以须弥镜投射到了会议室而已。”   “一字不差,领导英明!”石饮羽大赞。   颜如玉两眼绕蚊香线:“什么玩意儿?角斗场不在会议室?可我明明看到它就在那里啊!”   “视力是有错觉的,领导,拿镜子配合一下。”石饮羽随手拿出一个打火机,在须弥镜前点燃,对颜如玉道,“我在透镜前点火,你看透镜后是不是也有一个小火苗?”   “好像……真的有哎。”   “然而透镜后的火苗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你所看到的,只是一个虚像而已,火苗另有位置。”石饮羽熄灭火苗,握着微烫的打火机摩挲,不时放在唇边亲吻。   颜如玉若有所思:“我觉得角斗场在会议室的位置,其实不是,那只是一个虚像,角斗场也另有位置。”   “不错。”   “原来如此。”颜如玉余光突然瞥到他的动作,不由得怔了怔,转头看向陆行舟,困惑道,“我怎么感觉那个打火机有点眼熟?”   “你看错了。”陆行舟板着脸,把打火机从石饮羽手里拿过来,揣进了兜里。   颜如玉:“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那怎么办?有人就是手贱爱偷东西。”   石饮羽笑眯眯:“不是爱偷东西,是爱偷你的东西,比如说,你的心。”   陆行舟哼了一声。   石饮羽蹬鼻子上脸,手指在陆行舟胸前画了个圈,落在他的心口,得意道:“这里,全是我。”   颜如玉:“……”   陆行舟没有接他的话茬,眼神冷漠,满脸都写着对他的得意熟视无睹,甚至还有点不屑,将须弥镜装进证物袋,抬眼看向一片破败之气的大厦,淡淡道:“魁首大人对敌人的诡计了若指掌,不知能否助我们找到真正的角斗场?”   突然就说起敬语了!!!   颜如玉第一时间看向石饮羽,只见他脸上的得意之色迅速溃败,一路丢盔卸甲,连声告饶:“我我我我错了!你心里没我!一点都没我!全装着家国天下、盛世太平,连针眼那么大的地方都不会给我!求你别这么跟我说话。”   陆行舟憋不住笑起来,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道:“闭嘴吧你,尽他妈扯淡!”   石饮羽被推得一个趔趄,顺手抓住陆行舟的手稳住身形。   陆行舟蓦地缩回手——这厮趔趄是假,耍流氓是真,竟趁机在他掌心勾了勾,还特么装出满脸的诚惶诚恐。   他下意识搓了下掌心,郁闷地岔开话题:“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我和阿曼交过手,很弱,她居然能将那么大的角斗场通过须弥镜投射出来?”   石饮羽笑道:“一个镜子不行,那就两个呀。”   “两个!”陆行舟豁然开朗,“不错,须弥镜,须弥镜,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那芥子镜在哪里?”   “跟我来。”   石饮羽转身往楼上走去。   陆行舟不疑有他,跟了过去。   颜如玉看了他们一眼,拎起牵引绳将藏狐提到眼前,戳着它的鼻头,嘀咕:“想都不想就跟着走了,不带怀疑一下的?真不怕这恶魔头子有反心啊。”   藏狐口吐人言:“你瞎哔哔啥?跟上。”   颜如玉抱着藏狐追了上去,好奇地问:“芥子镜是什么?”   石饮羽拿着那张大厦内部图纸,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圆珠笔,在8楼会议室画了一个圈:“这是你们看到的角斗场,也就是‘像’所在的位置。”然后在11楼走廊里又画了个圈,“这是须弥镜的位置。”   “若单纯靠一个须弥镜,固然可以成像,但是威力小,以阿曼的能力,不可能制造出那样弘大的一个幻境,所以还需要另一个透镜。”   他在须弥镜的上方偏后的地方,画了一个更大的圈:“芥子镜就在这里。”   颜如玉眨巴眨巴眼睛:“这不就是显微镜成像原理?一个放大的虚像。”   “什么?”陆行舟和石饮羽一起问。   “你们不知道?”颜如玉大吃一惊,收获知识上的优越感之余,还收获了一丝奇诡的感觉,错愕地问,“你们上学没用过显微镜?你们没上过学???”   “上过。”   “那你们都学了些什么?”   陆行舟:“降魔术。”   石饮羽:“四书五经六艺。”   “……”颜如玉目瞪口呆。   石饮羽安慰陆行舟道:“你不用自卑,我觉得只是叫法不同而已,本质应该差不多,大致就是‘爱妻’和‘领导’的区别。”   “我没有自卑,你再趁机占我便宜,信不信我拿你祭天?”陆行舟面无表情地说。   石饮羽嬉皮笑脸,刚要说话,唇角笑容突然冷了几分。   陆行舟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转头往楼上看去,见到空荡荡的楼梯口,站着一个人影。   藏狐刹那间发出凄厉的吼声。   那人逆光站着,看不清脸,可那种随之而来的十分不舒服的感觉让陆行舟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理事长。”   “魁首大人,”荆丛的视线越过陆行舟,落在石饮羽脸上,语气冷漠地说,“魁首喜欢属下的镜子,说一声便可,属下自当双手奉上。”   石饮羽啧了一声,骂道:“滚开,没眼力的东西,你挡着我家领导的路了。”   荆丛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后退一步,将路让开。   陆行舟没说什么,抬步走出楼梯口,这一层是一个大厅,装修豪华,金碧辉煌,他环顾一圈,心底不由得唏嘘:解开幻境之后,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他回头问石饮羽:“芥子镜在这里?”   “没有。”荆丛说。   “问你话了吗?”石饮羽没好气地说,“领导在问我,有你插嘴的份儿?”   陆行舟看向荆丛:“那芥子镜在什么地方?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负隅顽抗?”   荆丛漠然道:“我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负隅顽抗。芥子镜不在这里,你们也没有找芥子镜的必要了,因为……”   “因为这里,便是你们所要寻找的角斗场了。” 第22章   “因为这里,便是你们所要寻找的角斗场了。”   荆丛话音刚落,几道裂痕从他脚下出现,以此为中心,呼啸着向四周延伸,随着裂痕的蔓延,大厅中金碧辉煌的假象急速褪去,显露出令人触目惊心的破败之相。   数不清的藤蔓攀援在布满血痕的墙壁上,庞大的根系腐蚀着墙壁,留下横七竖八的裂痕。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草木腐败和血腥交织的味道。   石饮羽深嗅着令人眷恋的死亡气息,浑身获得一种久违的轻松感,他舒服地闭了闭眼,转脸看向陆行舟,分外诚恳地说:“瞧瞧林部这些野蛮人,多不讲卫生啊,我最瞧不上这些陋习了,低级。”   陆行舟闻言,从踏入大厅就紧绷的脸色稍稍舒缓,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们山部高级得很?”   “那当然!我们起码吃完人不会把血浆搞得到处都是……啊呸,我们不吃人!谁像他们呀,一点忌口都没有,什么都吃,什么人啊、妖啊、通天犀啊……”   荆丛站在枝叶重重交叠下的阴影中,漠然地说:“魁首大人想刺激我就罢了吧,大家都是魔,谁比谁高贵?”   “平心而论,他还是要比你高贵一些的,”陆行舟冷冷道,“最起码,他没有对最亲密的人下手。”   石饮羽感动到星星眼:“爱妻……”   “闭嘴。”   “亲密?”荆丛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突然桀桀地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离谱的笑话,“你说白灵犀是我最亲密的人?哈哈,陆组长,你可真是单纯。”   “住口!你没有资格提白哥哥的名字!”藏狐咆哮。   荆丛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如同看一个低级的蜱虫:“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白灵犀养来逗趣儿的一个玩意而已,我没连你一起杀了,就该有多远滚多远,还敢露头,恐怕是想跟白灵犀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吧。”   “你……我要杀了你!”藏狐疯狂挣扎,呲出尖牙,发出可怖的吼声。   “就凭你?呵。”   陆行舟回头,看见藏狐被颜如玉死死按在怀里,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转头对荆丛道:“当年你落难,多亏白灵犀出手相救,我不信你杀他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丝犹豫。”   “我只觉得他愚蠢,都在山村隐居几百年了,平白无故跑来城市送死。通天犀……那可是传说中的神兽,从皮到骨都是宝物,我不杀他,难道留给别人杀吗?我可是魔,我的眼中只有利益,没有其他东西的。”   “领导,他放屁!”石饮羽怒道。   陆行舟:“不许说脏话。”   “他这是狭隘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以为其他魔会像他一样冷漠又龌龊,这简直大错特错!要知道,魔心有真情,魔心有真爱,小恶魔也会有春天……”   “你废话太多了。”陆行舟不耐烦地打断他,寻思着今晚回去就画几张禁言符,靶向的。   陆行舟看向荆丛:“如果你真这么想,又何必冒险去把头骨碗偷走?”   荆丛沉默,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你指的是这个碗?”   他身影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背后一丛灌木,灌木的枝条上分布着密集的尖刺,正是一丛狂野生长的荆棘,荆棘枝条相互纠缠,编织出一个中空的牢笼,里面赫然是那个丢失的头骨碗。   藏狐一声凄厉的尖鸣,从颜如玉怀中挣脱,冲了过去,扑上去的瞬间发出一声惨叫,被荆棘上的尖刺扎得满脸是血。   “你这废物!”荆丛揪住他的后颈,像扔垃圾一样甩了出去。   陆行舟一扬手,抓住藏狐尾巴将他拽回来,丢进颜如玉怀里,对荆丛道:“不论你对白灵犀有没有感恩之情,如今人死灯灭,不如痛快地放他去轮回,杀人分尸,还要将灵魂禁锢在一个碗里,白灵犀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遇见你?”   “不错,”荆丛低声笑道,“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遇到我?”   他低着头,随着一声声冷笑,肩膀不住抖动,额发从发际垂落,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遮盖了眼睛。   “陆组长,”荆丛道,“我将头骨碗交给你,是否可以获得宽大处理?”   陆行舟看着他苍白瘦削的下巴,心里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荆丛竟如此坦诚地承认了一切过错,难道有什么阴谋?   会不会是这个密棘基金会背后还有更大的罪行,现在是将荆丛舍弃,令他一人承担所有罪行,来保护背后的人?   背后是谁?   难道是投资方林氏集团?   可从没听过这个集团的负面新闻,他们虽是商界新贵,但是富有而又低调,并热衷慈善,并没有不好的传言。   陆行舟满腹狐疑,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淡淡地承诺:“我可以给你争取。”   荆丛抬起眼皮,扫一眼站在旁边一脸无聊的石饮羽,嘲道:“那我就放心了,你陆组长神通广大,连石魁首那样大的罪孽,也只要区区九年便可出狱,更遑论我这样的小打小闹。”   陆行舟:“石饮羽本身就没有什么罪孽,减刑全凭他自己本事,跟我无关。”   “这么说就不对了,你是精神支柱。”石饮羽笑眯眯道。   荆丛眸光晃了晃,仿佛被这两人的样子刺到,转脸看向头骨碗,他伸出一只手,盘攀成牢笼的荆棘自动解开,他手掌落在头骨碗上,轻轻摩挲。   陆行舟拿出手铐。   听到金属撞击的叮当声,荆丛回过身来,坦然地抬起双手。   陆行舟抬腿要走过去。   石饮羽一把抓住他,对荆丛喝道:“你自己滚过来。”   荆丛嘲讽地看向他:“魁首真是谨慎得可以了,哦,对了,我听说坐过牢的魔物都要带铁手环,压制90%的力量,可能这就是魁首畏首畏尾的原因吧。”   “放心,进去之后也会给你定制一副的,”陆行舟冷冷地说,“组织提倡人人平等,魁首享受什么待遇,你也不会差很多。”   石饮羽:“那可不行,我的待遇可是独一无二的,他也配?”   陆行舟横了他一眼,拿着手铐走上前去。   荆丛微微低头,看着陆行舟没有表情的脸,凑过去,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陆组长,你亲手把魁首送进监狱的时候,跟我有什么区别?”   陆行舟动作一顿,刚要回答……   “混账!”石饮羽敏锐地察觉出一丝异动,突然一声暴喝,扑了过去,   变数就在一刹那间。   数不清的荆棘拔地而起,阻拦住石饮羽的脚步。   石饮羽一掌挥去,几十发气箭射出,炸开荆棘墙。   只见荆丛一把抓住陆行舟的手腕,猛地往后一拉,背后一面墙壁轰然打开,两人纠缠着跌了下去。   一条雪白的骨鞭从下方甩出来,扒住地面,却见地面寸寸坍塌,骨鞭无处可依,徒然滑落下去。   石饮羽飞身去抓那骨鞭,骨鞭擦着指尖滑落,他二话没说,纵身跳了下去。   颜如玉冲过去,发现这面打开的墙壁后,赫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电梯通道,忍不住唾骂一句:“这他妈的……”   她拎着藏狐晃了晃:“畜生,事情大条了,这下边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一下了,我反正死鬼一个,死的不能再死了,你自求多福吧。”   藏狐激动地大叫:“放我下去!白哥哥的头骨被他拿下去了!”   “我的顶头上司都被他拿下去了,还头骨呢……”颜如玉吐槽,用牵引绳将藏狐缠在胸前,抓着通道里的钢丝绳,往下滑去。   她刚滑不到十秒钟,忽然感到一阵劲风从下刮来,定睛往下一看,一个电梯厢从黑暗中呼啸着蹿了上来。   藏狐咆哮:“快往上爬!”   “爬个屁啊!”颜如玉大骂,反而松开手,一人一狐自然下坠。   藏狐:“卧槽!!!!!!!!!”   惯性下下坠速度越来越快,眼瞅着将要和电梯相撞。   “砰——”一声巨响,颜如玉一脚踹在电梯顶,悍然将电梯厢给踹了下去。   藏狐:“卧槽!!!!!!!!!”   电梯厢掉落下去,几秒钟后,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   颜如玉带着藏狐抓着钢丝绳滑落下去,从摔成一团废铁的电梯厢顶上找到一只红色高跟鞋,把鞋跟从钢板中拔出来,一边穿一边骂道:“妈的,这鞋真劣质,这么容易变形……”   藏狐:“……”   两人从电梯通道中爬出来,蓦地停住脚,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仿佛是地底,数不清的根系盘曲虬结,杂乱的根须中缠着一具具尸体,有的已化作白骨,有的还残存人形。   土腥味掺杂着皮肉腐烂的恶臭,熏得人一刻都不能逗留,每一下呼吸都能够当即吐出来。   颜如玉捂住嘴,口齿不清道:“组长被他抓去哪儿了?石饮羽呢?”   石饮羽也在找陆行舟,他跳下来不过慢了几秒钟的时间,却再也找不到陆行舟和荆丛的身影,以他对两人的了解,十个荆丛也伤不了陆行舟,可是荆丛毕竟是魔。   他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测魔。   因为自己也是。 第23章   陆行舟早知道荆丛不会如他表面这般束手就擒,却没想到他敢当着石饮羽的面对自己下手。   跌下通道的瞬间,他扬手甩出骨鞭,想扒住地板来阻止下跌,可是荆丛直接打穿了地板。   他甚至感觉骨鞭的尖端碰到了石饮羽的手指,但依然无济于事。   身体从高高的通道急速下坠,陆行舟头顶一暗,见到一个人影从上方跳了下来,不禁失声叫道:“你小心……”   荆丛死死捂住他的嘴。   陆行舟反手扣住荆丛的后颈,用力往下一扯,借力翻身,膝盖重重顶在他的小腹,趁他痛得一抽,挣脱开去,伸手去抓旁边的钢丝绳。   却见电光石火之间,长满尖刺的荆棘迅速缠上钢丝绳,陆行舟来不及收手,掌心瞬间被尖刺划得鲜血淋漓。   “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荆丛阴桀地笑着,伸出舌尖,舔去滴在唇边的一滴鲜血,伸手搂住陆行舟,拽着他坠落下去。   两人即将粉身碎骨。   一大团藤蔓忽地从地下疯狂地涌了上来,顷刻间将两人包裹住,在落地的前一秒,甩出电梯通道。   陆行舟一把那落迦火破开藤蔓,不管不顾地往回冲去:“石……”   “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荆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十几根荆棘疾飞而来,缠住陆行舟的细腰,将他拖拽回去。   陆行舟只觉得眼前景象一晃,自己已经被疾飞的荆棘甩进一个陌生的地方,尸体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他捂住口鼻,定睛看向周围。   越看越觉得心惊,茂林大厦的地底竟然已经被狂野生长的树根霸占,主根攀援在密密麻麻的支护桩上,庞大的根系深扎入土壤,在这些虬结的树根上,有一个个由细密的根须编织而成的“茧”。   恶臭就是从这些“茧”中传来的。   陆行舟低头看了一眼腰腹,薄薄的衬衫被荆棘划破,渗出十几条血痕,不停地往外流出血来,他向来能忍疼,伤口愈合得也快,这点伤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让他心头很烦。   他摸出打火机,很想一把火烧了这鬼地方。   即使整个茂林大厦已俨然是个魔窟,可要简单粗暴地一把火烧了的话,回头结案报告会很难写,他甚至能想象出局办那帮禄蠹瞎扯皮的鬼样。   盯着跳跃的小火苗考虑再三,陆行舟只是默默点了根烟。   不知道石饮羽在没在这附近,那落迦火又名烧地狱罪人之火,搞不好会连他一起给烧了。   那小魔物不知在狱中做了什么,得以提前出狱,但并没能逃脱带上手环,以他现在残存的那点力量,遇上那落迦火,铁定要变烧烤。   陆行舟将打火机揣进兜里,彻底打消放火的想法,毕竟自己没带孜然。   他拎起骨鞭,一鞭抽向前方,骨鞭硬如精钢,一鞭抽断十几条树根,一个根须茧掉落,露出里面半腐烂的尸体,恶臭扑鼻而来。   扫一眼那具尸体,陆行舟简直要破口大骂,只见数不尽的根须扎进尸体中,犹如萌发的冬虫夏草一般——林部这帮孙子竟将尸体当做培养基,来滋养自己庞大的根系?   他屏住呼吸,半跪在地上,在尸体上方凌空画了一道符,手掌一推,那符化作实体,带着火苗落入尸体中,刹那间,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悲鸣,扎进尸体中的根须快速缩了起来,仿佛想跑,却还没来得及脱离尸体便被烧成灰烬。   陆行舟手掌一挥,将火苗收入掌心,在尸体上方缓缓滑过,除去体内残留的魔秽,喃喃道:“安息吧。”   做完这一切,他抬眼望去,脸色阴沉下来,只见视线所到之处,无数个根须茧挂在根系上。   他暴躁地连抽十几鞭,在前方劈出一条通路,抬步往前走去,将一个个茧放下来,处理里面的尸体。   有人,有妖,甚至还有魔,石饮羽说得没错,林部这帮孙子还真是不忌口。   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陆行舟不知自己已经处理了多少个,他疲倦地站起来,掏出一个怀表,弹开盖子,里面赫然是个罗盘,此时指针在疯狂旋转。   是磁场有问题,还是这里怨念极大?   整个空间一片静谧,陆行舟聚集灵识,却发现除了脚下踩断树根的喀嚓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难道又是一个幻境?   他用指甲划破中指,弹出一滴血珠,接着将其击碎成血雾,向四周发射出去。   血雾消失了。   什么古怪?   他修行多年,血液中蕴含着降魔之力,与周遭的魔秽接触,即便因血滴中蕴含的力量太小而不能彻底消除魔秽,也会产生冲击,而令自己感知到幻境的边界。   可为什么会消失?   好像被空气中的什么东西吞噬一般。   吞噬……   陆行舟蓦地一惊,低下头去,看向腰腹上的伤口,这才发现这么长时间过去,伤口竟然没有愈合,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血来。   他回头看向来路,滴落在根须上的血滴都不见了,好像被根须吸收了。   这些根须会从尸体中吸收营养,会吸收血液,甚至会……陆行舟觉得自己比往常疲惫了很多,他徒劳地抓着衬衫擦了擦伤口,脑中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些根须在吸收能量。   尸体的腐烂是一个分解有机物释放能量的过程,血液中也蕴含能量,而自己每一次挥出骨鞭,抽断根须,也将自己的降魔之力击在了根须上。   根须在受力的同时,获得了从自己这里转移过去的能量。   陆行舟仰起头,看着头顶错综复杂的根系,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跟那些茧没什么两样,都已经被庞大的根须包裹起来,变成培养基了。   荆丛究竟在做什么?   无论他在做什么,这个人都绝不能再留了。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将力量凝聚到指尖,在空中画起一个降魔符。   那符极为复杂,最后一笔画成的时候,陆行舟已经疲惫不堪,看着正在快速消散的降魔符,喃喃道:“某个小魔物,你最好没在附近……”   他深吸一口气,手掌在伤口抹过一把,蘸满鲜血,对着降魔符狠狠拍去。   手掌即将拍在降魔符上的前一秒,他脑中忽然浮现出当初去狱中劝降石饮羽的样子,当时他极不配合,受尽了刑罚,形销骨立,可见到自己时却还咧着嘴笑,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陆行舟心头一颤,猛地收回拍向降魔符的手掌。   机会转瞬即逝,以精神力画出的降魔符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异响,陆行舟转过头去,下一秒,一道极为强烈的气浪从旁边冲来,悍然在虬结的根系中破出一个大洞。   石饮羽扑了过来。   “爱妻~~~~~~~”   声音洪亮,底气十足,看来没吃什么苦头。   陆行舟松了口气,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看向一个急刹车站在自己面前的石饮羽。   石饮羽冲过来,想狠狠来一个大拥抱,却在碰到他的前一秒硬生生止住,抚着胸口,心有戚戚地说:“这鬼地方好可怕呀,我从那个黑黢黢的电梯通道里一出来,有八个死人挂在我面前,吓得我……我靠,你受伤了?”   “小伤,不小心被荆棘扎破了。”陆行舟定睛看向石饮羽,“你没受伤吧?”   “我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石饮羽皱眉看着陆行舟不停流血的伤口,眯了眯眼睛,“那王八玩意儿的荆棘上有毒,我帮你处理一下。”   说着,石饮羽单膝跪了下去,撕开染血的衬衫,凑过去用舌尖舔舐伤口。   陆行舟觉得头皮一麻,条件反射地一把推开他。   石饮羽冷不丁被他推得翻了个跟头。   陆行舟动作快于脑子,推完之后才开始后悔,带着几分尴尬地将他拉起来,解释道:“一点小伤,不用你处理。”   “我给你把毒素吸出来,”石饮羽舔着嘴角,尝到甘甜的血液味道,让他不由得身心亢奋,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男人吞吃入腹,他盯着陆行舟俊美无俦的脸,不动声色道,“你伤口一直流血是给他持续吸收你的力量制造机会。”   “他真的在吸收力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石饮羽划破指尖,随手扯过一条根须,碾碎皮层,将露出的维管柱放在伤口上,顷刻间维管柱的尖端便凶猛地吸起了红色的血液。   陆行舟伸手打落那条根须:“别拿自己做示范,荆丛吸收这么多力量做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石饮羽摊手,抓紧一切机会诋毁其他魔物,“林部这帮废物就喜欢搞一些挑战公序良俗的东西,不像我们山部,又干净又卫生,还讲文明,没有接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就是不行。”   陆行舟笑了一下,抬眼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根系看上去无边无际,完全没有尽头,他轻声道:“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七次没问题。”   “……去你妈的!”陆行舟骂了一句,掏出打火机,一下又一下地搓着砂轮,点燃火苗然后又弄熄,慢吞吞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一把那落迦火烧了这鬼地方,你能保住自己吗?”   石饮羽顿了顿,神情有些尴尬地说:“还是不要这么简单粗暴了吧。”   看来保不住。   陆行舟将打火机收了起来。   “这点装神弄鬼的小法术,根本用不着你亲自出马的。”石饮羽说着,随手折断一根粗壮的老根,放在掌心敲了敲,笑道,“领导,还记得咱家菜园吗?”   “不记得。”   “喂!”   “喂什么喂,谁跟你是咱?”陆行舟横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怎么就不记得有什么菜园。”   “不是有个花园的嘛,你说毒花毒草容易污染环境,让人拔了种大头菜的……”   “……”我看你像个大头菜。   石饮羽语重心长地说:“当年你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上下嘴皮子一碰,想起一出是一出,菜园里翻地、松土、撒种、浇水……全靠我一个人任劳任怨。”   陆行舟两眼望天:还是一把火连这货一起烧了吧,没有孜然也认了。   “曾经有一位伟人说过,理想境界的实现要靠我们的辛勤劳动。伟人不愧是伟人。”石饮羽绕了一圈,终于言归正传,“在劳动中,为夫领悟了一项独特的技能,那就是——”   陆行舟好奇地看向他。   “魔息除草剂!”石饮羽大喝,左手拿着老根平举,用渗血的指尖在根上飞快地画了个符,接着双手重重一合,足有手腕粗的遒劲老根顷刻化作齑粉,向四周射去。   “别特么耍宝了,没用的,这些根须会吸收你击向他们的力量……”陆行舟话没说完,声音悄然消失。   只见那些根须如同碰到剧毒一般,纷纷萎缩起来,离主根较远的细密须根竟直接干枯死亡。   几分钟后,主根像是终于意识到了灭顶的危险,开始往后躲去,庞大的根系一起撤离,带动周遭环境的改变,在头顶某处搅出一个急遽收缩的漩涡。   “他想要逃跑!”石饮羽叫。   “跑不了。”陆行舟一扬手,骨鞭急射出去,缠住主根,犹如一条白蛇狠狠咬了上去,他一把抄起石饮羽,用力拽紧骨鞭,借着主根撤离的力道,纵身跃起,长腿一记凌厉的劈挂,直接将那聚成一团的根系劈成两半,人已经借力,先一步冲进漩涡中。   “哐……”一声闷响,头骨碗掉了下来,十几颗宝石被磕掉,洒落一地,荆丛扑上去捡起头骨碗,里外检查一番,将头骨碗珍重地放回荆棘牢笼中,才转过头来,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脸色阴沉。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破了我的魔阵。”   陆行舟将紧紧攀在自己身上的石饮羽撕下来,转脸看向荆丛,淡淡道:“是石饮羽破的,敢当着他的面启动魔阵,你便该知道有这下场。”   “不愧是魁首大人,”荆丛嘲道,“被限制了九成功力,魔息中的威压还能震得这些废物落荒而逃。”   他一把抓过身边的根须。   根须发出一声凄鸣,在他掌中迅速干枯粉碎,其他从地底逃回的根须颤了颤,悄悄地往后缩去。   荆丛面目阴郁,冷着脸将整个根系都扯了下来。   陆行舟眸子一紧,看到与根系最终端相连的灌木丛,从叶片的形状看去,应该是新长出的幼嫩的荆棘丛,茎秆上的尖刺都被拔掉,簇拥成一个碧绿的床。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他双目紧闭,安静地躺在荆棘编成的床上,神态恬静,仿佛只是睡着了,还在做着甜美的梦。   陆行舟盯着男人的面容,一个名字跃上心头:“白灵犀?” 第24章   “你竟然能认出白灵犀, 看来特侦组掌握的信息不少啊。”荆丛语气嘲讽地说着, 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唇角动了动, 一个轻浅的笑容转瞬即逝。   “惭愧, 我们并没有掌握太多信息, 不过如今看到你这个样子,不多也多了。”陆行舟道, “据我所知, 白灵犀已经被你亲手杀死,并且和众人分食, 算得上尸骨无存吧, 那这个身体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陆行舟盯着白灵犀, 初见时的惊愕过去之后,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眼前这个身体看上去很恬静,眉梢唇角仿佛都带着笑意, 可待细细看去, 却觉得那笑意之后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   他忽地想起颜如玉, 自己从黄泉将她捡回来的时候,她的肉体已经火化,想在人间生活,便需要一个安放灵魂的身体。   这个身体被称为义躯。   能够制作义躯的工匠被称为人匠,数量极少,堪称凤毛麟角。   因为人体是个极为复杂的结构——九大系统、四大组织、206块骨骼、639块肌肉、60万亿个细胞……稍有不慎, 制作出的义躯便会带有生理缺陷。   这门技术被发明出来的最初几年,曾因缺乏监管而制造出了难以想象的麻烦。   那时候陆行舟每天一睁眼,就得处理上百个案件,不是哪个路人甲出门打酱油结果偶遇两条毛腿满大街溜达,就是哪对野鸳鸯看夜光剧本结果一条人体蜈蚣从窗户上爬了过去。   后来人间当局和冥府联手,铁拳打击非法造人,才算整治了这种乱像,这么多年来,义躯制作技术一直被政府严格管制,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新闻了。   没想到这里还躺着一具。   陆行舟面无表情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算不上是真正的白灵犀,只是一具义躯而已,来,证件拿给我看看。”   “……”荆丛一怔,大笑起来:“你管我要证件?”   “如果是在正规人匠那里定制,请出示序列号,”陆行舟神情冷漠,仿佛在马路上查驾驶证一样公事公办地说,“如果是你私自制作,请出示从业资格证。”   “陆组长,何必这么假惺惺?”   “白灵犀是非正常死亡,你拿不出一个能过审的死亡报告,便不可能申请到定制批准函,这具义躯只能是你私自制作,然而你即便再小心,也不可能保证不出错,所以,”陆行舟冷笑,“最终还是失败了,是吗?出了什么问题?”   荆丛被迫直面失败,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他:“你那么会猜,难道猜不出来出了什么问题?”   陆行舟扫一眼从地底延伸到这里的根系,这些细密的须根如同导管一般,将从地下吸收来的能量输送到了白灵犀身下的荆棘床上。   他微微眯起眼睛:“你需要能量,很多很多能量,从尸体中吸收的能量已经不够你用了,所以在我来找头骨碗的时候,索性豁出去将我拉进地底,我是降魔师,看到这样邪恶的东西必然会出手,于是能量便源源不断被吸收过来……吸收了这么多能量,义躯还依旧是一具义躯,里面没有灵魂——是融合出了问题?”   荆丛转过身,看向摆在白灵犀头顶上方的头骨碗,苍白骨骼上镶嵌的宝石从荆棘牢笼里反射出璀璨夺目的火彩。   他的面容阴桀凌厉,眼神犹如尖刺一般,在转身看向头骨碗的时候,眼神却悄然变得茫然,连脸部线条都仿佛柔和了几分。   石饮羽双手插兜,满脸无聊地踢着地面,懒洋洋道:“是灵魂在头骨碗里不肯出来。”   “什么?”陆行舟一怔。   石饮羽解释道:“那碗上的禁制已经解开,灵魂早该放出来了,但却没有进入义躯,想必是这位白灵犀同志良心未泯,不愿和他同流合污。”   荆丛脸上划过一抹厉色,他微微偏过头,眼神狠戾地瞥了过来。   石饮羽毫无察觉,或者是早已察觉却没将他放在眼里,一脸无所谓地对陆行舟道:“领导你想,白灵犀死在谁手上?”   陆行舟:“荆丛。”   “白灵犀在妖村隐居好好的,为什么会跑到白邺市送死?”   “来找荆丛。”   “白灵犀死则死矣,二十年后又是一头好犀牛,为什么会去不了轮回?”   “被荆丛禁锢在头骨碗里了。”   “你看,”石饮羽摊手,“现在那货不知用什么非法手段山寨了个义躯,还死命搜集能量来催动义躯和灵魂的融合,想让他死而复生,这对白灵犀有什么好处?”   “复活不好吗?”   “那得看怎么活了,”石饮羽伸出一根手指,一副街道大妈状指着缩在角落的根系,批判道,“吸收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尸体又是血液,都不知道有没有传染病,这样的生活你愿意吗?”   陆行舟想了想:“如果人间还有令我眷恋的人或事,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他这话一出,荆丛脸色骤变,双手猛地握成拳,力道大得青筋都暴了出来。   石饮羽还在叭叭叭地说风凉话:“现在你也看到了,这货折腾了这么多,白灵犀依然附在头骨碗里不肯出来,那不就已经说明没有什么眷恋了嘛,人间不值得呀。”   话音刚落,荆丛蓦地转过身来,无数荆棘从四面八方蹿出,强悍地击向石饮羽,他从荆棘丛中扑了过来,对着石饮羽挥出一掌。   他功于钻营、不善体战,但面对只剩一成功力的恶魔,却未尝没有一战之力,因而上手就堵上毕生力量。   手掌在劲风中极速变化,五指如爪,布满尖刺,竟如同一根遒劲的荆棘老枝,狠辣地直扑石饮羽面门。   “你找死!”陆行舟一把将石饮羽拦到身后,手腕一震,骨鞭如霹雳一般劈了下去。   刹那间,碎木飞溅。   陆行舟毫不留情,一鞭便将荆棘抽得粉碎,回手再一鞭,鞭梢一卷,缠住荆丛脖子将他甩了出去。   “咳……咳咳……”荆丛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说几句真话你就受不了了?”陆行舟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怜悯,“给白灵犀带来这一切灾难的,难道不是你?”   荆丛强撑着爬起来,抹去唇角的残血,怨毒地笑道:“能站在别人面前说风凉话,不过是因为事情没发生在你的身上。”   “领导,别跟他废话,”石饮羽听他这话锋不像是什么好话,下意识不想让陆行舟听见,大声道,“直接一鞭抽死,为民除害!”   说着手指悄悄捏了个诀,荆丛若敢说出一个不好听的字眼,他就让他再也没有机会说话。   陆行舟转过头来,视线直接看向石饮羽的手指,然后缓缓上移,和石饮羽对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石饮羽唇角上扬,挤出一个灿烂的假笑,双手张开,宣告投降。   陆行舟转回去。   石饮羽的假笑瞬间垮下来:奶奶的!帮别人怼老公,你很棒棒哦。   不过这么敏感的灵识,世间除了爱妻,应该也没有第二个了吧,只是不知道身体是不是也……   “你说得没错,”陆行舟道“我能站在这里说风凉话,是因为事情没发生在我的身上,也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   荆丛冷笑:“话不要说得太满。”   “如果,出于什么原因,我必须杀死自己的爱人……”   石饮羽脖颈微微一僵,维持站立在原地的姿势没动,转动眼珠,不动声色地看向陆行舟。   听到他冷淡的声线缓缓说道:“那他必然是到了罪大恶极、非死不可的地步,否则,即便有千难万险,我也会保他。”   石饮羽勾了勾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陆行舟直直地看向荆丛:“敢问理事长,白灵犀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要被你亲手杀死?”   “陆组长忠于感情,令人佩服,”荆丛漠然道,“只是你拿自己的爱人来类比白灵犀,未免太可笑,我和他,并非你和魁首大人这样的关系。”   陆行舟面露讶色:“哦?”   “哎,你把话说清楚,领导和我什么关系?”石饮羽注意力直接跑偏。   荆丛低头看着白灵犀,慢慢单膝跪下去,干枯的手指在他脸上悬空片刻,摸了摸旁边的荆棘叶子,哑声道:“灵犀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救了我,我可是魔,恩将仇报难道是什么新鲜事?董事长需要上百年的犀牛皮给义父治病,而我恰好认识那么一只通天犀,杀他不过是理所应当。”   陆行舟面无表情:“既然杀他是理所应当,那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多周折来复活他?”   “我想让他死便死,想让他活便活。”   “可是现在看来,他并不想活。”   “这可由不得他!”荆丛桀桀地说着,“强行催动义躯和灵魂的融合,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啪啪啪……石饮羽懒洋洋地拍了几下巴掌,凉凉道:“厉害呀。”   荆丛倏地偏头,用眼角狠戾地瞥向他。   就听石饮羽慢悠悠地说:“你说你和白灵犀不是领导和我的关系——先不论领导和我是什么关系——你是想说,你就是个恩将仇报的混球,白灵犀当年救你是他眼瞎,是吧?”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和白灵犀是什么关系,别人根本不在意,没有人那么关心你的,年轻人,反而你这么郑重其事地澄清,更让人起疑心啊,就像张三的老婆郑重其事的告诉他,孩子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是你的,重要的事情说上三遍,张三是不是更怀疑隔壁老王了?”   这特么什么鬼例子?   陆行舟无语地横了他一眼,轻声骂道:“你别添乱……”   “这不是添乱,是我作为旁观者的一点浅薄的见解而已,”石饮羽道,“领导,你想,无论他和白灵犀是什么关系,他已经死罪难逃了,逐鹿之夜的那些亡魂、地底下的那些尸体,都在看着他呢,这种时候,他不为自己脱罪狡辩,反而一再强调自己和白灵犀不是那种关系,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   陆行舟点了点头:“不错。”   “所以我想……大概我们荆理事长的名节比起生命更加重要?”石饮羽唇角带着一抹笑意,眸子却冷漠得像是雪山上的雾凇,他语气凉薄地嘲道,“真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呀,理事长此举,该让那帮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魔物们都无地自容。”   陆行舟若有所思,抬眼看向荆棘床上美丽而又诡异的义躯,喃喃道:“或许,理事长想保住的不是自己的名节,而是白灵犀的……”   “可笑!”荆丛打断他,“你们的自以为是让我感到可笑。”   石饮羽对陆行舟道:“看,领导,毫无力量的反驳……哎,你要干什么?”   荆丛霍地站起身,眼神怨毒地看向他。   陆行舟往前走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将石饮羽挡在身后,对荆丛道:“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也无意探寻你的秘密,整个事情,对你来说,是冷暖自知的悲欢离合,对我来说,只是一项工作而已。”   “束手就擒吧,荆丛,我会送白灵犀去往轮回,让他投胎转世。”   荆丛微微低头,发丝在眼下遮出一片阴影,只露出苍白瘦削的下巴,他垂着眸子,沉默了半晌,慢慢侧过脸,犹如尖刺一般锐利的视线看向陆行舟,轻声道:“如果我说不呢?” 第25章   陆行舟眼眸一紧, 危险地眯了起来, 手掌握紧冰凉的骨鞭,漠然道:“能从我手底逃脱的魔物, 这么多年, 有石饮羽一个, 就够了。”   话音落地,他已纵身跃起, 与此同时, 无数荆棘从地面陡然冒出,裹挟必杀的气势缠向两人。   陆行舟脚尖踩在荆棘上, 就势冲向荆丛, 手腕一扬, 骨鞭形如长刀,冲他面门直劈下去。   一道荆棘墙拔地而起。   咔嚓……骨鞭将荆棘墙从中间劈开。   石饮羽突然道:“领导小心!这货还在吸收你的力量!”   陆行舟定睛看去,见存放头骨碗的荆棘牢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茂起来,无数叶片从芽点萌生, 迅速长大, 接着在嫩茎上竟然开出数不清的白色小花。   原本干枯虬结的牢笼顷刻间繁茂得像个花球。   “他还不死心, 想借你的能量强逼白灵犀的灵魂和义躯融合!”石饮羽道,“哈哈,不愧是魔,这种不择手段,现在才有点意思。”   “有个屁意思!”陆行舟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右手挥鞭, 彻底将挡在面前的荆棘墙劈开,鞭梢一卷,勒住荆丛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拽。   荆丛毫无反击之力,被他拽了过来。   陆行舟左手指尖夹着一张降魔符,狠狠向荆丛额头拍去。   “小心!”石饮羽蓦地扑过来。   与此同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震慑人心的嘶吼,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荆棘牢笼中冲出,如一头犀牛,撞在了陆行舟的腰上。   陆行舟猝不及防,整个人横飞出去。   他速度太快,石饮羽根本来不及施救,眼看着他要撞在墙上,只得一纵身,俯冲向他的身后。   陆行舟重重跌在了石饮羽的身上。   “你怎么样?”陆行舟毫发无伤。   “我他妈……”石饮羽扶着腰爬起来,一字一句地说,“老腰……差点……断了……”   “……”看来真没受什么伤。   陆行舟看向荆丛,只见他狼狈地跌跪在地上,仰脸看着身边那个模糊的影子,睫毛不住地抖动,看不出是激动还是兴奋。   “白灵犀?”   石饮羽冷笑一声:“这冤大头终于还是被那王八蛋给逼出来了。”   陆行舟一怔:“逼?”   “苦肉计,永远是情人之间最好用的伎俩。”石饮羽凉凉地说,“也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伎俩。这个荆丛虽然只是个低阶魔物,但还不至于对你毫无反手之力,他在拿自己的命来赌,赌白灵犀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可笑的是,让别人死的是他,拿自己的死威胁别人的也是他,天底下所有的便宜事儿都让他占了。”   陆行舟:“情人?不是信誓旦旦地说着没有关系吗?”   “你不也整天嚷嚷跟我没有关系嘛?”   “……”陆行舟一噎,移开视线,嘀咕:“不一样。”   “陆组长。”一个清柔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   陆行舟看过去,见那犀牛的影子已经化作人形,有些飘渺地站在荆丛身边,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总感觉是个有些悲伤的样子。   “白先生,”陆行舟说,“没想到你竟会在这种时候出来。”   “是我们给组织造成麻烦了,”白灵犀轻声说,“我想问问,阿丛犯下的罪孽,是不是要受很严重的惩罚?”   陆行舟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转念又想,白灵犀是神兽,又在妖村隐居多年,对整个人世都没有什么认知,他脑子里的善恶评判甚至可能还是荒野纪的野蛮混沌,或者是暗黑纪的强者为王。   “具体的处罚要等审判之后由法官裁决,”陆行舟答非所问地说,“特侦组只负责把他捉拿归案。”   “如果我作为受害者,愿意原谅他,是不是可以罚得轻一些?”   陆行舟张了张口,一时语塞。   石饮羽跳出来:“你是圣母吗?”   “圣母?那是什么?母亲吗?”白灵犀困惑地说,“可我是公的。”   石饮羽:“……”   “够了。”荆丛冷冷地开口,“白灵犀,我的事用不着你关心,你只要老老实实到义躯里去,别的都与你无关。”   白灵犀转头看向他,过了一会儿,声音柔和地说:“不。”   “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不。”   荆丛急道:“灵魂不能脱离肉体太久,没有义躯,你会因为能量散失而消失的!”   他的声音急躁又尖锐,带着久居上位者说一不二的强势,可白灵犀仍然拒绝,固执地说:“不。”   “你!”荆丛情不自禁地上前想要抓住他,然而手指直接穿过了他的影子,他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自己变得像枯枝一样的手指,和对方若隐若现的影子,眼中忽然涌上极度的痛苦,如漫流的大水一般铺天盖地。   白灵犀固执地拒绝着他的安排:“我能感受到你弄了很多能量来维持我的灵魂不灭,但我也能感受到这些能量中的悲伤和怨恨……”   荆丛一怔。   听到白灵犀轻声问:“你从哪里夺取的能量?”   “这你别管!”   “从别人的尸体和血液中获得的,对吗?”白灵犀轻轻摇头,“这样不好。”   “别人好不好关你什么事?”荆丛烦躁地骂道,“你就是因为优柔寡断,才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为了让我复活,而杀死了别人,难道只有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吗?”   “世间万物皆蝼蚁,蝼蚁的命,算什么命?人是我杀的,有本事就来找我报仇,没有本事,就活该去死,能为我所用,就是他生命唯一的价值。”   白灵犀叹气:“太狂妄了,阿丛,你就不怕报应吗?”   “恶魔的世界,没有报应这一说。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不过是弱者自我安慰的谎言而已,我们心里没有可以跪拜的神。”   陆行舟拧紧眉头看着他们,荆丛脸上的阴郁和狂妄交织,在飘摇的灯光下,处处透着死气。   一只手从旁边过来,先试探地碰了碰自己指尖,没有受到拒绝,便大着胆子爬了上来,直到将自己整只手都包裹在掌心。   掌心的温暖让人感觉非常踏实。   陆行舟知道自己应该甩开他,可此情此景,却没来由地不想这么做。   直到某人蹬鼻子上脸,光牵手已经不满足了,悄无声息地靠近,从背后趴在了自己的身上。   石饮羽附在陆行舟耳边,低声说:“荆丛说得没错。”   “嗯?”   “恶魔的心里没有可以跪拜的神,”石饮羽吻了吻他的发丝,“但是我有。”   陆行舟敏感得仿佛连发丝都有触觉,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身体前倾,想要逃开他的禁锢,反应慢半拍地问:“什么?”   “我心里有可以跪拜的神。”石饮羽手臂用力,将他拥在怀中,粗哑地笑了一声,“你知道是谁吗?”   陆行舟低头,将笑意隐藏在阴影中,竭力板起脸,轻声斥道:“……滚开。”   白灵犀仍然在和荆丛对峙,他看似柔和,竟是个认定一个道理就绝不再改变的,他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满脸痛苦的荆丛,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荆丛仰脸看着他,感到一丝凉气从头顶拂过,顿时心头仿佛有千万只鸟儿飞过,尖锐的爪子划得遍体鳞伤。   他咬牙道:“我害了你一条命,现在不过是还一条给你,你为什么不要?”   “我听说,人间有一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白灵犀缓缓说道,“我的存在,本身就是罪过吧。那些人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如果我不死,他们就会杀你,而杀了你之后,我一样会死,不是死在这个人手里,就是死在那个人手里,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就欢欣雀跃地去送死了?”   “他们……那个女孩子说,杀了我,你就可以做大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会娶到很可爱的妻子……他们食言了吗?”   荆丛嘴唇微微抖动着,不知是极度的激动还是气愤,他如枯枝一样的手指一次次去碰白灵犀,却一次次从影子中穿过,他恶狠狠地说:“白灵犀,你活了几百年,可你怎么这么蠢?”   白灵犀柔柔地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几百年吃喝玩乐,感觉也不需要太聪明……”   荆丛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组长,”荆丛哑声说,“只要你们能让这个蠢货老老实实到义躯里去,我任你们处置。”   “开什么玩笑?”石饮羽冷笑,“你那具义躯是非法的,想害我领导犯错误吗?”   陆行舟:“且不论犯不犯错误,理事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以你的罪孽,任我们处置,可不是什么好想法。”   “我犯下的罪孽不会逃避,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   “阿丛会死吗?”白灵犀突然问。   陆行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白灵犀遗憾地啊了一声,有些纠结地围着荆丛飘了一圈,不知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忽然道:“虽然轮回之后不会保留记忆,但我们今世结缘,来世一定会再相见。”   此话一出,荆丛脸上骤然蒙上一层绝望的阴影。   陆行舟看着他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有时,懵懂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魔是没有轮回的。”石饮羽坦白地说。   白灵犀一愣:“什么?”   “当年魔主对冥府做了点坏事,惹得冥府制裁魔界,拒绝为恶魔轮回转生,”石饮羽淡淡地解释,“你的灵魂可以百世流转,但恶魔的生命只有一次。也就是说,你的荆丛,他没有来世了。” 第26章   冥府与其他当局相比, 体量较小, 并且做的是垄断生意,不论是人是妖还是魔, 都要从奈何桥上过, 喝了孟婆汤才能轮回转世。   阎王殿那个判官又精于算计, 和妖界发生冲突,一生气直接做空妖界经济, 打得妖界元气大伤, 直到现在依然政局不稳。   全天下都知道判官不能惹,可是魔主偏偏不长眼, 敢去算计阴天子, 害得阴天子几百年来沉睡不醒。判官一怒, 制裁魔界,拒绝为魔物们签发路引,没有路引便上不了奈何桥,喝不了孟婆汤, 再也没有轮回转世。   灵魂不入轮回, 便会因为能量散失而逐渐消散, 最终化为虚无。   所以魔物们死后也不去阎王殿处霉头,大家自觉去往一个叫做归墟的地方,在这里彻底分解,残存的力量分散到环境中,化作新的能源。   听完石饮羽的解释,白灵犀一时没有说话, 他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清秀的五官显露出来。   “不!”荆丛忽然慌张,急切道,“你不要这样!”   陆行舟皱起眉头。   鬼魂显形需要耗费大量能量,白灵犀已经死亡40多天,要不是荆丛一直用能量滋养,他的灵魂早就因为能量散失而消散了。   若一直维持若隐若现的样子,倒可以多撑些时日,可他现在直接现出清晰的形状,相当于加速消耗能量,简直是自取灭亡。   几秒钟时间,白灵犀已经显现出生前的样貌。   是个极温柔的样子,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荆丛,伸手想要拉他起来。   荆丛伸出手去。   两人的手掌穿了过去。   白灵犀错愕:“啊,还是不行吗?”   “这要是行的话,人匠都得下岗了,”陆行舟道,“想凭空凝聚出实体,需要的鬼魂之力是难以想象的,这么多年,我只见冥府的鬼兵大统领成功过,但是就算以他那样的鬼魂之力也维持不了几天。”   “这样啊……”白灵犀失望地说。   “所以你到义躯里去,”荆丛仰脸看着他,满含期待地劝道,“你到义躯里,就有实体了,就可以碰到我了。白哥哥,每当我犯了错,你都要打我手心,现在我犯下弥天大错了,你没有实体,怎么打我呢?”   白灵犀笑起来:“阿丛现在是理事长,不是被野兽叼走的小魔物了,打不得了。”   “不!”荆丛痛苦地摇头。   “阿丛,”白灵犀蹲下来,平视着荆丛的眼睛,“你是不是很怕没有来世?”   荆丛苦涩地说:“怎么会?恶魔一辈子肆意妄为、不修来世,活就轰轰烈烈地活,死就干净利落地死,怎么会怕?我只是……只是怕你下辈子又烂好心,再遇到我这样的恶魔,被人欺负……”   “那……我陪你,怎么样?”   “什么?”荆丛一愣。   白灵犀将双手放在他的脸边,好像托起了他的下巴一样,笑着说:“我也不要来世了,阿丛什么时候去往归墟,我陪你一起,白哥哥陪着阿丛一起在归墟化为虚无,好不好?”   “不行!”荆丛断然拒绝,急切地往前一扑,想要抱住白灵犀,却穿过他的身体跌在了地上,被陆行舟打伤的身体撑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你不许去归墟!听着,白灵犀,我不需要你陪!我跟你没有关系,我只是一个被你救过的恩将仇报的恶魔,你凭什么为我放弃来世?”荆丛挣扎着爬起来,转头看向白灵犀,厉声道,“你不要再自以为是!我不稀罕!白灵犀,你听着,我不稀罕!”   白灵犀骨子里固执到了极点,说出要一起去归墟后,任凭荆丛自一开始的暴跳如雷到威逼利诱,再到苦苦哀求,就是不肯改变主意。   甚至还竭力燃烧能量,让自己的身影更清晰了一些。   荆丛无能为力地坐在地上,崩溃地将脸埋在膝盖上,沙哑的声音喃喃道:“我求你……我求你行不行……”   陆行舟眉头紧皱,移开眼去。   一转脸,看到石饮羽在痴痴地看着自己,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石饮羽没想到被抓包,却丝毫没有尴尬之色,牵起陆行舟的手,小声道:“以后我去往归墟的时候,也不带你。”   “……我没打算去。”   “!!!”   “现原形了吧,”陆行舟哼了一声,“满嘴谎言。”   石饮羽笑了笑:“感情上有一点点受伤,但理智上还是明白的,我是真的不想你去,就算,就算你来生爱上别的男人,也……也不想你去。”   陆行舟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懒洋洋地说:“还是先过好今生再说吧,我听说有一种动物可以活一万年,离去归墟那一天,还早着呢。”   “……”石饮羽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自己被骂了。   将荆丛抓捕回凤尾螺,陆行舟站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窗外,往嘴里丢了一块棒棒糖,看着下属给他录口供。   荆丛心灰意冷,态度非常配合。   陆行舟吮着棒棒糖,看到白灵犀重新化作若隐若现的影子,在审讯室里飘来飘去,总觉得好像漏了点什么,到底哪个地方出了纰漏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   “哎,组长,”一个下属见到他,问,“明天的全区降魔师代表大会你是自己参加还是让颜如玉代表?”   棒棒糖掉了。   ——卧槽!颜如玉!   陆行舟烟熏火燎地赶去茂林大厦,正好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个炸弹在地底炸开,大厦外面十米外的地面塌了一个大洞。   接着颜如玉胸前缠着藏狐,浑身是土,杀气腾腾地从大洞里跳了出来。   陆行舟目瞪口呆。   颜如玉甩了甩已经只剩伞骨的刺绣洋伞,呸了两口,抬头看到陆行舟,大声道:“组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陆行舟刹那间更加内疚了,支吾了一声:“还……还行。”   “这地方太他妈邪门了,我感觉我拔了上万棵树根,越拔越多,越拔越多,工会主席的头皮要是有这么争气就好了。”颜如玉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将已经晕过去的藏狐解下来,提在手里,跟拎着一个名牌包包一样,喘着粗气对陆行舟道,“一定要对这个密棘基金会展开严密的调查。”   陆行舟体贴地帮她拍拍身上的土,甚至拿出一根烟踢她点上,温柔地说:“辛苦了,来,压压惊。”   颜如玉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不疑有他,接过烟抽了一口,舒服地吐着烟圈,道:“那个荆丛,竟然敢对你下手,肯定有个大阴谋,咱们回去就带人来抓他……”   “唔……”   “怎么了?”   “荆丛已经被捕了。”   “什么?”颜如玉一愣。   “现在正在审讯。”   “……”   颜如玉脑中警笛大鸣,以她对自家组长浅薄的了解,粗略算了下时间,登时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把我忘了?陆行舟,你跟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光顾着跟石饮羽鬼混,把我忘在下边了?”   “别别别……别撒泼……”陆行舟强撑斯文,“公务人员在外执行任务要注意维护组织形象……”   “维护个屁!我们村的劳动妇女都是这形象!”颜如玉冲上去,恨不得挠花他的脸。   陆行舟落荒而逃:“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一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你们他妈的大脑皮层长鸡儿上吗?”   “……”   陆行舟被颜如玉一直厮打到了单位,“凤尾螺一枝花”的脸都差点被她挠破相,几乎半个单位的同事都来围观“颜秘篡位”,纷纷赞美颜秘真有我们布尔什维克战士的武斗精神。   造反有理,革命无罪!   陆行舟坐在办公室,对着镜子看下巴上的一点指甲印,有气无力地说:“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上司,我们把你留在地下是有考虑的。”   颜如玉在洗手间接了盆凉水冲去一身泥土,这会儿站在空调前,吹自己那头海藻般的长发,闻言,问:“什么考虑?”   “……”陆行舟语塞。   颜如玉脸色一沉:“你就是满脑子只有你男人……”   “是这样的……”陆行舟毅然开口,以赵忠祥讲解动物世界的语气,讲述了一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爱情故事。   颜如玉听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陆行舟趁机跑了。   审讯室的门打开,结束完一轮审讯的荆丛被押了出来,他抬眼看到陆行舟,突然道:“陆组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行舟点点头,和荆丛走回审讯室,示意几个下属离开。   荆丛在门口停住脚,对着旁边的空气淡淡道:“白哥哥,你也在外面。”   白灵犀飘忽的影子从他身边现了出来:“你们要谈的内容,是我不能听的吗?”   “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枯燥得很。”   “那好吧。”   陆行舟让下属带白灵犀去找颜如玉交流一下做鬼的经验,便关了门,和荆丛面对面坐在审讯室里。   “我已经非死不可了吧?”荆丛开门见山地问。   “要看法官的判决。”   “我自己心里有数,”荆丛漠然道,“灵犀他……陆组长,我现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想求你一件事情。”   陆行舟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奈道:“那是白灵犀自己的选择,我们也左右不了他,更不可能强制给他办理滞留人间的手续。”   “是我害了他。”   “有一件事情我很不理解,”陆行舟道,“白灵犀又不是弱智,怎么会被阿曼骗去参加逐鹿之夜,他明知自己会死在角斗场上。”   “当时灵犀来白邺市找我,我让他赶紧回去,灵犀什么都不懂,跑去找阿曼求助,阿曼告诉他,上峰已经知道他的存在,如果让他走脱,就会杀了我,所以那个傻瓜就……”   “那后来你为什么又会亲手杀了他?”   “如果别人动手,一定会弄疼他……”荆丛两眼空洞,“当时,有个高人指点我,他说榕老的病需要犀牛皮入药,灵犀躲到哪里都逃不出林氏的手掌心,不如将灵犀献出去,保存好他的灵魂,然后制作一具义躯……人急无智,一切都怪我当时太愚蠢了。”   陆行舟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高人?”   “一个客人,生面孔,应该是第一次参加逐鹿之夜,现在回想起来,他大概是个走私义躯的商人吧。”   “走私义躯可是违法的,这个人叫什么?”陆行舟拿出工作手册,准备记下这个人的资料。   “别人都叫他风先生……”   陆行舟霍地一惊:“风?”   “假名字,陆组长不必紧张,逐鹿之夜毕竟是非法行为,没有人会用真名。”   陆行舟松了一口气:“怪不了我紧张,九年了,风部魁首依然在潜逃,如果他在社会上活动,是很有可能取一个风姓假名的。”   “我认识风部魁首,不是他。”   “那就好。”   两人从审讯室中出来的时候,荆丛突然看着陆行舟,低声道:“陆组长,当年那场婚礼,可真是让人难忘啊。”   陆行舟心跳蓦地漏了一拍,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说:“某人爱烧钱而已,庸俗。”   荆丛惨淡地笑了一下,声音极轻微地呢喃:“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起那个场景,就羡慕得睡不着觉……”   “你说什么?”陆行舟没听清。   “我说,”荆丛笑道,“当时我还吃了块喜糖,甜得很,甜得都苦了……” 第27章   荆丛的被捕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 人们愕然发现密棘基金会这个专注于生物救援的组织竟然在做着残杀生物的勾当, 这不是监守自盗嘛!   一时间社交平台上吵得不可开交,战火甚至烧到了之前大家普遍认同的种族平等原则, 说这些魔物天生好战, 又没有善恶观, 就不应该让他们和其他爱好和平的生灵生活在同一片蓝田下嘛。   什么同呼吸、共命运,全是骗人的, 大家的能量代谢率都不一样, 怎么可能同呼吸?   有民科专家计算过,在相同时间内, 人类每吸一口氧气, 鬼要吸半口, 妖要吸三口,而魔物足足要吸三十口,空气中氧气总共只占21%,人、鬼、妖、魔一起吸, 人类就只剩0.6%了, 这含量甚至比稀有气体的占比还低。   也就是说, 因为魔物的存在,人类被生生开除出好氧生物界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曾经站在进化树最顶端的人类,现在和酸奶中的乳酸菌是一个级别的。   陆行舟坐在餐厅,用力翻过一页报纸,眉头紧皱,桌子上放着一个餐盘, 红烧大虾和烤茄子,都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好好吃饭,看什么报纸?”石饮羽端着一碗汤走过来,拿下厨师帽,坐在他对面,往报纸上瞄了一眼,“呃……”   触目惊心的红色大字——   人类=乳酸菌!   石饮羽不明觉厉:“这是什么?新科技?科学家们对人类自身的研究真是日新月异啊。”   “恶魔威胁论,核心理念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人类失眠多梦、气短血瘀、体弱宫寒、不孕不育甚至艾滋梅毒等等一切疾病的发生都是因为和恶魔同生活在一个世界上。”陆行舟起身,将报纸放回墙边的书报架上。   石饮羽看到那份报纸的名字:《白邺人类日报》。   “哎,这个报纸采访过我!就是刚出狱的时候,他们首席记者在监狱门口等了我两个小时,问我出狱第一件事要干什么,我说当然是去找爱妻啊,想死了。”   陆行舟呵呵地笑了一声,凉凉道:“你指的是这一期?”说着在书报架上翻了翻,拿出一张报纸丢在石饮羽脸上。   “啧,这么粗鲁……”石饮羽抓下报纸,翻过来一看,唔,头版头条,出牢房进洞房,直言想死了——恶魔的劣根性!   “他放屁!什么进洞房???”石饮羽被冤得恨不得冲去打砸编辑部,郁闷道,“哪有那个福气啊!”   “……”陆行舟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厮在调戏自己,沉下脸来,“滚去干活,别在这干扰我吃饭!”   石饮羽笑道:“我的活干完了,今天黄花菜大姐给我放半天假,说我昨天协助你办了大案子,让我今天好好休息一下,颜秘怎么没来吃饭?”   “看演唱会去了,她拿的是VIP票,没有座位,要早早去排队抢好位置,好跟她爱豆互动。”陆行舟说着,夹起大虾吃了起来。   石饮羽笑眯眯地看着他,觉得爱妻连吃虾也这么好看,都不用上手剥的,舌头一卷就把虾壳吐出来了。   他美滋滋地说:“看到你吃虾的样子,我突然想要口占一首……”   “噗……咳咳咳……”陆行舟呛到了。   “别激动呀,”石饮羽忙拿过纸巾递给他,“我给你写的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以慢慢念给你听,不要着急。”   陆行舟正尴尬地擦着嘴,一听这话,登时喘不上气来,忙不迭道:“不不不,不用了!”   好不容易阻止这厮蓬勃的诗兴,陆行舟三口两口吃完午饭,逃也似的离开食堂,想起未来,不禁感觉前途灰暗,心情十分沉重。   路过留置室附近,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陆行舟疑惑地走过去,见到藏狐张牙舞爪地扒在留置室的铁窗上,对着里面的荆丛破口大骂,还往里吐口水。   白灵犀的灵魂在铁窗里钻来钻去,一会儿安慰一下情绪激动的藏狐,一会儿安慰一下闷头挨骂的荆丛。   看守留置室的同事坐在旁边玩手机,一脸淡定。   陆行舟惊讶:“吵成这样,你都坐得下去?”   同事抬起头,露出带着三道血痕的脸,哭诉:“坐不下去也得坐啊,那藏狐不知道跟哪儿学的一身泼妇德行,我阻止他,他说自己是保护动物,我再阻止他,他说自己是女的,我还阻止他,他就扑上来挠我……”   陆行舟寻思还能跟谁学的?颜如玉那泼娘们呗,我下巴上的指甲印现在都还没消呢!哎,等等……   “他是女的?”   “我们阿藏是男孩子。”白灵犀回头道。   陆行舟啧了一声:“颜如玉特么的也不教点儿好!”   “不过我也习惯了,”同事无奈地说,“只不过以前是关在里面的嫌犯吵吵,现在变成嫌犯很老实,外面的受害人家属情绪比较激动,唉,体谅一点吧。”   陆行舟表示敬佩。   “阿藏啊,小心点,别摔着,”白灵犀双手放在窗户旁边,好像是托着藏狐的屁股一样,温柔地劝道,“先从窗户上下来呗,把人家窗棂都挠破了,白哥哥赔不起呢。”   “让他赔!”藏狐手指伸进窗棂里,恨不得戳荆丛的脑门,蛮横道,“他干坏事挣了很多钱!”   “那都是赃款,要查没的,阿丛哥哥现在也是穷人了呢。”   “他不配当哥哥!”   “好吧,阿丛弟弟。”   “他也不配当弟弟!”   “既不是哥哥,也不是弟弟,那他是什么呀?”   “他是猪!是狗!不,他连哺乳动物都不配!”   “他本来就不是哺乳动物,阿丛是荆棘呢,植物哦。”   “……”藏狐愣了愣,突然仰天大哭,“呜哇!你偏心他!!!”   白灵犀连忙安慰道:“没有没有,白哥哥最喜欢阿藏了,阿藏先从窗户上下来好不好?”   陆行舟看得直翻白眼,心想这白灵犀脾气也太好了,他伸手,直接把藏狐从窗棂上扯了下来,抱在怀里,摸摸柔软的头毛:“你太扰民了。”   藏狐哭得大脑袋一抽一抽的:“呜呜……呜……别趁机摸我。”   “……”陆行舟在他后脑勺轻轻抽了一巴掌,“这么大颗脑袋,我摸两下怎么了?有人求着我摸,我还不摸呢。”   正在更衣室换衣服的石饮羽打了个喷嚏。   藏狐两个爪子护住头,呜咽:“会掉毛!”   “胡说,多抚摸几下,按摩毛囊,会更加茂盛的,来,我再帮你摸几下……”   话音未落,藏狐变成一个少年。   陆行舟立刻嫌弃地丢下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洗手。   白灵犀站在旁边,惊喜地哇了一声:“阿藏会化形了呀!阿藏长成大孩子了!”他围在藏狐脸边飘来飘去,欣喜地说,“我们阿藏的人形真帅呢,天圆地方,一看就是泽运绵长的好福相!”   藏狐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脸。   陆行舟把藏狐带到会客室,让他和白灵犀坐下来谈,总算把这个噪音源给稳住,身心俱疲。   回到办公室,给自己泡一杯茶水,房门被敲了两声。   “进来。”   石饮羽笑盈盈的脸出现在门后。   陆行舟讶然:“你有事?”   “那个……”石饮羽抓抓头发,“你车借我用用?”   陆行舟:“你要出门?去哪儿?干什么?跟谁一起?”   “这不是身份证还没搞定嘛,我去一趟派出所,不跟谁一起,就我一个人。”   “你自己找得到派出所?”   “小木头给我画了张地图,”石饮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开给他看,“他才去办过,路线都给我规划好了。”   陆行舟看着面前线条精美、内容详尽的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画得还挺漂亮……哼。”   石饮羽怔了怔,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把抓起地图,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认真而又自豪地朗声道:“我找不到派出所。”   陆行舟:“……”   十分钟后,陆行舟从地下车库里推出一辆蒙着厚厚灰尘的小绵羊电动车,用手抽打了几下,呛得自己直咳嗽。   “这……”石饮羽心痛得无法呼吸:爱妻受苦了……   陆行舟丢过来一个头盔:“别加戏,上车。”   “哦。”   小绵羊突突突地驶出凤尾螺。   天热得难受,虽然是个阴天,但半下午依然闷热潮湿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不过看样子快要下雨了,希望下一场雨后能够凉快一些。   “我说,”陆行舟没好气道,“你别趴我背上,跟个火炉一样。”   “热?”   “废话,今天38度,你现在下去躺地上试试,十秒钟就七成熟猪排。”   “哈哈哈……”石饮羽干笑两声,嘀咕:怎么老爱骂人呢?昨天说我是乌龟今天说我是猪,物种都不一样……   他趴在陆行舟背上没动,悄然运起恶魔之力,周转全身,笑问:“那这样,凉快点儿了没?”   陆行舟后背一凉,好像背了个冰块,浑身一颤,骂道:“去你妈的,干嘛呢?别找死。”   “这样就舒服了吧。”   “胡闹,你现在弱得跟个黄焖鸡一样,别拿自己身体折腾。”   得,又变了个物种。   石饮羽笑道:“没事儿,小菜一碟。”   “再胡闹我就回去了,你自己腿儿着去派出所吧。”   石饮羽这才作罢,心想自己哪有那么弱?不过是调整一下基础代谢率,强行将周围热量吸到自己体内而已,真的小菜一碟。   派出所里办事得排号,两人坐在长椅上等着叫号。陆行舟无聊地翻看石饮羽的出狱证明:“原判刑期999年,实际服刑9年……你怎么减刑那么多?”   “我努力啊。”   “嗯?”   石饮羽扒着手指头数:“我一开始的工作是印刷厂,印高考试卷,发现一处科学性错误,减刑10年。”   “嗯???”   “后来到了玩具厂,缝小王八玩偶,提出了一个改动,缝好的小王八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下蛋,减刑20年。”   “什么玩意儿?”   “我还种过地,亩产万斤,减刑30年。”   “……”   “并且我在很多期报纸上发表诗歌,抒发对你的思念之情,顺便表达对世界和平的向往,减刑900年。”   陆行舟掏出手机,嘀咕:“我要实名举报某些部门渎职,没有天理了……”   石饮羽大笑,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逗你玩儿。”   弹完之后跳起来,大步走向办事窗口,与此同时,广播里响起叫号声:请419号到6号窗口办理……   陆行舟坐在长椅上,看着石饮羽顷长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起来。   手机突然大震,陆行舟接通:“喂?什么事?”   “大事,”颜如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我刚才看到一个女的,好像阿曼。”   陆行舟蓦地认真起来:“在哪里看到的?”   “演唱会这边啊,我让钢牙仔在那儿排队,出来买瓶汽水,远远看到个背影一闪而过,我眼睛多亮啊,就那么一个瞬间,脑子里立刻跳出她的名字,逃犯阿曼!”   陆行舟感觉不太真实:“她畏罪潜逃呢,还敢去看演唱会?你别是看错了。”   “她化成灰我都认识,那丑娘们,我第一次去茂林大厦的时候,她说我土气,我永远都忘不了她那张丑八怪脸!”   陆行舟:“……”   “总之,别废话了,你赶紧过来,我再打探一下,这边人实在太多了,转眼就没了。”   “好,我办完事就去。”   “你办什么事儿啊?”   “陪那个……办一下身份证。”陆行舟含糊地说。   颜如玉登时嚎叫起来:“我去你的!那个什么?是不是石饮羽?组长你现在可以了啊,跟你男人鬼混连工作都不要了!”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第28章   “还要多久?”陆行舟走到石饮羽旁边, 看到他正趴在窗口柜台上填一张表格。   “坐那儿挺无聊的吧, 再稍微等一下哈,我加快速度。”石饮羽抽空对他扬起一个笑脸, 飞快地填了几个空之后, 问窗口办事员:“同志, 这个联系电话写我们单位座机行不行?”   办事员:“单位座机万一临时有事找不到你呢?写你手机号码。”   “我没有手机。”   办事员吃了一惊:“这个年代还有人没有手机?”   “我这不是刚出狱嘛……”石饮羽讪讪地说,“写座机没事儿的吧, 回去我跟办公室的前辈说一声, 来电话就喊我,我保证不错过你们的联系……”   “138XXXXXXXX。”陆行舟淡淡地报了一串号码。   “什么?”石饮羽惊讶。   陆行舟:“留我的手机号。”   “哦哦哦, 好哒!”   石饮羽飞快地将表格填完, 递给办事员, 笑着说:“您看看这样写有没有问题,麻烦您了。”   “为人民服务嘛,”办事员道,接过他的表格看了一眼, 讶异地皱起眉头, “繁体字?”   “啊, 不符合规定吗?”   “你的原籍是……第六天城?哦,怪不得写繁体字,但是我们白邺市的通用规范汉字为简体字,入乡随俗,我再给你一张表格,重新填。”   石饮羽尴尬地说:“这个我认是能认得, 但写的话,可能不太会写……”   “表格给我。”陆行舟对办事员道,接过新的表格,趴在柜台上,对照石饮羽填写好的旧表格誊抄。   石饮羽站起来:“你坐下写。”   陆行舟坐在他的椅子上,飞快地写完,将表格递给办事员:“看行不行?”   “行。”办事员拿着表格浏览几眼,将信息输入到电脑中,又拿过印章盖了几下,随口道,“二位的字体真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张表是一个人写的。”   石饮羽喜笑颜开,刚要说话,就听旁边陆行舟冷哼了一声:“他的字跟狗爬的一样。”   “……”   “哪儿找这么有灵性的狗?”办事员开着玩笑,将一张回执单递出来,“回去保持手机畅通,这边办好之后会电话通知的。”   “谢谢,谢谢。”石饮羽收起回执,连声感谢。   从派出所出来,陆行舟手里转着电动车钥匙:“颜如玉那儿发现点问题,我现在到演唱会现场去,你自己骑车回单位?”   “那你呢?”   “我打车过去。”   “骑车吧,马上到下班高峰期,万一出租车堵在路上了怎么办?我跟你一起去。”   陆行舟想推辞,毕竟这厮又不是特侦组的,老掺合进来不合适,刚一张口,石饮羽丢了一个头盔过来:“我不掺合,就陪着你。”   “好吧。”   石饮羽说得没错,往演唱会会场方向的路已经堵得没眼看了,远远望一眼就要心肌梗塞的程度,两人骑着电动车,在车流中突突突突地就突围了。   然而点儿寸的是,半路下雨了。   陆行舟被冷冷的大雨在头盔上胡乱地拍,拍得心情巨恶劣,打定主意今天要是抓不到阿曼,他回去就把颜如玉的义躯扒下来换个丑八怪。   背后的人动了几下,一件衬衫被撑开,挡在了自己头顶。   “……多此一举。”   “领导,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什么事?”   “咱俩换换吧,”石饮羽笑着说,“你这小身板儿略显单薄,没法给我遮风挡雨啊。”   “去你的,要我给你遮风挡雨?”   “所以说换一下嘛,我骑车带你,给你展示一下遮风挡雨的正确姿势。”   陆行舟弯了弯唇角,明明那件破衬衫没有什么挡雨效果,却没来由感觉雨好像小了,他控制着声线,冷淡地说:“少啰嗦,你坐正了,万一被甩出去可别怪我。”   两人赶到演唱会现场时已经彻底成了两只落汤鸡,隔老远就听到狂热的应援声一浪高过一浪,配合着正主的歌声,在风雨中别有一番滋味。   “这个演唱会要票的吧?”石饮羽问。   “降魔师证可以免费入场。”   “领导真厉害啊!”石饮羽满脸钦佩。   演唱会入口处的工作人员跟看傻逼一样地看着陆行舟:“说什么天方夜谭?凭什么给降魔师免费啊?那捉妖师要不要免费?崂山道士要不要免费?”   陆行舟笃定道:“我去动物园看猴子可以免费。”   “你拿我们冥界之光、宇宙第一男神、三千万女鬼的初恋——地狱天王和猴子比???”工作人员勃然大怒,“你是不是黑?你说,你是不是对家请来黑我们哥哥的?你正主是谁?我告诉你,黑子死一户口本!孽力回馈!活该一辈子三十八线!”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刚要拿出舌战全局的撕力,被石饮羽拦腰抱住,硬是拖走了。   “算了算了,正事要紧。”   石饮羽抬头看看高大的场馆,寻思从哪个地方潜入比较合适。   “你……”一个声音在二人背后响起。   石饮羽蓦地转身,见到一个带着墨镜的胖子站在背后,穿了件小一号的白色雨衣,前襟没扣上,在夜晚的风里被风刮开,露出胸前十多串佛珠。   双方大眼瞪小眼,片刻,胖子轻声开口:“英年早逝……”   “???”什么玩意儿?   陆行舟莫名觉得这话有点熟悉,怔了怔,脑子里忽然跳出一句话,试探着说:“归来仍是少年?”   胖子:“我……”   陆行舟:“死不瞑目……”   胖子:“守护你的笑颜。”   石饮羽:“……”   陆行舟附在他的耳边解释道:“地狱天王的应援口号,颜如玉跟人网上撕逼的时候经常挂在嘴边。”   “哈哈哈,”胖子大笑,“原来都是天灵盖的姐妹。”   陆行舟对石饮羽道:“天灵盖是粉丝的名字。”   “二位来晚了没买到票吧?”这个大晚上带着墨镜的胖子从雨衣里拿出一打门票,“我这里还有几张压箱底的,原价280元,现价只要1880元,一线看台,位置绝佳,视觉观感畅通无阻,爱豆舞美一览无遗,还能感受全场应援灯海,鲁迅曾经说过,看con位置选得好,明天你是天王嫂……”   陆行舟伸手,一把抓下他的墨镜:“任不仁,我操你大爷!”   “素质!你的素质呢?”任不仁恼羞成怒,“里边儿都开场了,你到底买不买票?”   “二百八的票你特么卖一千八,你的素质呢?里边儿都开场了,还凭什么卖高价?早该打折清仓了!”陆行舟从他手里抢过来两张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漉漉的二十块钱塞他手里,“不用找了。”   “陆行舟!你要脸吗?”任不仁抓着二十块钱出离愤怒。   “咦,你还倒卖器官?”   “……”   陆行舟拉着石饮羽转头往场馆入口处走去。   任不仁一把抓住他:“不行,你不能走!”   “我执行任务呢,你别在这儿妨碍公务。”   “你的公务关我屁事?”任不仁铁了心不给他赚这大便宜,抓着他的胳膊就是不肯撒手。   陆行舟无奈:“老任,我赶时间,你怎样才能放手?”   “再给二十。”   陆行舟翻遍浑身口袋掏出十五块八毛,一股脑塞他手里:“给你给你给你……”   “还差四块二!!!”   “没了!谁出门带这么多钱?”   “微信转给我。”   “……妈的!”陆行舟大怒,“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特么说跑路就是跑这儿来当黄牛?你家那杂毛畜生都快把总局吃垮了!”   石饮羽掏出五块钱:“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   “一毛钱也不给他。”陆行舟抓过钱塞进石饮羽口袋里,拉着他一溜烟跑了。   任不仁在背后愤怒地跳着脚大骂。   两人拿着票去入场,刚才那个工作人员接过门票,狐疑地看向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像真粉丝。   陆行舟一脸淡定。   “你们可以进去了。”工作人员递过来两条腕带。   陆行舟接过来,递给石饮羽一条,低头将自己那条带上,抬起头来的时候,余光瞥到那个工作人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石饮羽,疑惑地转头望去,登时,呼吸一窒。   ——他的白衬衫湿成了半透明,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副精悍清晰的肌肉线条,偏偏这厮还毫不自知,正在伸手把湿漉漉的头发往上抹去,露出光洁俊美的额头。   “快走,别磨蹭。”陆行舟抬手把他头发打乱,不动声色地绕到另一边,挡住工作人员的视线。   石饮羽茫然:“啊?”   “时间就是生命,别忘了我们的正事。”陆行舟恶声恶气。   看见什么阿猫阿狗都要使媚术,哼,恶魔的劣根性!   两人进入演唱会现场,一进门就差点被震耳欲聋的应援声给顶出去。   看台位置极高,从上往下看,只见一片白色灯海,灯海中央是舞台,在快速变幻的各色光束下,一群鬼影在热舞。   场馆中回荡着地狱天王独特又有磁性的声音:“明明说好要合葬,你为何却上了他的灵床……”   观众嘶吼:“灵!床!”   地狱天王:“是我的坟不够宽广,还是他的墓地开过光……”   观众嘶吼:“开!过!光!”   “……”陆行舟抬起手,捂住了耳朵,抱怨:“大海捞针啊,别说阿曼了,我现在连那什么地狱天王都看不见。”   石饮羽在旁边两个女鬼的尖叫声中准确捕捉到陆行舟的声音,却装傻:“你说什么?”   陆行舟又说了一遍。   石饮羽一脸无辜:“太吵了,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我说……”陆行舟靠过来,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   石饮羽在黑暗中露出得逞的笑容。   只听陆行舟大声喊:“我不信你他妈听不清!”   “……”石饮羽干笑:“哈哈……哈哈……”   陆行舟懒得跟他闲扯淡,放眼往内场望去,想先找到颜如玉再说,还不知道阿曼到底有没有在这里呢。   “能感觉到她的魔息吗?”   “我试试。”石饮羽眼睛微闭,凝聚精神力,悉心感受。   魔息是一种魔物独特的气息,高阶魔物可以隐藏自己的魔息,而阿曼这种低阶魔物就很难隐藏,如果是在一个单纯的稳定环境下,阿曼几乎不可能逃脱石饮羽这样顶级大魔的搜索。   但是,现场实在太杂乱了,无数人鬼妖魔聚在一起,又群情亢奋,空气中的气息每一秒都在剧烈波动。   不过几秒钟,石饮羽额头就开始渗出汗水,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双眼虽然没有睁开,但整个沸天震地的场馆都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广袤的白色灯海中,一股浑浊的气息在某个角落越来越明显。   “那里。”石饮羽睁开眼睛,指向对面看台中间的位置。   “我们过去。”陆行舟点头,站起身往过道里走去,走了两步,突然敏锐地回过头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小菜一碟。”石饮羽笑着说。   陆行舟放下心来。   石饮羽摸了把眼睛,看着陆行舟的背影,视网膜上一片血红,他摸了摸那个将伴随自己一生的铁手环,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但凡有三成功力,阿曼早已无所遁形。 第29章   两人刚走没两步, 身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震得陆行舟一哆嗦,回头看去, 见身后所有人都疯狂地挥动起荧光棒。   陆行舟:“干嘛呢?”   石饮羽心想我也不知道啊, 刚要说话, 就听远处传来地狱天王的声音:“左边的朋友,你们爱我吗?”   所有人:“爱!!!!!!”   地狱天王:“右边的朋友, 你们爱我吗?”   所有人:“爱!!!!!!”   “这不是左右不分嘛。”陆行舟嘀咕。   石饮羽在黑暗中笑着说:“爱一个人, 和上下左右没有关系嘛,爱是全方位的。”   地狱天王跳累了, 抓过一条毛巾擦了擦汗, 搭在头顶, 坐在舞台的台阶上,仰脸看着雨幕中的灯海,笑着说:“我也爱你们,谢谢大家冒雨来看我的演唱会, 一首《在奈何桥》送给你们……”   抒情的音乐响起, 舞台灯光变得柔和, 镜头缓缓扫过观众席,将粉丝应援的样子投到大屏幕上,所有人都跟着旋律小幅度晃动荧光棒,偌大的场馆中回荡着天王和粉丝合唱的声音。   石饮羽带着陆行舟在看台上穿梭,汗水混着雨水从发际滑落,他的视野已一片血红, 站在看台往下望去,满场白色的灯海都笼罩在一层血色中,细密的雨幕被光束照亮,仿佛在下着血雨。   “她就在前面。”石饮羽粗声道,“魔息很杂乱,毫无防备,你干什么?”   陆行舟抓过他的手,二指搭在手腕上,沉声:“怎么回事?”   石饮羽无奈地干笑起来:“一成功力掌控整个场馆,还是有些勉强,抱歉,我现在……太弱了……”   “一成功力而已,你还想怎样?”陆行舟用力握了一下他冰凉的手掌,“掌控个场馆差不多了,难不成你还想掌控世界?”   石饮羽站在白色的灯海中央,染血的眸子在光影下闪着妖冶的光芒,他反握住陆行舟的手,笑着说:“我掌控你就够了。”   “……”陆行舟心头一颤,没想到这厮打了个直球,噎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憋出一句:“小魔物!”   石饮羽笑了两声,抬步向着阿曼所在的地方走去,被陆行舟抓着手腕猛地一拉,狼狈地转过身来:“你……嗯?”   陆行舟二指并拢,按在他的眉下。   石饮羽怔怔地看着他。   陆行舟无奈道:“闭上眼睛。”   石饮羽老实地闭上眼睛,五感除了视觉,陡然变得敏锐起来,他感觉到那股独属于陆行舟的气息逐渐强烈,按在自己眉下的手指缓缓下移,带着一股令人眷恋的温凉轻轻滑过眼皮,因渗血而疼痛不止的眸子立刻舒服起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   石饮羽睁开眼睛,看到陆行舟站在雨幕中,他此刻视线清明,清晰地看到那人眼神柔和,眸子中像藏着一小片午夜海面上的细碎月光。   “啧,好不好的说句话啊。”陆行舟催促。   石饮羽勾起唇角笑起来:“很好。”   “那就行。”陆行舟转身往人群中走去,心里头嘀咕:一睁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还以为给你弄瞎了……   石饮羽也在心里嘀咕:让我闭眼,还以为你要吻我呢。   两人各怀鬼胎,在看台中穿梭,从不同方向悄然靠近阿曼。   镜头扫过内场,大屏幕上出现一张张粉丝的脸,颜如玉那张美艳的脸流着泪合唱的样子格外出众。   阿曼显然也看到了,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颜如玉这究竟是来抓自己的,还只是单纯来看个演唱会。   思索再三,终究是小命要紧。   阿曼立刻起身,穿过人群往外走去,脚步突然止住。   只见狭长的过道上亮着一长串地灯,地灯拾级而上,照亮一级一级的台阶,台阶的尽头,陆行舟双臂环胸,大马金刀地堵住了去路。   站在台阶下往上看去,灯光从他背后射来,经过雨幕的折射,在身边萦绕出一圈微光,显得他身影颀长,宛如天神。   阿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大脑急速旋转,盘算是硬闯上去,还是立马掉头,从另一边逃走。   一股霸道的魔息从背后涌来。   阿曼猛地回身,见到石饮羽单手插兜,懒洋洋地站在背后不远处。   两人四目相对,石饮羽开口,如同唠家常一样轻松地说:“我是不是说过,识趣的赶紧跑路?还敢跑来看演唱会,是觉得本座已经老到参加不了年轻人的活动了?”   “魁首大人,”阿曼进退两难,气势软了下来,轻声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荆丛指使的,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消失得干干净净。”   “魔物只有死了才会消失得干干净净,”陆行舟从过道台阶走下来,淡淡道,“骗白灵犀上逐鹿之夜,也是荆丛指使的?”   “他可是通天犀啊!”   陆行舟:“是通天犀又怎样?”   “我们魔,吃一只妖,难道不是很正常吗?通天犀这种珍稀神兽,几百年遇不到一只,你们知道多少人想吃一口他的肉吗?荆丛那个傻逼,以为把他撵回妖村就安全了?他在白邺市露过面,那些有钱人是不会让他跑掉的!”   “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是一个刽子手的事实。”陆行舟冷冷地说。   三个人的对峙终于引起周围观众的不满,一个女鬼生气地说:“搞什么?不想看就滚出去,别杵在那里挡住别人的视线,忍你们很久了!”   陆行舟转头,对女鬼嫣然一笑:“不好意思,马上就滚。”   他声线清朗,尾音含笑,让女鬼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正巧一束灯光射来,照在他被雨水冲洗过的脸上,脸色是玉般的白,长眉是夜一般的黑,眉峰凌厉如刀削,俊美得让鬼都心悸。   “哎,没事儿。”女鬼回过头,停摆了几十年的心脏开始小鹿乱撞:这人……比天王哥哥还好看啊……不行,我不能见异思迁……回去再买十张专辑来充值一下厨力吧。   大屏幕上,陆行舟的脸一闪而过,像一瓢冰水泼在正狂热地沉迷男色的颜如玉脸上。她蓦地回过神来:我怎么好像看到组长了?他来了吗?   难道是错觉?   不管了,继续嗨!   陆行舟道:“阿曼,废话不多说,束手就擒吧。”   阿曼眼珠转了转,嘲讽地笑道:“你们胆子大得很啊,敢在这种地方跟我动手,不怕我拉着这里所有人做垫背吗?”   “你可以试试。”陆行舟手中出现一条雪白的骨鞭。   阿曼狞笑:“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吧。”   “啊啊啊……”场馆中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舞台灯光骤然变得激烈,唱完一首慢歌的地狱天王站起来,翻身跳上舞台,在爆炸般的鼓点中,一把撕开T恤,露出结实油亮的八块腹肌。   “地狱rock!《诈尸》!”   全场所有观众一起发出最疯狂的嘶吼。   阿曼在所有人的尖叫声中出手,她双手猛地抬起,刹那间,无数藤蔓从她脚下钻出地面,短时间内迅速暴涨,气势汹汹地冲向周围一无所知的观众。   “领导明明都给过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了……”   石饮羽装模作样地叹了声气,刚要释放魔息震慑她的藤蔓,却见对面陆行舟抬起手一挥,雪白的骨鞭犹如一条杀气腾腾的白蛇冲了出去,在雨幕中飞旋一圈,发出一声尖啸,巨尾一扫,将藤蔓悉数卷了回来。   观众:“啊啊啊啊……好帅的特效!!!!”   颜如玉眨眨眼睛:这特效……怎么有点眼熟?   陆行舟抓过藤蔓,对阿曼不屑地笑道:“你就这点本事?”他手掌微微一攥,藤蔓化作青汁滴落下来。   “我本事大不大,抓得到我再说。”阿曼逞强地丢下一句,身形突然从二人眼前消失。   “当着我领导的面,还想跑,太看不起人了吧?”石饮羽嗤了一声,双手捏诀,四道结界在周围凭空出现,不论阿曼是什么形态,通通阻拦在了结界之中。   与此同时,陆行舟握着骨鞭用力往地底一扎,只听地底传来一声惨叫,骨鞭直接卷起藤蔓的根给拽了出来。   镜头扫过这片区域。   大屏幕上出现陆行舟的身影,只见他长身鹤立,站在雨幕之中,手里抓着一根藤蔓,一脸老农民喜获丰收的喜悦。   颜如玉目瞪口呆。   别说颜如玉,现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只有地狱天王,依然在舞台上霸气地旋转、跳跃、顶胯、劈叉、撕衣……   阿曼的被捕,宣告密棘基金会全部主犯已捉拿归案,特侦组任务圆满完成,松了一口气。   钢牙仔在雨中看了一场演唱会,回来就病了,高烧直逼40度。而颜如玉只有嗓子哑了点儿,依然健壮得像个金刚。   她也算是有点良心,听说钢牙仔病了就自觉担负起照顾他一日三餐的重任,当然也仅局限于在食堂吃完饭顺便打个包,可见她的良心也很有限。   自从石饮羽进了食堂,三餐有了很大改善,连小馄饨的辣油都比以前香了。   颜如玉豪饮两碗馄饨,还打包了一碗,拎着回宿舍的时候,路过一楼办事大厅,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窗口业务暂停,几个办事员还在处理最后一点工作,头顶的大灯都关闭,只留墙上几盏射灯。   电子屏幕还没关,LED大屏在地面投出一片飞速变幻的光影。   空荡荡的大厅中,陆行舟正一个人站在电子屏幕前,抬起头,神情淡淡地看着屏幕。   “看什么呢?”颜如玉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电子屏上在播放一首歌的MV,本质是个公益广告,宣传保护珍稀动物。   “这还是密棘基金会的广告。”陆行舟道,“拍得挺好看的。”   “再好看也是骗人的呀,哎,这不是连漪吗?她还会唱歌?”颜如玉指着歌手的脸道,“啧啧啧,瞧那一脸玻尿酸。”   陆行舟惊讶:“你怎么认识这么多明星?”   “你怎么什么明星都不认识啊?”颜如玉反问,“这个连漪很红的,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啊。”   “显然这些男人里不包括我。”   “废话,她是女的。”   “……”陆行舟顿了顿,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正一下名,道:“我也可以喜欢女的。”   颜如玉惊愕地张大嘴。   陆行舟皱眉,心想这个下属什么毛病?我难道不能喜欢女人吗?爱情跟性别有什么关系?真遇到喜欢的人了,是男是女都得认啊!   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批评一下颜如玉狭隘的爱情观,就听这厮以一种气若游丝的声音幽幽道:“我建议你现在就离开这里,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哇,不回头……”   什么玩意儿?   陆行舟回过头,心里头顿时咯噔一下,觉得颜如玉是对的。   ——石饮羽站在自己身后。   为什么莫名有些心虚?   “哎,你什么时候来的?走路怎么不出声音的?”陆行舟先发制人。   石饮羽神情有些微妙,对他挑了挑眉,轻飘飘地问:“你也可以喜欢女的?”   陆行舟:“……”这该怎么解释?   他张了张嘴,几次想开口,都觉得会越抹越黑,挣扎半天,决定从宏观大局上来解释一下这个棘手的问题。   “小石同志,我觉得在感情生活中,男人女人都没什么……”   “不可以。”石饮羽语气十分淡定地说。   陆行舟声音戛然而止。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石饮羽这是对上面那个问题的自问自答,登时松了口气,心里却腾起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不知什么原因的,心尖上就酥了一下。   “你只可以喜欢我。”石饮羽又说。   陆行舟被他的直球打得张口结舌,强笑两声,干巴巴道:“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我现在只想好好建设社会主义。”   颜如玉:“???”   三个人各怀鬼胎,站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冷场了,颜如玉被他们之间这诡异的氛围瘆出一身鸡皮疙瘩,刚要开口说两句笑话。   突然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局长带着一大群高层干部快步走出电梯,每个人都没什么表情,气氛里却透着紧张。   门外,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银云从黑夜中驶来,无声地停在门口。   一个牛头怪从司机席上下来,撑开一柄黑色雨伞,拉开后座的车门。   一只皂靴从车内伸了出来,小腿包裹在黑色的绸裤中,笔挺而又细长。   局长们理了理西装领口,局促地低咳了一声。   一个白发的男人从车里下来,他穿着一身黑衣,显得人极为清瘦,在牛头怪的护送下走上台阶,和局长们一一握手,微笑着打过招呼,然后在大家的簇拥下走进凤尾螺。   陆行舟等人避让不及,只得站在路边,假装自己只是个盆栽,还要挤出一脸假笑。   “陆组长。”白发男人视线扫过来,对他一笑,眼睛在单片眼镜后弯了起来,银色眼镜链微微晃动,折射着点点灯光。   陆行舟被点了名,笑着走上前来,和他握手:“判官大人,好久不见。”   “有九年了吧,”判官嘴角梨涡荡漾,笑盈盈地说,“上次陆组长来我们冥府,还是为了一个欺妖霸鬼的暴力王八……”他目光在镜片后扫过颜如玉,落在石饮羽脸上,一顿,“唔,也在呢……”   石饮羽面无表情道:“没错,我就是那个欺妖霸鬼的暴力王八蛋。”   局长没料到会有这一出,疑惑地问:“你们认识啊?”   “那是当然,”判官越发笑靥如花,轻飘飘地说,“当年魁首大人砸我阎王殿的时候,局长您还没考公务员呢。”   局长:“……”   “哈哈哈……”陆行舟干笑,“判官大人真是快言快语。”   目送局长等人簇拥着判官走进电梯,颜如玉才敢靠上前来:“判官怎么突然来了?好久没见判官了,还是那么爱笑啊……”   爱笑的男人心眼儿都不会太好,陆行舟心有戚戚地想。 第30章   目送判官进了电梯, 颜如玉饶有兴趣地转向石饮羽:“你居然砸过阎王殿?看不出来啊。”   陆行舟嗤了一声, 指着石饮羽嘲道:“这货就是欺负阴天子沉睡不醒,阎王殿里只剩判官带着一帮废物点心, 才敢上门打砸抢, 他的行为搁在你们村里, 就是地痞流氓欺负寡妇娘们,不要脸。”   颜如玉惊呼:“乖乖, 这么过分?”   石饮羽被冤得恨不得冲到楼上去把判官抓过来跟他对质, 无奈道:“当时也是急了嘛。”   颜如玉:“话说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啊?”   “地痞流氓做坏事需要理由吗?”陆行舟摊手。   “看,又把自己摘出去了。”石饮羽道, “那时候我找不到他, 以为他轮回了, 就去阎王殿查询他的转世,结果判官基于狭隘的种族主义界际观念,不但拒绝我,还对我冷嘲热讽, 甚至指使牛头马面使用暴力, 我一忍再忍, 直至忍无可忍,只好正当防卫了一下。”   陆行舟凉凉道:“你正当防卫的结果就是把阎王殿的屋顶给捅了个大窟窿。”   “……”颜如玉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陆行舟补充:“还把判官给挂在了房梁上。”   “禽兽啊!!!”颜如玉感叹,“大哥永远是大哥,真不愧是敢娶我们组长的男人。”   陆行舟登时怒了:“什么叫娶?两个男人,分得清嫁娶吗?”   “为什么会分不清?”颜如玉诧异地看着他,一脸“你怎么跟个处男一样”的奇怪表情, “都已经结婚了,谁是银行卡、谁是ATM机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石饮羽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洞房那晚,我喝醉了来着,醉到不省人事,然后第二天,第六天城就被攻破了,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颜如玉彻底服了,木然道:“洞房一杯酒,新娘两行泪。”   “谁他妈是新娘?”陆行舟炸毛。   觉得跟这两个人说话会拉低自己的档次,陆行舟准备远离他们,心想:一个嘴贱舌滑的暴力女金刚,一个欺负寡妇娘们的地痞流氓,两个都十分低俗,还是顾曲好啊,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茶艺还好,晚上没事,去找顾曲喝茶。   背后电梯叮了一声,高层们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出现,陆行舟疑惑地看过去,见到一辆低调的宾利雅致缓缓停在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衣饰极度华贵的妇人走下车,她乌云一般的发髻上带满了发饰,在夜色中璀璨夺目。   “雍容……华贵……”颜如玉情不自禁地赞叹,眼睛都直了。   陆行舟哼了一声:“羡慕不来,那是妖界摄政王,妖界当局真正的实权者,她拔根腿毛都比你的腰粗。”   “那她腿毛还挺细的哈。”颜如玉道,“摄政王的座驾好像没有判官大人的高级啊,输了输了。”   “判官那车都坐几十年了,要不是趁晚上出来,人间都不给上路。”陆行舟指着门外那辆车,“而摄政王这车是专门定制的,加大车厢、防弹玻璃、密闭空间,这样的车,她每个月换一辆,隔三差五还烧几辆来祭天。”   “什么鬼?”   陆行舟解释道:“妖物们自古喜欢模仿人类,保留了很多人间早已摈弃多年的迷信思想,并且与时俱进,长时间不下雨就烧几个人,车祸频率高就烧几辆车。”   颜如玉想了想:“我听说他们现在政局很乱……”   “啧,这位女同志,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局长们和摄政王在门口简单地执行过欢迎仪式,便急匆匆上了楼。   “这到底是干嘛呢?”陆行舟微微皱眉,“鬼、妖都来了,人间是不是也差不多了?”   果然,没几分钟,高层们又小跑着下来,把人界统治者给迎了上去。   看着他们来来回回地折腾,颜如玉小声吐槽:“我都替他们累了,哎,心疼。”   陆行舟嗤道:“有什么好心疼的?他们扣你奖金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心疼。”   “说得也是,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颜如玉道,“不过,不心疼他们难道我心疼那个什么摄政王去吗?组长,干革命要有点阶级性啊,自家领导还是要自家疼滴。”   石饮羽默默在旁边听着,闻言,点赞:“颜秘书说得有理。”   常言道,大会决定小事,小会决定大事,像这样仅仅由各界实权者参与的碰头会,决定的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实权者们的会开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才在灰蒙蒙的薄雾中各自离开。   陆行舟站在窗前,看着三辆车无声地驶进夜色中,消失不见,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情,能将这个世界权利最大的三个人秘密集中到这里?   会不会和某人的提前出狱有关?   突然,他耳朵一动,微微侧过头去,察觉到走廊里有一丝行人走过而带起的风声。   可能是隔壁同事起夜的声音?   不可能,正常行为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   陆行舟打开门,无声无息地出了房间。   如果此时有人在走廊里,就可以看到他走路时没有脚步的移动,借着凌晨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一条巨大的蛇尾的影子在他身后蜿蜒而过。   前方是石饮羽。   陆行舟眸光微沉,隐藏气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直到看见他走到留置室附近,双手捏诀,接着四面结界在周围竖了起来,将整个留置室和周围环境完全隔绝开。   石饮羽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时,值班人员还在旁边玩手机。   陆行舟悄然跟过去,抬起手指,在是否要潜入结界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石饮羽被压制了九成功力,然而自己仍没有绝对不被发现的把握。   留置室里,阿曼正躺在床上,欢快地打着小呼噜,突然一股强悍的魔息袭来,她浑身一颤,从梦境中惊醒,一睁眼,看到石饮羽站在床前。   阿曼一惊,刚要坐起来,忽然发现四肢像灌了铅似的,一动都不能动,她怒骂:“操你妈,你是不是想强奸我?”   别说是她了,结界外的陆行舟也想骂这句话,这小魔物大半夜跑姑娘床前要干什么?还他妈按住了人家的手脚!!!   他快要按捺不住焚烧一切的那落迦火了。   石饮羽低头看着阿曼,走廊外应急灯的微光从背后投来,他逆着光,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有淡漠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天,陆行舟去茂林大厦,你用幻境偷袭了他。”   “我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让他别再查这件事情,”阿曼急促地辩解,“我没有伤害他!”   “就凭你,当然伤害不了他。”石饮羽勾起唇角阴冷地笑了一下,“本座只想知道,当日他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阿曼眼珠转了转:“这个事嘛……呜呃!”   一股极为危险的威压出现,从每一个骨头缝钻进她的体内,仿佛化作极寒的钢针,向她四肢百骸钻去,与此同时,胸口仿佛被千吨重的巨石压住,让她拼尽全力,也喘不出一口气来。   “我说……我说……饶命……”   石饮羽一挥手,疼痛和窒息一起消失。阿曼脸色苍白,好像瞬间憔悴了二十岁,她大口喘息着,畏惧地看着石饮羽:“谢大人饶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吧。”石饮羽淡淡地说。   “那日,陆组长在幻境里,看到了大人您……”   石饮羽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眼神稍稍柔和了几分。   阿曼深吸一口气,颤微微地继续说:“和……和一个与陆组长一模一样的男人。”   “什么?”   “他管那个男人叫修蛇。”   石饮羽冷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愕然的神情,他念了一遍那个名字:“修蛇?”   “我什么都不知道,”阿曼看到他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急切地撇清责任,“那是陆组长自己心底的想象,幻境看到的,是他最期待或者最恐惧的事情。”   “那你说,”石饮羽饶有兴趣地问,“他当时是期待还是恐惧?”   “恐惧。”阿曼笃定地回答,“陆组长当时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差一点就会在幻境里永远沉沦下去。”   石饮羽哼了一声:“就凭你的小伎俩,想让他永远沉沦?不自量力。他最终破除了幻境,是克制住了心内的恐惧,让本座猜猜,他……应该是杀了修蛇。”   “大人神机妙算。”阿曼畏缩地移开视线,不敢多说一个字。   石饮羽看着她的样子,转眼猜到:“他在幻境中不止看到修蛇,还看到了本座,最终杀死修蛇,那本座呢?”   阿曼抿了抿嘴唇,不敢说,却又害怕受惩罚,吞吞吐吐了半天,小声道:“一招,把大人您,和修蛇,一起杀了。”   石饮羽错愕,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不愧是陆行舟,真不愧是陆行舟,哈哈哈……我真是爱死他了……”   阿曼眼神发直地看着他,忐忑而又懵逼,不知道这个大魔究竟是真开心,还是被压寨夫人“谋杀亲夫”时的果决给气到失心疯了。   石饮羽畅快地笑完,对阿曼道:“那幻境中,本座是不是和修蛇做了什么?”   “是……是,大人您……和修蛇搂搂抱抱,呃,这个词可能不大准确,勾勾搭搭……呃,也不对,总之,有些亲密,大人您说修蛇比陆组长好看……陆组长要气炸了,修蛇说,大人您喜欢的根本不是陆组长,还说,当年跟大人您订下婚约的,也不是陆组长,还说……”阿曼说着说着,不由得气愤起来,“还说陆组长无情无趣、没滋没味……妈的,我说不下去了,生气,我实名支持陆组长!”   石饮羽不怒反笑,舌尖琢磨着这几个词:“无情无趣、没滋没味?哈哈,愚蠢的修蛇,蠢成这样,活该被陆行舟封印吞噬,他的情趣与滋味,我品一万年都不会腻……”   陆行舟在结界外,眼睁睁看着石饮羽又是说话又是大笑,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犹豫半晌,终于狠下心来铤而走险,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凝聚精神力,轻轻按在结界上,一股肉眼可见的能量从指尖流出,悄然溶去部分结界。   结果听到那厮的第一句话,就是“他的情趣与滋味,我品一万年都不会腻”……   ???   操尼玛小魔物你害不害臊?!   石饮羽蓦地回过身来,一道气箭向着结界被溶破的地方袭来。   陆行舟敏捷地急撤几米,气箭擦着发丝飞了过去,脑中一个念头闪过:不能让气箭在周围留下痕迹!不然石饮羽夜探留置室这事就暴露了!   他连忙稳住身形,抬手一甩,一朵那落迦火射向气箭,在气箭射在墙上之前,将那股力量烧毁。   火苗随之消失,在墙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烧痕。   陆行舟抓狂了:这他妈……暴露的变成自己了啊!   “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石饮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行舟气急败坏:“我怎么知道怎么是我?我他妈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来的!”   石饮羽:“???”这是怎样离奇的语言组织能力?   “你最好给她封口,”陆行舟冷下脸来,漠然地一指留置室内,“万一被爆出来你半夜来这里,还下结界隔绝开值班人员,那就说不清了。”   “你放心。”石饮羽笑着瞥了阿曼一眼。   刹那间,阿曼感觉那股威压又来了,然而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她颤抖着点点头,知道这是对自己的威胁。   陆行舟假装没看见这厮的行径,转身往宿舍走去。   石饮羽从背后亲亲热热地揽上来,甜腻道:“爱妻~~~”   “下去。”陆行舟把他的手震开。   “不嘛~~~”石饮羽死皮赖脸地又揽了上去。   陆行舟肩膀上忽然燃起了那落迦火。   石饮羽麻溜地蹦出去三米远。   陆行舟满意地笑了起来:“说吧,你去找阿曼做什么?”   “做思想工作,”石饮羽信口开河,“听说她审讯的时候不太配合,我作为过来人,去跟她谈谈心,劝她积极向组织靠拢,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献给组织。”   陆行舟看向他,见到这厮在黑暗里眉开眼笑,笑得让自己十分手痒。控制住打到他再也笑不出来的冲动,陆行舟冷哼一声:“她和荆丛一样,都肯定是死刑,到时候一切都烟消云散,会听你这一套?”   “魔虽然没有轮回,但死后灵魂也不是立刻就消失的,会到归墟的嘛,我劝她到归墟之后依然要积极修炼,增强恶魔之力,这样灵魂消散后,会给归墟增加更多能量。”   “你特么想死吧?”陆行舟没好气地说,“归墟能量强到极点,会诞生出新的魔主,你想引发世界大乱?”   “唔……刚才是说着玩的,我劝她到归墟赶紧消散……”   陆行舟横了他一眼,心想:你娘的,没有一句真话!   吃过早饭之后,陆行舟从食堂顺了一盒冻杨梅,一边吃一边溜达着进了工会主席的办公室。   老菜帮子在对着电脑看早间养生节目,节目里是个发际线十分可疑的专家,在给大家推荐一个长头发的祖传秘方。   “别信他瞎咧咧,你这秃头没治了,”陆行舟瞥了一眼屏幕,凉凉地说,“赶紧买假发吧,早戴早享受。”   “胡说!”工会主席十分生气,没好气地挥挥手,“一边儿去,别说风凉话,你也有这一天。”   陆行舟笑道:“那这一天有点远啊,估计你活着是见不到了。”   “你是一大早给我添堵来了吗?”   “给你送好吃的呢,看。”陆行舟将冻杨梅放在他桌子上。   “还说不是给我添堵?”工会主席更加生气了,“上回吃了你给的这玩意儿,假牙差点给我酸掉!!!”   “……那可赖不着我吧?”   养生节目告一段落,工会主席关掉视频,在办公桌后正襟危坐,神情十分矜贵地问:“说吧,什么事?”   “昨晚判官他们都跑来干嘛呢?”   “中元节,来领福利。”工会主席淡淡地说。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重心长道:“知道你为什么长不出头发吗?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次数太多,报应。”   工会主席跟他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打得有来有回,心理素质可不是盖的,听到这么不着调的混话,也只是抬了抬眼皮:“不该问的别瞎问,干好你的工作就行了。”   看样子是出大事儿了,陆行舟在心底揣测,猜道:“阴天子死了?”   “你就不盼点好的!!!”   “刚扶持上来没几年的妖王又双叒叕被门阀世家干掉了?”   “这是妖界内政,会拿来凤尾螺开会讨论?”   陆行舟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是这些事,信口胡说道:“难道是……”   工会主席疑惑地看着他。   只听陆行舟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难道是摄政王看上了判官的美貌,决定两界联姻?还特意请人界来做个见证?”   “我可去你的吧!!!”   陆行舟哈哈大笑,坐在主席办公桌前的凳子上,猴儿一样地转来转去,视线扫过他桌上一打文件,忽然停住——   第三十届“七夕·铁血柔情”征文竞赛活动   后勤组石饮羽   《魔心痴恋——爱妻,太惹火》   陆行舟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什么判官什么摄政王都已不重要,此时此刻,他只想撕了这个鬼东西。 第31章   工会主席也看到那份文件, 瞥了一眼, 瓮声瓮气地问:“你跟石饮羽究竟怎么回事?”   陆行舟正在专心盘算该怎么毁灭这篇文章,听到他的声音, 随口问:“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傻, 我虽然没有头发, 但我又不是聋子,”工会主席撇嘴, “这些天我都听到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了。”   “好几个版本?”陆行舟终于反应过来, 怒道,“你们工会除了帮统治阶级剥削我们工人大众, 还负责造谣传谣?”   “降魔师的谣言怎么能算……啊呸, 差点被你带沟里。”工会主席板着脸道, “你当年怎么跟我说的?”   陆行舟哼哼:“我还跟你交流过婚姻生活?不可能吧。”   工会主席当年可是特侦组的老组长,侦查经验丰富,一看这厮的反应就知道坏菜了,跌进去了, 这是要自毁前程啊。   他用力敲了敲桌子:“别跟我嬉皮笑脸, 这个问题十分严肃, 你要想清楚,找了石饮羽这么个对象,你这辈子就再也别想升职了!”   “那可不一定,上次监狱局的老政委还说我们的婚姻完全合法、合理、合情呢,你这个老同志觉悟有点低啊。”陆行舟满脸嫌弃地说。   “老政委的话你也信?他上半年的工作报告里还说魔主在监狱积极向组织靠拢,甚至打过三次入党申请!他就是个亲魔派, 现在利用石饮羽的美色来拉拢你,你上当就输了!”   陆行舟视线飘忽地转了转,如果说老政委是亲魔派,那工会主席就是坚定的仇魔派了,自从最疼爱的女儿被恶魔害死,他就跟魔物势不两立。   只不过,如今组织上的大方针是团结魔物中的积极分子,打破种族对立思想,鼓励民众搁置仇恨,寻求各界的经济合作与共同发展,因而工会主席这样的降魔急先锋就被边缘化了。   “我说,”陆行舟思索片刻,缓缓开口,“我跟石饮羽的事——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不是用立场、阶级、党派、身份等等这些名词可以左右的。感情就是单纯的感情,在一起是因为爱,分开是因为爱不在了,其他任何理由都是借口,细究起来都是站不住脚的。”   “你……”工会主席瞪眼,“你什么意思?你想说……你就那么爱他?”   “我的意思是,”陆行舟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凑到工会主席脸前,突然呲牙一笑,“我爱不爱他,你们管不着,死秃子!”   工会主席一噎,差点被这个变态一样的扭曲笑容气得头发都要长出来了,顿了两秒钟,用力一拍桌子,咆哮:“我去你娘的!谁给你的勇气敢骂我秃子???”   陆行舟气完了人,施施然转身,笑道:“我走啦,你继续看养生节目吧,反正都是没有用的。”说着,指尖在桌上一抹,不着痕迹地将石饮羽那篇狗屁不通的文章黏走了。   “放下!你干什么?”工会主席捶着桌子道。   “年纪这么大了,怎么眼睛还没瞎……”陆行舟嘀咕,不情愿地将文章放回去。   工会主席抓过文章,上下扫了一遍,顿时仿佛被兜头倒了一桶酸菜汁,浑身每个细胞都抖了一遍,愤恨地说:“我真恨不得眼瞎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堂堂魁首,满脑子情情爱爱,倒也不失为一个削弱恶魔力量的好方法……平心而论,这酸文写得还有几分感人,一等奖!”   “什么???”陆行舟晴天霹雳。   “嚎什么嚎?”工会主席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高兴?我一想到这里面没写名字的主角其实是你,我就脑壳痛!”   陆行舟心想:我的脑壳也痛!   “你们组的征文到底什么时候交?”   脑壳更痛了!   “瞧你这拖拉劲儿!让你写个征文,跟要你命一样!一等奖有两袋卫生纸的!不亏!”   “我又不缺卫生纸。”   提起这个,陆行舟就生气,动不动就发卫生纸,逢年过节发,参加运动会发,现在搞个破征文活动,特喵的还发卫生纸,你发就发吧,还要一副好像很体贴我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老子上班都累成狗了,哪来的精力用那么多卫生纸?!   再说,我又不是单身。   情况特殊而已。   “你别再跟我耍嘴皮子了,”工会主席摆摆手,“赶紧回去,一大早为个石饮羽跑来给我找气受,有这时间,你八篇征文也写出来了!”   “什么叫为个石饮羽给你找气受?”   “你摸着良心说,判官和摄政王来开会这种事,放在以前你会关心吗?不就是石饮羽出狱了,你怕他们制定什么不利于他的计划吗?”   别说,这老头虽然没有头发,眼睛还是挺犀利的。   这大概就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陆行舟没说话,默认了他的推测。   工会主席嫌弃地看着他的样子,不情愿道:“我实话告诉你吧,确实有点关系。”   “嗯?”   “归墟要满了。”   陆行舟一惊,众所周知,归墟是魔物们灵魂消散的地方,其实最初,这里是魔主的诞生地。   世间的魔物,绝大多数曾是人、妖、鬼,因机缘巧合而入魔,可是魔主不同,魔主生来即是魔。   魔主死后不入轮回,一旦死亡,瞬间释放出的强烈能量会让归墟直接诞生出新的魔主,如同涅槃一般,循环往复。   而自从冥府切断了魔物的轮回,魔物死去之后,灵魂纷纷前往归墟,在此处消散,能量日积月累,终于要达到极限了。   工会主席道:“当年第六天城被攻破,除了逃脱的风部魁首和战死的林部魁首,其他大魔,包括魔主,几乎一网打尽,却绝大多数都没有判死刑,就是顾忌这个——以那些大魔的能量,会立刻填满归墟,催生出新的魔主。”   陆行舟皱起眉头:“昨晚他们开会,就是处理这个事情,判官肯定不会放开轮回,阴天子还没醒,冥府不会吃这个亏的,他提出了什么方案?”   “变被动为主动……”   陆行舟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心头蓦地一颤:“他要杀魔主?”   “既然新魔主的诞生不可避免,那么,与其面对两个魔主共存的棘手局面,不如先下手为强,主动杀死魔主,催动新主诞生,然后囚禁新主。”   陆行舟认真地思索着这个疯狂方案的可行性,摇头:“一旦新主诞生,世界各地的魔物都会自觉去守卫新主,想在这种情况下囚禁新主,必然要爆发战争,世间才和平了多长时间?又要起战火?不好。妖界和人界一定不会同意这个方案。”   “不错,所以昨晚的谈判算是失败了。”工会主席十分惋惜地说,“最后只订下一个暂时的处理办法。”   “拖?”   “对,冥府坚决不放魔物们去轮回,那阳间只好减少魔物的死亡,把那些判死刑的魔物推迟行刑,具体推迟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从工会办公室出来,陆行舟路过留置室,看到藏狐又趴在窗户上叫骂,白灵犀已经很淡定了,在给荆丛打气:“没关系,再忍一忍吧,等你被枪毙就好了。”   唔,现在这个情况,搞不好你灵魂都消散了,他也枪毙不了。   陆行舟忧心忡忡,跟颜如玉提了一嘴这个事,颜如玉到底心大,闻言大咧咧道:“让白灵犀进义躯好了,你看我,在义躯里已经九年啦,灵魂倍儿棒,吃嘛嘛香。”   “问题是荆丛的死刑只是推迟,不是直接取消,到时候万一高层们研究出对付归墟的方法,一枪毙了荆丛,白灵犀怎么办?”   “他要是愿意的话,就从义躯里出来,跟着他走呗,空下来的义躯还可以捐给公益组织做充气娃娃……”   “去你的!”   归墟这个事情让人、妖两界十分棘手,是判死刑也不好,不判死刑也不好,只好施展拖字诀。   这一拖不得了,藏狐每天定时定点去留置室骂荆丛,跟个闹钟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值班人员不堪其扰,投诉书向雪花一样飘向陆行舟,让他赶紧把这个畜生弄走。   陆行舟也冤啊,只好一天三遍电话催任不仁,让他赶紧来领走自家杂毛畜生,然后发现自己被他拉黑了。   混蛋!遗弃宠物是犯法的!   还是石饮羽有办法:“让白灵犀附在荆丛身体里好了。”   陆行舟眼眸蓦地一沉:“什么?”   “白灵犀不会进义躯的,他那个义躯是荆丛用非法手段搞到的,他不可能进去,没有肉体,他又没办法延缓能量的散失,那就灵魂附体啊,和荆丛共用一套身体,阿藏也不能再骂荆丛了不是?以后骂荆丛就是骂白灵犀,那他就消停了。”   陆行舟一合计,觉得可行,于是就出现了藏狐天真烂漫地趴在荆丛的窗外撒娇,撒着撒着抬爪抽了他一嘴巴的场景。   “有意思,”陆行舟远远地看着,唏嘘,“一个人的身体里装着两个灵魂,真正重视他的人,是能够分清的吧。”   石饮羽笑道:“我也能分清。”   “毕竟荆丛和白灵犀区别还是挺大的。”   “陆行舟和修蛇的区别也很大。”   陆行舟蓦地一震,感觉后背噌地蹿上一层冷气,他咬了下舌尖,控制住表情,转眼看向石饮羽,嘲道:“那天晚上,你去找阿曼,原来是为了这个事。”   “我想知道你心底最期待或者最恐惧的事情,然后实现它,或者杜绝它。”   “不劳你费心,幻境中的场景永远不会出现。”陆行舟唇角勾起一丝残忍而自得的笑意,他低头,看着掌心凭空出现的雪白骨鞭,笑道,“因为这条毛毛虫已经被我吞噬,连骨头都做了我的武器,他翻不出天来。” 第32章   石饮羽和陆行舟一起倚在栏杆上, 闻言, 转过头看向他的侧脸,突然发现自己很难说清究竟喜欢的是他俊美无俦的容颜, 还是这幅皮囊里面强大自信的灵魂。   也许正是容颜和灵魂融合而出的独一无二的这个人, 才让自己情根深种, 即便承受寻常大魔所绝不可以承受的痛苦与屈辱,也要挣出一个新生, 来到他的身边吧。   陆行舟收起骨鞭, 突然发现他炽热的目光,不由得心跳快了一拍, 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看什么?”   “看……”石饮羽有心说两句俏皮话, 说看我的爱妻, 说看世间最好看的男人,说看一个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降魔师……话到舌尖又咽了下去,他在心里想:我看的是我魔心之上唯一的信仰。   石饮羽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说:“我觉得我特别幸运。”   “幸运?”陆行舟诧异, 你看着自己的铁手环再说一遍。   “如果没有遇到你, 我可能终其一生, 都是一个浑浑噩噩的魔物,可能会被降魔师诛杀,也可能会死于其他魔物之手,恶魔没有信仰,无所畏惧,也死不足惜。”石饮羽笑道, “但是我有,可见我是多么幸运。”   陆行舟怔了怔,笑着嘀咕一句:“……傻话。”   如果没有遇到我,你可能根本不会入魔。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雨般清脆的高跟鞋声,二人抬头,看到颜如玉夹着个文件夹,摇曳生姿地大步走过来,连衣裙的深V领口下,两只白兔摇摆、腾跃、呼之欲出。   “组长!”颜如玉将一叠文件递过来,“公安局转了个案子过来,上面让咱们去低调处理一下。”   “低调处理?”陆行舟接过文件,低头一看,顿时乐了,“乖乖!”   苦主是本市一个豪门的独子,叫李可乐,孩子年纪小,难免爱玩,但是家教好,从来不出格,一般就是泡泡明星、打打游戏,隔三差五带一群富家子弟和主播明星为爱鼓掌。   虽然父母都是知名实业家,但他最常上的还是娱乐版。   为什么找上特侦组呢,还要从一周前说起。   李可乐有个前女友,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标准蛇精脸的那种,分手挺长时间了,突然约他,说是朋友开了个新会所,邀请他去参加派对。   两人当初是和平分手,李少自认也没亏待这女孩子,成年人嘛,分手还是炮友,于是欣然前往。   那会所质量真好呀,少爷公主各个是一等一的出挑,又美又辣,玩得还刺激,李可乐大呼过瘾,一直玩到精疲力尽,才随便抱着个女孩子昏昏睡去。   然后第二天,在一个墓园里醒了过来。   怀里还抱着一根大腿骨。   那地方说是墓园都对不起墓园这个名字,比乱葬岗好不了多少,到处都是低矮的坟茔,墓碑也都东倒西歪,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来祭奠了,李可乐都不知道繁华的白邺市怎么还有这么荒蛮的地方。   他连忙扔了怀里的大腿骨,连滚带爬跑出墓园,看到自己那辆骚粉色的跑车停在墓园外面,一个守墓老大爷正疑惑地围着跑车转。   “滚开!”李可乐吼,哆嗦着爬到车上,油门一踩,冲回市区。   这李可乐也是心大,虽然被吓得屎尿屁都出来了,但一回到高楼林立的市中心,立刻就满血复活了,觉得应该是前女友那帮王八蛋恶作剧吧,当时估计他们就躲在哪座坟后面,看自己吓尿的样子开心呢。   这么一想,感觉前女友还挺可爱哈,李可乐翻着手机,寻思着再约她出来玩玩,毕竟那个滋味……嘿嘿嘿。   手机里没有通话记录。   李可乐也没多想,估计自己随手删了吧,于是很淡定地打电话给一个共同认识的朋友。   “喂?李大少?怎么想起人家了呀?”那人惊喜地撒娇,“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人家,人家还以为你把人家忘了呢!”   “你装什么装?”李可乐没好气地打断他,“昨天晚上你他妈还在用屁股剥核桃,以为我喝多了眼睛也瞎了吗?”   “……你在说什么鬼故事?我昨晚拉肚子拉了一宿,在家哪儿都没去。”   “信你他妈才有鬼!”李可乐骂了一句,“别啰嗦,把安泪汐的电话号码给我。”   “谁?”   “安泪汐!”   “谁???”那边声音骤然拔高。   李可乐被震得耳朵差点聋了,大骂:“你他妈要吓死我?安泪汐!安泪汐!就是王秀梅!把电话号码给我,我要约她。”   “你他妈要吓死我!!!”那人道,“我的大少爷,您现在要约她?那可不太好约啊。”   李可乐声音一沉:“妈的,她是不是又傍上谁了?”   “这个应该……不太可能吧。”   “那怎么还不好约,我不信她还能拒绝我!”   “确实不能拒绝你。”那人语气十分飘忽地小声说,“安泪汐,半年前已经死了呀。”   李可乐顿了顿,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追问:“你说什么?”   “我说,安泪汐已经死了。”   “……”李可乐眨巴眨巴眼睛,眼前浮现出昨天晚上两人为爱鼓掌的场景,那腰、那腿、那屁股……场景一转,变成荒芜的乱葬岗。   电话里那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您怎么突然现在想起找她了呀,都死半年了,哎,真是红颜命薄呀,葬礼我们姐妹几个都没去,听说走得冷冷清清……喂?李少?喂???”   李可乐已经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看完文件,陆行舟皱着眉头道:“这不就是普通的鬼宴吗?他前女友惦记他,回来找他叙叙旧,这是好事啊。”   “就是!”石饮羽附和,“这么好的前女友,偷着乐吧,还报警,不厚道!”   陆行舟:“这种小事,烧两道符水驱驱秽气就够了,他是第一次跟鬼做,体内没有抗体,可能反应强烈一点,等多做几次,建立免疫效应了,就可以好好享受了,平时还要多注意锻炼身体。”   颜如玉:“这货一次就被吓晕了,还多做几次?要他的命吧。”   石饮羽摸了摸下巴:“不过,这个李可乐,这个名字我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颜如玉:“娱乐新文啊,这货是常客,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快,个个都是大美女。”   “那是你关注的东西。”陆行舟问石饮羽,“你怎么会听过这个名字,难道你平时也看娱乐版?”   “不可能!”石饮羽正色道,“我这种严肃文学爱好者肯定不会看那些肤浅的花边小报呀,一定是别的什么地方……”   “我想起来了!”颜如玉突然激动,“这货还上过社会版!”   “嗯?”   颜如玉拿出手机,飞快地搜了几个关键词,找到一条新闻:“你们看。”   陆行舟和石饮羽靠过去,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新闻:“富二代为寻刺激,日酒瓶拔不出来……日酒瓶???这是什么操作?”   “小的时候放进去嘛,没想到摩擦几下变QQ肠了,然后就拔不出来了嘛,”颜如玉摊手,“虽然李可乐极力否认了,但网上有知情人士爆料,那个富二代就是他,那段时间他还有女朋友的来着,当时大家都为他女朋友点蜡,说她活儿还不如个酒瓶。”   “……我想去见识这下这个酒瓶侠了。”陆行舟满眼期待。   石饮羽举手:“我也想去!”   陆行舟犹豫:“不符合规定……”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颜如玉道,“大哥一起去啊,那可是酒瓶侠哎,谁不想见?我甚至还想要签名呢!”   陆行舟吐槽:“人是活的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诡异,还有,不许问他要签名,小心他投诉你。”   酒……李可乐住在市中心一个独门别墅,隔老远就闻到呛人的烟味,颜如玉动了动鼻子:“这是找道士看过了?”   “看样子是的。”   三个人在门口出示过证件,跟着管事往别墅里走,陆行舟边走边不动声色地扫过他们家的布局,发现风水挺好,应该是请高人指点过,怪不得能成为豪门。   进门后,一个面相富贵的女人接待了他们,红着眼圈道:“我们家可乐,给你们添麻烦了。”   “为人民服务。”陆行舟说。   “请你们一定要低调行事,李家……丢不起这个人呐,唉!”李太太叹着气,“先到房间来看看吧。”   见到床上的酒……李可乐,陆行舟他们才知道这点小事为什么要找特侦组,这孩子已经形销骨立,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殒了。   房间里还有一个胖道士,正拿着一柄桃木剑,一边念咒,一边满屋子跳着撒香灰,跳得浑身肥肉狂颤不止。   陆行舟眼睛发直地看着他的身姿。   “仁参子道长,”李太太说,“累了就坐下歇歇吧,这位是特侦组的陆组长。”   胖道士置若罔闻,全身心投入在驱鬼大业中,浑然忘我、无法自拔。   “任不仁,怎么哪儿都有你?”陆行舟没好气地说。   “任前辈?”颜如玉大惊,“他不是仁波切吗?怎么变道士了?”   陆行舟:“他还可以变黄牛。”   “动物也行?”颜如玉钦佩。   见任不仁不理他们,陆行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符,吧唧,贴在胖道士的额头上,道士浑身抽搐了一下,瞬间不动了。   “怎么还抽了一下?”颜如玉好奇地问,“是不是任前辈法术高强,这定身符对他有点失效?”   “纯粹是底盘太大,定身符剂量不够而已。”陆行舟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张,讲解道,“遇到这种情况,就要加大剂量,巩固一下疗效。”   “听他胡言乱语!”任不仁抬手撕了脑门的定身符,没好气道,“这玩意儿是针对鬼的,贴我脑门上有个屁用!”说着,随手将定身符贴在颜如玉脑门上。   颜如玉立刻就不动了。   任不仁将定身符撕下来:“懂了吧。”   颜如玉活动了下手脚:“我靠,还是靶向的呢!”   “你上司那混蛋,满嘴跑火车,信他你就输了。”任不仁将定身符折了折,揣进自己口袋,对陆行舟道,“是我让李太太联系你们的,情况比较棘手。”   陆行舟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床上的李可乐:“不是单纯的鬼秽入体?”   “加强版。”任不仁对李太太挑了挑眉。   李太太别过脸去,抹去脸上的泪水,抽泣:“交给各位大师了。”   “多谢信任。”任不仁点头,走到床边。   李可乐身上没有盖被子,而是扣着一个类似苍蝇罩的东西,任不仁伸手抓住苍蝇罩,小眼睛环顾一圈,落在颜如玉脸上时顿了顿:“如玉妹妹回避一下?”   “没事儿。”颜如玉大咧咧道。   任不仁道:“本来我也以为是单纯的鬼秽入体,日了鬼这种事虽然不多见,但也算不上个坏事儿,是吧,烧两道符水驱驱秽气,建立免疫反应就好了,毕竟我听说鬼妹子都挺带劲儿的……”   “咳咳……”李太太用力咳嗽了两声。   任不仁停下胡扯,话锋一转,回到李可乐身上:“但是李少这个情况,就复杂多了,并且对身体还造成了一些不太乐观的损伤。”   他说着掀开苍蝇罩,露出李可乐腰部以下的部位。   众人凑过去一看,顿时大惊,只见他下半身赖以纵横江湖的某个器官,跟个得了黑腐病的多肉一样,竟然开始溃烂了。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捂住嘴,幽幽地说:“酒瓶侠升级了,这是日了电风扇吧……” 第33章   大家都被李可乐的伤处震惊到了, 听到颜如玉的话, 深以为然,任不仁甚至直接就问在了李可乐脸上:“孩子啊, 你到底有没有日电风扇?”   “呜哇哇哇……”李可乐痛苦地抓枕头捂在了脸上。   李太太连忙过来, 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 对儿子软声宽慰。   陆行舟思索半天,想不出什么好方法, 问石饮羽:“这种事情, 你遇到过没?”   “嗯?”石饮羽一脸“你在说什么鬼故事”的表情瞪着他,正色道, “我很健全的。”说完, 顿了顿, 又体贴地加上一句,“你放心。”   “……我特么问你这个了吗?”陆行舟没好气,心想你趁早废了吧。   “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颜如玉好奇地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想去戳一戳那个地方, 还没碰上去, 就被陆行舟一巴掌抽一边去:“别手贱, 万一传染呢。”   “这该不会是过敏吧?”颜如玉道,“过敏原是啥呀?去医院查一下?”   任不仁:“就是医院查不出什么原因,才会找你们的,哎,你们这群废物,特侦组靠你们早晚要撤番。”   “那前辈你也没查出什么来啊!”   “术业有专攻, 懂吗?”   陆行舟嘲道:“哪个业都没见你攻过,一瓶不满半瓶晃荡,你攻哪儿去了?”   任不仁哼哼:“攻个你还是没问题的。”   一直低头思考问题的石饮羽猛地抬起头来。   “你有什么……咦?”任不仁问,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极重的杀机,强烈到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想追踪时,却发现那杀机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刹那功夫就消失不见,仿佛是自己的幻觉一般。   他疑惑地环顾一圈,所有人都在一本正经地思考问题,没有一个可疑人员,奇怪!难道真的是幻觉?   任不仁摸不着头脑,目光重新投向李可乐的伤处,问石饮羽:“你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我只是觉得那个前女友挺有意思的,”石饮羽道,“去世都半年了,却没有轮回,还跑到阳间来作妖,作妖就作吧,人鬼情未了倒也是个佳话,她却不,约前男友出来放纵一夜,然后把这玩意儿给毁了,这怎么看都带点惩戒意味,两人不说是和平分手的吗?”   “说不定是喜欢就要欺负他的套路呢?”陆行舟随口道,意味深长地横了石饮羽一眼,这厮差点一念之间杀了任不仁,这会儿又装人畜无害了,小魔物!   石饮羽冲他腼腆地一笑,低头,指了指李可乐的伤处:“那这喜欢未免太强烈了。”   任不仁伸手把李可乐脑袋上的枕头拿下来:“喂,孩子,你俩真的是和平分手?”   “呜呜……是的啊,还是她先不要我的。”李可乐抽抽搭搭。   颜如玉:“她为什么不要你?”   “她嫌我总是勾三搭四,其实我哪有?人家女孩子找我说话,我能不理吗?我不过是……”李可乐看向她,突然直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她的脸,黯淡无神的眼睛瞬间迸发光彩,喃喃道,“你真漂亮。”   “我明白了。”任不仁把枕头丢回李可乐的脸上。   李可乐一把挥开枕头,挣扎着伸出手,拉住颜如玉的手指,憔悴的两颊浮起红云,彬彬有礼地说:“这位小姐,请问尊姓芳名?”   颜如玉拿起刚才罩在他腰下的苍蝇罩,毫不犹豫地罩在他的脸上,认真地说:“我也明白了。”   陆行舟点头:“那位前女友——安泪汐小姐,应该是对他的风流成性深恶痛绝,去世半年多,依然旧怨难平,所以特地来阳间办了一场鬼宴,没收掉作案工具,”他看向石饮羽,“你说的没错,这果然是惩戒。”   李太太听到他们的对话,气愤地轻轻打了李可乐一下,哭道:“你这个小混蛋,气死妈妈了!这可怎么办啊!”   “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任不仁文绉绉地安慰道。   李太太顿时哭得更凶了。   “嘿,你还重男轻女?”任不仁道,“知道新时代妇女能顶半边天不?作为知名企业家,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李太太一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往外流,另一只手指着李可乐的伤处,又急又气道:“那至少……至少把这团烂肉去了呀!现在这样,连女儿都做不了啊!”   “妈!你在说什么!!!!!”李可乐崩溃大哭。   颜如玉冷哼一声,凉凉道:“知道多少人想做女孩而不可得吗?有人帮你一把,偷着乐吧。”   陆行舟叹一声气,心想早知道就不带颜如玉出来了,对李家母子道:“都别哭了,我可以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保住这里。”   李太太急道:“还能保住吗?”   “太监都能再长出小肉芽呢。”   “呜呜呜……”李太太痛哭,“我们可乐不是太监……”   陆行舟被她哭得心烦,转头看向石饮羽:“你怎么看?”   石饮羽:“我在想,那位安泪汐小姐,是怎么去除的作案工具,看这个样子,应该没有切掉,单纯的鬼秽又达不到这种程度,难道是毒?”   “如果是毒,逼出毒素或者能治。”   陆行舟说着,抬起一根手指,按在李可乐眉心。   李可乐成了斗鸡眼,颤声:“干……干什么?”   “保持安静。”陆行舟淡淡地说,手指微微用力,一丝降魔之力注入他的眉心,接着下移,一边移动,一边飞快地画着符文,直至他的小腹,然后五指张开,轻轻一推,嘴唇微启,轻声道:“去!”   李家母子看不见降魔之力,茫然地问:“去哪儿?”   话音刚落,李可乐突然一声惨叫,身体像条干涸的鱼儿猛地一个扑腾,浑身开始剧烈抽搐起来。   “这是怎么了?”李太太尖叫。   “压住他!”陆行舟冷声说。   颜如玉和任不仁一个压头一个压腿,死死控制住疯狂挣扎的李可乐。   “可乐……可乐呀,我的孩子!”李太太慌乱地扑上去,手指颤抖着摸他儿子的脸,大声哭叫,“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会这个样子?你们快救他!快让他停下来啊!”   “那是什么?”石饮羽指着李可乐的伤处,疑惑地问。   陆行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那团烂肉在一抽一抽地抖动,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李可乐在晃,但多看几眼,就发现,那里面是有意识地跳动,仿佛有一个在拼命想要冲出去的生命一般。   任不仁大吃一惊,声音都劈了:“乖乖,这特么不会是要用鸡儿生孩子了吧?”   “你说什么???”李太太魂飞魄散。   “恭喜太太,贺喜太太,您要有孙子了!”   “……”李太太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陆行舟皱紧眉头,打了个响指,一朵那落迦火出现在指尖,他指尖带火,围着那团跳动的烂肉飞快地画着符文,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那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烈,好像被那落迦火灼烧得再也忍不了,突然往上猛地一跳。   李可乐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啊……”   一个东西从烂肉中蹿了出来,速度极快,直奔窗外而去。   陆行舟一惊,刚要伸手去抓。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斜伸过来,抓住他的手腕,一道气箭疾驰而去,噌地一声将那东西扎在了墙上。   石饮羽无奈的声音传来:“万一钻进你身体里怎么办?”   “那就跟颜如玉做姐妹啊。”陆行舟浑话张口就来。   他挣开石饮羽的手,掏出一张黄符,在掌心一撮,化作齑粉,洒在李可乐的伤处,然后走到墙边,气箭已经消失,那个东西却还在墙上。   陆行舟拿起任不仁的桃木剑,将那东西挑下来。   几个人围过来,见到那是一条三厘米长短的大肉蚕,薄而半透明的皮肤下面是一团游动的黑气,看不出什么来历。   任不仁问:“这是什么鬼玩意儿?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   “从鸡儿里蹿出来的,你吃吧。”陆行舟没好气。   任不仁振振有词:“鸡儿蹿出来就不能吃了?哦,这玩意儿是固态的,没有液态的味道好,是吧?”   话音未落,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又来了。   “我的儿啊……”李太太悠悠转醒,一个庞大的黑影忽然如泰山压顶,她吃了一惊,定睛看去,见任不仁拿着桃木剑凑了上来,惊道:“你要干什么?”   任不仁献上大肉蚕:“太太快看,这是您的孙儿啊!”   “……”李太太脑袋一抽,又晕了过去。   一行人把李家母子翻来覆去吓晕多次,终于带着对方坚决不认的“蚕孙儿”离开别墅,沿着小径走向大门口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一声惊喜的叫声:“大嫂,大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陆行舟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园丁衣服的大男孩跑了过来,惊讶:“小木头?”   “我找到新工作了!”宋木开心道,“在李家修剪草坪,工资一个月这个数!”   颜如玉看着他伸出来的拇指和食指,大惊:“八千块???李家还招人吗?能吃能睡还能打,我一个人能顶八个保安。”   “是八百。”   “哦,好好工作,”颜如玉拍着宋木的肩膀道,“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为人民服务都是高尚光荣的。”   宋木对石饮羽道:“大哥,等我这个月工资发了,就可以给你买一部山寨手机,能打电话的那种。”   石饮羽:“……”   颜如玉惊叫:“大哥没手机?”   “我靠,这年头没有手机怎么活?”任不仁满脸不可思议,看向陆行舟,“你是不是太苛待下属了?”   陆行舟很无辜:“他不是我下属。”   任不仁瞪眼:“那你带他来出任务?这哥们儿谁啊?记者?”   “不是记者,”宋木自豪地说,“我们大哥是计生总局最优秀的大厨!”   “统建总局。”颜如玉纠正。   石饮羽谦虚道:“低调,低调,目前名义上还是配菜工……”   任不仁被他们搞糊涂了,问陆行舟:“兄弟,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吗,你带个配菜工来出任务,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   陆行舟张了张嘴,发现这事儿有点说不清。   怎么说?我打算带他出来见一见酒瓶侠……一个配菜工为什么要看酒瓶侠?因为他是我男……不是的,正在准备离婚……   颜如玉先叫了起来:“因为他不是简单的配菜工,他还是我们组长的家属哩!”   “!!!”任不仁倒吸一口冷气,猛转头瞪向石饮羽,大吼:“你就是那个夺去我兄弟贞操的臭男人?”   石饮羽:“???”   陆行舟一脚把任不仁踹开:“去你大爷的!”   宋木喃喃道:“我们大哥还是处男呢。”   石饮羽一脚踹去:“你也滚!” 第34章   回到凤尾螺, 陆行舟将肉蚕送到化验组, 请他们分析一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化验组的组长曲融是个身材火爆的大美女,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电影, 抬眼看见陆行舟进门, 一扭腰, 人已经到了他身边的桌子上,热情道:“陆组长~~”   陆行舟后撤两步退到门外, 抬头看向门边的牌子。   颜如玉纳闷:“你看什么?”   “我看看这到底是化验组还是盘丝洞。”陆行舟面无表情地重新进门。   曲融千娇百媚地坐在桌子上, 撩起白大褂下摆,露出一条布满花纹的大蛇尾, 在空中弯成个心形, 嗲声说:“我听闻你原型也是蛇, 不如我们交尾呀!”   陆行舟目不斜视,义正言辞道:“目前我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谈儿女私情。”   “我这也不是儿女私情,”曲融尾巴上的心形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一个五角星, 她正色道, “是诚挚地邀请陆组长来一同为建设社会主义而交接泄殖腔。”   “去你的!”陆行舟没好气,“我有家室了,虽然他既不贤良也不淑德,还有点欠揍,但我目前并不打算出轨。”   只想闹一下离婚。   曲融一听,顿时激动起来, 叫道:“这么刺激的吗?请她一起来啊!不要抛弃我们蛇类群交的优良传统嘛。”   陆行舟:“我是纯血人类,只不过博闻强识、聪慧过人,掌握了一些蛇妖的技能而已。”   “哦,酱紫啊,”曲融的尾巴隐藏回白大褂里,冷漠道,“你们来化验组干什么?卑劣的哺乳纲。”   颜如玉瞪眼:“你怎么还种族歧视呢?”   “素质极低。”陆行舟吐槽,将装着肉蚕的玻璃瓶放到她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曲融隔着玻璃瓶看了一会儿,皱眉:“你在哪儿弄得这玩意儿?”   “刚出了趟任务,苦主被它钻到下体,烂得不像样,你认识这东西吗?”   “不认识,但是这玩意儿阴寒之气好浓烈,应该是幽冥的东西,”曲融将肉蚕倒出来,拿一根解剖针拨过来拨过去,“我得查查资料,你刚刚说,它钻到哪儿了?”   陆行舟:“下体。”   “唉哟,还是个淫虫呢。”   颜如玉惊讶:“大姐,突然这么兴奋……您认真的吗?”   “你不兴奋吗?”   “我为什么要兴奋?”   曲融兴高采烈地说:“淫虫哎。”   “淫虫怎么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曲融拉着颜如玉的手,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语重心长地说,“淫虫里提取出的精华素可以用来下蛊,古苗一族的情蛊听说过没?能骗神仙上床的。”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曲融正色道,“古苗的祖先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女子用情蛊和神仙结合生下的孩子,邂逅、下蛊、上床、生孩子、二胎、三胎、N胎,我们古苗女子就是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哦。”颜如玉脸上的惊讶之情已经消失,甚至还有点冷漠:这特么不是性转版牛郎织女吗?   曲融道:“你好像很怀疑的样子。”   “这是骗婚呀。”   “又没有结婚,最多算是骗炮吧。”   “更不像话了!”颜如玉道,“路上看到一个男人,不谈恋爱,直接下蛊上床,是不是有点简单粗暴?”   “那不然呢?先表演一段我爱你你不爱我我悲痛欲绝你痛彻心扉我远走他乡你食不知味我情根深种你郎心似铁我命在旦夕你幡然醒悟,然后再上床?”曲融摊手,“最终结果不还是上床嘛!”   颜如玉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觉得她说得好像挺有道理。   陆行舟敲了敲桌面,不客气道:“这玩意儿很重要,目前就这一只,你别给搞废了。”   “放心。”   曲融效率还挺快,第二天一早,陆行舟到办公室的时候,厚厚的化验报告就已经放在桌子上了,旁边还有个粉红色的饭盒,打开,里面是一盒热气腾腾的鸡汁汤包。   “曲组长送早饭给你???”颜如玉满脸不可思议,“她昨天不还骂你是卑劣的哺乳纲吗?”   “显然是石饮羽送的。”陆行舟横了她一眼,“什么智商。”   “啧啧啧,嘴上说着不喜欢,包子倒吃得挺欢快的嘛。”   “废话,跟什么有仇也不能跟饭有仇吧。”陆行舟跟她拌着嘴,一边吃鸡汁汤包,一边打开化验报告——   物种名称:未知。   下面是肽图分析、氨基酸N端序列测定、线粒体COI基因序列……最后一张写着实验结论:这是一种从未有过记录的物种,有73%冥界基因,21%人界基因,6%妖界基因。   “果然是幽冥的生物,”陆行舟思索半天,问颜如玉,“你们冥界有这种东西?”   颜如玉:“我虽然是鬼,但我一直生活在人间,再说,报告上都说了是从未有过记录的物种,我怎么可能见过。”   陆行舟思前想后,决定去问问顾曲。   今古大观里只有一个店员在值班,陆行舟笑道:“小兄弟,顾老板在家吗?”   “陆组长好,老板是在家不错,只是……”店员抱歉地一笑,“现在有客人,陆组长要不,过会儿再来?”   “哦。”陆行舟了然,估计又在接待什么贵妇名媛呢,这人虽然又瞎又瘸,但是架不住天生一副好皮囊,看上去清正端雅,故而吸引了一帮资产阶级小妇女,有事没事就打着掌眼的名头来找他喝茶。   啧,这男公关。   “那你先忙,我过两个小时再来。”陆行舟和店员摆摆手,走出门外,他走没两步,忽然回过头去,盯着茶室的窗户,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资产阶级小妇女的气息……怎么有点熟悉呢?   盯了几分钟,陆行舟走到窗边,抬手敲了敲窗棂,淡淡地说:“石饮羽,你活儿都干完了?”   紧闭的窗帘忽地拉开,石饮羽打开窗户,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陆行舟探头往里看了看,见到顾曲和石饮羽对坐在茶桌两侧,室内茶香袅袅,再无他人。   他目光缓缓移回到石饮羽脸上,唇角噙着一丝浅笑,和气地说:“我有点事儿来找顾老板请教,没想到魁首大人在这儿,打扰。”   “……”石饮羽张口结舌。   陆行舟隔着窗户,对顾曲打了声招呼,便抬腿往凤尾螺走去。   背后一声轻响,石饮羽直接从窗户跳了出来,拉住他的手:“不打扰,我也没什么事,就闲聊,你有事找顾老板就去吧。”   陆行舟点点头,刚要去今古大观,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起:“什么事?”   “组长,你在哪儿呢?”颜如玉急道,“刚刚又转了个案子下来,有个人跟李可乐一模一样,上头让我们抓紧时间去看看。”   陆行舟愕然:“酒瓶这么好日的吗?”   “是电风扇……啊呸!是也遇到鬼宴了。”   “我知道了。”陆行舟挂断电话,和石饮羽快步往回走去。   到凤尾螺门口的时候,颜如玉正要上车,见到他们,刚要打招呼,眼神一下子直了:“你们……”   “怎么了?”陆行舟疑惑。   颜如玉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的手:“你们……不闹离婚了吗?”   “闹什么离婚啊,”石饮羽笑眯眯道,“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话。”   陆行舟移动视线,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和石饮羽牵着的手,一句惊骂脱口而出:“卧槽!”   “哟,还十指相扣呢。”颜如玉吹了声口哨。   这他妈什么时候牵起来的?陆行舟感觉自己仿佛失忆了一般,嫌弃地挣开手,对颜如玉挥了挥,大咧咧道:“收起你的恋爱脑,都是男人,拉个手怎么了,上车!”   几个人爬上车,颜如玉嘟囔:“就是男人拉手才不正常啊。”   陆行舟想把她从车上踹下去,一转头,看到坐在自己旁边的石饮羽,愕然:“你怎么也来了?”   “啊?”石饮羽一脸无辜,“那我现在下去?”   车都开出去二里地了!   “算了,你呆在这儿吧,好歹也算个劳动力。颜如玉,文件我看看。”陆行舟从颜如玉手里拿过文件,翻了翻。   这个苦主叫张芬达,也是个富二代,遭遇跟酒瓶侠如出一辙,都是应约参加派对,狂欢一夜,结果回家之后就发起病来。   陆行舟皱眉:“又是安泪汐?”   “安泪汐在外围圈混了好几年,跟这些富二代都有过瓜葛也很正常。”   “也是奇女子啊。”陆行舟感慨。   三个人赶到张家,一进门,陆行舟敏锐地听到一丝古怪的声音,极为低哑压抑,若有若无,他环顾四周,听到石饮羽在旁边低声道:“鬼差的声音。”   “死了?”陆行舟大惊。   石饮羽摇头:“还没有,但是快了。”   张芬达的父亲迎上来:“陆组长,你们可算来了……”   “废话先别说,”陆行舟打断他,“快带我们去看当事人。”   “好,好。”张先生见陆行舟脸色不好,立刻转身,带着他们上楼。   一进楼梯间,陆行舟心里咯噔一声,凉了半截——华丽光洁的楼梯上,散落着一地纸钱,在楼梯尽头,金丝楠木扶手上,坐着一个穿黑色袍子的瘦削身影,他背对着众人,怡然自得地坐在扶手上,手里拿着一片竹叶,放在唇边,吹出一阵呜呜咽咽的微弱乐声。   是鬼差。   他在等张芬达咽气。   张先生看不见鬼差,领着陆行舟往楼上走,低声道:“我们芬达虽然有几分脾气,但是一直洁身自好,我是很放心的,没想到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人要害我们,陆组长,我很相信你们特侦组的能力……”   “先看到令公子再说。”陆行舟打断他。   几个人来到张芬达房间,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腐烂味道传了出来,陆行舟捂着鼻子,抬眼望去,呼吸蓦地一窒。   只见张芬达躺在床上,形销骨立,浑身溃烂,已没有一片好皮肉。身上插着乱七八糟的管子,旁边围着几个护士,看样子已经医治很长时间了。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来不及多说,掌心腾起一团那落迦火,刚要往张芬达身上烧去。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粗嘎的叫声,一只不知从何时起就蹲在床头的乌鸦忽然扑棱起,叫了一声,飞出窗外。   张芬达床头的心电图突然直了。   “张少!”护士惊叫。   房间里顿时慌乱起来,张先生哀嚎一声,扑到床边,大喊:“医生!医生呢?快让他给我滚过来!”   一阵兵荒马乱之间,那个坐在楼梯扶手上吹叶子的鬼差走进来,诧异地看了一眼颜如玉,笑着去床边把张芬达的灵魂抽了出来。   “鬼差大人。”陆行舟出声。   鬼差左右看了两眼,目光锁定陆行舟,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地问:“你能看到我?”   “在下特侦组陆行舟。”   “哦哦哦,陆组长。”鬼差笑道,“那旁边这位鬼界同胞就是颜如玉秘书咯?久仰久仰,只是,这位是?”   石饮羽摆摆手:“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鬼差抓抓头发:“我看你有点眼熟,在哪儿见过呢?应该不是阳间,我挺低调的,难道是在冥府?你去过冥府?”   “有幸去过,”石饮羽笑眯眯地说,“还有幸砸过。”   鬼差倒吸一口冷气:“你是山部魁首石饮羽!!!”   “不才,正是在下。”   “你不是在坐牢吗?”   石饮羽一脸浩然正气地说:“在下已经弃暗投明,正在特侦组进修。”   “你们想干什么?”   陆行舟指了指他手里的灵魂:“有几句想问问张公子,还望鬼差大人通融则个。” 第35章   冥府和凤尾螺关系一直不错, 既然陆行舟开口了, 鬼差自然应允。   张公子猝然断气,一时间别墅里乱成一团, 张先生急冲冲地抓着医生逼他们抢救, 陆行舟一行人和管家打过招呼之后, 便离开了张家。   鬼差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门外等候,他肩上蹲着一只乌鸦, 身后跟着张芬达浑浑噩噩的灵魂。   幽冥之地阴暗寒凉, 鬼差们大多不适应人间的烈日,陆行舟指着不远处一棵大榕树道:“去那里吧。”   这是一个园林式小区, 绿化很好, 榕树巨大的树冠下几乎不露一丝阳光, 几个人在树冠下的石桌边坐下。   石饮羽张开结界,隐藏住众人的气息。   鬼差在张芬达的额头点了三点,令他恢复神识,对陆行舟道:“你们有什么话, 就问他吧。”   陆行舟抬手, 在张芬达眼前挥了挥:“张公子, 能看见我吗?”   张芬达发了会儿呆,骤然回过神来,大喊:“我为什么在这里?你们是什么人?”   “你已经死了,”陆行舟坦然说,“我们是特侦组的,本来想来救你, 但你死得有点快,我们没赶上。”   “你胡说!”张芬达怒道,“我怎么可能会死?你们……你们这是恶作剧吗?又是那个婊子算计我,是不是?”   陆行舟挑了挑眉:“你都病这么多天了,死一下不是很容易吗?不信,你摸摸我,看你能碰到我不?”   张芬达一拳挥过来。   石饮羽蓦地抬手。   陆行舟一把按住他,丢了个让他安心的眼色过去,转脸迎接张芬达的拳头。   拳头直接从他脑袋穿过去了。   “这是……”张芬达惊道。   陆行舟笑道:“说你已经死了还不信,你现在是灵魂状态,旁边这位披黑袍的是将要带你去轮回的鬼差小哥哥,来,打个招呼,乖。”   “你放屁!”张芬达又惊又怒,“这不可能!我不可能死的!我怎么会死?不可能!一定是恶作剧,一定是你们骗我的!这里……”他后退几步,慌乱地环顾四周,认出头顶的大榕树,“这是我家小区……让开,我要回家!”   鬼差咋舌,伸手去拉他:“哎,你别跑呀!”   “没事儿,让他跑。”陆行舟笑了一声,单手插在兜里,眼神冷漠地看着张芬达拼命逃跑的背影,不加阻止。   只听一声惨叫,张芬达好像凭空撞在什么墙上被弹回来一般,重重摔倒在地。   陆行舟凉凉地说:“四大恶魔之一的结界,凭你也想出去?弹弹弹,弹回来了吧?”   他一扬手,骨鞭挥出去,缠在张芬达的脖子上将他拽了回来。   这孩子已经彻底吓尿了,瘫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后缩着,哭道:“你们凭什么杀我?我又没做坏事,为什么非要让我死?”   “如果你没做坏事,”陆行舟坐在石凳上,看向张芬达,“安泪汐为什么要惩罚你?”   “安泪汐……安泪汐……”张芬达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像根本想不起来这么个人一般。   石饮羽坐在石桌另一边,对那个一脸无用相的富二代毫无兴趣,他满脸无聊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目光扫过陆行舟,忽然一顿。   陆行舟的坐姿很正,却又透着轻松,修长的双腿舒服地交叠着,显得小腿极长,天气热,他衬衫领口解开,从这个角度看去,清俊的锁骨若隐若现。   石饮羽失神地想:爱妻真是太好看了……   陆行舟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转了回去。   “……”石饮羽老老实实停止了想入非非,打起精神看向张芬达,有陆行舟珠玉在前,越发觉得这小子长得獐头鼠目、龌龊猥琐。   甚至还不如酒瓶侠呢。   酒瓶侠也被安泪汐惩罚,但只是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并没有伤害性命。而这个张芬达却浑身溃烂、一命呜呼,差别有点大啊。   “你跟安泪汐小姐也是和平分手?”陆行舟问。   张芬达好像终于想起来这个名字是谁了,矢口否认:“什么叫分手?我是什么身份?我跟她谈恋爱?”   陆行舟一怔:“你是什么身份?”   “我爸可是张氏集团的董事长!”   “嗬!”陆行舟捧场地赞叹,然后低声问颜如玉,“张氏集团是干什么的?”   颜如玉歪头想了一会儿:“做猪饲料的吧,我来百度一下看看……哦,张氏,做人饲料的,食品有限公司。”她把手机屏幕亮给陆行舟看,只见搜索页面上,前五条全是广告,从第六条开始,是消费者维权的信息。   “张氏旗下的小饼干中焦亚硫酸钠超标800%,奶片中含砷量超标2000%,致使儿童中毒……难道这个安泪汐小姐还是个女侠?替天行道?”陆行舟道。   颜如玉:“那也该找张先生才对,毕竟祸不及子孙呀。”   “你们别被这小子带偏了,”石饮羽插嘴,“没跟安泪汐小姐谈过恋爱,可不等于没上过床。”   “哦?”陆行舟看向张芬达,“你怎么说?”   “我……”张芬达眼神躲闪。   “快说!”   “跟她上床的多了,又不是我一个,为什么要害我?”   陆行舟点头:“说得有点道理,这个问题我也很困惑,实话跟你说吧,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被安泪汐惩罚,但他显然比你运气好多了,至少没丢掉小命。”   张芬达:“谁?”   “李可乐。”   “他?”张芬达脸上划过一丝不屑。   陆行舟笑着问:“看样子你还挺看不上李大少的?”   “那个傻逼,”张芬达嗤道,“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日酒瓶上了新闻……”   “那只是个人爱好而已。”陆行舟打断他,“你觉得安泪汐为什么不杀他,而要杀你?”   “我怎么知道那个婊子怎么想的?”张芬达怨毒地看着他,挖苦道,“我完全是无辜的受害者,你不去抓凶手,反而在这苛责我……”   石饮羽指尖一动。   “别……”陆行舟阻拦不及,就见一道极细的气箭射了过去。   上一秒还在出言不逊的张芬达,下一秒就浑身一抽,痛苦地缩成一团,哀嚎:“怎么回事?我这是怎么回事?好冷……好疼……啊……救命……救命啊……”   颜如玉幸灾乐祸地嘲道:“救命?你还有命吗?半个小时前你已经死了呀!”   陆行舟转头看了石饮羽一眼。   石饮羽对他咧嘴一笑,笑得既灿烂又无辜,灿烂得跟外面的阳光一样,无辜得跟天上的白云似的。   笑容大概会传染,陆行舟本来心里挺窝火,但见他这样子,唇角也跟着露出一抹笑意,无奈道:“他做的事情,等下进了阎王殿,自然有判官来裁决,你在这儿加什么戏?”   石饮羽笑着说:“判官裁决的是他这一生的善恶对错,我揍的是他嘴贱皮痒,不是一回事。”他转脸看向张芬达,眼中笑意顷刻间消失,阴冷地问:“小子,学会说话了吗?”   “救……救我……我知错了……我……我……放了我……求求你……”   石饮羽伸手,在张芬达胸口一拍,只听一声惨叫,那根在他体内肆虐的气箭从背后穿了出去,瞬间消散在阳光下。   张芬达瘫在地上,大口喘息,眼神惶恐地不敢与他们直视。   陆行舟道:“张芬达,你跟我老实交代,和安泪汐小姐的恩怨吧。”   “我跟她真的没有恩怨。”张芬达痛苦地摇着头,喃喃地说,“我们只是……只是一起玩过几次,连交往都算不上。”   “你们怎么认识的?”   “不记得,可能是哪个聚会吧,陆组长,这些出来玩的女孩都长一个样子,我真的不记得。”   颜如玉突然出声:“你们玩得正常吗?”   “我们……”张芬达挤出一丝讪笑,“我们怎么会不正常呢?”   陆行舟眼眸沉下来。   颜如玉的声音缓缓响起,明明带着笑意,却仿佛淬了毒一般阴寒:“只玩过几次,就让她变成鬼都不愿放过你,那得刺激成什么样?我真是有点好奇了呢。”   “你们强迫她?”陆行舟问。   张芬达慌乱地摇头:“没有!我们没有强迫她!都是自愿的!每一个人都是自愿的!”   “到了你们的手中,再不自愿也得变成自愿!”颜如玉厉声道,她在人间生活,从来不以鬼音说话,但此时此刻,看着张芬达的嘴脸,张嘴说出凄厉尖锐的鬼音,令人毛骨悚然,她眼神怨毒地盯着张芬达,“安泪汐是不是被你们强迫过?你们虐待她,甚至……虐杀她……”   “我没有!我没有!她自愿的……”张芬达双手捂着耳朵,被颜如玉的鬼音震得肝胆俱裂,哭道,“放过我!我也不是主谋!求求你们,放过我……”   颜如玉霍地起身,扑向张芬达。   陆行舟一把抓住她,另一只手中摸出一张符咒,五指一搓,化作雾气,在指尖凝聚成一滴晶莹的水珠,他指尖点在颜如玉额头,以水珠为墨,画出一个符文,轻声道:“冷静。”   随着他的动作,颜如玉紧皱的眉头不住颤抖,接着吁出一口浊气,冷静下来,抚着胸口后怕地说:“我差点失去理智。”   鬼差也在抚着胸口一脸后怕:“你差点让我没法交差。”   “抱歉,兄弟。”颜如玉拍拍他的肩膀。   石饮羽插嘴:“领导,他不是主谋,安泪汐都能要他死,那其他的人,现在是不是也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他了?”   陆行舟:“说不定还有的救,喂,张芬达,你们那群人里还有谁?”   “还有……林家、王家、孙家的几个人……他们也都要死吗?”张芬达差点被颜如玉当场撕碎,颤抖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行舟冷冷一笑:“我倒希望他们都死了,黄泉路遥,还有三五个朋友相陪,算你走运。就这样吧,”他转头看向鬼差,和气道,“耽搁你这么久,真的很感谢。”   “你问完啦?”鬼差笑道,“没事儿,我也趁机歇会儿,嘿嘿。”   陆行舟抬步向外走去。   石饮羽跟在他身后,路过张芬达身边,手指在他头顶轻轻一按,一个弓箭形状的印记沉入他的灵魂中,化作一缕黑气。   “太坏了吧,石魁首?”陆行舟明明没有回头,却仿佛已将他的小动作收入眼底。   石饮羽无辜:“干什么又骂我?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就是留下一点你的魔息,是吧?”陆行舟笑道,“你明知判官对你恨得牙痒,看到他灵魂中的魔息,肯定以为跟你有什么瓜葛,这下,十八层地狱是跑不了。”   石饮羽正色道:“别说得这么夸张,判官虽然长得丑脾气坏,心眼还小得跟针尖一样,但还算个秉公执法的好公务员,这小子要是判了十八层地狱,肯定是自己坏事做尽的缘故。”   陆行舟让颜如玉先回去查与张芬达一起寻欢作乐的朋友的资料,和石饮羽回到张家别墅,张先生始终无法接受儿子已经咽气的事实,硬是将尸体拉去医院,勒令医生们继续抢救。   别墅里现在只剩一个管家和几个佣人在打扫卫生。   管家叹气:“张先生和太太一生没做过坏事,怎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天不公啊。”   陆行舟抬头看了看,觉得老天挺公的,张氏坏事做绝,不修阴德,只死一个张芬达,还是太少了。   他神情淡淡地说:“节哀顺变。”   “陆组长,”管家道,“你一定要抓住凶手,还我们芬达一个公道啊。”   “我们会尽全力的。”陆行舟道,“不知道这个时候,我能看一看张公子的尸体吗?”   “我去问问看。”   过了一会儿,管家请示完,回来,对陆行舟道:“二位请跟我来……”   从别墅中出来的时候,石饮羽突然问:“这里的风水局是哪位大师布置的?”   管家愣了一下:“是……猛然一提我还想不起来了,是个云游到白邺市的风水大师,据说挺有能耐的。”   “一个外地人,你们也敢相信?”陆行舟随口道。   “怎么不相信?那可是今古大观的顾老板介绍的,”管家道,“顾老板手眼通天,他推荐的大师还能差吗?”   陆行舟愣住:“顾曲?”   他定睛往四周看去,视线从室内的格局、家具的摆放看到墙上的油画,再看到桌上的鱼缸,心想就这损到断子绝孙的风水局,你家什么地方得罪顾曲了吧? 第36章   张芬达在别墅中就已经咽气, 送到医院也只是徒劳跑了一遍程序而已, 听着医生说确认死亡,已经年过花甲的张先生捂着脸, 呜呜地哭了起来。   陆行舟站在他的面前, 眸色沉静。   张先生拉住他的衣服, 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陆组长,那个女鬼为什么不好好去投胎, 非要害死我的儿子?”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说:“我会尽力调查, 您请节哀。”   “我的儿子那么懂事,他从小就是最优秀的孩子, 从来不会像其他富二代那样花天酒地, ”张先生两眼失神, 喃喃道,“为什么偏偏是他遇到这样的灾难呢?”   “带我们去看尸体。”石饮羽打断他,直截了当地说。   提到“尸体”二字,张先生身体明显一颤, 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太平间。   这里无疑是一个医院最阴森的地方, 陆行舟和石饮羽站在门前, 看着眼前白色的木门,每天被推进这扇门的,是僵硬、病变、残缺的尸体,被隔在门外的,是悲痛、喧闹、扭曲的世界。   一门之隔,生死两道。   医院员工打开门, 二人踏进门内。   冷气扑面而来,张芬达直挺挺地躺在白色的床上,陆行舟下意识回头看去,见到张先生在门外捂着脸,痛不欲生。   石饮羽走过去,掀开盖在尸体上的床单,看了一眼,对陆行舟笑道:“这比酒瓶侠可惨多了。”   陆行舟定睛看去,不由得眉头紧锁,尸体从头到脚,已没有一片好肉,这全身溃烂的程度,不难想象他死之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石饮羽突然伸手过来。   陆行舟吃了一惊:“你干什……”   话未说完,石饮羽的指腹落在他的眉心,温柔而又不容抗拒地将他紧锁的眉头抚开,轻声道:“这小子不配你为他皱眉。”   “胡扯。”陆行舟将他的手挡开,轻声道,“终归是一条生命的消亡,我高兴不起来。”   “每天都有无数生命消亡,难道你还能每天都不高兴?”   “这不是抬杠吗?”   “这当然不是抬杠。”石饮羽说着,目光落在张芬达惨不忍睹的尸体上,眼神冷漠,如同看着一颗砂砾一般无动于衷。   陆行舟转头看向他,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这个与自己纠缠了千年的男人,过了一会儿,挑了挑眉:“你在想什么?”   石饮羽淡淡地说:“你一直很敬畏生命,然而生命有什么值得敬畏的?生与死,只是两个状态而已,都没有意义。真正值得敬畏的,是生与死这段短暂的时间内所迸发出的灿烂的光芒。”   陆行舟:“不是所有人都会发光。”   “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活着。”石饮羽嗤笑,抬起头和他对视一眼,伸手,再次笑着抚平他的眉头,小声嘟囔,“不许为别人皱眉。”   陆行舟听他放了一通冷漠至极的屁,眼眸动了动,脑中已经想出一百句话来反驳,但到嘴边都被咽了回去,只横了他一眼,嘀咕:“小魔物。”   石饮羽指着张芬达的尸体道:“我虽然是魔,但我比他有人性多了。”   “因为他虽然是人,却只是个人渣。”陆行舟说,心里想:而你作为魔,却是魔中魁首,他凭什么跟你比?   他围着尸体转了一圈,拿出一张符咒贴在尸体的脑门上。   石饮羽笑道:“怎么,怕诈尸?”   “在我们两个面前,他吃了豹子胆,敢诈尸?”陆行舟又拿出几张符咒,依次贴在两肩、胸口、掌心、膝盖上,然后拿出打火机,点燃火苗,一弹,所有符咒顿时齐齐燃烧起来。   尸体猛地一抽,开始剧烈挣扎。   “哇哦,真的要诈尸了!”石饮羽幸灾乐祸地笑。   陆行舟:“闭嘴,准备好接客。”   尸体溃烂破损的皮肤底下,出现一个个鼓包,沿着血管快速移动,好像有一大群寄生虫,在尸体内部慌忙逃窜。   陆行舟突然撕去尸体脑门上的符咒。   那些鼓包疯了一样蹿上脸部,紧接着,一个肉蚕从眼眶中蹿了出来。   下一秒,眼眶、口腔、鼻孔、双耳……数不清的肉蚕开始从七窍钻出,如过境的蝗虫一般向着外面急射而去。   一道结界凭空出现。   那群肉蚕齐齐撞上结界。   石饮羽扯起尸体上的床单一扬,将他们尽收囊中,转头看了一眼尸体,叫道:“爱妻,你惹大祸了,把人家尸体搞成这样,等下他爹要来跟你闹。”   “干你自己的活,少废话。”陆行舟在尸体脸上画了个符文,掌心轻轻一拍,符文燃着火苗,下沉到尸体体内,烧去残存的秽气。   尽量将尸体恢复原状,他转头看向石饮羽:“都抓住了?”   “都在这里了。”石饮羽晃了晃手里的床单,“我不太想打开看,光想像他们蠕动的样子就有点想吐了。”   “我看看。”陆行舟凑过去,扒开床单看了一眼,连忙移开视线,满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石饮羽也看了一眼,吐槽:“这玩意儿单看一只还挺可爱的,一大堆聚在一起怎么这么恶心?”   陆行舟算是坏出水了,对着肉蚕拍了各个角度的照片,发给任不仁,问他还想不想吃,只发了三张,就被那边拉黑了。   两人带着肉蚕回到凤尾螺,颜如玉迎上来:“组长,经常跟张芬达一起玩的几个富二代名单在这里,据说他们挺看不上酒瓶侠,不大跟他玩。”   “林、王、孙……”陆行舟接过名单扫了一眼,“这些人目前怎么样?”   “林感冒了,王和孙都出国了。”   “真的只是感冒和出国?”   “那就不得而知了,据说他们都有大半个月没出来玩了,”颜如玉冷笑,“圈内的人说,这个林需求旺盛,以前阑尾炎都没耽误他玩。”   陆行舟:“所以你觉得他们应该也是出事了,但没有声张。”   颜如玉点头:“毕竟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连酒瓶侠那样不要脸的,也要求我们低调行事,张芬达之前一直秘密治疗,死到临头才找特侦组。”   “你说得有道理。”   陆行舟打开QQ,找到一个叫“为中华之崛起而降魔”的群,问:“最近有没有谁在白邺市接过驱鬼的活儿?”   群里正在聊江南一个小门派的掌门跟小姨子跑了的八卦,陆行舟的话一眨眼就被刷到看不见了。   他不死心地又发了三遍,都是眨眼没。   啧,这帮不学无术的混蛋……   陆行舟关了窗口,准备去另一个群问问,右下方一个陌生头像跳动起来。   占验派吴彦祖:陆组长,我师兄最近在白邺市云游,说有个姓林的富二代和一个女鬼睡了,阳气都被吸走不说,还染了一身脏病。   陆行舟:治好了吗?   占验派吴彦祖:没呢,我师兄给他占了一卦,看到没救了,那人全家不修阴德,给他家擅改命盘要遭天谴的,师兄留下几枚丹药就溜了。   陆行舟:好,多谢告知。   颜如玉推门进来:“组长,李太太的电话。”   陆行舟一愣:“李太太?”   颜如玉压低声音:“酒瓶侠他妈。”   陆行舟这才反应过来,对她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座机:“喂,你好,我是陆行舟。”   “陆组长,”李太太急切地说,“我们家可乐今天突然非要去你们特侦组,谁也拦不住。”   “来我们这儿?”   “他说要去给你们送锦旗。”   “这就不用了吧!”陆行舟忙不迭拒绝。   李太太抱歉地说:“可是他已经去了,我拦了半天,也没拦住,陆组长,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陆行舟挂断电话,抬头看向颜如玉:“酒瓶侠来了。”   “他恢复这么快的???”颜如玉大吃一惊,“昨天不是还半死不活吗?今天就……不是,他那玩意儿不至于这么快就好了吧?”   “可能对我们太感激了,带伤也要来送锦旗。”陆行舟摇了摇头,无奈道,“下去看看吧。”   两人从电梯里一出来,就看到一辆骚粉色的小跑停在门口,酒瓶侠坐在车里,头发打着发蜡,在阳光下亮得反光,手臂担在车窗上,车窗下面挂着一面锦旗。   钢牙仔正好路过,探头看去,念道:“再造鸡恩……这是什么意思?错别字吗?”   陆行舟一看那面锦旗就头皮发麻,心想这酒瓶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挂着一脸假笑走到车边,笑问:“李大少伤好了吗?”   “还没呢,所以才坐在车里,要不然,我一定得站着给您送锦旗啊!”李可乐嘴甜地说着,目光直接越过陆行舟,看向颜如玉,登时,笑得更骚气了:“颜姐姐~~~”   “……你要干什么?”颜如玉警惕地问。   李可乐将锦旗胡乱丢给陆行舟,转身从车里抱出一大束火红的玫瑰,专注地看着颜如玉,深情款款道:“玫瑰开在九月里,我的心中只有你,好想和你在一起……”   颜如玉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了。   钢牙仔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道:“玫瑰的花期是5-6月。”   颜如玉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陆行舟:“组长,我能把那个肉蚕再给他塞回去吗?” 第37章   陆行舟抱臂站在一边, 目睹这一幕闹剧, 怎么都没想明白这酒瓶侠是闹哪一出,人类的爱情这么猝不及防的吗?   旁边一个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啊, ”陆行舟随口回答, “这世界还真的有一见钟情?”   “有啊, ”那人道,“我对你就是啊。”   陆行舟诧异地回头, 看到石饮羽拎着个大桶站在旁边, 没好气地嗤道:“少跟我胡扯了,什么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时你才十岁, 够早熟的啊。”   石饮羽笑着说:“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   “反正不是你十岁的时……呸, 我就没喜欢过你啊, ”陆行舟哼哼,“早跟你说了,强迫的婚姻是无效的。”   “问题是你也没提出离婚啊。”石饮羽道,“你还欠我的洞房没还呢。”   一听这厮提起这事儿, 陆行舟直接给他气笑了, 真有脸提啊, 他冷笑一声:“是谁喝得跟烂泥一样,糊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的?”   “是我。”石饮羽放下桶,上前一步,双手握住他的手,小声笑道,“都是我的错, 我欠你一场洞房,亲爱的,你看,咱们什么时候补上?”   “一早挖好坑,在这儿等着我呢?”陆行舟凉凉地说。   “不敢不敢。”   陆行舟视线下移,看着对两人握住的手,挑了下眉。   石饮羽立刻放开他,搓着手讪笑。   陆行舟看了看他脚边的大桶:“你干什么呢?”   “厨房里高汤用完了,来不及熬,黄花菜大姐让我去她家饭店里先拎一桶来用着。”   “中午食堂什么菜?”   “干煸虾、蒜蓉娃娃菜、清蒸鳕鱼、糖醋排骨、苹果咖喱鸡,汤是榨菜肉丝汤。”   陆行舟喜欢吃肉,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然而中午石饮羽在打饭窗口一直等到食堂打烊,都没等到陆行舟的影子,慢吞吞地收拾着桌子,心神不定起来。   “小石啊,”黄花菜大姐体贴地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也算不上什么心事,”石饮羽道,“就是饭前在门口遇到陆组长,说是要来吃饭的,却一直没来……”   黄花菜笑道:“这事儿太正常了,陆组长忙起来三天吃两餐都是常事,他们特侦组不像其他组那样按点儿休息,经常不来吃饭的,你看颜秘是不是也没来?”   石饮羽眸色沉了沉:“这样啊……”   “前勤工作很辛苦的,”黄花菜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做好后勤工作哦,一个单位也像一个家庭一样,有人在外面辛苦赚钱,有人在后方当好贤内助,我说得没错吧。”   “贤内助……哈哈,”石饮羽笑起来,点头,“不错,有意思。”   当石饮羽在食堂勤劳地刷着盘子的时候,陆行舟和颜如玉正顶着烈日站在路口,看着川流不息的道路,真的很想把肉蚕给酒瓶侠塞回去。   ——这货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鸡儿都烂了还能对颜如玉一见钟情,伤还没好就跑去凤尾螺送花,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不到半个小时,陆行舟就接到电话,说李大少在路口出了车祸,昏迷不醒。   “你怀疑有鬼?”颜如玉咬着冰棍问。   “酒瓶侠撞车前一秒的表情太不对劲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陆行舟盯着颜如玉的洋伞,很想也钻进去遮一下太阳。   颜如玉回忆起刚才在监控录像里看到的样子,李可乐在那一瞬间,确实是个又惊又怕的表情:“能让他露出那种表情的,会是什么呢?”   陆行舟想象自己是李可乐,正悠闲地开着车,刚刚给一见钟情的美女送过鲜花,彼时彼刻,他脑子里会在想什么呢?   想下一次怎么给颜如玉一个惊喜?   想跟颜如玉正式约会的场景?   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历任前女友们?   撞车的前一秒,李可乐视线突然上移,然后露出极为惊恐的表情。陆行舟沿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的是……红绿灯?   “难道那一瞬间,红绿灯上有什么?”陆行舟嘀咕。   颜如玉吃完冰棍,一抹嘴:“我上去看看。”说着,就往路灯杆上跳。   陆行舟一把拽着她的后颈把人扯下来:“胡闹,你想明天上头条?‘妙龄少女当街爬灯杆,看呆司机引发连环事故’。”   “不上去看怎么知道红绿灯上有什么?”   手机突然响起来。   陆行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他疑惑地接起来:“喂?”   石饮羽的声音传来:“吃午饭了吗?”   “嗯?”   “我看你中午没来吃饭。”   “哦,”陆行舟没心情跟他闲扯,简短地说,“有正事吗?我在忙,没有正事就挂了。”   石饮羽一顿:“是不是酒瓶侠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小木头说的,”石饮羽道,“李太太急急忙忙去医院,说酒瓶侠出车祸了。”   陆行舟:“嗯,是的,酒瓶侠从凤尾螺离开,在田园大道和复兴路的路口闯红灯,撞在另一辆车上,幸亏两辆车质量都好,没出人命,不过酒瓶侠这会儿还昏迷没醒呢。”   “酒瓶侠身上福报很厚,应该没事,你觉得这个车祸有问题?”   “嗯。”陆行舟将李可乐撞车那一刻的惊恐表情描述了一下,说道,“我估计那一瞬间,红绿灯上应该是有什么,正想法子上去看看。”   石饮羽道:“红绿灯上如果真有什么东西的话,所有人都能看见,却唯独酒瓶侠一个人有了大反应,说明那个东西当时只有他自己看到了,应该是没有形体的。”   “没有形体……鬼吗?”陆行舟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安泪汐?”   “如果看到安泪汐坐在红绿灯上,那委实非常惊恐啊,”石饮羽道,“只是安泪汐小姐明明对酒瓶侠没有杀意,为什么突然要害他出车祸?”   “那就得找安泪汐小姐来问一问了。”   挂断电话,陆行舟琢磨片刻,问颜如玉:“都是女鬼,你能找到安泪汐吗?”   颜如玉嫌弃地看着他:“这是什么逻辑,女鬼那么多,我怎么找她?要这么说,都是男人,你能找到吴彦祖吗?”   陆行舟灵光一闪:“别说,我还真能找到。”   颜如玉:“???”   半天之后,搞明白陆行舟所谓的“吴彦祖”,颜如玉无语。   “占验派吴彦祖也是彦祖嘛。”陆行舟带着颜如玉来到一个高档酒店的大堂,见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寒暄过后,对颜如玉道,“来介绍一下,这位大师是占验派吴彦祖的师兄,占验派吴孟达。”   “……”占验派吴孟达想掉头就走。   “孟达兄,这位女鬼是我的秘书,颜如玉小姐。”陆行舟继续介绍。   “颜秘书你好,我叫吴妄。”   “对,是的,”陆行舟一本正经地补充,“姓吴名妄,字孟达。”   吴妄:“没有字。”   “这不是重点。”   “……”   “占验派是道术的一个流派,擅长奇门遁甲、六爻易占、推命堪舆……还继承阴阳家术法,”陆行舟道,“他们的招魂术也是一大强项,经常帮助寡妇见死鬼老公,十分灵验。”   吴妄扶额:“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感觉自己的事业很猥琐。”   “我们运气好,吴师兄最近在白邺市云游,正好可以帮这个大忙,”陆行舟诚恳地说,“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吴师兄尽管吩咐。”   吴妄道:“我需要亡魂的生辰八字,和她生前接触过的一点东西,衣服、手机、水杯……什么都可以,越私密越好。”   “比如原味内裤?”颜如玉问。   吴妄:“如果这话不是从一位女士嘴里说出来,我还以为谁在耍流氓。”   颜如玉两眼望天。   陆行舟将一张卡片放到桌上:“这是亡魂的个人资料,里面有她的八字,她生前的东西……不知道这个行不行?”   他手里的是一张李可乐的照片。   吴妄愣了一下:“用照片招魂?如果她生前接触过这张照片的话,勉强可以一试,因为我要的其实是亡魂生前的气息。”   “不是照片,”陆行舟道,“是照片上的这个男人,亡魂生前用过。”   吴妄:“……”   “死后也用过。”陆行舟补充。   吴妄明白过来:“鬼宴?”   “不错,亡魂生前跟这个男人有过一段情缘,死后念念不忘,还回来找他共度春宵,就在半个月前。”   吴妄点头:“可以,这个男人身上直接有亡魂死后的气息,效果更好了。”   陆行舟松了一口气。   三个人等天色黑下来,驱车去往医院,李可乐已经醒了过来,正靠在妈妈怀里喝粥,见到他们进来,直接略过陆行舟和吴妄,两眼放光地看向颜如玉,喜出望外:“颜姐姐,你来看我啦!”   颜如玉板着脸:“我们是来找安泪汐的。”   一提起那个名字,李可乐猛地一缩,叫道:“安泪汐她想我死啊!我好好开着车,她从红绿灯上就那么扑了过来,我他妈脑子当时就炸了!”   “果然是安泪汐……”陆行舟道,“我们打算把她找出来,问个究竟。”   李太太问:“怎么找?”   陆行舟将吴妄推出来,介绍:“这位是占验派大师,姓吴名妄字孟达……”   吴妄:“没有字。”   “他精通招魂术,可以把安泪汐小姐的亡魂招出来,只是需要借李大少的身体一用。”   李太太一听就皱眉,担忧地问:“借可乐的身体?会不会有危险?万一……万一把安小姐招出来之后,她要杀我们可乐,那可怎么办?”   “有我们组长在,李太太你就放心吧。”   陆行舟将病房门窗都关紧,吴妄贴了一张符咒在门锁上,防止外面有人突然进来,回到床边,在地上点燃五根白色蜡烛,拿出一只毛笔,以蜡烛为顶点,画了一个招魂阵。   李可乐茫然地看着他们的动作,喃喃地问:“这样就能把她招出来?这个毛笔不用蘸墨水就能写的?”   “咔哒”一声,陆行舟将灯关上。   病房中只剩五根蜡烛照亮的光芒。   颜如玉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椅子上,阴桀地笑了一声,将手机亮屏放在脸下,用瘆人的鬼音对李可乐道:“那个毛笔不用蘸墨水,蘸的是负心男人的心头血,所以才能招出被男人辜负的女鬼呀……”   “妈妈!”李可乐尖叫,“鬼啊!!!!!!”   灯光大亮。   陆行舟手放在电灯开关上,无奈地说:“颜如玉别趁机吓他,把手机收起来,重来,我关灯了。”   病房重新回到蜡烛的弱光中。   吴妄摆好香案,盘腿坐在招魂阵前,双手捏诀,放在唇边,轻声念咒。   病房里很安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整个阴暗的空间内,只有蜡烛上的火苗还在动着。   吴妄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坐姿,嘴唇几乎不动,低沉的念咒声在黑暗中极为阴森。   李可乐惊恐地捂住嘴,他发现,这间病房里明明有五个人,可墙上为什么只有三条影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念咒声停了下来,吴妄咦了一声,疑惑地说:“有问题。”   “不错。”颜如玉附和。   陆行舟:“什么问题?”   颜如玉看向陆行舟的方向,幽幽地问:“组长,你的影子呢?”   “……哦,忘记了。”陆行舟一拍脑门,一个影子在自己身后的墙上出现。   “你吓死酒瓶侠了。”   李可乐颤微微地问:“冒……冒昧地问一句,你们两人……为什么没有影子?”   “我们道行比较高,修行多年,影子这种东西就跟阑尾一样,舍弃了。”陆行舟信口开河。   “哦,原来如此。”李可乐放下心来。   吴妄无语地说:“这是影子的问题吗?你们没有发现,亡魂根本没有来吗?”   “可能你道行比较浅?”颜如玉揣测。   吴妄:“……”   “难道用酒瓶侠的身体不行?”陆行舟道,“可他半个月前刚和安泪汐小姐亲密接触过,应该有很强的气息才对。”   “等等,”颜如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向李可乐,“李大少,你跟安泪汐小姐亲密接触之后,没有再跟其他人那个过吧?”   “呃……这个嘛……”李可乐两眼望天。   陆行舟+吴妄:“……”   “你这个泰迪精!”颜如玉一字一顿地说。 第38章   “颜姐姐, 这事儿不能怪我啊, ”李可乐还觉得自己挺委屈,嘟囔, “我也不知道你们要用我的身体, 早知道的话, 我一定会保护好的呀。”   颜如玉指着他的腿间:“你……你当时都烂成那样了,还能跟别人做?”   “那也是一步一步烂的呀, 刚回来第二天还好着呢, ”涉及到男人最重要的东西,李可乐据理力争, 伸出三根手指, 得意地说, “三个小时,嘿嘿嘿。”   “嘿什么嘿!”李太太忍无可忍,一巴掌抽在他的手上,“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小混蛋, 气死妈妈了!”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第二天就……你质量真好啊!”   “天生的, 强生的。”李可乐对她挤了挤眼睛, “你这个周末有空吗?”   “没有。”颜如玉斩钉截铁。   “下周一……”   “没有。”   “下周二……”   “我每天都没有空,我的时间已经全部奉献给了世界和平,”颜如玉右手按在胸前,微微仰起脸,字正腔圆地说,“我爱加班, 加班使我快乐。”   李可乐:“……”   从医院里出来,和吴妄道别之后,陆行舟和颜如玉一起往公交车站走去,路过一个还没打烊的手机营业厅,陆行舟脚步突然停住。   颜如玉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   “哦。”颜如玉刚要继续往前走,就发现陆行舟转了个弯,往营业厅里走去,“哎,组长,你充话费啊?”   陆行舟没回答她,走到展柜前,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手机,转了三圈,问一个营业员:“同志,请问你们这儿没有小灵通吗?”   颜如玉一听差点崴了脚。   营业员笑道:“您真会开玩笑,小灵通上辈子就退网了。”   “哦……”陆行舟道,“你们这儿最便宜的手机是哪一款?”   营业员:“这位先生您是喝多了来寻开心的吧?像您这样的人,买手机怎么会选最便宜的?我们店有最新款的鸭梨手机——uphone XXL,正适合您。”   陆行舟拿出银行卡:“多少钱?”   “您非常幸运,这款新出的手机,我们店正在做活动,目前标配只要8888元哦。”   陆行舟动作一顿:“便宜些吧。”   “如果您是我们店尊贵的会员,可以打99折,以8799元的超实惠价格带走这款手机哦!”   “……”陆行舟两眼发直。   营业员试探地问:“先生?”   陆行舟收起银行卡:“我只是个尊贵的哺乳动物。”   从营业厅里出来,陆行舟两眼望天,深深叹出一口气。   颜如玉嘟囔:“你要给大哥买手机吗?那个鸭梨手机我看就不错啊,三个月工资而已,大哥再怎么说也是魁首,用的东西得稍微上点档次吧。”   “一把年纪了,还追求什么档次。”陆行舟摸着口袋里的银行卡,老气横秋地说,“老年人要有老年人的觉悟。”   “什么老年人……”颜如玉无语,“大哥到底能有多老啊!”   “也就一千来岁吧。”   颜如玉:“???”   是不是加班太多,脑子不正常了   一阵嘈杂的喧闹声传来,二人转过脸去,看到不远处的广场中,不知什么机构在做活动,粗制滥造的简易舞台上,一群衣着暴露的网红脸正在搔首弄姿。   “这是干什么的?”陆行舟问。   颜如玉看了一会儿:“产品促销吧。”   夏日夜晚的清风拂面而来,一张纸片被风刮起,扑在陆行舟脸上,他皱着眉头,抓下纸屑,随便扫了一眼,发现上面还有个数字:“419……这什么意思?”   颜如玉摇头:“不知道……”   话音刚落,舞台边骤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欢呼声,一个满脸胶原蛋白的主持人激动地大喊:“看今晚是哪位观众带走我们的幸运大奖!号码出炉!419!419!419!”   陆行舟:“他们在鬼喊什么?”   颜如玉瞠目结舌,揉揉眼睛,往陆行舟手里定睛看去,419三个黑色大字在黄色的纸片上分外显眼。   主持人还在大声说:“请拿到419号的观众走上台来!”   “在这里……”颜如玉抓着陆行舟的手举起来,“在这里!在这里!!!”   陆行舟硬生生被颜如玉推上舞台,木然地将纸片递给主持人,然后被强行塞了一个方盒子。   就听到旁边主持人亢奋的声音震耳欲聋:“恭喜你!赢得我们的幸运大奖!这部最新款的鸭梨手机——uphone XXL送给你!!!”   “!!!”陆行舟捧着那个方盒子,心脏骤停了。   主持人:“这位幸运观众,我想采访一下,您对我们的产品有什么看法?”   陆行舟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在主持人真挚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这是一款非常好的产品,与时俱进,与国际接轨,弘扬正能量……”   主持人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广告屏,确定自己促销了一个晚上的,是女士内衣没错啊。   走下舞台,陆行舟觉得就这么白拿人家一个手机是不是不太好。   颜如玉倒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拿着手机盒子翻来覆去地看,大咧咧道:“这就是最常见的广场促销,搭个台子,做个活动,现场抽个奖来吸引观众,没什么不好的,说明你幸运呗。”   “至少买点产品吧。”陆行舟走到摊位上,这才陡然发现,“女士内衣?”   颜如玉摊手:“看,你买吧,不要买给我,这特么是性骚扰。”   陆行舟刚要转身离开,促销人员已经笑着迎了上来:“这位不是刚才的幸运观众吗?您要给太太买内衣?我们的内衣物美价廉,38元一件,买一送二,很划算哦。”   “……”   “先生,您太太的尺码是多少啊?”   陆行舟压低声音问颜如玉:“石饮羽尺码是多少?”   “你他妈疯了???”颜如玉头发都竖起来了。   陆行舟猜测:“110……A?”   促销人员:“???”   回到凤尾螺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从电梯里出来,陆行舟抬眼,看到石饮羽正在自己房间门前徘徊,一怔:“你干什么?”   石饮羽回过头来,眼中迸发光芒:“你回来了!”   “辣个……我先回房了,再见,晚安,做个好梦,goodnight!”颜如玉第一时间溜溜球。   陆行舟走过来,掏钥匙打开房门。   石饮羽自觉地跟着他走进来。   陆行舟的房间很简单,就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桌边放着一只暖水壶,门后立着一个盆架,上面有几样洗漱用品。   白天锁了一天的门,晚上陡然一打开,空气中弥漫着温热的潮气。   石饮羽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眸子沉了沉。   陆行舟拎起暖水壶晃了一下,发现还有小半壶,从桌底的箱子里摸出一桶泡面,拆开,倒水,水一点热气都没冒。   石饮羽皱眉:“你一直没吃饭?这什么时候的水?”   陆行舟没有回答,随手拿了本书压在泡面桶上,看向石饮羽,答非所问:“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我门前晃悠什么?”   “路过。”   “你当我眼瞎呢?”   石饮羽一声没吭,站起来走了。   陆行舟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货吃错药了?大晚上抽什么风?   他走过去,把门后的插销锁上,回来打开泡面桶,用筷子用力搅了搅,让硬邦邦的面团浸到温水里,夹起来吃了一口,脆脆的,还挺好吃。   房门被推了一下,没推开,接着一阵粗鲁的敲门声响起来,石饮羽在门外叫嚷:“开门。”   “……你不是走了吗?”陆行舟放下筷子,过去打开门。   石饮羽拎着一个大塑料袋回来:“我就回房间拿个东西,不到30秒时间,你锁门也太快了,”他顿了顿,突然提高声音,“你故意的吧?”   “……”   “你就是想把我锁在门外!”   “魁首大人,”陆行舟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这是我的房间,我一个人的房间。”   你的房间就是我的房间。   石饮羽眨巴眨巴眼睛,没敢说,只悻悻地干笑一声:“我也没说不是啊。”   “那你还这么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   “这不是给你送点吃的嘛。”石饮羽将塑料袋放在地上,打开,露出一堆花花绿绿的包装袋。   陆行舟蹲下来,拿起包装袋看了看,惊讶:“牛肉干?猪肉铺?养乐多?这……你什么时候买的?你哪来的钱?”   “小木头买的。”   “你这小弟还挺体贴……”   石饮羽撕开一包牛肉干递给他:“你那泡面别吃了,早知道我该给你留点晚饭,今晚食堂做了红豆凉糕,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吃的。”   “你留了么?”   “我以为你在外面吃了呢!”   陆行舟咬着牛肉干,笑道:“没留你还说?是不是故意馋我?”   石饮羽看着他的笑颜,不由得跟着笑起来,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笑着说:“我错啦。”   两人坐在床沿,陆行舟就着养乐多吃牛肉干,发现跟石饮羽在一个单位工作和生活也不是一件太差劲的事情。   “酒瓶侠那边是不是不太顺利?”   “嗯。”   “找不到安泪汐?”   陆行舟犹豫了一下,寻思着跟这人谈论案情会不会不太好,转念一想,他也不是外人,遂点点头:“我请了占验派的道士来协助,用招魂术找安泪汐,但是失败了。”   “招魂术……要有亡魂的生辰八字和生前接触过的东西,你们用的是什么?”   “酒瓶侠的肉体。”   “哈哈,不愧是领导,有想法。”石饮羽夸赞,“酒瓶侠半个月前刚和安泪汐接触过,气息浓厚,应该很顺利,为什么会失败呢?”   提起这个原因,陆行舟就觉得糟心,:“那酒瓶侠第二天就跟别人做过,我怀疑他甚至跟好几个人做过,搞得安泪汐的气息早被覆盖了。”   石饮羽愕然:“这还能被覆盖的?”   “不能被覆盖?”   两人大眼瞪小眼。   对视片刻,石饮羽讷讷地说:“我不知道啊。”   降魔还需要性经验的???   陆行舟面无表情,干巴巴道:“我也不知道。”   气氛莫名其妙地尴尬起来,好像空气中的水汽全都变成了冰渣,将整个房间都凝固了。   过了一会儿,陆行舟吸了一口养乐多,发出一声刺耳的“哧溜溜”,瓶子空了。   石饮羽又拆了一瓶,插上吸管递给他,讪讪道:“那个……要不,我们……嗯……试一下?”   “好主意!”陆行舟大赞,“我们俩先做一次,然后我再找别人做,看看气息会不会被覆盖。你这个办法有点道理。”   “有个屁道理!!!”石饮羽恨不得把出馊主意的自己一巴掌抽死。   陆行舟哈哈大笑起来。   石饮羽觉得心累。   陆行舟笑着说:“所以你其实是怀疑酒瓶侠身上应该还有安泪汐的气息,招魂失败另有原因?”   “嗯,酒瓶侠的伤都没好呢,那可是实打实因为安泪汐而受的伤,怎么会没有她的气息呢?”   “那为什么会失败呢?”陆行舟思索,“占验派的招魂术是带有强制性的,即便亡魂不乐意,也不得不应召前来,除非……”   “除非她来不了。”   “难道是被鬼差拿住了吗?”   石饮羽向来对冥府很有偏见,闻言,立即不遗余力地诋毁:“可能性很小,冥府那群尸位素餐的公务员办事效率极低,安泪汐一个小小的亡魂,能搞出这么大阵仗,说明她是有一些能力的,躲避鬼差的通缉应该不算太难。”   “她哪来的能力?”陆行舟想到一个问题,“她活着的时候只是个模特,网络上小有名气,但还没红就死了,难道多吸几个男人阳气真能增加修为?”   石饮羽心头一凛,大叫:“你别瞎尝试!”   “我尝试什……”陆行舟突然反应过来,掌心猛地燃起了那落迦火,“你他妈是不是想魂飞魄散?”   石饮羽一瞬间躲到半米外,举手投降:“别生气,别生气。”   陆行舟余光扫到他手腕上的铁手环,神色不动,一派自然地收起火焰,拍拍旁边的床垫。   石饮羽讪笑着回来坐下,笑道:“我修行这么多年,没见过哪个女鬼真能通过和男人亲热来增加修为的,燕好之事,是一种两情相悦的欢愉,也仅仅是一种欢愉了,古往今来给这事儿附会了很多利弊,说到底,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陆行舟:“安泪汐没有变强的理由,可她确实又有些能力,是不是矛盾了?”   “如果,她的背后还有其他人呢。”   陆行舟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补充:“那个肉蚕也很奇怪,竟然是一种没有记录在册的幽冥生物。”   “幽冥生物?”石饮羽问。   陆行舟将化验组的结论说给他听,思索:“她死后,没有被鬼差带去轮回,多半就是滞留人间了,却能弄到幽冥的生物,还有了很强的能力,并且,今天白天阳光是很强烈的,她却敢在大中午显形,从没有遮挡的红绿灯上扑下来……她背后一定有什么人,或者什么神秘的组织。”   两人边吃边聊,陡然想起时间时,发现已经半夜一点多了,石饮羽帮他把垃圾收拾好,告辞离开。   陆行舟倚在门边,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走廊里大灯已经关闭,只有墙上几盏小壁灯还亮着微弱的光芒,在地面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陆行舟神使鬼差的伸出右手,让灯光照过手掌,将影子落在石饮羽影子的头边。   好像在抚摸他一样。   石饮羽蓦地回过头来。   陆行舟手臂一僵。   石饮羽看着他奇怪的手势:“你在做什么?”   “那个……”陆行舟能言善辩的舌头破天荒打起了结,张了几次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好像瞬间失去语言组织能力了。   石饮羽笑起来:“怎么了嘛?”   “没事。”   石饮羽无奈地看着他,笑道:“早点休息吧,你今天够累的,明早多睡会儿,我把早饭送到你办公室。”   “好。”   “爱你哦。”   “我睡觉了。”陆行舟面无表情地关门,分出一丝灵识到外面,察觉到石饮羽已经回房,松了一口气,后背倚在房门上,抬起左手,狠狠抽了右手一巴掌,嘀咕:叫你手贱! 第39章   凌晨四点, 陆行舟粗喘着醒了过来, 胸腔剧烈起伏,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飞出去。   他四肢酥软地又躺了一会儿, 回味着梦里的内容, 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嘴唇, 痴痴地笑了起来。   笑了几分钟,笑容渐冷,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 强行压下旖旎的心思,起身换了一条内裤。   窗外天色渐白。   夜要过去了。   陆行舟站在窗前, 掌心托着一条骨鞭, 微弱的天光从窗外洒入, 显得骨质雪白,透着冰冷,他怔怔地看着骨鞭,眼神漠然, 甚至有一丝厌恶。   ——蛇性本淫。   梦中那个妖冶放荡的自己与修蛇何异?   陆行舟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冷笑。   他在桌子上铺开一张裁剪好的黄纸, 取出朱笔, 凝神静气,擎着笔沉思半晌,缓缓落笔,认真地画了一个驱邪符,然后取半碗清水,掏出打火机点燃, 符纸燃烧起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那落迦火照亮窗上的玻璃,陆行舟看到自己的脸被火光映在玻璃上,眼尾上挑,眸子细长竖立,眼神阴冷妖异,犹如蛇眼。   他将驱邪符投入清水中,端起符水,一饮而尽。   能焚烧一切罪恶的那落迦火进入体内,从五脏六腑开始燃烧,火苗沿着血管凶猛地往全身蔓延,霸道,不容阻拦。   久违的灼热感从四肢百骸传来,疼痛越来越强烈,陆行舟咬住牙关,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咔嚓”一声脆响,桌角被他生生掰了一块。   陆行舟抬手抓住床栏杆,铁制品冰凉的质感带来一丝缓解,然而很快又被灭顶的疼痛覆盖过去。   前后不过三分钟,疼痛渐渐褪去,肌肉依然惯性地颤抖着,陆行舟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木然地看着窗外灰蓝色的晨雾。   他打开灯,房间骤然明亮起来,他看向镜子,镜中人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眼睛布满血丝,瞳孔漆黑而漠然,已经恢复正常人的相貌。   陆行舟冷冷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沿着镜中人的眼线缓缓划过,轻声道:“你的力量,我化解千年,很是受用,修蛇,你就老老实实烟消云散吧,栽在我的手里,是你命定的劫数,呵。”   放下镜子,陆行舟拿出一身衣服,拖着两条腿走向门边,准备去冲个凉水澡。   手指一碰到门把手,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一把拉开房门,看到直挺挺杵在自己门前的石饮羽,吃惊:“你干什么?”   “路过啊。”   陆行舟咬牙:“你他妈撒谎能不能有点诚意?”   石饮羽弯起眼睛一笑,抬手按着陆行舟的胸口,推着他走进房间,脚一踢,关上房门,反手锁上插销,笑盈盈地说:“我给你一分钟时间,编造一个有诚意的谎言。”   “什么?”   石饮羽抽了抽鼻子:“烧符水的味道,什么符?符水谁喝了?”   “这个房间还有别人吗?”   “你自己喝符水做什么?”   “强身健体。”   “这个谎言不好,重新来。”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考虑用武力把这厮打出去的可能性。   石饮羽忽然靠近过来。   陆行舟呼吸一窒,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石饮羽靠得更近了,近到陆行舟感觉他呼出的热气扑在自己脸上,和半个小时前的春梦悄然重合,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出神地盯着对方越来越近的嘴唇,哑声:“你抽什么风?”   “是驱邪符,用那落迦火烧过,我闻得出来,”石饮羽笃定地说,“你怀疑自己体内有邪秽。”   陆行舟:“跟你接触多了,需要经常净化。”   “那应该是降魔符,我又不是妖邪之物。”   “我的符,包治百病。”   “继续编,”石饮羽笑道,“你这张嘴今天不编出一个有诚意的谎言……”   “怎样?”陆行舟眸中划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小魔物,敢威胁我?   “我就咬它。”   陆行舟一愣:“嗯?”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发现热气忽地近了,一抹温热印在了唇上。   陆行舟怔了两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仿佛一团那落迦火在脑中猛地炸开,他抬起手,下意识想推开石饮羽,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接着,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厮含着自己的下唇,半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我去你娘的!”陆行舟踹开他。   一千多岁的人了,连接吻都不会,他妈的咬老子一口?   咬?   陆行舟陡然想起刚才石饮羽说什么来着?   ——这张嘴不编出一个有诚意的谎言……就咬它。   呃……   他抬眼看去,脑中轰地一声,果然……   石饮羽捂着嘴,一脸震惊而又委屈至极的表情,眼中甚至还带着一层水雾,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后退一步,呜咽:“我这么喜欢你,你却……你却踹我?”   “别装了。”   石饮羽笑出来,舔着嘴唇,仿佛回味无穷,喃喃道:“爱妻的嘴唇软软的,像凉糕……”   “闭嘴。”   石饮羽自以为十分可爱地扁了扁嘴。   陆行舟想揍烂这张脸,干巴巴地说:“我刚喝了符水,虽然是驱邪符,但到底是用那落迦火烧的,很霸道,气息会伤到你。”   “你为什么烧符水喝?”   “你为什么站在我的门口?”陆行舟反问,“你监控我?你在我房间做了手脚?你从什么时候过来的?”   “冤枉!”石饮羽举起双手,无奈地说,“今天早上轮到我蒸馒头,五点就得开工,这不刚起床……我真的是路过!”   陆行舟挑起眼皮审视着他,怎么想都觉得这厮在撒谎,可是又挑不出错来,思索半晌,淡淡地说:“姑且相信你,你可以滚了。”   “啧……”   “啧什么?”   石饮羽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轻轻捏了几下,低声道:“修蛇这样恶贯满盈的大妖,力量很强大吧?也是他的力量,支撑你千年以来不老不死,能力还越来越强?”   陆行舟没有说话。   石饮羽絮絮地说着,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但如果吞噬他会让你痛苦,让你要持续地折磨自己,我不介意把他从你体内抽出来。”   “你……”   “你知道我做得到,”石饮羽打断他,笑盈盈地说,“行舟,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也很清楚,不是吗?”   天光渐渐明亮,室内却依然昏暗,石饮羽的笑脸在模糊的晨光中不甚分明,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笑脸,漠然道:“抽出他,我可就死了。”   “难道只有他的力量能支撑你长生不老吗?”石饮羽笑道,“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陆行舟抿紧嘴唇。   他知道这厮在说什么,修行之人虽然能规避大多数病痛,但人类的身体终究不是无休无止的机器,总有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而恶魔的生命却可以很长很长。   自己若想长生不老,便和他一样入魔。   或者成为他的附庸,像一株菟丝子缠绕在他的身边,从他的体内获得能量,来维持长久的生命。   魔物的力量强大,但要想支撑两个人都长生不老,却不是仅凭目前一成的力量就可以的。   除非……   解开禁制,恢复他顶级恶魔的威仪。   这厮是在说,他可以为自己,重新走上邪路,重新站在正义的对立面,重新面对整个世界的讨伐。   傻瓜。   两人静静地对峙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   过了半晌,陆行舟突然挑了下眉,没头没脑地问:“我的手好摸吗?”   “好摸,很好摸。”石饮羽捏着他的手又摸了几下,点评,“明明很有力量,摸上去却软软的,让我想起一句诗——肌理细腻骨肉匀,摸了还想摸……”   陆行舟的手上忽然就燃起了那落迦火。   石饮羽瞬间举手投降:“我错了!”   陆行舟收起火焰,修长的食指勾起石饮羽的下巴,冷笑着说:“你一大早像个变态一样在我门口偷窥,还大放厥词,是不是活腻味了?”   “没有,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我对未来充满憧憬。”   “那就别对我的修行方式指手画脚,”陆行舟威胁,“不然,我吞了你。”   石饮羽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刺激的吗……”   “……”陆行舟顿了两秒钟,才意识到这厮面对死亡威胁,居然还顽强地调戏了自己一句,这色胆包天的小魔物!   于是石饮羽被一条燃着那落迦火的骨鞭直接打出了房间。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哎……”石饮羽拍着门,低声叫道,“领导,你不洗澡了?刚出了一身汗,你不难受?”   “卧槽!!!”旁边响起一个震惊的声音。   石饮羽回头,看到颜如玉穿着一身运动装,目瞪口呆地站在不远处,不知道这个女人在震惊什么,石饮羽打声招呼:“早上好,颜秘,去晨练啊。”   “你怎么从组长房间出来?你们……”颜如玉手指在他和房门之间来回转了几圈,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一个比较文雅的问法,张口结舌半天,只比划出了一个手势——左手握拳,右手食指插进了左手的拳头里,见石饮羽好像没看明白,还抽出来又插了一次。   “……”石饮羽觉得自己输了。   陆行舟进办公室的时候,早饭已经摆在桌子上了,除了鸡汁汤包外,旁边还放着两个煮鸡蛋。   “鸡蛋也是石饮羽送的?”陆行舟磕了一个,细细地剥着蛋壳。   颜如玉笑靥如花:“鸡蛋是我拿的,组长你好好补补。”   “???”陆行舟不明所以,笑着问:“你是不是惹什么麻烦需要我摆平了?”   “怎么会?”   “那为什么?”陆行舟剥好鸡蛋,塞进嘴里。   “这不是有喜嘛!”颜如玉挤眉弄眼,尽量委婉地表达,“我听说老房子着火最刺激了!今早看到大哥从你房里出来,我就知道这事儿啊,成了!”   “呃……”陆行舟被鸡蛋噎着了。   “别急别急,吃鸡蛋跟上炕一样,要慢慢来。”颜如玉连忙给他递豆浆。   陆行舟猛灌一大碗豆浆,才总算缓过劲儿来,拍着桌子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跟你造的谣?石饮羽?”   “我自己看到的呀,眼见为实……”   “实你大爷!”   颜如玉被骂得一脸懵逼:“冒昧地问一句,你这是恼羞成怒?”   “你满脑子淫秽思想!我建议你抄一百遍党章来净化一下自己肮脏的心灵。”   “我确实看到大哥从你房间出来啊。”   “那是我们讨论了一夜案情!”陆行舟理直气壮地说,心想上半夜确实讨论过,这不算胡扯。   “哦,”颜如玉灰头土脸地应了一声,嘀咕,“夜光的吧?”   陆行舟提高声音:“你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意见!”颜如玉字正腔圆地说,“我绝对拥护组长您的任何说法,请问,你们讨论的结果是?”   陆行舟在乱糟糟的桌子上翻了几下,抽出一个文件夹,打开,里面第一张纸就是安泪汐的个人资料,右上角是一张证件照,安泪汐未施粉黛,长发挽在耳后,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庞,是个一刀不动便已经达到七分以上的美女。   他指尖点着安泪汐的资料,对颜如玉道:“她背后一定有人,能够支撑她完成对酒瓶侠等人的复仇,那个人比她更危险,你去查一查她死前曾接触过的人。”   “是。”颜如玉大赞,“讨论了整整一夜,果然很有成果呢。”   陆行舟:“……”   作者有话要说:  陆行舟:接吻体验极差! 第40章   将颜如玉轰出办公室, 陆行舟打开饭盒, 把石饮羽送来的早饭囫囵吃完,拿着饭盒去清洗。   工会主席背着手从旁边路过, 看一眼粉红色的饭盒, 喜笑颜开:“小陆呀, 这饭盒挺可爱呀,交女朋友啦?”   陆行舟笑眯眯道:“石饮羽亲手做的爱心早饭。”   工会主席一个踉跄, 脸色立刻沉下来:“什么眼光?这饭盒审美极差!”   “审美差?”陆行舟洗好饭盒, 托起来对着灯光看来看去,“我觉得和石饮羽如出一辙的可爱呀。”   工会主席嫌弃地瞥他一眼:“好好一个降魔师, 就这么被魔物荼毒了, 可悲!可叹!可恨!”说完, 加快步伐走了。   “老菜帮子!”陆行舟在背后戳他脊梁骨。   洗完饭盒,陆行舟拿着肉蚕和分析报告去了今古大观。   店里此时没有客人,顾曲正伏在桌子上小憩,辨认出陆行舟的脚步声, 懒洋洋地坐起身, 微笑:“陆组长。”   “顾老板, ”陆行舟道,“我又来叨扰了。”   “欢迎。”顾曲笑着说,“陆组长这个点儿过来,想必不是闲聊了,边喝茶边谈吧。”他转头对店员道,“小李, 泡茶。”   店员应了一声,推着轮椅,将顾曲推到茶室中,又泡了一壶茶,无声地退出房间,将屏风门关上。   一杯茶饮尽,顾曲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轻声道:“我好像闻到一丝幽冥的阴冷之气,你带了什么稀罕东西过来?”   “是挺稀罕,翻遍了资料都辨认不出这是什么生物。”陆行舟拿出盛着肉蚕的玻璃瓶,放到顾曲手边,肉蚕从人体内取出时间太久,已经有些萎蔫了。   他解释道:“这玩意儿是从人体内捉出来的,长得像蚕,单看一个还挺可爱,然而我上次从另一个受害人的尸体中捉出了上百只,恶心得我差点吐了。”   顾曲摸索着拿起玻璃瓶,白皙纤细的手指沿着瓶壁慢慢抚摸,双目微闭,秀美的脸上没有一丝平和之外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瓶塞,嗅了嗅里面的气味,淡淡地说:“好淫邪的味道。”   “呃……”陆行舟在心里嘀咕:从那个地方弄出来的,能不淫邪吗?   顾曲左手拿着玻璃瓶倾斜下来,将右手食指伸了进去。   “小心!”陆行舟出声提醒,“万一它钻进你体内……”   “它不敢。”顾曲一笑。   果然如他所言,那个在酒瓶侠体内作威作福的肉蚕,此刻在顾曲的手指下一动不动,任由他的指腹从头摸到尾,乖巧得像个蚕宝宝。   陆行舟疑惑地问:“你怎么威胁它的?”   “它是幽冥之地的生物,而我是幽冥的老鬼,资历比它深这么多,它自然害怕。”顾曲半真半假地说。   陆行舟知道这人有些过人的本领,这种秘术一般是不愿为外人所知的,便识趣地没有多问,只笑着说:“这鬼玩意儿还有两幅面孔呢。”   顾曲笑起来,将手指收回来,塞好瓶塞,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一个店员端着一盆水进来。   顾曲将手浸到清水中,认真清洗一遍,接过店员递过来的湿巾擦拭手指,挥手让他离开,转脸对陆行舟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东西应该和男女欢情有关。”   陆行舟点头:“是鬼宴,一个女鬼放到他前男友体内的,目前有两个案子,一个受害者幸运点儿,体内只有一只,在那玩意儿里,抓出来之后就康复了,另一个就比较倒霉,我赶过去就断气了,尸体里足足抓出来一百只。哦,这个人跟你还有点渊源。”   “哦?”   “姓张,听管家说,给他家布置风水局的是一个外地云游过来的大师,还是你介绍的。”   顾曲想了想:“是不是张氏食品集团?”   “对。”   “什么外地大师,”顾曲笑道,“是任不仁,那厮听说张氏要请人布置风水局,为了赚这笔钱,非要我出面说情,把这差事交给了他,那风水布置得怎么样?”   想到那断子绝孙的烂风水,陆行舟举起大拇指,赞道:“牛逼到家了。”   “这个任不仁啊……”顾曲清正端雅的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神色,摇着头道,“你不说我也能想象,他八成是跟张氏有什么恩怨,想借机报私仇吧。”   “那你还给他帮忙?”   顾曲叹一声气:“他欠我一大笔钱,威胁我要是不帮忙,钱就不还了,我也很无奈呀,这年头,挣点钱不容易。”   陆行舟心想你还能被任不仁威胁?他脖子上那颗大脑袋顶腻味了吧,想必就是看张氏坏事做尽,故意看热闹罢了。   顾曲:“这回死的是张家人?老的还是小的?”   “小的,死相惨不忍睹。”   “没想到,这个小玩意儿还能杀人,”顾曲手指敲着装肉蚕的玻璃瓶,思索片刻,“我虽然孤陋寡闻,但久病成医,对世间的药物、毒物都略知一二,这东西还真没见过。”   “连你都没见过,可见真的是新物种了。”   顾曲:“没有什么生物能逃脱食物链,这个东西,它生活在人体内,难道以人肉为食?它是人类的捕食者吗?”   陆行舟感觉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摇头道:“它应该是寄生生活的。”   “寄生虫脱离宿主一般存活不了太长时间,而鬼是魂体,不能寄生,我很疑惑,这个东西在寄生到那两个男人体内之前,是怎么存活的?”   陆行舟怔了一下:“想必是寄生在别的人体内。”   “那个宿主不会死吗?”   “当然会,张芬达就死了,但是酒瓶侠却没死,”陆行舟眉头紧皱,喃喃地说,“酒瓶侠体内只有一只,而张芬达体内有上百只。”   顾曲:“可见这个东西,数量少不致命,而数量多起来,是会一命呜呼的,这无疑会增加饲养的成本。”   “饲养的成本……”陆行舟莫名觉得这个用词十分残忍,饲养寄生虫?那岂不是把人体当做培养基了?   不过残忍归残忍,顾曲的话却是有道理的——一个人体内的肉蚕,数量多到一定程度,这个人便会死亡,那就得去寻找下一个培养基,在白邺市这样的文明城市中,神不知鬼不觉找到很多“培养基”几乎是不可能的。   顾曲猜测:“莫非是那个培养肉蚕的人,有办法让人不死?”   “这怎么可能?肉蚕寄生在哪里,哪里被损伤了,一个人体内如果有大量肉蚕,他全身的器官必然都要衰竭,不可能还活着的。”   “万一真的可以呢?”   陆行舟觉得顾曲的坚持有些蹊跷,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顾曲道:“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他的器官永远不衰竭,细胞永远可以更新,体内源源不断产生能量,是不是就不会死亡了?”   “然而这怎么可能做到呢?”   “怎么做不到呢?”顾曲饶有兴趣地说,“魔物的长生不就来源于其旺盛的生命力吗?魔物的能量越大,寿命越长,能量无限大,寿命岂不就是无限长了吗?”   陆行舟被他说服了。   顾曲:“陆组长,如果有朝一日,你抓到那个制造肉蚕的人,一定要让我见一面,我对这个人十分感兴趣。”   “没问题。”陆行舟点头,嘀咕:你的兴趣真不一般,这个人显然是个变态啊!   从今古大观回到办公室,刚喝了一口茶水,就见颜如玉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组长,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这个安泪汐,她老家是江北省浅山县!”   陆行舟不明所以:“浅山县有什么问题?”   “连漪也是浅山县人!”   陆行舟感觉满头乱线:“连漪又是谁???”   “那个大明星啊!”颜如玉双手胡乱比划,半天,没比划出连漪的样子,颓然地放下手,叹气,“她还真没什么代表作,但绯闻一直不少……”   陆行舟想把这个废物给开除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拍桌子:“颜如玉,我让你去调查安泪汐死前接触过的人,你他妈忙活一上午,这会儿跟我讲什么大明星,大明星怎么了?大明星给你发工资还是给你发奖金?”   颜如玉:“我想起来了!前几天你不是看过那个公益广告吗?和密棘基金会合作的,宣传保护动物,歌就是连漪唱的……”   “……”   “还有!还有!当年酒瓶侠变成酒瓶侠的时候,绯闻女友就是连漪!网民们还嘲笑她的活儿连酒瓶都不如……”   “那、又、怎、样?”   “好……好像确实不怎么样……”   陆行舟一言不发,掏出配枪,拿出一张软布,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枪管。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   陆行舟幽幽地说:“我不擅长用枪……”   “嗯?”颜如玉茫然。   “也就是说,如果我听不到一句有用的话,这把枪可能会走火。”陆行舟手臂一转,枪口直对着颜如玉的脑门。   “呜哇!!!”   陆行舟微笑:“嗯哼?”   “我我我……我说几句有用的话……”颜如玉颤抖,默默举起文件夹挡在脑门,仿佛它能挡子弹一般。   “请讲。”   “我查了安泪汐的社交账号,发现她所有的聊天记录全都清空了。”   “清空?”   颜如玉小心翼翼地问:“这算有用的话吗?”   陆行舟收起枪:“虽然你完全没有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但是,清空聊天记录这个事情本身就非常有问题。”   “安泪汐是自杀,自杀前清空聊天纪律,切断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到是也能说得过去。”   “一个人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怎么可能切得断?”陆行舟淡淡地冷笑了一声,“想切断的,恐怕只是线索罢了。” 第41章   据圈内小姐妹说, 安泪汐是外地人, 出生没多久父亲就死了,她妈嫁给她继父之后又生了两个儿子, 人家四口之家其乐融融, 她显得像个外人。   初中毕业, 没考上高中,在一个三流职高注册了学籍, 但一天学也没去上过, 而是来到白邺市打拼。   她跟继父关系不好,连过年都不会回家。   然而她在白邺市留下的房子, 如今产权却是在继父的头上。   这半年白邺市房价大涨, 继父想把房子卖掉折现, 不过死过人的房子,不降价是很难出手的,而降价又是万万不愿接受的。   因而半年过去了,这套房子依然房门紧锁, 没有下家。   物业阿姨拿钥匙打开防盗门, 抱怨道:“想死就去外面找个车来撞多好呀, 非要死在家里,自己一了百了,别人房子还卖不卖了呀?特别是她对门,可怜哉,降十万都么的人要买哟。”   “这话说的,”颜如玉道, “去外面撞车,那人家车主不倒八辈子血霉?安小姐是抑郁症,这个病发作起来一心只想自杀,别的什么都考虑不到的。”   “她就是不能死在房子里,”阿姨提高声音,“怎么说都是没有公德心!”   “那她能死在哪儿?”颜如玉声音比她更高,“车祸,车主倒霉,跳楼,整栋楼倒霉,投湖,湖边人也倒霉,你说,她还能死在哪儿?”   “哎,你这个小姑娘,你是来跟我吵架的吗?”阿姨忽地警惕起来,“你们真的公家人吗?该不会是黑社会假扮的吧,证件再拿出来我看看!”   陆行舟一直叼着烟没说话,闻言,转过头来,看向这两个人,掏出证件递到阿姨面前,温和地说:“有时候,遇到的倒霉事儿,是很难躲过去的,命里该当有此一劫吧。”   阿姨又检查了一遍两人的证件,不依不饶地抱怨:“凭什么我命里要有这一劫?我命好着呢!说破了天都是那个女的她……”   “死者为大。”陆行舟打断她,声音突然低了八度,语气十分诡异地说,“安泪汐小姐是怀着巨大怨气自杀而死的,亡魂多半还在这房里没走,听到您的话,今晚可能……”   “你胡说什么啊!”阿姨急躁地打断他,紧张地左右看了两眼,丢下一句“装神弄鬼”后就搓着两胳膊的鸡皮疙瘩跑了。   陆行舟和颜如玉走进门内,一股燥热的尘土味扑面而来,屋子里几乎没有家具,连桌椅都没有,看上去空荡荡的。   “她灵魂还在这房里?”   “早走了,我吓唬她的。”   “人都走了,我们还来这里干什么?”颜如玉张望一圈,“这房子要卖了,都清理过了。”   这一点陆行舟倒是没想到,他本以为女儿死后,这个生前的房间再怎么也得保留个一年两年的,没想到安泪汐的父母这么果决,立刻就挂中介网上准备转手了。   “这还是酒瓶侠送的房子呢。”颜如玉嘀咕一句。   陆行舟笑道:“没想到酒瓶侠还是个好金主。”   两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转悠一圈,一无所获,陆行舟不死心,琢磨:“安泪汐16岁来白邺市,有4年了,难道她的遗物都被父母带回老家了?”   “怎么可能?女孩子鸡零狗碎的东西最多了,估计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都扔了吧。”   “这房子有没有车库什么的?”   “去问问物业。”   两人下楼,物业那个阿姨正在吹电风扇吃冰棍,见这两人直奔自己而来,立刻站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看完了吗?还要干什么?”   “她家有没有车库?”   “有,干嘛?”   “麻烦您带我们去看看。”陆行舟完全无视老阿姨的敌视,顶着她凶巴巴的眼神微微一笑,笑容温和,犹如阳春三月拂过桃花的和煦春风,瞬间击溃了阿姨的心理防线。   “哼,我们当然会配合公家的工作。”阿姨绷不住笑了出来,说完还横了颜如玉一眼,“就这小姑娘不说人话!”   两人跟着阿姨往车库方向走去,颜如玉小声嘟囔:“我说鬼话能吓死你……”   安泪汐的车库在走廊尽头,打开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出来,阿姨捂着嘴,抱怨:“这都放了些什么鬼东西哟,哎哟,车库里乱成这个样子,不打算卖了撒!”   车库里没有车,地上堆着几床被子和一大堆衣服,旁边还有几个纸箱。   原来安泪汐的遗物都在这里。   “我想起来了,”阿姨道,“死的那个女人她父母要把她的东西都卖掉的,这些没卖完,家具什么的好卖,被子和衣服谁要哟?没有公德的人,父母也没有公德,哪有拿死人衣服出去卖的,啧啧啧,没法说没法道,损阴德。”   陆行舟走过去,越过被子和衣服,径直走向那几个纸箱,里面是一些小装饰品、一大堆面膜,还有几本杂志。   颜如玉拿起一张面膜:“哎,这个是连漪在直播里推荐过的,推荐第二天,连日本都断货了。”   “带货能力这么强?”陆行舟随口道,“这面膜效果好?”   “好个屁,连漪那张脸是真枪实刀做出来的,敷个面膜有那效果,整容医生都失业吧,”颜如玉吐槽,“以连漪的名气,打死我都不信她会用这种10块钱一贴的面膜。”   陆行舟笑起来,拿起一本杂志翻了翻,一张书签掉了出来。   他捡起书签,发现那不是书签,而是一张美容机构的宣传单。   一阵熟悉的音乐声突然响起来,陆行舟拿出手机一看,是一串座机号码,他接通:“喂?”   那边果然是石饮羽:“你是不是又没吃午饭?”   “啧……”   “怎么说你好呢?”石饮羽语气不怎么好,甚至有点气急败坏。   陆行舟睁眼说瞎话:“谁说我没吃午饭?我跟颜如玉在外面吃了,两个人,四菜一汤,远超食堂的待遇!”   颜如玉一脸懵逼:“吃什么了?我现在肚皮还贴在后背上呢……”   陆行舟一把捂住她的嘴,对着手机里说:“我真的吃了,刚才没有人说话,是老鼠叫的,你干完活就回宿舍睡午觉去,我这边忙着呢。”   石饮羽:“你不吃饭我睡不着。”   陆行舟一噎,心想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生理过程?他深知石饮羽那黏糊劲儿,知道一旦跟他聊上,还不知道要冒出怎样尴尬的情话,连忙道:“我这边结束就去吃,你别瞎操心了。”   挂断电话,陆行舟看着手机屏幕,嘀咕:“这人婆妈成这样,是怎么当魁首的?”   “你自己的男人,问我?”颜如玉抹了两把脸,觉得陆行舟把满手灰全擦自己脸上了,郁闷地说,“你不是送手机给他了吗,怎么还在用座机打电话?”   “什么手机?”   “你抽奖拿的那个啊!”   “我什么时候说要送给他了?”陆行舟以一种很无法理解的眼神看她,“最新款的鸭梨手机,我当然要留着自己用。”   颜如玉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突然十分困惑地问:“他到底看上你哪儿呀???”   陆行舟脸色一沉。   “他一定是看上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倾国倾城!”颜如玉斩钉截铁地说。   “……”   陆行舟有种火气烧到嗓子眼,被一块巨石硬生生拦住的感觉,火没喷出来,但是也没熄,烧得他心口窝发疼。   颜如玉不知道自己哪里失言,但是很清楚自己一定失言了,未免战火扩大,连忙低头认真工作,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纸箱里去。   “颜如玉。”陆行舟淡淡地说。   颜如玉头都没抬,举起双手,垂头丧气道:“组长,我说错话了,我道歉,请你相信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站在你这边儿的。”   陆行舟笑了一下:“谁问你站哪边了?抬头。”   “啊?”颜如玉抬起头,看到陆行舟递到自己面前的一本小册子,一怔,“这是什么?学术讲座???”   这是一本薄薄的宣传册,封面上是一个复杂的分子结构模型图,标题写着“仙藻蛋白源生物活性肽抗皮肤光老化机理研究”,主讲人是肖湘竹博士。   “这个标题,你会断句吗?”陆行舟问。   “我上过大学!”颜如玉怒道。   “安泪汐上过吗?”   颜如玉一愣,安泪汐不但没上过大学,连高中都没上过,她会去听这个讲座吗?   “说不定是在路上被硬塞的,”颜如玉猜测,“随手就拿回家了,一直没来得及扔呢,你看,这个多少跟皮肤有点关系,安泪汐一定很爱护肤,也可能是这个原因……好吧,很牵强。”   陆行舟拿出刚才从杂志中掉出来的一张宣传单:“很巧合,这一张上的医美专家,叫Dr.肖,是那个讲座的肖湘竹博士吗?”   “这个一查就知道了。”颜如玉道,“安泪汐是模特,做医美也很正常。”   “但听学术讲座就不大正常了吧。” 第42章   从小区离开的时候, 颜如玉回头看了一眼安泪汐家所在的方向, 只见一片密密麻麻的阳台和窗户,找不到她确切的位置。   “走吧。”   “嗯。”   回到凤尾螺, 陆行舟一边说话一边推开办公室门, 看到门里的人, 愣了一下,回头作势看向门口的名牌。   “看什么?我不能坐你位置?”石饮羽哼哼。   “哎?”颜如玉听到声音往门内一看, 立刻脚底抹油溜溜球, “组长,我先去查一下这个Dr.肖是怎么回事, 你们慢慢讨论案情哈, 我一个小时内不会回来。”   陆行舟只感觉一阵风刮过, 转眼颜如玉就消失了,心想还挺识趣……   简直识趣过头了!   “我还以为是我走错了呢,”陆行舟走进办公室,刚一进门, 房门在身后自己关上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 转脸看向石饮羽,“你关门干什么?”   “门敞着有穿堂风,冷。”石饮羽理直气壮。   陆行舟看一眼墙上的温度计,24度,真是好冷啊!   他东奔西走大半天,还没吃午饭, 感觉到累了,走到沙发边,往里一躺,懒洋洋地问:“你有什么事?”   “我还能有什么事?”   “啧。”陆行舟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厮心情不是很好,难道是遇到了什么挫折?   他忽地坐直身子:“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你了?”   “你。”   “……”   陆行舟一噎,以他浅薄的经验来看,这对话继续下去的话会向着奇怪的方向一去不回头,这个时候就要输人不输阵,以强大的气势压倒他先。   “咳咳,”他清了下嗓子,淡淡地说,“有意见请憋着,本人不接受任何指责。”   石饮羽显然没料到他来这么一句,气势不由得弱了下去:“不是要指责你……我只是看你不好好吃饭,郁闷。”   “没来得及而已。”   “吃饭都来不及,你干什么来得及?”   “再说,修行之人,十天半月不吃饭很正常。”陆行舟想到自己吞噬修蛇带来的影响,在心里嘀咕:哪天我心血来潮去冬眠,还好几个月不吃呢!   “巧舌如簧。”石饮羽嘟囔,放弃跟他讲道理,将手边的饭盒打开,顿时,鲜香四溢。   陆行舟动了动鼻子:“什么东西?”   “没什么东西。”石饮羽拿起勺子,自己吃了起来。   陆行舟自动转移阵地,从沙发里爬起来,走到办公桌边,往饭盒里一看,顿时饿得肚皮贴后背了:好鲜亮的玉米排骨汤呀。   他吞了口口水,敲敲桌面:“石饮羽同志,我这是办公室,不是食堂,你跑到我的办公室、坐在我的椅子上,大吃大喝,是不是过分了点?”   “那我走了。”石饮羽端起饭盒就要走。   “人走,饭盒留下。”   “……”   石饮羽一顿,笑了起来,按着陆行舟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从旁边拖了个凳子过来坐在桌边,笑着说:“你想把我扫地出门?那可不行,我是打饭赠送的,不能不要。”   “赠品还这么嚣张?”陆行舟拿过勺子,喝了口汤,汤浓味美,香甜可口,让神仙也要食指大动。   排骨汤太过鲜美,陆行舟连喝了好几口,才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玉米。   常言道,吃人嘴软。   陆行舟算是明白这句话了,一方面是感恩他特意给自己送饭,另一方面,五脏庙被安抚好了,整个人都平和起来。   吃完排骨和玉米,他把米饭泡进汤里,连饭带汤吃了个精光。   石饮羽满意了,收拾好饭盒离开。   陆行舟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怔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还没拆封的手机,翻来覆去地看,不知在想什么。   他这辈子不是没送过别人东西,活了这么多年,朋友还是有三两个的,偶尔见面,也相互赠送些小玩意儿。   但那些朋友都不是石饮羽啊。   送礼物给石饮羽——这个事莫名让他觉得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   思来想去,陆行舟将手机又塞回抽屉了。   晚饭时,有家有室的同事们都下班回家吃饭了,几个单身汉招呼着一起去食堂,陆行舟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把手机带上。   颜如玉正好过来送那个Dr.肖的资料,见状嬉笑:“不是说要自己留着用吗?”   “管得着么你?”陆行舟横她一眼,心想怎么什么事儿都能被你撞到?   颜如玉:“要我说,你早该送给他了,真的,这年头没有手机可怎么活啊,大哥还每天活蹦乱跳的,我也是真心佩服他。”   “他的心性是你能比的?”   “啧啧啧……”颜如玉腹诽:就凭他敢娶你,这心性,全世界谁都比不了。   两人走进食堂,陆行舟脚步一转,拐道往后厨去了,颜如玉看一眼他的背影,偷笑:嘴上嚷嚷要闹离婚,身体却很诚实嘛。   等等,窗口那个打饭的身影,不是石饮羽吗?   他一直在这里,组长的手机送给谁了?   难道是……我知道了,放在更衣室,等石饮羽干完活儿,回去一换衣服……surprise!   没想到组长看着粗枝大叶,还有点小情趣的嘛!   她想多了。   组长就是粗枝大叶,没有小情趣,甚至还有点小别扭。   这个点儿是食堂最忙的时候,厨师、配菜工、刷碗工、杂役……大家都在忙碌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陆行舟走过去,在黄花菜大姐旁边的桌子上敲了一下:“大姐,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哎?陆组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黄花菜大吃一惊,放下拖把,“走走走,咱们出去说,这里脏呢。”   “没事。”陆行舟神情淡淡地环顾一圈:入眼所及的是地上一大滩水渍,可能是洗菜泼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清理,两个工人推着送饭车小跑而过,靴子踩在水渍中,留下一地泥泞,空气中弥漫着水雾,混着油烟的味道。   这就是石饮羽的工作环境。   黄花菜拉着陆行舟走出后厨,诧异地问:“陆组长,你找我有事啊?”   “是这样的。”陆行舟一本正经道,“石饮羽同志到我们单位快一个月了,工作认真负责,食堂的菜色有了很大改善……”   “是啊!”黄花菜一拍巴掌,由衷地称赞,“陆组长,以前我以为魔物都是坏人,没想到,石饮羽让我完全改观,他又勤快、又聪明,手艺又好,还是单身……”   陆行舟心口一噎,凶巴巴问:“单身怎么了?”   “单身才有我们这些大妈的发挥空间呀!”黄花菜像所有热爱八卦的大妈一样,完全没有眼力见儿,兴冲冲道,“我准备发动我的老姐妹们,给石饮羽多介绍几个女孩子,现在社会开放了,人啊、妖啊、鬼啊、魔啊,都能够通婚,我觉得小女妖比较适合他。”   “不适合!”   “怎么不适合?我考虑过了,石饮羽虽然脾气好,但到底是魔,骨子里还是有些风流不羁的,女人无情无趣,不合适,女鬼呢,阴气森森的,也不适合,而女妖既知冷知热又有情有趣,最适合不过了!”   陆行舟捏着手机,想掉头就走了。   黄花菜说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话多,连忙打住,笑盈盈地看向陆行舟,不好意思道:“瞧我这张嘴,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陆组长,听说你也单身,我给你也介绍几个呀,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不喜欢姑娘。”   “男孩子也行呀,你喜欢人还是妖还是鬼?”   “我喜欢魔。”   黄花菜一顿,陡然想起陆行舟在第六天城被魔物引诱的传闻,干笑:“啊哈哈哈,我遇到合适的,会帮你留意的哈哈哈哈……”   陆行舟成功堵住她连篇的废话,笑了起来:“组织上对石饮羽这段时间的表现十分满意,决定给予一定的物质奖励。”他将手机递过去,“请你转交给他。”   黄花菜疑惑道:“这不应该是工会的工作吗?怎么是陆组长你来颁发?”   “我在路上遇到老菜帮子……呃,工会主席,他老人家还有事要忙,就吩咐我来代发。”   “这样啊。”黄花菜不疑有他,笑道,“组织真好。”   “组织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努力奉献的同志。”陆行舟说完,指着她手里的手机,叮嘱,“别说是我来送的。”   “哦。”   吃完晚饭,陆行舟回到办公室,拿起刚才颜如玉送来的资料翻看,那个美容机构的Dr.肖就是学术讲座的主讲人肖湘竹博士,此人很厉害,34岁已经是医科大学的教授,有自己的个人工作室,在顶级期刊的正刊上发表多篇论文,每一篇的学术引用量都高得惊人。   籍贯那一栏被颜如玉画了个圈:江北省浅山县。   和安泪汐是同乡。   还有那个什么大明星,连漪。   这个县城陆行舟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甚至连江北省都存在感极低,网上每次提及这个省,伴随的标签大概都是:穷、落后、偏僻,愚昧……   再穷的地方也会有富人,再愚昧的地方也会有文明。   这个偏僻落后的县城里走出了流量爆棚的大明星,走出了科研天才的女博士,也走出了欢场中谋生的外围女。   安泪汐会仅仅因为同乡这个原因,而去听肖湘竹的学术讲座吗?   她清空的聊天记录是和谁的?   会是这个肖湘竹吗?   以肖湘竹的高度,难道会认识一个外围女?   办公室门突然被敲了两声,陆行舟估计是颜如玉,随口道:“进来。”   石饮羽探头:“你在忙?”   “怎么是你?”陆行舟诧异,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八点多了。   石饮羽见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于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双手别在身后,贼兮兮地笑道:“猜猜,我手里有什么。”   陆行舟下意识以为是什么好吃的,抽了抽鼻子,什么香味都没闻到,好奇道:“什么?”   “噔噔噔噔!”石饮羽一步蹦到他办公桌前,双手捧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陆行舟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手里,是,一个,手机盒。   “最新款的鸭梨手机!uphone XXL!”石饮羽满脸春色,双眼迸发出惊人的光芒,大声道,“爱妻,送给你!” 第43章   “什……什么?”陆行舟瞠目结舌。   “刚才黄花菜大姐给的, 说是组织上表彰我工作认真, 特意发的奖励,组织真好啊, ”石饮羽自豪地说, “我听后勤的同事说这个是最新款的, 比你的手机好,你用这个吧。”   陆行舟张了张嘴, 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盯着logo上那个被咬了一口的鸭梨感觉鸭梨山大。   他怎么都料不到,这手机送出去一顿饭的功夫, 居然又回来了。   “爱妻?怎么了?”石饮羽疑惑地问。   “没什么, ”陆行舟回过神来, “不要叫我爱妻。”   “这会儿没有外人,嘿嘿。”石饮羽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拉了个凳子坐在他办公桌旁,自顾自拆开手机盒, 啰啰嗦嗦地说:“黄花菜大姐说她儿子前几天刚买了一个, 八千多块呢, 嗬,果然漂亮。”   这个手机是粉色的,十分少女心的骚粉色。   跟石饮羽如出一辙的可爱呢。   “咳、咳……”陆行舟端起茶杯,喝了口凉茶压压惊,淡淡道,“既然是组织表彰你的, 你就留着自己用吧,我有手机。”   “我用不了这么高档的,你用这个,把替换下来的旧手机给我。”   “不用。”   “什么不用?我听说这手机好用着呢。”   “真的不……”   “别啰嗦。”石饮羽打断他。   陆行舟一噎,没想到这厮居然有脸让自己不要啰嗦,不是你废话连篇的时候了?   “食堂那边整天烟熏火燎的,什么手机都用坏了,你拿着吧。”石饮羽解释,见陆行舟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无奈地啧了一下,柔声道,“听话。”   陆行舟见实在拗不过他:“好吧。”   “早该这样嘛。”   陆行舟拿出自己已经用了五年的葵花手机,屏幕上裂出好几道长纹,他忽然有些良心发现,犹豫:“我这都是好几年前的旧款了,光电池都换过三次,算了,还是给你新买一个吧。”   “不用不用,就用你的好,”石饮羽笑眯眯,“我们食堂几个大哥用的都是老婆替换下来的旧手机。”   陆行舟挑了挑眉:“老……婆?”   “配偶,配偶。”   “谁跟你是配偶?”陆行舟横了他一眼,扒开手机,将电话卡拿出来,放进新手机里,按了几下,开机。   石饮羽凑到他旁边,看他捣腾新手机,笑着说:“谁答应谁是呗。”   “皮这一下很开心?”陆行舟用上新手机,心情也变好了,对他的口嗨宽容很多,捣腾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事:“趁现在还不算太晚,我跟你去办张手机卡。”   石饮羽坐着没动:“我身份证还没拿到呢。”   “用我的。”   两人去附近一个还没打烊的营业厅办了张手机卡,陆行舟把卡塞进旧手机,递给石饮羽:“你试试,不行就给你买个新的。”   “挺好啊。”石饮羽第一时间打开照相机,歪头靠在陆行舟脸边,来了张自拍,感觉十分满意,小声道,“爱妻真好看。”   “别瞎叫。”   “领导真好看。”   “……”怎么感觉像个马屁精?   石饮羽摆弄着手机,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这里面的信息什么的,不删一下吗?被我看到会不会不太好?”   “都是单位的短信,整天呼吁学习什么新的会议精神,有什么不好的?”陆行舟道,“你要是嫌占空间就清空好了。”   “我是指……有没有跟女孩子……嗯,或者男孩子……的……聊骚……我先说我不介意哈,你这么优秀肯定有很多人喜欢……”   陆行舟嗤了一声:“我用第二人格去跟他们聊骚吗?都忙成狗了!”   石饮羽笑了起来。   陆行舟觉得这人满肚子花花肠子。   两人走出营业厅,太阳下山好一会儿了,外面暑气稍稍消散,清凉的晚风拂面而来,带来不远处阳冥街夜市中鼎沸的人声和烧烤食品的香味。   石饮羽自出狱以来鲜少出门,猛一看到夜市的喧嚣,怔了一下,笑道:“挺热闹啊。”   “夜市嘛。”陆行舟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微光,问,“你想逛逛?”   石饮羽攥了一下口袋,讪笑:“发工资再逛吧。”   “走走走,我请你。”陆行舟拉着他往前走去。   阳冥街是个人鬼妖魔混住的地方,附近有凤尾螺坐镇,因而丝毫没有其他种族杂居区的混乱,反而十分安全。   街道中心地带扎了个粗制滥造的大舞台,一个五音不全的草台班子乐队在撕心裂肺地吼着情歌。   舞台旁边有两只直立行走的老虎,浑身上下只穿一件紧身三角裤衩,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和性感的花纹,尾巴尖扎着一朵粉红色蝴蝶结。   从他们掌上托着的铁盘子看来,这老虎哥俩应该是隔壁烧烤摊的服务员。   烧烤摊老板是一头老山羊,在烤羊腰子。   陆行舟在等他的烤面筋,见状问石饮羽:“吃那个不?烤十串?”   “你今晚是不想让我睡觉了。”   陆行舟一时没反应过来,懵了几秒钟,才蓦地意识到这厮又他妈调戏了自己一句,笑着骂道:“去你大爷的!”   石饮羽和他一起笑。   跟傻瓜一样笑了一会儿,石饮羽凑到陆行舟耳边,低声道:“你知道不?在牢里那些年,我夜夜都是想着你才熬下来的。”   两人靠得太近,陆行舟感觉那人温热的呼吸全扑在自己耳朵上,痒得不行,半张脸都烧起来了,他竭力稳住急促的呼吸,硬装出一脸懵懂:“嗯?你说什么?噪音太大,我听不清。”   石饮羽看着他通红的脸颊,笑容更大了,轻声笑道:“听不清就算了,好话不说二遍。”   “你那是好话吗?”   “你不是说自己听不清吗?”   陆行舟冷不丁掉这厮的坑里,嘴硬地哼哼:“我是没听清,但看你那贼样儿就知道你嘴里绝对吐不出象牙来。”   “……”石饮羽发现自己又被骂了。   “嘿,兄弟,您的烤面筋好啦!”烧烤摊老板爽朗的声音响起来。   陆行舟付完钱,拿过烤面筋笑着往外走去。   石饮羽从背后追来,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   热闹的街道上摩肩接踵,到处都是勾肩搭背的人,陆行舟也懒得费唇舌,任凭他跟个树懒一样攀在自己身上。   “这样真好……再……的条件也值了……”   一声低低的感慨从耳边传来,瞬间消散在周围嘈杂的噪音中。   陆行舟这回是真没听清,下意识问:“嗯?你说什么?”   “我说,这烤面筋真香。”石饮羽一歪头,从他手里的竹签上撸走一串面筋,开心地大嚼。   陆行舟笑着分出几串递给他。   “不用,我喜欢吃你手里的。”   “什么毛病……”陆行舟嘀咕。   两人从街道一头吃吃喝喝逛到另一头,这边远离中心地带,灯光渐暗,连晚风都清凉了许多。   街边有一些摆摊的,在卖各种各样的垃圾,有大力金刚丸、唐僧肉、三尸脑神丹、情花之毒……   陆行舟在一个小小的摊位前停下脚步。   这个摊位极小,只有一条毛巾那么大,孤零零摆在街道最外围,分外可怜,一看就是被其他摊主给排挤了。   摊子上在卖“得道高僧开光的佛珠”、“极品祖母绿翡翠”、“八百年老坑蜜蜡”……   旁边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陆行舟拿起一块“翡翠”,对着旁边摊位的灯光看去,只见一片浓绿、水头惊人,惊讶道:“唐二藏,你哪儿弄的稀世珍宝?”   藏狐抬起死鱼眼看了看他:“你买吗?”   “不买。”   “不买我就不告诉你。”藏狐化形时发生失误,两只耳朵忘记收回去了,支棱在短发顶上,浑然不知。   陆行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那两团毛茸茸。   藏狐瞬间收回耳朵。   “真不可爱!”陆行舟嫌弃。   藏狐怒道:“你这是调戏!是性骚扰!是种族歧视!!!”   陆行舟缩回手,感觉这狐狸分分钟要去跨界动物保护联盟投诉自己了,笑道:“你不是在当表情包模特吗?怎么几天不见,就沦落到摆摊为生了?”   “一套表情包可以用好久啊,再说,网络一天一个风向,现在开始流行熊猫表情包了。”   “网民比渣男还要薄情啊。”陆行舟感慨。   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说渣男,渣男就在你面前出现。   陆行舟正蹲在摊位边跟藏狐拌嘴,感觉手臂被人拉了一下,疑惑地转头,见石饮羽指向不远处的小吃摊:“你看那儿,那不是酒瓶侠吗?”   “酒瓶侠?”陆行舟大吃一惊,定睛看去,发现那边正和一个女孩子亲亲热热挽胳膊的男人确实是李可乐。   石饮羽:“你昨天不是说他出车祸了吗?”   陆行舟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人类的身体这么快就能复原吗?真是轻伤不下火线啊,车祸第二天就出来把妹,他身体是铁打的吧。   “不对,”陆行舟突然察觉到不对劲,皱起眉头,“这他妈……”   “这是个傀儡啊。”石饮羽道。 第44章   世间有一种职业, 被称为傀儡师, 他们能以一些精妙的手段来控制木偶做出各种动作,有牵丝木偶、有布袋木偶、有杖头木偶……   而最顶级的傀儡师, 他们的木偶是人, 活生生的人。   人体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结构。   想要以人为偶, 不但要有最精妙的掌控力,还要对人体结构了若指掌。   在和平时代到来之前的那些暗黑时代里, 整个世界一片荒蛮, 很多傀儡师为了修炼而强行抓活人来练习,发生了很多十分血腥的惨剧。   后来人们建立规则, 禁止以活人为偶, 但有一些邪恶的傀儡师逃去第六天城, 将这门手艺流传了下来。   而酒瓶侠怎么会好好的,就变成傀儡了呢?   他旁边的女孩是傀儡师吗?   陆行舟站起身,慢慢靠近过去。   李可乐和女朋友正坐在小吃摊上吃一份杏仁豆腐,那女孩子长了一张标准的网红脸, 穿着简单的T恤热裤, 看上去和李可乐十分亲密, 连吃东西都要手挽手。   “你吃一口。”女孩盛了一勺豆腐送到李可乐嘴边。   李可乐木然张口,将豆腐吃了下去。   女孩:“好吃吗?”   “好吃。”   “好吃你怎么不笑?”   “嘿嘿嘿。”   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那表情让陆行舟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唇咧开一个完美的弧度,上半张脸却丝毫不动,小吃摊油腻的电灯光照在他的颧骨上, 一张脸半明半暗,犹如鬼怪。   这是一个十分低级的傀儡。   陆行舟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傀儡大多与常人没什么两样,有的甚至比正常人还要正常,这么粗制滥造的傀儡却是第一次见。   石饮羽低声道:“那个女孩有问题。”   “看出什么问题了吗?”陆行舟问。   “你看她的眼睛。”   夜市上烟雾弥漫、灯光不明,各种人混杂在一起,普通人连脸都看不清。陆行舟道行高深,离这么远,可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清女孩眼中的浅棕色蕾丝美瞳,和另一个漆黑的瞳孔。   “双瞳?”陆行舟诧异。   历史上曾经有过“一目两眸”的记载,如仓颉、虞舜、项羽、王莽……相术中认为这是一种帝王之相。   而这个女孩的双瞳显然与此不同。   石饮羽无责任瞎猜:“说不定是早期白内障。”   “胡扯。”   两人混在人群中走过去,在李可乐不远处的餐桌边坐下,小吃摊忙得很,服务员丢过来一份点单簿子,转身就去给其他桌子上菜了。   陆行舟拿起圆珠笔,在点单簿子上划了几道,问:“有红豆糯米凉糕,吃吗?”   石饮羽:“应该没有我做的好吃。”   “别说这些废话。”   “点一份吧,你吃。”   陆行舟自己点了一份凉糕,又给石饮羽叫了一份芋圆,两人伪装成食客,一边吃东西,一边悄然观察李可乐和那个女孩。   女孩长得很漂亮,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精致,近乎完美,可是合在一起却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她好像很喜欢李可乐,一只手拿着勺子吃东西,另一只手要和李可乐牵在一起,每吃几口就要喂给李可乐一口,见他木然地吃下去,就弯起眼睛笑得十分开心。   石饮羽盯着她的手,若有所思。   “发现什么了?”陆行舟问。   石饮羽:“情侣之间相互喂东西,真的很美好啊。”   “……”你的注意点不要这么偏!   石饮羽仿佛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冲他笑了一下,把“我们也尝试一下呀”的提议给咽了回去,轻飘飘地感慨:“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出女孩对酒瓶侠的爱。”   “爱到把他做成傀儡?”陆行舟嗤了一声。   石饮羽笑笑,眼神闪烁,没有接这个话茬。   陆行舟微有察觉,转过头看向他:“你在想什么?”   石饮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显然在斟酌说还是不说,犹豫半晌,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吧,饶你不死。”   “谢主隆恩。”石饮羽笑起来,“但是只饶我不死是万万不够的,你得保证,死罪可免,活罪更可免。”   “嘶……”陆行舟深吸一口气,觉得这小魔物今晚蹬鼻子上脸有点严重。   石饮羽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喜欢一个人,当然是想和他长相厮守的,可对方如果不喜欢自己,那不是很惨吗?”   “哪来那么多两情相悦?天底下的剃头挑子可多了去了。”   石饮羽:“而如果有能力将心上人强行控制在自己身边,你会用吗?”   “有能力?”陆行舟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冷笑起来,“所谓的能力无非是权势、道行,甚至智商上的压迫,此时的强行控制,已经超出情爱的范畴了,这不再是一个感情问题,而是一个社会问题。”   “你不会用,我知道。”石饮羽笃定地说。   陆行舟道:“你也不会用,我也知道。”   流落在第六天城时,自己是个被俘的降魔师,至低至贱,而对方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恶魔首领,满城艳妇妖僮任他挑选。   在那样悬殊的形势下,他都不曾强迫自己。   陆行舟甚至怀疑过这厮是不是哪里有点问题。   两人对视,石饮羽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低声道:“其实你高估我了。”   “什么?”   “你以为,我不会强迫你待在我身边。”   “嗯。”   “其实我只是……”石饮羽低声道,“我只是不敢动手,怕你生气,其实我想过的。”   陆行舟一怔。   听到石饮羽低沉的声音在周遭喧嚣的噪音中清晰地传来:“直接用强,或者下药,下蛊,抽去一魂一魄,甚至做成傀儡……”   陆行舟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他怔了半晌,木然道:“这么多办法?”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嘛。”石饮羽苦中作乐地说。   “去你的!”陆行舟被他逗笑了,别的不说,感情问题上,他还是相信石饮羽的,假如时光倒流,再给石饮羽一次机会,情况与如今不会有什么区别。   石饮羽抬眼,看向和李可乐亲亲热热靠在一起的女孩,轻声道:“她现在其实很矛盾,越喜欢,就越幸福,也越痛苦。”   “这个女孩居然会傀儡术,这个酒瓶侠身边怎么全是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陆行舟纳闷地问,“牛逼的是,好人都死那么多了,他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石饮羽:“他身上福报很厚,该是祖上积德,父母的生意清清白白,上次在他家,你有没有注意到风水?比张芬达家好多了。”   “风水也不长眼啊。”   女孩和李可乐吃完杏仁豆腐,起身离开。   陆行舟将半碗凉糕全倒进嘴里,拉着石饮羽追了上去。   已经是夜间十点了,夜市的人气渐渐消散,很多摊主开始收拾东西,女孩挽着李可乐一直逛到大半条街都冷清下来,终于意兴阑珊,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一个摊主关掉电灯,周遭阴暗下来,渐渐的,连夜风都没有了。   女孩终于意识到问题。   她回过头来,看到身后,两个挺拔的男人从灯火阑珊的夜市中并肩走来。   “晚上好,你准备把我们的老朋友酒瓶侠带去哪里?”开口的男人带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说话的语气却十分诡异。   “你是谁?”   男人一笑:“在下叫陆行舟。”   “大名鼎鼎的特侦组组长,”旁边另一个男人介绍道,“拳打妖魔鬼怪,脚踢魑魅魍魉,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尽早投降。”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闭嘴。”   女孩抱紧李可乐的胳膊,紧张地看向他们:“你们要干什么?我要报警了!”   “报警?”陆行舟笑起来,“你准备怎么向警察解释你旁边的这个傀儡?”   “你们……你们能认出来他是傀儡?”   “你敢带他出来逛夜市,是以为别人认不出来?”陆行舟道,“这个傀儡不是你自己做的吧?”   女孩眼神渐渐狠戾起来,将李可乐挡在自己身后,对他们恶狠狠道:“你管得着吗?识相地就赶紧放我走!”   “放你走?可以。”陆行舟笑了笑,笑容冷下来,“只要你能打败我。”   话音刚落,他掌心出现一条雪白的骨鞭。   女孩往后退去,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陆行舟赞赏道:“你倒是镇定,看来是有些本事的……”   “她只是脸上动过太多刀子,做不出别的表情,”石饮羽体贴地解释,“其实心里已经吓尿了。”   陆行舟:“……”   女孩咬牙:“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法律早已经明令禁止以活人为偶,你还问我想干什么?”陆行舟道,“当然是想抓你归案。”   “放我一马,我从来没做过坏事,我没有害过人!”   “看看你旁边的酒瓶侠,再摸摸你的良心,人家好好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就被你给做成傀儡了,你还说没害过人?”   陆行舟见这女孩的反应,觉得她应该是不擅打斗,连傀儡术也只是刚刚入门,于是放缓语气,继续道:“你现在跟我回去,可以算你自首。”   “我……我会被判刑吗?”   “这要看酒瓶侠的身体情况,如果在被你制作成傀儡的过程中伤害不大的话,大概5-10年。”陆行舟保守估计了一下,拿出手铐,往前走去。   “你站住!”女孩犹豫,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片刻,突然指向石饮羽,“你把手铐给他,让他来抓我。”   陆行舟转头看向石饮羽:难道这小魔物比自己更有亲和力?   “我冤枉,我什么都没干啊!”石饮羽一脸无辜。   陆行舟将手铐递给他,挥了挥手:“你去……”   话没说完,他蓦地转身,骨鞭如电,甩向女孩的方向。   只见在二人交接手铐的一瞬间,女孩的身体猛地往前一扑,一缕魂体从她身体里蹿出,直冲天空而去。   陆行舟瞬间反应过来。   ——这女孩为何有双瞳,因为还有另一个魂体正附在她的身上,透过她的双眼在窥视着这个世界。 第45章   陆行舟下意识上前一步, 接住女孩的身体, 试了一下鼻息,还有一息尚存, 稍稍放心, 转身想要去追那魂体, 又担心女孩和酒瓶侠的安危,一时进退两难。   石饮羽道:“你保护这两人, 我去追。”   “不行。”   石饮羽一笑:“放心, 我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陆行舟看向他腕上的铁手环。   “这个更不用担心了, 一个小女鬼而已, 伤不了我。”   陆行舟自然知道一般鬼魂伤不了石饮羽, 但是这个女鬼的傀儡术显然不是自学成才,她不足为惧,她背后的高人呢?   再说石饮羽刚刚出狱,对白邺市不熟悉, 这个城市藏龙卧虎, 万一误闯什么龙潭虎穴……   毫秒之间, 陆行舟脑中已是千转百回,余光突然瞥到路边一个慢吞吞收摊的黑影,他长腿一迈,眨眼间便到了摊边,一把抓住藏狐的爪子:“少年,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   “喵喵喵?”   “别瞎卖萌, ”陆行舟嘴皮子飞快地说,“这里有个大姐姐和一个酒瓶侠,你负责看好他们,等颜如玉带人赶到,听到没有?”   藏狐眼睛一转:“给钱!”   “给给给,组织不会亏待你的。”陆行舟闭眼忽悠,心想你这杂毛畜生,跟着任不仁学不到好事儿!   将李可乐和那个女孩交给藏狐,陆行舟和石饮羽纵身向着女鬼逃脱的方向追去。   任何一个生命体的移动都会在空气中留下痕迹,鬼魂也不例外,二人循着女鬼的气息追踪了几十分钟,离阳冥街越来越远。   周围静了下来,风声显得更加清晰。   两人站在十字路口,左边是灯火通明的地铁口,然而此处不是热门工作区,行人寥寥无几,右边是一片破旧的老建筑,老建筑背后可以看到近年来新建的纯现代化摩天大楼。   这是坐落在老城区核心地带的锦绣老巷。   也是全市最寸土寸金同时最脏乱差的贫民窟。   陆行舟掏出一块怀表,打开,里面是个罗盘,他看了一会儿,啧了一声,一脸想骂人的表情。   “她进了这里?”石饮羽问。   陆行舟没好气:“不然呢?难道她还能乘地铁跑了吗?”   石饮羽往罗盘上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情,只见盘面上几根指针疯狂地旋转,说明这里每个方向都有游魂,磁场十分混乱。   那女鬼很聪明,一见没有胜算,便第一时间逃到这里,在众多游魂的干扰下,想找到她,简直难于上青天。   “如果是别人,她说不定还能跑掉,”石饮羽笑着弹了一下陆行舟的额头,“但你可是陆行舟啊。”   “我这么厉害?”   “你当然厉害,更何况,你旁边还有我啊。”   “不瞒你说,我现在觉得带条寻回犬更好。”   “汪汪。”   陆行舟笑起来,眯起眼睛看向锦绣老巷,抬腿往前走去:“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怎样?”   “我更希望在另一个地方展示我的本事。”   陆行舟横了他一眼,心想你是吃准了口嗨不上税是吗?   一踏入锦绣老巷,周遭瞬间阴暗下来,石饮羽抬头看向天空,入眼是遮天蔽日的私拉电线,将灰蒙蒙的夜空分割成无数个碎片。   这里到处都是违规自建的握手楼,密不透风,在夏日的夜晚,闷热潮湿,像热带雨林。   只是热带雨林滋生瘴气,而这里滋生罪恶。   石饮羽行走在黑暗中,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   ——这久违的罪恶气息,血腥、甜美、令人甘之如饴。   他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自出狱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块巨石仿佛也失去了力量,感觉浑身轻松。   “你第一次来这里?”陆行舟问。   “嗯。”石饮羽藏起眼眸中的愉悦,轻声道,“这里魔息很重,该是有很多魔物。”   陆行舟点头:“这里是一片法外之地,号称鬼差都不愿踏足的地方,第六天城覆灭之后,很多魔物来这里生活,比如,你看。”   旁边一个店铺亮着粉红色的灯,两个身材火爆的魔女坐在门口吃西瓜,灯光映亮她们的眼睛,妖冶而又疯狂。   一块西瓜皮扔到了陆行舟前方的地上。   陆行舟及时收脚,没有踩上去。   穿红裙的魔女哈哈大笑:“先生,反应好快呀,就是……干起来,是不是一样的快啊?来试试呀。”   陆行舟笑笑,没说什么,淡定地跨过西瓜皮,准备继续往前走。   身边的人却忽然动了。   魔女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干什么?”黑裙魔女霍地站起来,厉声呵斥。   听到她的声音,店内忽然跳出来三个男人,夏天都没穿上衣,露出一身肥肉和上面弯弯扭扭的纹身。   男人们酒气冲天,大声嚷嚷:“干什么?干什么?哪来的外地人敢在这里撒野?”   石饮羽手上拿着那块西瓜皮,硬生生塞进红裙魔女的嘴里,并仅仅靠这个硬塞的动作,将魔女的脑袋抵在墙上。   她艰难地挣扎着,怎么都没想到这人能用一块西瓜皮把自己按在墙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又疼又窒息,简直要死过去。   陆行舟皱了皱眉,淡淡道:“行了,别耽误正事儿。”   “这就是正事儿。”石饮羽冲他笑了一下,转脸看向那个魔女,笑容悄然变味,阴桀得令人毛骨悚然。   魔女突然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放开她!”一个男人拎着啤酒瓶指向他,“喂,我说你呢!笑什么笑?妈的……你找死!”   话音刚落,他抡起啤酒瓶,对着石饮羽的脑袋抽去。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啤酒瓶轰然炸裂,碎裂的玻璃片扎了男人满头满脸,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两秒,才猛然意识到疼痛,“啊”地一声惨叫起来。   另两个男人齐齐后退一步,惊恐地看向石饮羽,那倒霉哥们儿没看见,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啤酒瓶抡起来的瞬间便被一道气箭射到爆炸,而那气箭是怎么射出来的,竟然快到看都看不清。   “你究竟是什么人?”   石饮羽用一块西瓜皮把红裙魔女给噎了个半死,才放开手,接过陆行舟适时递过来的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将纸巾塞进魔女嘴里。   “唔唔唔……”魔女含着纸巾,一百八十万个想吐掉,然而不敢。   石饮羽指了指店里沿着墙角摆了一排的西瓜,淡淡道:“喜欢吃西瓜是吧,把这一排都给我吃了。”   黑裙魔女叫起来:“你想撑死她?”   石饮羽抬眼看向她,仅一眼,就让她腿软了一下,扶着墙壁才没有摔倒在地。   “吃这……这么多,真的会撑死的。”魔女强撑着解释。   石饮羽面无表情道:“你想帮她?”   “不不不……”魔女疯狂摇头,“西瓜皮是她自己扔的,话也是她自己说的,请她自己负责。”   石饮羽放过她,抬腿走进店里,随着他的走近,那几个人一起往后退去,魔物们向来作恶多端,唯一畏惧的,就是比自己更强的魔物。   虽然眼前这个俊朗的男人没有释放出魔息,但他们浑身每一个细胞此时都已经明了——这个魔的实力远远超过自己。   一个男人突然转身往后方跑去,其他几人怒视他:这种时候你要丢下兄弟们自己跑???   那人没有逃跑,而是抱了一个店里最豪华的按摩椅过来,谄媚地对石饮羽鞠躬:“大佬您坐。”   其他人顿时更愤怒了:你拍马屁的速度怎么也这么快???   石饮羽把陆行舟拉过来,让他坐。   那几个低阶魔物登时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抱了三个按摩椅,并排放在石饮羽面前,诚惶诚恐地跟等着他翻牌子一般。   石饮羽一个都没坐,而是垂着手站在陆行舟旁边,身体微微前倾,恭敬道:“领导,您问。”   陆行舟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三教九流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群体,问这群扎根于此的魔物,比自己没头苍蝇一样的寻找要好得多。   他还担心这些魔物欺负自己,于是先露了狠辣的一手震慑他们,然后对自己放低姿态,是将自己推到了凌驾于所有人的高度。   魔物们在前方排成一排,稍息立正向右看齐……等着陆行舟发问。   陆行舟漠然出声:“这附近是不是有傀儡师?”   “那哪儿知道啊?”魔物甲道,“锦绣老巷一天有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昨天有,今天就不一定有,明天说不定就死啦。”   陆行舟闻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垂了一下眼皮。   “是。”石饮羽立即动手。   只见一道气箭从他指尖射出,重重击在魔物甲的膝盖,那魔物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便猝然跪倒在陆行舟脚下,下一秒才惨叫起来。   其他魔物不禁神情一凛,相互对视一阵,那个穿黑裙的魔女战战兢兢地站出来,颤声:“傀……傀儡师吧……两位大人饶命,我们几个确实没见着,但是……但是前几天,有一个死丫头摆弄一个破布娃娃,大半夜吓我一跳,细想来,应该跟傀儡术有点关系。”   “死丫头?”陆行舟问,“是魔是鬼?多大年龄?”   “女鬼,20岁顶天了,嫩得很,亏得没挂牌做生意,不然我们家那几个老主顾肯定得被勾走。”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彼此明白,刚才那鬼魂从女孩体内蹿出来时,虽然没看清脸,但体态身材来看,应当是个年轻的女鬼。   石饮羽道:“那丫头住在哪里?”   “对面那栋楼的顶楼,就那儿,”魔女站在店门口指向上方一个黑黢黢的窗户,“那天老王个狗东西非要在门外电线杆上来一炮,我正应付着呢,一抬头,我的亲娘喂,窗户上有个孩子脸……吓得我差点把那狗东西给夹断了……”   其他几个魔物第一次听到这事,立刻感同身受,纷纷抱紧对方。   魔女抚着胸前的高山,后怕地说:“老王叫起来,我才猛地回过神,看清那窗户里是个破布娃娃……被那死丫头牵着走呢……” 第46章   陆行舟和石饮羽从店里出来, 朝着对面楼走去, 此时还不到半夜,周围就已经一片漆黑, 只剩通宵营业的香烟便利店和特殊服务的店铺还亮着灯。   便利店门口蹲着几个枯瘦的少年, 手里各捧着一个烟雾缭绕的瓶子, 见有人路过,抬起眼皮, 阴鸷地打量他们。   像是在打量两个猎物。   从少年面前走过时, 石饮羽微微偏过头,狠戾地扫了他们一眼, 震慑住蠢蠢欲动的少年们。   少年们对视一眼, 互相用眼神怂恿对方先动手, 然而直到那二人的身影走进前方的黑暗中,都没有一个敢先出头。   石饮羽看向陆行舟,见他冷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眸子却布满怜悯。   “他们都活不到成年。”陆行舟知道他在想什么, 淡淡地开口, “从小在这种地方厮混, 毒品、色情、暴力……早掏空了他们的身体,就算没有死在斗殴中,也会死在其他地方,像条死狗一般。”   “可是如果我们运气差的话,他们就是一群野狗,会扑上来抢劫我们, ”石饮羽笑容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残忍和邪恶,“你的新手机会被抢哦。”   陆行舟笑着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这些锦绣老巷中长大的少年,不是恶魔,却胜似恶魔,心中没有是非善恶,只有今晚的享乐和好像永远也填不满的旺盛食欲。   明天?   明天是死是活还很难说呢。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很少有人愿意相信和平时代的白邺市里,居然有这样荒蛮原始的地方。   两人走进黑黢黢的楼道,脚步声被逼仄的空间无限放大,带来一丝瘆人的感觉。   附近应该有个不经常清理的垃圾场,湿热的风刮来,带来难以言喻的恶臭,还有几声急促难耐的吟声。   陆行舟感觉一个热源靠了过来,温热的手臂搭在自己脖颈上,让他半边身子都热得像蹿火一样。   他轻轻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   听到石饮羽低低地轻笑了一声,嘴唇贴在了自己耳边,轻声问:“你听到了没?”   “嗯?”   “有、人、在、叫、床。”石饮羽一字一顿地说。   “……”陆行舟心想用得着你告诉吗?我他妈又没聋!   “在那个方向。”   连方向都要指出来???   但陆行舟还是很给面子地顺着他的指尖转过头。   “啵~~”石饮羽突然趁机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   陆行舟沉默,很想把他脑袋按进垃圾堆里,让这个色胆包天的小魔物好好认清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等等,什么地方?   陆行舟蓦地反应过来,这里是全白邺市最邪恶的锦绣老巷,妖孽横生、罪孽横行,连空气都带着罪恶的气息,让身为降魔师的自己发自内心感到厌恶。   同时也让身为恶魔的石饮羽甘之如饴。   这些罪恶,是滋养恶魔的温床,它们见缝插针,从四面八方影响石饮羽的心性,怂恿他、引诱他、煽动他……   陆行舟定睛看去,借着头顶微弱的月光,看到石饮羽在盯着自己,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一改在凤尾螺中的灿烂阳光,他的脸上带着放肆的笑容,一侧唇角勾起,笑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爱妻太好看了,没忍住……”石饮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掩饰不住眼神的变化,还在黏糊糊地嗫嚅。   陆行舟忽然想起刚才在小吃摊上的交谈。   ——其实我只是……我只是不敢动手,怕你生气,其实我想过的。   ——直接用强,或者下药,下蛊,抽去一魂一魄,甚至做成傀儡……   他垂下眼眸,有些想笑,这小魔物真是白瞎了泼天的能耐,你想过又怎样?你有那么多方法又怎样?   还不是只敢趁着夜色偷亲一口。   事后还要卖萌化解尴尬。   陆行舟摸了摸脸上被亲到的地方,瞥了石饮羽一眼,淡淡道:“办正事要紧,别瞎动些歪心眼儿。”   石饮羽笑道:“什么是正事?”   “当然追捕女鬼是正事,不然我跟你来这鬼地方干什么?”   石饮羽:“那是你的正事,我的正事就是喜欢你。”   “……”还来劲儿了?   陆行舟啧了一声,嘀咕一句“胡扯”,从楼道中大步走出。   前方是一条阴暗狭长的走廊,两边都有房间,夏天太闷热,热得房门都关不住,有几扇门大敞着,露出里面杂乱拥挤的房间,隐约能看到打地铺睡觉的人影。   他们穿过走廊,停在一扇紧闭的门前。   陆行舟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按在门上,门上没有结界,他分出一丝灵识穿过房门,悄然潜入门内。   一见到门内的景象,他心头猛地一跳。   只见一个破碎的娃娃坐在一个老沙发里,微弱的月光从头顶的窗户投入,照亮它漫无焦距的大眼睛。   陆行舟一惊之下回过神来,撤出灵识,对石饮羽点了点头。   石饮羽释放出结界,将这个空间与四周隔绝开。   陆行舟一脚踹开房门。   门窗震动,娃娃从沙发上掉了下来。   陆行舟抬手摸向门口的电灯开关,没有开关,他摸到一根灯绳,拉了一下,上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墙壁上一个昏暗的电灯泡闪了两下,颤微微地亮了起来。   这个杂乱的房间不到10平米,堆满了纸箱和废弃家具,地上有几只死耗子,死不知道多久了,皮毛都塌了下去。   陆行舟环顾四周,径直向着一个角落走去,那里堆着七八个大纸箱,纸箱里盛着乱七八糟的废旧物品:断了把手的水杯、老旧的发卡、生满了锈的水壶……   他轻声道:“出来吧。”   石饮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恶魔视力过人,穿过黑黢黢的缝隙,看到纸箱后面的墙角,有一个瘦弱的鬼魂,她抱着膝盖缩在那里,长发遮住了脸,缩在角落一动不敢动弹。   “你跑不掉的,”陆行舟劝道,“与其被我抓出来,不如主动自首,起码还会保留一点体面。”   “我不想坐牢。”一个细细的鬼音从纸箱后传来。   “坐牢怎么了?”石饮羽一听就不乐意了,“写做坐牢,读做接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洗礼,学会感恩,懂吗?”   女鬼沉默了。   饮羽谆谆善诱:“坐牢很好的,每天都有大白馒头吃,会认识很多新的小伙伴,大家一起交流改造经验,学习文学,常言道,牢里一顿饭,胜读十年书。就你这样的低级鬼魂,在外面游荡,不知道哪天就被其他鬼魂吞了,屁都不剩,还不如去坐牢,知道吗?”   “我……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骗你?你哪里值得我骗?”石饮羽冷哼一声,“少废话,赶紧出来。”   “你们……你们欺负人!”   “欺负人?”陆行舟淡淡地笑了起来,掏出一张黄符,轻声道,“自己出来,或者魂飞魄散,选一个。这才叫欺负人。”   女鬼又没了声音。   石饮羽不耐烦,对陆行舟道:“领导,贴她!”   “不要……”女鬼慌忙出声,带着哭腔道,“不要杀我……我不想魂飞魄散……”   “那你就自己出来。”   过了一会儿,一缕幽魂从纸箱缝隙中飘了出来,紧张地低着头靠墙站着。   陆行舟忽然觉得有些眼熟,皱起眉头:“抬起头来。”   女鬼畏惧他手里的黄符,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长发从脸边滑开,露出一张分外秀美的脸。   “安泪汐?”陆行舟失声叫了出来。   “我……”女鬼连忙低下头,用头发遮住脸庞,“你……你认识我?”   “我是负责李可乐和张芬达案子的降魔师。”   安泪汐蓦地一震。   “张芬达死了。”陆行舟道,“是你动的手吧?”   “他活该!”安泪汐尖声叫了起来,“他是个变态!死变态!”   鬼音尖锐刺耳,震得人鼓膜生疼。   陆行舟捂住耳朵,感觉快要被她给震聋了。   石饮羽突然从陆行舟手里抽走黄符,二指夹着符,怼在安泪汐鼻前,冷声道:“不许用鬼音说话,否则我把这玩意儿贴你脸上。”   安泪汐看着黄符,尖叫戛然而止。   石饮羽没好气道:“你是个女鬼,不是个烧水壶精,叫什么叫?说人话!”   “我……”安泪汐放低声音,嘤嘤嘤地哭着,“我不会说人话了。”   “……看出来了,你就保持这个音调就可以,”石饮羽威胁道,“敢高一个分贝,我就贴你。”   他转脸看向陆行舟,让他继续问。   陆行舟微微笑了一下,问安泪汐:“那个姓林的富二代,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是,他也是个变态!”安泪汐又遏制不住想尖叫,偷瞄石饮羽一眼,硬生生将叫声按捺下去,强遏着愤怒,长发都几乎竖立起来,她咬牙道,“他们有钱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活该!”   陆行舟平静道:“李可乐也是有钱人,你为什么放过了他?”   他问的不是为什么“没杀他”,而是为什么“放过了他”,安泪汐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让李可乐和其他富二代一样惨死,可她却都主动的网开一面,将他放在了和其他富二代不一样的位置。   听到他的问题,安泪汐突然哑住,她徒劳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石饮羽冷哼一声:“因为她喜欢李可乐,就这么简单。” 第47章   “不是的……”安泪汐仓皇地否认, 用力摇头, “不是的……我才不喜欢他……他那个渣男……”   陆行舟心下了然,这等小女儿情态, 不是喜欢, 又是什么呢?   “真懦弱啊, ”石饮羽轻飘飘地嘲弄,“喜欢一个人而不可得, 是命;可喜欢一个人连承认都不敢, 是用不着命运来打击、自己就先投降了的懦夫。”   安泪汐猛抬头,恼怒地看向他:“你知道什么?你们没有处在我的位置, 怎么能理解我的感受?”   石饮羽:“你什么位置?”   “我……”安泪汐咬紧牙关,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 不停地往下掉,她咬牙道,“我这样的社会底层,怎么能高攀得上李可乐?他是富二代, 是集团继承人, 他随手打赏一个主播就是几十万块, 他怎么可能娶我进门?”   陆行舟淡淡地说:“他不愿娶你最大的原因,不是你们地位悬殊,而是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爱你。”   “你凭什么说他不爱我?”   “就凭他身边从来没有缺过女伴。”   “那是那些贱人勾引他!”安泪汐尖酸地说,“她们削减了脑袋想爬到他的床上,可乐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陆行舟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安泪汐恼怒:“你笑了?”   “不错,我笑了, 因为你实在是很好笑。”陆行舟看着她,从踏进这扇门开始,他第一次对这个女孩露出了上位者看下位者的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施舍眼神。   就像一个富可敌国的富翁看一个乞丐,像一只在天地间翱翔的雄鹰看一只鹦鹉。   陆行舟怜悯地看着她,平静地说道:“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出轨仅仅是因为他不爱你而已。男人的心很小的,当他爱你时,那里会被你盛满,没有一丝一毫给别人插足的空间。如果他真的爱你,就算你低进了泥土里,他一样会娶你,还会把你捧到天上,像捧着一个太阳。”   安泪汐被他的笑容刺痛,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流下来,她痛苦地摇头:“不可能,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男人,我从没见过……”   “我见过。”陆行舟淡然地说。   石饮羽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听完他的言论,咬着指甲,口齿含糊地哼哼:“你在哪里见过?”   陆行舟一僵,眼神飘忽地转了几圈,转身看向他。   石饮羽笑得眼角弯弯,眼睛在昏黄的电灯光下,好像缀满了星辰。   这厮还蹬鼻子上脸,逼问:“嗯?说呀,你在哪里见……”   声音戛然而止。   ——陆行舟直接掏出一张黄符贴在了他的嘴上。   石饮羽眼睛猛地瞪大,心里有一万句“我爱你”如黄河奔腾,然而此时一个字都奔不出来,千言万语全变成了被堵在心口的疑问:   你什么时候画的禁言符?   你随身揣着禁言符是想干什么???   陆行舟转回身来,神情轻松地仿佛刚才只是弹了弹烟灰一般稀松平常,他看向安泪汐,轻声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运气遇到真正爱自己的人,所能做到的,就是不要自我催眠,宁愿在清醒中看到自己有多可悲,不要在沉沦中让自己变得可怜。”   安泪汐捂住耳朵,哭道:“我不听!不听!你从头到尾都是在胡说!”   “不听就算了,我也不是很喜欢当灵魂导师。”陆行舟目光扫过沙发上的破布娃娃,眸子沉了沉,问道,“谁教你用傀儡术控制李可乐?”   安泪汐看向娃娃,小声抽泣着:“是……”   她话还没说完,抽泣声蓦地一滞,接着继续抽抽搭搭,摇着头道:“没……没有人教我,我自学的。”   “这么热爱学习吗?”陆行舟嘲讽地说。   傀儡术复杂纷繁,对掌控者要求极高,历来能有所成就的傀儡师无一不是精通多门技艺的全才。   陆行舟目光落在地上的死耗子尸体上,看了两眼,抬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安泪汐。   安泪汐在他的视线下缩了缩。   陆行舟拎着一只耗子尾巴,将干瘦的尸体拎起来,另一只手掏出打火机,在旁边点燃,火苗跳动,将耗子的影子投在肮脏的水泥地上。   只见那耗子的影子旁边,耷拉着几根肉眼难以发现的细丝。   陆行舟熄灭打火机,对安泪汐道:“如果你真的靠自学而掌握了傀儡术,那可真是天纵奇才啊。”   他懒得再跟安泪汐废话,拿出手铐扣住安泪汐的手腕,另一端扣在自己的手腕上。   这是技术中心精心打造的手铐,一旦扣上手,连魂体都插翅难飞。   带着安泪汐往门外走的时候,石饮羽一把拦住他,嘴上贴着黄符,手舞足蹈。   陆行舟憋不住笑了出来,伸手,学着石饮羽常做的样子,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凉凉道:“贴着吧,小魔物。”   他们走出房间,石饮羽自己用手把快要掉下来的黄符又贴紧了一些,临出门时还不忘拉动灯绳,关上电灯泡。   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嘛。   房间在身后陷入黑暗,没有人看见,那个倒在沙发里的破布娃娃,突然坐了起来,睁着一双永远不会闭上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们的虚空。   夜已经深了,朦胧的月亮远远挂在天上,光辉冰冷而又微弱,穿过头顶建筑物之间狭窄的空隙和空隙里那杂乱的电线,落在地面时,已经微不可见。   这是锦绣老巷。   当这个地方陷入沉睡时,连月光都落不下来。   他们沿着来路回去,路过垃圾堆附近时,陆行舟竖起耳朵听了听,刚才那个扰乱石饮羽心性的叫床声已经没有了。   夹杂着恶臭的空气中,只有小虫吱吱的叫唤。   陆行舟不由得啧了一声,自我反思:好好的我想这个干嘛……爱叫不叫……   我可是文明人,跟某些心性不稳的魔物大有不同,文明人就文明在可以有效控制情欲上,不像魔物,听两句动静就激动得不行……   石饮羽突然攥住他的手腕,陆行舟猛然回过神,身体尚未作出反应,就被石饮羽一把抱进怀里。   他猝不及防,重重撞在石饮羽胸口。   然而他来不及头晕眼花,便蓦地一个急转身,掌中出现一条骨鞭,重重抽向背后的方向。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石火之间,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刚猛得犹如一只俯冲而下的秃鹫,一眨眼就扑到二人面前。   在陆行舟骨鞭挥出去的前一秒,黑暗中忽然闪过一道雪亮的光,像夜空落下一道霹雳,悍然而又森冷。   光一闪而过。   刹那之后,周遭骤然回归了黑暗和寂静。   陆行舟事后才反应过来,那一道光应该是黑影拔刀时,刀身上反射的月光。   黑影像一个来去如烟的刺客。   不,他就是一个刺客。   他的刺杀对象根本不是陆行舟或石饮羽。   陆行舟抬起手,看着手铐空荡荡的另一端,忍不住骂了一声:“操!”   他转头看向石饮羽:“你看到了吗?”   “应该就是那个教安泪汐傀儡术的人。”石饮羽指尖拈着一片灵魂碎片,对着微弱的月光看去,魂片能量有限,顷刻间便悄然消散。   那个到死都没弄懂爱情的女孩,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陆行舟问:“傀儡术?刚才的黑影是傀儡?”   石饮羽点头:“他落下来的时候,我正好抬头,看到了月光下的丝线。”   陆行舟了然,这是个真正的傀儡师,和安泪汐那样蹩脚的傀儡术不同,这个人躲在黑暗中,控制着傀儡偷袭的时候,竟然能快得让自己都看不清。   天底下有这样能耐的人可不多。   陆行舟下意识地看向石饮羽的眼睛。   石饮羽低着头,托起他的手腕,从他口袋里摸出钥匙将手铐解开,低声解释道:“他偷袭之前,我确实有察觉,但我以为他的目标是你……”   “嗯。”陆行舟应了一声,刚才那电光石火之间,石饮羽的第一反应确实是救自己,这不怪他。   “对不起……”   陆行舟苦笑起来:“说什么傻话,安泪汐是在我的手里被刺杀的,不是你的责任,如果不是你及时拉了我一把,说不定我还会受伤,毕竟安泪汐跟我正拷在一起,那傀儡劈完安泪汐,反手给我一刀也挺顺手的。”   “说傻话的是你,”石饮羽声音低低地说,“你站在我身边,我怎么能允许别人伤到你?”   夜,寂静无声。   石饮羽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完完整整地传入了陆行舟的耳中,他眸光如水,平静地看着石饮羽,一时没有出声。   “你在想什么?”石饮羽问。   陆行舟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在想,九年前,第六天城被攻破的时候,如果……如果不是特侦组拿我做人质,你是不是宁愿战死,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第48章   若非陆行舟这样直白地问出来, 石饮羽直到死, 恐怕都不会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当年特侦组不是拿陆行舟做人质……   如果当年陆行舟没有流落到第六天城, 自然不会被拿来做人质。   可他如果不在第六天城, 自己又如何能和他重逢, 进而度过生命中最甜美的一段时光呢?   石饮羽直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重逢那日的场景。   当时自己在第六天城, 只是一个普通的魔物, 被编入山部,带领一个小队, 兄弟们曾怂恿他去争夺更高的职位, 但他活得太久了, 对这种无休无止的杀伐感到倦怠。   那日,当时的山部魁首——石饮羽甚至都没关注过他的名字,只记得是个入魔的山猪妖,反正魔界的魁首更迭极快, 有的甚至当不到半天就被下级干掉。   山猪魁首带领部下突袭了妖界一个山城。   城主跪地投降, 然而魔物们最看不起这等不战而败的废物, 连分食他的肉都唯恐沾染上他的懦弱。   他们将这个投降的城主分尸,骨肉喂给豢养的魔兽,内脏喂给天空中盘旋的秃鹫,头颅被用旗帜挑起来,高高竖立在豪华的城主府前。   从城主府中缴获的财宝法器堆积如山,还有上百名美貌的妖女。   他们在城中开始狂欢。   石饮羽随意坐在一块巨石上, 他的衣服在战斗中被撕碎,露出精壮的上身,和浑身密布的伤痕,推开一个前来求欢的妖冶魔女,冷眼看着周遭痛饮狂歌的魔物们,神情木然。   “大哥,”宋木欢快地跳过来,拎着一个白色的瓶子,大声笑着说,“看我在城主府里找到了什么?”   石饮羽眼睛动了一下,转向他,嗅到瓶子中飘出的气味,浅淡的笑了一下:“酒?”   “人界的好酒。”   石饮羽笑道:“你一个佛院里生出的器灵,居然喝酒?”   “生了魔心,杀生、邪淫、妄语,我都犯了,还守酒戒?”宋木大咧咧地说着,从背后摸出一个瓷碗,倒了满满一碗递给他:“尝尝。”   随着酒液的晃动,酱香扑鼻而来,与周遭的血腥气混在一起,成为一种极有煽动性的味道。   石饮羽擎着酒碗,看着液面上一片明亮的波光,喝了一口,立刻被浓郁的酒气冲得通体舒爽,他抬起头来,望着皎洁的月色,吁出一口酒气,喃喃道:“月色真美啊。”   宋木站在巨石下方,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今晚的月亮悬在头顶,大得惊人,清辉照亮周遭的流云,夜空半明半暗、星云斑驳。   他轻声道:“你又在想他?”   “嗯。”   “你们既然有缘,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就怕……”石饮羽苦涩地说了半句,后半截拦在齿间,没有说出来,怕一旦说出口,就会变成事实。   就怕……其实无缘。   在自己一千多年的岁月里,只有最初那短短几年的相处时光,然后就是漫长的分离,有时他想:是不是那几年太快乐,以至于耗尽了毕生的缘分?   宋木安慰道:“我们去冥府寻过,他没有转生,那肯定还在阳间,只要人还在,就有找到的那一天。”   石饮羽眼眸深沉,想起那日闯入阎王殿、夺取生死簿的情景,手指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当日让自己几近窒息的感觉再度袭上心头。   那是一种在血海中杀戮都不曾有过的恐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那日,”石饮羽艰难地开口,声音苦涩,“我翻遍了生死簿,都没有找到他的名字。”   “什么?”宋木一惊。   ——那个人,他根本就不在轮回。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声,石饮羽回过神来,向着城主府前望去,见那山猪魁首坐在老城主高高的宝座上,扯过身边一个妖女,拉到了身上。   那妖女本是城主府的舞女,腰细腿长,立刻搂住山猪的脖子,曼妙地摆动起来。   “魁首大人!魁首大人!”两个低阶魔物抬着一个麻袋兴冲冲地冲上高台。   山猪抓着酒瓶灌了一大口烈酒,喉间发出一声极为舒爽的呼噜声,闭着眼睛问:“什么事?”   “我们抓到一条美人蛇!!!”   石饮羽心头猛然一跳,定睛往台上看去。   那两个魔物将麻袋献上,谄媚道:“魁首大人,我们刚才在外面搜山,闻到一个地方妖气冲天,一定有大妖怪,便悄悄潜过去,没想到抓着大鱼啦,是一条正在修炼的美人蛇!”   台下有人起哄:“拉倒吧,就凭你们能抓到美人蛇?”   “你还别眼红,这叫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那魔物对台下得意地说,“这美人蛇不知在练什么法术,正在最要紧的点儿上,被我们一偷袭,经脉大乱啦!我们手到擒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宋木茫然地问:“大哥,美人蛇是什么?”   “传说中的大妖,”石饮羽简短地说,“本体是巨蛇,修炼成绝世美人。”   他没有明说为何那两个低阶魔物抓到美人蛇会如此亢奋——传说美人蛇天生媚骨,降服之后,能享受到无上的床笫之欢。   山猪睁开眼睛,不耐烦道:“少啰嗦,看看。”   “是。”   魔物解开麻袋,众人大笑起来,因为这哥俩修为太低,怕那“美人蛇”突然发难,套了十几个麻袋,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随着麻袋一层层剥开,石饮羽心跳越来越快,他没来由心烦意乱起来,从巨石上跳下,穿过人群,往高台前走去。   麻袋剥了一层又一层,剥得众人都心焦起来,大骂这两个低阶魔物,简直又蠢又废,如果那“美人蛇”还能发难,你用区区麻袋和麻绳就能捆住?   山猪魁首急不可耐,推开身上的妖女,站了起来,怒道:“蠢货!你有完没完?”   “好了好了,这就好了。”魔物忙不迭地说着,解开最后一个麻袋,伸手捏住那“美人蛇”的下颚,强迫他抬头,将脸展示给山猪看。   石饮羽浑身巨震,眼神蓦地凌厉起来,死死盯着魔物手中的脸,只见他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灯火的辉映下,遮出一片诱人的阴影,让人很想吻一吻他的眼睛。   他拨开人群,仓皇地向高台上冲去,一个思念了千年的名字涌上喉头。   ——陆行舟。   台上,那魔物捏着陆行舟的下颚,对着山猪谄笑道:“魁首大人,您看,是不是个大美人,只要稍加调教……”   忽然,一道电光闪过。   那魔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眨巴眨巴眼睛,抬起手,却见手腕光秃秃,而自己的手还扣在那“美人蛇”的下颚。   “啊啊啊啊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空。   那只手从“美人蛇”下颚掉了下来。   魔物扑过去,抓起那只手,想装回手腕上而不可得,痛不欲生地仰天大叫:“谁……谁偷袭我?”   “吵死了!”山猪魁首一脚踢开他,上前一步,弯下腰,贪婪地看向陆行舟的脸,“没想到还真是个美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向陆行舟的脸摸去。   一阵破风声传来。   山猪猛地缩手,电光石火之间,十支短箭射在他的面前,一字排开,将他与那“美人蛇”硬生生分隔开。   他蓦地回身,凶恶的眼神扫过台下众魔,低吼:“谁?”   “我。”   石饮羽跳到台上,手持一把劲弩,悍然指向他的鼻尖。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队的?”山猪怒不可遏,“信不信我撕碎你?”   石饮羽看了一眼陆行舟,不知他情况如何,心急如焚,面上却依然维持淡漠,不屑地看着这头山猪,淡淡道:“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毕竟魔没有轮回,你无从复仇。”   “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向你挑战。”   “什么?”   “你的魁首之位,坐得好像很舒坦,”石饮羽笑道,“那么,我也想坐坐。”   台下一阵欢腾,众魔亢奋地大吼:“撕碎他!撕碎他!撕碎他!”   第六天城是赤裸裸的丛林社会,无视血统、没有贵贱,从上到下,强者为尊。自第六天城诞生以来,从没见过善终的魁首,不是死在和人妖鬼三界的征战中,就是死在下位者的挑战中。   山猪的魁首之位当然也是从前一任手里夺来的,从他杀死前任的一瞬间,便已经知道自己也会有面临挑战的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   他活动了几下肩膀,从旁边拎起自己的武器——一柄巨斧,斧刃在月下泛着森冷的寒光,他凶神恶煞地说:“在这么个高兴的日子,你非要来扫兴,可别怪我砍下你脑袋的时候太过残忍。”   石饮羽闻言,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他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陆行舟,喃喃道:“不错,今天真是个高兴的日子……” 第49章   宋木挤到高台之前, 看到石饮羽正和山猪魁首对峙, 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那山猪力大如山, 杀前任夺权的时候生生将其撕成碎片, 还用斧头将他的尸体肢解, 大快朵颐。   “大……”宋木叫了一声,连忙捂住嘴, 想要让石饮羽小心应对, 又怕自己的声音干扰到他。   石饮羽却好像感应到了他的担忧,淡然地转过头来, 对人群中的宋木轻松一笑, 让他不用担心。   宋木看着他的笑容, 感觉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大哥他的脸上有了神采,眼睛中不再是看惯了杀伐的疲倦和冷漠,他像是一条干涸许久的鱼,突然回归了江河。   想到这里, 宋木的目光移向被层层捆住的陆行舟, 心想:这让大哥重获新生的江河, 就是大嫂了吧?   石饮羽和山猪魁首对峙片刻,忽然收起劲弩,动了动嘴唇,好像在自言自语,他笑着说:“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当年你说我箭法有天赋, 为我取名饮羽,我一直没有懈怠,不信你看看……”   “你叽里咕噜些什么东西!”山猪一看他收起武器,果断偷袭,挥着巨斧冲了过来。   巨斧卷起狂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直劈石饮羽面门,他一纵身,速度极快,从斧下飞掠过去,眨眼间已飘然到了百米外。   山猪怒吼:“想逃?”   “你想多了。”   石饮羽一个急转身,立在城主府的旗杆顶端,手中多了一把雪白的长弓,他拉开满弓,指间夹着一根长箭,看着那山猪魁首笑了一下:“死前为我找到他,你也算死得其所。”   长箭带着尖厉的鸣声划破夜空。   山猪心头陡然蹿起彻骨的恐惧,他猛地转身,想逃过这一劫,突然眼前一花,胸骨重重撞在一个沉重的物体上,一口甜腥喷出口鼻。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和城主宝座紧紧贴在一起,从胸口涌出的鲜血将宝座上的锦缎和宝石慢慢都染成了红色,在灯火下泛着妖异的光。   石饮羽只用了一箭,从山猪背后射入,将其狠狠钉在了穷奢极欲的城主宝座上。   晚风吹动,灯火飘摇,长箭末端的黑色羽毛在风中轻轻颤动。   现场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宋木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胜负已分!大哥万岁!”   石饮羽立在城主府的旗杆顶端,脚下的魔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举起长弓,赤裸的上身披着月光,手中的长弓弧度优美,洒满清辉,带来令人彻骨的森冷。   “万岁!!!”众魔臣服。   石饮羽轻巧地跳落到高台上,抱起陆行舟,抬步往身后的城主府中走去。   “魁……魁首大人。”旁边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石饮羽低头,看到那个被斩断了手腕的低阶魔物,正和他的同伴匍匐在自己脚边,捧着那只断手,小声说:“我……我们兄弟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这个美人蛇……”   “哦?”   “美人蛇天生邪淫,但妖性难驯,想让他认主,可不容易……”   石饮羽眼眸沉了沉。   “不过,”那魔物往前爬了一步,谄媚地说,“我们兄弟俩原型是蛇,听说过几个调教美人蛇的小诀窍,愿为魁首大人效劳。”   “是吗?”石饮羽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淡淡道,“有什么诀窍?”   “下药,下重药,然后把他绑成大人您喜欢的姿势,封闭五感,剥夺他的视、听、嗅、味、触……只要三天,再强的美人蛇都要屈服……”   石饮羽听完,不置可否,低头看着怀中的男人,在他眉心印下一吻,嘴唇移向睫毛,轻轻蹭了蹭,声音极低地喃喃道:“听到没,他们要欺负你哦。”   魔物匍匐在他脚下,半晌没有听到回复,遂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石饮羽的双眼,只见他专注地看着那“美人蛇”,眸子中映着灯火,温柔得如同月光下的湖水。   不知过了多久,那眸子动了一下,与魔物对视。   魔物猛地低下头,大声道:“愿为魁首大人效犬马之劳!”   “不用你们效犬马之劳,”石饮羽轻声说,“你们为我找回了心尖上失落千年的一滴血,该赏。”   “谢魁首大人!”魔物喜笑颜开。   宋木跟在石饮羽身后,闻言不解地问:“大哥,他们伤了大嫂,还赏?赏什么?”   “赏他们一个痛快。”   那两个魔物愣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登时痛哭求饶:“饶命!魁首大人饶命!小人不知做错了什么……”   “你们两个原型是蛇?”石饮羽漠然地说,“却连别人是蛇是人都分不清,还美人蛇……我不妨让你们死个明白——他是降魔师,平生最爱杀蛇。”   他说完,手指拈诀,一弹,两道气箭挥出,自魔物天灵盖顶直穿而下。   那哥俩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发出,便委地而死。   妖界的这个山城极为富有,城主府中穷奢极欲,石饮羽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踏进府中,沿途的妖和魔纷纷退避,退避不及的都在路边跪下。   “寝室在哪里?”石饮羽问。   “这府中有大小寝室八十多间,”一个侍女装扮的女人低声说,“不知您问的是哪一间?”   “当然是最好的那间。”   侍女引路,带着他穿过复杂而又精妙的走廊,停在一扇门前,轻声道:“这里是府里最好的一间寝室。”   石饮羽将陆行舟放在大床上,解开他身上的麻绳,捏着手腕试了片刻,觉得脉象虽乱,却乱中有序,应当没有大碍。   他对宋木道:“去把这城里最好的医生都请来。”   宋木点头:“是。”   “还有,”石饮羽补充,“找人去人界请几个好医生过来。”   “是。”宋木转身往外走。   “还有,”石饮羽又补充,“再请几个降魔师过来。”   “……大哥,”宋木回过身,怀疑大哥重获新生的时候是不是把智商落在旧生里了,他困惑道,“我们是魔啊,你请降魔师过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快去!”   宋木离开城主府的时候直犯嘀咕:有钱能使鬼推磨,却没听说过,有钱能使降魔师来给恶魔服务呀。   石饮羽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陆行舟的睡颜,低头吻了他几下,小声道:“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忍不住……行舟,我改不了……”   他又吻了几下,偷偷地笑了起来,又道:“反正你也不知道……我再亲一个…… ”   足足吻了有一百多下,石饮羽才总算有了点满足的感觉,深吁一口气,抬眼看向这个装潢奢华的寝室,问门外的侍女:“这是谁的寝室?”   侍女走进来,垂着手站在床边,答道:“是城主最宠爱的夫人的。”   “正室?”   “正室夫人早已经轮回,住在这里的是小夫人。”   “……”石饮羽突然觉得晦气,心想等陆行舟身体好一些,一定要立刻回第六天城,给他修比这豪华一百倍的寝室,他就是正室夫人。   不,是唯一的夫人。   这个称呼怎么怪怪的?   算了,爱叫什么叫什么。   石饮羽坐在床沿想了半晌,越想越觉得未来无比明亮。   ——有夫人,有小弟,自己还升职了,魔生赢家也不过如此啊。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猛地回过神来,看到那个侍女还站在床边,正盯着陆行舟看,不禁有些想挖她的眼睛,冷声道:“你看什么?”   “他……”侍女不知该怎么称呼床上的男人,犹豫了一下,只得伸手指了指陆行舟的脸,“他好像醒了。”   宋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三个老医生,扬声道:“大哥,医生来了。”   “快过来!”石饮羽正紧张地看着陆行舟,闻言,头也不回地招手,“医生快来看,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陆行舟的眼皮动了一下,睫毛遮下的那片阴影微微晃动。   石饮羽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弑主夺权都没有丝毫退缩的恶魔之心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拉着陆行舟的手放在唇边,想平息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没想到却适得其反,此时此刻,陆行舟的气息像浓度最纯的毒品一样,刺激得他浑身血管扩张,急速流动的血液冲击着管壁,撞得他胸腔传来剧烈的心跳声,像擂鼓一般,震耳欲聋。   老医生靠到床边,伸手想去拉陆行舟的手腕把脉,被石饮羽一把挥开,怒道:“滚出去!”   可怜的老医生,为新任魁首服务的第一天,就感受到了他的不讲理和喜怒无常。   陆行舟睫毛重重颤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   刹那间,石饮羽觉得自己见到了世间最深湛的美景,像是午夜时分,海面上晃动的细碎月光。   陆行舟茫然地看着床顶,仿佛只有眼睛醒了过来,大脑还处在迷乱状态,他怔了几秒钟,恢复了一些感知,才动了一下眼珠,转向床边的男人。   然后,他听到这个男人嘴里吐出一句后来如同噩梦般纠缠了他很多年的话。   石饮羽说:“行舟,我想为你写一首诗……” 第50章   这厮是脑残吧。   这是陆行舟脑中浮起的第一个想法, 他和这个男人对视了片刻, 从他眼中见到一种毕生从未见过的神采。   那是将千年呼啸而过的滚滚红尘揉碎,剔去血泪、不堪、颠沛流离和世事苟且, 只留下历久弥新的眷恋与不屈, 混着对未来的憧憬, 重新糅合而成的纯真的快乐。   陆行舟看着他眼中的快乐,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转头看向其他人, 目光扫过金碧辉煌的装饰、立在床边的侍女、战战兢兢的老医生、门口的少年,又回到床前这个男人脸上。   有意思, 这个房间妖气浓郁, 处处透着淫靡, 该是妖界高官的府邸,怎么还有两个魔物?   这一大一小两个魔物实力不凡,却一身下级魔物的装扮,特别是床前这个, 一身血腥气, 连衣服都在战斗中破碎, 可看他坐在床沿的姿态和气势,应该地位很高才是。   自己这是获救了?   他平躺在床上,浑身肌肉却已经悄然紧绷起来,不动声色地警惕着这群人。   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段时间应该没有太久,那两个偷袭自己的魔物呢?   陆行舟目光落在床前这个男人的手臂上, 从那里感觉到一丝略带熟悉的血腥味,是蛇魔的味道,他杀了那两人?   “行舟,你感觉怎么样?”石饮羽对老医生招手,“快过来,看看他。”   老医生小心翼翼地过来,对着陆行舟的脸看了半晌,犹豫着说:“魁首大人,您先放手,让老夫为这位……唔……”老头斟酌了一下该如何称呼,最后囫囵道,“为这位病人把脉。”   石饮羽很不情愿地放开陆行舟的手腕,催道:“快点。”   “是。”   三个老医生轮番检查,相互眼神交流几分钟,派了个头铁的站出来汇报:“病人脉象杂乱,应是在运功的关键时刻被外人干扰,两股力量在体内冲撞,导致的内伤,但病人根基强健,好好休养,化解那两股力量,应当可以很快痊愈。”   石饮羽突然后悔让那两个魔物死得太痛快了。   他沉声问:“怎么是两股力量?”   “这……”老医生摊手,“应该是病人自己才知道了。”   “要你们有什么用?”石饮羽暴戾地呵斥。   陆行舟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   石饮羽面向老医生时也一直分神注意着他,一见他皱眉,立刻转过头,柔声问:“哪里不舒服?”   “没有。”陆行舟哑声说,顿了顿,终是没忍住为老医生开解,平静道:“他们医术再高终究是医生,怎么可能看出我体内有什么力量。”   石饮羽喜笑颜开,赞道:“你说得对极了!”   “……”这有什么好夸赞的?   “只是,”石饮羽扁嘴,嘟囔道,“你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为他们说话,我不高兴。”   “……”你高不高兴跟我有什么关系?   石饮羽转眼又笑起来:“不行,你得为我说几句话。”   “……”难道我现在是在跟狗对话吗?   陆行舟面无表情,觉得这个魔物喜怒无常,想必很不讲理,需要小心应对。   石饮羽笑容僵了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胸腔忽然疼了起来,张了张嘴,颧肌上提,嘴角带着僵硬的笑容,听到自己飘忽的声线在空气中显得无比单薄。   他轻声问:“行舟,你……”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问题到了齿间,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魔咒,你最害怕的事情,一旦说出口,就会变成现实。   陆行舟茫然地看着他。   石饮羽突然指尖冰凉,感觉彻骨的凉意沿着指尖蔓延到了心口,然后传至四肢百骸,他快要维持不住笑容了。   陆行舟看到这个人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可眼中的神采却转瞬之间就齐齐熄灭,漆黑的眸子中不知看到了什么,盛满了绝望和悲伤。   这个男人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   自己被低阶魔物偷袭,本该凶多吉少,如今却舒舒服服地躺在豪华的大床上,还有医生为自己治疗,应当都是这个男人的功劳。   陆行舟缓缓出声:“我们以前是不是相识过……”   “别说!”石饮羽忽然厉声打断他。   陆行舟话说了一半被截住,觉得这个男人脑子真的有些问题,他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那句话,没反思出哪里不对。   考虑到这个人奇怪的反应,他体贴地换了一套比较委婉的说辞:“我活得实在太久了,有些记忆不太美好,不常回想,我就……”   话没说完,声音自动消失。   因为陆行舟发现随着自己的话说出来,这个男人的脸色越来越差,竟渐渐如同一尊恶魔……不,他本身就是恶魔,只是此刻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石饮羽的魔相只闪了一瞬,便立刻被压制下去,他抿紧嘴唇,死死看着这个寻找了千年、思念了千年的男人,胸腔被几个轻飘飘的字眼撞得几近粉碎。   ——不太美好的记忆……不常回想……   那明明是我漫长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是在杀戮沉沦时唯一的信仰,像一朵从血海中开出的洁白的花。   那是我的执念。   每天都要拿出来回想,将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掰碎了,一点一点细细回味,如此甜美……   我从来没想过,原来在你心中,它其实微不足道,连回想一下都不值得。   “咳,那个……”陆行舟清了下嗓子,重新出声,他这次组织了更加委婉的语言,应该可以跟这恶魔好好交流,他平和地说,“魁首大人……”   “不许叫我魁首大人!”石饮羽打断他。   “……”还不够委婉???陆行舟想报警了。   石饮羽忽然站起来,对老医生冷声道:“好好为他调养,出一点差错,本座屠你全城。”说完,大步走出寝室。   他再不离开,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宋木紧紧跟在他身后,急切地劝道:“大哥,你就把大嫂扔在里面不管了?”   “什么不管了?不是让医生调养了吗?”   “大嫂逢此大难,现在心理一定很脆弱的……”   石饮羽蓦地站住脚,转身看向小弟,戳着自己的心窝,怒道:“现在脆弱的是我!”   “……”   “你没看到,我都快被他气死了吗?”石饮羽指向寝室的方向,怒不可遏,“他不记得我了,叫我魁首大人,还说我们以前的记忆不美好,他……他……他这个坏蛋!”   “……”   宋木很想劝他:不想骂就别强行骂了。   “我还想为他写诗的,我曾想过,要为他写五百二十万首诗,可是现在……”石饮羽咬牙切齿,“我只想把以前写的都剁碎了喂狗!”   “狗不吃那个。”   “……”石饮羽气结,一脚把宋木蹬开,转身大步走出城主府。   宋木一个后跳躲开他的直蹬,目送他背影在门口消失,犹豫是去保护大哥还是照顾大嫂,半秒钟后,他就做出了选择。   这个世界上能伤到大哥的,大概就只有大嫂了。   照顾好大嫂,就是对大哥最大的保护。   宋木走回寝室,见陆行舟正平躺在床上,和老医生们商量给自己开药,床头柔和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像价值连城的官窑瓷器一般精致细腻。   大嫂真美啊……   大嫂声音真好听啊……   大嫂甚至能给自己开药方,懂得真多啊……   陆行舟余光瞥到这个少年,立即明白他应该是被派来监视自己的,笑着打招呼:“小兄弟,请问您怎么称呼?”   宋木走过来,笑道:“我叫宋木。”   “宋先生……”   “不不不不不……”宋木连忙摆手,“千万别这么客气,大哥听到要生气的。”   陆行舟觉得这少年长得圆脸笑眼,十分可爱,笑着说:“那我叫你小木头吧。”   哇……宋木觉得“小木头”这三个字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小木头,”陆行舟道,“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我一定圆满办成!”   陆行舟笑起来,欲擒故纵:“先别这么快答应,万一我要你做的事很难办呢?”   “大嫂交代的事,粉身碎骨也要完成!”   “……”陆行舟笑容瞬间僵硬了。   宋木疑惑:“大嫂?”   去你妈的大嫂!   陆行舟心里大骂,面上笑得愈加亲切,温和地说:“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受了些内伤,要劳烦各位帮我调养,只是这几位老医生出身妖界,而我本是人类,体质有所不同……”   “大嫂放心,”宋木自豪道,“大哥早想到这一点了,早让我派人去人界请医生了,还请了几个降魔师一起过来呢。”   “……”请降魔师过来降了你们吗?   陆行舟腹诽,赞道:“多谢魁首大人了。”   “一家人嘛,大嫂可千万别再叫他魁首大人了,大哥好生气的!”   “啊哈哈哈……”陆行舟干笑。   宋木问:“大嫂要我办什么事情啊?”   “是这样的,这几位老医生开的药方好归好,但有几处我觉得需要修改,只是……”陆行舟迟疑了一下,看着宋木单纯的脸,继续道,“只是涉及到几味不常见的药,不知道小木头愿不愿意帮我……呃……帮大嫂分忧呢?”   “当然愿意!什么药?大嫂尽管吩咐!”   陆行舟早已开好清单,请老医生递给宋木。   宋木认真看去:“百年以上的雄性蜉蝣?脑门一撮白毛的黑熊之胆?深海蛤蟆的蟾酥?沙漠红树林里的蚯蚓?”   陆行舟眼眸低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味药,老医生说这城里没有,可是对我的伤情大有可为,我也知道,这对你太过勉强,你可能甚至都没听说过……唉,算了,我还是……”   “大嫂别灰心,虽然我确实没听说过,但我这就去外面打听,一定完成大嫂的任务!”宋木说着,步伐坚定地走出寝室。   陆行舟分出一抹灵识,确定他已经走远,才舒出一口气,目露倦色,懒洋洋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侍女和老医生鱼贯退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陆行舟蓦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他走了两步,不得不一把抓住床栏,运功,强行压下喉头喷涌而出的甜腥。   虽然内伤未愈,但是,他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那小魔物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成了一部的魁首,如今他强我弱,以那小魔物的邪性,此刻不走,说不定会酿出什么大错。   必须得走!   陆行舟抬起眼,看向墙上的窗户,他方才已经分出灵识溜出去打探过,这面窗户外面就是城主府的后院,再往外就是乱糟糟的山城,自己只需逃出城主府,便能逃出生天。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窗户,纵身一跃,还不忘反身关上窗户,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51章   宋木拿着清单走出城主府, 石饮羽正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听一个魔物汇报山部的具体情况, 见到他出来,抬手止住那个魔物的声音, 偏头问宋木:“他怎么样?”   “大嫂真好啊, 长得好看, 他还叫我小木头,嘿嘿嘿……”   石饮羽沉下脸来:“谁让你看他脸了?我不知道他长得好看?再敢盯着他的脸看, 我挖了你的眼睛!”   “……”宋木被劈头骂了一顿, 连忙闭嘴,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石饮羽又问:“他叫你小木头?”   “是, 大嫂一开始管我叫宋先生, 我哪敢应啊, 他就说那就叫小木头吧。”宋木一五一十地汇报,面上严肃认真,心里却美滋滋地想:大嫂一定觉得我非常可爱~   石饮羽垂下眼眸,心里腾起一丝奇诡的直觉——以自己对陆行舟的了解, 当他没来由地对一个人很好时, 那个人往往就要开始倒霉了。   “大哥, 我觉得吧,虽然大嫂不记得你了,但这不意味着你们的缘分就没有了,”宋木心情十分愉悦地安慰他大哥,“因为以现在为起点来看,你们以后, 还有比过去更漫长的未来,对吧。”   石饮羽心想这道理用得着你说?你小子被他叫一声小木头就尾巴上天了,却不知道你大哥我连名字都是他取的!   他瞥了一眼宋木,看到他手里的清单,随口问:“你拿的什么?”   “哦,这是大嫂要我去找的药材。”宋木递给他,解释道,“大嫂懂得真多啊,还会给自己开药方,这几味药城里没有,我准备派人回第六天城看看……”   话未说完,就见石饮羽脸色一变,蓦地站起身,二话没说,大步往城主府里走去。   宋木吃了一惊,连忙跟上去:“大哥,怎么了?这几味药有什么问题?”   “问题?全是问题!”石饮羽怒道,“什么百年蜉蝣,什么白毛黑熊……你这个蠢货,蜉蝣朝生暮死,你去找个一百岁的给我看看!早跟你说过多读书,你……你……他明着就是想支开你!”   宋木被骂得一头雾水,潜意识知道自己一定闯大祸了,不敢出声,跟在石饮羽身后一路小跑。   远远看见那间寝室的房门,石饮羽一抬手,一道气浪冲开房门,眨眼间,人已经闯进门内。   人去床空。   宋木一见,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大嫂……大嫂他……他被人掳走了!有人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抢大嫂!”   “抢你大爷,他自己跑了!”石饮羽破口大骂,几步冲到床边,抓着尚有余温的被子,放到鼻前,深吸了一口气,残余的一点陆行舟的气息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宋木吃惊:“大嫂他……他怎么跑的啊?”   石饮羽站在寝室,环顾一圈,目光落在那个窗户上,一个箭步过去,眼眸深沉地看了看窗户,伸手推开。   窗外,山城的月色映入眼帘。   “陆、行、舟!”石饮羽看着月光,一字一顿地说,“你有本事跑,有本事别让我抓回来!”   如果他敢当面说这句话,陆行舟一定嗤之以鼻,自己虽然被那两个魔物暗算,身受内伤,但逃跑靠的是脑子,有本事你来抓我试试!   陆行舟跃出窗户,轻巧地落在地上,原地站立了两秒,平复一下上涌的气血,便纵身翻出后院围墙。   此时已经是深夜,山城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幸存的妖物们无不躲在隐蔽处瑟瑟发抖,空荡荡的大街上走过的都是耀武扬威的魔物。   陆行舟离开城主府,藏身在阴影中疾走了一段时间,突然停住脚步,后背紧紧贴在贴在墙上,隐藏住气息。   在他前方不远处,五个魔物勾肩搭背,正醉醺醺地走过来。   刚从战争中捡回一条命的魔物们彻夜狂欢,三五成群,一边在山城中游荡,一边拎着酒瓶痛饮高歌。   陆行舟五脏六腑无一不在疼痛,他站在墙下的阴影中,猜测着那五个魔物的实力,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绝不该再横生枝节,而是该立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来化解体内的蛇妖之力,但……   他是个降魔师。   降伏魔物是天职。   他控制好呼吸,冷眼看着那五个身影,判断他们应该都是低级魔物,又喝得醉醺醺,应该不难解决……   “什么人?”一个魔物突然看向阴影处。   陆行舟一惊,没想到自己已经伤到连气息都隐藏不住的地步,他站在阴影中没动,狠狠咬了下舌尖,压下胸口肆虐的疼痛,准备等他们离自己五米远的时候就发动突击。   魔物们醉得站都站不稳,踉跄着向这边走来,大声呵斥:“什么人躲在那里?赶紧滚出来!”   八米、七米、六米……骨鞭悄然滑落到掌心,陆行舟肌肉紧绷起来,死死盯着他们的脚尖……五米!   他刚要动身,忽然旁边一阵窸窣声,一只小妖哆嗦着走出来,带着哭腔求饶:“不要……不要杀我……”   “哈哈哈我当是什么?”魔物大笑,“原来是个小畜生,还是个母的。”   “我……我是公的。”小妖嗫嚅。   一个魔物伸手往他腿间摸去,嬉笑:“我摸摸。”   “别……别……”小妖连忙躲开。   “不给摸?”另一个魔物笑着拦住他,伸手去摸,“不摸怎么知道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他们找到了乐趣,把这小妖围在中间,你一把我一把地摸了起来,逼得小妖一边哭着,一边狼狈地躲避。   “兄弟们,”一个魔物提议,“公的玩起来也挺爽……”   众魔大笑:“哈哈哈哈……来来来……”   一个魔物抓住小妖的脖子,伸手去撕他的裤子,感觉有人在后面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不悦地挥开,大声道:“你等着去,我先来。”   “我不想等。”一个冷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语气,像是遥远的神谕一般。   让人听了就想揍他,那魔物第一反应是给他一顿好看,刚一转身,拳头还没挥出去,就被一手扼住了咽喉,他心下一惊,却还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就听到了自己骨头被捏断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其他魔物正在兴头上,没成想一个同伴转眼竟死了,登时大怒,纷纷亮出武器,砍向这个男人。   “降魔师,陆行舟。”   陆行舟说完,纵身躲过一柄环首刀,掌心骨鞭一甩,卷住那魔物的脖子,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骨鞭松开,那魔物直直地跪了下去,脑袋一歪,死了。   剩下的三个魔物踉跄着退后,发出惊恐的声音:“降魔师……是降魔师……”   陆行舟拎着雪白的骨鞭,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淡淡道:“不错,是降魔师。”   他的声音犹如地狱的召唤,让那三个魔物腿一软,差点摔倒,一下也不敢抵抗,转身撒腿就跑。   “伏诛吧。”陆行舟漠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骨鞭划破夜空,只听三声惨叫,魔物们登时死绝。   那个小妖躲过一劫,痴痴地看着陆行舟在月下清瘦的背影,喃喃道:“你救了我……”   陆行舟回头看了他一眼,浅浅地笑了一下,笑容尚未绽开,他猛地一蹙眉,一口甜腥涌了出来,连忙捂住嘴。   小妖紧张道:“你怎么了?”   “没事。”陆行舟死死咬住舌尖,竭力平复汹涌的气血,片刻之后,稍稍好转,对小妖挥了挥手,声音低哑地说:“快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别再被魔物发现了。”   “可是你……”   “我没事。”陆行舟转身,快步走进阴影中,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劫后余生的小妖跪在地上,向着他消失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小声道:“降魔师,你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如果陆行舟听到他的祷告,肯定要大耳刮子伺候:小畜生,老子都好几千岁了!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妖仓皇回头,看到一个大魔披着月光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魔物,他连忙爬起来想跑。   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小妖身体陡然被定住,心急如焚,却浑身僵硬,颤抖着看那个大魔越走越近。   然后他听到那大魔问:“是你杀的这几个魔物?”   “不不……”小妖慌乱地摇头。   大魔的脸俊美无俦,比今晚的月光还要森冷,他冷酷的声音问:“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妖明知他问的就是那降魔师,可不知哪里腾起了一股勇气,他装傻道:“谁?”   “降魔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妖战战兢兢地撒谎,“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他们就突然全都死了。”   大魔仿佛没想到他敢这么说,低头看过来,极轻地笑了一声:“一只兔子精,在本座面前也敢撒谎,有意思。”   他抬起头,漫无焦距地看着虚空,不知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说:“你就这么处处留机缘……跟当年救我时一样……都只是顺手……而已吧……”   小妖怔怔地看着他。   “还看?还不赶紧滚!”那大魔嫌弃地说。   “大哥,”另一个魔物问,“不杀他?”   大魔冷哼一声:“他不惜冒着被我发现的代价救这兔子精一命,转脸被我杀了……蠢货,你想害死我吗?”   “谢……谢大人饶命。”小妖撒腿就跑,不愧是兔子精,跑得比陆行舟都快。   陆行舟知道石饮羽不消多时便会发现自己逃跑,杀那五个魔物更是容易暴露行踪,但是身为降魔师,撞上了就不能不管,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跑得够快,在石饮羽追上之前逃出这座山城。   事实证明他确实跑得很快,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跑到城墙边,这山城原本是妖界统治的,如今被魔界攻破,城墙被轰得跟老太太的牙齿一般,处处是豁,一小队魔物正在一边抱怨一边十分敷衍地巡逻。   陆行舟悄然摸到墙边,骨鞭一甩,勾住墙上一块石头,借力纵身翻了上去,从巡逻魔物的背后跑到城墙那头,刚要往外跳,忽然停住身形。   他眼眸骤然变得深沉,站在阴影中没动,分出一抹灵识往外探去。   探不出去。   有结界。   ……石饮羽这小魔物!   陆行舟想破口大骂。   他望了望城外的险峻深山,盘算了一下自己破开结界,在石饮羽赶来之前,全速冲进山林的概率,感觉十分乐观。   只要进了深山,石饮羽再想找到自己,就是大海捞针。   很好。   行动。   陆行舟伸出左手,凝神静气,将浑身力量都凝聚到掌心,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将手掌按向前方,果然碰到一道结界。   他右手捏诀,放在唇边,默念了一道降魔诀,掌心猛然发力,只听一声脆响,结界应声破碎。   成功。   他松了口气,刚要动身。   忽然一只手从前方的黑暗中伸过来。   陆行舟一惊,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却被那只手一把攥住,十指相扣。   耳边传来石饮羽含着笑意的声音:“抓住你了。” 第52章   结界彻底碎裂, 石饮羽的身影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他紧紧抓住陆行舟的手指,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柔声道:“被我抓住, 你可就跑不了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 就算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只要还有一丝灵魂尚在, 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陆行舟愕然地看着他从结界后走出,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或许早已经在他的天罗地网之中了。   他脑中飞快地斟酌了一下情势,觉得此情此景, 硬抗或许不是最佳方案, 眼眸闪了闪, 脸上浮起一层困惑的表情,慢吞吞道:“魁首大人……”   “不要跟我说敬语。”   陆行舟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们以前或许相识过,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不过我这人向来性格好, 料想跟大人应该是无冤无仇。”   石饮羽笑着听他说完, 点头:“确实无冤无仇。”   “那大人何必非要我留下呢?”陆行舟千方百计地暗示,“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经历过数不清的事情,有些不重要的记忆早没了……”   “唔,这样啊,”石饮羽眸色深沉, 脸上却笑着说,“你忘记了没关系,我讲给你听啊。”   “……”我并不是很想听你讲。   陆行舟沉默,瞥了一眼被石饮羽死死抓住的手指,打算趁其不备,试图抽回,结果被抓得更紧了。   石饮羽甚至还变成了两只手攥住他,甚至还拉到唇边吻了一下,甚至还吻了又吻……   “魁首大人,”陆行舟干笑,“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得体?”   “当然不是。”石饮羽坦然地说,“以前我们更不得体的事情都做过。”   “???”   陆行舟心中突然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   石饮羽捧着他的手,深情款款地说:“我们俩虽说无冤无仇,却是有情有义,当初因世事无常,我们失散多年,其实在那个时候,我们……”   皎洁的月色下,这厮两颊竟硬生生浮起两团十分可疑的红云。   陆行舟眼皮猛地一抽。   就听到他吐出一句不要脸至极的谣言:“我们是一对神仙眷侣。”   陆行舟真的要报警了!   石饮羽大肆篡改历史,还不知见好就收,捧着他的手又吻了一下,亲亲热热地叫道:“爱妻……”   说时迟,那时快,陆行舟勃然发难,骨鞭以必杀的气势冲向石饮羽面门。   石饮羽反应极快,刹那间,身体往后急撤十几米,躲过骨鞭的凌然一击,急道:“你别……你的伤……”   “你这么急着想死,我就算有伤,也得勉为其难送你一程。”陆行舟咬牙道,见一击不中,立刻扑上去,骨鞭再次挥出。   夜晚,山风猎猎,骨鞭裹挟疾风,一鞭快过一鞭,狠戾地抽向石饮羽。   那小魔物却迟迟没有还手,只一味躲闪,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拿出来。   陆行舟眸光一沉,他划破指尖,弹出一滴血,血滴在空中被掌风震碎,化作细密的血雾,他以指尖为笔、血雾为墨,凌空画了一个降魔符。   石饮羽一见这符,登时失声痛叫:“行舟,你……”   陆行舟指尖流着血,捏了个诀,直直推向降魔符,轻声道:“封!”   磅礴的降魔之力被释放出来,催动降魔符骤然变大,化作一张巨网,如泰山压顶般兜头压向石饮羽。   石饮羽刹那间肝胆俱裂,没想到千年已过,他仍然想封印自己!   电光石火之间,石饮羽瞬间急撤五十米,一柄雪白的长弓出现在掌中,他凭空拉满弓弦,一支恶魔之力幻化而成的黑色长箭出现在指间,咬牙看着铺天盖地落下的降魔符,松手:“破!”   长箭呼啸着射入降魔符中,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无数恶魔怪兽的影子在虚空中出现,咆哮着撞进降魔符中。   轰……相撞瞬间,巨大的冲击在空中炸开,迸射的能量波动震得城墙轰然炸裂。   飓风骤起,卷起碎石,劈头盖脸洒落下来。   石饮羽站在碎石雨中,感受着降魔符的余威,忽然意识到陆行舟这一击,只灌注了不到百分之一的功力。   千年前,他设下降魔大阵,差点封得自己形神俱灭,只得孤注一掷,将全部力量聚集到一缕魔识上,才算逃出生天。   如今千年时光滚滚而过,以陆行舟的能力,恐怕全力之下,能封得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而绝不该是这样,拿石头炸个烟花一般。   石饮羽骤然反应过来,陆行舟只是虚晃一枪,封印是假,逃跑是真。   他定睛看去,果然浓烟背后,已经看不见陆行舟的身影。   陆行舟早在拍出降魔符的时候就已经跳下城墙,不管不顾地扑进密林中,以骨鞭缠着树枝作为缓冲,轻巧地落在厚重的腐殖层上。   春末夏初,密林中弥漫着草木旺盛生长的气息。   随着他的落地,周遭吱吱叫的虫鸣停了下来,一只翠绿色的避役沿着树枝飞快地爬走。   陆行舟一手扶着树干,胸口气血上涌,他皱紧眉头,默念心诀,忍了几秒,终究还是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感觉体内那股一直被压制的力量越发不安分起来。   他抹去唇角的血痕,回头望一眼灯火阑珊的山城,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浮现而出,说着那些自己早该忘记的话语,以那样早应当埋葬在滚滚红尘中的眼神……   ——你喜欢什么模样,我就是什么模样。   ——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跟在你身边,陪你走遍天下、降妖除魔!   ——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行舟哥哥……   ——为什么,连你也想封我?   陆行舟掏出一张静心符,单手揉碎,黄符化作一滴液体,点在自己额头,将脑中纷杂的乱像强压下去,他收回视线,抬起脚步,转身向着密林深处疾驰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石饮羽落在这棵老树下,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脸色登时变了,狠狠一拳击在树干上,没想到自己竟害得他内伤更重了。   背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宋木带人赶来,急道:“大哥,大嫂他……”   声音戛然而止,只见火把的光芒映亮石饮羽的脸庞,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他情急之下,现出了恶魔的本相。   石饮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失控,咬牙道:“搜山。”   说完,转身,循着微弱的血腥气,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陆行舟没走多远,就觉得不行了,体内那股不讲理的力量,是真打算趁他病、要他命,一感应到他本身力量的削弱,立即活泛起来,甚至想要反噬自己。   他强撑着又走了一会儿,找到一处避风的山洞,来不及过多勘探,便冲进山洞,刚一进去,便感到体内那股力量猛地一冲,他腿一软,跌跪在地。   “想反噬我?你真不自量力!”陆行舟咬牙道,勉强盘腿而坐,划破指尖,沾着血迹在自己胸口画了一个固灵符。   画符的过程中,那力量仿佛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越加狂躁起来,撞得陆行舟眼中一片血红,他咬破舌尖,浓郁的血腥味让他稍稍清醒,强撑着将符纹画完。   最后一笔画成,符咒稳固灵魂,胸口顿时舒畅了很多。   陆行舟双目微闭,立刻运功,细细地化解起那股力量。   那妖界老医生说得没错,他体内确实有两股力量在激烈冲撞,一股是他自己的降魔之力,另一股,是他千年前吞噬的修蛇的蛇妖之力。   当年修蛇在一个小村作乱,无数降魔师殒身蛇口,他拼死酣战,斩蛇妖、抽蛇骨,平息了那场蛇祸。   修蛇道行极深又恶贯满盈,一身妖力强悍非凡,如果任其消散到周围中,释放出的能量能催动周遭无数草木生灵直接化形,如果封印在什么地方,万一日后封印松动,被有机缘的人无意中给放出来,修蛇将卷土重来,又是一场灾祸。   再说,那强悍的力量对降魔师来说,真的太过诱人了。   更何况是陆行舟这种不要命的,他直接将蛇妖之力封入自己体内,千年以来,慢慢化解,确实受用很多。   只是每过一段时间要加固封印,免得被他反噬。   近些年来,随着第六天城势力越来越大,社会矛盾激化,他东奔西走、疲于奔命,感觉封印渐渐松动了,身体甚至出现了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变化。   ——冬去春来、莺飞草长,他发现自己好像和蛇一样,有了发情的迹象。   简直荒谬!!!   但一个个躁动的晚上也实在是太难熬了。   思来想去,陆行舟不得不向特侦组告假,那老菜帮子还非得要个请假理由,什么理由?老子发情了,要去找个地方处理一下!   妈的,这种理由根本说不出口啊。   把十年后的年假都预支了,总算请下两个月的假,陆行舟赶紧去找个天宝地灵的洞天福地,准备好好加固一下封印。   人界到处在挖山填海开发房地产,不是个好选择,还是妖界僻静……   僻静个屁! 第53章   在山洞中不知过了多久, 陆行舟感觉体内的气息渐渐稳定下来, 他长吁出一口气,又休息了一会儿, 站起来, 往山洞外走去。   仓皇躲进来的时候, 他在洞口设了一个简单的结界。   说来也有趣,设立结界本是自己随手教给石饮羽的一个小技能, 自己掌握得七七八八, 而石饮羽却运用得十分娴熟。   他想到之前出城时遇到的那个结界,能将整个城池都包围进去, 还细致入微, 自己前一秒破开结界, 他后一秒就赶到了,实力真是不可小觑。   撤去结界,陆行舟走出山洞,脚步突然停住。   只见外面依然是夜晚, 却没有之前的好月色, 夜雾迷迷蒙蒙的, 显得月色凄迷,石饮羽正坐在洞口,哼着小曲儿,拿着匕首削一块木头。   远处的山林中传来野兽嚎叫的声音。   “你怎么样?”石饮羽头也没抬地问,态度自然得仿佛是自己雇他在这儿守门一般。   陆行舟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木然道:“我没事, 你在外面待了多久?”   “两天?三天?不记得了。”   陆行舟指了指洞口横七竖八的妖兽尸体:“都是你杀的?”   “你释放的妖力太诱人了,吸引了周围的妖兽前仆后继地过来,”石饮羽绝口不提自己和这些妖兽搏斗的辛苦,只兴致勃勃地问,“我们给带回第六天城,研究一下怎么吃,好不好?”   “怕毒不死你。”陆行舟见他一直低着头忙活手里的东西,好奇,“你在做什么?”   石饮羽得意地向他晃了晃手里的木头:“看,我给你刻个小像,可爱吧。”   语气太惬意了,如果没有看到那些妖兽尸体,和石饮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陆行舟简直要以为这厮真的全程坐在门外削木头玩。   他往那个所谓“小像”上看了一眼,顿时恨不得自挖双眼。   ——你凭什么说那个妖怪是我?   “没想到我在雕刻上还有天赋。”石饮羽自顾自地赞美着,拿着那个“妖怪”又削了几刀,嘴里还念念有词:“削木头,削木头,削小木头……”   陆行舟看着他下刀的那股利落劲儿,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你这是在拿我的小像撒气吧?   等等,他在念叨什么?   这撒气的对象,可能另有其人?   他懒洋洋地倚在洞口的山石上,出声问:“宋木呢?”   “行舟,”石饮羽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却令陆行舟感觉到一丝寒意,他悠悠地笑道,“当着我的面,问另一个男人的情况,我可不依啊。”   “哦?”陆行舟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我当着你的面,能问什么?”   “问问我是否有了家室?”   “恐怕还没有。”陆行舟笃定地说。   “那可未必,我如今是一部之首,统领数万恶魔,数不清的艳妇妖僮想爬上我的床,说不定不但有了家室,连小妾都有了好几房。”   陆行舟笑了一声:“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应该不至于是这个模样,你比较像憋坏了。”   石饮羽手上力道一歪,匕首划破指尖,殷红的血液从小像的脖颈处流了过去。   他没想到陆行舟会这么和自己说话,简直像调戏一般,要知道当年这人意识到自己有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是立刻将自己送去读圣贤书,还是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整整十年都没去看过自己一次的。   “真的憋坏了?”陆行舟还又不知死活地补了一句。   石饮羽看着脖颈一圈血红的小像,突然觉得晦气,随手将小像捏成齑粉,拍拍手站起来,转身看向陆行舟,突然一愣。   陆行舟问:“发什么呆?我长得这样好看?”   石饮羽移开视线,心头腾起一丝疑惑,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等了一会儿,再次看向陆行舟的眼睛,一种极为怪异的悚然感从心底腾起。   只见陆行舟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眼尾上挑,眼中水波流转,瞳孔细长竖立,如同蛇眼。   ……   锦绣老巷的月色和那一夜如此相似,微弱的清辉从拥挤的高楼之间洒落,落在陆行舟的眼中。   石饮羽看着他波光粼粼的眼睛和细长竖立的瞳孔,后背渐渐蹿出一层冷汗。   陆行舟没发觉自己眼睛的变化,他平静地看着石饮羽,问题问出口,又觉得太蠢了,第六天城被攻破确实给魔物们带来灭顶之灾,但以石饮羽的能耐,即使不能全须全尾逃脱,逃掉一抹魔识,日后再谋生机,想必不是太难。   确实是自己的存在害了他。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贪图享乐留在第六天城养伤,便不会在特侦组攻入山部大寨时被发现在魁首的婚房中,进而成为劝降石饮羽的筹码。   这个人舍不得自己受伤。   他甚至舍不得自己为难。   而自己做了什么?   身为降魔师,却与魔物结为一生伴侣,对降魔誓言是为背弃。   与石饮羽结婚,却又害他枷锁加身,经受九年苦役,对夫妻恩情是为辜负。   自己一事无成,却害人无数……   “行舟,别乱想,一切有我。”石饮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行舟抬眼,茫然地向他看去,见到他一只手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直直点在自己眉心,一股阴冷的力量灌注进去。   好像是一股清流,温柔而又不容拒绝地冲走心头的杂芜。   陆行舟眨了一下眼睛,蛇瞳褪去,他看向石饮羽,沉声道:“多谢。”   “说过多少遍了,跟我不要这么客气,好吗,我的大领导?”石饮羽无奈地说。   陆行舟未置可否,抬头望着凄迷的月光和月色下影影幢幢的破旧建筑,皱眉:“这里的恶念太强了。”   强大的恶念不但引诱石饮羽,还引诱自己体内的蛇妖之力,蛊惑它试图扰乱自己的心智。   “毕竟是锦绣老巷嘛。”石饮羽拉着陆行舟的手腕,试了一下他的脉搏,感觉强劲有力,稍稍放下心来,他捏着陆行舟的手,轻声道:“你刚才的问题,我可以很明确地回答你。”   “什么?”   “九年前,城破的时候,不管特侦组有没有拿你做人质,我都不会拼全力抵抗,”石饮羽缓缓说道,“说得玄乎一点,这是我的劫数,说得直白一点,第六天城彼时彼刻,已经到了不得不倒的时候了。”   陆行舟:“你一个魁首,居然盼着自己的组织倒?”   “主公有难不动如山嘛,你可以骂我魔界带路党,谢谢,”石饮羽点头哈腰,做了个汉奸的标准动作,谄媚道,“sir,this way。”   “哈哈哈,”陆行舟被他逗笑,“你他妈……觉悟真低啊!”   石饮羽站直身子,揽着他的肩膀,笑着说:“你在第六天城待过,对那个地方印象如何?”   陆行舟思索片刻,吐出八个字:“奢靡至极,荒蛮至极。”   “不错,世间魔物有两种,一种生而为魔,比如说魔主,而另一种,是人、鬼、妖经历了极端环境而生出魔心,就是常常说的入魔。这些魔放浪形骸、恣意妄为,可以说是全天下至凶至恶的一个群体,而容纳他们的第六天城,就是全天下至凶至恶的魔城。这样的地方势力小一些还没有什么,而一旦势力大起来,你觉得会怎样?”   “天下大乱。”   石饮羽点头:“妖界与第六天城接壤,想必感触最深,魔物生性好斗,一次次劫掠,闹得与第六天城毗邻的几个妖城完全无法正常生活,所以,后来进攻第六天城的时候,妖界出了大力,不是吗?”   陆行舟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天下苦秦久矣。   “所以说,”石饮羽笑道,“你别往自己身上揽什么责任,我当然很爱你,但那个时候束手就擒主要还是因为早已经想吃牢饭了。”   陆行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其实没那么爱我……”   “这是怎么得出的瞎比结论!!!!”石饮羽蓦地炸毛。   周围环境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原来两人一边低声交流,一边已经走出锦绣老巷,夜晚的街道上车流不息,一排排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陆行舟余光看到自己肩膀上的手指,转头看向另一侧,看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突然问:“我什么时候允许你揽着我的?”   石饮羽重复道:“是啊,你什么时候允许我揽着你的呢?”   “……”   “什么时候呢?”石饮羽眨巴眨巴眼睛,表情无辜得简直像初入宫廷的武媚娘。   陆行舟眼神瞥了瞥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用力暗示:“所以?”   石饮羽抬起另一只手,伸过去,重重打了一下那只手,骂道:“你真是自作多情,领导什么时候允许你放在他肩膀上的?我看你是不打不长记性……”   “???”   经过他的一顿操作,两个人的姿势已经从勾肩搭背赫然变成面对面拥抱了。   陆行舟被他圈在怀里,两眼望天,思考自己明明想用眼神示意他放手,而他的神奇脑回路是如何硬生生给曲解成这个意思的。   思考半天,得出结论。   ——这小魔物他特么是故意的! 第54章   两人身高相似, 这样面对面拥抱, 陆行舟正好能够平视着石饮羽的眼睛,突然发现了一点不同的神采。   在第六天城时, 这魔物身居高位, 眼神常常是嗜杀而又冷漠的, 只有面对自己时,会盛满了温柔。   而如今, 他的眼里满是贼光。   像个初出茅庐的小恶魔, 青涩,而又神采逼人。刚刚被锦绣老巷弥漫的罪恶之气勾出了心底的邪念, 蠢蠢欲动, 却想强行伪装, 他看着自己,眼中带着笑意,笑意里满是狡黠。   这个十足的老东西,一千多岁了, 还在卖萌。   想到这里, 陆行舟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石饮羽问:“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 需要向你报备吗?”   “……”石饮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好像确实不用,唉,我不该问的。”   陆行舟觉得他认怂得有点快,貌似有诈, 刚要说话,突然发现对方俊美无俦的脸逼近过来。   他蓦地一惊,下意识要往后撤去,却发现对方手臂猛地收紧,如铁箍般将自己牢牢圈在怀中,惊道:“你要……”   “我不该问的,”石饮羽停下来,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小声重复道,“我不该问的。”   炽热的呼吸近在脸前,陆行舟心如擂鼓,满腹狐疑:你在碎碎念些什么东西?   就听那厮自言自语道:“看到你笑得这么好看,我就该直接吻上去,尝尝这笑容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怎么这么甜?”   “……”陆行舟一顿。   温软的嘴唇印了上来。   月已至中天,流云遮挡了星辰,在夜空画出一圈月晕。迷蒙的月辉被路灯光芒冲淡,暖黄色的灯光铺在道路上,投出两道贴在一起的影子。   一个影子紧紧圈住另一个,歪头吻向他的嘴唇。   另一个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路灯杆上,怔了片刻,悄悄抬起手,环在了他的后背上。   眼前是车流不息的明亮街道,身后是黑如浓墨的破旧老巷,两人站在路边,如同站在阴阳交界的地方,平静而又欢欣地亲吻。   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冲向锦绣老巷,路过他们,突然一脚刹车踩住,定睛向他们看去。   陆行舟抽空往旁边瞥了一眼,被石饮羽不满地遮住眼睛,抱怨声里带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专心。”   “我……唔唔……”   旁边那人穿一身黄色的僧衣,脖子和手腕上挂了几十条串儿,单腿撑着自行车停在旁边,见状,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阿弥陀佛,当街啃嘴,真是世风日下!”   “有本事你也……”陆行舟转脸要骂,话没说完,又被石饮羽拉了回来,只能对着那个假和尚的方向竖了竖中指。   那假和尚缺了大德了,被人当面竖了中指,居然还不走,就这么在旁边看着,还说风凉话:“对佛门中人竖贱爪子,你说你是不是不太礼貌?”   陆行舟愤怒地想:我怎么说?我现在说得出来吗?老子嘴被堵着呢!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石饮羽意犹未尽,又吻了吻陆行舟的鼻尖,才放他出去。   陆行舟低头擦了擦嘴角,转头看向那假和尚,没好气道:“任不仁,我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道士。”   “出家人的事儿,是你这个俗人能置喙的?”任不仁抓下僧帽,当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办案。”陆行舟道,想了想,实话实说,“安泪汐的鬼魂就藏在这里。”   “乖乖,”任不仁吃了一惊,“那奇女子竟然跟贫僧还是邻居,啧啧啧,真是万万没想到呀。”   “她已经魂飞魄散了。”   任不仁一愣:“什么?”   “她把李可乐做成傀儡,跟自己约会,我们追踪到这里,准备抓她归案,”陆行舟一边平静地叙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任不仁的眼神,“没想到还没出锦绣老巷,就被一个傀儡灭口了。”   刹那间,任不仁的嬉笑怒骂全都消失,他面沉如水,重复着一个词:“傀儡……”   “是,傀儡。”   任不仁抬眼看向陆行舟:“你怀疑什么?”   “那个傀儡实力非常强,从出现到斩杀不超过3秒钟,我甚至只看到他拔刀时反射的月光。”陆行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任不仁立刻领悟他的意思:拔刀术……   第六天城至今在逃的风部魁首,他麾下有一元大将,曾是一个优秀的刀客,受过一次重伤之后,不能再施展拔刀术,转而成为傀儡师,他的傀儡几乎与他自己融为一体,拔刀的速度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快。   难道真的是第六天城的余孽?   任不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石饮羽,见他站在陆行舟身后,正拉着陆行舟的手,全神贯注地研究他掌心的纹路。   仿佛对二人的谈论毫不在意。   “兄弟,”任不仁思考了一会儿,沉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及时告诉你。”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见那张胖脸上除了油腻剩下的全是真诚,一点都没有唯利是图的样子。   然而作为相识多年的老友,陆行舟宁肯相信大海没水,也不会相信任不仁那张破嘴。   只听任不仁过了几秒钟,又正义凌然地说:“我虽然已经离开特侦组,但这颗为人民服务的赤子之心是不变的,我愿意为了世界和平而当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只是螺丝钉容易生锈,需要隔三差五加点油……”   陆行舟冷眼看着任不仁抬起右手,三根手指捏在一起,飞快地搓了搓。   要钱。   “再见。”陆行舟拉着石饮羽转身就走。   “哎哎哎,”任不仁在后面嚷嚷,“你们那么多维稳经费,就不能花点在我身上吗?”   “经费……经你大爷!”陆行舟嘀咕:老子自己都没有呢!   离开锦绣老巷,陆行舟和石饮羽返回凤尾螺,此时已经是半夜12点,阳冥街的夜市到了尾声,大多数摊位都打烊了,只有零星几个小吃摊还亮着电灯。   两人从公交车上下来,慢慢走回凤尾螺。   远远看见那个白色的巨大建筑越来越近,石饮羽拉住陆行舟的手。   陆行舟疑惑地回头:“嗯?”   “这件事我一点都不知道。”石饮羽说。   陆行舟愣了一下:“什么事?”   “那个傀儡师……他是风部的,我本来对他就不熟,刚才交手的瞬间,我也没有认出来,整个事件我完全不知情。”   陆行舟反应过来,不由得笑了一下,自己从安泪汐被灭口的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风部头上,刚才和任不仁交流的时候也传达了这个意思,但是碍于石饮羽的身份,而没有点明,怕他尴尬。   没想到他直接说出来了。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陆行舟道,想了想,又说,“我怀疑谁也不可能怀疑你。”   “我知道你不怀疑我,”石饮羽委委屈屈地嘟囔,“只是刚才任不仁看我那一眼,让我很难受,好像你们才是一边儿的,我是个外人。”   啧,这小魔物还学会进谗言了!   陆行舟道:“任不仁那个王八蛋口歪眼斜的,你以为他看你,谁知道他在看什么,别理他。”   石饮羽闻言笑了起来:“他要是知道你这么骂他,一定得生气。”   “骂他怎么了?我还打他呢。”   “他住在锦绣老巷?”   陆行舟点头:“那儿房租便宜,人员流动又混乱,正适合他那种时刻在犯法边缘试探的。”   石饮羽拉着陆行舟的手捏了捏,欲言又止。   陆行舟问:“你想说什么?”   “他住在锦绣老巷,安泪汐也在锦绣老巷,当时我们接到报案去酒瓶侠家里的时候,他正好也在场,”石饮羽道,“真的这么巧吗?”   “我刚才注意过他的神情,不像是作假,大概真的就是巧合吧。”   石饮羽微微有些愕然:“你已经怀疑过他了?”   陆行舟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跟任不仁是兄弟,居然也毫无障碍地去怀疑他,那么对石饮羽……   “你跟他不一样。”   石饮羽追问:“我跟他哪里不一样?”   陆行舟刚要说话,一辆汽车从旁边驶过,车灯一闪而过,照亮石饮羽眸子中狡黠的神采。   他蓦地反应过来,平淡道:“哪里都不一样啊,他250斤,你也那么重吗?”   “……”石饮羽噎住,小声嘀咕:“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鬼心眼儿还不少!陆行舟腹诽:绕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听我说你在我心里有多独特有多超脱吗?我才不上当呢!   “回去了。”陆行舟抬步往凤尾螺里走。   “等等。”   “嗯?”   石饮羽攥着他的手:“再笑一下我看看,好不好?我在牢里的时候,经常梦到你对着我笑,笑得特别甜。”   “什么啊……”陆行舟无奈,敷衍地笑了一下。   石饮羽吻住他的唇角,含糊地说:“真的特别甜,可惜你自己尝不到。”   灯火通明的凤尾螺近在咫尺,空气里飘荡着夜市残留的烟火气,夏夜的清风吹过,带着凉爽的雾气拂动每个人的发丝。   颜如玉赶在烧烤摊打烊前买了一堆烤肉烤肠烤大腰子,拎着匆匆赶回凤尾螺,临进门余光撇到不远处的黑影,愣了一下,又回过头来,定睛看去,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她第一反应是大声谴责:我们在辛辛苦苦加班,你在门外泡汉子???   但是旺盛的求生欲让她一把捂住嘴,将喷涌而出的谴责全堵在了喉间,加快步伐冲进大门。   然后躲在门后,悄悄伸出了手机摄像头。   石饮羽搂着陆行舟的肩膀,手指微微一动,一道结界将二人身影隐藏了进去。   颜如玉收回手机:咦,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第55章   魔物大多是暴虐和贪婪的, 石饮羽接起吻来, 又凶猛,又难满足, 好不容易分开, 陆行舟觉得自己阳气都被这厮吸走了。   嘴唇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唇,舌尖传来一丝甜腥。   我日……   石饮羽眼中闪烁着邪恶的光芒, 舔了舔唇角, 一脸意犹未尽的神情。   陆行舟想要报警了。   “怎么样?”   这厮还有脸问。   陆行舟嘴唇和舌头都很难受,过程中没有意识到, 可能那时候比较陶醉, 但过程后感觉到了一种细细麻麻的痛感。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石饮羽, 深吸一口气,将“体验极差”四个字强行咽了回去,矜持地表示:“还……还行。”   这个时候,那厮又变得容易满足了, 闻言开心地笑起来:“能从你嘴里说出还行, 那就是极好了。”   “???”   两口子有些事不统一标准的话, 真的是个灾难。   石饮羽将陆行舟的沉默自动转化成傲娇,十分自信地畅想起了未来,柔声道:“下次会更好的。”   他还有下次!!!   陆行舟真的要报警了。   走进凤尾螺的时候,陆行舟特意在门玻璃上照了一下,发现嘴唇感觉上肿了,但视觉上不算特别明显, 上火裂个口子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他理了理衣领,一派自然地走进特侦组办公区,所有人齐刷刷地扭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组长,大哥,你们回来啦?”颜如玉笑靥如花地迎了上来,热情得像个老鸨子。   陆行舟回头看了一下,身边除了石饮羽没有别人啊,这帮孙子眼神是怎么回事?加班加坏脑壳了吧。   “嗯,回来了。”陆行舟压下狐疑,淡定地应了一声,在所有人炽热的注目礼下,施施然走回自己办公室。   颜如玉跟进来,眼神中十分有内容地使劲暗示:“你们……要不要……嗯……”   陆行舟皱眉看着她。   石饮羽十分正直地问:“颜秘书是不是中邪了?”   陆行舟觉得有道理,掏出一张驱邪符。   “哎呀,都是成年人,装什么小白兔,”颜如玉抛弃含蓄,体贴道,“你俩这新婚燕尔的,想办事儿就先回宿舍吧,虽然工作还是很多,但我们几个加班就行,多请几顿喜酒好了。”   “你这放的什么屁?”陆行舟给她气得笑了出来,呛声,“还新婚燕尔,我跟他新婚燕尔的时候你特么还没死呢,什么叫多请几顿喜酒?你想让我结几次婚?”   颜如玉被骂得很憋屈,暗骂自己:叫你嘴贱!叫你不好好学摄影!刚才怎么就没偷拍成功呢?不然有吻照在手,他还敢这么嚣张?   陆行舟没再计较她抽风的行为,正色道:“酒瓶侠跟那个女孩怎么样?”   “那个女孩没事,就是普通的被附体,烧了道符水祛除体内的鬼秽就痊愈了,”颜如玉道,“酒瓶侠那倒霉催的,我都不想说了,还在化验组呢。”   “去看看。”   陆行舟一想起化验组的组长曲融,脑壳就疼,硬着头皮推开化验室的门,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酒瓶侠正直戳戳地杵在地上,被扒了个精光,曲融坐在桌子上,正用尾巴尖在他身上滑来滑去。   “啧,不能性骚扰患者,知道吗?”陆行舟义正辞严道,“你这不但是渎职,而且是犯罪。”   “你懂个屁,卑劣的哺乳纲。”曲融头都没抬,不客气地来了一句。   颜如玉嘟囔:“真凶,邀请我们组长交尾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   石饮羽跟在他们后面进来,什么都没看见呢,先听见这么一句话,登时汗毛倒竖。   这么美艳的母蛇妖邀请陆行舟交尾?   虽然物种不大对,但陆行舟吞噬了修蛇,多少有点蛇性。   蛇性本淫……   看来自己得加把劲了,爱妻这么优秀、魅力四射,以后还会有更多竞争者的,必须做好准备,一定要让他试用完自己之后一览众山小才行。   陆行舟不知道石饮羽这么多心思,他走到李可乐身边,问:“怎么样?”   “起码还活着。”曲融说着,一边移动着尾巴,一边对旁边的秘书道:“1-6肋各1根,7-10肋各2根,胸骨还有4根。”   “这尾巴是听诊器啊。”陆行舟觉得有意思。   “去你的听诊器!”曲融道,“这倒霉蛋被在骨头里打入密密麻麻的灵丝,制成牵丝傀儡。”   她说着,尾巴沿着李可乐的腰线慢慢滑下,蜿蜒着探向他腿间。   陆行舟嘶嘶嘶地倒吸凉气:“以我对傀儡术的浅薄了解,应该不会在那地方动手。”   曲融悻悻地移走尾巴。   “这人素质果然很差。”陆行舟对颜如玉吐槽,“酒瓶侠落在她手里,贞操真的堪忧了。”   “酒瓶侠有贞操这种东西?”颜如玉一脸鄙夷地数了数他的历任绯闻女友,感慨,“真是不服不行,有的人才20出头,就已经阅女无数,有的人一千多岁了,依然是个处男。”   “……”石饮羽如遭雷劈。   陆行舟觉得颜如玉素质也不大高。   曲融检查完毕,意犹未尽地离开李可乐,尾巴尖从不远处的办公桌上卷起一杯咖啡,移到嘴边喝了一口,抬眼看向陆行舟,语气十分不友好:“你最好谨言慎行,今晚我本来有约的,结果衣服还没脱呢,你们特侦组就给我搞了个傀儡过来,害我加班加到这个点儿,现在他娘的没有加班费你知道吧。”   “我也在加班啊。”陆行舟冤得想撞墙。   曲融放下咖啡杯,目光扫过石饮羽,忽然一滞,残妆斑驳的脸上骤然焕发光彩,尾巴尖在石饮羽下巴上挑了一下,笑道:“这小哥哥好生俊俏,陆组长,是不是你良心发现,给我送来的补偿?呜哇,这一身魔香真是诱人啊……”   “魔香是什么玩意儿?”颜如玉问陆行舟。   陆行舟似笑非笑地看戏,低声道:“大概近似于女人香之类的,调情用词,你用不着。”   “……”颜如玉感觉受到了鄙视。   石饮羽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调戏,略一皱眉,指尖弹出一道小气流,击在她的蛇尾上。   “卧槽!”曲融一声惨叫,唰地收回尾巴,抱在怀里泫然欲泣。   “哈哈哈……”陆行舟大笑起来。   曲融疼得整条蛇都缩小了一圈。   陆行舟笑得十分开心,还一脸无辜地瞎哔哔:“曲组长,你没事儿吧?我没来得及说,我这个小兄弟,他身上有刺,只有和特定的人接触才不会扎,这是种族特性,没办法……”   “难道他是刺猬精?”曲融咬牙忍痛,艰难地问。   “对!”   “我怎么不知道刺猬精有这特性?”   “他是变异品种。”陆行舟认真道。   颜如玉怜悯而又敬佩地看一眼石饮羽,觉得他虽然是个恶魔,但娶陆行舟这种事也不是一般恶魔能干出来的。   陆行舟从曲融秘书手里拿过刚才的检查记录,上下扫了一眼,惊讶道:“浑身上下200根灵丝?这人不成筛子了?”   “那傀儡师应该是个雏儿,”曲融道,“手法不行,有的傀儡师用一根灵丝能控制全身206块骨头,那才叫牛逼,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陆行舟想起安泪汐,叹了一声气,问曲融:“他还能痊愈吗?”   “当然能,也不看看在谁手里。”   就是在你手里才担忧啊,陆行舟目光滑向酒瓶侠腿间,十分担心他会身体痊愈,而某个地方废了。   石饮羽突然出声:“安泪汐的傀儡术只能算刚刚入门,身体尚且要打入这么多灵丝,那脑子呢?厉害的傀儡师能控制傀儡的神智,但我觉得安泪汐应该达不到这个水平。”   “刺猬精也研究傀儡术啊?”曲融好奇地问。   “刺猬精又不是弱智,为什么不能研究?”石饮羽呛声。   “哦哟,”曲融不但没有生气,还十分新奇地感慨,“果然是刺猬精啊,连说话都带刺。”   陆行舟憋着笑,问曲融,“你检查过他的脑子了吗?”   “扫了个X光。”曲融说着,尾巴翘在空中打了闪电。   颜如玉惊叫:“卧槽,皮卡丘!”   曲融:“……”   “咳,咳,”颜如玉自知失言,捂了下嘴,尴尬地笑了笑,将话题带回来,“X光结果怎么样?”   曲融的秘书递过来一张片子,众人低头看去,陆行舟指着他脑子里一个长条形的阴影:“这是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那里应该是一条虫子。”曲融道。   陆行舟想到那个从李可乐鸡儿里逼出来的肉蚕,不由得皱起眉头:安泪汐究竟是从哪里搞到的这些肉蚕?以她所掌握的知识应该研究不出这个来,她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呢?   颜如玉问:“不把这个虫子取出来吗?”   “有点困难啊,”曲融苦恼地说,“虽然我可以一尾巴抽他脑壳上,把这个虫子给震出来,但是,大脑毕竟不同于别的地方,副作用比较大。”   “什么副作用?”   “会成脑残。”   “他本来就是个脑残!!!”   曲融的尾巴在空中蠢蠢欲动:“那我真抽了。”   陆行舟回过神来,惊道:“从脑残抽成脑瘫你负责啊。”   “那怎么办?”   陆行舟二指夹着一张黄符,在李可乐脑袋边比划半天,还是觉得不太有把握,毕竟脑袋里的结构太复杂了,稍有差池就要出大问题,万一真给搞成脑瘫,李家追究起来,自己那三千块的工资恐怕是不够赔的。   想到这里,他收起黄符,认真道:“其实对我们酒瓶侠来说,神志不清也挺好的,省得他到处惹祸。”   “嗯!”众人一致认为对极了。 第56章   从化验组出来已经凌晨一点多, 几个人终于下班, 一起乘电梯回宿舍,所有人都累得一脸菜色, 只有石饮羽的眼睛亮得跟偷了鸡一般。   陆行舟低头掏钥匙开门, 余光撇到石饮羽站在自己身边, 愣了一下:“你今晚不睡了?”   石饮羽愕然:“今晚可以睡?”   “今晚怎么不……”陆行舟话说到一般,悄然消音, 才意识到这厮的“睡”和自己的“睡”好像不太一样。   他心头不由得慌了一瞬, 板着脸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还不回自己房间去睡觉?那个, 今晚是不是……”   “今晚太累了, 我只是想多看你一眼再回房间。”石饮羽笑起来, 屈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压低声音笑道,“瞧你吓的,想什么呢?”   “……”   这厮一脸正直, 陆行舟突然就不确定他刚才说的“睡”到底是哪个“睡”了。   还有, 这门怎么突然打不开了呢?   走廊里灯光昏暗, 陆行舟拿着钥匙,在锁上插来插去,就是插不进锁孔。   石饮羽伸手过来,一手扶着锁,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指,捏住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锁芯弹开。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推开门,走进去,稍稍等了两秒钟,发现石饮羽没跟进来,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心底隐隐有一点失望。   他转过身,看到石饮羽双手插在裤袋,站在门外对着他笑,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晚安。”石饮羽撅嘴抛了个飞吻,“爱你。”   陆行舟点头:“晚安。”   关上房门,陆行舟闭上眼睛倚在房门上,身体很累,大脑却依然亢奋地旋转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过了很久,感觉手背上好像依然残留着石饮羽掌心的温度,他慢慢抬起手,情不自禁地吻了吻自己的手背。   石饮羽回到房间,没急着去洗漱,宿舍区的浴室是公用的,万一遇到陆行舟,自己把持不住就麻烦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是悄悄监控着陆行舟,等他洗完,自己再去,防止发生过分尴尬的事情。   他趴在床上,拿出陆行舟的旧手机,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手机上除了划痕,没有任何装饰,开机,里面更是简单,除了闹钟、日历、微信等几个必备的APP,别的一概没有。   简而言之,这就是个能打电话能发短信的砖头。   连张自拍都没有。   石饮羽把相册翻了个底朝天,分外泄气,唯一一张照片还是晚上在营业厅里自己拍的。   他登陆自己QQ,给宋木发了个消息,告诉他自己有手机了。   等待宋木回复的时间里,石饮羽有些忧伤地想:爱妻生活太单调了,几千年如一日的孤独,还有贫穷。   他感情生活一张白纸自己当然开心,但一想到这漫长的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行走,石饮羽的心就揪了起来,即使自己会吃醋,还是宁愿有人陪他。   有人能在他成功的时候一起分享成功,失败的时候一起承担失败,有人能帮他处理那些让人头疼的琐事,能带他看遍世间的美好,甚至,能带给他极致的欢愉……   这千年红尘,无数春秋,他踽踽独行,实在太寂寞了。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石饮羽回过神来,看到宋木发了一大堆表达惊讶的表情,里面竟然还有藏狐的。   唐二藏也有惊讶的表情吗?   石饮羽一边保存表情包,一边回忆,发现在自己的印象中,那杂毛畜生除了欠揍就是在要钱,当然要钱也很欠揍,跟任不仁一毛一样。   爱生活爱大嫂:啊啊啊啊大哥,你居然有手机了!大嫂给买的吗?   爱妻吃饭我舔碗:是的呀。   爱生活爱大嫂:哇,大嫂真的好疼你啊!!!!   他当然疼我啦。石饮羽美滋滋地想,不过……   爱妻吃饭我舔碗:你这名字是怎么回事?大嫂是你能爱的吗?不许爱!改掉。   给大哥递KY:改掉啦。   爱妻吃饭我舔碗:太狗腿了,继续改。   木木木头:好吧。   爱妻吃饭我舔碗:138XXXXXXX,以后有事打这个号码,你大嫂给办的手机卡。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响了起来,石饮羽接通,听到宋木在那头感慨:“大哥,没想到你居然会用QQ啊,一定也是大嫂教的吧,哇,大嫂真体贴啊!”   “那当然!”   “不过,”宋木道,“大哥,你这么晚还不睡觉啊?”   “玩会儿手机再睡。”   “不要在睡前玩手机啦,现在手机屏幕大,亮光会影响大嫂休息的。”   石饮羽一顿,郁闷道:“影响不到他。”   “哎?”宋木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难道你和大嫂分床睡?”   不但分床,甚至分房。   石饮羽沉默,心头抑郁,手头很痒,想揍小弟。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宋木小心翼翼地问。   石饮羽凶巴巴地说:“知道说错话了还问?那个……你给我搞点那个来。”   “不太好吧。”   “什么不太好?我很需要!”   宋木诧异地问:“你为什么会需要那个啊,在牢里染上的吗?不行啊,未来那么美,大嫂那么好,你的生活不能毁在这个上面,大哥,你去戒掉吧。”   石饮羽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打断他:“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宋木忽然松了一口气,“啊,我理解错了吗?你要我去搞的是什么啊?”   “你以为是什么?”   “不是毒品吗?”   “去你妈的!我会碰那玩意儿吗?”   宋木嘀咕:“之前你在牢里写信给我,说想大嫂想得快崩溃了,难受得想自残,我以为你实在受不了,才……哎,没碰最好啦,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那个!”石饮羽觉得这小弟像个弱智。   “哪个啊?”   “那个!!!”   宋木一头雾水:“那个是哪个啊?”   “你怎么这么笨?就是那个……夫夫之间的……嗯嗯嗯教程……你懂了吧?”石饮羽抓狂,语焉不详地疯狂暗示。   宋木终于听懂,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咧咧道:“不用教程的啦,既然你和大嫂都是新手,那就合作探究、共同进步啦,这种事熟能生巧,多做几次就好了。”   石饮羽被他笑得恼羞成怒,咆哮:“放屁!什么熟能生巧?难道你让我拿你大嫂来练手吗?弄疼他我不要心疼的?你这个蠢货!!!”   “……”你不练手光靠理论行吗?   宋木满腹怀疑,但不敢顶嘴,老老实实应下来,连夜去给他找教程,心想当小弟怎么连老大的方式都要操心的?什么世道!   第二天上午,陆行舟路过办事大厅,突然看到宋木站在凤尾螺门外,好像在等人的样子,身边还有一大群魔物。   这是要干什么?   魔物集会?   这个不备案不行吧,别搞出什么麻烦事连累石饮羽。   他皱了皱眉,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颜如玉,抬腿走出门去,打了声招呼:“小木头。”   “哎!”宋木没想到大哥还没出来,大嫂到先来了,惊喜地大叫,“大嫂!”   身边那群魔物呼啦一下围了过来,齐声道:“大嫂上午好!大嫂今天真帅!”   宋木严肃地纠正他们:“大嫂每天都很帅。”   众魔:“大嫂无与伦比!风华绝代!”   陆行舟掌心的骨鞭噌地蹿了出来,那落迦火熊熊燃烧。   众魔:“!!!”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将骨鞭收起来,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呃……”宋木犹豫片刻。   “给大哥送学习材料!”一个魔物自豪地说。   陆行舟好奇:“没想到石饮羽还挺爱学习的,什么材料?我看看……”   “别……”宋木刚要阻拦。   “这个!”那魔物兴奋地说,双手抓着衣襟,唰地展开衬衫,只见衬衫里侧挂满了花花绿绿的CD封面。   陆行舟定睛看去。   ——《彼がぃゐ、彼がぃた》、《恋におちたら》、《Sadistic Lovers》……   什么鸟语?   陆行舟随手拿了一张过来,只见封面上,一个白衬衫青年,双手背后,蒙着眼跪在镜头前。   看上去有些奇怪。   “这电影我没看过宣传,新上映的吗?”陆行舟疑惑地问。   “大嫂要新上映的吗?”另一个魔物道,“我带来了,都是最新的,大嫂喜欢鬼子片儿还是洋鬼子片儿?我这里还有钢铁侠的,不过我觉得大嫂应该会喜欢魔法类的吧?有哈利波特被斯内普和伏地魔唔唔唔……”   宋木扑上去一把捂住这货的嘴。   一本书从他手里的塑料袋里掉了出来。   陆行舟随意瞥了一眼,忽然一愣,弯腰捡起来,是本画册,《龙阳十八式》。   “你们怎么都来了?”石饮羽清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陆行舟回头,见那厮一脸春光灿烂地从凤尾螺里大步走来,他转头又看了看手里的画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领导你也在啊?领导你的脸色……领……领导?” 第57章   陆行舟一手拿着那本《龙阳十八式》, 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 似笑非笑地看着石饮羽。   他穿着极简的白衣黑裤,最近大概又瘦了, 细腰简直不盈一握, 夏日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 将发梢染成金色。   石饮羽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想扑上来亲一下,然而看到他脸上那抹笑容, 脚步莫名就沉重了起来。   爱妻笑得……真美, 真惹火,也是真危险啊。   宋木站在陆行舟身后, 用力挥舞双手, 拼命暗示。   然而石饮羽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懵懵懂懂地走到他们身边,还笑问:“木头你怎么了?羊癫疯发作了吗?”   陆行舟回头。   宋木倏地收回动作,低眉顺眼,假装自己是个鹌鹑。   陆行舟面无表情, 看向石饮羽, 淡淡道:“你的小弟们来看你。”   那群魔物一齐喜气洋洋地打招呼:“大哥上午好!祝大哥和大嫂洞房顺利、高潮迭起!”   “……”石饮羽表情瞬间僵硬。   宋木哭丧着脸, 指了指陆行舟手里的画册,然后双手掐住自己脖子,做了个上吊的动作。   石饮羽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看到那本《龙阳十八式》,然后突然发现明明艳阳高照,自己怎么平白就打起寒颤来了呢?   他扯了扯僵硬的唇角, 干笑:“哈哈,领导,你看……这帮小兔崽子来就来了,还带礼物……哈哈哈……”   陆行舟微微一笑:“是的,还带了礼物,想必是你喜欢的。”   “……”石饮羽眼神发直地看向宋木,想问问他,有没有觉得你大嫂这笑容有点瘆人呢?   宋木不愧是大哥最疼爱的心腹,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一步跨到陆行舟面前,低头:“我可以解释,大嫂。”   “不要叫我大嫂,说。”   “这件事完全是我一个人的错,大哥毫不知情。”   “木头……”石饮羽惊愕地看着他,没想到这小子毅然把锅给背起来了。   陆行舟也讶然,笑了起来:“小木头,你跟我说的是实话?”   “百分百大实话,”宋木揪着心口,痛心疾首地忏悔,“大嫂,这事真的是我一个人擅作主张,跟大哥没有关系。是我觉得大哥身为一个男人,不,身为我们山部第一男魔,应该掌握更多的谋生技能才对。”   陆行舟挑眉:“谋生技能?”   “大哥爱你就像爱生命,取悦你当然就是谋生技能。”   陆行舟想了想,突然觉得挺有意思。   “我自作主张联系了其他同伴,找一些材料送给大哥,”宋木一脸诚实地说,“大哥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大嫂,这件事,你要骂就骂我,是我做错了,但大哥是无辜的。”   旁边一个魔物听完,好奇地小声问同伴:“大哥真的不知情啊?”   “快闭嘴吧你。”同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陆行舟抬手,揉了揉宋木的头发:“你啊,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连你大哥的房……嗯这种事都管,大张旗鼓搞这些东西,你说你是不是闲的?”   “我错了!”宋木眼圈发红。   陆行舟笑起来:“行了,回头把这些鬼玩意儿都处理了。”   “哦。”   石饮羽躲过一劫,感激地看着宋木,又有些羡慕他被陆行舟撸毛,恨不得推开他,把自己的脑袋送过去。   陆行舟看一眼腕表:“快到饭点儿了,这样吧,大家来一趟不容易,今天我做东,去旁边那个饭店里搓一顿。”   “大嫂万岁!!!”众魔欢呼。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你也跟食堂请个假?”   “行。”石饮羽笑起来,指了指群情亢奋的小弟们,斥道,“嚷嚷什么?是不是打算宰你们大嫂一顿?我话先撂下,你们大嫂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挣点钱不容易,谁今天没眼力见儿,谁就别想见着明天的太阳了。”   “说什么呢,别这么小气。”陆行舟拍了一下他的手指。   石饮羽就势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笑道:“你真好。”   众魔站在旁边,欣慰地看着大哥大嫂相亲相爱,纷纷感慨爱情的样子真美,大家身为大哥的小弟,与有荣焉。   “兄弟们!!!”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大家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少年骑着辆脚蹬三轮车,从路口疾驰过来,到了他们身边,“吱嘎”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连人带车蹿出去十米远。   “哎呀这个破车,刹车又失灵了!”那少年掉头冲回来,停好车,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满头大汗,两眼放光,大叫:“大哥!大嫂???大嫂!真的是你!!!”   陆行舟微讶:“你也来了?”   这少年是当年自己在妖城偶然救下的一只公兔子精,非要跟在身边报恩,后来就带着一起去了第六天城。   那里群魔环伺,对小妖的生活太不友好,不过当时石饮羽为了讨好自己,下令魔物们与他友好相处。   问题就是太友好了,友好到经常带他出去打家劫舍、为非作歹。   城破之后,人鬼妖联军解救出很多被抓去奴役的妖物,本以为他也是其中一员,然而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小妖粉雕玉琢、油光水滑,实在不像是奴隶,略一检查,发现这厮罪行竟然比有的魔物还多!   于是他就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跟恶魔一起被劳改的妖物。   如今也是终于出狱了。   “大嫂!”兔子精擦一把额头的汗,大声道,“木头哥说大哥要找嘿咻教程,我一上午跑了十家盗版书店,也不知道哪个好,就全都买来啦!”   石饮羽+宋木:“!!!”   兔子精元气满满,一边说着,一边将三轮车上的雨布扯开,“哗”地一声,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盗版书,花花绿绿的封面各显神通,一个比一个不可描述。   “哇!!!”众魔惊叹。   宋木愕然、捂脸、揪心,恨不得以头抢地尔。   石饮羽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今天太阳太大了,头有点晕。   陆行舟面无表情。   兔子精歪头:“大嫂?”   陆行舟笑了一下,随手拿起一本《玩坏我的傲娇老婆》,翻了几页,淡淡地笑道:“你对大哥还挺关心,一说他想要,立刻就拉了一车来。”   石饮羽出声:“领导,我……”   “你闭嘴。”陆行舟温柔地说。   石饮羽感觉骨头茬子都凉了。   兔子精浑然不知,还很得意,笑道:“大哥好不容易有个要求,我们一定要圆满完成啊,我听说这是他昨晚半夜12点打电话跟木头哥要的,多焦急啊,所以我今天一上午搞出这么多来,大哥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了!”   “这样啊,”陆行舟了然地点了点头,瞥了石饮羽一眼,笑盈盈地说,“都别在这儿站着了,走,我们吃饭去吧。”   “走走走!饿死啦!”众魔开心地簇拥着陆行舟去饭店。   宋木木然地跟在人群后面,低声问石饮羽:“大哥,大嫂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突然就不打算追究了?”   石饮羽干巴巴道:“你怎么知道不追究了?”   “那兔子精把我们的老底都掀翻了,大嫂也没说什么呀,”宋木有些盲目乐观,还觉得自家大哥有点怂,大咧咧地安慰他道,“你别这么担心,我看大嫂根本不介意这个事,本来嘛,食、色,性也,大嫂都好几千岁了,什么场面没见过?”   石饮羽眼神绝望地看着兔子精的那一车黄书,心想陆行舟就算活一万年,恐怕这种场面也是真没见过。   宋木美滋滋道:“大嫂不但不追究,还请我们吃饭,大嫂真好。”   石饮羽看他一眼:你对你大嫂真不了解。   一群人妖魔浩浩荡荡进了不远处的饭店,老板跟陆行舟认识,见状迎上来打招呼:“陆组长,有日子没见了,您这是……”   “请朋友吃饭,搞个大包间。”陆行舟笑着说。   “好嘞。”   陆行舟又补充:“隔音要好一点的。”   “您就放心吧,我们店的隔音,那是您在里面杀猪,隔壁都听不见的。”   宋木后知后觉地发现问题:“吃个饭,为什么还要隔音好?大嫂这是打算干什么?”   他没有听到答复,纳闷地转过头,看到石饮羽站在人群外,眼神宠溺地看着陆行舟,又是叹气又是笑,一脸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的无奈表情。   众魔基本是这一两年出狱的,劳改的效果都很好,出来就四处打工挣钱,只是大家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还有污点,能找到的工作不多,基本都是血汗钱,都没有大鱼大肉的挥霍过。   大家进了大包间就纷纷拿起菜单,流着哈喇子点菜。   只有石饮羽听到房门咔哒一声锁上,他回头望去,见陆行舟一只脚踩在椅子上,脸上带着危险的笑容,燃烧着那落迦火的骨鞭出现在掌心。   “这儿没有外人了……”陆行舟阴森森地出声。   众魔闻言,擦着哈喇子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大嫂,你说什么?”   “来,我们来好好理一理这个事。” 第58章   一个服务员端着饮料路过大包间, 忽然听到一声巨响, 接着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由得大吃一惊, 连忙冲到前台, 急道:“老老老……老板, 那个包间里好像打起来了,要不要报警?”   老板端着大茶缸喝了口凉茶, 淡定道:“不用紧张, 那是特侦组的陆组长,肯定不会做出格的事情啦。”   话音刚落, 又一声巨响, 整个饭店都晃了三晃。   老板一时没拿稳茶缸, 凉茶泼了自己一脸,抓过纸巾擦擦脸,咬牙道:“就算……就算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会违法乱纪的, 那毕竟是陆……”   话没说完, 包间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别打啦, 再打就废了!!!”   “……”老板咬着纸巾挣扎片刻,霍地站起来,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饮料,沉声道:“我去看看。”   他忐忑地站在包间门口,伸出手指,敲了敲房门:“咚咚咚, 陆组长,你们的饮料。”   “我们没点饮料。”陆行舟沉稳的声音传来。   “是小店赠送的,”老板笑道,“天气热,小店给每一桌都赠送了特制冰饮,希望各位用餐愉快。”   房门打开。   老板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偌大个包间里,陆行舟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手里把玩着一根雪白的鞭子,他翘着二郎腿,瘦长的小腿包裹在黑色裤子中,从这个角度看去,触目惊心的长。   其他人都排成一排,灰头土脸地蹲在墙边。   不包括石饮羽。   作为众魔的大哥、山部第一男魔、大嫂的合法配偶,石饮羽在墙角面壁。   包间正中央的大圆桌上,堆满了书画、CD、移动硬盘……堆得跟小山一样,老板看清楚那些东西的封面,顿时一阵心惊肉跳,连忙反身关上房门。   关门声震得桌上“小山”晃了晃,一个购物袋滚下来,掉出一根黑色的柱状物。   所有人目光一齐盯向那个东西。   墙边传来不知道那个魔物羡慕地感叹:“好大……”   陆行舟冷眼看去。   那魔物立即改口:“没有大哥大。”   “……”   老板讪笑:“陆组长您这是……您到小店……扫黄来了?可这事儿不是归警察管吗?”   陆行舟闻言低笑了一声:“家丑,让老板见笑了。”   “不不不……”老板迎来送往这么多年,那是什么样的人精啊,一听他这话,立即满脸堆笑,将饮料瓶放在门口的小桌上,说了几句吉祥话就退了出去。   临关门时,陆行舟递出去一张菜单:“这些菜先做着,等会儿让上菜再上。”   “好嘞。”老板接过菜单看了一眼,哎唷吃这么荤啊,转身将菜单递给后厨,对门外一圈服务员道:“都忙自己的去吧,陆组长在清理门户,没事不要到这个包间乱逛,淡定。”   陆行舟重新锁上房门,坐在椅子里,看向那群魔物,拽了拽手里的骨鞭,淡淡道:“到谁了?”   大家都没出声。   陆行舟问:“嗯?”   10秒钟后,一个魔物哭丧着脸举起手:“大……大嫂,我只是想来见大哥一面的,我什么都没带,真的!”   “哦?”陆行舟挑了下一侧眉毛,对他勾了勾手指。   那魔物左右看了两眼,战战兢兢地蹭过来,蹲在他旁边,仰起脸:“大嫂,我真的……”   声音戛然而止。   被勒令在墙角面壁的石饮羽偷偷回过头来,看到陆行舟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骨鞭,真气灌注,骨鞭挺直,鞭头在那魔物的身上滑来滑去。   好像开发了跟曲融的听诊器一样的功能。   骨鞭钻进那魔物的裤子口袋,挑出一个棕色小药瓶。   “这是什么?”陆行舟手里拿着小药瓶晃了晃,发现看不懂瓶壁上的鸟语,伸手就要掰开。   “别开!”那魔物大喊。   陆行舟动作一顿:“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魔界神药——取精之路。”   “取经之路?”陆行舟诧异看了看这小瓶子,没想到居然是个颇有“佛性”的东西,不由得嘀咕,“喝完会成佛吗?”   “会成仙。”魔物谄媚地说。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想了想,拿着骨鞭在那魔物的下巴上一挑,命令:“你,打开,喝了它。”   “大嫂饶命!!!”   “不是说喝完会成仙吗?你成个仙我看看。”   魔物双手陶醉地抚摸全身:“是欲仙欲死的仙。”   “……”   “大、大嫂?”   陆行舟脸色铁青,扬起手,一鞭抽了过去,厉声道:“你带这东西来干什么?是不是想给你大哥?嗯?”   “我我我错了……大嫂……哎唷疼啊……”魔物被抽得鬼哭狼嚎。   陆行舟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给踹回墙边,喝道:“下一个!”   石饮羽偷偷回头,见陆行舟抬手将汗湿的额发往上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在包间柔和的灯光下,眉宇间隐隐有一抹凌厉和暴躁,美得极具攻击性,狠狠地挑战着他的征服欲。   陆行舟瞥了他一眼。   石饮羽立刻回头,老老实实地面壁。   陆行舟咬了下舌尖,控制住脸上的笑容,却挡不住眼角的笑意,他收回视线,漠然地看着虚空,冷淡道:“都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众魔大叫。   “……”认错还这么亢奋?   兔子精噌地跳起来,兴冲冲地问:“是不是可以吃饭啦?”   陆行舟一眼看去。   兔子精嗖地又蹲下:“好吧……”   陆行舟坐在椅子上,用骨鞭一一指过墙边那一溜魔物,又指了指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淡淡地说:“在你们眼里,你们大哥满脑子都是这种事?”   众魔:“不不不……”   “当年在第六天城,你们见他身边有过情妇男宠之流?”   众魔:“没没没……”   陆行舟微微笑起来,继续道:“在那样物欲横流的销魂窟里,他都不曾耽于美色,更何况是接受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洗礼的今天?再说,他修行这么多年,清心寡欲,早已经舍弃这些肮脏的欲念了。”   石饮羽愕然:“不,我不是……我没有……”   “你们一个个的,拿他一句玩笑话当了真,还屁颠屁颠地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来,都是因为你们修为太低、境界不够,才会由己及人,以为他也是你们这样俗不可耐的凡夫俗魔,却不知人家早已经比你们高出了不知道多少。”   石饮羽瞠目结舌。   “好好修行去吧!”陆行舟终于做完总结,吩咐:“小木头去让老板准备上菜,阿兔过来把桌子收拾了,这些东西……找个袋子装一下,吃完饭我带回去集中销毁。”   陆行舟平时日子过得紧巴巴,请小弟们吃饭却很豪爽,龙虾、螃蟹、海参……一道道大菜端上桌子,把这群平时馋坏了的小弟们给撑得直打嗝。   众魔吃得满嘴流油,纷纷感慨还是我们大哥好啊,风部的大哥在当逃犯,林部和火部大哥都翘辫子了,只有我们大哥,坐牢的时候连年被评为优秀劳改犯,经常在狱报上接受表彰和发表诗歌,出狱之后更是魔生赢家,和大嫂工作上是同事、生活中是夫夫,相互扶持、共同进步,大嫂还这么贤惠!其他几部哪有我们这样的好日子过哟,大家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修行,努力工作,爱生活、爱大嫂、爱大哥,感谢政府。   众魔吃吃喝喝,连盘子都舔干净了,才在饭店门口分道扬镳,该搬砖的搬砖,该扫大街的扫大街去了。   石饮羽揽着陆行舟的肩膀,和大家挥手告别,歪头亲了亲他,轻声问:“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两百多。”   “怎么可能?”石饮羽根本不信,“有澳龙啊。”   陆行舟闭眼瞎扯:“现在澳龙养殖技术很成熟了,亩产万斤,价格比几年前下降了好几倍。”   “那也不能那么一大桌才两百多吧。”   “这饭店和我们单位有协议,消费可以打折。”   “我怎么不知道?”   “你?”陆行舟瞥他一眼,嗤道,“这是我们中层以上干部才能享受的待遇,你当然不知道,没看我一来,那老板就跟我打招呼吗?老熟客了。”   石饮羽半信半疑:“原来这样吗?”   “少废话,回去了。”   两人拉着手往凤尾螺走去。   兔子精踩着他的三轮车跟在二人身后,车上的小山比来时更高了。   带着这么一大车违纪的东西回来,陆行舟没从正门走,而是绕了个圈,从食堂进货的小门进去,一进去,正好遇到颜如玉抹着嘴从食堂走出来。   颜如玉招手:“嗨,组长,你同时请假,是不是约会去啦?来来来,跟我炫耀一下,中午吃了什么好东西?”   “咸菜。”陆行舟一脸真诚。   石饮羽:“……”   “我靠,你俩约会就出去吃咸菜?”   陆行舟笑了一声:“咸菜怎么了?吃个饭还有高低贵贱不成?还记得食堂门上贴着什么标语吗?”   “食堂门上有标语?”颜如玉纳闷地问,往后退了几步,站在窗外望食堂方向望去,远远看见那两扇玻璃门上贴着绿色的大字: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真不愧是组长啊,你这觉悟我可真是服了。”颜如玉鄙夷地说,“再怎么勤俭节约,约会的时候也得吃点好的吧,旁边饭店三斤的澳龙900一只咱们确实吃不起,但你起码也吃个麻小呀。”   石饮羽突然出声:“旁边的澳龙900一只?”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刚要阻止,就听颜如玉噼里啪啦讲开了:“吃不起吧?不过没关系,咱们单位跟他们有协议价,大家去吃,一只只要……”   陆行舟眼疾手快,摸出一张禁言符就贴了过去。   石饮羽指尖一动,黄符在贴上的前一秒,被一道小气浪吹开。   “888。”颜如玉说完,诧异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什么都没干,锻炼身体。”陆行舟恶声恶气,随手掏出一张定身符,贴在了颜如玉脑门,扬长而去。   颜如玉:“???”   石饮羽伸手把定身符揭下来,对颜如玉抱歉地笑了笑,快步追着陆行舟去了。   “犯什么神经病了?”颜如玉嘀咕,“咸菜吃多确实影响智商的吧。” 第59章   陆行舟和石饮羽转眼没影了, 颜如玉吐槽完, 一回头,哟, 这边怎么还有个小少年呢, 组长这顿饭到底是去哪儿吃的?   “你是……”颜如玉问。   “漂亮姐姐, 你好,”少年从三轮车上跳下来, 甜甜一笑, 露出两颗小兔牙,“你是大嫂的同事吧, 你们单位的人都长这么好看吗?”   颜如玉一听这称呼就明白了:“原来你是石魁首的旧部啊?我是你大嫂的秘书, 我姓颜,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颜姐姐,”少年指着三轮车斗里的“小山”,一脸天真无邪地说,“这是大家送给大哥的学习材料, 大嫂让我拉到这里来。”   “学习材料啊……”颜如玉好奇地看过去, 登时暴吼:“我勒个去!!!”   陆行舟怎么都没想到会被颜如玉那张破嘴给坑了, 一时尴尬到想撞墙,头也不回地快速走进电梯,看到石饮羽在大步往这儿走,手指使劲按向关门键,心里急道:快快快,快关门, 把他关在外面……   石饮羽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蹿了进来。   电梯缓缓上行。   陆行舟假装没看到他,抱臂倚在一侧电梯壁上,眼神高冷地看着显示屏。   一个高大的身影横跨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慢慢靠近过来。   “警告你,电梯里有监控。”陆行舟抬起一根手指按住石饮羽的嘴唇。   石饮羽舔了一下他的手指,抬头望去:“哪儿呢?”   陆行舟缩回手,用另一只手用力擦了擦手指,指向头顶一角的红点:“监控室里看得清清楚楚。”   “哦。”石饮羽应了一声。   然后一道结界将监控和二人之间隔绝开。   被按在墙上吻到腿软,陆行舟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就破开结界逃了出去,哑声道:“我教你设结界不是让你干这事儿的……”   “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石饮羽跟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说,“以我对结界的掌控力,就算我们在里面干那事儿,也没有人能看见。”   “……去你大爷的。”   陆行舟快步走回自己办公室,在石饮羽进来之前砰地一下关上了门,还在里面落锁了。   石饮羽差点被拍扁鼻子,站在门口直乐,抬手敲敲门:“领导,别害羞啊,领导,快开门,别闹了,领导……”   陆行舟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仰天长叹一声:杀千刀的颜如玉。   石饮羽含笑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从门外传来:“领导,你没事吧?这事儿没什么好躲的啊,领导,快点开门,我们聊一会儿……”   陆行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故意将石饮羽晾在外面,掏出手机接通:“喂?”   “组长,你拉这么多黄书黄碟回来干什么?”颜如玉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我完全无法理解你的这个行为,难道千年老处男谈起恋爱来如此与众不同吗?有点太干柴烈火了吧。”   “这你羡慕不来。”   “呸,鬼才羡慕呢……不是,鬼才不羡慕呢……呃……妈的!”   “哈哈哈……”陆行舟大笑。   颜如玉恼怒道:“我是说,我才不羡慕呢!这么多黄书黄碟,还有……卧槽……还有这些没眼看的东西,你悠着点!上来就这么猛,别玩废了!”   “我又没打算全留下,”陆行舟道,“留几个玩玩,其他的卖给曲融。”   “……生财有道!”   陆行舟刚说说话,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一个工会主席的声音:“你不在食堂好好干活,跑这里来干什么?”   他倏地站起来,直接挂了颜如玉电话,三步做两步跨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果然看到那老菜帮子端着个大茶缸,正一脸不悦地看着石饮羽。   石饮羽和气地说:“我来找陆组长有点事。”   “你找他能有什么事?”老菜帮子没好气道,“回食堂洗你的菜去……”   “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陆行舟打断他,十分不客气地说,“关你屁事?遛你的弯去吧,把肚子里的油脂消化消化,说不定还能多长两根头发。”   “!!!”老菜帮子被怼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抽过去。   陆行舟见好还不收,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是我老领导,我给你面子,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找他茬,头皮给你揭了!”   说完,拉着石饮羽的手腕,一把将他扯进办公室,脚踝一转,踢上了房门,力道大得门框上的墙皮都被震下来了。   工会主席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气得只抓脑袋,仅有的头发又抓掉了好几根。   石饮羽拉着陆行舟的手把他按在墙上,笑道:“为了我,跟你老领导吵架,不太好吧。”   “不关你的事儿,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跟他积怨已久,”陆行舟道,“没有你,我一样跟他吵,那老菜帮子是抖M体质,一天不挨骂他浑身难受。”   “你话好多。”   陆行舟挑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石饮羽靠近过来,轻声道,“我想找个借口吻你。”   陆行舟笑了笑,看他一眼,闭上眼睛。   石饮羽单手撑着墙壁,笑着吻了上去。   两人一边接吻一边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就是笑得停不下来,好像心里有大片大片的花在绽放,数不尽的欣喜感一直由内而外地满溢出来。   “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石饮羽呢喃,“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真有那蛊我也不给你下呀。”   “嗯???”   “不下蛊你都这样了,再下蛊,你不生吃了我?”   石饮羽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小声道:“想把你拆吃入腹。”   “所以找小木头搞那些玩意儿,是吧?”陆行舟冷笑,“你丢死人了!”   “为了你,不丢人,干什么都不丢人。”   陆行舟突然想到他的现状,以魁首之尊在食堂打杂,对于大多数上位者来说,即使经历过牢狱之灾,恐怕也是做不到的。   而他却可以。   这个人,明明是一匹桀骜的头狼,却可以顺从地被剪去爪子、拔掉尖牙、带上笼套,像一只狗一样地锁在笼子中。   为了自己,他真的无所不能。   陆行舟摸着石饮羽的脖颈,主动凑过去,吻住他的嘴唇。   颜如玉在门口已经徘徊半个小时了,同事从旁边路过,诧异:“颜秘,又被陆组长打出来了?”   “……怎么可能?”颜如玉瞪眼,“我……我是看这儿比较空,正好散散步。”   “好好好,你好好散啊。”同事偷笑着走了。   颜如玉两眼望天:我的组长啊,你该不会在玩办公室play吧?怎么还没把石饮羽放出来?这都到上班时间了!   房门打开,陆行舟衣衫整齐、嘴唇微肿,神色十分自然地说:“颜如玉进来,有什么事?”   “哦哦哦。”颜如玉进门,看到石饮羽正窝在沙发里玩手机,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她已自觉将他划做本组编外人员,便也没顾忌,直接道:“曲融把酒瓶侠送去医院做开颅手术了,还有,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个肖湘竹,正好有个讲座要开,关于仙藻蛋白……白……白……”她打开文件夹看了一眼,磕磕绊绊地读,“源生……物活……性肽抗……”   “你这个文盲。”陆行舟嫌弃地从她手里拿过文件夹,看了一眼,是那个肖湘竹今晚在白邺大学医学部的礼堂里开学术讲座。   这个医美专家的宣传单曾出现在安泪汐的家中,虽然很有可能只是她随手拿回来的,但在这种什么头绪都没有的时候,去看看倒也无妨,聊胜于无吧。   想起那个形神俱灭的女孩,陆行舟不由得心情沉重起来。   石饮羽放下手机:“刚才颜秘念的那一长串,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懂啊。”颜如玉摊手,“不要对一个女鬼要求那么多,我都死九年了,我活着那会儿,科技没这么发达的。”   “颜秘你这觉悟不行呀,”石饮羽笑道,“不能因为变成鬼就放松学习,还是要加强继续教育,做鬼也要有钻研精神。”   提到学习,颜如玉突然想到那个兔牙少年的一车学习材料,不由得脸色变了变,觉得自己这样不思进取其实也挺好的。   陆行舟道:“那个叫仙藻源蛋白生物活性肽,又叫仙藻素,是肖湘竹团队研发出来的,据说是个抗衰老特别有效的东西。”   “美容产品,你都不关注吗?”石饮羽诧异地问颜如玉。   “我为什么要关注?我这是义躯啊,一万年不会变的。”颜如玉若有所思道,“抗衰老的话,研究你们俩比较靠谱吧。” 第60章   白邺大学是本省最好的大学, 百年名校, 为国家培养出过很多优秀的人才,能考入这个学校的, 基本都是全省最优秀的学生, 他们学习刻苦、求知若渴, 为了听一个专家讲座,提前两个小时到礼堂门口排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有的学生甚至排队的时候还在看书。   陆行舟和颜如玉排在队伍后面, 两个人都在玩手机,一看就不是来学习的。   “网上对这个仙藻素的评价挺高, ”颜如玉道, “很多美容大V在推, 说是效果很明显,只用一个护肤周期就能明显看到皮肤白嫩。”   陆行舟:“虽然我不懂护肤,但也听说效果太快的多半有激素,停用之后皮肤会比以前更差的。”   “但这个仙藻素不是哎, 你看, 这个大V说, 停用一个月后,皮肤只是没有使用的时候那么blingbling,但这种好状态还是可以维持很久。”颜如玉摸摸自己的脸,“说得我都想试试了,虽然义躯用专用的护理液擦一擦就行,但……是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对贵价的护肤品完全没有抵抗力啊?”   陆行舟找到某宝的官方旗舰店, 看了一眼就咋舌:“你还是别试了,一瓶你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当女孩子成本太高了。”   石饮羽拎着个塑料袋走过来,拿出两杯冰奶茶分给他们,问:“什么一瓶一个月工资?”   “这个护肤品,网上说挺有效的。”陆行舟将手机拿给他看。   石饮羽看了一眼:“3880,便宜啊,以前第六天城的魔女们都用上万块的,你要吗?我买给你。”   “你有钱?”   “等发工资啊,还可以找小木头借点儿。”   “算了吧,我要这个干嘛?大宝就挺好用的。”   颜如玉笑道:“有三千八的不用,非要去用那个十八的,我要是你,就美滋滋地收下,还要发朋友圈炫耀。”   陆行舟吸着小珍珠,眼神悠远,一脸过尽千帆的沧桑:“花那冤枉钱干什么,都是几千岁的老脸了,我年轻那会儿,连雪花膏都没有,每天风里来雨里去,脸不也扛下来了吗。”   “你天生丽质,是清水出芙蓉,那些庸脂俗粉跟你没法比。”石饮羽诚恳地说。   “……”颜如玉想拿个本子来学情话吗,她好奇地问:“我看电视上,古代那些后妃都有护肤品的,神仙玉女粉、太真红玉膏、三尸脑神丹……”   “你才拿三尸脑神丹护肤呢,皇上的口味得有多重。”陆行舟嘲笑。   颜如玉腹诽:再重也没有大哥口味重啊,皇上睡的起码是后妃,大哥想睡的可是你啊!   陆行舟解释:“那时候生产力低下,一亩地就打百十斤黍粟,老百姓饭都吃不上,哪儿还管脸怎么样,护肤那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享受。”   “呃……组长,你这么说吧,让我想起来一个问题。”颜如玉犹豫了一下,觉得直接问出来有点伤感情,于是发动文学修养,努力问得更委婉些,她问:“你从古代就穷?穷了好几千年?你该不会被穷神附体了吧?”   陆行舟脸色一沉。   “领导以前挺富裕的。”石饮羽连忙道。   颜如玉:“你怎么知道?”   “我是他养大的呀。”   “卧!槽!”颜如玉一把捂住嘴,把惊愕的吼声堵在喉间,指着陆行舟的鼻子,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你……你还玩养成啊?禽兽!等等,不要告诉我,他是你儿子……”   陆行舟还没来得及说话,石饮羽先炸毛了,一把打掉她的手指:“不许指着领导说话。我怎么可能是他儿子,他还是处男呢。”   虽然洗刷了冤屈,但是陆行舟感觉更生气了。   “我这条命是他救的,”石饮羽解释,“当年有个蛇妖在我们村作恶,就在要吃掉我的前一秒,领导像天神下凡一样凭空降临,只一剑,就插爆了蛇妖。”   颜如玉嘴巴惊成了个O型,半晌,挤出一句:“我觉得‘插爆’不是什么好词。”   “……”石饮羽一噎,幽幽地说:“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好听众。”   陆行舟喝着冰奶茶,看着这两人吵吵闹闹,不由得回忆起石饮羽所说的那个事。   那时候世界一片荒蛮,妖魔横行,石饮羽命不好,出生时正值历史上的乱世,军阀割据,征战连绵,面对作乱的妖魔,人间官府能够提供给百姓的庇护实在太少了。   当他得到修蛇作乱的消息赶过去时,整个村子已经被修蛇夷为平地,残垣断壁上搭着残缺的尸块,血水把土地染成了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   那天的残阳特别美,洒在坍塌的粉墙上,是沉郁的金色。   陆行舟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进村落,周围安静极了,他走到一个水井边,突然听到一阵诡异的笑声。   他蓦地回头,看到一只乌鸦停在老树上,叫得跟人的笑声一样。   乌鸦的笑声里又仿佛有一丝哭声。   陆行舟仔细辨认了片刻,这声音很微弱,被乌鸦的笑声掩盖,从不远处的废墟里传来,像是孤零零的哭声,可细细听来,又像是谁家孩子在自得其乐地唱着村野小调。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墙边,天色暗下来,乌鸦粗嘎地笑了最后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远。   周遭沉寂下来,那个似歌似泣的声音越发明显起来。   陆行舟循着声音找去,在一个断墙后发现了他。   那时的石饮羽才十岁,瘦瘦小小的一只,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站在遍地残尸之间,正在快乐地玩着蹴鞠。   陆行舟脚下踩断一根枯枝,发出吱嘎一声裂响。   石饮羽转身看过来。   刹那间,陆行舟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千年来都难以忘却的恐怖景象——这个孩子爱不释手的“蹴鞠”,竟赫然是一颗血乎乎的人头。   石饮羽懵懂地看着他。   月色上了梢头。   两人隔着一道断墙对视。   陆行舟发现这个孩子长得很漂亮,甚至对于这个偏僻的村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漂亮了,漂亮到透着诡异。   他的眼睛在月下没有丝毫亮光,像是一片浓郁的黑雾。   陆行舟修行千年,早已能夜中视物,却近在咫尺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景象。   正在对视着,石饮羽忽然笑起来,唇红齿白,刹那间,如同浓雾消散。   陆行舟好像看到了被重云遮挡住的满天星辰。   然而他却退了一步,盯着这个孩子眼中的星光,心中大骇:他怎么在遍地残尸之间,还能笑得出来?   石饮羽笑容尚未完全绽开,顷刻间转为哭泣,他将手中的人头丢开,手背揉着眼睛,发出了呜呜呜地哭声。   “爹爹……娘亲……”   陆行舟松了一口气,估计这孩子是突遭大变,吓傻了吧,只是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从这样的灭顶之灾中存活下来的。   他拿出带的干粮,给石饮羽填饱肚子,问了他一些情况,得知修蛇作恶之后,向着旁边的大泽中去了。   两人在一个破屋中休整了半夜,陆行舟将石饮羽哄睡之后,便悄悄走出门外,捡起掉落的门板挡住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那个孩子,见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照亮他的睡颜,仿佛在做着什么美梦,十分恬静的样子。   陆行舟提着剑去寻找修蛇,如果这一趟顺利,他天亮之后回来,那孩子应该还没醒。   没想到这修蛇的难缠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但也让他对修蛇的妖力起了贪念,终于将妖力吞噬之后,已经不知今夕何夕。   陆行舟吁出一口气,感觉功力长进很多,他的剑在搏斗中被折断了,但是没关系,将蛇骨炼制成武器,与体内的蛇妖之力会更加契合。   他正在剥皮抽骨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丝偷窥的视线,本以为是觊觎蛇妖之力的其他降魔师,没想到,他余光瞥去,竟然在一棵枯树后,看到了那双黑雾弥漫的眼睛。   也不知道他怎么找来的。   陆行舟吞噬了修蛇的妖力,此时心情大好,不由得善心大发,请石饮羽大吃了一顿烤蛇肉,离开的时候把这个孤零零的孩子给顺手拎走了。   他本想带去外地找个没有孩子的夫妇收养,可这小子可能被惨剧吓坏了,一到养父母的身边就变成弱智,讲什么都听不懂,还半夜坐在墙头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把邻居家出来偷汉子的小媳妇生生给吓出了神经病。   没有人愿意收养一个脑壳有问题的孩子,陆行舟送了好几次都没送出去,只好一直带在身边。   直到石饮羽16岁的时候,他发现这个孩子长了魔心。   “领导?领导?”一只手在面前晃了晃。   陆行舟蓦地回过神来,看到成年石饮羽笑眯眯地站在面前,笑着问:“领导,你在想什么?表情那么严肃。”   “没什么。”陆行舟淡淡道,“天太热了,有点头晕。”   石饮羽拿着宣传册当扇子给他扇风,笑道:“马上到时间了,礼堂里有空调,进去就好了,你奶茶喝完了?我这杯还基本没动,你喝?”   陆行舟看看他的杯子:“你这是什么的?”   “什么玩意儿青稞,我也没听懂,喝吗?”石饮羽将陆行舟杯子里的吸管拿出来,要跟自己换一下。   “不用。”陆行舟按住他,笑着凑过去,从他吸管里喝了一口,挑起眼角看着他笑道,“好喝。” 第61章   石饮羽呼吸蓦地一窒,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哑声道:“行舟……”   陆行舟笑不到半秒钟, 就移开视线, 低头从石饮羽手里喝奶茶, 喝得十分专心。   “行舟。”石饮羽又唤了一声,伸手拉住陆行舟的手指, 上前一步, 动作很隐蔽地吻了吻陆行舟的头发,想要讨个亲吻, 轻声道, “你……”   “看, 前面是不是开门了?”陆行舟忽然抬起头,指着队伍前端说。   “……”   “时间差不多了,”陆行舟看了一眼腕表,表情出了奇的一本正经, “得提前几分钟开场, 让大家好找位置。”   颜如玉闻言, 从手机中收回视线,往队伍前列望去:“哎,是的也,前面在进场了……大哥,你什么表情?”   “我没有表情。”石饮羽恶声恶气。   颜如玉看向陆行舟:“组长,你老公有点喜怒无常。”   “……去你大爷!”陆行舟语气比石饮羽还要凶恶。   而石饮羽的心情莫名变好了。   队伍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前面的人动了起来,大家都想找个好位置,于是纷纷开始小跑入场。   陆行舟抬腿往前走去:“我们也……”   话没说完,突然被斜伸过来的一只手拉住手腕,猛地一拉,整个人踉跄一步,从队列里跌出来,撞在了石饮羽的怀里。   他站稳身子,刚要说话,就听到石饮羽沉稳的声音:“颜秘书,你先去,帮我们俩占个位置,隐蔽点儿。”   颜如玉诧异地问:“听讲座而已,要隐蔽做什么?”   “方便观察其他人。”石饮羽正色道。   陆行舟回过头,冷哼一声:“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话没说完,被石饮羽捂住嘴了。   颜如玉关键时刻十分有眼力见儿,看了他们一眼,顿时了然,对石饮羽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就转头混在人群里小跑入场了。   学生们从身边一群接一群地跑过,陆行舟被石饮羽拉着,逆向而行。   礼堂旁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枇杷林,这时节没有枇杷,林子里人迹罕至,地上铺着薄薄一层落叶。   石饮羽拉着陆行舟走到林子中,一把抱住他,二话没说,吻了下去。   陆行舟知道这厮被自己暗算了要找回场子,便装模作样挣扎了两下,然后被按在了一棵树上,吻得几乎缺氧。   “行……行了吧?十多分钟了。”陆行舟拍了拍他的后背。   “不行。”石饮羽压着他,声音里带着笑意,低声说,“本来行的,现在不行了,我想要更多。”   “好吧好吧,你不行。”陆行舟道。   “喂!”   陆行舟笑起来。   石饮羽按着他又啄了几下,笑道:“知道你是故意的。”   “没有。”   “别不承认,你就是想撩我,撩出火来还不给灭。”石饮羽小声嘟囔,“你这人太坏了,不负责任,渣男。”   “啧……”   石饮羽压在他的身上,轻轻摇晃,声音半是抱怨半是撒娇:“你明知我不经撩,你一撩我就要上钩,就要想不该想的事情,就要在犯罪的边缘试探……”   陆行舟双手搭在他的腰上,随着他的摇晃,感觉手底劲瘦的肌肉一动一动,有些爱不释手,笑着问:“你要犯什么罪?”   “你猜。”   “我猜不出来。”   “你尽可以往下流的方向去想,”石饮羽道,“我这个人很没素质的,思想特别肮脏、特别污秽。”   陆行舟总也控制不住地笑,笑得唇角肌肉都累了,他将脸压在石饮羽肩膀上揉了揉,闷声直笑,心里想:你还可以更肮脏更污秽一点,无论怎样,我都会恕你无罪。   两人在枇杷林里吻一会儿,说一会儿,说的都是没有意义的废话,废到近乎胡言乱语,到下一波亲吻的时候,刚才说了什么就全都忘记了。   直到讲座开场,两人才拉着手走进礼堂。   门口一个学生志愿者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看。   他的同伴好奇道:“你在看什么啊?”   “那两个人刚才干嘛了呀,衣服上还沾着树叶。”   “从树林里出来的?抄近道的吧,”同伴猜测,故意开猥琐玩笑,“不然还能干嘛,难道野战去了?”   修为高深之人,耳聪目明,即使已经走出去老远,那两个学生的对话也清清楚楚传到二人的耳中。   石饮羽偷偷看向陆行舟,见那人神情淡定,一脸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不由得两眼望天:老子也想啊!   颜如玉占的座位不错,在礼堂后侧靠墙的位置,既隐蔽,又能将整个会场的景象收入眼底。   陆行舟坐下后,抬眼看向主席台,见一个女人站在电子屏幕前,在做演讲前最后的调试。   “那就是肖湘竹?”石饮羽问,“得有30岁了吧,挺漂亮啊。”   颜如玉惊恐道:“我靠,你的求生欲呢?当着组长的面夸别人漂亮,你不要命了?”   “一边去,”陆行舟道,“他夸别人两句怎么了?我又不是以色侍人。”   石饮羽笑起来:“颜秘,你还是不懂啊,当我夸别人漂亮时,那个人就是真的漂亮,而当我看到你组长的时候,漂亮是他最微不可道的优点,除此之外还有帅气、强大、智慧、勇敢、悲悯……挨个夸?我夸得过来嘛?”   “……”颜如玉张大嘴,半晌,突然反应过来:“我本子呢……”   调试好投影,肖湘竹打开话筒,冷淡的声音从全场音箱中传出:“欢迎各位同学来听我的讲座,我今天讲座的内容,是关于我前段时间发在《SC》上的论文,仙藻蛋白源生物活性肽对于光老化的影响……”   “真御姐啊。”颜如玉小声感慨,“她才34岁,已经是博士生导师了,最牛逼的是,我听说她身家几十亿。”   “什么???”陆行舟和石饮羽两脸震惊。   “她开发的那个仙藻素,卖得很好啊,手里有不少专利,还投资了高端美容机构,组长你上次从安泪汐那里看到的那张宣传单就是她旗下的。”   陆行舟咋舌:“科学技术果然是第一生产力啊,我真的很好奇,那个仙藻素真那么有效?”   前面一个女生回过头来,笑道:“当然有效,很多明星在Dr.肖那里做脸呢。”   “整容?”   “我们Dr.肖才没那么低端呢,一刀不动,让你脱胎换骨。”   “嗬!”   “上次有个爆红的女明星被网上扒出来高中时候的照片,长得跟马云似的,网上都说她换头,她为了澄清,不是开记者会让医生当场鉴定了吗?”   颜如玉想起来:“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那女的现在这么漂亮,高中时候可真的是丑啊,她后来澄清了吗?”   “那当然,”女生道,“她其实就是在Dr.肖那里做的美容,再加上减肥、整牙和化妆的结果,仙藻素的神奇力量呀,跟换头一样。”   颜如玉羡慕地说:“这么说我都想试试了。”   “亲有空去试试呗,”女生塞给颜如玉一张卡片,“邀请人就填我好啦,顺便帮我积个分,嘿嘿。”   颜如玉接过那张卡片,眉开眼笑:“好呀。”   陆行舟思索片刻,突然想到肖湘竹的籍贯是江北省浅山县,和那个大明星连漪是老乡,好奇地问:“连漪那么好看,会不会也是在Dr.肖那儿做的?”   女生脸色突然沉下来,左右看了两眼,压低声音道:“这话可千万别当着Dr.肖粉丝的面说。”   “为什么?”   女生伸长脖子,将头伸过来。   众人嗅到八卦的气味,瞬间,默契地凑了过来。   听到那个女生低声道:“Dr.肖虽然跟明星的生意挣她们的钱,其实最看不起的就是明星了,说她们是搔首弄姿的戏子,以前有个记者没眼力劲儿,不知怎么挖出来说连漪跟Dr.肖是老乡,就采访她,问你们俩年龄相仿,说不定还当过同学呢,你有没有跟大明星联系啊。”   “这话不是挺正常的吗?”颜如玉问。   “但Dr.肖当时就甩脸色了,黑着脸说不认识,还说以后哪家媒体再拿连漪的事来采访她,就直接拉黑,取消以后的采访资格。”   众人吃惊。   颜如玉皱着眉头:“这个……肖老师性格还挺烈的哈,不过,她一个科研专家,跟媒体置什么气啊?人家记者不过是想搞点流量而已,干巴巴的科研报道,除了发在专业杂志上,别的谁看啊。”   “那记者就是想蹭一下热度而已,当时连漪正好有流量,虽然流量不咋地,”女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捂嘴一笑,低声道,“她当时不是跟一个富二代传绯闻吗?那富二代日酒瓶上了新闻,噗!”   “……”三脸懵逼。   半晌,陆行舟幽幽道:“酒瓶侠……真是无处不在啊。”   那女生不知道他们的渊源,还在嘿嘿地笑:“当时连漪真是黑红黑红的,网上说她活儿还不如个酒瓶,哈哈哈……”   这样看来,肖湘竹不想跟这样的老乡搭上关系也是很有道理的。   这次的讲座面向的是大学生,因而讲得比较专业,也就意味着,陆行舟等人全程听天书,听得都快睡了。   只有颜如玉和那个女生相见恨晚,中场休息的时候,甚至跟旁边人换了个位置,两人坐在一起,小声聊八卦聊得唾沫横飞。   “哎,”那个女生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个地方,“那个人……”   “怎么了?”众人望去,顺着她的指尖,看到那边的墙边,坐着一个带着帽子和口罩的人。   “听讲座干嘛裹成这样?”颜如玉道。   陆行舟问:“那是谁?你们学校同学?”   女生摇头:“认不出来,都裹成这样了,只是觉得好奇怪啊。” 第62章   肖湘竹看上去高冷寡言的样子, 没想到口才却挺好, 一口气讲了三个多小时都毫无倦色,讲到有一些连本专业学生都难以理解的知识点时, 还时不时蹦出几句冷幽默, 很好地缓解了专业知识的晦涩。   颜如玉跟前座的女生聊八卦聊到口干舌燥, 拿起水杯喝水的时候余光瞥到旁边,不由得一怔。   只见陆行舟直接听睡了, 脑袋靠在椅背上, 睡得昏天黑地。   石饮羽往他那边靠了靠,抬起手, 动作极其轻柔地将他脑袋挪到自己肩上, 又拉起他的手握在掌心, 才满意地闭上眼睛,和他头颈相交,一起睡了过去。   陆行舟在睡梦中弯了弯唇角。   这个礼堂的座位之间是有扶手的,颜如玉盯着两人看了看, 觉得以石饮羽那种半边身子都靠到扶手这边的姿势, 应该不会太舒服。   石饮羽突然睁开眼睛, 看向颜如玉,动了动嘴唇。   颜如玉辨认出来那几个无声的字眼——不许看。   奶奶的!   到了讲座结束前的学生提问环节,陆行舟醒了过来,抬眼看向台上,见肖湘竹连续讲了3个小时,依然神采奕奕, 针对学生提出的问题侃侃而谈。   她站在明亮的聚光灯下,皮肤吹弹可破,简直是自家产品最好的代言。   一个学生抢到最后一个提问机会,站起来道:“肖教授,这是我第一次来听您的讲座,真的是受益匪浅,只是还有一些不明白。”   肖湘竹和蔼地看着他:“哪里不明白?”   “您的论文中说,活性肽是从仙藻中提取出来的,可以清除细胞内的氧化因子、修复已经发生异常交联的蛋白质,从而达到抗光老化的作用,还可以在短时间内加速表皮深层细胞分裂,促进皮肤细胞更新。我好奇的是,这个仙藻究竟是怎样一种神奇的藻类,效果竟如此卓越?”   肖湘竹听完他的问题,点头道:“你对仙藻的疑问想必也是其他同学想问的,一直以来,人们都对仙藻的质疑就没有停过,毕竟我们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过仙藻的培育细节,因为这是我们研究最核心的部分,需要对外保密,我这里可以给大家看一下仙藻的生长状态。”   她说着,在投影上放出两张照片。   礼堂中响起一阵惊呼声,学生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陆行舟定睛看去,见一张照片中是一个多层培养箱,里面放了十几个锥形瓶,都盛着不同深浅的绿色液体,另一张照片更是看不懂,只见一大片丝状的绿色。   他嘀咕:“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就是仙藻?”前座那个女生惊道,“丝状体末端细胞渐细或成发状,延伸成无色的细胞……这不是束丝藻吗?”   陆行舟:“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颜如玉飞快地在手机上检索到:“束丝藻是一种浮游的丝状藻类,属于蓝……蓝藻……门念……珠藻……目念……妈的。”   “你不是读过大学吗?”陆行舟嫌弃地说,往她手机上看去,念道:“隶属于蓝藻门念珠藻目念珠藻科,能引发水华,亦可调节水体的浮力,并非所有品种都可食用。”   “还能吃啊?”石饮羽注意力直接跑偏。   “并非!!!”   肖湘竹的声音响起:“想必大家都看出来了,看上去很像束丝藻,我们的仙藻的确是对束丝藻进行改造而选育出来的,具体改造过程属于核心机密,恕我无法向大家展示。”   散场出来的时候,陆行舟等人混在人群中往礼堂外走去,听到旁边两个学生的交谈:“原来束丝藻还可以往这个方向去研究,真的很想看看那个仙藻啊。”   “别想了,仙藻对Dr.肖来说是命根子,绝对不给别人看的。”   “如果能进她的团队就好了。”   “上次水生2班的学委——多牛逼的人啊——去她的工作室实习,面试三次才通过,结果一个月不到就被开除了,别看Dr.肖在外面上课时挺和蔼的,在实验室简直就是暴君,没有人不挨骂的。”   学生们的声音渐渐远离,陆行舟回头看了一眼礼堂,观众席的灯光已经关闭,更加显得主席台上灯火通明,肖湘竹还站在电子屏幕前,抱着手臂,仰脸看向她培育出的仙藻的照片,不知在想什么。   “咦。”石饮羽突然出声,指了指门外的阴影处。   陆行舟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发现是那个奇怪的人,带着帽子和口罩,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个高挑苗条的女人,长发在脑后随意地扎了一下,发梢微卷,铺在后背上,即使只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短裤,却有一种十分倦懒的女人味油然而生。   “她在看什么?”颜如玉问。   陆行舟:“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她应该是在看肖湘竹。”   “怎么打扮成这样?私生饭吗?她该不会还打算尾随肖湘竹吧,真不可思议,科研专家居然也有粉丝。”颜如玉摇头。   当天晚上,他们就知道这个奇怪的人究竟是谁了。   回宿舍没多久,颜如玉转了一条娱乐新闻给陆行舟。   他打开一看,是个专门爆娱乐圈八卦的大V,连发了好几张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那光感、那角度,堪称高糊大片。   陆行舟除了认出照片中的人就是昨晚那个奇怪的女人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又回头去看了一眼文字,才得知这个女人竟然是连漪!   都遮成这个德行了,娱记们到底怎么辨认出来的?   “连漪为什么要去听肖湘竹的讲座?”石饮羽坐在床沿削芒果,切了一小方果肉送到陆行舟嘴边,“甜不甜?”   陆行舟将芒果肉叼进嘴里:“不甜。”   “不甜?”石饮羽又切了一块自己尝,很甜啊!   这难伺候的!   宿舍没有空调,晚上十分闷热,陆行舟回宿舍就先去洗了澡,打算躺床上玩一会儿手机就睡的,结果石饮羽非要过来送芒果。   送芒果是幌子,掩盖着他想要一吻再吻的险恶用心。   陆行舟虽然也挺喜欢接吻,但还只是敷衍了几下,就坚定地推开了他——这天实在是太热了,不适合再上火。   他坐在床里侧,拿着扇子扇了几下,思考着石饮羽刚才的问题:“传言不是说他们俩不和的吗?还要去听仇人的讲座?”   “没说不和吧?今晚那个女生的意思是,肖湘竹看不上戏子,但没说连漪也看不上肖湘竹,说不定是单相思呢?”   “他们俩是那种关系?”陆行舟吃惊。   “我胡说的,”石饮羽道,“不然连漪为什么去听讲座?她学历很高?”   陆行舟在网上搜索了一下:“中专……还肄业……”   他莫名觉得这个浅山县挺有意思,安泪汐是中专,连漪也是中专,肖湘竹却是博导,简直两个极端。   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个连中专都没念完的“学渣”,却都对肖湘竹的学术讲座感兴趣。   “你记不记得我们临走的时候看到她在干什么?”石饮羽道。   “站在门外往里看?”   “当时讲座已经结束,她应该是在看肖湘竹。连漪多大了?”   陆行舟查了一下,突然发现连漪今年也是34岁,和肖湘竹同龄。   他脑中突然浮起一个想法,在浅山县这种偏僻的小县城中,两个同龄人上同一所学校的概率有多大。   连漪没上过高中,如果两人相识,应该是在初中或者小学。   他低头阅读起了连漪的百度百科,里面没写她中专以前的求学经历,16岁前的时光一笔带过了。   “感觉她的生命好像是从16岁搬到白邺市上演艺中专才开始,不过……”石饮羽问,“浅山县离白邺市那么远,她怎么会跑到白邺市来上学?”   “网上说,她是来投奔姑姑的,她姑姑现在还是她的经纪人,以前是影视城的群头,哦,怪不得她会进演艺圈。”   两人靠在一起,在陆行舟的手机上看八卦,连漪是大明星,网上各种真真假假的黑料满天飞,简直让他们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石饮羽削好芒果,将切成小块的果肉泡进酸奶中,一边看八卦一边用勺子挖了往陆行舟嘴里送,新奇地说:“咦,这里说连漪的成名之路是一路睡上来的,说她爸在老家开男士养生会所,上梁不正下梁歪……”   “养生会所怎么了?这些人思想略有些龌龊,需要多抄几遍党章来净化一下。”陆行舟一口还没吃完,又被塞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连漪要真是一路睡上来的,那活儿还能不如个酒瓶吗?”   “唔……这也不一定,”石饮羽歪着一侧嘴角,笑得极其贼气,意有所指地说,“有人身经百战,依然不如酒瓶,而有人虽然一次都没做过,却天赋异禀……”   “拉倒吧你!”陆行舟笑着打断他。   石饮羽眼睛亮晶晶:“你不试怎么知道呢?”   陆行舟心想你倒是挺自信,但是你知道什么叫“举一反三”、“见微知著”、“问牛知马”、“窥一斑而知全豹”吗?   从你那惨不忍睹的吻技上就能猜出来,有人一千多岁全活到狗身上去了,我修行不易,不想血溅当场。   石饮羽没想到自己发出委婉的邀请,这人竟然陷入了沉默,不是羞涩、不是害臊,而是一脸理性的沉默,仿佛正在脑中用微积分计算试与不试的利弊。   他纳闷地出声:“爱妻?”   “天太热了,不想出汗。”陆行舟终于计算完毕,一脸淡定地抛出了借口。 第63章   石饮羽瞠目结舌, 怎么都没想到横亘在自己幸福之路上的障碍竟然是炎热,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冤家骗自己,然而看他一脸认真, 又不像是装的。   他想到陆行舟体内的蛇妖之力, 蛇类天生怕热, 虽然他不是真的蛇妖,但受体内妖力的影响, 这种炎热天气, 想必十分难捱。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一阵心疼,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陆行舟任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 面无表情, 内心一阵心虚, 很小人之心地猜测:这厮不会是看出自己在扯谎,于是动手试体温吧?   “我们在外面置套宅子,搬出去住吧。”石饮羽突然道。   “……”陆行舟一噎,愕然:“你他妈为了这种事买房子???”   “啊?”   “知道白邺市现在房价有多高吗?你一年都买不到一个平米!”   石饮羽吃惊:“这么高!”   “当然。”   石饮羽道:“就算再高, 咬着牙也得买啊, 你这体质本来就怕热, 宿舍还又热又闷,真的太委屈你了。”   陆行舟微微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厮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为了上床而买房,就知道这小魔物不至于那般精虫上脑,笑道:“有什么好委屈的?都住这么多年,早习惯了。”   “不过, ”石饮羽皱着眉头道,“你怎么会这么穷?”   “……”陆行舟沉默:熊玩意儿,打人不打脸,知道吗?   石饮羽:“以前的就不说了,你一直都没有理财意识。但在第六天城那段时间,我给你的零花钱换算成人界货币得有个几百万吧,还有送你的那些小玩意儿,折现的话应该也值不少钱,小木头他们还经常孝敬你……”   陆行舟淡淡道:“都花了。”   “怎么花的?”石饮羽吃惊,没发现爱妻有什么费钱的嗜好啊,甚至可以说清心寡欲得跟个苦行僧一样。   陆行舟瞥他一眼:“嫖娼花的。”   石饮羽一噎,突然泄气:“你还是嫖我吧。”   陆行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石饮羽极力推销自己:“我不收钱。”   “……”   石饮羽:“甚至还倒贴。”   你那技术即使倒贴估计都会被投诉。   石饮羽:“我以后工资都交给你,你嫖我吧,求你了。”   “熊样儿!”陆行舟笑着骂了一句,嫌弃地说,“你那点儿工资,不够雇我嫖你的。”   石饮羽如遭五雷轰顶。   当天晚上,石饮羽还是回自己屋里睡的,他当然很想在爱妻的闺床上留宿,然而那床实在太小了,石饮羽怕自己睡到半夜把陆行舟给压扁,那人活了几千年都没长几两肉。   当然他也知道,那个细腰不盈一握的男人一鞭子能把自己抽出太阳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陆行舟在第二天的中层领导会议上,正式提出了将石饮羽调到特侦组的申请。   “我不同意。”工会主席放下大茶缸,“石饮羽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做与降魔有关的工作。”   “我们统建总局,全局上下,都在做着广义的降魔工作。”陆行舟道,“只是特侦组在第一线,其他各部门在后方而已。”   局长点头:“陆组长说得有道理,大家都在降魔,只是分工不同。”   工会主席严肃道:“他这是在玩文字游戏,石饮羽是什么身份?他去特侦组,万一哪天叛变怎么办?到时候不光是我们统建总局,整个世界的和平都会被他打破。”   这老菜帮子自打从特侦组退下来之后,整天就是喝茶、看剧、长头发,和善得跟个弥勒佛一样,没想到这次突然强硬起来。   局长一听,感觉他说得没错,点头:“梁主席说得也有道理,石饮羽毕竟是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局长,”陆行舟打断他,“你摸摸自己的原型,再说这句话。”   局长是妖界出身,闻言又点头:“陆组长的意思我明白了,种族不同,但也可以为了一个共同的梦想而走到一起。”   “特侦组是什么梦想?”工会主席正色道。   陆行舟:“维护世界和平。”   “你凭良心说,石饮羽他能做到吗?他要是有这心,当年还能入魔?”   “他入魔是因为爱我。”陆行舟字正腔圆地说。   会议室里刹那间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嗡……的一声,喧闹起来,各位干部相互交头接耳,露出了一个比一个八卦的表情。   工会主席愤怒地开始捶桌子了:“不许讲话!不许笑!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关乎全世界的生死存亡!”   局长:“对,不要再关注陆组长和石饮羽的感情问题了,我们这儿不是居委会,大家来讨论一下,石饮羽究竟能不能调入特侦组。”   一阵窸窸窣窣地交流声之后,后勤的黄花菜大姐清了清嗓子:“那个……陆组长,我首先为给石饮羽介绍对象而道歉哈,我不知道你俩是这个关系啊。”   陆行舟笑了笑:“没事,你现在依然可以给他介绍,我不管的,他有本事就去找。”   “别闹,别闹,家庭首要的还是和睦哈。”黄花菜正色道,“虽然我个人是不太希望石饮羽离开后勤的,毕竟厨艺是真的好哇!但是,他的能力我觉得放在后勤还是比较屈才的,梁主席啊,摈弃偏见,让人才到更加适合的岗位去,才能更好地奉献嘛。”   局长点头:“黄大姐说得太对了……”   “点头点头点头!又他妈点头!你原型是磕头虫吧!!!”工会主席暴怒,直接怼着局长去了。   “……”局长被他怼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死,这回开始摇头了:“当然他妈不是!”   老菜帮子一时口快,捅大篓子了,局长对比面前这两个人一看,觉得陆行舟一表人才、正义凌然,虽然和石饮羽是夫夫,但脸上丝毫没有徇私之意,完全是从为人民更好的服务这个方针出发的,而老菜帮子脑满肠肥还秃顶,不讲理,胡搅蛮缠,甚至攻击自己,诬蔑自己是磕头虫,怎么看怎么像是公报私仇的样子。   “我决定了,”局长严肃地说,“石饮羽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特侦组的工作,并且他出身第六天城,对魔物的了解比他人更甚,我同意陆组长的提议,只是目前档案暂时难以调动,但可以给特批,让石饮羽的工作关系在后勤,却随时听命陆组长的指挥。”   陆行舟又一次在例会上大获全胜,哼着小曲儿坐在办公室里吃鸡汁汤包。   颜如玉突然大叫起来:“卧槽!!!”   陆行舟被她吓得一抖,迸出的汤汁烫伤了舌尖,忍不住怒骂:“我去你大爷的!你他妈再这么一惊一乍,我烧了你的义躯!”   “不是……”颜如玉爆吼那一声好像耗费了全部的能量,整只鬼迅速地蔫了下来,虚弱道,“我活不下去了。”   “你九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心痛得想轮回。”颜如玉哀声。   陆行舟用手机的镜子功能照了照舌头,发现果然烫出了一个小燎泡,十分郁闷,恶声恶气地问:“到底怎么了?”   “我爱豆……”   “地狱鬼王?”   “天王,谢谢。”   “他嫖娼被抓了吗?”   颜如玉跟看神经病一眼看着他:“为什么你会想到嫖娼?你满脑子都是什么啊?整天让别人抄党章,你自己抄了几遍?‘两学一做’笔记本拿出来我检查,快!”   “……”   陆行舟不由得感慨追星使人不畏权贵。   “别闹,”陆行舟道,“你这么大反应,我当然要往最不可思议的方向去想了。”   “他还不如嫖娼呢。”颜如玉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宛如失恋。   “嗯?”   “他公布恋情了……”   陆行舟想,这不是好事吗?你爱豆都死这么多年了,整天在冥界那么灰暗的色调下生活,要是不谈个恋爱,岂不是太惨淡了?   “……和连漪。”   连漪也老大不小了,都34岁了,女人过了30岁就开始抓不住青春的尾巴,被时光的尾气甩出一脸菜色,不谈个恋爱吸点阳气,怎么永葆青春?   等等!   陆行舟问:“你说地狱鬼王和谁公布恋情?”   “天王,谢谢。和连漪,就是昨天晚上裹成个恐怖分子样儿去听肖湘竹讲座的那个老女人。”   你好像没什么资格说人家是老女人吧?陆行舟腹诽归腹诽,却还是管住了贱嘴,毕竟颜如玉现在有点脆弱。   他委婉地说:“连漪是宅男女神,离老女人还是有点远的。”   “你看她现在的脸!”颜如玉发了一张照片给他。   陆行舟接收照片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连漪?”   那是一张精修之前的照片,高清镜头下,连漪浓妆艳抹,却依然挡不住眼角重重叠叠的细纹和下垂的腮帮子,下巴上的假体十分明显,整个人看上去比宣传照能老二十岁。   “她的脸已经垮了。”颜如玉道,“整容脸就是这样,保质期非常短,一旦开整就不能停下来,一停就垮,她这显然是后遗症爆发了。”   陆行舟感慨:“你爱豆八成跟她是真爱。”   “我爱豆八成脑子灌黄泉水了。”   陆行舟自己上网搜了一下,发现点有意思的事。   连漪昨晚被记者拍到去听肖湘竹的讲座,这事儿肖湘竹还回应了——她半夜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听不懂的,文盲。   这话太嘲讽了,发出来半个晚上,下面评论就被骂了二十多万条,毕竟目前人界本科及以上学历只占4%,乌泱泱的学渣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评论里展开谴责,生殖器官与家谱满天飞。   不过肖湘竹是条汉子,愣是没删。   后来有个娱乐大V发了篇长文,历数肖湘竹以往的采访,得出结论:这句话针对的并不是在座的各位学渣,而是昨晚去听她讲座的连漪。   这文一发,连漪的粉丝立即怒了,“漪漪骑士团”接过学渣们的枪,在肖湘竹的社交账号里继续攻城掠地,然后发现了更多diss连漪的发言,这个肖湘竹仗着自己粉丝少,对连漪可谓是全方位的嫌弃,从她的造型到她的作风,连她家养的金鱼都难入法眼。   只是骑士们没想到的是,他们酣战一夜,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就要面对女神公布恋情这样的骚操作。   当然,地狱天王的粉丝“天灵盖”们也很悲痛就是了。   一时间,“骑士团”和“天灵盖”抱头痛哭,其他家粉丝们幸灾乐祸,纷纷落井下石,希望他们能哭得更猛烈一些。 第64章   石饮羽是在切菜的时候接到工作调动通知的, 他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陆行舟的性子就是这样,觉得怎样对自己好, 便立刻去做, 从来不管自己的意见。   当然自己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忤逆他的决定。   只有那一次——   他把自己送去书院, 让跟着先生读圣贤书,可是自己在满纸“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中读来读去, 最终却一念成魔。   当时, 可把他气坏了吧。   石饮羽笑笑,表示自己知道了, 做完这顿饭就收拾东西去特侦组报到。   黄花菜大姐在旁边笑着说:“陆组长为了要你, 把工会主席给气得脑门直冒烟, 笑死我了,小两口感情可真是好啊,我现在算是见识过什么叫小别胜新婚了。”   石饮羽手一抖,菜刀对着手指就过去了, 不由得吸了口冷气, “嘶……你说什么?”   “哎, 你没事吧,”黄花菜急道,抓着他的手腕就往水池那儿拖,“快用冷水冲一下。”   “没事,没事。”石饮羽清理了伤口,这点小伤对他来说跟挠痒痒一样, 完全不用当回事,但是看到黄花菜大姐一脸关心的样子,他还是接过创口贴缠在伤口上。   “大姐,你刚才说……小两口?”   黄花菜埋怨:“你也真是的,来这么长时间了,都不跟大姐说实话,要不是今天陆组长在会议上说出来,我还不知道你们竟然是两口子呢?你这个小同志,连大姐都瞒,是不是魔界不允许同性结婚?放心,我们阳间是没有这顾忌的,最近几年来,组织推动多元化婚姻,就算你跟家里的蟑螂结婚,都没有人说什么……”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石饮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怔了片刻,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脑中一时乱得很,想不到陆行舟竟然当众承认和自己的婚姻了。   黄花菜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还在不好意思地说:“我前段时间还颠儿颠儿地要给你们介绍对象,闹大笑话了。”   “没有闹笑话,”石饮羽回过神来,轻声道,“我的来历你也是知道的,戴罪之身……呵。跟我结婚,对他来说,是履历上一个擦之不去的污点。”   “什么戴罪之身,”黄花菜大咧咧地说,“你都已经坐完牢了,就算以前做错过事,那也全都抹去了,从出狱那天起,第六天城的魁首就死了,活下来的是这个又帅又懂事、做菜还好吃的小石!”   石饮羽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是吗?”   “当然是呀,好孩子,不要自卑,振作起来!”   她以为自己是在自卑,真是个单纯而又善良的人啊。   石饮羽笑道:“我会的,这段时间,多谢大姐你的照顾,以后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但有事请尽管开口,我一定全力以赴。”   大姐道:“我还能有什么事……哦,对,有的,我家那讨债鬼……孩子不好好学习,你帮我揍他一顿。”   “那可不行。”石饮羽大笑起来。   大姐可能电视剧看多了,和石饮羽告别的时候,像个少女一样握拳,神采奕奕地喊:“组织很支持你们,一定要幸福呀!”   石饮羽将一个竹片削成的箭镞送给她:“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没事儿削着玩的,送给你吧。”   黄花菜虽然不懂修行,但在凤尾螺工作久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拿到那个箭镞就发现竹片上密密麻麻刻着奇怪的花纹,应该是有祈福意义的,便笑着收下了。   石饮羽没有细说,其实那个箭镞里有他刻的符咒,不单单是祈福作用,随身携带,可以挡一次灾祸。   他虽生在魔道,却常心存感激,只是千年来,不是在杀戮中求生,就是在罪孽中沉沦,遇到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太少了,想报恩却不可得。   “颜秘书,你看,这放哪儿?”总务处的工人搬来一套办公桌椅。   颜如玉看着那套规格明显和大家不一样的桌椅,翻起了白眼:组长这自私自利的小心眼儿还能再偏一点吗?   石饮羽借调到特侦组,当然是和组员们坐在同一个办公室,然而这套豪华桌椅有点太格格不入了吧。   可要是把他放进组长办公室……以什么名义放进去呀?   陆行舟从隔壁组遛门儿回来,从人家那里摸了一根水果黄瓜,边走边啃,见状,好奇地问:“这是干嘛呢?谁要搬家?”   “你家属。”颜如玉说,“桌子放哪儿啊?”   陆行舟应了一声,一脸自然地抬手指了一下:“随便放呗,就那儿吧。”   颜如玉看过去,那叫随便放?左青龙右白虎,背后有墙,左前方是窗子,工作累了,抬眼就可以看到远处海面上的白帆。   “那个位置有人啊。”颜如玉苦恼地说。   “谁?”   “李爱国大姐。”   陆行舟一听,就了然,命令:“没事,把那地方腾出来,给石饮羽坐。”   “那李大姐回来坐哪儿?”   “等她回来再说。”陆行舟心想调进来第二天就开始请产假,孩子还没断奶就怀上二胎,有早产迹象,继续请假,二胎产假还没结束就怀上三胎,这种为国怀孕的勇士,比你们这些在降魔第一线上只拿工资不产崽的功劳大多了。   石饮羽来特侦组报到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牌,和名牌下那套豪华到过分的办公桌椅。   “这……是不是不太合适?”石饮羽忐忑不安地问。   颜如玉眼观鼻鼻观心,瓮声瓮气道:“没有不合适,都是领导的安排。”   哦,领导又调皮了。   石饮羽推开陆行舟的门:“我那个桌子是不是规格太高了点儿?”   “都是为人民服务,没有高低贵贱,”陆行舟正色道,“那个桌子是从仓库里现翻出来的,旧桌子,勉强能用,你坐吧,凑活点儿。”   石饮羽:“真的?”   “我还能骗你?”陆行舟啧了一声,骂道,“总务处那帮废物,吃饭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怎么搞得物资比计划经济还短缺,真是党的蛀虫。”   石饮羽半信半疑,觉得可能连陆行舟的椅子都没有自己的舒服。   “还看什么?赶紧去工作……嘶……”陆行舟挥手撵人。   石饮羽盯着他的嘴:“舌头怎么了?”   “吃汤包烫着了。”陆行舟舌尖抵了下牙齿,感觉那个被鸡汁汤包烫出来的小燎泡特别难受。   “我看看。”石饮羽走过来。   “有什么好看的?都快好了。”   “别啰嗦,张嘴。”   陆行舟:“啊……”   石饮羽皱眉看着他的舌尖,那里有个小水泡,看着就疼,他抬起手想摸一下,又觉得自己手脏,一时神使鬼差,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隔着桌子凑过去,舔了舔那个小水泡。   “组长,肖湘竹发了一条……”颜如玉拿着手机走进来,抬眼看到里面的景象,声音戛然而止,二话没说,转身就走,还顺手关上了门。   陆行舟:“……”   “是不是很疼?”石饮羽低声问。   陆行舟摇头,心想本来是真没什么感觉,但你这么一脸担心,它就开始作起怪来,都怪你。   “怎么可能不疼?那么大个燎泡,还在舌尖上……”   陆行舟仰脸看着他,眼角带着笑意,声音极轻地说:“亲一亲就不疼了。”   石饮羽一愣。   陆行舟却闭嘴,绝不说二遍了。   石饮羽花了半秒钟来思考到底是不是自己幻听,半秒钟后,他就把理智抛一边去了,管他是不是,先亲了再说。   十多分钟后,石饮羽才从陆行舟办公室出来,看一眼在门口徘徊的颜如玉,笑着打了声招呼,全然不知自己在颜如玉眼中已经和祸乱朝纲的妖妃没什么两样。   颜如玉进门。   陆行舟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刚才的行为,正色道:“我们刚才不是在接吻,是早上你大呼小叫的时候,害我被汤包烫伤了舌尖,他帮我舔舔,缓解疼痛。”   “……”   “真的。”陆行舟强调。   颜如玉眼神极其复杂:这么不要脸的借口你是怎么一本正经说出来的?瞎掰就瞎掰吧,为什么还要把锅扣到我的头上?你就直说春情难耐想接吻,我还敬你是个荡妇……不,是个汉子。   陆行舟说完也觉得这话哪里不大对劲,他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你本来要说什么的?”   “哦,连漪骑士团不是攻陷了肖湘竹的评论区嘛,”颜如玉将手机屏幕给他看,“肖湘竹发了条长文。”   陆行舟定睛一看。   肖湘竹:整容——你要用一生的痛苦换取一瞬的快乐吗?   长文是篇科普文章,洋洋洒洒上万字,历数整容的危害,所有配图都是连漪,最后还意有所指地写了一句——别以为男人会真的爱你,傻姑娘,看着你那张烂脸他晚上会做噩梦的。   “这个肖湘竹……是不是有点刻薄?”陆行舟吐槽,点开肖湘竹的相册,看到里面几张参加活动的照片,觉得这个女人的面相冷若冰霜,甚至隐隐透着一股瘆人的肃杀之气。   “是很刻薄啊,虽然连漪勾引了我爱豆,但这事我还是占连漪这边,我觉得这会儿连漪要是买凶揍她一顿,都能算正当防卫。”颜如玉道,“组长,你在看什么?”   陆行舟指着肖湘竹的照片:“我想见一见她。”   “你昨晚不是刚听完她的讲座?”   “距离太远了,我需要跟她近距离接触一下。”   “你要干嘛?”   “她的容貌、性格,都非常吸引我……”   “卧槽!”颜如玉猛地回头,确定石饮羽没在后面,压低声音,紧张道,“你不是吧?你不是基佬吗?”   “谁告诉你我是基佬?”陆行舟眼神奇怪的看着她。   “不是……你跟……你都是大嫂了,你还不是基佬?”   “只是碰巧那小魔物是男的而已啊,”陆行舟觉得这个小鬼十分好笑,“思想不要太僵化嘛,要不我让小魔物幻化个女相?”   颜如玉:“……”   陆行舟笑道:“喜欢一个人,跟他是男是女没关系嘛,他是男的,就是同性恋,他是女的,就是异性恋,仅此而已啊,不要拘泥于表象,表象最虚假、最容易骗人。”   颜如玉被他说服了,仔细一想,是这个理啊,不过她还有一个疑惑:“但是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她指着肖湘竹的照片。   “谁说我喜欢她?不要这么恋爱脑,”陆行舟道,“我只是对她感兴趣,很想近距离接触一下而已。” 第65章   颜如玉翻出听讲座时前座女生给的卡片, 是一张Dr.肖美容机构的邀请卡。   陆行舟明白她的意思, 对着颜如玉上下打量一番:“那些美容产品能用在义躯上吗?”   “不知道,试试?”颜如玉跃跃欲试, 她想尝试那个大名鼎鼎的仙藻素已经很久了, 满不在乎地说, “大不了搞坏了再换一具,这张脸顶了九年, 还真是有点腻了呢。”   “……后面这句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嘿嘿嘿。”   “嘿什么嘿, 知道义躯有多贵吗?局里经费有限,哪有钱给你换着玩儿?”陆行舟毫不犹豫地打消她的念头, 想了想, 把石饮羽唤进来。   陆行舟:“变个女人。”   “???”石饮羽摸了摸耳朵, 好好的怎么开始幻听了?   “你没听错,我让你幻化成女相。”   石饮羽不明所以,但仍然顺从地执行了他的命令,手指捏诀放在唇边, 默念了一个咒语, 只见他短发陡然变长, 高大的身体开始缩小,刀削斧砍一般硬朗的脸颊逐渐变得圆润……   一个烟视媚行的大美人出现在二人面前。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捂住嘴,仍然没堵住那句惊呼:“卧!槽!”   陆行舟坐在办公桌前,单手托着腮,懒洋洋地看着眼前这个女版石饮羽, 眼中带着笑意,心里却咯噔一跳:爷爷的,老子好像真的是个基佬!   大美人只存在了几分钟就消失了,石饮羽恢复男相,脸色煞白,强作镇定地停了两秒,仰脸冲他们露出一个笑容,笑容却还没完全出现,身体就忽然一晃,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陆行舟蓦地起身,直接越过办公桌跳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二指搭脉,只觉内息虚弱而又混乱,不禁一阵气急:“这是怎么回事?”   石饮羽头晕了一瞬,很快便回过神来,拍拍陆行舟的手背让他放心,笑道:“看来变得太漂亮,有点勉强。”   陆行舟瞥到他手腕上的铁手环,心中有了猜测。   ——接受劳改的魔物即便刑满出狱也终其一生都会活在监管之下,为防止他变换外形逃脱监管,组织对幻化能力进行了压制。   只是,这铁手环有这样强大的作用?   陆行舟抬手捏住手环,本该冰冷的铁质因随身携带而被焐得温热,他眼神狠戾地看着这块注定要跟随石饮羽一生的黑铁,手指不由得用力。   “快放手!”石饮羽急道,“行舟,别犯错误!”   当年把你送进监狱才是错误!   “是啊,组长,你快松手,”颜如玉焦急地大叫,“破坏了手环,大哥会被抓回去重新坐牢的!”   陆行舟回过神来,目光在手环和石饮羽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才总算找回理智,忙不迭地放手,怔了怔,又抓住手环,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没给弄出个好歹来,才松开手。   他转身,背对着石饮羽,本想眼不见为净,却摆不脱心头的郁卒,烦躁地骂了一声:“妈的……”   “行舟。”石饮羽从背后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笑着说,“手环的设计很合理,一点都不影响生活,只要不做危险的事情,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你他妈给我闭嘴。”陆行舟恶狠狠地说,他一点都不想考虑手环,可那一圈黑色的铁环却好像刻在了脑子里,丑陋、刺眼,怎么都挥之不去。   石饮羽轻声笑着,抱着他亲了又亲,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自己与陆行舟虽然相识了一千年,但实际生活在一起的时光满打满算不过是当初的六年加上在第六天城的三个月。   找不到他消息的那一千年里,能让自己每日每夜回味的,都是陆行舟的笑,这个男人十分爱笑,天生一双多情目,笑起来眼中水光映天,好像午夜海面上的细碎月光,让他总也回味不完。   记忆中几乎没有真正生气的样子,孤独而又漫长的降魔生涯好像让陆行舟已经看惯了哀愁,怎样恶劣的环境中都能笑得出来。   细想起来,上一次他勃然大怒,好像还是因为自己入魔,那一次他生气的样子可真吓人啊。   石饮羽抱着陆行舟,思绪胡乱地飞着。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对方叹了一声气,知道这顿气已经过去了,他看了颜如玉一眼。   颜如玉立刻溜溜球,还从外面把门给关上了。   石饮羽吻了吻陆行舟的脸,柔声道:“我真没什么事,你别自己气自己,小心把自己给气坏了。”   “我才不为你生气,呵呵。”   石饮羽无奈地笑。   陆行舟拉着他走到沙发边,一把将他推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躺下,把衣服脱了。”   “这么突然吗?”石饮羽坐在沙发里,双手揪着衣领,仰脸看向他,两眼冒光,一脸期待。   “就是这么突然。”   石饮羽一瞬间赤了上身:“来吧,英雄!”   陆行舟单膝跪在沙发边,伸出手掌,按向他的胸口。   在手掌碰到皮肤的前一秒,石饮羽把衬衫穿上了。   陆行舟:“……”   “我才不上你当呢,”石饮羽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着说,“有人向来管撩不管灭,十分没有素质,为夫了解得很。”   “谁说我要撩你?”陆行舟伸手往他衬衫里摸去,口花花道,“我直接嫖,来,脱衣服,配合点儿。”   石饮羽抓住他的手腕,拉到唇边亲了一下,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深沉下来,轻声道:“行舟,你在怀疑什么?”   陆行舟的手指顺势摸了摸他的脸颊,眼神也不再有戏谑,他直视着石饮羽点漆般的眸子,笃定地说:“我怀疑你骗我。”   “我骗你的事太多了,你说哪一桩?”   “……嘿,你这渣男!”陆行舟往回缩了缩手臂,想要将手腕从他掌心挣脱出去。   石饮羽死死攥着,不给他逃,笑道:“我大概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你的,你是降魔师,我却入了魔,你想要维护世界和平,我却在第六天城做到了魁首,你本可以靠着功勋平步青云,我却成为了你的污点……这样看来,我果然是个渣男,没跑了。”   “还是离婚吧……”陆行舟忧心忡忡地说。   “喂!”   陆行舟终于挣出手腕,掌心一转,飞快地抓向石饮羽的胸口。   那人在他挣脱的那一秒便已料到,立即双手格挡,阻拦住他的手掌,一只手沿着他的手腕往上爬去,抓住陆行舟肩膀,猛地用力,将他拖上沙发,一个翻身,压在了身底。   石饮羽埋首在陆行舟颈窝,用力嗅了一口。   陆行舟被压在下面,笑着说:“说好让我嫖你的呢?躲什么?”   “你那是要嫖我的样子吗?”石饮羽道,“指尖带着妖力呢,以为我不知道?”   “那既然你知道我要干什么,不如就坦白吧。”   石饮羽:“……”   “我怀疑你的铁手环和其他魔的有区别,”陆行舟不再跟他玩游戏,直截了当地说,“刚才那反应看着不像是单纯能力被压制的样子,反倒好像受到惩戒一般,小魔物,老实交代吧,到底怎么回事?”   石饮羽叹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翻身从陆行舟身上下来,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抬起手,晃了晃铁手环:“那些普通魔物跟我的能力有的比吗?他们的手环到我手上,一下子就会崩裂,我这个是特制的,可以压制的力量更多,警示能力也更强,你说的惩戒……那倒没有,我刚才是忘记还带着这玩意儿了,直接幻化女相,变得太美,瞬间抽空力量,有点低血糖而已。”   陆行舟坐起上身,低头看向石饮羽,这厮从小说话就颠三倒四,幸好自己比他更能跑火车,早已锻炼出一套从谎言里提取真话的能力。   ——恐怕还真有点惩戒作用。   组织是被当年的第六天城吓破胆了吗?连这么乖顺的小魔物都不敢完全信任。   “行舟。”石饮羽温柔地唤了他一声,笑道,“你不必担忧,其实真的不影响生活,就跟带块手表一样,以时尚的眼光来看,这个手表的造型还不错,不是吗?”   “……你这个时尚有点歪吧?”   石饮羽的思维天马行空:“我,小木头,阿兔,我们的手伸出来,答一个伟大的指导思想。”   陆行舟:“三个戴表?”   “答对啦!奖励你嫖老公一次!”   “我拒绝领奖。”   “……”石饮羽扁嘴。   陆行舟笑着,握住他的手拉过来,低头,轻轻吻在了手环上。   石饮羽一阵心魂动荡,抬起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想要仰脸去亲吻他,就听到陆行舟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声音淡淡地说:“我暂且相信你的说辞,如果日后被我发现有不一样的地方,小心我拧掉你的头。”   “……”石饮羽怔怔地看着他。   陆行舟挑了挑眉,聊表威胁。   石饮羽语气恍惚:“日后……拧掉头……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陆行舟:“……”   颜如玉自从出了办公室就一直在门外忐忑地徘徊,不知道石饮羽有没有把组长安慰好,正想着怎么进去打探一下,就听砰地一声巨响。   她猛抬头,看到石饮羽被一鞭子从门内抽了出来。   哦,看来是安慰好了。 第66章   让石饮羽化作女相的方案泡汤, 陆行舟盯着颜如玉, 盘算她这张脸被那什么仙藻素给毁了的可能性。   “仙藻素又不是硫酸,难道还能腐蚀义躯吗?”颜如玉撇嘴, 她是真的很想尝试呀, 不过组长也是真抠门呀, 她提议:“大哥不能变女人,组长你变一个不行吗?”   “我又不是魔, 哪来的幻相?”   “不过你为什么一定要女人?人家又没规定只有女人才可以做美容。”   “男人也能做?”陆行舟诧异地问。   颜如玉愕然地跟他对视, 几分钟后叫了起来:“你还活在上个世纪吧?老古董,这都什么时代了, 人跟魔都能结婚了, 男人为什么不能做美容?”   “……”   颜如玉觉得不可思议, 目光投向石饮羽:你老婆是个钢铁直男你知道吗?   从凤尾螺到肖湘竹的美容工作室坐公交车要一个多小时,石饮羽上车后玩了一会儿手机就觉得无聊,他的小弟们这个点儿都在搬砖,没工夫陪他废话。   他看向旁边, 陆行舟在玩跳一跳, 已经六千多分了。。   这游戏有什么好玩的?比我还好玩?   石饮羽轻轻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啧, 找爸爸撒娇呢?”陆行舟眼睛黏在手机上没动,嘴里笑着问,“我宽广的肩膀感觉如何?”   “有点硌人。”   “硌人就对了,男人如山,奇峰险峻,不懂了吧。”   石饮羽往他胸前看了一眼, 实话实说:“没有峰。”   “……去你大爷!”陆行舟手一抖,game over了,怒道,“你说怎么办?”   石饮羽也没想到害他游戏结束,讪讪道:“我帮你把分数玩回来?”   “你会吗?”   “感觉不难。”   石饮羽接过他的手机,点了“再玩一局”,三秒钟后,两人看着屏幕上那个1分,双双怔住。   片刻之后,陆行舟哈哈大笑:“废物!”   石饮羽:“……”   耻辱。   他一怒再次点开游戏,然后一分钟内玩了20多局。   陆行舟笑得更起劲了。   下车的时候,陆行舟神清气爽,石饮羽头顶乌云密布,一脸要砸手机的凶悍表情。   颜如玉从上了公交车就一直带着耳机看视频,此时才发现石饮羽的异样,诧异地看向陆行舟:“他怎么了?”   “被我蹂躏了。”陆行舟笑着说。   “……”这么不要脸的吗?   三个人往工作室所在的方向走去,颜如玉一边走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差点跟一个大垃圾桶抱上。   陆行舟眼明手快地把她拉到一边:“好好走路,看什么呢?”   “这边在说连漪的脸,你自己看。”颜如玉把耳机递给他。   陆行舟接过耳机,自己带了一只,另一只塞进石饮羽耳朵里,两人一起看向手机屏幕。   那是个娱乐视频,就肖湘竹的长文说去,翻出了连漪从小到大十几张照片,放在一起对比,吐槽连漪那张脸每年都跟上一年有点不一样,却还坚决不承认整容。   那po主也挺不厚道的,爆出连漪好几张近期的未修大照,看上去皮肤油腻松弛,一张比一张像车祸现场,力证其整容黄金期过去,那张脸已经垮了。   “这是收钱故意黑她的吧?”陆行舟揣测。   “那谁知道呢?她的黑挺多的。”颜如玉耸了耸肩膀。   陆行舟好心地劝道:“不能因为她跟你爱豆苟且上了,就对她抱有敌意,我觉得她长得漂亮,人又努力,被这么黑还是挺可怜的。”   颜如玉嘲道:“有多努力啊?一天工作28小时?还是高烧45度依然在上班?”   “……”   “这些可都是她自己的通稿,也就骗骗那些没上过学的小粉丝吧。”   “我也没上过学。”陆行舟正色道。   “但你也不粉她呀!”   “这倒是。”   颜如玉:“网上有爆料说,她身上好几个代言已经丢了。”   “啊?”   “明星的脸就是饭碗啊,她又不是演技派,脸一残,观众肯定不买她账了,投资商再在她身上砸钱那不就收不回来了嘛。”   陆行舟不由得有点同情起她来:“那她以后可怎么生活?”   颜如玉简直要窒息:“我的组长,她就算从现在开始退出演艺圈也会比你活得滋润,就你那点工资,掉地上她都不带捡的。”   “……”陆行舟感觉受到了侮辱。   “你真的不用为她担心,”颜如玉道,“她还拍电影呢,第十代大导演那个筹备了好几年的文艺片还找她做女一号,说不定顺势就转型了呢,别的不说,她运气真没的说,出道以来黑红黑红的,但每次出负面新闻都会很快解决,人呐,运势在那儿,怎么都差不了。”   “运气好?”   “是啊,就说去年吧,有个娱乐大V爆她被一个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潜规则,没想到第二天老艺术家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大家纷纷谴责大V造谣生事,硬生生气得老艺术家跳楼以证清白,大V光道歉信发了三遍,最后销号了事,连漪全身而退啥事儿没有。”   “这么强?”   三个人且说且行,走到肖湘竹工作室门口,工作室在老城区一个既不繁华也不高端的角落,附近老龄化严重,唯一年轻一些的色彩是不远处的白邺大学医学院老校区。   但近年来,学生都陆续搬迁至新区的大学城,老校区只剩一部分科研机构和一些老建筑们留守。   他们比预约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便在四周转了转,工作室是个具有强烈时代气息的四层老楼,前朝时曾是一名军官的公馆,据说由当时的著名建筑师设计,为那个时代很流行的折衷主义建筑风格。   三人沿着洁净的青石路走过,一边是古朴的青砖墙面,一边是合抱的大梧桐树,清风拂面,让人不由得对肖湘竹的选址展开赞美——这里环境实在是太清幽了,附近鲜有高楼,抬眼望去,目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冠,能看到远处高耸的百年钟楼。   石饮羽咬着红豆冰棍,东张西望,笑着说:“在这边买套房子倒也不错。”   “拉倒吧,”陆行舟泼冷水,“这边到凤尾螺开车要一个小时,等我赶过去人家都下班了。”   “你早点起床不就行了。”颜如玉鄙夷,她每天五点多起床,很是理解不了陆行舟赖床赖到地老天荒的德行。   石饮羽:“他怎么起得来哟。”   “哈哈哈……”颜如玉大笑,笑了几声突然觉得旁边陆行舟安静得有点过分了,她茫然地看过去,见他盯着石饮羽,面无表情,眼神极其“和善”。   “……”她这才反应过来石饮羽说的并不单单是赖床问题。   石饮羽仿佛没看到陆行舟的眼神,还在乐滋滋地哼着小曲儿,目光在公馆附近转动。   陆行舟盯了几分钟,收回“和善”的眼神,挑了挑眉,淡淡道:“我奉劝某位,大话别说得太早,还不知道谁起不来呢。”   石饮羽惊喜:“这么刺激的吗?让我不由得有点小期待呢。”   “……”颜如玉抓了抓头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单位当留守儿童比较好?   陆行舟顺着石饮羽的视线望去:“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边哪里适合恶魔居住。”   “你还真打算在这儿买房子?”陆行舟没好气,“知道这地方多少钱一平米吗?把你卖了都买不起一个厕所。”   “……”石饮羽眼神瞬间绝望,指着陆行舟,转头问颜如玉,“你说,我怎么娶了个这么凶悍的媳妇呢?”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啊!你到底看上他哪儿啊?颜如玉内心咆哮,表面沉默,两眼望天,默默祷告:家庭问题,内部解决,请不要伤及无辜。   不过石饮羽也没打算让她回答,这厮问完之后,就笑盈盈地自己回答了:“那一定是因为我爱极了他吧。”   陆行舟忍不住笑了起来。   “???”   你们这样有意思吗?有意思吗?颜如玉简直想一人给一老拳。   石饮羽站在公馆外墙下,抬头往楼上望去,只见青色的老旧砖墙上,几扇窗户都紧闭,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隐隐飘出几丝让他觉得十分甘甜的罪恶气息。   “原来是这里。”   陆行舟感受不到那股气息,问:“怎么了?”   “我不是要在这里买房子,而是觉得奇怪,这个地方环境清幽,附近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阳光明媚,并不是个恶魔藏身的好地方。”石饮羽说。   陆行舟点头,恶魔要藏,还是藏在锦绣老巷比较好,每地方每一毫升空气都是罪恶的,对恶魔来说,简直是营养丰富的沃土。   而这里,实在太干净了。   石饮羽指向公馆:“可是我一到这附近,就感受到了一丝魔息。”   “什么?”陆行舟吃了一惊。   颜如玉好奇地问:“魔息到底是什么?”   “魔物的气息,”陆行舟解释,“修为高深的魔物可以隐藏自己的气息,但很难逃过比自己更强大的魔物。”   陆行舟说着指了指石饮羽。   颜如玉了然,魔主还被关在监狱里,目前在外面活蹦乱跳的魔物中最强大的那个就是他们面前这只,虽然他被压制了九成功力。   “为什么我感受不到?”   陆行舟:“这类似于,狗能分辨出其他狗的味道,而你分辨不出,就是这个理。”   “原来如此。”颜如玉点头。   石饮羽感觉自己好像被骂了。 第67章   “大哥的意思是, 这里面有魔?”颜如玉道, “会不会是里面的顾客呀?肖湘竹那么有名,魔女慕名来做个脸,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石饮羽摇头:“他在刻意隐藏魔息, 并且……”他看着青砖墙面上白色边框的漂亮窗户, 不由得露出一丝轻微的略显邪气的笑意,“这里面有让恶魔很喜欢的罪恶气息。”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   石饮羽立即低下头, 悄悄将邪气隐藏起来。   陆行舟看向这座古朴漂亮的公馆, 若有所思:“一个美容工作室而已?里面竟然有魔,有点意思……嗯?”   旁边路上一辆汽车驶过, 车窗反射阳光, 在二楼的窗玻璃上一闪而过, 照亮室内的景象。   一个破旧的洋娃娃正坐在橱柜上面。   没有焦距的玻璃眼珠在光下骤然一闪,顷刻间又隐藏在黑暗中。   “怎么了?”石饮羽问。   “你还记得安泪汐在锦绣老巷的藏身之处吗?那屋子里有个洋娃娃。”   石饮羽点头:“对。”   “现在正在这个窗子里面。”   石饮羽吃了一惊,顺着他的指尖往窗户里望去,他微微眯起眼睛, 看到那个坐在橱柜上的破娃娃, 果然就是安泪汐屋子里的那个。   “你说的那个藏身在这里的魔, 会不会就是教安泪汐傀儡术的那一个?”陆行舟猜测。   “我搜索一下这座楼。”石饮羽手指捏诀。   陆行舟一把握住他的手指:“不用。”   石饮羽微讶。   陆行舟没说什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不用你搜索。”   石饮羽笑了笑,知道这人是被自己的身体吓怕了,不由得在心底感慨:石饮羽啊石饮羽,在爱妻眼里,你已经俨然是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废物了呀。   “设个结界, 别让人看到。”陆行舟说了一声,抬手捏住墙上的青砖,猛地用力,犹如一只腰肢柔软的大猫一般,灵活地爬上了墙壁,轻轻打开窗户,跃进室内。   一跳进去,他便陡然感觉到一股瘆人的阴凉从空气中钻入骨头缝。   老公馆纵然年代悠久,但有这么阴凉?   身后传来两声轻响,石饮羽和颜如玉也跟着跳了进来。   “就是这个娃娃?”颜如玉看着橱柜顶上的布娃娃,疑问,“难道说你们离开锦绣老巷之后,有人去安泪汐的屋子里,将这个娃娃带走了?他为什么要带走一个娃娃?这破布娃娃很值钱吗?”   她伸手将娃娃拿下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发现什么问题,只得悻悻地将娃娃又放回去。   “等等。”陆行舟突然出声,从她手中拿过娃娃,另一只手掏出打火机,点燃,阳光强烈,火苗跳动得不明显。   石饮羽挥手,一道气浪推动窗帘关上,将明媚的阳光阻拦在了外面。   室内骤然阴暗下来。   “这是……”颜如玉惊叫。   只见阴暗的室内,打火机上的火苗跳跃,照亮一方斗室,娃娃落在墙壁的影子上,浑身关节处,都耷拉着几根丝线。   这是个傀儡。   火光熄灭,陆行舟眼神直视着娃娃大而无神的玻璃眼珠,眸色逐渐深沉起来,沉声喝道:“还不出来!”   娃娃没有任何动静。   “他在这里面?”颜如玉问,她抬起手,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尖锐,狠狠向着娃娃的眼珠扎去。   房门突然被推开,肖湘竹走了进来,冷声问:“你回来了?”   颜如玉的动作陡然止住,下意识想要伸手抓向肖湘竹。   陆行舟一把按住她,向她试了个眼色。   颜如玉这才想起来石饮羽已经设了结界,不会有人看见他们。   肖湘竹穿着白大褂,黑发在脑后扎了个髻,素面朝天,眼下有着长年熬夜导致的乌青,神情漠然,看上去一脸刻薄。   她走进门,可能没料到房间里竟然没人,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眼神冷厉地扫向室内。   颜如玉不由得有些紧张。   陆行舟却一脸淡定,轻松地笑了一下,得意道:“放心,小魔物的结界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这女人只是个普通人类,不会发现的。”   话未说完,肖湘竹蓦地转头,盯向陆行舟所在的位置。   颜如玉瞪向陆行舟: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陆行舟面无表情。   肖湘竹盯着那里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来,狐疑地收回视线,转身往外走去,余光瞥到角落的橱柜,猛然转回身去,素来冷漠的眼睛中露出惊愕的神情。   石饮羽和颜如玉的目光都看向陆行舟。   陆行舟低头,三个人一起看向手里本应该在橱柜顶上的破娃娃。   三脸沉默。   肖湘竹仿佛意识到房间里有结界,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试探着伸出手去。   石饮羽看着她的指尖越来越近,对另两个人做了个手势,带着两人蹑手蹑脚地往后退去,悄然控制着结界不露痕迹地往后移动。   三个人已经退到窗边。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往窗外使了个眼色,提议索性跳出窗外,趁机离开。   石饮羽绝望地看着窗户上关得紧紧的窗帘,他看向陆行舟,用气声问他:“我拉开窗帘,假装是风吹的,可信吗?”   “……还是算了。”陆行舟放弃逃跑,眯起眼睛看向肖湘竹,盘算着怎样的力道能在她发现结界的一瞬间击晕她而不致死。   他眼神扫过肖湘竹的手腕,忽然皱起眉头。   石饮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肖湘竹枯瘦的手掌隔着结界伸向他们面前,这个手势让她的手腕从白大褂里露出,没有带手表,那苍白到能看见青色血管的手腕上,赫然有一个黑色的花纹。   “那是魔印吗?”颜如玉动了动嘴唇,用气声问。   “嗯。”陆行舟点了下头。   眼看着肖湘竹的指尖就要碰到结界,陆行舟飞快地挥出一记手刀。   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肖湘竹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通。   陆行舟的手刀在离她脖颈不到2厘米的地方停住。   不知手机里说了什么,肖湘竹漠然的眼中浮起一层鄙夷的笑意,冷声问:“你确定他死了?呵呵……算你还有几分用处……”   她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转身往外走去。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果断跟了上去。   这个房间位于整个楼层的角落,走出房门,不远处就是内楼梯,肖湘竹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我们还要跟吗?”颜如玉压低声音问,“网上说,一楼就是美容室啊,她该不会去工作去了吧?”   陆行舟:“她的下一个客人是我们。”   “虽然是的没错,但我们从楼上走下来会很奇怪啊,人家难道不会怀疑我们是怎么上楼的吗?”   肖湘竹突然停住脚。   三个人默契地保持沉默,听到她带了一丝讥诮的冷淡声音从前面传来:“你以为今时今日,还是你能讨价还价的时候?不用我提醒你吧,第六天城早就亡了,你现在可是个……逃犯。”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惊悚地看向陆行舟。   陆行舟示意她淡定。   肖湘竹挂断电话,继续往楼下走去,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她吩咐工作人员做事的声音。   颜如玉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连忙按了无声,扫一眼手机屏幕,指了指楼下,表示是工作室的人打的电话。   “我们从窗户出去。”陆行舟道。   三个人原路退出,颜如玉才接通电话:“喂?哎哎,是我,哦,我马上就到,等我两分钟哈。”   “问我们为什么还没到呢。”颜如玉挂断电话,“怎么说?”   陆行舟站在路边,目光深沉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公馆,轻轻地笑道:“进去看看,我现在觉得这个肖湘竹,有意思极了。”   然而肖湘竹此时却没有在一楼的美容室,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接待了他们。   颜如玉一脸单纯,好奇地问:“我是冲着dr.肖的大名来的,她会亲自给我做吗?”   “这要看你选择了什么项目,”工作人员笑道,“像这个、这个、和这个,技术含量比较高,会由dr.肖亲自来做。”   三个人看向价目表,齐齐沉默。   片刻之后,颜如玉吞了口口水:“那个,哥,你觉得我做一下这个‘瑶池回春深度补水焕彩净颜养护神话’怎么样?”   数了一下价格上的零,扮做她哥哥的陆行舟面无表情:“不怎么样。”   “这是由dr.肖亲自来做的最便宜的一个了。”颜如玉对陆行舟露出哀求的眼神,然后回头对工作人员一脸假笑地说:“我最崇拜dr.肖了。”   工作人员体贴地说:“我们几乎每一个客人都是dr.肖的粉丝,到这儿来,一半为了做脸,还有一半就是为了见偶像。”   颜如玉谄媚道:“她老人家要是进演艺圈,一定是顶级流量呢。”   工作人员脸色沉下来,生硬道:“小姐说笑了,我们dr.肖怎么会跟那些戏子混为一谈。”   “不好意思。”颜如玉干笑,见陆行舟一脸抠门实在没有希望,于是伸手拉了拉石饮羽的衣角,“二哥……”   “我觉得这个项目挺好的。”石饮羽对陆行舟道,“做一次才……个十百千……八万块而已,反正回家报销嘛。”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好吧。”   特么的跟见头牌一样,他郁闷地想,这难道比戏子就强了?   “大哥真好!”颜如玉开心地对工作人员说,“这个项目,来三个,我们仨都做。”   “不不不,”陆行舟忙不迭地拦住她,“来一个,我跟小……跟你二哥看着你做就行了。” 第68章   价值八万块的美容项目充满了仪式感, 颜如玉换好衣服做完皮肤测试, 肖湘竹才神情漠然地走进美容室,脸上没什么表情, 往陆行舟那边看了一眼。   于是陆行舟和石饮羽被请出去了。   两人坐在休息室里喝茶吃点心, 旁边还有个工作人员陪聊, 感觉比躺在美容床上被敲敲打打还要惬意多了。   陆行舟这人虽然行为恶劣又毒舌,但是如果他想, 他完全可以表现得温柔又风趣, 此刻坐在休息室里,妙语连珠, 逗得那个工作人员咯咯直笑。   石饮羽坐在旁边, 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从他的角度看去,陆行舟侧脸俊美无俦,下颌线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收进秀丽的下巴尖, 淡色薄唇轻轻扬起, 和眼角温柔的笑意相映成辉。   他心底不由得腾起一阵飘飘然:这么个妙人儿, 怎么就被自己得到了呢?自己这样的魔物,无父无母、生而为魔,在罪泽血海中沉沦千年,向来不敬神佛,没想到神佛却没有负自己。   甚至给了自己世间最大的福气。   陆行舟不知道小魔物那些弯弯道道的鬼心思,他吃着小饼干, 惬意地笑着,目光落在墙壁上,指着上面的图案问:“这是你们工作室的logo?”   “是的。”   石饮羽看过去,这logo是个简笔画,简单的白色线条勾出小巧圆滚滚的身子和两个长耳朵。   这东西……   他眼眸沉了沉,故意曲解:“这形状……是个兔子?”   “不是兔子,是一种植物,狸藻属,叫小白兔狸藻,”工作人员不疑有他,笑着解释,“看上去很可爱吧?”   居然有花长得像兔子,陆行舟第一次见这种植物,觉得柔柔弱弱的,很能激发人内心的少女心,不由得感慨:“没想到肖湘竹看上去高冷,内心其实也是很柔软的,果然还是女人啊。”   工作人员脸色一变,连忙往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千万别这么说,dr.肖最烦这种说法,说是性别刻板印象,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厌恶。”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低声念叨:“肖湘竹……斑竹?娥皇女英?”   工作人员点头:“好像是的。”   潇湘竹就是斑竹,又被称为湘妃竹。   传闻娥皇和女英是尧帝的两个女儿,嫁给舜帝共事一夫,舜帝死在苍梧之野后,娥皇女英前去寻找,哭死在湘江,她们的泪水洒在江边的竹子上,泪痕不退、斑斑点点。这就是斑竹的由来。   名字最能反应父母对孩子的美好愿望,当初肖湘竹的父母为她取这个名字,大概是希望这个女孩长大成人后,能够像娥皇女英一般有妇德、不妒忌,安心侍奉丈夫,得到受人尊敬的爱情吧。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从某个角度看来,在目前的社会上,这已经是一个女孩最好的归宿了。   只可惜这个女孩不爱湘竹,偏爱狸藻。   陆行舟放下茶杯,笑着问工作人员:“洗手间怎么走?”   “从这里出去,往左拐,走到底就是。”   “谢谢。”陆行舟看了石饮羽一眼,起身往外走去。   石饮羽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两人一前一后往洗手间走去,走出等候室的门,陆行舟回过头来:“哟哟哟,你是高中生吗?上厕所还要一起的?”   石饮羽:“不行?”   洗手间里没有别人,石饮羽跟着陆行舟走进去,倚在墙边看着他拉开裤链,眼神十分有内容。   陆行舟裤子解到一半停下来,有一种被这厮羞辱了的感觉,怒道:“你转过去!”   “怎么了?尿啊。”   “信不信我尿你身上?”陆行舟恶狠狠地说。   “像小狗圈地盘一样?”   “……”陆行舟沉默,觉得这厮是故意的吧?不就刚才我说你们魔物是狗吗?这也要找补回来的?可真小心眼儿啊。   石饮羽很有分寸,知道再欺负下去,这人就要动手了,于是顺从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听到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笑着说:“连这都要害羞,你在公共厕所怎么解决的?”   陆行舟干巴巴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因为我们是夫夫啊,”石饮羽道,“你刚才要我一起出来,不就是为这事吗?”   “……”我找你出来讨论这事???   陆行舟用飞一样的速度解决完,整理好裤子,走到洗手台边,打开水龙头,低头洗手,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下镜子,看到石饮羽在背后看着自己,露出恶魔的贪婪眼神。   他抬起头,石饮羽的眼神一变,眸子中又满满是阳光烂漫和天真无邪了。   啧,这小魔物……   “看什么呢?”石饮羽问。   “这么好看的脸,不给看?”   石饮羽嘴角上扬,忍不住笑起来,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吻了吻他的头发,轻声道:“你真觉得我好看吗?”   “还行吧。”   “我觉得怎样更好看,我还可以改。”   “不用了,这样就挺好。”   石饮羽笑道:“我也觉得你这样是最好看的,百看不厌,怎么看都喜欢……”   陆行舟很想逗他一句“干嘛加个‘也’?我没觉得你是最好看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很识趣地给咽了下去,只敷衍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嗯?”石饮羽亲亲他的耳尖,“怎么不说话?”   “……”陆行舟表面沉默,内心汹涌:你特么拿枪抵着老子,还想让老子说什么话???   两人各怀鬼胎地抱了半晌,石饮羽才总算良心发现,解除了陆行舟的“死亡威胁”,他松开手,倚在洗手台上,轻声道:“你了解那个小白兔狸藻吗?”   陆行舟摇头。   石饮羽道:“狸藻是一种食虫植物。”   “食虫?”   “像猪笼草那样,但它是主动捕食的,”石饮羽拿出手机,搜了一张小白兔狸藻的照片,放大,指着图片道,“这里有个囊,当浮游动物靠近的时候,这个囊会迅速张开,瞬间造成非常强的内外渗透压差,将动物吸进去吃掉。”   陆行舟吃惊地看着照片,目光落在照片下的一行字,突然一愣。   ——小白兔狸藻,花语:护花使者,为你守候。   “你说……”陆行舟若有所思,“这肖湘竹选狸藻来作为工作室的logo,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   “她很喜欢这种植物吧,狸藻与斑竹比起来,确实更符合她的审美。”石饮羽道,“居然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当然有,毕竟名字是父母取的,亲子代之间审美不同,对名字的理解也是不同的。”   石饮羽忽然低笑起来:“我很喜欢。”   “什么?”陆行舟一愣。   “我的名字,”石饮羽道,“我真的很喜欢。”   陆行舟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由得感慨魔物就是魔物,论阿谀谄媚,非他们莫属。这小魔物逗自己开心的能力,全世界都是头一份的。   两人神经兮兮地互相看着对方笑。   过了一会儿,石饮羽突然道:“我真的很讨厌有人打扰我谈恋爱。”   “怎么了?”   石饮羽:“魔息变浓了。”   陆行舟想到二楼那个有破娃娃的房间,低声问:“是他吗?”   石饮羽点头,手掌按在墙上,凝聚心神,将魔识投放到周遭的环境中,心口隐隐发疼,他不以为意,催动魔识渐渐沿着墙壁向四周蔓延。   整个公馆的结构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无数个房间、高大的楼梯、黄铜扶手、逼仄的储藏室、古朴的墙纸……   黑色的魔气弥漫在整座建筑中。   二楼那个房间的魔气很浓,应该是魔物起居的地方,然而还有更浓重的,他感觉到一团魔气正沿着楼梯向那个更浓重的地方移动。   铁手环在逐渐发烫,眉心、腰椎、膝盖、脚心的疼痛急剧加重,石饮羽不动声色地咬住牙,调动体内一切未曾压制的力量,看向那个更浓重的地方。   看不清,依然看不清,再多一点力量就可以,再稍微多一点……他已经能看到那团魔气的身影了……   心头陡然一阵剧痛。   石饮羽猛地往后一仰,后背抵住墙壁,心口疼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你怎么了?”陆行舟失声,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一试,急道,“你在搜寻他的魔息?”   石饮羽另一只手用力一攥,尖锐的指甲化作钢针刺进掌心,掌心的剧烈疼痛让他瞬间从一片空白的茫然中回过神来,将差点喷涌而出的血液咽回去。   他定睛看向陆行舟,笑道:“没事。”   “去你妈的没事!”   “他往楼下去了。” 第69章   “他随便去什么地方跟我没关系!”陆行舟死死抓着他腕上的铁手环, 低吼, “我他妈要你好好的!”   石饮羽讪笑:“我这不挺好的嘛……”   “不许笑!”陆行舟打断他,“你他妈给我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石饮羽眨眨眼睛, 表示自己很乖巧, 点头:“好吧……”   话未说完, 就被一个凶猛的亲吻堵住。   陆行舟捏着手腕,将他死死压在墙上, 不管不顾地吻住了石饮羽那冰凉的嘴唇。   这些日子以来, 他跟石饮羽吻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让他疯狂。石饮羽的舌尖有鲜血的味道, 恶魔之血的浓郁腥气冲得他眼睛都迸出血丝。   “行舟……”石饮羽在亲吻的间隙里轻声唤着。   低哑的声音像千万只飞鸟的利爪, 在他心脏上划过, 抓得他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他闭上眼睛,恶狠狠地吻着石饮羽,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让他藏在自己体内, 再也不能为别人所伤。   他后悔了。   当年将石饮羽送入牢中, 他真的后悔了。   石饮羽强行推开他,捧着他的脸,第一反应去看他的眼睛,见那里没有蛇瞳,稍稍放心,但立即又被他猩红的双眼心疼得皱起眉头, 轻声道:“行舟,我真的没事,你不用这样……”   “听着,”陆行舟哑声说,“我把你从后勤要到特侦组,是想时刻跟你在一起,而不是让你折磨自己来给我搏什么功劳,以前特侦组没有你,照样能完成任务。”   石饮羽:“我没有折磨自己……”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陆行舟冷硬地打断他,“如果你再敢伤害自己,我就把你调去工会,一百年不见你,你他妈就跟老菜帮子喝茶去吧。”   这么恐怖的吗?石饮羽无奈地看着他,柔声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行舟,你别生气了,我真的再也不逞强了。”   “你的承诺真他妈从来都跟放屁一样。”陆行舟咬牙切齿地说完,转身往洗手间外走去。   石饮羽苦笑,叹出一声气,抬腿追了过去,他看着陆行舟瘦削的背影,很想将他抱在怀里好好疼一疼,但此时此刻又不敢上前,只敢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走了几步,陆行舟蓦地停住脚,回过头来。   石饮羽一头撞了上去。   陆行舟被他撞得一个趔趄:“……”   石饮羽:“……”   陆行舟简直想弄死他。   石饮羽连忙上前一步,帮他揉揉胸口,讪讪道:“撞疼了吧,没想到你突然停下来了。”   陆行舟重重叹出一口气,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比刚才相比已经冷静下来,他低声道:“阿羽,我刚才冲动了,骂了你,对不起。”   石饮羽一怔,突然不知所措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别跟我道歉啊,我没关系,刚才确实是我逞强,让你担心,应该是我道歉才对……”   “很难过吧?”陆行舟一只手捏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你内息乱得很,应该是受了内伤,我跟你马上回去,好好休息。”   石饮羽下意识用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感觉到对方的皮肤充满了温暖,掌心有常年握武器磨练出来的老茧,有些磨人,但别有一股安全感。   他笑着说:“说什么呢?哪有这么严重?我真没事,工作要紧。”   “去你妈的工作。”   “陆行舟同志,你这个觉悟不行啊。”   “不要跟我谈觉悟。”陆行舟断然道,心想:我随时都可以没有工作,但我永远都不能再失去你。我的觉悟就是这样低,并且不思进取,也不以为耻。   石饮羽不知道他此刻心里的想法,笑着劝道:“行舟,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就算不谈觉悟,我还想为以后打算呢。”   “什么打算?”   “我想多完成几个任务,攒点功勋,去申请看看能不能把这个摘掉。”   陆行舟盯着他腕上的铁手环:“真的能摘掉吗?”   “事在人为嘛。”石饮羽道,“虽然这玩意儿不影响生活,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陆行舟急道:“哪里不放心?是不是你身体不舒服?”   “倒没有不舒服,只是吧……这个……”石饮羽犹豫片刻,表情十分一言难尽,“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辐射……”   “嗯?”陆行舟一愣。   “我听说,辐射杀精。”   “……”   “万一真影响到了,我受点委屈倒没啥,就怕你受委屈,”石饮羽一脸“看老公多体贴”的神情,小声说,“要是因为这个,而没能让你满足,那我得多心疼啊。”   陆行舟有种正在生病发烧,结果被他拉到盘山公路上飙了200迈的感觉,心里堵得五脏六腑都晕了,面无表情看着这货的脸,很想大义灭亲。   “所以,还是得努力啊。”石饮羽痛下结论。   “这一点还请魁首大人放心,”陆行舟硬邦邦地说,“你就算是个天阉,也能让我满足,就是你自己可能要吃点苦头。”   石饮羽吃惊:“用道具吗?”   “……”   用你的菊花!妈的!   石饮羽见好就收,指向不远处的楼梯,一本正经道:“我刚才感应到了,那个魔物在往楼下走去,这公馆里应该是有地下室的,并且我预感地下室里会有什么。”   “……”陆行舟沉默片刻,这货突然说起正事,让自己再发火都显得不合时宜了,他眼神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往楼梯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怀表式罗盘,往盘面上扫了一眼,见指针飞快地旋转了一会儿,各自停在不同的区域。   他心算了一下,确定方位,跟石饮羽所说的方向一致——地下室里果然有某些与魔有关的东西。   老式公馆用料考究,楼梯扶手上的黄铜有了经年的包浆,纤尘不染、光泽柔和。   两人蹑手蹑脚往下走去,石饮羽想撑起结界来掩饰行踪,被陆行舟制止,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这货做,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石饮羽锁在房里。   沿着楼梯走了一会儿,一扇老式雕花铁门出现在面前,铁质和花纹无不精美,必然是名家精品,一看就是几十年前前朝官员的风格,奢华而又古朴,外行只会觉得精美,内行却能一眼看出其高昂的造价。   陆行舟看着铁门上的门锁,盘算着一脚踹开的可能性。   石饮羽摇头:“不是这里。”   “还有别的地方?”   石饮羽抬眼望去,老式公馆中光线本来就弱,这里又在楼梯底下,更加感觉昏暗逼仄,这楼梯在旁边还有个拐角,他拉着陆行舟往拐角那边走去,拐了个弯,又一扇门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扇厚重的防盗门,门上有着最新型的密码锁。   陆行舟盯着那个密码锁皱起眉头。   “现在是没别的办法了,”石饮羽摊手道,“如果我不用结界把这里与外界阻断开,你踹门的声音能把颜如玉从她的义躯里给震出来。”   “用不着你。”   “嗯?”   陆行舟冷哼一声,嘲道:“从我这里学了一点皮毛就真以为自己是结界大师了?设立结界,你还差得远呢。”   他说着,手指捏诀,精神力一动,一个肉眼看不见的窄小结界在二人身边出现,勉强将他们与外界阻断。   石饮羽低头,拼命憋住笑容。   陆行舟横他一眼:“喜欢笑是吧?抬起头,笑给我看看。”   “领导,哈哈,”石饮羽抬手捂住嘴,努力让眼睛看上去没有在笑,他小声道,“不瞒您说,有句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有句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妈的!”   陆行舟郁闷地骂了一句,设立结界这种低端法术自然不是自己的强项,这小魔物还得意上了!   他化悲愤为力量,手臂猛地一挥,骨鞭带起一股刚劲的疾风,一鞭,直接抽碎防盗门锁。   巨大的声音震得结界都晃了两下。   石饮羽看着门上的裂痕:“这绝对会被发现的吧???”   “这鬼地方老子又不会来第二次!”陆行舟理直气壮,推开门,抬步进去,顺便收起结界。   “不是我嘲笑你,领导,你那结界都没有收的必要,”石饮羽小声哔哔,“不出半小时就会消失在风里。”   “放你娘的屁!”   地下室里阴冷潮湿,却不是想象中的一片漆黑,站在门口往内看去,里面影影幢幢,好像有很多巨大的鱼缸,鱼缸里悬浮着很多星星。   陆行舟把石饮羽挡在身后,一步又一步缓慢地往前走去,每走一步就停下来,感受周遭的气息,待感觉不到危险,才会迈出下一步。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轻微的臭味夹杂着水生植物的腥气,令人闻到就觉得内心生厌,却又不是一刻都不能忍。   陆行舟死死盯着那些鱼缸里的星星,感觉它们在水中上下浮动,有些像夜晚海面上的夜光藻,在惬意地随波舒展着。   周围一丝声音也没有,整个空间只有眼前越来越清晰的巨大鱼缸,和里面漂浮的星星。   他抬起脚,又往前走了一步。   心头忽然没来由一颤。   在身后的石饮羽蓦地蹿出来,一把将陆行舟推到旁边,手臂迅猛一挥,一道盾牌般的结界突然出现在面前。   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一刀劈在了结界上。 第70章   结界应声而碎, 黑影一刀被阻, 另一刀已横劈过来。   石饮羽接连撑起三道结界。   眨眼间被接连三刀劈碎。   第四刀已向着石饮羽面门劈下。   陆行舟一把揪住石饮羽的衣领,抓着他往后疾撤几步, 躲过刀刃, 身体猛地从他身侧冲出, 骨鞭裹挟凌厉杀气,直冲黑影而去。   哐当一声巨响, 刀落在地上, 陆行舟一鞭抽断黑影的手腕。   黑影仿佛没有疼痛,被抽断一手竟然一声不吭, 下一刀又已劈了过来。他刀势凶猛迅疾, 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陆行舟硬接这一刀, 骨鞭中妖力灌注,一条巨蛇的影子盘踞在骨鞭上,悍然迎向刀锋。   一阵瘆人的尖鸣,骨鞭和刀锋相击, 竟如同钢铁一般, 迸射出刺眼的火花。   火花一闪即逝。   周遭瞬间回到黑暗中, 电光石火之间,黑影像一只巨大的蜈蚣,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扑了过来。   “卧槽!”陆行舟惊呼,在“蜈蚣”扑来的一瞬间,抓着石饮羽贴地一蹿,滚到一个鱼缸后面。   他稳住身形, 立即抬头望去,借着鱼缸中星星的点点微光,看到五道刀光齐齐劈了下来。   鱼缸乍破,水花与玻璃碎片迸射开来。   浓烈的腥气在地下室中爆发。   星星坠落下来,在他们面前落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这他妈是什么鬼玩意儿?”陆行舟看到人形的东西,心头忽然腾起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   他点燃打火机,那落迦火照亮方寸之间。   看清那东西,陆行舟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一具人体正躺在他们面前的台子上,身上落满了红色的水藻。   “肖湘竹在这儿养出怪物了?”陆行舟惊呼,“怎么还有水藻的?”   石饮羽灵光一闪:“这不会就是那个仙藻吧?”   “卧槽!颜如玉的脸……”陆行舟哀叫。   石饮羽想了个不厚道的招:“没事儿,我们不告诉她,让她美去吧。”   陆行舟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黑影:“那又是什么鬼玩意儿?”   “借你那落迦火一用。”石饮羽说着,对空中挥出一掌,一团魔气从掌心喷出。   陆行舟了然,掏出打火机,指腹滑过砂轮,弹出一簇那落迦火,落在魔气上。   焚烧一切罪恶的那落迦火引燃魔气,在空中如同一朵烟花一般炸开,火焰照亮阴暗的地下室。   陆行舟见到这黑影竟是一个长着六条手臂的人,左手第三条手臂被自己抽断,剩下五条手臂,各握着一把苗刀。   而在黑影的身后,几根微不可见的丝线被火光照亮。   “傀儡?”陆行舟吃了一惊。   “是那天的傀儡!”石饮羽道。   陆行舟蓦地想起来,风部傀儡师,组织至今仍在追捕的S级逃犯,那天夜里,从自己手里打散安泪汐亡魂的,应该就是他。   魔气顷刻间被烧尽,周围重新回到黑暗中。   陆行舟感到黑影向这里冲来,他握紧骨鞭,刚要迎战上去,被石饮羽按住后颈一把压在了地上,脑后只觉一阵腥风刮过,刀锋贴着他的发梢挥了过去。   “多谢。”陆行舟哑声道。   “我救自己老婆,你谢什么?”   “……”陆行舟被他这不合时宜的玩笑给气乐了,低声骂了一句:“你大爷的。”   石饮羽在他耳边笑了一声:“那傀儡好厉害,我们要是死在这里怎么办?”   “就凭一只傀儡,还奈何不了我。”陆行舟冷冷地说,“再胡言乱语,我连你一起杀。”   他一把挣开石饮羽,指尖夹着三张黄符,向着黑影的方向跳了出去。   “好凶啊……”石饮羽小声嘟囔,知道触到逆鳞,这个话题不能再提了。   “我听到了。”   “!!!”石饮羽一把捂住嘴。   “你他妈以为老子是聋子吗?”陆行舟大骂,手掌平推,黄符被掌风扬起,迅疾地射向傀儡。   傀儡挥刀,卷起夹杂着浓郁腥风的气流,将黄符绞碎成齑粉,刹那间,黄粉漫天纷飞。   陆行舟划破指尖,伸出两根渗血的手指刺向傀儡,在离他不足五米的地方,卷起空中纷飞的黄符粉末,凌空画了一个降魔符。   画完最后一笔,一滴血落在降魔符正中。   刹那间,无数烟尘从门口开始,沿着他走过的路径,从地上浮起,与此同时,空气中响起邪魔被降伏时惨烈的哀嚎声。   烟尘越来越多,浮到空中,连成无数条红色的细线,犹如一张天罗地网,兜头罩向傀儡。   傀儡被困在降魔阵中,嘶吼一声,抵死挣扎,锐利的刀锋将大网绞得粉碎。他在纷飞的红线中,一跃而起,五把苗刀一起扬起,劈向胆敢想要活捉他的陆行舟。   陆行舟猛地往后急撤而去。   面对即将劈到面前的刀锋,石饮羽面沉如水,一把白色长弓在掌心幻化而出,他张弦搭箭,得意地笑道:“英雄救美的机会终于来了……”   一声沉闷的惊弦声,五只长箭急射出去,如流星一般划破黑暗,扎住傀儡的五条手臂,将他重重地钉在了墙上。   “……为表感谢,我决定给你留个全尸。”石饮羽很有礼貌地把话说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肖湘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怎么回事?沈燕归你竟敢……”   地下室的灯亮了起来。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这个空旷的空间中,整齐地摆放着几十个巨大的鱼缸——那不是鱼缸,而是盛满了液体的玻璃棺。   每一个玻璃棺中都浸着一具尸体,尸体上有无数红色的水藻在液体中惬意地漂浮,好像是从尸体中生长出来的一般。   而他们面前这具,因玻璃棺的破碎而直接躺在了石台上,水藻失去液体的支撑而坠落下来,缠在尸体的身上,在残留水分的作用下,轻轻滑动。   肖湘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外人,打开灯只一瞬,便立刻又关上,她站在门口,看着前方的黑暗,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关灯是不是有点晚了?”陆行舟凉凉道,“我如果是专业记者,这会儿连高清照片都能给你拍好咯。”   “那又怎样?”   “嗯?这么自暴自弃吗?”陆行舟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这是犯法的,女同志,会受到法律制裁的。”   “那又怎样?”肖湘竹冷哼一声,“你以为你们能活着走出去?”   话音刚落,周遭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陆行舟眯起眼睛,在黑暗中,隐隐看到十几个人影摆出作战姿势,正慢慢向他们这边逼近。   “他们手里有枪。”石饮羽在他耳边说。   陆行舟:“你会躲子弹吗?”   石饮羽大惊:“现在降魔师连这种技能都有?”   “我也不会。”陆行舟说。   “……”   “不过,他们应该没有燃灵弹,普通子弹除非把我射成肉泥,不然我死不了。”   石饮羽心疼地说:“我怎么能允许别人射你呢。”   “……我相信你是真的很想尝尝那落迦火的味道。”陆行舟冷冷地说。   肖湘竹断然下令:“杀死他们!”   一阵枪声响起,石饮羽和陆行舟手指齐齐动了一下,两道结界在身边出现,子弹射在结界上,纷纷坠落。   石饮羽闷哼一声。   陆行舟沉声道:“你退后,我自己可以。”   “没事儿,”石饮羽咬牙笑了一声,哑声戏谑,“我刚刚突然有个想法,多疼几次,我可能会变成抖M体质。”   “你他妈现在就够抖M的了!”陆行舟恶狠狠地说,“我可没有凌虐你的爱好!”   他说完,身体猛地向前一蹿,手臂一扬,骨鞭在空中打了个响花,缠在肖湘竹脖子上,一把将她虏过来。   肖湘竹大惊:“你干什……”   声音戛然而止。   陆行舟掏出一把枪抵在她的太阳穴,笑道:“你用枪杀不死我们哥儿俩,但不意味着我也杀不死你,肖博士,可能要邀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肖湘竹声线微微颤抖。   石饮羽掏出工作证:“在下是特侦组石饮羽,旁边这位是我夫……呃,我领导,陆行舟组长。”   “石饮羽……”肖湘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如果我没有认错,你是那位出狱没多久的山部魁首吧。”   “别瞎认了,他不会给你签名的。”陆行舟冷声说。   肖湘竹轻轻笑了一下:“陆组长说笑了,我不要石魁首的签名,只是想问一句,魁首大人如今为组织效劳,衣食无忧,可曾想过那些被人人喊打的昔日同……”   “闭嘴!”陆行舟厉声打断她,“胆敢挑拨离间,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石饮羽轻松地笑起来:“你问我想没想过昔日同党?哈哈……问出这种问题,你果然不是魔啊,怎么,那傀儡师没跟你讲过,魔物从来只会踩着其他人的尸骨前行?同党与敌人,本质是没有分别的。”   肖湘竹惊愕:“你……”   “所以,你说,我会被你挑拨吗?”石饮羽摊手,“赶紧让你手下那帮废物都退后。”   “少废话,跟我们走一趟吧。”陆行舟挟持着肖湘竹,慢慢往地下室外走去。   石饮羽一边走,一边抬起头,他看一眼被钉在墙上的傀儡,不动声色地往周围看去。   光线从敞开的门口投进来,在地上照亮一段狭长的光影,他顺着光影往地下室深处望去,只见里面一片黑暗,只有鱼缸中的水藻上下浮动,亮起一颗颗星子。   不知道那个傀儡师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一条身影出现在门口。   石饮羽抬眼看去,见到是个清瘦的男人,脸上有一丝病态的忧郁,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复古西装,站在门口,淡淡地说:“我是肖湘竹的律师,你们想现在带走她,恐怕不太合适。”   陆行舟漠然道:“怎么不合适?”   石饮羽盯着这个男人的脸,总觉得有一丝极为微妙的怪异感,直觉知道肯定有哪里不对劲,可又看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他身上有浓重的魔息,可是他又不是魔。   石饮羽微微皱起眉头,余光瞥到男人的影子,突然一怔,只见这里微弱的光影下,男人的影子十分模糊,在他模糊的影子后面,隐隐约约漂浮着几条细丝的影子。   “这是个傀儡!”石饮羽一惊,蓦地抓住陆行舟的后颈,两人迅疾往后撤去。   几乎在这同一秒,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动手,从西装里掏出枪,射向陆行舟的额头。 第71章   子弹出膛的瞬间, 石饮羽嗅到一丝异味, 大脑嗡地一下,仿佛有烟花炸开。   ——燃灵弹!   传说中能燃烧灵体的子弹。   电光石火之间, 石饮羽爆发出骇人的速度, 浑身上下传来撕心裂肺的痛苦, 湍急的血流呼啸着冲撞血管,被压制的力量疯狂地从禁制中迸射出来。   子弹射到陆行舟额头的前一瞬间, 石饮羽在急遽后撤的强大惯性中悍然逆转, 挡在了陆行舟的身前。   “阿羽!!!”陆行舟心跳骤停,嘶哑地吼了起来。   轰……一声巨响, 一大团鲜艳的红色火焰在眼前炸开, 爆炸声中夹着一个熟悉的鬼哭狼嚎。   “我的妈呀!燃灵弹烧起来好他妈疼啊!!!”   石饮羽和陆行舟交叠着摔进地下室潮湿的地上, 并且因为石饮羽刚才那一刻的强行逆转,陆行舟成为了下面的肉垫。   后背重重摔在地上,在惯性作用下,往后又滑了五六米, 陆行舟整个后背都疼得失去知觉。   一滴温热的水滴溅在他的脸上, 陆行舟抬手抹去, 闻到淡淡的血腥气,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是石饮羽喷出的血。   “你怎么样?”陆行舟顾不得背后的疼痛,一翻身,抱住石饮羽,借着旁边星星闪烁的微光, 看清他嘴角还没来得及擦拭的血痕,一瞬间心疼地低吼出来。   石饮羽低哑地笑了一声:“没事,偶尔吐吐血,有利于排毒。”   陆行舟气急,刚要说话,旁边光线一暗,一个人影斜飞着摔了过来。   “组长,接住我!”颜如玉大叫。   眼看着她的身影要砸在二人身上,陆行舟一把抱起石饮羽,往旁边滚去。   下一秒,颜如玉轰然落地,把地板砸出一个大坑来。   “我日你们俩大爷啊!!!”   颜如玉一翻身从坑里跳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只剩伞骨的破伞,叫道:“那燃灵弹好他妈厉害!把我的伞面都给烧没了!”   刚才要不是她关键时刻赶到,扔出洋伞挡了一下,现在被烧没的就是石饮羽的脑袋了。   “多谢你救命之恩。”陆行舟由衷地感激。   “所以你刚才为什么不接住我?”   “……”   “说啊,”颜如玉怒,“为什么???”   陆行舟飞快地往她身后一指:“傀儡来了!”   颜如玉叉腰:“你还想蒙混过……”   背后一声坚挺的“滴”声,颜如玉一骨碌滚到一个玻璃棺后面,看着周围影影幢幢的黑影,诧异地问:“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陆行舟:“呃……”   “是傀儡师修炼用的。”石饮羽解释。   “对,”陆行舟附和,“跟你往脸上抹的仙藻素一点关系都没有。”   “???”颜如玉皱起眉头,拿手机往旁边的玻璃棺上照了一下。   长满水藻的绿水之中,一张泡到发白的死人脸跟她隔着玻璃亲密对望。   “……”颜如玉浑身骤然僵硬。   陆行舟躲在另一个玻璃棺后面,忐忑地看向她,小声问:“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颜如玉猛地跳起来,一脚踩在玻璃棺上,借力往地下室外扑去,力气大得玻璃棺承载不住,咔咔响了两声,轰然碎裂。   颜如玉已像个女金刚一般,抡起只剩伞骨的洋伞,悍然扑向肖湘竹:“我打死你个臭女人!!!”   “拦住她!”肖湘竹大喊。   那个西装革履的傀儡上前一步,举起枪对着颜如玉射去。   陆行舟急道:“小心!”   颜如玉速度极快,在他举枪的一瞬间滚到一个玻璃棺底下,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子弹击碎玻璃棺。   “几十万一发的燃灵弹,就这么浪费吗?”石饮羽身残志坚,擦干嘴角的血迹就开始哔哔。   陆行舟摇头:“无论什么人,浪费金钱都是不可原谅的。”   傀儡见没有击中,抬腿跨入地下室的黑暗中,举起枪,追着射向颜如玉。   颜如玉藏在玻璃棺后,一抬头,看到那傀儡向她这个方向抬起手,连忙一缩脑袋,滚到另一个玻璃棺后。   一时间,地下室内,一阵坚挺的滴滴声,随着枪声的响起,几十个玻璃棺纷纷碎裂,浓郁的腥气弥漫在整个地下室中。   “我他妈快吐了。”颜如玉痛苦地说。   石饮羽拉了拉陆行舟的衣袖,指向傀儡身后的地面。   随着玻璃棺的碎裂,闪烁着星星的水藻流得满地都是,将阴暗的地下室地面映得如同星空一般。   星星的微光连成片,映亮傀儡的影子,和影子后面微不可见的丝线。   再强大的傀儡师,控制傀儡战斗,也必须要靠灵丝,越是激烈的战斗,需要傀儡师的操控能力越强,这注定他不能躲在太过遥远的地方。   陆行舟死死盯着影子身后的丝线,握紧骨鞭,在傀儡再次举枪射向颜如玉的时候,一跃而出,悍然击向角落的天花板。   力量大得整个公馆都微微晃动了一下,一声刺耳的裂响,天花板被破开一角。   一个黑影从上方跌落下来。   傀儡迅疾回撤,稳稳接住黑影,将他放在地上。   周围的魔息骤然浓郁起来,浓得连陆行舟都能感觉到。   石饮羽在黑暗中轻轻地笑了一声。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整个地下室的人都能听到。   那傀儡师哑声说:“属下参加魁首大人。”   “免礼。”石饮羽淡淡地说,“沈燕归,你家云魁首近日可好?”   陆行舟眼眸闪了闪——这傀儡师叫沈燕归,隶属风部,与风部的魁首云烈都是组织追捕了九年而不可得的逃犯。   当年他去第六天城的时候,云烈已经和魔主冷战七百年,带着近侍重臣离开主城,在城外三十里外的积羽大泽中重辟一片魔域。   所以九年前那场突袭战里,风部几位重要人物能够获得一线生机逃之夭夭。   从声音上听来,这傀儡师还是个少年,不过魔物都能改变外在相貌,能力越强,越能够随心所欲,或许这傀儡师只是喜欢让自己停留在少年时代吧。   “有劳石魁首关心,”傀儡师说,“我家主人一切都好,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石魁首归来。”   陆行舟忽地皱起眉头,冷声道:“让云烈死了那条心。”   “我家领导说得对。”石饮羽赶紧附和。   傀儡师笑了笑,讥诮的说:“我听闻人界有句话,妻贤夫祸少。夫人还是多为石魁首考虑一些吧,老虎天生应该是山林中的王者,强行将它留在身边当做小猫,恐怕对虎、对人,都不是好事。”   这魔故意称呼陆行舟为“夫人”,语气中的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陆行舟却笑了起来,悠然地说:“石魁首能走出监狱,光明正大地生活在天地间,而不用像下水道中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朝不保夕,想必是可以反推出我这个‘夫人’够不够贤惠的。”   石饮羽连声赞道:“你最贤惠了,全世界没有比你更贤惠的男人了,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陆行舟动了动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石饮羽双手交叠捂住嘴,表示自己十分乖巧。   陆行舟手臂垂在身侧,手指在黑暗中用力握了握骨鞭,另一只手夹出三张降魔符,表面十分放松,内里却已经在积蓄力量,准备一击即中,将这个逃了九年的通缉犯捉拿归案。   他眼神贪婪地看向傀儡师的位置,盘算抓到这个S级逃犯,得到的功勋,够不够换石饮羽一个自由之身。   傀儡师惬意地靠在他旁边的傀儡身上,嘲讽地说:“夫人的贤惠看来只有石魁首能消受了,在下躲躲藏藏,像只下水道的老鼠,但至少不用终身带着铁手环,活得像条狗一样。”   “我不介意。”石饮羽说。   “恐怕大人也不敢介意。”傀儡师笑着说,“其实属下真的很想知道,被压制了九成功力的石魁首,拼尽全力,能不能从属下的手底逃跑。”   陆行舟脸色沉下来:“需要逃跑的,恐怕是你吧。”   话音刚落,他忽地上前一步,骨鞭燃着那落迦火已劈了过去。   傀儡师笑了一声,控制着傀儡抱住自己,一跃而起,躲过骨鞭的攻击。   陆行舟另一只手一挥,三道降魔符急射出去,速度快得在空中便开始燃烧起来,灌注在符纸中的降魔咒挣脱符纸,呼啸着击向那相拥的两人。   傀儡将傀儡师放在一个玻璃棺上,迅疾回身,右手从身侧猛地一抽,黑暗中只听噌地一声,刀光一闪,他已拔出苗刀。   只一刀,便斩落三道符咒。   这傀儡弃枪用刀,竟比子弹更快。   陆行舟想起一则传闻,风部这个傀儡师曾是一名天才刀客,少年成名,拔刀速度无人能及,但一次重伤之后,再也练不了拔刀术,于是转修傀儡术,他亲手炼制的一个傀儡,拔刀速度甚至比自己当年更快。   想必,说的就是眼前这个傀儡了。 第72章   傀儡斩落符咒, 刀势未停, 双手持刀,既快又狠地劈向陆行舟面门。   苗刀的刀身细长、形如麦苗, 最适合快速的连续砍击, 刀随人转, 疾速凌厉,势不可挡。   陆行舟果断暂避他刀锋, 且退且挡, 骨鞭像是一条长蛇,辗转缠斗, 外柔内刚, 连退十几步, 将傀儡的刀势消磨干净。   傀儡停住脚步。   陆行舟站在离他不足三米远的地方,警惕地盯着刀尖,他身后已经是墙壁,退无可退了。   颜如玉抖了抖只剩骨架的洋伞, 从一个玻璃棺后蹦出来, 嚷嚷:“组长, 近身战斗我在行,你一边歇着去,这傀儡交给我……”   陆行舟仿佛没有听到。   颜如刚张嘴,刚要继续说话,忽然感觉身边一道黑影闪过,石饮羽不知何时飞掠过来, 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   颜如玉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打扰过陆行舟。她定睛看去,见陆行舟站在黑暗中,提着骨鞭,在全神贯注地和傀儡对峙。   拔刀术是一种偷袭战术,讲究出其不意、一击必杀。   一旦分心,极有可能被对方抓住机会,偷袭成功。   陆行舟微微眯起眼睛,算计着傀儡与自己的距离。   地下室中一片黑暗,只有地上的水藻中有着斑斑点点的星光,他目光凝视着黑暗,精神力高度集中,脑中渐渐清晰起来。   他看到傀儡收刀回鞘,身体微躬,手掌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看着自己,看上去十分紧张,然而陆行舟却从他这副紧绷的状态里感觉出了内在的松弛,那是将一切都了然于心的自信。   这是傀儡师此时此刻的状态?   看来这个沈燕归对自己的力量真的足够自信,居然认定他逃不过傀儡的拔刀一击。   陆行舟认真地注视着前方,视线穿过黑暗,看到傀儡的脸上一片漠然,没有身体上的紧绷感,也没有沈燕归那么松弛,他就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傀儡,对即将到来的生与死一无所知。   不,陆行舟眼眸沉了沉,他死死盯着傀儡的眼睛,从那双极漂亮的眸子中,看到了一抹悲伤。   这个傀儡有意识!   怎么可能?   沈燕归是世间最优秀也最疯狂的傀儡师,他亲手炼制的傀儡自然是最成功的傀儡。   连安泪汐那样的初学者都知道用肉蚕让酒瓶侠变得浑浑噩噩,沈燕归的傀儡怎么会还保留着个人意识?   一个有意识的傀儡是无法被完全控制的。   一个优秀的傀儡师也不能容忍傀儡会不受自己控制。   耳边忽然一阵破风声,陆行舟身体猛地往前一蹿,只听黑暗中一声脆响,骨鞭真气灌注,硬如刚锏,稳稳挡住傀儡的拔刀一击。   拔刀术不能一击必杀,便已失去胜势,傀儡右手握苗刀抵住骨鞭,左手从胁下抽出一把短刀,迅疾地横斩过去。   陆行舟不再后退,一跃而起,踩着他的刀尖翻跃过去,口中默念一道咒诀,指尖夹出一把降魔符,足有十张,猛然回身,以极刚劲的姿态拍向傀儡面门。   两人一个照面,已经互换位置,傀儡手握双刀,转身,斩向降魔符。   空中一声响亮的霹雳声,骨鞭打了个鞭花,速度快得几乎成了残影,鞭梢燃起那落迦火,飞快地在黑暗中划过。   飞溅的火苗点燃降魔符。   刹那间,密密麻麻符纹从燃烧的符纸中腾起,化作一座巨大的青铜钟,带起狂风呼啸着压向傀儡。   青铜钟四周燃着熊熊的那落迦火,无数邪魔的残影在火焰中升腾,痛苦地挣扎,狂风中响彻着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是陆行舟在人间行走千年,出手降伏过的邪魔。   他们都已烟消云灭,然而残存的怨念被永远禁锢在降魔符中,成为陆行舟震慑其他邪魔的底气。   青铜钟势不可挡,悍然落下。   “不!!!!!!!”   沈燕归蓦地发出一声彻骨的嘶吼,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陆行舟念完长长的咒诀,看向青铜钟和下面的傀儡,在黑暗中面沉如水,眼神淡漠,仿佛对人间的一切悲欢离合都无动于衷。   他漠然道:“伏诛吧……”   石饮羽隐藏在一个破碎的玻璃棺后,目光穿过黑暗,远远看见陆行舟,盯着他不悲不喜的眼神,微微皱起眉头。   青铜钟轰然落地,重如泰山,落地的瞬间,整个建筑物都剧烈地晃动起来,震耳欲聋的嗡鸣声仿佛在现场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震得所有人灵识一颤,不由自主地从心底产生臣服之心。   陆行舟拿出一张黄符,划破手指,指尖蘸血,在黄符上龙飞凤舞地画了一个复杂的符纹,画完最后一笔,将黄符疾射出去,贴在青铜钟上,口中默念:“收。”   巨大的青铜钟瞬间消失在黄符中。   他收回黄符,冷漠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意外:“咦?”   “怎么了?”石饮羽问。   陆行舟拎起黄符抖了抖,哐当两声,掉出一把苗刀。   颜如玉从玻璃棺后跳过来,诧异地问:“组长,你这玩意儿好厉害啊,还是智能的,只吃肉制品,不吃金属制品哎。”   “……”陆行舟被她这么一说,感觉自己牛逼得简直快要上天了。   只听颜如玉接着道:“让我想起了一句话,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陆行舟想掐死她。   石饮羽小时候跟着陆行舟游历过,知道这青铜钟的厉害,捡起地上的苗刀,困惑地看着它,迟疑:“替身?”   陆行舟摇头,回忆起沈燕归冲过来的那一瞬间,他要么和傀儡一起被青铜钟吞噬,要么是以什么不为人知的术法逃走了。   但是青铜钟里只有这把苗刀。   难道逃走了?   这傀儡师又不是忍者神鬼,他怎么跑……   陆行舟心头突然没来由地一颤,耳边仿佛听到一丝喘息声,似受了重伤,却又似亢奋得难以自抑。   这一声喘息极其轻微,其他人都没有意识到,陆行舟怔了一秒,突然一个急转身,手臂徒劳挥起骨鞭。   见到沈燕归从头顶的黑暗中如鬼魅一般落下,手中握着那把短刀,凌厉地刺了过来。   一声刀锋刺入血肉的闷响,熟悉的血腥气在身边喷涌出来。   电光石火之间,石饮羽一把将陆行舟推开,自己来不及躲闪,被沈燕归从后背,一刀直劈下来。   陆行舟被溅了一脸血,温热的血液从脸颊滑落,他眨了眨眼睛,抬手抹去脸上的腥血,胸腔中陡然爆炸出撕心裂肺的疼痛。   “阿羽!!!!!!”   “叫老公。”石饮羽粗哑犹如砂纸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陆行舟心头一颤,定睛看去,见石饮羽站在原地,血液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流出,恶魔浓烈的血腥气渐渐弥漫开来,充斥着所有人的鼻尖。   黑暗中,有一丝烟雾状的东西,和血腥气一起从石饮羽身体里散出,带来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整个地下室中的魔息在无声无息中,迅疾地变得浓郁起来。   “阿羽……”陆行舟动了动嘴唇,喃喃地念了一声。   “哐当”一声脆响,一个铁制品落地的声音,陆行舟屏住呼吸,往地上看去,见杂乱的水藻中闪烁着几颗星子,微弱的光芒下,两半个圆环掉落在细碎的星光间。   石饮羽低低地笑了一声:“说过了,叫老公。”   陆行舟盯着地上裂成两半的铁手环,错愕不已。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来,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陆行舟茫然抬头,看到石饮羽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面前,捏起他的下巴,在嘴唇上吻了一下。   浓郁的血腥气从口腔中传来。   陆行舟皱起眉头。   亲吻移到眉心,接连吻了三下,才总算放开,石饮羽低哑的声音笑着说:“我现在很好,你放心。”   陆行舟摸摸眉心被亲吻的位置,没有说话。   石饮羽又道:“乖。”   “魁首大人……”沈燕归倒在地上,艰难地说。   他虽然偷袭成功,但在下一秒即被石饮羽瞬间爆发出的强大魔息压制,心中退意顿生,刚打定主意转身逃走,便被一只尖利的魔爪直接掏穿了腹部。   石饮羽叹气:“我说过,我最讨厌有人打扰我谈恋爱了。”   沈燕归:“我……”   “算了,反正爱妻也不配合。”石饮羽无奈地摇着头,转身看向沈燕归,“你早就应该自首的,跟着云烈那只傻鸟折腾不出什么好折腾的,看,小命搭上了吧。”   “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沈燕归喘着粗气,虚弱地说,“只想求魁首大人一事。”   “不帮。”石饮羽说。   沈燕归哀求:“求……求大人……”   石饮羽漠然地说:“魔物没有轮回,你咽气之后,就尘归尘土归土,世间还有什么挂念不下的呢。”   “如果……”沈燕归咬牙道,“如果现在濒死的是魁首大人您,您放得下陆组长?”   石饮羽眼眸沉了沉,淡然地笑了起来:“有什么放不下?他有自己的路要走,即便我死了,但路是断不了的。”   陆行舟在背后沉默地看着他,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红尘滚滚,千年相遇,何其难得?   世间有无数人,孤独地走着无数条路。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时段,两条路相交了,合二为一,生命从此变得宽广而又热闹。   然而再浓烈的爱情也不过是路途中的一段并行线而已。   有的恋人幸运,两条路同向并行,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尽头;而有的恋人不幸,只并行了一小段,很快便转向岔路口。   自己和石饮羽的路在一千年前便已相交,然而转瞬即逝,分离千年之后,再次合二为一。   这次是否就是永恒?   没有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不如在能相恋的时候疯狂热恋,懵懂而又坦然地等待大限来到的那一天。   正所谓一万年太久,只求朝夕。   “我放不下……”沈燕归喃喃地说。   陆行舟出声:“你放不下什么事?只要能做到,我会尽可能帮你。”   石饮羽轻轻叹了一声气。   “谢……谢陆组长。”沈燕归迸发出一丝微弱的欣喜,他大口喘息着,声音渐渐变得低哑。   陆行舟微微皱了皱眉:他快死了,这个一生离经叛道而又颠沛流离的天才傀儡师就快要死了。   “陆组长,我的傀儡……他……他还没死……但他受了重伤,求您……求您……”   他声音越来越低,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息许久,积蓄力量来说下一个字。   陆行舟耐心地听着,抽空瞥石饮羽一眼,那厮立刻收起白眼,假装自己对这个濒死的傀儡师没有那么不屑一顾。   “求您……”沈燕归嘴角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   “你估计是说不完了。”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在地下室门口响起。   陆行舟抬眼看去,见肖湘竹穿着白大褂,双手环胸,站在门口,她逆光站着,看不清此时的表情,但想来不会太过友好。   “这天杀的死女人……”颜如玉磨着后槽牙,咬牙切齿地说。   陆行舟:“给你个机会报仇怎么样?”   “求之不得。”颜如玉活动了一下肩膀,发出咔咔咔的响声,拎起破破烂烂的洋伞,大步往门外走去。   肖湘竹举起一只手,冷笑:“再敢靠近一步,我就让你们全都上西天。”   颜如玉脚步猛地止住。   陆行舟眯起眼睛,从这个位置看去,见肖湘竹的手里拿着一个类似遥控器的东西,他不由得笑了出来:“你疯了?你以为能威胁得到我们?”   “我一直就是个疯子。”肖湘竹道,“你们三个人,现在,立刻,从这座公馆里滚出去,今天发生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你以为我们会信你吗?”颜如玉怒道。   肖湘竹:“我说话算话。”   “你他妈还说仙藻是用什么狗屁束丝藻做的,纯天然无污染、无添加、无副作用……妈的!”颜如玉更愤怒了,张牙舞爪地挥舞着破伞,咆哮,“我要是再相信你,我他妈脑子是用豆腐花做的!”   肖湘竹当惯了女王,从未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一时气血上涌:“你想怎样?”   “我他妈要送你上法庭!!!”   “笑话,”肖湘竹冷笑起来,“上法庭又能怎样?小妹妹,我身家过亿,什么样的法官收买不了?我甚至能跟你保证,即使你们把我送上法庭,我依然可以完好无损地走出来,甚至比现在更加有名望。”   “这他娘的……”颜如玉回头问陆行舟,“组长,我真的不能把她在这儿就地正法了吗?”   陆行舟思索片刻:“我可以给你争取一个先斩后奏的名额。”   “谢了。”颜如玉抡起破伞就要冲上去,走了两步又停住,艰难地说,“她手里有个东西哎,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好东西,”肖湘竹道,“只要我按下这个按钮,引爆的东西足以把整个公馆炸去外太空。”   “牛逼!!!”石饮羽惊呼。   “你不信?”   石饮羽笑着说:“你是科学家,你研究的东西当然很厉害,但是,肖博士,我像你保证,在你按下按钮的前一秒,我领导的骨鞭能把你手腕齐根抽断。”   肖湘竹沉默,经过刚才的激烈打斗,她亲眼所见,陆行舟的实力确实令人恐怖。   石饮羽得意地又添了一句:“不信我们试试?”   “我不会老老实实被你们抓走的。”肖湘竹艰难地选择认怂,语气生硬地说,“你们如果识时务,我们还有合作的空间……”   “我们显然不识时务。”陆行舟说。   “你工资多少?”肖湘竹突然问。   “……”   “喂,这个问题过分了啊,”颜如玉怒道,“打人不打脸,你瞎哔哔什么?”   肖湘竹:“一百万。”   颜如玉暴跳如雷:“我们他妈才值一百万?还他妈三个人分?卧槽!组长,干她!这傻逼娘们看不起我们!”   肖湘竹:“一千万。”   “你研究的这个仙藻,到目前为止卖给多少人了?”陆行舟问。   肖湘竹一愣:“什么?”   “你的钱应该是赔给她们的,”陆行舟冷冷地说,“你明着是个专家,实际上是个诈骗犯,你骗了顾客们的金钱,辜负了她们的信任,那些女孩,大晚上去听你的讲座,认真听你说着那些胡编乱造的东西。”   他脑中想起那个大夏天带着帽子和口罩的女明星,叹道:“甚至连连漪都被你骗了,辛辛苦苦躲避狗仔,去听你瞎哔哔,你却一边挣着她们的钱,一边骂着她们是戏子,何其可恨。”   肖湘竹对他的斥责不以为意,表情冷漠,仿佛他口中的那些女孩在她眼里只是会说话的牲口一般,直到他提起连漪。   石饮羽站在黑暗中,看着肖湘竹眼中划过一丝明显的苦楚,无声地冷笑了起来。   陆行舟继续道:“你自己成为金钱的奴隶,所以你以为世间没有人能逃脱金钱的腐蚀。不是的,这世界上有人出生入死,仅仅是为了心中的信念而已。”   “我领导就是这样的人。”石饮羽点头。   “……”陆行舟一顿,莫名地卡词了。   肖湘竹知道这三个穷鬼实在冥顽不灵,一心想要将自己撕下神坛,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对旁边的保安们瞥了一下,嘴上依然在沉着地说:“好吧,算你们不爱金钱,那么别的呢?女人……”   “你他妈当着我的面要给他塞女人???”石饮羽暴怒。   他突然飞扑过去,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魔爪,抓向肖湘竹的面门。   肖湘竹早有准备,一转身躲入身后的保安队中,十几名保安抓着防爆盾牌堵成一道人墙。   石饮羽没有继续追击,甚至笑了出来,回头道:“领导,出来看西洋景儿。”   陆行舟从地下室里走出来,阴沉着脸,看向前方的人墙,沉声道:“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给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卖命,值得吗?”   “不要听他的,这人最会蛊惑人心!”肖湘竹的声音从防爆盾牌后面传来。   蛊惑人心?   石饮羽摸着下巴,觉得这个词有点意思,但是不太准确,爱妻应该是魅惑人心才是。   陆行舟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全部注意力都在肖湘竹的身上,盯着前方的人墙,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人墙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随着他们离楼梯越来越近,周遭光线越来越亮,在地下室待得久了,乍已到外面,竟然有些不适应明亮的感觉。   幸而这里是楼梯的底部,光线微弱,让刚从地下室走出的他们,有了一些缓冲。   突然间,一道强光照射过来。   陆行舟一把捂住石饮羽的眼睛,随之自己也闭上眼睛,就听耳边传来连续好几声开关的声音,瞬间亮起的强光甚至将温度猛然提高了好几度。   “卧槽!”颜如玉吼,“这他妈什么攻击?”   趁三人眼盲的一刹那,肖湘竹与保安们猛地往后撤去,一道厚重的铁门重重落下,将楼梯底与外界隔开。   “这是科学技术的攻击啊。”陆行舟道,“屏住呼吸。”   “为什么?”颜如玉懵懂地问。   “有毒气啊,傻妞。”石饮羽无语。   “她疯了?她想毒死我们?”   “她想我们死,这不是很正常的吗?”陆行舟道,“我们拒绝了她的一千万啊。”   “拒绝她一千万的是你,我只拒绝了一百万,”颜如玉肉疼地说,“大哥拒绝了一个女人。”   石饮羽:“……”   空气中的异味越来越强烈,颜如玉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肖湘竹真的把他们关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开始放毒气了。   “这个女人真的毒啊,”颜如玉感慨,“如果不是有我在这里,你们都得死啊。”   石饮羽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三秒钟后你就知道了。”颜如玉撩起裙摆,穿着高跟鞋飞起一脚,直接把十厘米厚的铁门踹飞。   石饮羽:“!!!”   铁门轰然倒塌,三人带着浓郁的毒气冲了出来,陆行舟骨鞭一甩,缠着即将逃走的肖湘竹的脖颈,把她拉到身边,直接掼进毒气室。   肖湘竹大惊,疯狂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往外冲。   颜如玉一脚把她踹得更靠里了,直接踹到了地下室门口。   肖湘竹狼狈地摔在地上,一转身,举起手里的遥控器,嘶吼:“信不信我们同归于尽?”   “早他妈说了,你没我快,不信试试!”陆行舟说完,一鞭挥去,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竟然真如石饮羽所说,一鞭抽断了她的手腕。   断落的手腕被抽飞出去,还保持拿着遥控器的姿势,飞进了地下室里。   颜如玉飞扑过去,伸手抓向遥控器,这玩意儿万一有个磕磕碰碰,那是要完犊子的。   一个影子从天花板上坠落,在她抓住遥控器的前一秒,捡起那个小东西。   “给我!”颜如玉大叫,认出这影子竟然是刚才从陆行舟青铜钟下逃过一劫的那个傀儡。   在地上垂死的沈燕归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喊:“不要!老师!不要!!!”   那傀儡浑身是血,他跪在地上,手里拿着那个遥控器,歪头看向沈燕归,沾满了血迹的额发搭在眼角。   沈燕归猛地喷出一口浓血。   傀儡轻轻一笑,按下了遥控器的按钮。 第73章   遥控器上红灯一亮, 发出一声清脆的“滴”声, 接着脚下“滴滴滴”声连成一片,声音短促如急雨, 令人毛骨悚然。   颜如玉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木然回头, 看向陆行舟,颤声:“好……好像真的会爆炸……”   “愣着干嘛?”陆行舟吼, “跑啊!”   说完, 一手握着骨鞭一甩,缠住肖湘竹的脖子上, 另一只手拉起石饮羽, 掉头往公馆外跑去。   滴滴滴声越来越快, 越来越响,像是死神的催促。   石饮羽一把抱起陆行舟,撞开窗户,落在外面的草坪上。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整个大地都晃了起来。   陆行舟猛地回头, 看到背后轰然倒塌的公馆, 肝胆俱裂:“颜如玉!!!”   石饮羽抱起他,往远处奔去:“快走!这里危险!”   “颜如玉没出来!”陆行舟挣开他,不管不顾地扑向公馆。   刚跑两步,就见瞬间爆起的漫天烟尘中,颜如玉矫健地跃了出来,爆炸扬起飓风, 吹动她的红裙胡乱翻飞,两条大长腿一迈,稳稳地落在陆行舟身边。   她肩上还扛着一具尸体。   “你没事吧?”陆行舟吼。   “有事!”颜如玉在房屋的倒塌声中扯着嗓子嘶吼:“我刚刚是不是走光了?”   “……”   “生死时刻别他妈问这种傻逼问题!”陆行舟对着她一脚踹过去。   颜如玉撒腿就跑。   三个人一口气跑出五十多米,回头看去,爆炸已经停止,公馆上空弥漫着硝烟和烟尘。   附近居民被惊动,仓皇地逃到街上,看到轰然倒塌的公馆,尖叫起来。   混乱之中,一只巨大的苍鹰发出一声尖鸣,从漫天烟尘背后腾起,矫健地冲入云霄。   石饮羽看向颜如玉肩上的尸体,吃惊地问:“你扛个这个出来干嘛?”   “维权啊!”颜如玉拍拍尸体的屁股,“这是证据,我这回非告死肖湘竹不可!哎,肖湘竹该不会在里面炸死了吧?”   “应该没有。”陆行舟道,“我刚才把她扔出来了。”   “现在人呢?”   陆行舟看向来路,见公馆废墟外面的草坪上趴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人,一动不动,心里不由得打鼓:自己没用多大劲儿啊,该不会没被炸死,结果被自己摔死了吧?   石饮羽过去,伸手在肖湘竹鼻下试了一下:“还活着,只是晕了。”   三个人,一个扛着尸体,一个扛着女人,另一个两手空空,在路边准备打车回凤尾螺。   所有出租车开到他们面前,都一踩油门,瞬间爆发火箭一般的速度消失在前方。   “没人敢载我们啊。”颜如玉道,“投诉他们拒载?”   “你有点德吧,扛着具尸体,还想让出租车载你?人家司机上辈子日了狗吧。”陆行舟瞥一眼她肩上的尸体,哦,尸体身上还长满了水藻。   “那怎么办?让单位派车过来得一个多小时,水藻会死的。”   “乘公交车。”   颜如玉叫:“你更缺德吧!”   “我说怎么乘了吗?”陆行舟鄙夷地说,“别这么死脑筋,行走江湖靠的不是暴力,而是智商。过来。”   大家转移到一个公交车站,隐藏在站牌后听陆行舟制定计划:“从这里到凤尾螺要先乘168路,到博物馆换乘301,再到参天广场换乘97路,我们藏在这个牌子后面,等168路来的时候,先不要上车,等其他乘客都上去了,车子发动的时候,我们从后面跳上去,落在车顶。”   石饮羽+颜如玉:“……”   “颜如玉跳之前把高跟鞋脱了,我怕你踹漏车顶。”陆行舟补充,“后面两路用一样的办法,如果有会车最好了,我们直接从168跳到301上就行,如果没有,就先下车,继续躲在站牌后。”   石饮羽点头:“领导不愧是领导,我觉得可行。”   “我觉得不行。”颜如玉道,“甚至还有点沙雕。”   石饮羽:“那你继续扛着尸体站在这儿吧,领导和我带着肖湘竹,我们仨至少都是活人,还是好上车的。”   “……”颜如玉一愣,迅速认怂:“不不不不,求大哥们带带我。”   三个人并没能等来公交车。   他们被警车带走了。   附近等车的人们看到这三人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人,果断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一看,哦,你们不但扰乱公共治安、制造恐慌情绪,还跟附近的爆炸事件有关?   跟我们走一趟吧。   警车在旁边“玩儿完儿”地叫着,陆行舟灰头土脸,掏出工作证,赔笑:“同志,这是个误会。”   一个年轻的警官接过工作证,看了一眼,递给他的同事,两个人合计半天,轮流审视陆行舟的脸和工作证上的照片,一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这照片……”   “我向你们保证,这照片上确实是我,千真万确。”陆行舟道。   “可是,”小警官拧眉,“这甚至连照片都算不上啊。”他将工作证举起来,指着上面的照片道:“这根本就是一张画像而已,还是古装的!你这证件照能通过系统审核?”   石饮羽探头看了一眼,惊喜道:“这是一千年前,我给你画的。”   陆行舟两眼望天。   小警官嘀咕:“是不是得联系精神病院?”   “先别急,如果他真是计生总局的,一千多岁倒是也有可能,”老警官见多识广,沉声道,“那地方不属于人妖鬼任何一个政权,汇聚了全天下的奇人异士,上次我在报纸上看到,连新出狱的山部魁首都到那儿工作了。”   山部魁首:“……”   老警官看向陆行舟:“除了这张工作证,你还有别的方式证明身份吗?”   陆行舟想了想,一伸手,掌心燃起熊熊的那落迦火。   “嗬!”小警察瞪大眼睛。   陆行舟收起火焰:“这样能证明吗?”   颜如玉在旁边点评:“这样显得你像个江湖卖艺的,请问你会钻火圈吗?”   “我会捉鬼,你想试试吗?”陆行舟横她一眼。   颜如玉乖巧闭嘴了。   “看来真的是计生总局的同志,”老警官礼貌地笑笑,对他伸出手去,“你们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   陆行舟和他握手,报以假笑:“是统建总局,我们在这儿办理一个案子,给你们造成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哎,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三人因祸得福,乘警车回了凤尾螺,在车上做过笔录之后,陆行舟指了指昏迷的肖湘竹:“这人十分危险,和第六天城的逃犯有些联系,先关押在凤尾螺吧。”   “好。”   把尸体送到化验组,把肖湘竹送去治疗,三个人往办公室走去,颜如玉嚷嚷:“我先去洗个澡,妈妈的,我想吐了。”   石饮羽:“现在才想吐?我早就想吐了。”   “那也没办法啊,我得维权啊!”颜如玉转向陆行舟,“哎,组长,你说我能拿多少赔偿?组长?”   陆行舟皱着眉头在想什么事情,闻言回过神来:“嗯?”   “你说我能拿多少赔偿啊?我可是拒绝了肖湘竹一百万诱惑的!”   陆行舟没有回答,走到办公室门口,抓着石饮羽的手将他拖进门内,反身关上房门。   颜如玉差点一脑门撞上去,停住脚步,摸着鼻子看向紧闭的房门,嘀咕:“我问了两遍你都没往心里去,满脑子都是你男人啊……”   石饮羽被陆行舟从背后压在墙上,笑道:“壁咚不是这个体位吧?”   陆行舟没有笑,他死死盯着石饮羽的后背,只见衬衣被刀锋劈开一个几乎从上贯到下的大口子,皮肉血糊糊地外翻着,这么长时间下来,血迹都没有干。   他心疼地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沈燕归从天花板上如鬼魅般俯冲而下的身影,不敢想象如果当时石饮羽没有冲破铁手环的压制,后果会怎样。   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这道伤口,犹豫片刻,颤抖着按在石饮羽的肩膀上,哑声道:“这么重的伤……”   “不重,”石饮羽笑道,“看着血糊糊的,其实就是个口子,小意思。”   “又骗我。”   “没有……好吧,是骗了你。”   陆行舟喉头一紧:“是不是很重?刀上有毒?”   “不是,是以我的能力,这伤很快就能愈合,但我想让你疼疼我,故意让它一直流血。”石饮羽说着想要转过身来。   陆行舟按着他的肩膀不给他转身:“你愈合给我看看。”   “……这什么要求啊?”石饮羽无奈地笑着说,“别闹,行舟,怎么能让老公做这种奇怪的表演?这就不贤惠了啊!”   “你才贤惠!”   “我就是很贤惠啊,夫夫一体同心,都要很贤惠才对,哎,陆行舟同志,我现在郑重地对你提出批评。”   “滚蛋!”   石饮羽趁他手劲稍松的时候转过身来,刚要说话,笑容突然僵住,只见陆行舟满眼血丝,怔怔地看着自己,颊上还带着一滴未干的泪。   “行舟,你……”   “眼里进了个小飞虫。”陆行舟飞快地抹去泪珠。   “是是是,”石饮羽没有戳穿,柔声道,“我帮你吹吹。”   他双手捧着陆行舟的头,上前一步,嘴唇贴在他的眼睛边,轻轻吹了一下。   陆行舟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石饮羽的亲吻印在了他的眼皮上。 第74章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 陆行舟道:“我们去找曲融, 把你伤口处理了,顺便让她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其他伤。”   “不去!她会揩我油。”   “你有油吗?”   “小木头上次给了我一瓶……”   “闭嘴!”   石饮羽扁了扁嘴, 像小孩子一样, 显得十分委屈。   陆行舟笑起来:“曲融那么美, 又风情万种,揩你两下怎么了?她就是那种性格, 口嗨而已, 你不愿意的话,她不会强行破你处男之身的。”   “……过分了啊!!!”   “我跟她说过你是我的人, 她有分寸。”   “我是你的人?”石饮羽笑着问。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哦, 你是我的魔。”   “你说我是什么, 我就是什么。”石饮羽忍不住又吻住他的嘴,在心里喜滋滋地想:只要你承认我是你的就行。   陆行舟和他拥抱,缠绵地接吻。   他太迷恋这种感觉了,被抱在怀中, 被撬开嘴唇, 被温柔以待, 好像有数不尽的爱意在口齿间弥漫,这样,一些腻死人的话便无需再言。   从入世到如今已经两千年,他满世界游历,一路走走停停,遇到邪魔便出手降伏, 遇到爱恨便冷眼旁观,从未感觉独身一人有什么不好。   直到尝到和眼前这人相爱的滋味。   再回头看去,突然就觉得以前那几十万个日日夜夜,竟是那样孤单。   两人温存起来就没完没了,陆行舟感觉浑身的浩然正气都要被石饮羽吸走了,这小魔物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真的不去找曲融?”   “不去,真的不用,”石饮羽大咧咧道,“回去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恶魔的愈合速度是很快的。”   这话倒是没错,但陆行舟还是心里疙疙瘩瘩的,放不下心来,从办公橱里找出一个急救箱:“我给你简单处理一下吧。”   “好好好!”   陆行舟对沙发方向努了下嘴:“脱掉衬衫,趴上去。”   “后背位吗?”   “……”陆行舟没理他,拿出医用手套带上。   石饮羽脱了衬衫,趴在沙发上,笑着说:“阿兔上次跟我说,第一次用这个姿势挺好的,容易成功。”   陆行舟沉默地拿出一瓶消毒液。   石饮羽双手托着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脸如梦似幻的表情,美滋滋地说:“不过我还是喜欢看着你的脸做,想想就爽……嗷!!!!!!”   陆行舟打开消毒液,一言不发地倒了下去。   “亲爱的……”石饮羽颤抖着嘴唇,觉得自己没被沈燕归劈死,而要被陆行舟谋杀亲夫了。   陆行舟微笑:“爽吗?”   “不……不敢爽……”   陆行舟挑了挑眉,点头:“原来我没让你爽到。”   “不不不,”石饮羽连忙摇头,咬牙道,“爽,爽死了。”   陆行舟笑起来,拿出纱布和棉签给他清理伤口,恶魔的愈合速度确实快,这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已经有结痂的迹象了。   石饮羽趴在沙发上,再也不敢瞎哔哔了,嘴里嘶嘶地倒吸冷气,还不敢出大声。   陆行舟清理好伤口,涂上药,拿纱布包扎伤口,淡淡道:“坐起来。”   石饮羽坐得笔直。   陆行舟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另一条腿支撑着身体,仔细给他包扎好,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了吻他露在外面的肩膀。   石饮羽笑起来,拍拍他的手背。   陆行舟反手握住他的手。   石饮羽突然用力一拽。   陆行舟假装没站稳,跌进他的怀里。   石饮羽拉着陆行舟坐在自己腿上,笑道:“说实话,你包扎技术真的太糟糕了。”   “所以还是应该找曲融。”   “不行,”石饮羽正色道,“包扎技术必须糟糕。”   “嗯?”陆行舟一愣。   就听那厮一本正经地说:“技术糟糕才可以要补偿,你弄疼我了,所以必须要给我一个亲亲才可以。”   陆行舟忍不住笑起来:“神经病。”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低下头,吻住了石饮羽的嘴唇。   一吻终了,陆行舟笑道:“这个补偿够吗?”   “当然不够!如果我没猜错,你刚才直接倒了一整瓶消毒液下去吧?这很危险的!这种补偿要起来能要我精尽人亡,可怕不可怕?”   “……”陆行舟觉得一瓶消毒液还是太少了。   石饮羽振振有词:“还说去找曲融,我能找她要补偿吗?这种补偿是你的权利。”   这个权利陆行舟并不是很想要。   “也是你的义务!”   “……”陆行舟觉得那瓶消毒液应该从他嘴里灌下去。   石饮羽摸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嘴里嘀咕:“现在只收点利息,早晚有收本金的一天。”   陆行舟怔了怔:“什么本金利息的?”   “补偿。”石饮羽简短地说。   “……”消毒液要不够了!   石饮羽出门,见到颜如玉,笑靥如花。   “妖妃!”颜如玉道。   “……我应该是昏君吧?”石饮羽摸摸下巴,“妖妃另有其人。”   “谁?”   石饮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身,一脸色令智昏的表情看向陆行舟办公室。   颜如玉推门进去,告状:“组长,你男人说你是妖妃。”   “嗯?”   “你男人说自己是昏君,你是妖妃,哦,你这褒姒!你这妲己!老祖宗打下的江山就是毁在你手上的呀!”   陆行舟无奈地笑了笑:“这小魔物……”   “……”   “???”   颜如玉眨眨眼睛:“这就完了?”   “不然呢?”   颜如玉进谗言:“揍他一顿,叫他嘴贱!”   “我怎么舍得?”   “……”   陆行舟看一眼紧闭的房门,轻笑一声,低声道:“他说得也没错,他那江山确实是毁在我手上,我的角色估计跟褒姒、妲己也没什么两样吧。”   颜如玉突然后悔了,心想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瞎说什么,就你长嘴了?别人怎么没有你那么多话?还说石饮羽嘴贱,你他妈嘴最贱了!   她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哭丧着脸道:“组长,你别瞎想啊,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千万别理我,我就是故意起个哄,没别的意思!你怎么会跟褒姒妲己一样呢?你可是无与伦比的陆组长啊!”   “啧,这小嘴儿甜的。”陆行舟笑着指了指她。   颜如玉看着他的笑脸,顿时更加后悔了。   陆行舟道:“你才该别往心里去,我没有忌讳当年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石饮羽也好好出来了,他这些年吃的苦,我会用我一生一世去补偿。”   颜如玉怔怔地看着他。   陆行舟又摇头:“不,不能说补偿,那是对石饮羽的不尊重,总之是……坦然地面对感情吧。”   他说完,看向颜如玉手里的文件夹:“出什么事了?”   “冥府转了个案子过来,”颜如玉将文件放在他面前,“地狱天王今天在奈何桥参加活动的时候被袭击了。”   陆行舟一愣,地狱天王是冥界的鬼,被袭击地点是冥界的奈何桥,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该冥府管才是,转到特侦组来做什么?   他想了想:“是灵异事件?”   颜如玉:“以一只鬼为当事人的任何事情,应该都是灵异事件吧?”   “同志,你也是鬼啊。”陆行舟提醒。   “我不一样,”颜如玉自豪道,“我在红旗下!”   陆行舟竖起大拇指,低头看向文件——   地狱天王今天在奈何桥举办fans meeting,连唱带跳近两个小时,在邀请现场粉丝互动的时候,一个粉丝上台,和地狱天王合唱了他的成名作《在奈何桥》。   唱到高潮部分,地狱天王情难自已,落下泪来,这是一首抒情的慢歌,他几乎每次唱这首歌都会哽咽。   粉丝走过来,大家都以为他要拥抱安慰爱豆,没想到他直接拔刀,一刀将地狱天王斩毙。   “你爱豆死了!?”陆行舟失声,抬头看向颜如玉,心想这女人怎么毫无悲伤之色呢?   “我爱豆早死了。”颜如玉说,“他是鬼啊。”   “他在冥界,斩的就是灵体吧,刀锋快速划过,瞬间的势能改变周遭环境,引起温度上升,加快灵体能量散失,还是会死的。”   颜如玉指了指文件:“你接着看啊。”   陆行舟粗略地扫了一眼,不由得感慨:有钱真他妈好。   不论人还是妖,肉体死亡之后,灵魂必须去冥界的原因就是人间温度高,灵体内外温差过大造成能量大部分以热能的形式散失,而冥界能耗最低,适合灵体生存。   但像地狱天王这样一举一动都会带起巨大流量的明星鬼,时刻担心anti饭们对自己不利,因而会随身携带大量能源物质,比如乌金矿石、乌金油、乌金气等等。   在他遇袭的一瞬间,能量大量释放,因而只受了些伤,到是没有立刻烟消云散。   陆行舟继续阅读文件,看到最下面阐明了将案子转到特侦组的原因:判官大人对此事高度重视,亲自观看了现场录像,觉得那个凶手唱歌时眼神不够炽热、脸上不够动容、肢体动作不够自然,故而判断,那是个傀儡。 第75章   陆行舟皱起眉头, 盯着文件看了半天, 觉得这个理由有点草率啊,他抬头问颜如玉:“判官也是地狱天王的粉丝?”   “不知道啊, 不过我爱豆是宇宙大明星, 魅力无边, 有什么样的粉丝都很正常哎。”   陆行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判官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粉爱豆的样子。   “等等, ”颜如玉突然道, “判官喜欢我爱豆?他是不是想潜规则他?我的天呐!!!”   “呵呵,”陆行舟冷笑, “阴天子沉睡未醒, 判官是冥府的实际掌权者, 你爱豆要是真的登上了他的破床,以后星光无限啊。”   “我不许你这样说他!道歉!立刻道歉!”   “……”   “我可怜的哥哥……”颜如玉满目仓皇,“为什么?”   “嗯?”陆行舟疑惑地看向她。   “为什么全世界都欺负我的哥哥?”   “因为你对欺负他的定义和其他人不一样吧。”陆行舟笃定地解释。   颜如玉得到了一个“爱豆可能被潜规则”的信息,无心工作, 悲伤的飘出办公室。   陆行舟在内部交流软件上给石饮羽发了个消息:过来。   刚发出去两秒钟, 石饮羽就进来了:“怎么了?”   陆行舟愣了愣:“你怎么来这么快?”   “你想我了啊。”   陆行舟忍不住笑起来。   就听他接着说:“你一想我, 我自然要立刻出现,说不定你是一时兴起,就嫖我了呢。”   “出去。”   “喂!”   陆行舟嘀咕:“并不是一时兴起才会……”   “听不清,你说什么?大点声音。”   陆行舟顿了顿,用腰子都能猜出来这厮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以他一部之首、统领万魔的修为, 自己就算是蚊子叫,他也能听的清楚。   “究竟说的是什么呀,我真没听清,”石饮羽道,“你抬头看我一眼。”   陆行舟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研究文件。   “领导,你刚才在说什么呀?”石饮羽双手撑着办公桌,低头凑到他的脸边,压低声音,含着笑说,“再说一遍,嗯?”   “我说,”陆行舟面无表情,缓缓开口,“那瓶消毒液还是太少了。”   “……领导饶命!”   陆行舟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文件,石饮羽拿起来,一目十行地阅读完,咋舌:“判官这个人……这个鬼,我跟你讲,就是冥界毒瘤,他这八成是想管,但又懒得动弹,所以踢给我们了,傀儡就一定是人界的吗?说不定还是他们冥界哪个鬼弄的呢,安泪汐不就学了傀儡术?”   “说起这个,你觉得沈燕归死了没?”   石饮羽脑中浮起不久前的那场爆炸,漫天烟尘中一只苍鹰直冲云霄,白邺市哪来的苍鹰?   他摇了摇头,保守地说:“这倒是难说,强大的恶魔就算十死无生,也能创造生机逃出去,不亲眼看着他断气,我下不了结论。”   陆行舟眼眸沉了沉。   石饮羽:“你想到什么了?”   陆行舟想到当年封印石饮羽时,十个降魔师以血为媒,祭出降魔大阵,却依然让他一抹魔识逃了出去,这些魔物在绝境中迸发出来的求生意志,是其他任何种族都难以匹敌的。   “行舟?”   陆行舟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没有什么。”   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接收了冥界传过来的现场录像,和石饮羽一起观看。   “判官是怎么从这个录像中看清眼神的???”石饮羽叫。   陆行舟看着画面模糊的录像,无奈道:“冥界科技落后,监控的清晰度确实有点低……”   “这低得不是一星半点吧?第六天城一百年前的视频分辨率都比这个强。”   “别闹,一百年前电脑都没发明呢。”   石饮羽站在他旁边,弯腰看着电脑屏幕,抓紧一切机会diss冥府:“判官这个鬼就是小气,知道为什么冥界经济是全天下最稳定的吗?不是判官的统筹能力有多强,而是他抠,一块钱掰成两半花,还全都得花在刀刃上,绝不批任何一个浪费钱的项目,这监控设备八百年没换了吧,哎哟,气得我伤口都疼了。”   “伤口疼?”陆行舟皱眉。   “没什么大碍,”石饮羽反手在自己腰背上一笔划,“就是电脑屏幕太低了,我弯着腰,有点拉扯伤口……”   陆行舟起身:“你来坐。”   “不用。”石饮羽把他按下。   陆行舟想了想,拍拍自己大腿。   石饮羽麻溜地亲亲热热坐了上去,还两条胳膊抱着陆行舟的脖子,很娇羞地问:“我现在是不是特别小鸟依人。”   陆行舟突然就后悔了:“你还是下去吧。”   石饮羽登时五雷轰顶:“我才坐了不到三秒钟!!!”   “刚才考虑不周。”   “红颜未老恩先断……”   “……”陆行舟心想这是给自己找的什么麻烦!   石饮羽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还是看录像吧,工作要紧。”   这话要不是坐在自己大腿上说就好了。   陆行舟移动鼠标,将画面定格在凶手拔刀的那一帧,石饮羽道:“这个姿势……”   冥界温度低,凶手穿着一件风衣,那把短刀就隐藏在胁下,风衣非常薄,居然能藏住一把刀,那刀好像从肋骨里拔出来的一样,毫无迹象,一击致命。   刀势快得在录像上只剩残影,雪亮的刀锋划过一个圆弧,直劈地狱天王。   陆行舟道:“标准的拔刀斩。”   石饮羽点头,突然问:“你记不记得在公馆里,肖湘竹接了一个电话。”   陆行舟想起当时肖湘竹讥诮地说“第六天城已经亡了,你现在可是个逃犯”,这么看来,那通电话是沈燕归的?   “从肖湘竹进入那个房间的反应来看,她知道沈燕归出去了,并且知道沈燕归是出去杀人了……”   “说不定是去杀鬼。”石饮羽道。   陆行舟:“看来你跟我的想法一样。”   “时间对得上吗?”   “案发时间转换成白邺时间为今天上午十点二十,跟我们在公馆里的时间一致。”   石饮羽:“沈燕归为什么要杀地狱天王?”   “这两人还能有什么瓜葛?难道是多年前在阳间的瓜葛?沈燕归早就入魔了,地狱天王是什么时候变成鬼的?”陆行舟琢磨,“你搜索一下地狱天王的百科资料看看。”   石饮羽打开浏览器,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搜索地狱天王,下面跳出一连串自动关联的词条:“地狱天王 黄泉歌姬”、“地狱天王 连漪”、“地狱天王 私生子”、“地狱天王 投胎”……   “哎?这个投胎是什么鬼?”石饮羽嘀咕,“地狱天王还有私生子传闻?”   “哪个名人没有?”陆行舟见多识广,淡淡地说,“连你都有呢。”   “嗯???”   石饮羽果断放弃地狱天王,在搜索栏敲入自己的名字,自动关联里是“石饮羽第一男魔”、“石饮羽出狱”、“石饮羽私生子”、“石饮羽遗产”……   “为什么没有‘石饮羽陆行舟’?”   陆行舟:“没人把我们俩放在一起搜索,再说,魁首大人是兴风作浪的风云人物,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的降魔师而已。”   “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石饮羽对这个搜索引擎嗤之以鼻,“这个软件不好,连‘石饮羽遗产’这样的词条都有呢,本座还活蹦乱跳,谁敢分我遗产!”   “冷静。”   “我没法冷静,我感觉受到了霸凌。”   陆行舟面无表情道:“霸凌?算不上吧,甚至还有点高估你了。他们竟然以为你有遗产。”   “……”石饮羽这才感觉到真正的霸凌,沉默半晌,喃喃道,“夫人呐,打人不打脸啊。”   “我说的是事实。”   “虽然我没有遗产,但是我有遗孀啊!”   陆行舟笑起来:“你的意思是,继承人分不了你的遗产,但是可以继承你的遗孀?”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行舟摸摸下巴,一脸心驰神往:“想想还有点小刺激呢……”   “我错了!求你快别往下想了!”石饮羽丢盔卸甲,立刻认怂了,心想我们还没洞房呢,你居然都开始考虑夫死改嫁的事情了!!!   陆行舟大获全胜,笑着,歪头绕过石饮羽的身体,看向电脑屏幕,见地狱天王不愧是超级流量,搜索出相关结果八千多万条。   石饮羽点开百科资料,看到说地狱天王是当红小鲜鬼,冥寿才二十岁,比冥界演艺圈那些动辄几百上千岁的老腊鬼们年轻不知到哪里去了,活着的时候是人类,出身一个偏僻小村,从小热爱唱歌,可惜星途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沈燕归哪年入魔的?”   “不知道,我问问。”石饮羽当即打了个电话给宋木,两分钟后,告诉陆行舟:“隆庆三年。”   陆行舟一愣:“什么?”   “四百多年前。”   “他跟地狱天王能牵扯上关系?”   “应该挺有难度的吧。”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雨般的高跟鞋声,接着房门砰的一下被推开,颜如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定睛看清他们的坐姿,陡然沉默。   陆行舟也沉默。   两秒钟后,颜如玉吼出一句:“卧槽。”   “……你什么情况?”   “快让大哥藏起来!”颜如玉仓皇地往后看了一眼,急道,“缉查处的人来了。” 第76章   听到示警之后, 在椅子上叠罗汉的两个人都没有太大反应, 石饮羽施施然下来,伸了个懒腰, 平静地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藏哪儿去?”   “是哦, ”颜如玉沮丧地说,“第六天城早亡了, 全天下都解放了, 还能藏到哪里呢,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石饮羽笑起来, 转头问陆行舟:“领导, 你看她这觉悟是不是有点问题?回头多给安排两节思想政治课啊,再这么下去,眼瞅着就要投敌了。”   陆行舟闻言极浅地笑了一下,脸上神情淡淡的, 只有唇角微微动了动, 没有说话。   石饮羽笑道:“领导, 你别这样,我挣脱手环确实是犯了错,缉查处如果不来问责,督察司就会问责他们的。”   “我知道。”陆行舟轻声说。   “带那个手环并不影响生活,时尚手表嘛。”   “我知道。”陆行舟还是那三个字。   石饮羽收起笑容,在陆行舟腿边慢慢蹲了下来, 单膝跪地,双手扶着他的膝盖,仰脸看着他冷淡的脸,觉得陆行舟脸上虽没什么表情,自己却没来由觉得他快哭了。   “行舟……”石饮羽喉头一紧。   陆行舟伸手,摸了摸石饮羽的脸颊。   石饮羽捧着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脸。   就听到陆行舟清柔的声音缓缓响起:“阿羽,你入魔之后,曾做过什么恶吗?”   “打砸阎王殿。”   “那事判官已经既往不咎了。”   “夺取妖城。”   “那是第六天城与妖界的地缘矛盾,第六天城已经不存在了,这种事也不会再发生。”   “那……”石饮羽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一层既是狡黠又是苦涩的笑容,他温柔地看着陆行舟的眼睛,哑声道:“强娶你,算吗?”   陆行舟愣了一下,笑起来:“当然不算。”   “那应该没有了。”   “你没有作恶,以后也不会再有作恶的机会。”陆行舟说着,弯下腰,在石饮羽的嘴上印下一吻,笃定地说,“我决不允许他们再把你像狗一样的拴住。”   石饮羽咧嘴笑道:“嗯!我只当你的狗。”   “放屁!”   “只当你的公狗。”   颜如玉站在门口,识趣地转头看向外面,门内的声音却源源不断传到她的耳中,她木然呆立片刻,忽然在浑身翻找起来:我本儿呢?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颜如玉猛地抬头,看到一大群人跟着一个男人疾步走来。   那个男人腰细腿长,穿一身裁剪合体的制服,肩上两颗银星在办公区的灯下熠熠生辉。   她一个箭步跨上前去,满脸谄媚,爽朗地大笑:“刑处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世风日下……不是,真是玉树临风!”   “颜秘书,”刑处长看都没看她,幅度极其轻微地颔了下首,漠然道,“石饮羽调到你们组了?”   “是的……吗?”   刑处长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颜如玉立即改口:“是的吧……您找石饮羽有事?他一个落魄的魔道分子,被我们组织的铁拳悍然修理,现在穷得约会只能吃咸菜,老婆还整天跟他闹离婚,惨的一笔,哪儿值得您老人家惦记呀?您还是多去惦记惦记世界和平吧?我听说……听说……听说地狱天王被人刺杀啦!”   废话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从颜如玉的嘴里涌出,滔滔不绝,没完没了。刑处长站在她面前,一脸冷漠,连一丝烦躁都没有。   他带来的下属也都冷漠地站在他身后,没有一个露出个人情绪。   整个队伍,俨然就是一群假人。   颜如玉讲了五分钟,终于讲不下去了,恶狠狠地看着这个队伍,觉得他们比沈燕归的傀儡还要像傀儡。   刑处长见她终于讲完,抬腿越过去,目不斜视地进了陆行舟办公室。   推开门,陆行舟大马金刀坐在办公桌前,早已经在等着他了。   刑处长站在门口,等着陆组长过来行礼。他是处级正职,级别为十三级,陆行舟的特侦组隶属统建总局下的安全管理局,也是处级正职,但级别为本级别下的最高档十二级。   刑处长虽然级别不高,但是架不住老刑家祖上冒青烟,大家看在刑家如今的势力上,都会对他以礼相待。   即便是行政级别比他高的人。   然而陆行舟今天明摆着就不给他这个面子了。   两人对峙半晌,谁也没有先出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石饮羽觉得手里的热茶都快凉了,他将茶杯放在茶几上,发出砰地一声脆响,打破办公室的冷硬气氛。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   石饮羽眼中仿佛没有其他人,对着陆行舟笑道:“行舟,你来客人,那我先出去?”   “他们就是奔着你来的,你去哪儿?”陆行舟挑眉。   “看来你也知道。”刑处长冷冷地说。   石饮羽好像才注意到这个人,抬眼打量着他,这个人面容俊美,气质却如同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石饮羽,”刑处长一板一眼道,“监控发现今天上午十一点四十分,你的手环被暴力打开,违背了《教改魔物监督管理条例》第三百八十章 第4708条:魔物出狱后应当积极养护手环,不得以任何激烈手段强行取下、破坏、更改手环。缉查处依循管理条例,对你正式问责。”   “法律法规背得倒挺溜,”陆行舟道,“刑峭,那你背背第四百七十章 第382条给我听听。”   刑处长,也就是刑峭,闻言一顿,眼神登时更加冰冷,他沉声道:“陆组长,你什么意思?”   “背不下来?”陆行舟笑了笑,“我背给你听听——在不可抗力因素如飓风、洪水、地震等自然灾害和骚乱、抢劫、绑架等社会异常事件发生时,可暂时取下手环。”   “暂时取下。”刑峭强调了一句,“这意味着离开危险环境,便应该立即重新戴上,陆组长,你不要知法犯法。”   “我还没说完呢,急什么?”陆行舟说,“第七百八十章 第1628条规定:魔物出狱后在工作岗位上应当爱岗敬业、遵守各项规章制度、积极维护集体财产,当生命安全或重大集体财产安全受到威胁时,可暂时取下手环……”   刑峭:“这还是暂时取下。”   “我说完了吗?”陆行舟鄙夷地横他一眼,继续道,“可暂时取下手环,直至威胁解除。”   刑峭看都没看石饮羽,盯着陆行舟道:“现在他正处于这个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完全可以重新戴上手环。”   “不可以。”   “陆行舟,你不要胡搅蛮缠,我给你面子才没有直接带走他。”   “我知道。”陆行舟神情缓和下来,不再像刚刚那样针锋相对,他往后一倚,坐在舒服的办公椅中没动,手里夹着一支笔转来转去,轻声道:“刑峭,相信你们的监控能够检测到他的手环是在极端危险的环境中被爆开的,当时是为了保护我,如果没有爆开手环,他仅存的一成力量除了眼睁睁看我被一刀劈死,别无他法。”   刑峭:“他为了保护你?你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   陆行舟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番,不但惟妙惟肖,而且添油加醋,剧情跌宕起伏、紧张激动、高潮迭起,听得石饮羽津津有味,完全没有身为当事人的感觉,简直像听了个新故事。   听完陆行舟添油加醋的故事,刑峭皱眉:“这么危险?”   “我这个工作,每天都会遇到危险。”   刑峭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撑着办公桌,近距离看向陆行舟:“你的意思是,你抗拒给他戴上手环,是因为你接下来还会有生命危险,需要他的保护?”   “不错。”   “这个工作既然如此危险,为什么不换一个?”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刑峭冷淡的脸上露出一抹赏识的神情,他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微笑,自己虽然不喜欢这个陆行舟,但他的降魔精神还是令自己钦佩。   只是他为了旁边这个魔物,竟然不惜与刑家作对,不知道魔物最是狡猾多变吗?   历史上被魔物蛊惑,最终身败名裂的正义人士难道还少?   刑峭沉声问:“你是在用自己的信用给他背书,你知道吗?”   陆行舟道:“我用我的信用、我的名声、我的尊严、我的一切……给他背书。”   “他不戴手环,如果再做出为祸人间的事情……”   “他从来就没做出过为祸人间的事情。”陆行舟纠正,说完,淡淡地笑起来,“只要有我在一天,他就绝不会有过激行为。”   刑峭捕捉到一丝异样:“如果你死了呢?”   “放心,我的命比你们整个缉查处加在一起都长。”   “……”   刑峭觉得自己不喜欢陆行舟,果然是因为他嘴太贱的缘故。   “这一次我姑且信你,但是缉查处只负责问责,我回头在缉查报告中会阐明当时的情况,你要是希望他彻底免除手环的压制,还需要向上级递交书面申请,完成听证会之后由顶层的几位来做出决断。”刑峭临走的时候,还善心大发给指了一条明路。 第77章   缉查处的人离开后, 颜如玉奔进办公室, 激动地喊:“组长你太帅了!那个破管理条例好几百万条,你居然全背下来了!天呐, 你对大哥是真爱, 绝对的真爱!”   陆行舟闻言, 挑眉:“你背一遍降魔师行为规范我听听。”   “三十条!!!我怎么背得下来?”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能背下来二百八十多万条魔物管理条例?”陆行舟嗤了一声。   颜如玉顿了顿,恍然大悟:“你诌的?”   “行走江湖, 靠的是脑子!”陆行舟敲敲太阳穴, 笑着说,“知道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吗?”   “因为你练了什么不得了的神功?葵花宝典什么的……”   陆行舟沉下脸来, 没好气道:“因为我有脑子!去你大爷的葵花宝典!”   “我也有脑子啊。”颜如玉被骂得很委屈。   “这叫脑子, ”陆行舟指指自己的头, 再指指她的头,“那只能叫豆腐花。”   颜如玉:“……”   石饮羽坐在沙发上笑了起来,对颜如玉使了个眼色。   颜如玉立刻找了个理由逃离办公室,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石饮羽走过来, 坐在办公桌上, 看向陆行舟, 笑道:“真是诌的?缉查处回去查一下原文不就知道被你骗了么?”   陆行舟坐在办公椅上转来转去,方才面对颜如玉时的轻松得意之色消失,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淡淡地说:“刑峭又不傻,你是第六天城四大魁首之一,魔主之下万魔之上, 在生死时刻爆发出来的力量能直接把铁手环给冲断,这样的量级岂是缉查处能解决的?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表示自己没有渎职而已,别说我诌两句法规,就算我直接背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他都不会反驳。”   “那他装得还挺像,我真以为他是来问责的呢。”   “他那张死人脸就那样,”陆行舟不屑地说,“我怀疑他在床上都不会笑。”   石饮羽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陆行舟楞了一下:“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石饮羽连忙摆手,脸上笑意却越来越大,根本藏不住了。   “???”   这小魔物是中邪了吧。   陆行舟盯着他没来由的笑脸看了半晌,用力回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他那张死人脸……   这没什么问题吧?   ——在床上都不会笑……   床上……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石饮羽:这厮真是憋坏了。   曲融刚吃过午饭,正准备上网看个小黄片来助消化,就被陆行舟塞了一具尸体,恶心得午饭差点都吐出来。   捏着鼻子检查完毕,把陆行舟招来,没好气道:“你们从哪儿搞了这么个怪物过来?”   “怪物?”陆行舟惊讶。   曲融指向解剖床上的尸体:“这个人,是死的,但他的身体,是活的。”   “什么鬼?”颜如玉叫,“那这还能叫尸体?”   曲融:“确定一个人死亡的标准是脑死亡,他的全脑——包括小脑、脑干都已经发生不可逆转的终止,可以确认为死亡,但是,你们知道,正常情况下,人死之后,全身细胞会在短短几天之内相继死去,而他的细胞是活的,细胞生命活动还很亢奋呢。”   陆行舟拧眉:“会不会这个人死亡时间很短,目前大多数细胞都还处于将死未死的状态呢?”   “你指中间生命状态?人死之后,从脑部细胞开始,心脏、肝脏、肺部、肾脏……会在几分钟到两个小时内彻底死亡,即使最能苟的软骨、牙细胞也就活4天而已。”曲融拿出一份检测报告,“可是用眼球化学法检测出,这个人已经死21天了。”   陆行舟接过检测报告粗略地看了一番:此人脑死亡,但全身细胞,特别是肌肉细胞,依然活蹦乱跳。   他看向曲融:“你是不是有什么看法?”   曲融坐在桌子上,布满花纹的粗大蛇尾移到尸体边,拨弄了一下上面缠绕的水藻:“你觉得这个水藻和尸体是什么关系?”   “令人作呕的关系。”颜如玉面无表情地说。   陆行舟笑起来:“肖湘竹大力营销的那个仙藻素,应该就是从这个水藻中提取的吧,尸体……大概是培养基?”   曲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非常有设计感的小瓶子,颜如玉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市面上卖8888一瓶的“焕彩水润晶澈宝光仙藻晚霜”,不由得叫出来:“你哪来的?”   “女妖上了年纪,多少都要呵护一下这张脸。”曲融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面露尴尬,作为一只千年蛇妖,每次看到“30岁再不护肤你就老了”这种广告词,她都会无限忧伤。   曲融拿着那瓶晚霜,叹气:“三个月工资换来这么一瓶,穷得我都快要去卖淫了。不过本着对自己负责的态度,我检测了一下里面的成分。”   颜如玉紧张地问:“结果怎么样?”   “含有大量免疫球蛋白、胶原蛋白素、寡胜肽、辅酶、干扰素、卵磷脂、ERF、SOD……”   “……”颜如玉两眼绕起蚊香线,“你直接说结果。”   曲融:“结果就是,这里面含有大量的动物成分。”   颜如玉一愣:“什么意思?”   一直没说话的石饮羽笑了起来:“有意思,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最坏的是恶魔,可有人明明没有入魔,那心却比恶魔狠多了。”   陆行舟走到尸体旁边,拧紧眉头看着尸体上的水藻,曲融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仙藻素中含着大量的动物成分,那就不可能是从水藻中提取的了,实际来自于哪里,一目了然。   陆行舟:“水藻才是培养基,源源不断产生仙藻素的,是这些尸体。”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想了想:“可是水藻怎么给人体当培养基?”   曲融移动蛇尾,缠住一条水藻拔了出来,送到他们面前,只见水藻的根部长着很多毛绒绒的黑色细丝,淡淡道:“这是菌丝,在这具尸体内部,布满了这样的菌丝。”   陆行舟:“这些菌丝有什么用?”   “这是一种真菌,是一种动植物共感菌,既可以感染人体,也可以感染水藻,而在这里,它作为一道桥梁,将人体和水藻链接成为了命运共同体,”曲融叹道,“肖湘竹真是个天才,创造出了极为罕见的三体共生。”   “这种现象以前没有?”   曲融:“有,但是很少,比如说葡萄藤上经常生长着的柑橘粉蚧,他们的消化要依赖体内的一种细菌,而这种细菌体内还生长着另一种细菌,如果将这两种细菌分离开,他们都不能把葡萄藤中的汁液转变成柑橘粉蚧所需的氨基酸,但两种细菌一起合作,就可以完成。”   她继续道:“肖湘竹的这个水藻是活的,可以在真菌的帮助下,源源不断为尸体提供能量,保持尸体的活性,而尸体细胞在水藻和真菌的作用下,分泌出那些动物活性物质,也就是仙藻素。”   颜如玉哭丧着脸道:“也就是说,我涂在脸上的,甚至还不是这些水藻的产物,而是从尸体中提取出的……”   “我也涂了。”曲融悲痛掩面。   陆行舟叹息:“有时候,天才比蠢材危险多了。”   石饮羽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低声道:“我们该庆幸肖湘竹只将她的才华用在了美容上,如果她往生物武器方向去发展,那可就精彩了。”   明明不是安慰的话,陆行舟却莫名被他安慰到了,笑了起来:“感谢上天在分配才华的时候手下留情,让天才没有成为恐怖分子,也让恐怖分子没那么聪明。”   “她还不够恐怖的吗?”颜如玉怒道,“你们是没涂在自己脸上不知道这种恨不得扒了自己脸皮的感觉。”   “就是!”曲融和她一起谴责,“既然你们幸灾乐祸,那我就让你们看点更恐怖的东西吧。”   陆行舟和石饮羽还没作出反应,颜如玉先炸毛了:“还有更恐怖的???你别告诉我,那仙藻素现在连尸体都不算,其实是从屎中提取出来的!”   “你那叫恶心!!!”曲融怒视她。   两人联盟瞬间破裂。   陆行舟无奈地打圆场:“别闹,别闹,让我们先搁置争议,统一战线来针对肖湘竹。曲组长,你说的更恐怖的是什么?”   “这个是我偶然发现的,”曲融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尸体的皮肤有些奇怪?好像静脉曲张的样子。”   众人齐齐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表面覆盖了一层水藻的尸体,心想这是怎么看到皮肤的。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来了。”曲融从他们的茫然中获得了极大的优越感,坏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用尾巴尖卷起一把手术刀,剥开尸体表面的水藻。   “啊……”颜如玉不由得发出惊讶的声音。   只见尸体的皮肤底下,零星长着几个小瘤子,确实有点静脉曲张的感觉,只是这些瘤子是移动的,虽然很缓慢,但用肉眼可以看出,他们再以很慢的速度往水藻的根部聚集。   曲融卷着手术刀,在一个瘤子旁边划了一个口子,然后猛地下刀,快准狠地一剜,一个东西从皮肤底下蹿了出来。   石饮羽指尖一动,一丝气浪射出去,将那个东西击落。   “咦?”陆行舟从桌上拿起一个镊子,将那东西夹起来,和石饮羽对视一眼,露出错愕的神情。   那是一个肉蚕。 第78章   这个肉蚕体型很小, 皮肤呈半透明, 体内黑气缭绕,本来陆行舟对这里面的黑气还感觉奇怪, 如今对比水藻根部的黑色菌丝突然明白了。   这其实是刚刚生长出来的细小菌丝啊。   陆行舟夹着肉蚕放到一个培养皿中, 问曲融:“肉蚕其实是繁殖体, 对吗?”   曲融点头:“不错,类似于真菌的孢子, 进入人体之后会自动寻找藻类来共生, 获得藻类制造的有机物。”   “而酒瓶侠体内根本没有藻类……”   “所以肉蚕会将周遭的细胞溶解,夺取其中的能量, 来维持自身的生命活动。”   “所以酒瓶侠的鸡儿就烂了。”颜如玉木然地说。   “刚才还说肖湘竹虽然是天才, 但并没有用在制造生物武器上, 这就来了。”陆行舟无奈地说,“别忘了,张芬达可就是死在这些肉蚕的攻击下。”   “还有其他几个富二代,也疑似死在这上面。”颜如玉补充。   石饮羽:“冤有头债有主, 杀人事件都是安泪汐做的, 肖湘竹只是把尸体中提取的……”   “别说了!!!”颜如玉大叫, “不要再跟我提这件事!我现在恨不得换张脸,不,我整个义躯都想换了。”   不能随意换身体的曲融表示很愤慨。   “安泪汐果然和肖湘竹认识吗?不然她是怎么拿到肉蚕的?”陆行舟问,“这应该是肖湘竹最核心的机密了,安泪汐居然能够接触到,可见两人关系应该很亲密才对。”   肖湘竹在傍晚的时候醒了过来, 但永远失去了她的右手,医生处理她那被陆行舟一鞭抽断的手腕时费了挺大的劲儿,纷纷对凶手做出谴责。   不过凶手毫无愧疚之心。   陆行舟坐在病床对面的凳子上,拿出工作手册,淡淡道:“首先对你的手腕表示遗憾,爆炸时太紧急了,没来得及把断手拿出来,你要多练习一下用左手做事。”   肖湘竹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下一片乌青,她恶狠狠地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别闹,我抓鬼抓得都烦了,死了就老老实实投胎,或者跟冥府申请永久居留权,别留在阳间当黑户。”陆行舟说,“我们来谈谈你那些鬼东西的问题吧。”   “什么问题?”肖湘竹傲慢地说,“你能证明什么?”   陆行舟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瞥一眼屏幕,发现是颜如玉,遂接起来:“什么事?”   颜如玉:“组长,刚刚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尸体叫孙冰洋,是本市一个富二代,经常和酒瓶侠、张芬达他们一起玩的。孙家人以为他这个月在国外,没想到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了。”陆行舟简单地应了一声,挂断电话,看向肖湘竹:“你不是问我能证明什么吗?我能证明你杀人了,孙冰洋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地下室?而你又在他的尸体上做了什么?”   “那又怎样?”   “你想说你有的是钱,可以摆平法官,是吗?”陆行舟嗤了一声,“我想孙家应该不比你穷。”   肖湘竹冷笑起来:“有了孙家做靠山,得意起来了?你们这些当权者养的走狗也就这点本事了。”   陆行舟觉得新鲜,还第一次有人骂自己是当权者的走狗,这让他觉得有点冤,毕竟走狗穷到他这份上,好像也没有再当走狗的必要了。   “你很恨当权者?”陆行舟问,“或者说,恨公务人员?”   肖湘竹漠然道:“只是看不惯你们狐假虎威的样子。”   “这么说,你很正直,那你为什么又会窝藏沈燕归?他可是个恶魔,通缉令上的S级逃犯。”   “交易而已。”   “你们做了什么交易?”陆行舟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你让他为你杀人?他杀地狱天王是你指使的?”   肖湘竹眸中闪过一丝怨毒,一闪即逝,她眼神重新变得冷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既然知道他是个恶魔,恶魔杀人需要理由吗?”   陆行舟看着她那张无所畏惧的脸,微微皱起眉头,语气缓和下来:“我劝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此情此景下,负隅顽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陆组长,”肖湘竹唇角带起一丝嘲讽,“我现在很配合,你的哪一个问题我没有回答?”   陆行舟却没有被她激怒,他神情淡淡地在工作手册上记录着,随口问:“安泪汐的事是你指使的吗?”   “安泪汐是谁?”   陆行舟一怔,想了想:“原名叫王秀梅。”   “不认识。”   “不认识?”   “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我都要认识吗?”   陆行舟有些苦恼地按着圆珠笔的弹簧,苦笑了一声:“我看安泪汐用的那个肉蚕很像你尸体中的东西,你们又是同乡,便以为会认识,毕竟你们江北省浅山县人口不多,同在白邺市打拼的就更少了,”他状似不经意地说,“连漪好像也是你们县的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观察着肖湘竹的表情,发现她在听到“连漪”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首先浮出的并不是厌恶,而是一种十分矛盾的神情,介乎迷茫与不甘之间。   这种极为复杂的眼神一闪而过,肖湘竹冷冷地说:“浅山县人口再少,也不意味这所有人都会认识,不过你说的连漪我倒是有印象,一个丑八怪而已。”   从病房中出来,陆行舟看一眼站在门外当保安的石饮羽,两人并肩往外走去。   “你觉得肖湘竹和连漪的关系怎么样?”陆行舟沉声问。   石饮羽道:“如果从网上的表现来看,两人大概有杀父之仇。”   “可刚才我观察到的眼神不是这样的。”陆行舟思索着说,“肖湘竹对连漪并没有恨,其实这才是正常的,她在网上那样丧心病狂地攻击连漪,很莫名其妙,不是吗?除了给她增加流量,别的什么用都没有啊。”   石饮羽笑道:“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只有无缘无故的爱?”   “爱?”   “我胡说的。”   陆行舟突然站住脚,好像想到了什么。   住院部人满为患,走廊里挤满了加床和家属的折叠床,时不时有疲倦的医护人员或急匆匆的病人家属从身边奔跑而过。   石饮羽伸手,将陆行舟圈在臂弯中,防止他被人撞到。   陆行舟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专心思考,喃喃道:“会是这样的吗?难道是我想多了?”   “你想到了什么?”   “地狱天王刚刚公布和连漪的恋情,而酒瓶侠李可乐也曾经和连漪交往过,还害连漪被嘲不如酒瓶……”   石饮羽笑起来:“有意思啊。”   “人命关天的事情,还有意思?”陆行舟横了他一眼。   石饮羽立刻收起笑容,低眉顺眼,假装自己已经知错了。   陆行舟知道这小魔物对别人从来没有怜悯之心,便只横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刚才的话题:“肖湘竹难道是在杀连漪的男朋友?她这到底是恨,还是爱?”   石饮羽道:“是爱是恨你换位思考一下就知道了。”   “换位思考?”陆行舟若有所思,“恨一个人的话……如果老菜帮子有了男朋友……卧槽,为什么老菜帮子都能有男朋友?那人有恋物癖吧,喜欢卤蛋?”   石饮羽:“……”   陆行舟晃晃脑袋,把卤蛋谈恋爱的画面赶出去,继续思考:“而爱一个人的话……如果颜如玉有了男朋友……我当然是为她开心啊,同时为对方点蜡。”   “喂!”石饮羽觉得他刚才晃脑袋时应该能听到不小的水声,怒道,“你对颜如玉是爱?”   “同事爱也是爱嘛。”   “我给你限定对象,”石饮羽直白地说,“我!如果我身边有了别人,你什么会不会想杀死那个人?”   陆行舟想了想,笃定地说:“我就知道肖湘竹是个心理变态。”   “什么?”   “如果你身边有了别人,那说明你爱他啊,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我为你祝福还来不及呢。”   石饮羽并不为他的大度而感到开心,反而还有些郁闷。   “但我心里难免会难过,”陆行舟道,“非常难过,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石饮羽心头的郁卒一扫而尽,他歪头,在陆行舟的嘴上吻了一下,喃喃道:“给你人工呼吸,不用难过,我身边不会有你之外的任何人,永远不会。”   “哎哎,干什么呢?”旁边一个护士大声嚷嚷,“要接吻就出去接,别站那儿挡人家路!”   两人嘴唇分开,忍不住大笑,拉着手跑出住院部走廊,还听到后面有个病人家属骂:“没素质……”   “听到没?”石饮羽屈指弹了一下陆行舟的额头,“没素质!”   “我特么是受害者好吗?”陆行舟冤得要昏古七,主动的是你,甩锅的还是你,你要脸不要?   走出医院,石饮羽在路边买了两根老冰棍,和陆行舟边走边吃。   陆行舟道:“我这个猜测虽然能够解释地狱天王为什么被刺杀,但样本数太少了,只有他和酒瓶侠两个受害者,不足以说明肖湘竹是在杀连漪的绯闻男友,难道张芬达和孙冰洋,他们也都和连漪交往过?这样我就要佩服连漪了,怎么跟一圈狐朋狗友轮流谈恋爱的?”   两人回了凤尾螺,让颜如玉去查了一下,得知张芬达和孙冰洋这两个人,和连漪都没有任何关系。   “这只是说他们明面上没有联系,说不定背地里认识呢?”颜如玉提出自己的看法,“毕竟连漪和酒瓶侠交往过,酒瓶侠跟张芬达他们又一起玩过。”   陆行舟嘀咕:“不知道张芬达的亡魂投胎了没。”   石饮羽狡黠地笑了起来:“张芬达跟鬼差走的那天,我在他灵魂里留了一丝魔息,你们猜,判官发现这丝魔息会怎么认为?”   颜如玉吃惊地张大嘴巴:“大哥你……”   “判官可是很讨厌我的,”石饮羽笑道,“再加上张芬达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估计十八层地狱是跑不掉的。”   颜如玉疑惑地问:“虽然那个富二代坏事做尽,但人死之后的善恶是要有阴天子来裁断的,虽然阴天子沉睡,那也是判官代劳,您老人家为什么要插手?”   “谁叫他对领导不尊敬。”石饮羽理直气壮地说。   “看到了吧,魔物就是这么睚眦必报,而且不讲理。”陆行舟笑着说。   颜如玉在心里嘀咕:可是你这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一点都没有反对的意思,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   组长,难道你已经被魔物蛊惑了?   不过,大哥可是目前社会上最强大的魔物,被蛊惑一下好像也很正常,什么样的男人能扛得住枕边风啊?   大哥这样的量级,枕边风都得是17级超强台风级别的吧。   陆行舟不知道她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笑道:“你去办一下手续,准备去冥界出差。”   “哎?”   “我们找张芬达叙叙旧,哦,还有顺便慰问一下地狱天王。” 第79章   “哇!”颜如玉一听就亢奋起来, “我可以公费追星了吗?没想到成为降魔师还有这福利呀, 美滋滋!”   陆行舟故意逗她:“我说带你了吗?出差经费有限,我带石饮羽去。”   “什么???”   “起码我们都是男的, 酒店只订一间就行了, 带你出去得多订一间。”   颜如玉掏出工资卡:“我自己付住宿费!”   “唔……”陆行舟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 做深思状。   颜如玉挤出一脸谄媚的笑:“组长~~全天下最帅的组长~~带上我相当于带上一个丫鬟、一个打手、一个拎包的、一个扒蒜的……”   “滚你的,我特么不吃蒜。”陆行舟笑出来, 作势瞥了石饮羽一眼, 对颜如玉道,“带上你的话, 就不能带石饮羽了。”   “啊……”颜如玉动作一滞, 眼神投向石饮羽, 很想求他把这个机会让给自己,然而转瞬一想,人家小两口新婚即久别,特别是石饮羽还受了九年牢狱之苦,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双双出行的机会, 自己再给抢走了, 好像有点太残忍了。   石饮羽洒脱地笑:“我无所谓,领导,你就带颜秘书……”   “不,”颜如玉打断他,双手握拳,咬紧牙关, 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你们俩去吧,订个大床房。”   “有道理!”石饮羽大赞。   “……”陆行舟一听,突然真有点不想带他去了。   颜如玉一脸凄凄惨惨戚戚:“你们带着我的份儿好好慰问一下我爱豆,他状态要是还行的话,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   “你可以自己去要。”陆行舟挑眉。   “不行,我不能打扰你们俩……”   “你又不跟我们住一间房,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带着我得订两间房,浪费经费……”   “以前石饮羽没来的时候,我们俩出差不都是订两间房吗?”   “对哦。”颜如玉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突然怔住,三秒钟后猛地抬起头,两眼像射灯一样瞪向陆行舟,“你逗我玩的???”   石饮羽哈哈大笑。   “怎么摊上这么个上司?”颜如玉拍着大腿痛心疾首。   人鬼有别,人死后,亡魂会由鬼差引领,前往冥界。而活人要去冥界则需要申请签证,通过之后才能入境。   因为冥界阴冷,所以每年夏天都是避暑旅游旺季,有时签证要提前一个多月才能办下来。   不过陆行舟和冥府方面联系过,由冥府发出邀请,可以体验一下特权阶级的优越感——加个塞。   冥界的入境口岸位于海里,书上说: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现在是旅游旺季,到冥界的渡船几乎每个小时都有。既然是公费旅游……啊不,出差,陆行舟便选了个稍微高档一些的渡船,叫“浪出水号”。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铺在海面,随着潮水的晃动,泛着细碎的耀眼金光,“浪出水号”发出一声汽笛长鸣,船身剧烈晃动一下,缓缓驶出码头。   岸边响起一阵送别声,游客们纷纷站在甲板上,摘下帽子,对岸边挥动致意。   颜如玉也混在人群里,抓着丝巾对岸边使劲挥。   石饮羽和陆行舟坐在船舱里,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笑道:“这丫头,跟谁道别呢?”   “家人吧。”陆行舟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   “她还有家人?”   “假装有吧。”陆行舟一带而过,没有多说。   石饮羽笑盈盈地看向陆行舟:“我好像从没听说你的家人?”   “因为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陆行舟逗他。   石饮羽嬉笑:“哪块石头?我得去拜拜,那是丈母娘呀!”   “去你大爷!”   颜如玉在甲板上玩够了,回到船舱。   正好一个英俊的男鬼侍应生推着餐车走来:“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前面那位同志把脚抬一下……”   颜如玉招手:“我要一个……”   她看着餐车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选择困难了,往石饮羽杯子里看了一眼:“你这是什么饮料,好喝吗?”   “糖水,好喝。”   “什么玩意儿?”   “糖水。”   颜如玉茫然地问:“这是什么新研制出的饮料吗?里面都什么成分啊?”   “里面是糖,和,水。”石饮羽一字一顿地解释。   陆行舟帮腔:“不错,古法配制、传统风味,年轻人的第一杯糖水,喝完这一杯就是民族传统的伟大复兴,喝吧。”   颜如玉听得一愣一愣地,转头问侍应生要一杯糖水,那人看她一眼,露出十分困惑的神情:难道自己常年在船上服务已经跟不上岸上的时尚潮流了?为什么放着甜美的维他柠檬茶不喝,要喝糖水?   接过调制好的糖水,颜如玉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这不就是普通的糖水吗?”   “不然呢?就糖和水,你以为能配出鸡尾酒的味道来吗?”陆行舟露出了凶恶的嘴脸。   “……你又骗我?”颜如玉揪着头发,哀嚎,“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个上司?”   石饮羽哈哈大笑,端起自己的糖水喝了一口,笑道:“真的很好喝啊,童年的味道。”   “大哥,你童年是一千年前吧?”   “不错,”石饮羽点头,指了指陆行舟,“跟了他之后我才第一次喝到糖水,感觉全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喝的东西了。”   陆行舟笑着横他一眼:“那时候糖很贵的好吗?爸爸攒好几个月才能买一块冰糖,给你喝糖水,相当于现在给你喝82年的拉菲。”   “喂!好好地回忆过往,忆甜思更甜,别趁机占我便宜。”石饮羽抗议,话音刚落,突然又笑了起来,眼中浮起一丝促狭,悠然道,“难道说,你喜欢这种调调?”   陆行舟挑眉:“我要是说喜欢,你会叫吗?”   “当然没问题,”石饮羽大咧咧道,“那玩起来多带劲儿啊!”   “……”陆行舟一顿,心想你特么真的憋坏了吧?   颜如玉把脸埋进杯子里,全神贯注地喝糖水,相信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夜幕降临,“浪出水号”在沧海之中乘风破浪,冲过一个又一个浪头,晃得颜如玉灵魂都快从义躯里滚出来了。   渡船被一个大浪掀起,高高跃出水面,接着坠落下来,船身拍打水面,激起巨大的浪花。   颜如玉一个没坐住,一骨碌滚到窗边,整张脸贴在玻璃上,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波浪滔天的漆黑海面上,无数恶鬼邪魔在波浪间翻覆,他们向着过往船只挣扎着扑上去,却一次又一次被看不见的结界打了回去。   隔壁房间中,陆行舟安静地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窗边淡淡地阅读着,神情淡漠,仿佛丝毫没有看到窗外的恐怖景象。   石饮羽躺在床上玩跳一跳,他进步神速,已经能玩到500分了。   两个人好像都没感觉到渡船的颠簸。   陆行舟只感觉自己脾气好得惊人,石饮羽那边十秒一局的噪音响了几个小时,自己都没把他手机给砸了。   夜渐渐深了,渡船终于驶过这片海域,进入一片暗礁林立的浅水区,海浪中的邪魔消失,此时的海面一片风平浪静。   两侧都是崇山峻岭,渡船在两座山峰的缝隙中穿行,明月从头顶落下一线天光,在黑色的海面上洒满细碎的银光。   石饮羽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粼粼的波光,突然道:“你知道你的眼睛有多美吗?”   陆行舟头也没抬:“不打算船震,尬撩就歇吧。”   “……”石饮羽沉默片刻,爆发:“我在你眼里就这形象???”   “别闹。”   “不行,陆行舟,你得给我一个清白,我真不是想打算船震,马上就要到岸了,我没那么快。”   “……”   石饮羽从床上移动过来,坐在陆行舟对面,双手按在他的书上,正色道:“我真的只是看到窗外的美景,突然有所感悟,是你思想太肮脏了。”   陆行舟没想到被反咬一口,气得都笑了。   “笑起来更好看了,像海面上的细碎月光突然被风吹动了起来。”石饮羽痴迷地说,“好想亲一下你的眼睛。”   “……”你还说不是有想法?   为防止这厮再说出更多土味情话,陆行舟干脆闭上了眼睛。   石饮羽惊喜:“你在邀请我吗?”   “……”   “我来了哦。”石饮羽靠近过来。   船身突然哐当一个剧烈震动,各个房间中的广播响了起来:“各位旅客,渡船已进港,请拿好随身携带的钱物,有序下船,下船不要奔跑,请遵守当地交通规则……”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到港呢?”石饮羽叫,“这个船针对我!”   外面走廊里传来旅客们急匆匆的脚步声,陆行舟站起来,伸手去拿行李,唇角带着一抹促狭的笑意,眼前突然一晃——   石饮羽一把将他按在墙上,倾身压了上去,嘟囔:“既然你都闭上眼睛邀请我了,船再针对也不行,我怎么能辜负你的期待呢?”   “我没期待……”陆行舟一张口,顿时牙关失守了。 第80章   长长的一吻终了, 石饮羽意犹未尽地啄着陆行舟的鼻尖, 低声笑道:“我真的没打算船震,真的只是看到外面的月光, 想到了你的眼睛。”   陆行舟笑着看他, 没有说话, 他当然相信。   “你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石饮羽喃喃道,“在牢里的时候, 我经常会产生幻觉, 但我一看幻象里的眼睛,就知道那不是你。”   陆行舟忽地紧张起来:“为什么产生幻觉?”   “思虑太多, 魔障。”石饮羽一带而过, “你总是怀疑我分不清你和修蛇, 太看不起我了,我一看你们的眼睛,就知道了。”   “别说出来!”陆行舟故意开玩笑,“不然下次他想反噬我身体的时候, 就闭着眼睛了。”   “他敢?”石饮羽冷笑一声, 脸上蓦地笼上一层杀气。   陆行舟敏锐地感觉他的杀气, 意识到此人已经摆脱铁手环压制,澎湃的魔气已经不同于前段时间了。   遂一笑了之,没再拿这事开玩笑,毕竟现在的石饮羽,惹急了,真能把修蛇从自己身体里硬生生给拽出来。   两人走出房间的时候, 船舱里的人已经下得差不多了,颜如玉满脸无聊地守在门口,见到二人出来,抱怨:“你俩总也不出来我还以为被船晃晕了,正打算喊人去救呢。”   “有人确实被晃得脑子不大正常。”陆行舟说着,看都没看石饮羽,拎着行李飘然下船。   颜如玉看一眼石饮羽,心想我组长的嘴唇都肿了,要不是正好渡船到港,你们是不是就震起来了?   旅客们从甲板上鱼贯而下,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声。   只见前方的山口处,立着一株巨大的桃树,展开开来的树枝无边无尽,这个时节竟然开了满树桃花。   他们跟在人群后排队过海关,陆行舟将三个人的护照和冥府邀请函展示给对面的工作鬼看。   那个男鬼看了一眼,招手喊旁边的女鬼。   女鬼飘了过来,看了一眼,又招手喊旁边的鬼。   30秒后,附近穿着制服的鬼魂几乎都飘过来了,围在一起,一边看他们的护照,一边窃窃私语。   颜如玉小声问:“组长,怎么了?他们在看什么啊?”   “在看一个多年前把阎王殿砸了个大窟窿的魔头。”陆行舟面无表情地说。   石饮羽一脸无辜。   颜如玉嘀咕:“当年判官不给大哥查你的生死簿,还派牛头马面暴力执法,大哥才动手的。”   陆行舟淡淡道:“不管怎么说,冥闹是不对的。”   “领导批评得对!”石饮羽立即点头。   鬼魂们研究完了,一哄而散,那个男鬼坐在桌子后,清了清嗓子:“咳咳,石饮羽是吧?”   “是。”石饮羽走出来。   男鬼:“你跟第六天城的山部魁首是重名还是……”   “就是本人。”   “你不是在冥界入境黑名单上吗?”男鬼板着脸说,“请你如实回答,不然我要关你小黑屋了,我们冥界的小黑屋很可怕的,里面有鬼。”   “我不怕鬼,并且我这次入境有你们冥府的邀请函,”石饮羽指着邀请函道,“看,还有判官的亲笔签名。”   “判官大人为什么要邀请你?你当年把他都挂在房梁上了!”   “往事就让它如烟吧。”石饮羽诚恳地说。   男鬼怒道:“这怎么能如烟?伟大的判官大人,高洁得如同黄泉中盛开的黑莲花,就这么被一个恶魔侮辱了,这是我们全部鬼魂的耻辱!都怪我们无能才让恶魔有了可乘之机……”   “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了?”陆行舟皱着眉头说,他看向石饮羽,“你当年只是把判官挂在了房梁上?没有做什么其他事情吧?”   石饮羽叫:“我能做什么事?”   “判官还挺好看的……”陆行舟琢磨,“有个小梨涡。”   “我不喜欢梨涡,谢谢。”石饮羽正色道,“判官的相貌跟你没有半分相似,所以我绝对不会有半分喜欢他的。”   陆行舟笑起来,转脸对男鬼说:“石饮羽同志当年确实做过错事,但是已经改邪归正,如今加入特侦组,成为降妖除魔战线上的一名急先锋,本次来贵界是为了问询一个鬼魂,顺便处理地狱天王遇刺世间,此事是冥府特批的。至于当年那件事情,判官早已既往不咎。”   男鬼不甘心:“你怎么知道判官大人既往不咎了?”   陆行舟:“当年石饮羽接受审判的时候,判官本准备作为冥界代表,在法庭上控诉他打砸阎王殿,但是最后却决定收回控诉书,表现出了冥界宽宏大量、不愿再生事端的宽大胸怀。”   男鬼被他说服,不情不愿地盖了戳放他们入境。   颜如玉感慨:“看到这一幕,我真的学到了很多。”   “很好,”陆行舟横了石饮羽一眼,淡淡道,“任何时候都不要冥闹,不要干坏事,不然过海关会很麻烦。”   “不,”颜如玉道,“我学到的是——只要你嘴炮够响,谁都不能拿你怎么样。”   “……”   正式踏上冥界土地已经是半夜时分,从码头中一出来,四五个中老年女鬼围了上来。   “小伙子,地狱山阿去?”   “黄泉-彼岸-奈何桥-望乡台一条龙观光降价啦,还送免费孟婆汤。”   “半夜优惠大酬宾,地狱酒店总统套房只要998万冥币!”   前面一个小伙子背着个大背包,好像是一个人旅游的样子,被几个阿姨鬼围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不一会儿,就跟着其中一个走了。   “他被宰了。”陆行舟笃定地说,“地狱酒店根本没有总统套房。”   颜如玉好奇地问:“那他会被带到哪里去?”   “可能什么假的酒店吧,比如一推开门,床上躺着七个没穿衣服的女鬼……”   “卧槽,这是好事吧?”   “冥界这种极阴之地,还跟女鬼们云雨,明天他就只剩骷髅了。”石饮羽幸灾乐祸地说,“除非他有我和领导这样的修为。”   颜如玉两眼望天:暗示得这么明显,你是真不怕被打呀。   陆行舟叫了一辆出租车,三人上车,向着预定好的酒店驶去,路过黄泉路的时候,只见路边盛开着大片火红色的彼岸花,数不清的旅客们正在花海中拍照,居然还有几对拍婚纱照的。   “彼岸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世世永无缘,这样的寓意也能拍婚纱照?”颜如玉咋舌。   陆行舟道:“都怪判官宣传得太好了,说什么彼岸盛开、殷红如火,意味着夫妻生活红红火火,还买通几个网红营销号拼命刷什么‘如果彼岸无雨,一定是全下在了我的心里’。我怀疑他是报复社会。”   “他果然是冥界毒瘤。”石饮羽断定。   过了景点区域,花海中没有了旅客的身影,周遭瞬间变得寂静起来,头顶是永不见天日的厚重乌云,下面是一望无际的红色花海,红得浓烈,红得压抑,红得让人看一眼就沉沦其中,走过漫长的黄泉路,个人意识也会开始慢慢消失。   颜如玉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黄泉路上几个伶仃的身影,那是在鬼差引领下木然赶路的亡魂。   她轻声道:“组长,九年前,你就是从这里把我捡回去的。”   “是啊,”陆行舟笑道,“从花海中走来的亡魂,要么浑浑噩噩,要么疯疯癫癫,像你那样一脸傻相的,可真不多见,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个亡魂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降魔师。”   “哦?”石饮羽好奇地看向他们。   就听陆行舟接着解释:“当降魔师不需要能力有多强,但需要心性坚定,毕竟每天过眼的都是全天下最残忍肮脏的事情,她这样没心没肺,最适合了。”   颜如玉面无表情:“最后这句话就不要说了。”   石饮羽指尖一弹一收,手里已经多了一朵彼岸花,他拈着花茎垂眸欣赏片刻,送到陆行舟面前,笑道:“九年前,你来冥界做什么?”   “办案。”陆行舟没好气道,“还能做什么?”   出租车在地狱酒店门前停下,三人下车,抬头望向巍峨的酒店大厦,只见灰蒙蒙的云层下,大厦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门口打着一条横幅——地狱欢迎您。   陆行舟开了一个大床房一个标间,带着二人从电梯里出来,说:“先睡一觉,倒个时差,我预约了判官明天上午十点会面,这里离阎王殿路程很近,提前一个小时出发就可以。”   颜如玉板着脸:“提前一个小时叫路程很近?”   “这个酒店一晚房费换算成软妹币只要668,而离阎王殿再近十公里的地方,一晚就需要868。”陆行舟安慰道,“被贫穷打败不可耻,我们还有富饶的精神世界和百折不挠的信念。”   颜如玉哭丧着脸,从他手里接过房卡,嘟囔:“差二百而已,我真不觉得我的精神和信念值二百啊!哎?”   她突然站住,捏着房卡翻过来覆过去看了三遍,突然发现:“哎,组长,是不是拿错了?怎么我的是标间?”   声音尚未传导过去,陆行舟已经刷开一个房间的门,十分自然地和石饮羽进去了。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   真的拿错了吗?   颜如玉站在门口犹豫了三秒钟,觉得陆行舟应该没分配错房间,标间最适合自己这样的单身狗住了,两张大床,一张睡人,一张放行李,美滋滋。 第81章   “早点洗洗睡吧。”陆行舟进门后, 将行李往桌子上一放, 坐在床沿,疲倦地说。   “嗯。”石饮羽应了一声, 将洗漱用品从包里拿出来, 回头看一眼。   见床头灯暖黄色的光芒落在陆行舟的脸上, 映得他脸颊线条柔和,皮肤泛着莹润的光泽, 眼睛微微闭着, 眉宇间萦绕着一抹轻愁,浓密睫毛在眼下遮出一片阴影。   此时此刻, 他像一尊传承千年的官窑瓷器, 精致易碎, 令人目不转睛。   睫毛突然动了一下。   陆行舟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他:“你看我做什么?”   石饮羽没有回答,抿了下嘴唇,回过头, 低笑起来。   陆行舟无语地看着他, 只看个背影就知道这小魔物定是在偷笑, 神经兮兮,有什么好笑的?   石饮羽终于控制住表情,转过身来,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陆行舟站起来:“一起洗。”   “???”   石饮羽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牙刷盒从手里滑落,在地毯上弹了两下, 滚到陆行舟脚边。   他嘴唇动了动,发出梦呓一样的声音:“这……这么刺激的么?”   陆行舟挑眉:“洗个澡就刺激了?”   “你……你需不需要……再考虑一下……”石饮羽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尊重你的决定……”   陆行舟捡起牙刷盒,走过来,抬手在他后脑勺抽了一巴掌:“想什么呢?”   石饮羽一愣:“啊?”   “你背上的伤口还没好,沾了水容易化脓,”陆行舟解释道,“我帮你擦擦,顺便换药。”   石饮羽登时有种冲上云霄,还没喘口气就被一脚踹了下去的巨大失重感,呢喃:“这样啊。”   “当然这样啊,你还想怎样?”陆行舟推着他往浴室走去,在他背后,顺手从包里摸了瓶润滑剂出来。   恶魔的愈合能力果然强悍,石饮羽脱下衬衫,露出背上的伤口,被沈燕归一刀劈出来的伤口虽然又深又长,触目惊心,但仔细看去,里面已经结痂,眼看着就要痊愈了。   陆行舟用毛巾沾了温水,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去伤口附近残存的药膏,又用纱布沾了消毒液,清理好创面,涂上新的药膏。   然后拍拍石饮羽的肩膀,轻松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这就完了?”   “不然呢?”   当然是坦诚相对、鸳鸯戏水、相对浴红衣啊!!!   石饮羽大失所望,嘟囔:“我都被你看光光了,可你连衣服都没脱。”   “我给你换药,为什么要脱衣服?”陆行舟道,“这是什么淫秽服务?你护士play的片子看多了吧。”   石饮羽心想这特么也叫“一起洗”?   算了,他喜欢怎样就怎样吧,谁叫自己喜欢他呢?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陆行舟居心叵测地问。   石饮羽被他气笑了:“你知道我什么心思,我也知道你什么心思,为这种事骂你?我吃饱了撑的吧。”   他抬手摸了摸陆行舟的脸颊,柔声笑道:“情之所至,金石为开。我等了一千年,等到你接受我,想要更进一步,即便再等一千年又怎样?”   陆行舟抿了抿嘴唇,控制住不由自主上扬的唇角。   石饮羽温柔而又坚定的声音继续道:“横竖我命硬得很,也好得很,这辈子虽然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但最重要的那一二件事,总能如意。”   他捧着陆行舟的脸,笑着印下一吻,往浴室外走去。   脚步突然停住。   只见陆行舟人站在原地没动,手指却勾在了石饮羽的腰带上,也没怎么用力,但就是让石饮羽走不了了。   石饮羽回头,见到那人抿着嘴唇没有说话,眉梢眼角俱是春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比鬼门前屈蟠三千里的艳丽桃花,还要美不可收。   浴室中水汽弥漫,灯光在水珠的反复折射下,现出满室光影,洗手台上的巨大镜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不分清。   石饮羽伸手抹开一道水痕,被陆行舟一把抓下,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没再坚持。   陆行舟抬起头来,看到那道水痕很快又被水雾蒙上,细密水珠的折射下,看不清人影,只见一片光影乱晃。   夜悄然过去。   冥界的天色即使白昼也灰蒙蒙的。   天光穿过窗帘,使室内渐渐不再一片漆黑。   石饮羽借着微弱的光线,迷恋地看着陆行舟,只见他背对自己侧卧着,双目紧闭,沉沉地睡着了,眼下带着倦色,微微扬起的唇角却透着餍足。   “唉,”石饮羽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凑过去,在他唇角痴迷地吻着,轻声道,“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   他的声音低柔,犹如梦呓,在这个阴暗的房间中悄然响起,又很快就消失不见,房间回归一片静谧。   半晌,陆行舟沙哑的声音响起:“我知道。”   石饮羽一惊,讪讪道:“你醒着?”   “不然呢?”陆行舟哑声笑道,“以为你技术已经烂到把我弄晕了吗?”   “……还烂?”石饮羽如遭雷击。   陆行舟扬起唇角,微微动了动,将脸埋进枕头中,坏兮兮地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嘛,”石饮羽得意道,“我看过好多资料了。”   “哦?”   “嗯!”石饮羽美滋滋地说,“我觉得,我已经从爱情大师进化成性爱大师了!”   瞧你这尾巴上天的小样儿!   石饮羽伸手拧亮台灯,暖黄色的灯光洒落下来,照亮床头一方天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行舟微湿的眼睛,觉得那汪水色中好像盛满了整个银河系。   陆行舟抬手遮住眼睛:“你开灯做什么?”   “看你。”石饮羽拉开他的手,“你挡住我看世间最梦幻的美景了。”   陆行舟闭上眼睛,嘟囔:“我怀疑你在牢里那九年都在看三流爱情小说。”   “没有,我都在思考怎么爱你。”   “……还是闭嘴吧你。”   上午九点,颜如玉在陆行舟门外徘徊,考虑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一下,和判官的会面不是说推就推的吧?可他们怎么还没出来呢?   她拿出手机,又犹豫了:大床房不好睡啊,睡完会屁股疼的,是不是应该让组长休养一阵子?毕竟千年处男的技术很不好说。   正在想着,房门打开了。   “正想着打电话喊你呢,”石饮羽看到她后,笑着说,“没想到你先来了。”   “组长呢?”颜如玉站在门口问。   石饮羽没说话,但是露出了一脸骚上天的表情。   “……”颜如玉沉默,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憋出一句:“卧槽!”   “女孩子说话不会这么粗鲁的。”陆行舟的声音在浴室里响起。   浴室门就在门口,颜如玉很想探头去看他一眼,然而又忍住了,她怕石饮羽把自己俩招子给挖出来。   “组长,”她关切地问,“你还好吗?要不要休个病假?”   “我为什么要休病假?”陆行舟含着牙刷从浴室探出半个身子,看一眼门口的两个人,口齿不清地说,“站门口干什么?进来坐。”   “哦。”颜如玉进门,看到大床干净整洁,连被子都平整地铺在床上,有些尴尬地想:自己真是思想肮脏,从昨晚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8个小时,哪里有时间去研究生命大和谐?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昨晚一定会好好休息,补充精力的……   然后她看到了床头柜上一支只剩半瓶的润滑剂。   “……”   修为高深之人就是精力好!   陆行舟洗漱完,走过来,当着她的面伸手拿过润滑剂,扔进了包里,嘟囔:“用过的东西也不知道收起来,魔物就是没素质。”   价值668的大床房里除了一张床之外,能坐的就是一把椅子,颜如玉在干净的床沿和堆满衣服的椅子之间打量了一瞬,迅速决定把衣服拿起来,坐在椅子上。   没看见那瓶玩意儿还好,看见之后,就算大床收拾得再干净,总觉得怪怪的。   等等,椅子上不会也……   那玩意儿只剩半瓶了,那么多总不至于都是在床上用的吧?   颜如玉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那两人收拾好,陆行舟一声招呼,颜如玉倏地跳起来,蹿出了门外。   石饮羽满面春色、两眼望天。   陆行舟无奈地摇摇头,带着他们下楼去餐厅吃早饭。   冥界的食物是全世界出了名的黑暗料理,此处地势崎岖,还多是岩石,光线微弱,绝大多数植物都生长缓慢、生物量低,最过分的是口感奇差无比。   肉类更令人绝望,在广袤的黑岩地上奔跑的地狱兽们脂肪含量极低,大块大块的肌肉中都是粗纤维,吃起来口感发柴,丝毫获得不了进食的幸福感。   最可怕的是,鬼魂们生前都来自人、妖两界,品尝过凡间的美味,因而绝不轻易向黑暗料理低头,纷纷研究出各种烹饪方式,于是更多的黑暗料理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了。   所以网上所有的冥界旅游攻略都会呼吁大家一定要带好干粮,就算老干爹抹馒头在这里都是顶级的美食。   不过,如果你足够有钱的话,就完全不用忍受黑暗料理。地狱酒店的餐厅中提供来自人、妖两界的美食。   陆行舟花约软妹币500元的价格给颜如玉买了一份妖式黑椒蜜汁烤小羊排配奶油蘑菇汁,配料都有标注未成精。   妖界美食被誉为神明的遗珍,用料考究、技艺精良,讲究鲜而不俗、甜而不腻、清而不淡、浓而不油。   妖界几乎人人都擅长烹饪,但是全民烹饪有一个问题,就是经常有些妖为了追求美味而捕杀其他妖物,曾一度令小龙虾妖差点绝迹。   后来妖界当局出了明文规定——决不允许任何个人和组织以任何名义捕杀成精的动植物,一旦发现,严惩不贷。   常言道,最赚钱的方法都写在法律里,自从妖界当局发出这条规定之后,偷猎成精妖物卖给土豪反而成了一条油水十足的赚钱之法。   当然,最多的妖界美食是卖给了冥界。   两界交恶之后,判官曾对妖界进行经济制裁,对妖界美食课重税,不过这又导致了猖獗的妖界美食走私和代购,为了打压鬼魂们追逐妖界美食的行为,冥府数次发文,宣传妖界食物中有寄生虫、有辐射、无法通过冥界安全测试等等。   然而,大家都已经是鬼魂了,有点辐射又怎样,还能给射活了吗?   “妖界美食果然好吃哎!”颜如玉吃得两眼放光,“组长,大哥,你们尝尝。”   “不了,你吃吧。”陆行舟看一眼她盘子里不到巴掌大的一小块羊排,忍痛拒绝,和石饮羽继续吃起碗里的康帅傅红烧牛肉面。 第82章   三个人吃完饭, 叫了辆出租车去阎王殿, 陆行舟低头看着手机,石饮羽靠过去, 低声问:“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那就好, ”石饮羽情不自禁地揽住他肩膀, 凑在他的脸边不停亲吻。   陆行舟被他骚扰得都没法正常看手机了,推了推他, 小声道:“你克制点儿, 别丢人丢到冥界了。”   “我没吃够。”石饮羽有些委屈地说。   “我不还剩了半碗给你……”陆行舟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他说的“吃”是什么, 没好气道:“你特么差点废了我, 今天有正经工作的。”   “闻到你的味道我就控制不住。”   陆行舟想拧掉他的鼻子, 哼哼:“回头工作完让你吃个够。”   石饮羽惊喜:“真的?”   “冥界性风俗业是合法的,”陆行舟面无表情地说,“回去之后让酒店帮你叫两个年轻貌美的,你只要男的吗?女鬼据说普遍业务能力更高……唔唔……”   石饮羽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们两个声音很低, 只让彼此对方听到, 在前面认真开始的鬼司机毫无知觉, 直到感觉座位被踢了一下,吃惊地往后视镜里望去。   看到后面一个男人突然很凶狠地扑到另一个男人身上,不顾他的挣扎,吻得昏天黑地。   鬼司机吃了一惊,悄悄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人家是合法夫夫。”颜如玉转过来, 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不好意思,我的同事比较没素质,抱歉。”   鬼司机闻言放下心来,讪笑:“感情真好啊。”   颜如玉笑笑,心想一千年的封印一朝解封,能不好吗?   从出租车上下来,陆行舟气喘吁吁、嘴唇微肿,恨不得把石饮羽直接扔回凤尾螺。   阎王殿前排了长长的队伍,鬼差们带着各自从阳间引导回来的亡魂,在这里排队等待阴天子的宣判。   随着阴天子沉睡不醒,这个工作就有判官代劳了。   陆行舟皱眉扫了一眼奇长无比的队伍,嘀咕:“以前没见队伍有这么长啊,阳间哪里发生什么大规模死亡事件了吗?”   一个通体黑袍的男鬼从阎王殿里跑过来,宽大的袍子在风中飞舞,映衬得他丰神俊逸,苍白的脸颊俊美逼人。   “陆组长,你好,让你们久等了。”男鬼伸出手来。   陆行舟和他握手,笑道:“黑无常大人,你好,我们也刚到,向冥府的各位问好。”   “有劳陆组长挂念。有件事情十分抱歉,”黑无常道,“最近陛下情况不稳,判官大人守了三天三夜,刚刚伏在床边睡了过去,我们实在不忍心叫醒他,所以由我来接待各位。”   “阴天子情况不稳?”   “当年陆组长赠送的魔药效果很好,但最近这药用完了,判官大人已经派人去各界购买,只是随着第六天城灭亡之后,这药也绝版了,现在很难买到。”   “这样啊……”石饮羽若有所思。   黑无常伸手带路:“几位请跟我来。”   三个人跟着黑无常往从阎王殿走去,路过旁边长长的队伍,陆行舟了然:不是阳间发生了什么大规模死亡事件,而是判官现在焦头烂额,没有时间来审判亡魂。怪不得地狱天王的案子那么草率地扔给了特侦组,他也实在是没有精力了吧。   从偏门进入阎王殿,登时,比外面更加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阎王殿是古建筑了,经过几年前的风风雨雨,如今变得破破烂烂,采光很成问题,判官向来抠门,下面的鬼官们提出过十几次重修阎王殿,都被他看一眼预算就驳了回去。   如今整个大殿上上下下打着几十块补丁,感觉除非这屋子明天就要塌了,否则判官绝对不会拨一毛钱用在重修事宜上。   “判官大人真节俭呀!”颜如玉上下打量着阴暗的大殿,她上一次来冥府还是刚死的时候,那时候跪在阎王御案下等候发落,紧张得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座大殿。   然后她就看到阎王殿最正中的殿顶上,有一片颜色明显不同于周围的地方,形状像个大窟窿,好像是屋顶破了之后又修葺的样子。   联想到石饮羽上了冥界入境黑名单的原因,颜如玉沉默。   陆行舟悠然道:“捅穿一个土豪的屋顶,按价赔偿就好了,而捅穿一个吝啬鬼的屋顶,他是有可能写上八百页控诉书的。”   有传闻说当年判官作为冥界代表,写了八百页控诉书,痛斥石饮羽欺妖霸鬼、无恶不作,控诉书中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力证此人为第六天城头号战犯,不杀不足以平鬼愤。   但那份控诉书谁也没见到,判官在审判庭上当着各界代表,正式宣布冥界慈悲为怀、不生事端,愿化干戈为玉帛,给石饮羽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黑无常将他们带到资料室,拿出一份卷宗,交给陆行舟:“你们要找的那个亡魂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陆行舟展开卷宗,找到张芬达的资料,定睛看去。   这小子果然因为石饮羽注进去的那丝魔息而倒了大霉,判官嗅到了最厌恶的气味,顿时就没了好印象,再一看这小子生前的恶行,立刻朱笔一挥——无间地狱待着去吧。   无间地狱是冥界最苦的地狱,号称趣果无间、受苦无间、时无间、命无间、身形无间,进了这个地狱的,将永永远远受苦,没有轮回,不得解脱。   “唔……这个鬼啊,”黑无常道,“他刚开始受审的时候还很横,说自己家有的是钱,可以买下阎王殿,判官大人当时就怒了,说‘你以为阎王殿很好买吗?我们这个位置是冥界的最核心地带,一平米换成软妹币足足要900块!’那小子说‘我买一百个。’判官大人一听,立即就判了他无间地狱。”   “……”   三脸懵逼。   陆行舟担忧地问:“我们这次找他,是有事要问,可是他受了这么重的刑罚,还能回答我们的问题吗?”   黑无常叹一声气:“看运气吧。”   陆行舟等人在黑无常的陪同下,去无间地狱找到张芬达,才知道他这个“看运气”是怎么回事。   判官的单片眼镜下那只鬼眼有审判之力,名叫九生眼,能一眼看穿亡魂的九生九世。   审判张芬达的时候,发现这小子生生世世都是淫棍,这一世更是恶贯满盈,糟蹋了无数女孩子,光玩出人命就有好几条。   于是判了他无间地狱,还要将他生前的所作所为复原在他自己身上,程度翻1024倍,每时每刻无停歇地进行。   这小子进去第一天就崩溃了,哭着喊着知错了,再也不敢买阎王殿了,求判官大人重新判决。   只是判官日理万机,一天要审上万人,哪里还记得他一个张芬达。   鬼狱卒将张芬达带来的时候,陆行舟简直要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错愕地看着在鬼狱卒的鞭打下扭动着爬来的亡魂,喃喃道:“我没看错吧?”   黑无常捂眼:“有些时候,刑罚也会出点问题。”   “给我……给我……”张芬达扑上来,抱住陆行舟的鞋就要舔。   石饮羽一道气浪将他击出去十米远,气得脸都青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再敢碰他一下我叫你灰飞烟灭!”   陆行舟连忙道:“你别打他……”   话音未落,就见张芬达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爽到变了调的呻吟。   石饮羽:“……”   陆行舟看向黑无常:“这么说,他的问题是……”   “经过最初几天刑罚的洗礼后,他已经乐在其中了。”黑无常满脸无奈。   石饮羽余怒未消,冷冷道:“那你们就把刑罚撤了,谁都不许碰他。”   黑无常:“那刑不是白判了嘛。”   陆行舟:“他现在这个样子,没法问讯呀,他根本保持不了理智。”   黑无常对鬼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张芬达立即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   “这是他最有理智的时候。”黑无常笃定地说。   身后传来一点极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陆行舟回头,看到颜如玉站在自己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在剧烈颤抖。   他低声道:“你先去外面逛逛吧,鬼街有些特产卖,看到喜欢的就买,回去我帮你报销。”   “没事。”颜如玉摇头。   陆行舟还想说什么。   颜如玉打断他,笑道:“你说过,心性强大的人才能当降魔师,就当这是我的历练吧。”   “嗯。”陆行舟点点头,回过头去,看向张芬达,出声:“你和连漪什么关系?”   “我……呜呜哇哇……我曾经想……嗯啊……想睡她……”   “只是想?没睡到?”   “她……啊啊啊……她是大明星……不陪多人……”   “多人?”陆行舟皱眉,想到这小子的癖好,蓦地反应过来,“你还想虐连漪?”   “她拒绝了……不过……不过……好在我们发现了一个……啊啊啊啊……”   一阵尖叫声后,张芬达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陆行舟看向鬼狱卒:“他怎么样了?”   “晕了。”鬼狱卒往他头上泼了一桶冰水。   张芬达抽搐着醒了过来,两眼失神,一脸如梦如幻的表情。   石饮羽再也忍不了了,暴怒:“你们冥界就是这样干活的?这他妈算惩罚?我家……”   他猛地截住话头:我家行舟都没爽成这样!!!   陆行舟仿佛意识到他没吼出来的那半句话是什么,抬手贴了一张禁言符到他嘴上,低声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撕下来。”   “……”石饮羽嘴上贴着黄符,狂躁而又郁闷地点了点头。   张芬达的失神状态只持续了几秒钟,很快又鬼叫起来。   陆行舟沉声道:“张芬达,继续说,你们发现了一个什么?”   “我们……我们……啊啊……发现了一个和连漪长得很像的女孩……” 第83章   陆行舟简洁地问了一个问题, 便让鬼狱卒把张芬达带下去了。从无间地狱里出来, 他看向石饮羽:“你怎么看?”   “呜呜呜……”石饮羽抬起手指,指指自己嘴上的黄符。   黑无常在旁边觉得好笑:“陆组长是贴了禁言符不错, 却没有绑住你的双手, 难道这禁言符只能他本人撕才算数吗?”   石饮羽撩起黄符, 得意地说:“领导不许我撕下来,我当然不能忤逆他。”说完, 又把黄符在嘴上按了按, 贴得更紧了。   黑无常愕然。   陆行舟简直被这个丢人丢出界的混蛋给气死,伸手撕下禁言符, 板着脸道:“你可以说话了。”   “谢谢领导。”石饮羽满眼是笑, 回答陆行舟刚才的问题:“张芬达这小子跟他那圈富二代朋友有特殊癖好, 想虐连漪,没成,便糟蹋了和连漪有几分相似的安泪汐。”   陆行舟:“肖湘竹否认和安泪汐相识,但是安泪汐用的肉蚕明显是从她那里得到的, 这一点, 我倾向于肖湘竹说谎。”   “既然肖湘竹和安泪汐认识……”石饮羽道, “领导,你觉得肖湘竹杀这些人,是为了给安泪汐报仇,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   石饮羽眼中有一抹狠戾的杀气一闪而过,他冷笑着说:“如果有人敢对你有那种心思,我会把他大卸八块再剁成肉泥, 连灵魂也叫他灰飞烟灭。”   陆行舟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放心,不会有的。”   “最好没有。”石饮羽贪恋地在他掌心蹭了蹭脸。   陆行舟道:“所以你的看法是,肖湘竹有可能是因为张芬达他们意图虐待连漪而杀了他们?因为没有发生的事而动手杀人……这动机怎么都没有为安泪汐报仇来得有说服力吧?”   “还记得安泪汐的灵魂藏在哪里的吗?”   “锦绣老巷。”   “肖湘竹连沈燕归都能窝藏,难道还没有地方安置一个安泪汐?”   陆行舟点了点头:“你猜得有道理。”   石饮羽笑了起来,眼眸深沉而又充满迷恋地看着他,自嘲地笑道:“肖湘竹是个偏执的疯子,而最理解疯子的,往往是另一个疯子。”   “胡说。”陆行舟横了他一眼。   黑无常和他们一起走出地狱,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润开笔锋,给他们写了一张条子,递给陆行舟:“我还有一些工作要做,后面就失陪了,听说你们下面要去医院探望地狱天王,他是宇宙大明星,医院安保级别很高,一般人进不去,你们出示一下这个条子就行。”   “多谢。”陆行舟接过条子。   黑无常又招来一个鬼狱卒,吩咐:“你开车,送这三位贵客去第一鬼民医院。”   狱卒:“是。”   冥界已经实现了全民医保覆盖,并且完全没有挂号难的问题,一方面原因是鬼魂们很少生病,除非偶尔患个蛀牙什么的,另一方面原因是冥界有着全天下最优质的医生资源,每当阳间优秀的医生死后,在阎王殿都会收到判官的热情邀约,开出极高的待遇,请他延缓轮回,留在冥界治病救鬼。   这不得不夸赞一句判官大人的经济头脑,这些年来,随着人界的快速城市化,和妖界的高度腐败化,办理来冥界医疗签证的人和妖是越来越多了。   对于人类来说,冥界的名医多,挂号快,只需在网站预约便可享受到高质量的服务;对于妖物来说,冥界的医生不收红包,不乱开药,甚至算上船票、住宿、吃喝……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治一次病的费用可能还没有妖界在黄牛手里买一个专家号的钱多。   医院门口站着两个现出原型的恶鬼,跟两个凶神恶煞的门神一样站在门两侧。   颜如玉好奇:“门口这俩哥们儿是什么意思啊?”   “保安。”开车的鬼狱卒说。   “冥界医院也有医闹?”   “现在没有了,”狱卒解释,“以前曾有过一起,一个来自人界的爸爸来做DNA鉴定,发现儿子是他老婆和他爹生的,于是和他妈一起带着人来打医生,判官大人听闻后,雷霆震怒,派出一个贪吃鬼,把那群冥闹一口全吃了,从此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众人:“……”   “那这样说,医院门口也没必要放保安啊,”颜如玉指着那两个恶鬼说,“看着还怪吓人的。”   狱卒:“还不是因为那个地狱天王嘛,自打他住院,一群一群的粉丝来这儿集会,为防止影响医院的正常工作,黑无常大人便从黄泉中提了两个恶鬼放这儿,算是稍微有点震慑作用吧。”   三人从车上下来,就听到一阵动感十足的音乐,转头看去,见不远处的路边正架着高音喇叭放地狱天王的歌曲,旁边摆放着无数花圈,后面打着白底黑字的横幅——谁敢阻你成王,我必毁其灵堂,下面还有落款:死爱·天灵盖宣。   “哼,”颜如玉冷哼一声,不屑地说,“这群贱婢。”   陆行舟和石饮羽一齐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矜持地表示:“我是理智粉,跟她们不一样。”   陆行舟犹豫了一下,把“从你骂出‘贱婢’这两个字之后,就跟他们没什么两样了”这句话咽会肚子里。   和谐要紧。   三个人走进医院,大厅里鬼魂很少,基本都是跨界来治病的人和妖。无论哪个世界,看病的地方都不会太愉快,大家脸上愁云惨淡,只看了陆行舟他们一眼,便没有再关注,以为他们也是来看病的。   陆行舟走到护士站,问一个穿着可爱护士服的女鬼:“美丽的小姐姐,你好,请问地狱天王住在哪间病房?”   鬼护士登时提高警惕:“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没有什么地狱天王。”   陆行舟掏出条子递给她,温柔地说:“我们是特侦组的,地狱天王这个案子已经移交到我们这边,有几句话想问问他,给你们添麻烦了。”   鬼护士见他风度翩翩,看上去不像是狂热的粉丝,仔细看了三遍条子,还对着灯光用力搓了搓黑无常的签名,认定是正品,遂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张卡片,压低声音告诉他们:“地狱天王在住院部20楼特殊病房2048号,这是电梯卡,请拿好。”   “谢谢。”陆行舟嫣然一笑。   鬼护士不由得脸颊飞红:“不……不用谢。”   石饮羽脸色铁青,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昨晚在床上羞得不敢睁眼的陆行舟在面对一个陌生女鬼时,能笑得这么骚气。   “走了。”陆行舟和鬼护士挥手道别,顺手牵起石饮羽的手,拉着他往电梯走去。   他的掌心微凉,慢慢和自己变成十指相扣。   石饮羽心情突然就变好了。   电梯门打开,三个人走进去,刷卡按楼层的时候,陆行舟往旁边瞥了一眼,发现和他们一起走进电梯的一个女人也是到20层的。   这个女人带着帽子和墨镜,一头浓密的卷发从帽子下露出来。   石饮羽沉声问:“连漪?”   “不是。”她飞快地否认。   电梯到了20层,那女人率先走出电梯,迈开两条大长腿,熟门熟路地走向一间病房。   陆行舟等人数着门牌号挨个找过去,最后停在同一间病房门口。   敲开门,里面刚把帽子和墨镜拿下来的连漪,和三个人面面相觑,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半晌,连漪耸了下肩:“特侦组?”   “不错,没想到你能猜出我们的来历,”陆行舟说着,颔首一笑,“二次见面了,很荣幸能够见到你,连小姐。”   连漪微怔:“二次见面?”   “前几天,在DR.肖的讲座上,我们已经单方面见过连小姐了。”   此言一出,连漪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漂亮的眼中划过一抹恼怒,愤恨道:“不要再提这件事!你们是黑吗?”   “我们不是黑,只是觉得连小姐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听讲座,这种时刻注意提升自身素养的敬业精神十分值得我辈学习。”   “你们敢笑话我?以为我被群嘲了,就也想着来踩一脚吗?做你们的大头梦!老娘就算被千夫所指,也不是谁都能踩的!”连漪暴躁地吼叫,抬手把墨镜摔了过去。   石饮羽指尖一动,一道小气流击在墨镜上,将它反弹回去,狠狠撞在连漪额头。   连漪捂着额头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来。   陆行舟:“……”   “这傻娘们有躁郁症吧?”颜如玉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她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明星不好当啊。”陆行舟感慨。   石饮羽突然道:“我听说,这两个人是情侣?”   陆行舟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抬眼往病床上看去,见地狱天王素着一张脸,眼下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在一边玩手机,一边从助理手里啃苹果,丝毫没有意识到病房已经变成菜市场的样子。   陆行舟语气和气地问:“地先生,我们是负责你这个案子的降魔师,你身体好一些了吗?”   “好得不得了。”地狱天王头也没抬地说,又歪头啃了一口苹果,眼睛黏在手机屏幕上连动都没动,嘴里缓慢地咀嚼了几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茫然地抬头,问助理:“地先生是什么东西?”   “是您呀,我们尊贵的宇宙大明星。”他旁边的助理用咏叹调一般的语气回答。   颜如玉靠近陆行舟耳边,低声焦急地说:“我爱豆不姓地!姓李!凡名叫李好帅!对我爱豆尊敬点儿!”   “……哦。” 第84章   地狱天王又玩了一会儿, 将手机交到助理手里, 抬头,看到正在抹眼泪的连漪, 诧异:“你怎么还没走?”   “我刚来!!!”连漪暴怒。   “是吗?”地狱天王吃了一惊, 小声问助理:“我怎么没见她进来啊?”   助理:“您刚刚在玩游戏。”   连漪骂道:“一天到晚玩你的傻逼游戏, 像个弱智一样!”   “好玩啊,干嘛骂我?”地狱天王嘟囔, “我在住院, 不玩游戏我干什么?”   “屁事没有,你住什么院?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就是在装可怜虐粉, ”连漪单手叉腰站在窗边, 指着他的鼻子讥诮,“让你的粉丝在社交平台上艹什么‘心疼地狱天王’的热门话题。”   地狱天王被嘲得脸颊发白,急道:“我没有!”   连漪嗤了一声:“你敢说你没让粉头带着小姑娘们疯狂转发,艹这个热门话题?”   “没有就是没有, 你别想诬蔑我!”地狱天王义正辞严地大声说, “那个话题是我买的!!!”   连漪噎住, 骂出一句:“……傻逼!”   陆行舟抬手拢在嘴边,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   地狱天王转过头来:“你没事吧?感冒了要尽早看医生啊,传染了别人就不好了。”   “我没事,嗓子痒。”陆行舟走到床边,低头观察地狱天王的气色,见他两颊苍白, 眼下一片乌青,一副典型熬夜过渡的虚样儿,不知这么沉迷究竟玩的是什么游戏。   陆行舟:“李先生,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下你。”   地狱天王一听,立即打起精神,警惕地盯着陆行舟看了一会儿,又沉思片刻,才艰难地点头:“不过,我不想回答的问题可以不回答。”   “可以。”陆行舟微微一笑,“你放轻松,不用紧张,我们不会逼问你的。”   地狱天王看着他的笑容,不由得露出讶然之色,喃喃道:“你长得真好看啊。”   石饮羽:“!!!”   陆行舟一把按住石饮羽的手,丢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过去,他听得出来,地狱天王这话只是单纯的赞美,没有任何调戏之意,他笑道:“谢谢,你长得也很好看。”   地狱天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镜子,往两边抹了抹稍长微卷的头发,对着镜子拍了拍脸,满意道:“我也觉得我很好看。”   众人:“……”   地狱天王由衷地赞美自己:“纯天然无污染,没动一刀一线,连牙龈都帅得这么浑然天成……”   “你骂谁呢?”连漪爆炸,扑过去,一把夺去他的镜子。   地狱天王倚在床头,被她夺得猝不及防,惊惶道:“护驾!护驾!”   “冷静!冷静!”颜如玉和地狱天王的助理一起拦住连漪,将她控制在病床两米外的地方,安慰道,“连小姐,请你冷静,李先生并没有骂你。”   连漪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远远戳着地狱天王的鼻子,低吼:“他说他自己纯天然无污染,这还不是骂我吗?这个傻逼敢骂我整容!”   地狱天王:“我没说你整容……”   “老娘整不整容关你屁事?”   陆行舟抱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对小情侣的闹剧,感觉石饮羽凑了过来,下意识往他那个方向靠了靠,冷不丁靠进了他的怀里,不由得愣了一下。   石饮羽也愣了一下,他本意只是伸手去揽陆行舟的肩膀,没想到他整个人都靠过来了。   “投怀送抱?”他低笑着问。   “……”陆行舟二话没说,身体往后撤去。   石饮羽用力将他搂在怀里,低声道:“别跑,我有正事儿要说。”   “说。”   “你觉得这两个人真是情侣?”   “怨偶吧。”   石饮羽:“就算是怨偶,也首先是偶才对,彼此间要有爱的,但这两人互相都觉得对方烦,巴不得对方赶紧从自己的世界消失,这恐怕不是怨偶,是炒作吧?”   陆行舟观察了一会儿,见连漪看上去精神很有问题,歇斯底里地指着地狱天王骂,骂得地狱天王火大得狠,一把掀了被子就要蹿下床去揍她。   颜如玉眼明手快,一把扑过去,抱住地狱天王,急道:“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呀!”   陆行舟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其实是在趁机抱爱豆。   “这两人虽然吵架,但都压着声音,别看里面闹得脸都快抓花了,在外面走廊里估计一个字都听不见。”石饮羽冷笑一声,“你猜,刚才连漪进医院的时候,有没有被狗仔拍到?”   陆行舟点了点头,明白他的意思,两人根本互相看不爽的人,强行绑在一起炒作恋情,争夺流量而已。   只是连漪此刻负面新闻缠身,又是被群嘲烂脸,又是被投资商撤代言,这种时候爆出和地狱天王的恋情,万一惹恼粉丝,很容易跌进泥潭再也爬不出来了。   “你真是烦死了!”地狱天王跌跪下去,趴在床沿用力捶了一下病床,哀嚎,“我当时就不该鬼迷心窍跟你炒什么人鬼CP!”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还真是炒作?   连漪一听这话,立刻厉声道:“李好帅!管好你那张嘴,别什么屁都往外放!”   地狱天王咬着床单崩溃地摇头,口齿不清地说:“我后悔了!”   “你以为我不后悔?”连漪愤恨地说,“那傀儡怎么就没劈死你呢?我宁愿当寡妇!”   “想都不要想!”地狱天王严正地警告她,“当我的寡妇继承我几万亿冥币的遗产?连小兰,你哪有这样的好福气!”   “容我插个嘴,”陆行舟突然出声,眼眸淡漠地看向连漪,“连小姐,你刚才说那傀儡……你知道凶手是个傀儡?”   “我……”连漪一愣,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道,“我听粉丝说的,你们不信就去查嘛,网上的饭拍视频多了,还多角度呢。”   陆行舟问:“通过饭拍视频就认出那是个傀儡?”   “你别问我,又不是我认出来的,都是粉丝说的。”连漪道,“不要小看粉丝,只要她们想找,什么样的蛛丝马迹都能找出来,比你们特侦组厉害多了!”   陆行舟不怒反笑:“既然粉丝这么厉害,怎么没把凶手给抓出来呢?”   “让粉丝去抓凶手,你还要不要脸?”   陆行舟淡淡道:“不过估计粉丝也抓不到,因为那傀儡已经死了。”   连漪愣了一下。   “那傀儡和他的操纵者藏在肖湘竹的公馆中,在被我们围剿的时候,肖湘竹狗急跳墙,引爆了公馆,一个没剩,哎……咦,连小姐这几天没有看新闻吗?”   连漪的脸上明显露出几秒钟失神,她怔怔地看着陆行舟,眼神空洞,整张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陆行舟此时此刻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被追捧的美,她未施粉黛,顶着一张素黄的脸,唇色很深,看上去十分亚健康,却别有一股掩饰不住的艳丽横生出来,美得像一朵从乱草丛中挣扎开出的红色西番莲。   半晌,连漪眼珠才动了一下,脸上浮起一层诡异的笑容,喃喃地问:“肖湘竹死了?”   陆行舟看着她的反应,不由得后悔这样骗她,皱起眉头,轻声问:“你跟她关系很好?”   “我恨不得她死。”连漪用梦呓一般的声音如是说。   “为什么?”   连漪抬手,枯瘦的手指插进长发中,机械地往后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因为她讨厌。”   “嗯?”   “她是个傻丫头,她不知道,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的,人这辈子要看命的,命不好,那些坏事就会落到你的头上,复仇……没有意义的事……”连漪喃喃地说着,一滴泪珠挂在睫毛上,待她一眨眼的时候,滚落下来,接着,止不住的泪水涌了出来。   陆行舟走过去,深吸一口气,对她低头道:“对不起,连小姐,我骗了你,肖湘竹还没死,只是受了些伤,让你难过一场,抱歉……”   连漪怔了怔,突然破涕为笑,大得惊人的双眼迸发出小女孩般狡黠可爱的光芒,她吐了吐舌头:“我也是骗你的,我一点都不难过,嘻嘻。”   陆行舟眼眸一紧,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连漪抓住自己的帽子扣在头上,从地上捡起摔断一条腿的墨镜,照常带上,施施然走向门外,头也不回,懒洋洋地抬手挥了挥:“各位,再见。”   地狱天王见她终于走了,深吁一口气。   “李好帅,”连漪抬手握住门把手,阴森森地说,“管好你的嘴。”说完,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像个神经病。”地狱天王委屈地对陆行舟道,“我真的后悔了,不该跟她炒CP的,粉丝也都不高兴,我真是脑子进水。”   陆行舟:“那一开始为什么答应?”   “被她忽悠了啊,”地狱天王大诉苦水,“她说炒作人鬼情未了主题CP,我想了一下,觉得挺有意思,就答应了。”   “炒CP还有主题?”陆行舟疑惑地问。   “有啊,比如我们两个,就可以炒一个‘我捉了一辈子鬼,唯独对你心软’……”   石饮羽道:“想得美,他一鞭子打得你魂飞魄散。”   “那可以继续炒一个‘魂飞魄散后才知道我爱你’。”   “……”   “然后接一个‘为了与你再次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   陆行舟大囧,木然道:“好好说话,别一言不合就唱起来了。”   地狱天王摊手:“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要炒CP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要找你?”陆行舟问,“说实话,你们俩真是一点CP感都没有。”   “因为我们是老乡啊,”地狱天王道,“鲁迅曾经说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来着。” 第85章   陆行舟惊讶:“你也是浅山县人?”   “生前。”地狱天王强调。   陆行舟想了想, 问:“请问你生前和连漪还有肖湘竹认识吗?”   “不认识。”地狱天王摇头, “我是出道之后才在一次慈善酒会上认识连漪的,那时候我还没有什么名气, 大家都不带我玩, 我看网上有人说连漪也是浅山县人, 就跟她打招呼,没想到她当时还否认。”   颜如玉:“连漪以前的个人资料确实都自称是白邺市人。”   “装城里人啦, 这种事情多了。”地狱天王见多识广, 摆摆手,一脸云淡风轻地说, “不过没几年就被网友扒得底裤都掉了, 她一出生就在浅山县, 初中没念完就去白邺市投奔亲戚了。”   陆行舟想到连漪的个人资料里面16岁以后的事迹写得很详尽,16岁以前一笔带过了,是因为不想被提起出身浅山县这样的小地方吗?   “李先生,”陆行舟问, “连漪是什么时候提出要跟你炒CP的?”   “上星期。”   “你们以前私交怎么样?”   “也就那样吧, 我现在这么红, 想蹭我热度的多了。”地狱天王提起这事就脑壳痛,郁闷地说,“本来我以为跟她算强强联手,谁知道她后面一个破事儿连一个破事儿,都要带衰我了。”   陆行舟:“她有跟你提过肖湘竹这个人吗?”   “她……应该是没提过,但我知道那个老女人, ”地狱天王幸灾乐祸地说,“那个肖什么在网上写长文嘲笑连漪烂脸,笑死我了,连漪的脸可是偷偷用仙藻素保养的,是她的忠实粉丝。”   “!!!”颜如玉顿时脸色十分好看,她张了张嘴,想将仙藻素的真相说出来,却见石饮羽在对面,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陆行舟问地狱天王:“你和肖湘竹见过面吗?”   “如果她没来看我演唱会的话,那就没有,我可是宇宙大明星,哪有时间去见别人。”说着,地狱天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站在一边的助理出声道:“不好意思,陆组长,我们哥哥累了,需要休息。”   “理解。”陆行舟抱歉地笑笑,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刺杀你的那个凶手会有可能和连漪有关系吗?”   地狱天王一怔,仿佛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这就说通了,那是个男的!我的粉丝基本都是女孩子,那一定是连漪的粉丝,嫉妒我和连漪的关系,才来刺杀我的,唉,我真是被连漪害惨了!”   从病房里出来,陆行舟问:“你们怎么看?”   “我爱豆像个二货。”颜如玉沮丧地说。   “明星在台下肯定和台上不一样啊,”陆行舟安慰她道,“难道你还能指望他台下也画着眼线,带着大金链子,见到你先来一段freestyle,一边说话,一边手势满天飞?小魔物,你怎么看?”   石饮羽道:“这个地狱天王不简单。”   “嗯?”陆行舟诧异地看向他。   颜如玉撇撇嘴,嘲道:“他当然不简单,外表聪明机智,内心又怂又二,这简直太复杂了。”   石饮羽笑了笑,指向医院外的街道:“你们不饿吗?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吃边说吧。”   陆行舟点头。   外面街道上开了一溜小饭馆,他们懒得多走路了,便随便选定一家冥界连锁餐厅——孟婆家,点了几个本地小菜。   等上菜的时间里,石饮羽道:“如果你是艺人,会随随便便就决定和其他艺人炒CP?”   陆行舟:“除非我脑子不太好使。”   “他脑子好使得很。”石饮羽道,“刚才聊到跟连漪、肖湘竹有关的一切事情,他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沾着。”   颜如玉纵然幻想破灭,依然下意识为爱豆说好话:“可能他真的就干干净净呢。”   “干干净净是有可能,但要说他对整件事情一点都不知情,恐怕说不过去,”陆行舟道,“他现在人气如日中天,但是能保持多久就很难说了,毕竟花无百日红。决定和连漪炒CP之前,一定会好好研究一下这个联姻对象的。”   “而连漪毫无疑问是在走下坡路的,”石饮羽接着说,“地狱天王只要脑子没进水都不会选择跟她炒作,这除了让连漪蹭自己的热度,完全没有好处。”   颜如玉皱着眉头:“说的也是啊……见到这两个人爆恋情,粉丝都有一种被雷劈的感觉,可是,完全没有好处的事情,地狱天王为什么要做?”   “有时候,人们是会做一些完全没有好处的事,甚至还有可能将自己拉入困境,”陆行舟眸色有些深沉,轻声感慨,“就像飞蛾扑火。”   餐厅服务员送上三杯饮料。   颜如玉拿起吸管喝了一口。   “飞蛾扑火……”石饮羽重复了一句,眼中划过一抹好像将心疼、感激、得意、悔恨揉碎了的复杂之色,笑道:“就像有人为了给夫君搏一个好点的下场,殚精竭虑……”   陆行舟脸色一变。   “呜哇!”颜如玉一声惨叫,一把拽过垃圾桶,吐了起来。   “怎么了?有毒?”陆行舟急问。   “不不不……”颜如玉趴在垃圾桶上,抬手摆了摆,接过陆行舟递过来的清水漱了漱口,擦着嘴坐直身子,皱着脸哀嚎,“这什么鬼饮料啊?”   “说得不错,这就是鬼饮料啊。”陆行舟笑道。   石饮羽拿起杯子,闻了闻,跟陆行舟一起十分没有同情心地笑了起来:“焦糖黄泉玛奇朵。”   用黄泉水煮出来的咖啡和用地狱牛奶打出的奶泡,传闻有种奇特的血腥味,让人只喝一口,就仿佛游历了整个地狱。   三个人正在吃着难以下咽的地狱美食,餐厅店门上的风铃响了一声,黑无常推门进来。   陆行舟打招呼:“中午好,黑大人,这么巧?”   “不能算巧,我是来找你们的。”黑无常站在餐桌边,点了下头,说:“判官大人睡醒了,让我来接三位到阎王殿一叙。”   陆行舟怔了一下,和石饮羽迅速对视一眼,他们本来找判官的目的就是查找张芬达的下落,现在事情已经办完,判官怎么还要找他们?   石饮羽眯了下眼睛:“判官日理万机,我们就不打扰了。”   “不,这次是冥府有事相求,”黑无常低声道,“事关陛下的状况,判官大人令我务必将陆组长夫夫请到。”   “啧……”石饮羽定睛看向这只鬼,不得不说,这个“陆组长夫夫”极大地取悦了他,他转头看向陆行舟,笑问:“领导,你怎么看?”   陆行舟岂能不知道他在美什么,笑着横了他一眼,对黑无常道:“能有帮得上冥府的地方,是我们的荣幸。”   三个人放下几乎没吃的食物,结账出门。   黑无常还想等他们吃完饭再去,陆行舟等人一脸正经地拒绝了,实在是那些鬼东西太难吃了。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门窗紧闭。   黑无常拉开车门:“陆组长请。”   陆行舟上车,看到车内坐着的人,蓦地一滞,接着笑了起来:“判官大人竟然亲自来接我们?”   判官正坐在灯下看一本古书,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露出唇角的一粒梨涡,想拉家常一样地说:“在阎王殿里待久了,腰酸腿疼的,出来逛逛,顺便看一下民生情况。”   石饮羽跟着陆行舟上车,闻言笑了一声:“可不是么,你那阎王殿里又阴又潮,待久了老寒腿。”   “看样子魁首大人想帮我们修葺一下?”   “当年我领导不是给你修了吗?半辈子积蓄都砸进去了。”   “哦,你说那次啊,”判官仔细想了想,“就修了个屋顶,至于花费……折合软妹币不过才九千四百八十三万六千五百二十八块三,花不到陆组长的半生积蓄,大头应该都在妖界那几个狗官手里吧?”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晕过去:“卧槽!那屋顶镶金子了?”   “主要是彩绘价格高一些,毕竟都出自名家手笔。”判官笑眯了眼睛,像只偷了鸡的狐狸。   “等等,”颜如玉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陆行舟,“组长,你竟然有那么多钱?贪污公款了吧。”   判官:“有一句说一句,整个凤尾螺的公款都没这么多,哎,一群穷……呃,穷人。”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判官,感觉这货刚才差点脱口而出“一群穷逼”了。他挑了挑眉:“九年了,你连八块三都记得清清楚楚。”   “嗯,我记仇。”判官十分坦然地承认。   颜如玉好奇地问陆行舟:“你真的曾经有那么多钱?”   判官道:“小鬼,你组长可是魁首大人最珍视的心肝尖儿,山部在第六天城负责后勤,历来是最肥的一部,你说他得有多少钱?”   颜如玉吃惊地张大嘴巴:“可是……可是组长现在……穷到约会只能吃咸菜啊……”   “你敢对咸菜不敬?小心让你天天吃刚才那种猪食!”陆行舟没好气地堵了她一句,转头对判官道:“我劝你善良。”   “有些事,陆组长不愿魁首知道,我也不是多嘴的人,”判官笑眯眯地说,“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有事想拜托魁首,正巧魁首想知道当年的事,我便少不得卖点消息,来讨好魁首大人了。” 第86章   “有些事, 陆组长不愿魁首知道, 我也不是多嘴的人,”判官笑眯眯地说, “只不过, 今时不同往日, 我有事想拜托魁首,正巧魁首想知道当年的事, 我便少不得卖点消息, 来讨好魁首大人了。”   石饮羽坐在座位上,神情淡淡的, 听判官说完, 眼皮垂下去, 静思了片刻,抬眼看向陆行舟。   陆行舟也在看他。   两人对视,陆行舟道:“本来就是你的钱……”   “我知道。”石饮羽唇角动了动,轻轻地笑了一下, 拉着他的手放在掌心用力握了一下, 轻声重复, “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愿我知道这些事情,你根本无意向我邀功。   我也知道你脾性向来如此,是非好坏,想做就做了,万贯家财一朝散尽也毫不吝惜。   我还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原来这些年来, 并非只有自己情根深种。   承你深情,必以一生一世相报。   判官看了他们一眼,低头看向手里的古书,没有再多说话。   他是最识时务的,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此时此刻,石饮羽已经接了自己的人情,若再口无遮拦,恐怕会惹恼陆行舟,万一他吹起枕边风,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车子无声无息开进阎王殿,陆行舟等人跟着判官来到阴天子的寝殿前,判官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石饮羽,轻声道:“想必你已经猜到我所求何事了。”   “嗯。”石饮羽应了一声,判官嘴上说得轻松,什么出来活动腿脚,什么体察民生,实际上是怕他和陆行舟不愿伸手,而亲自去堵人。如果刚才在餐厅中,他们没有答应黑无常的邀请,恐怕刚一走出餐厅的门,就会被判官带人捉起来。   门口两名鬼女卷起珠帘,判官脚步极轻地走了进去,陆行舟等人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寝室。   这里大约是整个阎王殿最豪奢的地方了,满堂古董家具,屋里烧着熏香,淡淡的药香味从一个兽首香炉中飘散出来,令人心神安宁。   连温度都仿佛比其他地方高几度。   墙边摆着一张雕琢极为精妙的紫檀大床,判官走过去,撩起纱幔。   众人不由得发出一声惊愕之声。   “怎么会这样?”陆行舟惊讶地说,大床四个顶角悬着夜明珠,莹润的光芒照亮方寸之地,只见床上没有人影,只有一团浓郁的黑雾,还在不住地微微飘动着。   “这是阴天子?”石饮羽皱眉,如果不是刚才判官卖了个人情给自己,他简直要脱口而出:这货硬撑了七百年,终于崩了?   判官眉宇间笼罩着一抹轻愁:“不错,陛下这个样子已经有三天了。”   陆行舟:“以前从来没有出过这种情况?”   判官摇头:“以前纵然情况多有反复,但还能保持人形,自从服用了你赠送的魔药之后,这九年已经稳定多了,我本以为这是好的预兆,没想到三天前,他竟然突然连形体都没有了。”   “那药是三天前才吃完的?”   “十天前就已经用完了,”判官无奈地说,“这几年我一直派人在各界搜集这种药,但是随着第六天城灭亡,这药已经绝版,奇货可居,并且纯度比你的差远了,甚至有个熊猫精狮子大开口,要价八百万一毫升……”   陆行舟眨眨眼睛,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任不仁,记得这货手里有一支这个药。   话说,老任出身哪里?认识这么多年,好像从没听他说起过来历,闹得自己总觉得他原型可能是人渣或者王八精一类……   判官继续道:“幸亏今古大观的顾老板帮忙收了一批,说实话,价格委实有些肉疼。”   陆行舟了然,顾曲这个奸商仗着有几分姿色,在各界名媛圈长袖善舞,人脉遍布天下,从他手里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当然价格是你不想要的。   “顾老板对医术颇有见解,你没找他来看看吗?”   判官叹气:“怎么没找?找了,他说来不了,晕船。”   “……”这显然是借口吧。   石饮羽问:“你们说的魔药,是哪一种?”   “就是你以前给我的,”陆行舟道,“说是山部压箱底的好东西,让我收好,谁都不要给。”   “……”石饮羽窒息,想起当年自己接手山部之后,清点宝贝时发现了不少好东西,都一股脑送给了陆行舟,其中就有一坛丹露原浆,第六天城的药剂师用这个来提炼一种被称为“不死药”的保健品。   陆行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石饮羽简直想暴走,他一把抓住陆行舟的手臂,对判官道:“借一步说话,稍等。”   陆行舟被石饮羽硬拽出寝殿,走到外面狭长阴暗的走廊里,被压在了墙上,无奈道:“阿羽,别闹。”   “我是真想闹啊!”石饮羽咬牙道,“陆行舟,你还记得我说让你收好,谁都不要给?那是给你保命的东西!!!”   “我不是没死嘛。”   “你把药给了他,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谁能伤我?”陆行舟倨傲地挑眉。   石饮羽噎住,气得心脏要炸了,他愤恨地说:“万一!万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道理你不懂?”   陆行舟看着他不说话。   石饮羽意识到自己火气太大了,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脾气,放软了声线:“行舟,我知道你全都是为我好,可是你都给判官花九千多万了,这药……不送是不是也可以?”   陆行舟态度也软化下来:“我留着也没用嘛,你也知道,跟判官做生意,不死也得褪层皮,他虽然抠门,但其实并不缺钱,只有在阴天子身上下功夫,才能真正说服他。”   石饮羽咬着牙,摇了摇头,恨声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   “当时也是一时冲动嘛,”陆行舟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魔物哪有不暴虐的?火气上来,只给阎王殿捅个窟窿就已经很克制了。”   说着,他倾身上前,主动吻了吻他的嘴唇,边吻边含糊地说:“你不用后悔,一切都过去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们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透吗?”   石饮羽一只手按住陆行舟的后脑,用力吻了上去,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慢慢变成十指相扣。   两人靠在墙上,吻了不知道多久。   黑无常抱着一摞卷宗从走廊尽头拐过来,脚步一顿,果断转头,沿着原路回去了。   一吻终了,陆行舟嘴唇被咬破了,他舔了一下,尝到了熟悉的甜腥,无奈地叹一声气,看向石饮羽:“别再懊恼了,我不后悔,你也不用后悔。”   “不,我就是后悔,”石饮羽恶狠狠道,“我后悔当初怎么没一箭射死判官那个周扒皮!”   “喂!”陆行舟打断他,寻思这小魔物到底什么脑回路?他附在石饮羽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要想永远摆脱铁手环的压制,得过了听证会,得到顶层那几个人的同意才行,阴天子没醒,冥界最高代表就是这周扒皮,别得罪他。再说,他的心不坏,各为其主罢了。”   石饮羽眼眸阴鸷,没有说话。   陆行舟沉下脸来:“听到没?”   “哦。”   两人回到寝殿,判官正坐在床边,出神地望着那团黑雾,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它,又担心造成伤害,不敢伸手,犹豫半晌,悄悄伸出一个指尖,碰了一下,顿时仿佛被电击了一下,指尖冒起一缕白气,仿佛被冰冻上了。   “我来看看吧。”石饮羽走过去。   判官连忙起身,将位置让给他。   石饮羽伸出一只手,手上覆着薄薄一层飞速流动的气浪,像一个保护套一般。   他轻轻碰了碰那团黑雾,指尖刚一靠近,就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像是惊扰了对方,而引起不悦。   他强行往黑雾中前进了一寸,黑雾中顿时迸发出一股强悍的阴气,将他手上的气浪瞬间吞噬,犹不满足,向着他的手臂直冲上来。   石饮羽猛地缩回手,一道结界凭空出现,将黑雾挡在了外面。   “怎么样?”判官紧张地问。   石饮羽收回手,捏着指尖,若有所思:“极为纯粹的寒意,威压很强。”   陆行舟皱眉:“你的意思是……”   “我听说阴天子当年受了重伤,才沉睡不醒的,”石饮羽缓缓道,“照这样说,力量应该没有这么强才对。”   提起当年的事情,判官眼神划过一丝狠戾:自家阴天子向来缺心眼儿,当年被魔主诱骗,误放出被妖界封印的入魔妖物,而受到妖界最强的法阵攻击,九死一生。   这个深仇大恨,足够他灭魔主一万次了。   他看向石饮羽,努力将他头顶“魔主的鹰犬”几个字压下去,沉声道:“你说陛下现在力量很强?”   “很强,十分纯粹,丝毫没有重伤的虚弱感,”石饮羽回忆着触摸黑雾时的感觉,“而且脾气很大。”   判官:“你的意思是,陛下没有大碍?可他为什么连人形都没有了,变成这样的雾气,我真怕他突然就这么烟消云散。”   石饮羽第一反应是:已经扛这么多年了,现在烟消云散也不亏。不过陆行舟及时看了他一眼,让他将这句混账话咽了回去,淡淡道:“那大概是力量仍然不够强吧。”   判官:“他下一步会怎样?”   “这我怎么知道?”   陆行舟出声:“会不会是这样——阴天子之前重伤,力量虚弱,因而沉睡了下去,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已经在逐步恢复了,九年前我给你的魔药是第六天城提炼‘不死药’的原浆,里面蕴含的能量极为精粹,使阴天子的恢复逐渐加快速度,他现在这个样子,下一步或许不是烟消云散,而是苏醒呢?”   判官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期待:“你也这么想?看来这不是我的自欺欺人,是阎罗……陛下要醒来了!可是,他要怎样才能醒来呢?”   石饮羽笑道:“以我博览群书的经验,这个时候需要青蛙的一吻,贵界有青蛙这玩意儿吗?或许可以从妖界进口。”   “……”判官有点想过河拆桥,把他撵出去。 第87章   “魁首真会开玩笑。”判官讪笑了一声, “就算真有青蛙, 一靠近这团黑雾,恐怕也凶多吉少。”   石饮羽摸着下巴:“没有青蛙, 那就睡着吧, 反正已经在恢复了, 七百年都等得,再等七百年感觉也不算太难……嗷!”   陆行舟一脚踩在了他的脚尖上。   判官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惊讶地问:“魁首怎么了?”   “练练嗓子。”石饮羽两眼望天。   陆行舟横了他一眼, 上前一步,伸手摸向那团黑雾, 还没碰到外围, 就被石饮羽一把打落。   “你干什么?”   石饮羽:“别乱碰, 这东西会吸收周围的阴寒之力,没觉得周围温度都比外面高吗?”   这东西——阴天子是冥界之主,天下至阴之王,即便是沉睡状态, 也能源源不断从周围吸收阴寒之力, 用于自我恢复。   而陆行舟吞噬修蛇之后, 随着对蛇妖之力的化解,体内力量日趋阴寒,对阴天子来说,算得上是丰富的营养物质。   陆行舟见他这么紧张,想了一下,就猜到了缘由:“我的力量对他有益?”   “没有, ”石饮羽矢口否认,“你是降魔之力,他是鬼力,有半毛钱关系吗?哦,有的,你把自己力量输过去,他就被你降伏了。”   “有意思,我抓了一辈子鬼,还从来没有抓过鬼主。”陆行舟说着,手指捏了个诀,就要往黑雾中探去   “抓你个大头鬼啊!”石饮羽把他拦下,恶狠狠地看他一眼,“你不就是想助这东西修出形体吗?我来。”   陆行舟皱眉:“你不行。”   “你说我不行???”石饮羽炸毛。   “……别闹。”   “现在是你在闹。”石饮羽把他拽到身后,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头,低声道,“我知道你什么心思,但做这事,老公我更适合。”   他还有句话没说出来:阴天子统领万鬼,所需的力量难以想象,陆行舟素爱逞强,万一关键时刻力量不够,他必然要强行催动体内蛇妖之力,会有被反噬的风险。   陆行舟沉思,石饮羽的实力自己是知道的,魔主之下,万魔之上,他出手,应该没有问题。判官这次找他们,想必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魁首此番仗义相助,不管结果如何,这份恩情子珏将永记于心。”判官突然转身,看向石饮羽,展开双臂,至胸前双手合拢,躬身作了个大揖。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推辞的余地了。   石饮羽虚扶了他一下,淡淡道:“我试试。”   “多谢魁首。”   石饮羽瞥了一眼陆行舟,对判官道:“我家领导没见过什么世面,等下万一发生点什么变故,他一惊一乍的会扰我心神。”   判官立即道:“我令人备下茶点,请陆组长与颜秘书到偏殿休息。”   “我不用休息。会有什么变故?”陆行舟不悦,石饮羽向来尊重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这样直接地支开自己,他闹什么呢?   石饮羽笑道:“我怎么知道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更不能离开了。”   判官笑着说:“陆组长稍安勿躁,魁首也是为你的安危着想,真是好丈夫呢。”   陆行舟一顿,转向他,面无表情地说:“他是不是好丈夫,只有我有发言权吧。”   “其实我是好老婆。”石饮羽一脸真诚。   判官讪笑:“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贤伉俪闺房情趣,自己享受就好,不用告诉在下……不过,有陆组长在一边照拂,胜算是不是更大些?”   陆行舟点头:“对……”   “对个屁。”石饮羽不客气地说,“你到偏殿喝茶吃点心去。”   “冥界的东西不好吃。”   判官:“我们有从其他界加急运来的新鲜食材……”   “你到底站哪边?”陆行舟瞪眼,就算他捏着鼻子讨好判官,也对这棵墙头草实在无语至极了。   判官涵养好得很,被怼了一句,仍然笑眯眯地说:“我站在真理的一边。”   去你大爷的真理!   “于情于理,我认为……”判官又道,“你们二人合力才是上策。”他抬手阻止住石饮羽的打断,对他笑着挑了一下眉,“毕竟魁首出狱不久,对力量的控制也许还有几分生疏。”   石饮羽眼神冷漠地看着他,从他的那只藏在单片眼镜后的鬼眼中看出一抹深意,不禁心头大怒——这判官在威胁自己!   夫妻间总会有些秘密,或因太看重自己,或因太看重对方。   正如陆行舟有事瞒着自己,自己也有一些事情不愿被他得知。   判官轻声道:“我听闻魁首入魔之前曾得陆组长指点,二位如今虽各有所成,但功力基础想必应该有想通的地方,或许相辅相成,能够更上一层楼呢?”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陆行舟嗤了一声,捏捏石饮羽的脸,语气放软:“我不上手,就在旁边看着你,这也不行?”   石饮羽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叫声老公听听,不然就去隔壁等着。”   “……”   “叫夫君也行。”   陆行舟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石饮羽迅速溃败,嘟囔:“你不叫,我叫。”说着,抬手在他胸前轻轻捶了一下,娇滴滴地叫:“老公~~”   然后自己回答:“哎!”   陆行舟:“……”   判官见他二人开始动手布置法阵,便走出寝殿,招来鬼兵大统领,令他安排好的鬼兵镇守在寝殿周围,以防万一。   石饮羽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那团黑雾,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肩上,石饮羽头都不用回,便知道是陆行舟从身后拥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那人附在自己耳边轻声道:“我也不愿被判官利用,但毕竟情势不如人。”   “嗯。”石饮羽点头,“我知道。”   “他也是可怜人。”   石饮羽冷哼:“他现在大权在握,为所欲为,哪里可怜?”我才可怜呢!   陆行舟将下巴担在他的肩膀上,抬眼看向床上不断变化着的黑雾,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自己等了九年就觉得辛苦得很,那人等了七百年,这几十万个日日夜夜该有多难熬?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一怔:石饮羽等了自己一千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石饮羽没有听到回答,疑惑地转过头去,不由得一愣,见陆行舟在怔怔地看着自己,漂亮的眸子中仿佛盛满了月光,温柔得像水一样。   “你……”石饮羽愣了一下,无奈地笑起来,“你这么勾引我,不合时宜吧?”   “……”   陆行舟眼中的水月光变成了寒霜,他冷冷地瞪着这小魔物,内心十分困惑:如果说这厮以前口嗨是因为单身一千年憋坏了,如今处男之身都已经交代了,怎么还能随时随地发春?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判官走进来:“可以开始了吗?”   “嗯。”   石饮羽让陆行舟退到判官身边,抬手,一个结界在他们身边结成。   陆行舟立即瞪眼,要他和不会法术的判官一起在旁边干看着?那可不行!他抬手就要破开结界出来。   石饮羽忙不迭做了个求饶的手势,让他别闹。   陆行舟眯了眯眼睛,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结界上,准备暂且呆在里面,只要外面有什么变数,立刻就破开结界。   石饮羽放下心来,对他撅嘴抛了个飞吻过去。   陆行舟:“……”   判官两眼望天,认真研究起寝殿顶上的彩绘,自言自语道:“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期待的眼神,抬手,吻了一下大拇指,按在结界上。   石饮羽夸张地做了个捕捉的动作,好像将那个飞吻捉到,按在了自己嘴唇上,笑得比海边的阳光还要灿烂。   “……”   陆行舟打定主意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揍这厮一顿。   石饮羽噙着笑容转过身去,笑容悄然消失,他冷冷地看着前方的黑雾,抬起双手,指间捏诀,口中念念有词,一缕缕黑色的气浪从手上缓缓出现。   陆行舟双手抱臂,站在不远处,从侧方看向他掌心的气浪,感知到里面蕴含着的恶魔之力。   魔物天生暴虐,性喜掠夺,金钱、情色、力量……无所不夺。   石饮羽也不会例外。   陆行舟知道他当年逃脱自己的封印,在众多降魔师的围追下,走投无路,被逼入了万魔肆虐的至恶之山——蚩妄山。   当时所有降魔师都说他一入蚩妄山,十死无生。只有陆行舟隐隐觉得,这个自己一手教养出的小魔物或许能搏出一线生机。   没想到千年之后果然再次见到了他。   陆行舟从没问过石饮羽是怎么在蚩妄山中活下来的,但他不止一次见过石饮羽出手,那昂扬澎湃的恶魔之力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随着石饮羽掌心的气浪越来越清晰,那团黑雾仿佛感知到了外界的变化,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寝室内的纱幔无风而动,桌子上放着的一本古书哗啦啦响了起来。   石饮羽伸出右手,缓缓靠近黑雾,像是要从下托住它一般。   黑雾剧烈晃动起来,好像里面有个好动的孩子,在对来自外界的刺激跃跃欲试。   片刻之后,石饮羽掌心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他知道自己碰到了黑雾。   变数就在一瞬间。   那团黑雾猛地膨胀起来,眨眼间化作一股强悍的力量扑向石饮羽。   石饮羽不退反进,右手托在黑雾底下,左手二指带着黑色的气浪悍然冲进黑雾之中。   刹那间,灭顶的寒意从指尖传到全身。   黑雾好像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一般,疯狂地从他身上夺取力量。   石饮羽咬紧牙关,不停地催动魔心,让力量源源不断地从指尖传到黑雾中去。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门窗紧闭的寝室中狂风大作。   陆行舟整只手都按在了结界上,随时准备破开结界,他瞪大眼睛,见到无数邪魔恶兽的幻影从石饮羽身上出现,咆哮着被吸进黑雾中。   众人耳边响起恶魔临死前令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眼看着石饮羽的脸色越来越白,陆行舟再也忍不住,指尖捏诀,猛地用力,结界应声而碎。   他冲出结界。   刚走两步,却见石饮羽紧急时刻竟然抽出一只手,在他脚下一划,又一道结界挡在了陆行舟面前。 第88章   陆行舟二话没说, 破开这道结界, 往前走了一步,石饮羽再次挥手, 建起第三道结界。   陆行舟勃然大怒, 抬起手, 刚要破开结界,忽然见那黑雾趁石饮羽分神, 突然暴起, 将他整条手臂都吞了进去。   “阿羽!”陆行舟失声。   只见石饮羽唇角带着轻笑,苍白着脸, 一边紧张地应对着黑雾的吞噬, 一边竟抽空对自己飞了个吻。   陆行舟抬起的手就再也放不下去了。   ——他固然可以第三次破开结界, 但那小魔物的行为就是明摆着说:你尽管破,就算你连破N道结界,我这里还有第N+1道等着。   这混蛋!!!   他被困在结界中,眼睁睁看着石饮羽一整条手臂被黑雾死死缠住, 手上强大的恶魔之力具象成肉眼可见的气浪, 犹如黑色的火焰一般, 在黑雾周围滚动着。   陆行舟眉头紧皱,发现在石饮羽力量的催动下,黑雾竟比之前大了四五倍,几乎撑满整个雕花大床。   雾气不受控制地抖动着,好像在拼命挣扎,如果不是受困于陆行舟事先贴在床角的符咒, 那黑雾定要从床里冲出来。   寝殿里狂风大作,阴寒之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被黑雾吸收。耳边呼啸的风声中,掺杂着凄厉的鬼号声,仿佛遥远的地方有万鬼齐哭,在期待着他们的主人归来。   石饮羽一边徐徐往黑雾中输送力量,一边防备着它的突然暴起,在冥界这样阴凉的地方,竟然已经汗如雨下。   陆行舟看着汗水从他脸颊渗出,沿着下巴不断地滴落,汗水将衬衫浸湿,变得半透明,紧紧包裹在身上,勾勒出鲜明紧实的肌肉形状。   白衬衫上突然出现一抹鲜红。   鲜红的血液滴在湿淋淋的衬衫上,迅速浸透,触目惊心的红色沿着衣料纤维飞快地往旁边晕染。   陆行舟心跳蓦地乱了一拍,猛抬头,看到一抹血痕从石饮羽唇角出现。   而那黑雾感受到了石饮羽的血腥气,好像有几分犹豫,稍稍往后畏缩了一下,却又控制不住对力量的渴求,退了不到三寸,反而更加凶猛地扑了上去。   他再也等不及,一把拍开结界,冲了出来,一掌挥去,熊熊燃烧的那落迦火拍向黑雾。   火焰被黑雾吞噬了。   黑雾又强大了几分,更加欢欣雀跃地扑了过来。   耳边爆发出一声嘶吼,一个恐怖的恶魔影子在石饮羽身后悍然浮现,灯光照在他线条凌厉的脸上,只见一侧明亮一侧阴暗,一侧俊美无俦,一侧凶神恶煞。   石饮羽竟一时控制不住,现出了半边魔相。   黑雾扑来,石饮羽掌心气浪暴涨,挡住黑雾的同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鲜血喷进黑雾中,阻了它一瞬,然而血液中精纯的力量又像是极大的鼓励,激得它悍然暴起,不管不顾地冲了石饮羽。   陆行舟抬手一挥,一道结界挡在石饮羽面前,另一只手握紧骨鞭,鞭上燃烧着那落迦火,挟毁天灭地的气势劈向黑雾。   “不要!!!”判官肝胆俱裂,拼死冲过去,妄想挡住骨鞭,却被鞭风刮倒在地,单片眼镜掉落下来。   他强撑着爬起来,却正好看到骨鞭劈进黑雾,刹那间,浓郁的雾气被打得稀碎,向着周围消散开。   “不!!!”判官惨烈的大叫一声,痛苦地捂住眼睛。   与此同时,凄厉的鬼号声从遥远的地方响起,从血色翻滚的黄泉、从满目猩红的彼岸、从熊熊燃烧的地狱山……从冥界的每一个角落。   鬼号声越来越响,震耳欲聋,四面八方传来的鬼号令人毛骨悚然。   刺骨的寒意从地底升起,随着一阵阵的鬼音传入耳中,极致的阴寒之力从阎王殿扩散开,具象成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滚滚奔腾着,荡向冥界广袤的荒野。   万鬼哭,冥主出。   陆行舟扶着石饮羽,下意识为他捂住耳朵,防止鬼音入耳,伤了魂体,余光瞥到一抹黑影闪过。   吧唧一声,一个黑影从消散的雾气中出现,重重摔在了床上,发出尖锐的声音:“呜哇~~~”   一个肥嫩的黑胖子趴在床上,撅着圆滚滚的光屁股,使劲翻了几下,也没能翻过身来,还因为落下来时脸着地,疼得嚎啕大哭。   “……”陆行舟眨眨眼睛,看看床上那个蠕动的婴儿,脑中一万句国骂奔腾而过。   说好的阴天子呢?   怎么他娘的是个婴儿?   还特么虽然肥却很黑,看着就不好吃的样子!   石饮羽神情恍惚,半晌,喃喃道:“爱妻,你一鞭子抽出个孩子。”   “滚你大爷的,那是你一口血喷出来的!”陆行舟坚决不背锅。   判官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到床边的,他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跪在床边,双手颤抖着将婴儿翻过来。   他的单片眼镜刚才摔掉了,能看穿九生九世的鬼眼无所遮挡,直直地看向婴儿。   一片漆黑。   像一团黑雾。   他看不见这个婴儿的前世今生。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他皎如白萼的脸上滚落。   判官趴跪在床前,看着啕嚎大哭的婴儿,忍不住又哭又笑起来。   “他这是什么情况?”陆行舟和石饮羽头靠着头,相互搀扶着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疑惑地问。   石饮羽抹去嘴角的血痕,摇头:“看着像失心疯了。”   陆行舟转头看向他,捏起他的手腕,二指搭脉,以他三脚猫的医术,感觉内息虽乱,却乱而有序,应当只是力竭虚脱。   他不放心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想大战三百回合。”   “……”陆行舟憋不住笑了起来,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石饮羽口腔中有浓郁的血腥气,却像是进击的号角一般,催动着陆行舟更加心动。   一吻终了,陆行舟捏捏石饮羽的腮帮子,恶狠狠道:“敢用结界困我,你死定了!”   石饮羽满脸惊喜:“你终于决定让我精尽人亡了吗?”   “……信不信今晚我干死你?”   “这么刺激的吗?”石饮羽惊喜若狂。   “……”   陆行舟觉得自己输了,魔不要脸天下无敌。   他看向床上的黑胖子,嘀咕:“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是陛下。”判官抱起孩子,温柔地说。   “……陛下真是驻颜有术。”   判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陛下”,轻笑着说:“陛下被妖界法阵重伤,损了元魂,经过七百年的休养,总算修复过来,如今这个状态,恐怕是能量还有所不足的缘故。”   陆行舟皱眉:“我家小魔物都被榨干了,能量还不足?”   “因为魁首大人……”   “不怪我,”石饮羽振振有词,“要怪就怪那个黑米其林太贪得无厌,瞧他吃得这个胖德行,不长元魂全长肉了。”   判官迟疑地问:“黑米其林……是什么东西?”   石饮羽:“是个轮胎,也是你们家……唔唔……”   陆行舟一把捂住他的嘴,果断岔开话题,问判官:“阴天子这个样子,不会有什么不方便吧?”   “再不方便,也比沉睡不醒方便多了吧?”判官将黑胖子放回床上,招来黑无常,令他去准备陛下的一应物品。   黑无常垂手站在床前,看着这个“陛下”,面无表情,仿佛在默哀。   判官抓着阴天子的小胖手对他挥了挥,捏细了嗓子,小声笑着说:“嗨,小黑,好久不见了呀。”   黑无常好像没有听到,神情恍惚地站了一会儿,木然转身,同手同脚地走出去了。   判官:“……”   阴天子:吧唧吧唧吃手手。   过了几分钟,黑无常带着一脸潮气回来了,洗把脸,确定不是梦,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以平常心来面对鬼生之多艰。   再平常的心在这个吃手手的黑胖子面前都维持不了!!!   我英俊潇洒、风流洒脱的冥界之主呢?   黑无常遭遇了事业危机,有点想辞职去投胎了。   判官一边抱着阴天子逗他玩,一边雷厉风行地安排好一切事项,看向石饮羽,诚恳地说:“魁首大人此番,无异于救命之恩,请受在下一拜。”   他将阴天子放在床上,起身,对石饮羽郑重其事地施了一个大礼。   石饮羽虚扶了一下,笑道:“判官是聪明人,有些事无需多说,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那是自然。”判官点头。   陆行舟轻笑起来,经此一事,判官一定会毫无疑问地站在石饮羽这一边,降魔组织是由人、妖、鬼三界组成,这样就至少已经有了三分之一的把握可以让石饮羽永永远远摆脱铁手环的压制。   判官对黑无常使了个眼色,黑无常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奢华而又古朴的黑漆嵌螺钿匣子。   “这是一点心意,请二位收下。”判官打开匣子,笑盈盈地说。   陆行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见那匣子中赫然装了满满一匣子工具,有镂空的玉球、有纯金的装饰、有皮质的软鞭……   石饮羽搓着手,满脸是笑:“这怎么好意思呢?这礼实在太大了,哎呀,判官兄弟,你可真是个实在鬼。”   “算不上什么大礼,只是几样冥界特产,”判官说着,从匣子中拿出一根栩栩如生的柱状物,笑着说,“听下面的人说,这是你们人界来我们这儿旅游最常带的纪念品……”   “不可能。”陆行舟坚定地拒绝,义正辞严道,“我们人界都很纯洁的!” 第89章   “对对对, 人界特别纯洁。”石饮羽深有体会, 在外头撩个陌生妹子都能又骚又浪的人,上了床简直像个清教徒。   当然羞涩的爱妻也很好吃, 特别是稍稍一弄就捂着脸颤抖的样子, 美味极了。   还有, 拼命压抑的声音也很好听。   但……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判官又从匣子中拿出一张碟片:“这是我们界各大性风俗店统计出来的播放量最大的视频前一百名……”   陆行舟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我们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特么送我们一盒子淫秽工具就算了, 还送一百个黄片儿?”   判官笑起来:“瞧这话说的, 食、色,性也;饮食、男女, 人之大欲存焉。陆组长对燕好之事如此忌讳, 是否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   他一边说着, 一边轻飘飘地瞥了石饮羽一眼,那眼神俨然将石饮羽打入“技术惨烈不能满足老婆”的渣男行列。   石饮羽巨冤。   陆行舟指尖夹着一张禁言符,用上三分内力才能控制住没把它贴在判官嘴上。   不管怎么说,判官到底是冥界代表, 往他脸上贴符咒, 这性质有点恶劣。   娘的, 因为床上那点儿事而引发界际危机,个中尴尬得多厚的脸皮才能承受?   判官此刻心情很好,柔声道:“婚姻生活是一场修行,双方一个小动作、一点呼吸的变化,都应该有所察觉,互相体贴、彼此配合, 才能获得灵与肉的交融。”   陆行舟挑眉:“你很有经验?”   判官顿了一下,赧然一笑:“说来惭愧,在下并没有这个经验。”   “那你在这儿给别人当性爱大师?”陆行舟简直要报警了。   判官笑道:“毕竟是冥界的支柱产业,我虽没有亲身体验过,倒也略懂一二。”   陆行舟忍不住冷笑了两声,心想一个小处男光凭想象也敢在我面前教学,我可是有过经验的!   他伸手,一把扣上黑漆匣子,正色道:“判官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降魔师办事,从不拿别人一针一线……”   “除了一针一线之外都可以拿嘛。”判官看向石饮羽,“魁首大人意下如何呢?”   石饮羽一百二十万个想要,然而陆行舟在旁边虎视眈眈,他只好狠狠拧着大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当然是听领导的。”   “那好吧。”判官对黑无常使了个眼色,黑无常捧着匣子走出去。   石饮羽“嘶嘶”地倒吸着冷气,眼巴巴地看着黑无常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恨不得抢了匣子就跑。   不到两分钟,黑无常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陆行舟第一反应是判官要给他们送钱???   虽然他们现在最主要的矛盾确实是轻浮的物价和沉稳的工资之间的矛盾,但一想到判官直接给他们送钱,就感觉好不现实。   判官应该不是这么俗的人。   再说,信封那个厚度不像是支票,而如果是现金的话,好像又有点太少了……   事实证明,判官不是那么俗的人,判官俗起来不是人。   他是鬼。   “据我所知,二位如今手头不是很宽裕,居住条件也不是很好。”判官轻声说,从信封里拿出一个红本本,“我在白邺市正好还有点资产,这个房子虽然有些旧了,但胜在环境好,也挺适合二位……”   陆行舟和石饮羽两脸懵逼。   判官又拿出几份文件:“这是房屋赠与合同,一切税费都由我来承担,产权转移登记手续也已经办好,希望二位能够笑纳。”   连手续都办完了!   这厮是早已经算计好了吧!   等等,我们当事人都没有到场,你是怎么办的手续?   陆行舟和石饮羽走出阎王殿,依然感觉像做梦一样。   颜如玉嘴角还沾着饼干渣,好奇地问他们:“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我在偏殿正喝着下午茶,突然就刮起大风了,还夹杂着鬼哭声,好瘆人啊。”   陆行舟嗤道:“你自己就是鬼,还嫌弃鬼哭瘆人?”   “谁规定鬼就不能怕鬼了?”颜如玉振振有词,目光落在石饮羽手里的信封上:“这是什么?”   “哦,判官送了我们一套房子。”石饮羽从信封拿出红本本,打开给她看。   ——房屋所有权人:陆行舟石饮羽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瞪着那个红本本,差点背过气去。   陆行舟连忙在她肩上拍了一巴掌。   颜如玉嗷地一声回过神来,咆哮:“卧!槽!!!”   她抓着那个产权证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甚至上牙咬了一下,确定是真的,惊讶地问:“为什么啊?”   “因为他唤醒了沉睡七百年的阴天子。”陆行舟指着石饮羽说,“你刚才听到的万鬼齐哭就是在庆祝阴天子归位。”   虽然归位的时候发生点意外,阴天子成了个光屁股的黑米其林。   颜如玉:“用哭声来庆祝,这些鬼可真别致啊哈哈哈哈……等等,大哥唤醒了阴天子?”   石饮羽:“和领导合作唤醒的,红本本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他的另一半。”   “厉害啊!”颜如玉由衷地称赞,“七百年来冥界那么多牛人都束手无策,你们过去,手到擒来,真的强啊!”   “很轻松啦,so easy。”石饮羽摊手,一脸云淡风轻。   “我还没见过阴天子长什么样子呢,”颜如玉托脸,一脸想入非非的花痴样,“网上说是冥界的门面啊,丰神俊逸、鬼神之首,有点抽象,想象不出来。”   “唔……”陆行舟沉默,阴天子的尊容,貌似离丰神俊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回到酒店之后,石饮羽关上房门,尚未回头,感觉一个温热的身体从背后拥了上来,不禁有些受宠若惊,笑问:“想要了?”   陆行舟没有说话,埋首在他脖颈间,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   石饮羽被撩得浑身蹿火,抬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带着浓郁情色意味地轻轻摩挲。   陆行舟的嘴唇慢慢上移,吻着他的耳垂。   温热的呼吸扑进耳洞中,痒得难以忍受,石饮羽呼吸粗重起来,他拉起陆行舟的手,放在唇边,温柔地亲吻。   就听到耳边传来陆行舟低哑的声音:“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石饮羽身体僵了一下,转瞬即逝,笑道:“怎么会?”   陆行舟没有放过他这一瞬间的迟疑:“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真的没有。”石饮羽想要转过身来。   陆行舟死死按着的肩膀,一半温情一半强迫的将他压在墙上,轻轻磨着牙:“以为我没听出来,你故意截住判官的话茬?小魔物,你在拿我当傻子糊弄呀。”   “怎么会?我截什么话茬了?行舟,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呢?”   “阴天子为什么变成了婴儿?”   “这可不能赖我啊!”   “不赖你赖谁?”陆行舟冷笑,“阴天子借你的力量修复元魂,幻化出人形,变成婴儿分明是因为你力量不足。”   石饮羽被压得狼狈地贴在墙上,委屈道:“我也不想呀,那小子太没用了,差点把我榨干才幻化出那么一点形体,真是冥界之耻。”   “你力量为什么不足?”   “我力量还行啊,”石饮羽促狭地说,“你昨晚没感受到吗?”   “别跟我三句话不离那事儿。”   石饮羽喊冤:“我的夫人呐,你把我堵在墙角,用这种姿势压着我,还一边亲我一边让我不要提那事儿?这是不是就叫只许爱妻点火不许夫君口嗨?”   陆行舟用力把他往墙上一推,抽身走了。   走没两步,突然感觉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他猛地转身,掌心燃着那落迦火直怼向石饮羽面门。   石饮羽正准备从背后抱他上床呢,忽然就见熊熊的火焰拍了过来,连忙一个急转身,卸去力道,却因为惯性摔在了床上。   “我的天呐!”石饮羽拍着床大叫,“谋杀亲夫啊!”   陆行舟上前一步,提起石饮羽的衣领将他扔到大床里侧,抬腿上了床。   石饮羽挣扎着爬起来,刚一起身,就被陆行舟骑在了大腿上,不由得笑起来:“你这是……这么急吗?”   “是的,我就是这么急。”陆行舟恶狠狠地说,双手把他双臂压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石饮羽,你建议你不要耍花腔,刚才你躲什么?九年前你明明是不怕那落迦火的。”   “我……”   “你抗不住那落迦火了,为什么?铁手环不是已经摘了吗?你的力量为什么还没有恢复?”   石饮羽干笑:“行舟,真的没……”   “你他妈跟老子说实话!”陆行舟暴躁地打断他,“我真是烦透了自己胡思乱想的样子!”   “别,你别生气,”石饮羽无奈地叹一声气,“我跟你说实话。”   “说。”   “虽然铁手环是取下来了,但我力量恢复是需要时间的,毕竟从入狱以来,就一直生活在一个被压制的环境中,白邺监狱你也知道,专门关押魔物的,墙壁材质都不一样,就像肌肉长期不用便会畏缩一样,我的恶魔之力虽然没有减少,但也需要一个复健期。”   陆行舟板着脸:“就这样?”   “千真万确。”石饮羽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他检查了。   陆行舟翻身,从他身上下来,坐在床边,闷头仔细琢磨。   石饮羽从背后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脸颊,嬉笑:“审我的时候,又是亲,又是抱的,审完我就这么扔了?真无情呢。”   陆行舟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随口道:“不错,我就是这么无情。”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   “嗯?什么?”   石饮羽开始解他衬衫的扣子,认真道:“你是多情的、风骚的、热辣的、淫……”   “做梦吧你!”陆行舟回过神来时,发现扣子都快被他解完了,抬手推他,“别闹。”   “就闹就闹就闹。”   “???”   还剩三个扣子,石饮羽实在懒得解了,抱起陆行舟将他压翻,顺手撕开了衬衫。   “你……”陆行舟怒:这衬衫60块!!!   石饮羽脱了自己的衣服,笑道:“你不是说要干死我吗?来呀来呀来呀~”   “我现在没这想法了!”   “我有。” 第90章   对于千年处男来说, 再羞涩的男人都不可能经得起撩拨, 陆行舟被石饮羽压在床上,半推半就, 就咬着下唇任他为所欲为了。   外面天都没黑, 两人做做停停, 一直到了晚上。   傍晚七点多的时候,颜如玉来敲门找他们去吃饭。   陆行舟都没听到, 石饮羽倒是听到了, 然而他比较禽兽,不但没停下来, 反而还变本加厉, 弄得陆行舟声音里都带出了哭腔。   颜如玉飞快地捂着耳朵飘走了。   等石饮羽终于喘着粗气滚下去的时候, 陆行舟觉得自己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啊……舒服……”石饮羽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地看着黑暗,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快活似神仙。   陆行舟没理他, 垂死状趴在床沿, 揉着自己的后颈, 心想禽兽就是禽兽,怎么还带咬人的?   石饮羽转过来,抬手搭在陆行舟汗涔涔的肩膀上,轻轻抚摸。   “别碰我。”   “真不温柔啊,”石饮羽抱怨,“人家攻略上都说了, 完事儿之后要再温存一下的,你应该继续爱抚我,免得我产生被用完就扔的冷落感。”   陆行舟被这臭不要脸的话给气得差点背过去。   石饮羽还在那儿小嘴叭叭叭:“你不能不注意我的想法,我这个岗位很累的,稍不注意就有闪了腰、崴了脚之类的风险……”   “你这可真是个高危职业啊。”陆行舟嘲道,“要不你下岗得了。”   “那可不行,”石饮羽嬉皮笑脸地说,“我下岗,谁上岗?”   陆行舟嗤了一声:“你是不是以为我天生欠人干呢?”   “嘶……这是什么话!”石饮羽收起笑容,从背后抱住他,轻声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不是我,谁都不行。”   陆行舟嫌弃地把他往外推了推,嘟囔:“美的你,离我远点儿。”   “我不。”   “你影响我休息了。”   “胡扯!我就抱着你,什么都没干,怎么会影响你休息?”   陆行舟简直想拿那落迦火烧他:你大爷的,你挺着枪呢,你还想干啥?   他不用说,石饮羽也知道他的想法,笑道:“别怕,你当我不存在好了。”   那么大个玩意儿,你以为是根牙签呢,说不存在就不存在了?   陆行舟闷声不说话。   “好吧,好吧。”石饮羽终于妥协,翻身躺回旁边,委屈地说,“我现在离你足足有十厘米远,感觉好像被你遗弃到了千里之外。”   陆行舟冷冷道:“你再不闭嘴,我真送你去千里之外。”   石饮羽爬起来,从陆行舟裤袋里找出一张禁言符,自己贴在了嘴上,重新躺回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陆行舟:“……”   过了十几分钟,听到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陆行舟轻轻叹出一口气。   “怎么了?”石饮羽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陆行舟一怔:“你没睡?你怎么又过来了?”   “我以为都过这么久了,你对我的看法可能会有所改观,比如,觉得我比刚才稍稍可爱了那么一点点。”石饮羽小心翼翼地抱住他。   陆行舟无语:才十分钟,能改什么观?一点点都没有!   石饮羽在背后吻着他的头发,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地狱天王,这个人……”   “不许在我的怀里想别的男人。”   “不许说这么尴尬的话。”   “好吧。”石饮羽换了一句,“大晚上不睡觉想他干嘛?这么有精神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陆行舟:“你禁言符呢?”   “吃了。”   “……”魔不要脸天下无敌。   石饮羽笑起来,言归正传:“怎么突然想到地狱天王了?”   “觉得他很有意思啊。”陆行舟往后倚了倚,靠进他的怀里,轻声道,“他说自己不认识肖湘竹,说自己被连漪忽悠了,好像从头到尾都很无辜的样子。”   “你觉得他不无辜?”   陆行舟没有回答,反而问:“你觉得真实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真实的他……”石饮羽想了想,“今天接触下来,他好像在塑造一个天然呆的沙雕形象。”   陆行舟笑道:“颜如玉眼里的那个样子?”   “哈哈,不错。”   “而实际上呢?”   石饮羽:“实际上,我觉得他至少比连漪聪明。”   陆行舟点头:“反而连漪给我的感觉是个挺单纯的女孩。”他想起自己用肖湘竹死亡的假消息试探她时,这个女孩眼中刹那间浮起的悲伤和绝望不是假的。   “所以你觉得地狱天王不无辜,就是基于……”   “对,”陆行舟知道他的意思,“脑子不算太聪明的连漪竟然忽悠到了地狱天王,让他拿自己的人气来冒险,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多女友粉脱坑回踩,他难道都不在乎吗?”   “没有明星不在乎人气,做出这样的决定,要么脑子进水,要么就是这样做对他来说,比人气更重要。”   陆行舟突然问:“你知道地狱天王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我还真不知道。”石饮羽下床,从衣服里掏出手机,重新回床上躺下,将陆行舟揽进怀里,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拿着手机打开网页。   陆行舟往他怀里拱了拱,使他姿势更舒服些。   石饮羽搜索地狱天王死因,发现什么车祸、病死、情杀……怎么说的都有,甚至还有说他是去练琴的路上被陨石砸死的,众说纷纭,没有统一说法。   “这不太正常呀,”陆行舟道,“虽说死因对冥界来说算个人隐私,但一般公众人物都会有官方口径,他为什么没有公布呢?”   “难道是死因不符合人设?”   陆行舟嗤道:“死因还要符合人设?他现在这个路线,得怎样酷炫的死因才能配得上?”   “大雨天在坟头freestyle被雷劈死?”石饮羽尝试着猜测。   “……”陆行舟沉默片刻,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话题越来越歪,甚至还发明了一个十分无聊的游戏——看冥界公众人物的脸,猜他的死因。   “你说,判官是怎么死的?”陆行舟问。   石饮羽道:“我怀疑他是数钱的时候累死的。”   “哈哈哈……”   两人讨论得越来越精神,石饮羽将手机一丢,按着陆行舟又来了一发,就这么做一会儿玩一会儿,竟然不知不觉天都亮了。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颜如玉来找他们吃午饭,竟然再次听到门里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   她倒吸一口冷气,扒着手指头数了下时间,然后难以置信地咬住手指。   难道你们要把一千年的份都做回来吗?   石饮羽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门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去楼下超市买了点吃的,和两瓶润滑剂。   颜如玉正好去买水果。   两人在门口相遇,石饮羽笑靥如花:“下午好呀,颜秘。”   “妖妃!!!”   “略略略……”   颜如玉噎了一下,看到他拿在手里的东西,登时五雷轰顶,大叫:“组长跟你到底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把他杖毙在床上!!!”   “略略略略略略……”石饮羽摇头晃脑地跑了。   回到房间,陆行舟已经起床洗完澡,正在镜子前刮胡须。   “怎么起来了?”石饮羽问,“再躺会儿呗,刚才不还喊腰疼吗?”   “我约了黑无常去人事科查一下地狱天王的死因。”   “明天去不行吗?你今天不宜出行。”   陆行舟手一抖,在下巴上划出一道血痕,没好气道:“你特么还有脸说?嘶……”   “我来吧。”石饮羽从背后搂着他,接过他手里的剃须刀,认真而又轻柔地刮干净,忍不住又吻了吻他,笑道,“皮肤怎么这么好?”   陆行舟从没关注过自己皮肤,疑惑地问:“好吗?”   “都是我滋润出来的呀。”石饮羽得意地说。   “去你的,在这儿等着呢?”   陆行舟洗完脸,擦着脸走到桌边,见石饮羽正将买来的食物摆上桌子,吃惊:“鸡汁汤包?在这边买得多少钱?”   “50块一个,还行。”   “还行?”陆行舟猛地提高声音。   “我们现在是有钱人了。”石饮羽美滋滋地说,“我们有房子了。”   他一说,陆行舟才想起这事,翻出那个房产证仔细看去,看到建筑面积那一栏,眼睛一晃,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他揉揉眼睛,重新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一千二百平方米?”   “很大吗?”石饮羽不以为意,“咱们以前在第六天城的府邸有六万多平方米呢。”   “你那贼窝已经被查封了。”陆行舟不客气地说。   “喂!”   “不行,判官这个礼太大了,”陆行舟想了想,“还是还回去吧。”   “还什么还?不还。我捅个屋顶,他讹你九千多万,还把你保命的丹露原浆都给吃了,送个小破房子有什么?”   陆行舟觉得这小魔物比判官更记仇,说:“我比较了解判官,送这么大个礼,保不齐还有别的事在算计着,到时候我们欠他人情,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   “有道理。”石饮羽两眼闪过奇异的光。   陆行舟觉得他眼神可疑,皱眉:“你怎么想的?”   “房子还给他,把那个匣子换回来。”   “……”陆行舟感觉窒息。   石饮羽竭力控制住面部表情,让自己显得更可信,正色道:“我觉得那个匣子非常精致,特别是上面的黑漆。”   陆行舟面无表情:“黑漆怎么了?”   “特别黑。”石饮羽一脸诚恳地说。 第91章   陆行舟面无表情:“黑漆怎么了?”   “特别黑。”石饮羽一脸诚恳地说。   这个点不早不晚的, 怎么都不是个饭点儿, 两人简单填了下肚子就算了,到了阎王殿。   在门口等了好长时间, 黑无常才行色匆匆地赶过来, 一来就无奈地道歉:“实在抱歉, 让三位等这么久,请跟我来吧。”   陆行舟笑道:“没事, 阴天子还好吧?”   “简直太好了, ”黑无常好像想到了什么,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后怕地说, “幸亏我没孩子, 婴儿实在太闹腾了,昨夜判官又一夜没睡。”   “判官在亲自带孩子?”陆行舟愣了一下,“请个奶娘不就行了,他怎么连这活儿都干?”   “请了, 从妖界请了十个顶级的牛妖奶娘, 但陛下就非扒着判官大人, 硬往他怀里拱,要吃他的……唉,一言难尽。”黑无常一脸沧桑地望天,感觉自己漫长的职业生涯以昨天为界限,突然就进入一个十分难以言喻的境界了。   怪不得自己是无常鬼,这世事可真无常。   陆行舟顺着他没说完的话往下想象了一下, 心想:我靠,果然一言难尽。   他拿出那个装着房产证的信封,对黑无常道:“判官最近估计也没有精力接见我们了,这个还希望大人能帮忙转交给他。”   “这可不行。”黑无常认出那个信封,推辞道,“这是判官大人心甘情愿赠与二位的谢礼,哪有退还的道理。”   “昨天我们没有注意到,这个房子足足有一千多平米,以白邺市的价格来说,实在太贵了,我们担待不起。”   “既然判官大人送出了这套房子,说明在他心中,你们担待得起,”黑无常道,“依在下看来,再贵重的房子在判官大人的心里也比不过陛下的安危,二位还是不要推辞了,安心收下就是。”   “真的不行……”   陆行舟坚决不肯收这么大个房子,黑无常只好当场打了个电话给判官。   电话接通,判官的声音还没传过来,一声鬼音穿脑的婴儿啼哭先响了起来,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眼中都盛满了对判官的敬佩。   陆行舟心想:养完小魔物之后,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碰见小孩了!幸亏遇到小魔物时他已经十岁了,还不算太讨厌。   石饮羽心想:黑米其林丑成那个德行,还特么有脸哭?   黑无常经过一天的洗礼,对冥界最高领导人的哭声已经习以为常了,判官特别交代过:陛下的哭声将成为阎王殿经久不息的BGM,大家要努力适应、共克时艰。   在电话中,黑无常、判官还有阴天子展开三方会谈。   听完指示后,黑无常对陆行舟道:“判官大人说,如果二位执意不要的话,可以另换一套,只不过,这是他手里最小的房子了,此外还有两千多平米的十几套,三千多平米的七八套,请问你们想要哪个?”   “……”   万恶的统治阶级。   黑无常将信封往陆行舟手里塞了塞,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笑容:“二位还是笑纳吧。”   陆行舟木然道:“没有别的……”   “我有个办法,”石饮羽举手,“我们不要房子,我们要昨天那个……嗷!”   陆行舟一脚踩在石饮羽的脚上,用力碾了两下,对黑无常露出和善的笑容:“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黑无常将他们带到人事科,从繁多的资料中找到地狱天王,本以为会很难找,没想到黑无常很快就找到一个牛皮纸袋拿过来了。   “这么快?”   “现在的死亡率比以前低多了,像李好帅——也就是地狱天王,这样15岁就英年早逝的属于小概率事件,比较好找。”黑无常将牛皮纸袋打开,从里面一叠纸中抽出薄薄一张,递过去。   陆行舟接过来一看,诧异:“就这么点?”   纸上甚至都没写满,只有简单的几行字,就概括了地狱天王的生平。   黑无常:“15岁就死,这甚至能算得上夭折,生命刚刚开始就结束,哪有什么事迹可写?”   陆行舟低头看了一遍,一眼就从头看到了尾,吃惊道:“竟然是下雨天被电死的。”   李好帅出身一个叫浅山县的小县城,这种落后偏僻的地方,很多安全隐患都得不到应有的重视。   他当时在一个配电箱附近,箱门不知怎么打开了,里面的电线耷拉到了积水里,15岁的李好帅淌着浅浅的积水进校门,在配电箱旁边触电身亡。   据说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刚刚从母亲那里要到了一把渴望已久的二手吉他。   死因的下方有一张模糊的死亡照片,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少年单薄的尸体趴在积水里,手里还拽着他的生日礼物。   看完地狱天王的生平,陆行舟抬起头,轻轻吁出一口气,旁边颜如玉已经哭成了泪人。   “黑无常大人,”陆行舟出声,“你还记得他当年到阎王殿的样子吗?”   黑无常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还记得?阎王殿每天来上万亡魂,那么多枉死的鬼,谁都有不该死的理由。”   是啊,谁合该在花一样灿烂的年纪死在肮脏的积水中?   那些走在路上被失控的汽车撞死、被高空坠物砸死、被报复社会分子捅死的人,哪一个是该死的?   不该死却死去的人这么多,能说谁比谁特殊呢?   从冥界回阳间的船上,颜如玉情绪低落,怕自己的负面情绪会影响到别人,就一个人关在包间里没出来。   石饮羽和陆行舟坐在餐厅,一边喝糖水,一边看向窗外的海面。   航道外的大海中惊涛骇浪,无数邪魔恶鬼在咆哮着撞击结界,看上去痛苦而又绝望。   渡船上一片祥和,餐厅里播放着早年的黑胶唱片,留声机中传出咿咿呀呀的欢乐歌声。   陆行舟道:“我准备去浅山县看看,这几个人都来自这地方,感觉怪怪的。”   “我陪你。”石饮羽往杯子里又丢了一块冰糖。   “行。”陆行舟点头,看向他的杯子,皱眉,“吃那么多糖你小心糖尿病。”   “你怕甜?”   “怎么会怕甜?我不过是……”陆行舟声音戛然而止,突然觉得石饮羽这话是不是在调戏自己?   没有吧,应该是自己太猥琐了,三句话就往那方面想……   但哪有问别人怕不怕甜的?   他真的没有在调戏自己?   陆行舟脑中飞快地旋转,快搅成豆腐花了。   石饮羽一本正经地问:“怎么话说一半就不说了?”   “没有。”陆行舟面无表情。   “???”   “你个王八蛋。”陆行舟决定不再纠结,一切的一切,归根究底都是这厮太猥琐,闹得自己草木皆兵。   “……”石饮羽没来由挨了句骂,感觉自己巨冤。   浅山县与白邺市分属两个省,比较偏僻,到现在都没通飞机和高铁,两人先飞到了江北省的另一个城市,再换乘大巴过去。   大巴还旧得不像话,既拥挤又肮脏,一进去还有种钻进了男生集体宿舍的味道。   石饮羽摸了块薄荷糖塞进陆行舟嘴里。   清新的薄荷味在口中弥漫开来,陆行舟笑了笑,和石饮羽并排坐在座位上,手指悄悄地十指相扣。   前排靠背上冒出一个小脑袋,一个小男孩调皮地站在母亲怀里,扒着座位往后面爬,口水滴滴拉拉地落在靠背的布套上。   小孩长得挺漂亮,大眼珠黑得十分纯粹,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   明知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陆行舟依然觉得厌烦,松开手,拿出手机,低头玩手机。   石饮羽看了看空荡荡的手,目光转向那小孩,勾起唇角邪笑了一下,两枚雪亮的尖牙从唇下悄然伸出来。   小孩哇地一声被吓哭,一骨碌钻进母亲的怀里。   陆行舟听到哭声,疑惑地抬起头来,轻声问石饮羽:“怎么了?”   “不知道。”石饮羽一脸无辜。   陆行舟将手机拿给他看:“我们到车站之后,可以乘2路公交车,到苏果超市,再往前走500米就到浅山初中了。”   前面那个小孩的母亲回过头来:“你们要去浅山初中?”   “你知道浅山初中?”   “我娘家就在学校旁边,开书店的,现在是暑假啊,你们去浅山初中做什么?”   “我们是原川一中的老师,”陆行舟随口诌了个学校名字,睁着眼睛瞎扯道,“学校派我们去见见浅山初中的领导,参加一个暑期交流会,学习他们先进的教学理念。”   孩子妈笑了起来:“浅山初中那破学校还先进呢?”   “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以貌取学校啊,”陆行舟道,“看起来破不代表什么,里面的教育理念先进才是真的先进。”   “真的假的?我家在学校旁边开书店二十多年了,真没见有多先进,都考不上几个好高中。”   陆行舟笑笑:“大名鼎鼎的美容专家肖湘竹你听说过没?就是浅山初中出来的。”   “多少年了,就出那么一个而已,”孩子妈一边哄孩子,一边不以为然地嗤道,“再说,美容都是忽悠人的,她要真那么厉害,怎么不给连漪的脸做做呢?都成什么样儿了?两人还是同学呢。”   “两人是同学?”陆行舟怔了一下。   “同班同学!”   “你怎么知道的?”   孩子妈得意道:“我跟他们一个班的,我当然知道,连漪做作业还抄我的呢,她连二元一次方程都不会解。” 第92章   两人没想到做个长途大巴居然能遇到肖湘竹和连漪的同班同学, 不由得吃了一惊:“真的?”   孩子妈:“这还能有假?我家还有毕业照呢。”   “那照片能不能给我们看看?”陆行舟道, “不瞒你说,我是连漪的忠实粉丝, 她主演的那个电视剧我来来回回看了八遍。”   “没想到啊, 你看着文质彬彬, 居然会喜欢看她的剧。”孩子妈眼神十分复杂地打量一下他,“不过, 毕业照上没有她。”   “啊?”   “她当时……嗯, 出了点事情,好久没来上学。”   陆行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眸色却已经沉了下去, 眼前这个女人脸上尴尬的表情带给他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他转头和石饮羽对视一眼, 彼此都已经发现有问题。   陆行舟像个普通人一样满脸好奇地问:“出了什么事?”   “这个不能说,反正是不太好的事,跟女人名声有关,不能随便乱说, 对吧?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是大明星了, 那就更不能说了。”孩子妈摆摆手, 转了回去,不肯再多说。   陆行舟倚回靠背上,感觉手指被石饮羽抓了起来,他移过视线,看到那人在认真地将自己手和他的手摆成十指相扣的样子。   他和石饮羽手握着手,并排仰在靠背上。   手机震动了一下, 陆行舟拿起手机,见到石饮羽发过来一条消息。   ——跟女人名声有关的事,会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能让老同学以这种既隐晦又八卦的神色说出来的,无外乎,性,而已。   大巴拐进车站,旅客们下车,一窝蜂围在车边取行李。   陆行舟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小的车站,感觉到处都灰扑扑的,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透着破败之相。   他看着墙边半死不活的小树,轻声道:“初中生最大的也就15、6岁吧。”   石饮羽淡淡道:“不小了,15岁已经算作育龄妇女了。”   “会不会是学生之间乱传的风言风语?”陆行舟谨慎地猜测,“学校人员密集,又都是青春期的孩子,对这种很容易引起骚动的谣言向来传得有声有色。”   “这倒是也有可能。”   熟悉的小孩哭声从不远处越来越近,陆行舟眉宇间的愁色一扫而尽,和气地笑着回头,正好看到那个孩子妈一手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一手拖着行李箱,行李箱上另堆了一个小箱子,抱着孩子的手肘上还挂着个手提包。   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女人,装载能力简直要撵上一台拖拉机了。   陆行舟笑道:“这孩子可真有精神。”   “还精神呢,他是要累死他妈呀!”孩子妈语气中充满了自豪,却故意装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多大了出来还得妈妈抱,让人看到笑话死哟。”   孩子:“哇哇哇……”   石饮羽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满脸都是要给孩子贴禁言符的表情。   陆行舟笑问:“姐,你现在是要去浅山初中附近吗?”   “是啊,你们不是也要去吗?我带你们坐公交车去,2路车得在车站外面上车,咱们从这儿往那边走100米。”   “这样吧,你看,我们初来乍到,也没你们的公交卡,也没带零钱投币,”陆行舟道,“我正寻思着跟我这同事打辆出租车过去,带你一程吧。”   孩子妈一听眉开眼笑起来:“那怎么好意思?从这儿打车过去得二十多块钱车费呢。”   “没关系,我们回单位可以报销的。”陆行舟对她笑得一脸温文尔雅,“别人也就算了,我是连漪的忠实粉丝,你正好跟她是同学,哪儿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既然遇上了,就是缘分,带你一程没什么。正好你给我们讲讲,连漪上学的事儿呗。”   孩子妈悄悄打量眼前两个男人,感觉一个比一个俊美,说话的那个又带着金丝眼镜,笑起来既漂亮又温暖,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坏人,更何况她抱着孩子又拖着箱子,确实累得很,有送上门的便宜,岂有不占的道理?   车站门外很多出租车在等客,石饮羽招手叫来一辆,和陆行舟一起帮孩子妈把行李搬到后备箱里,几个人上车。   出租车沿着主干道穿行,陆行舟从车窗往外看去,发现这浅山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穷,穷到连氧气都比其他地方稀薄的感觉。   这个点儿正是下班高峰期,小县城拥挤的街道上全是花花绿绿的电动车,喇叭此起彼伏,一声响过一声,谁也不肯给谁让路。   天要下雨了,厚重的乌云就压在路旁脏兮兮的楼顶上。天地之间,只剩很小的一点空间,还从上到下,都挤满了各种杂物,浓重的压抑感让人喘不过气来。   陆行舟极力挤出一脸笑容,硬着头皮逗那个拖着鼻涕的小孩,从脏兮兮的脸夸到脚指甲,虚伪得自己都犯恶心了。   孩子妈却十分受用,坚定不移地认为那些优点毫无疑问都是自家孩子所拥有的。   “以后我的孩子要是也有这么可爱就好了。”陆行舟捏着鼻子说。   石饮羽惊恐地看了他一眼。   孩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孩子妈熟练地哄了一会儿孩子,对陆行舟笑道:“你还没孩子?结婚了没?”   “没有,”陆行舟苦笑,“穷得叮当响,哪有女孩子肯嫁呀。”   石饮羽道:“我呀!”   陆行舟一把捂住石饮羽的嘴,接着他的话茬继续道:“他呀,也穷,也娶不到老婆。”   孩子妈坐在出租车前座,一直忙着哄孩子,倒也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随口道:“我看是你们标准太高了,比照着连漪来找,那还能找得到吗?就算现在脸不行了,破船还有三斤钉呢。”   陆行舟笑着问:“她上学那会儿,得特别好看吧?”   “那当然,当时全校除了她,还有谁化妆的?那可是20年前。”   “上初中就化妆?”   “她从小就爱美,本身长得漂亮,也有爱美的资本,发育得也早,”孩子妈回忆起少年时光,慢慢地说,“真是好看啊,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妖孽。”   “妖孽?”陆行舟皱了皱眉,怎么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14、5岁的女孩?   “可不是么?她骨子里就是个妖孽啊,那么小的年纪就会勾引人,把男同学迷倒不算,连男老师都被他迷惑。”   “什么?”   “唉,不说了,这个不能多说。”孩子妈摇摇头,“那时候肖湘竹跟她做同桌,天天骂她是妖孽,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呀。”   陆行舟没有刨根稳定,顺着她的话道:“肖湘竹现在还整天在网上骂她,这么说,两人竟然骂了二十多年。”   “肖湘竹那种怪物……啧啧啧,整个就是个神经病,明明看到连漪就烦,可每次调座位都非要跟连漪坐在一起,班主任看她学习好,什么都由着她,后来连漪不来上学后,她宁愿一个人坐,也不接受跟别人坐同桌。”   “哈?”陆行舟笑起来,“还有这事?”   “学霸的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哎,到了,师傅,前面书店门口停。”   出租车停下来,陆行舟十分肉疼地付了三十块钱车费之后,和石饮羽帮孩子妈把行礼搬下来。   孩子妈千谢万谢,指着前方道:“往前再走30米就是学校了,你们要不进来坐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陆行舟立刻说。   孩子妈愣了一下,显然那句邀请只是寒暄而已,然而话已出口,又不能吞回去,只好将二人迎入书店,搬了两个小马扎给他们。   这两人就一派自然地在门口坐下来了。   书店是孩子妈的父母开的,借着附近学校的流量,卖点教辅资料和盗版小说,现在正值假期,店里没什么顾客,老爷子在这儿看着店,老太太出门买菜去了。   陆行舟望望阴沉的天色:“要下雨了呢。”   石饮羽:“不怕,我为你遮风挡雨。”   “……”   “哈哈哈,”孩子妈不疑有他,大笑着说,“这个老师说话真有意思。”   陆行舟想一脚把石饮羽从书店里踹出去。   “等下去隔壁买把伞,”陆行舟道,“不知道这里的排水系统做得怎么样,我们那边只要一下雨,整条街上都是水,下点大雨,你买个皮划艇就可以直接冲浪了。”   孩子妈:“哪儿都一样,当官的只知道捞钱,没有一个给老百姓做实事的。”   “积水还是小事,”陆行舟语气煞有其事地讲,“前段时间不是梅雨季嘛,我们连下几天雨,街上积水到了小腿上,好死不死的,广告牌还露电,电死好几个人呢。”   孩子妈:“我们这儿……以前也发生过,就我上初中那会儿,学校的配电箱露电,一次电死两个呢。”   “两个?”陆行舟大吃一惊,和石饮羽对视一眼,他本意是想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引出点关于地狱天王的话题,没想到那一天除了地狱天王外,竟然还另有一个死者。   孩子妈回忆了一下,迟疑地说:“我记得一个是学校的学生,当天背着吉他去练琴,还有一个是学校的保安。”她转头问向坐在收银台后面听收音机的老爷子,“爸,是的吧?”   老爷子坐在摇椅上吹着电风扇,好像没听到女儿的问题。   陆行舟顺着孩子妈的视线看去,书店里没有开灯,借着门口微弱的光线,只能看见一头花白的头发。   孩子妈又问了一遍。   收银台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才慢慢响起,老爷子淡淡地说:“他该死。” 第93章   “嗯?你说什么?”孩子妈怀疑自己听错了, 疑惑地问自己父亲, “爸,你说什么死?”   老爷子却不肯再多说了。   昏暗的书店中一时间只有电风扇和收音机夹杂着电流的声音。   外面天色愈加阴沉, 浓黑的乌云从天际滚滚而来, 聚集在小县城的头顶, 一场暴雨已经迫在眉睫。   陆行舟坐在小马扎上,望着黑沉沉的天空, 仿若漫不经心地说:“既然该死, 肯定是做了无法原谅的事情……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没想到还有人能记得。”   “当然记得。”   陆行舟回过头, 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从收银台后站了起来, 昏暗的光线下, 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看见满脸皱纹,明暗不一,深刻纵横。   “那个保安为什么该死?”   “因为他是个畜生。”   孩子妈反应过来, 叫道:“爸, 你说连小兰那事?不都说是假的吗?连连小兰他爸都否认了, 说连小兰没被强奸,都是她诬告……”   “连小兰?”陆行舟听到这个名字怔了一下,突然想起地狱天王曾气急败坏地管连漪叫连小兰,倒吸一口冷气,“连漪?学校的保安强奸了连漪?”   “这只是个传言。”孩子妈想起眼前这个男人是连漪的忠实粉丝,连忙摆手道, “你别往心里去,那时候连漪长得漂亮,爱打扮,性格又外向,风言风语很多的,都是造谣。”   陆行舟:“你刚刚说诬告……”   “那个……”   “事情是真的,不是诬告,”老爷子正色说,“那个保安是个社会渣滓,他从小就为非作歹,找关系进了学校当保安,经常对女学生动手动脚。”   孩子妈点头:“我也听同学说过,不过他从来没碰过我,我还以为是大家夸张了……”   老爷子看向自己女儿,笑了笑:“你上学那几年,我天天没事就到学校门口去逛,故意做出一副凶相,他看见我,就不敢动你的歪心思。”   “爸……”孩子妈喃喃地叫了一声。   “我不是重男轻女,但也要说,养闺女就是比养儿子累,”老爷子声音里带着掷地有声的愤慨,“这社会上,畜生太多了!”   “您是个优秀的父亲。”陆行舟诚心诚意地赞道。   老爷子却摆了摆手:“正常的父亲都会这么做。”   陆行舟觉得他话里有话,尝试着接道:“但也有不正常的父亲,比如……连漪,也就是连小兰的父亲?”   “他不配当父亲。”   孩子妈笑道:“爸,瞧你说的什么话?人家培养出连漪那样的大明星,怎么说他不配当父亲呢?”   “连漪是他培养出来的吗?连小兰妈妈死的早,几岁的小孩就整天自己满街疯跑,幸亏那时候路上车少,也没那么多拐卖小孩的。”   “但哪个时代都有对小女孩下手的畜生。”陆行舟轻声说,他已经知道为什么连漪的个人资料中没有16岁以前的经历。   因为那十几年的生活不但乏善可陈,甚至充满了阴霾。   孩子的成长之路就是父母的创作之路,一个没有父母管教的花季女孩就像一张被风吹到了马路上的精美宣纸,谁都可以随便涂上两笔,甚至踩上几个肮脏的脚印。   预告了一天的大雨终于来临,毫无过渡,豆大的雨滴直接落了下来,几秒钟后就成了倾盆之势,书店门外的屋檐上跟架了个瀑布一样,密集的雨幕完全遮住视线。   担心雨水溅湿书本,老爷子和孩子妈一起关起书店的门窗。   陆行舟起身准备告辞,临走时问老爷子:“大爷,连漪当年报过警吗?”   “如果不报警,别人也就不知道了,”老爷子站在门口,拿着一根钩子,将卷帘门往下拉了半米,闻言,摇头说道,“就是报了警,才被人指指点点,最后连学都上不下去。”   “多谢告知。”陆行舟颔首致意。   老爷子笑笑:“你们不是老师吧?骗骗我闺女还差不多,我看你们像警务人员。”   “我们也不是警务人员。”陆行舟掏出工作证,“我们来自白邺市特侦组,在调查另一个案子,涉及到了连漪。”   “不是连小兰犯事了吧?”   “应该不是。”   “这孩子从小可怜,现在长大了,希望能多过几天好日子吧。”   “我们也希望如此。”   老爷子将卷帘门拉到底,破铜烂铁撞击出哗啦啦的巨响,将书店与外界的雨声完全隔绝开。   陆行舟转头看向屋檐外铺天盖地的雨幕,转头看向石饮羽:“怎么说?”   “我饿了。”   “魁首大人,”陆行舟似笑非笑,“这就是你听了一个悲惨故事之后的感悟?”   “那保安可恶,连漪可怜。”石饮羽立刻改口。   陆行舟挑了下眉,觉得这厮应该没完。   果然,石饮羽继续道:“我饿了。”   “没心没肝的小魔物。”陆行舟捏了捏他的腮帮子,“走吧,去隔壁商店买把伞,找地方吃完饭。”   两人在隔壁买了把雨伞,走进雨幕中,最大的雨伞也没法将两个高大的男人完全遮住,石饮羽几乎半个身子都在雨中。   陆行舟无奈:“我说就该买两把嘛。”   “买两把又不打折。”石饮羽道,“衣服湿了可以晾干,钱花掉就没有了。”   “胡扯!”   下雨天,路边的苍蝇馆子里没什么顾客,二人进门,点了两菜一汤,在靠门口的桌子前坐下。   凉风带着潮气吹进门口,不开风扇也凉快了很多。   饭菜很快就端上来,浅山县的口味偏咸偏辣,一盘辣子鸡,满盘都是红辣椒。   石饮羽夹起一个辣椒丢进嘴里,大嚼。   陆行舟好奇地看着他:“辣不辣?”   “没有你辣。”   “啧……”陆行舟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在石饮羽期待的眼神中朱唇轻启,“比你嫩。”   石饮羽怒拍桌子:“老板,这盘辣子鸡不要了!”   陆行舟大笑起来。   老板一头雾水从后厨出来:“你说辣子鸡怎么了?”   “没什么,”陆行舟笑道,“老板,拿两瓶啤酒。”   石饮羽:“一瓶就行。”   “突然这么节省?”陆行舟嘲道,“你不都是有房一族了吗?”   石饮羽笑笑:“我戒酒了。”   “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石饮羽对老板道:“一瓶啤酒。”   “好嘞,您稍等。”   一瓶冰啤酒打开,陆行舟直接对着酒瓶喝了一口,问石饮羽:“好好的怎么戒酒了?我记得你挺爱这一口的。”   “喝酒误事。”   “嗯?”   石饮羽无奈地说:“结婚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喝醉,我们早就洞房了,娘的,爱妻那么好吃,我竟然九年之后才吃到!”   “……你可真有出息。”陆行舟由衷地称赞。   两人舟车劳顿了一天,确实都饿了,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净,坐在桌边,看向门外的雨景。   陆行舟道:“你觉得,那个保安是天谴吗?”   “你觉得,有天谴吗?”石饮羽反问。   陆行舟怔了一下,笑起来,世间据说有七个界,神、仙、佛、人、妖、鬼、灵,然而除了人妖鬼之外,其他四界根本没有存在感,神、仙二界更是被一些学者直接证伪。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神啊,哪来的天谴?   人们总觉得在大家头上,应该还有一个天道,他守卫着芸芸众生,当众生犯错,他会降下天谴,当众生蒙冤,他会扶危济难。   可惜,天道一次又一次地辜负着虔诚的众生。   “我们魔物的心中,没有可以跪拜的神,”石饮羽道,“我们也不相信什么天谴,与其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更倾向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陆行舟:“你觉得那个保安的死有蹊跷?”   “那谁知道?这事已经20年了,时隔太久,没有监控,估计连目击者都找不到了。”   陆行舟突然笑了起来:“谁说没有目击者?”   “嗯?”   “土地、楼宇、树木、花鸟……都是目击者。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外面雨势稍小,陆行舟和石饮羽付完饭钱,同打一把伞走进雨幕中。   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行人稀少,石饮羽一手打着伞,另一只手将陆行舟强行揽在怀里,从背后望去,颇有在雨夜中漫步街头的浪漫意境。   然而陆行舟并没有感受到浪漫,只想骂这个小魔物有毛病,明明两把伞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挤在一把伞下?   淋湿了你,难道我不会心疼吗??? 第94章   暑期, 又是雨夜, 浅山初中此刻一片漆黑,只有门卫室的玻璃里还透着灯光。   两人从矮墙边无声无息地翻了进去, 绕着学校走了一圈, 脚印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   这个校园已经建造很久了, 校舍还是几十年前的建筑风格,路边两排巨大的梧桐树, 茂盛的树叶将整条小径都遮盖住, 在雨水的冲击下发出噼里啪啦的拍打声。   两人停在一棵梧桐树下,陆行舟撩起石饮羽的衬衫下摆往里摸去。   “哎?”石饮羽受宠若惊, 立刻伸手去解陆行舟的扣子。   “你干什么?”陆行舟打开他的手。   石饮羽委屈:“你不是突然想嫖我吗?我当然要配合你……”   “滚你的。”陆行舟被他气笑, “我看你的伤是不是淋湿了。”   石饮羽抓着他的手扯出来, 笑道:“没事,魔物的恢复能力你就不要怀疑了。”   陆行舟担忧:“你恢复能力是强,但万一淋湿,还是容易化脓……”   “这都多长时间了, 马上就痊愈了, 别瞎摸, 摸出感觉来你负责么?”   陆行舟见他生龙活虎,料想不会有大碍,魔物的恢复能力确实出色,便没再坚持,抬头看向周围的环境:“这里灵气很足。”   “不错,环境清幽, 草木茂盛,适合野战。”   “再说一遍。”   “这里环境清幽,草木茂盛,完了。”   陆行舟笑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道黄符,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树枝,沾着雨水,在黄符上飞快地画了一个符咒。   石饮羽帮他打着伞,看到那个符咒的形状,认出来:“召灵符?”   “万物有灵,这些精灵与世无争、热情好客,是我们降魔师的友好伙伴。”   陆行舟说着,二指夹着召灵符在唇前划过,念念有词,接着屈指将之弹到半空,顷刻间化为齑粉,飘散到周遭的环境中。   三分钟过去,路边的电线杆里,一个电线杆灵探了下头,见周围没有出来,迅速又缩了回去。   “嘶……”陆行舟郁闷道,“说好热情好客的呢?”   石饮羽阴冷地笑了一声:“我觉得这些什么杆子灵什么天线灵,倒不是不好客,而是眼瞎又耳聋,没看到也没听到领导您的召唤,不信啊,我请一个出来您问问。”   他说着,突然伸手,十指如利刃,直直地扎入身后梧桐树,一把将一个白胡子老头给揪了出来,冷笑:“晚上好啊,树精大人?”   “魔……魔……魔……”   “哦?你这胡子一大把,看来眼还不花呀,竟认出我是魔物?”石饮羽声音阴森森地笑着,抬头看向虚空,冷声道:“恶魔过境,勒令大小生灵,速来跪拜,但有延迟,片草不留。”   他声音不高,迅速消失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但他知道,该听到的生灵都能听到。   果然,话音落地不到一分钟,十几只精灵从周围的草木万物中钻出,认命地冒雨赶了过来。   最远的单杠精从操场赶来,还带着睡帽,掏出手帕擦着脸上的雨水,叹气:“大人,您到底有什么事啊,大半夜的这么兴师动众?”   第一个被揪出来的白胡子树精最识时务,立刻回头呵斥:“大人的事,由得你一个杠精来问?”   “我问一下还不行?”单杠精怒了,“我就纳闷了,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他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吗?”   树精:“大人有召灵符,我们刚才不应召确实不对。”   “有召灵符就得应召?”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灵界和降魔师签订的契约……”   单杠精嗤了一声打断他:“我就是我,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凭什么要遵守灵界跟降魔师签订的契约?降魔师一召你就要现身,恕我直言,你跟应召女有什么区别?”   “你你你……”树精被噎得倒抽气。   单杠精笑笑,整理了一下头顶湿漉漉的睡帽,笑着说:“树精大人,年龄大了难免老糊涂,不要不服老呀。”   “看我不撅了你的杠子!”树精一把薅掉胡子,身手矫捷地扑了上去。   陆行舟:“……”说好的与世无争呢?   “咳咳咳,”石饮羽清了清嗓子,对另几个精灵吩咐,“把他们拉开。”   几个精灵好不容易将那两个拉开,单杠精的小杠子都快被撅断了,大家纷纷称赞树精真是老当益壮。   树精摸着光滑的下巴骂道:“带个假胡须就真以为我是老糊涂?出门不带脑子吗,这棵树不过才30年,我能有多老?”   石饮羽勒令众精灵排成一行,蹲在面前,先训了会儿话,教育他们要以和为贵,感觉纪律差不多了,转头请示陆行舟:“领导,您有什么就问吧。”   这些浅山县的精灵们没见过来自白邺市的陆行舟,但见他能收旁边那个大魔做手下,想必是个十分厉害的降魔师,于是态度更加恭敬了。   陆行舟道:“你们,有多少是修成灵体20年以上的?”   “为什么要20年以上?”单杠精第一个发言,捂着被打肿的脸一边抽气一边大声道,“没想到你们降魔师竟然也有修行歧视……哇!”   他话没说完,树精又扑了上去,但扑了个空,诧异地回头:“大人?”   只见石饮羽一伸手,隔空将单杠精拎了过来,冷笑着说:“本座发现你很会说话。”   “说话是精灵的基本权利……”   石饮羽突然问:“精灵里有哑巴吗?”   “什么?”   “恭喜你,成为第一个失去说话权利的精灵。”石饮羽说完,扬手将他掼在地上。   单杠精摔了个狗啃泥,狼狈地爬起来,刚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声音了,他愤怒地跳起来,冲上前去理论,刚冲两步就撞在一道看不见的墙上,被反弹了一跤,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关在了结界里,不禁又怒又怕,在结界里疯狂地哐哐撞墙,想要冲出去。   石饮羽看向其他精灵,俊美的脸在雨夜中比乌云还要阴沉,他淡淡地说:“本座初来贵宝地,不认识各位,有不当的地方,还望各位谅解。”   “不不不……”精灵们被他的雷霆手段吓到,再不敢耍花招,纷纷表态,“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小的们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学校的建校时间比较早,20年以上的精灵有七八只。陆行舟留下这几只,放其他的回去睡觉。   “20多年前,有一个保安在雨天触电身亡的事,你们谁见过?”   听到这个问题,精灵们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那件事啊……”   “不提我都快忘了。”   “哪儿能忘呢?好吓人的!”   “是啊,就那么直戳戳栽进了水里……”   “当时我还是个小精灵宝宝,幼小的心灵受到极大伤害,都影响到我修行了。”   陆行舟看向那个心灵受到伤害的,辨认出他应该是个路灯灵,问:“你亲眼见到的?”   “对,就在我旁边,吓死了。”   “请仔细说一下当时的场景。”   路灯灵回忆了一会儿:“那天的雨比现在的还要大,也是暑假,学校里没什么人,那个保安在门卫室里值了一夜的班,早上出门,走没两步,突然踩到电线,触电死了,尸体就趴在离我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好可怕啊。”   “他为什么会踩到电线?”   “这个我知道!”一个垃圾桶灵激动地举手,“我看到的,是那个女孩,她凌晨的时候过来,撬开了配电箱,电线才掉出来的,保安死的时候,她就站在我旁边看着。”   陆行舟猛地转头看向他:“哪个女孩?”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呀,但她学习好刻苦!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来学习,我知道她一直是学校第一名!”   “肖湘竹?”陆行舟问。   垃圾桶灵摇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那几年就属她学习最认真,哦,还有一个男孩子,他喜欢音乐,也每天一大早就到学校来练琴……”他声音低沉下去,“可惜,也死了,他弹着琴唱歌的样子很好看呢。”   “地狱天王……”陆行舟喃喃地说,他拧紧眉头,思索了片刻,问垃圾桶灵,“那个男孩和那个女孩之间有什么交集吗?”   “应该不认识吧。我想想……那天保安死了之后,女孩就走了,后来男孩才来,他好像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兴冲冲的,连跑带跳,走路都快飞起来了,然后突然就倒在水里,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摔倒了,想着等下到琴房去听他弹琴,没想到他就那样趴在水里,再也没爬起来。”   垃圾桶灵说着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撩起脏兮兮的睡衣擦了把脸,抽泣:“对不起,大人,我太多愁善感了……”   “无妨。”陆行舟掏出一张纸巾,为他擦了擦眼泪,精灵们最为敏感,能感应到天地间的微妙变化,与风同悲,与尘同喜,常常会因为大喜大悲而患心脏病。   垃圾桶灵捧着那张纸巾,惊喜道:“这是礼物吗?”   “……”   听精灵们讲完故事,陆行舟给每一位画了一张符咒,带在身边可以有助于他们的修行。   众精灵拿到礼物,开开心心地回去睡觉了。   被遗忘的单杠精早已哭晕在结界中。   “走吧,”石饮羽打了个哈欠,“我也困了。”   “嗯。”陆行舟被他强行揽进怀里,搂着往外走的时候,抽空回头,屈指弹了一下,结界应声而碎。   单杠精一秒钟恢复生龙活虎,嗖地一下从眼前消失了。   “哼。”石饮羽发出一声不高兴的声音。   “你想困死他?他也没犯什么错。”   “对你不敬,就是最大的错,我没打得他灰飞烟灭就已经够仁慈了。”   “啧……小魔物……”陆行舟嘀咕着,突然觉得他这个逻辑跟肖湘竹简直如出一辙,不由得站住脚。   石饮羽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说不定你的猜测是对的。”陆行舟若有所思地说,“那个撬开配电箱的女孩,是肖湘竹吗?保安死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她为什么要杀保安?因为他强奸了连漪?上次你猜她喜欢连漪,还真的有可能。”   石饮羽笑起来:“我早说过,理解肖湘竹那种疯子的,只有我这种疯子。”   “不许胡说,你不是疯子。”   “我是恶魔。”石饮羽笑着歪头,吻了吻他的嘴唇,用额头在他额头上轻轻蹭着,低声道,“如果有人敢伤害你,我可以比肖湘竹极端一万倍。”   “但你不会伤及无辜。”陆行舟说,“地狱天王跟他们无冤无仇,只因为到学校早一点,就这么成了炮灰。”   石饮羽声音极低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伤及无辜,我可是恶魔啊……”   陆行舟仿佛没有听到,他拧着眉头,专心思索地狱天王:“你说,他和连漪炒CP,是不是在报复肖湘竹?”   “这算什么报复?难道他把和连漪的爱爱录像带发给肖湘竹了?”   “扯淡。”   石饮羽笑道:“要我看,报复肖湘竹最好的办法是伤害连漪,把连漪伤害得越惨,肖湘竹会越疯,李好帅同志还是太嫩了啊。” 第95章   夜渐渐深了, 雨势小了下来, 两人从围墙翻出去,在街上随便找了家小旅馆走进去。   旅馆前台没有人, 陆行舟伸手在柜台上敲了敲, 提高声音:“老板呢?住店。”   “这就来。”一个肥硕的妇女从里间走出来, 看到二人,笑靥如花, “二位住什么房间?”   二人抬头看去, 见到墙上挂着价目表,标间120, 大床房150, 豪华总统套房280。   “这个……”陆行舟惊讶, “你们还有豪华总统套房?”   “那当然,别看不上我们,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妇女自豪地说, “我们可是本县最干净的酒店, 二位来个豪华总统套房?”   “来个标间。”陆行舟道, 160元差距还是很大的。   石饮羽:“大床房。”   陆行舟:“贵30呢。”   “贵50我也要住大床房!”   妇女表情有些纠结地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出声:“二位帅哥啊,我提醒一句哈,大床房里只有一张床。”   “两张床我还不愿意呢。”石饮羽掏出150块钱拍在柜台上,“就要大床房。”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石饮羽底气不大足了,对妇女解释道:“我睡床底。”   “……你什么毛病?”陆行舟没好气, 敲了敲柜台,催促妇女快点办入住手续,语气自然地说:“就大床房吧。”   妇女办好登记,丢给二人一把带着个小木牌的钥匙:“三楼最里面,祝你们入住愉快。”   “谢谢。”   二人拿着钥匙上楼,石饮羽拨弄着钥匙上的小木牌:“这旅馆是不是太破了,怎么还在用钥匙开门?”   陆行舟道:“就住一晚,体谅一下吧,别这么多要求。”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最里面,两人沿着逼仄的走廊一路找过去,见这旅馆规模不大,客人更少,基本都敞着门,为数不多的几个关着门的房间里都很忙碌。   他们一路走来,听到了至少三种不一样风格的叫床声。   最里面的房门正关着,门内传来的声音分外激烈,陆行舟对照了一下小木牌上的门牌号,确定他们没有走错。   “这是几个意思?”石饮羽摸着下巴,“那老板娘难道是希望我们加入他们?”   陆行舟笑道:“我个人不是很乐意。”   “废话,我这么有型的身材,被其他人看光光,你不醋死?”   “……”陆行舟顿了一下,改口,“但我今天觉得多一点床上体验不是坏事。”   “呸呸呸!”石饮羽怒道,“谁敢看你一眼,我挖了他的眼睛。”他摸了一下房门,转脸对陆行舟道,“让远点儿,别崩着你。”   说完,他抬起脚来,一脚蹬开房门。   门内什么人影都没有,狭小的房间里飘着劣质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大床上被褥十分平整,好像刚才二人在门外的一切都是幻听。   陆行舟走进门,淡淡地笑道:“咱们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做到一半被打断,想必挺难受吧?”   “简直是酷刑。”石饮羽想象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会开杀戒。   “我们先出去一会儿?请他们继续?”陆行舟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丝毫没有要出门的打算,还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石饮羽伸手把他拉起来:“你看不见床上的东西?这么不讲究。”   “我累一天了,想歇会儿,不坐这儿坐哪儿?”   石饮羽扎了个马步,往自己大腿上一拍:“来,领导专座!”   陆行舟就真的坐了上去,还懒洋洋地往后一倚,翘起了二郎腿。   石饮羽稳稳站在原地,帮他揉了揉肩,笑问:“舒服吗?”   “还行。”陆行舟伸出手,食指指尖燃起一簇那落迦火,他五指玩着那一小簇火苗,对着空荡荡的大床道:“你们是打算自首呢,还是打算灰飞烟灭呢?”   话音落地,几秒钟后,平整的大床悄然变得杂乱无比,两个鬼魂裹着被子,缩在大床中央,瑟瑟发抖:“大人饶命,我们马上就走。”   陆行舟冷笑:“现在走?晚了!”   “就是!”石饮羽附和,“瞧你们把床上搞的,妈的,脏死了,你们是想让我在你们的汗渍里伺候我家领导吗?”   “我们……我们……把床单洗干净!”   “这是洗干净就可以的?”石饮羽道,“我们花150元!结果一开门看到你们在里面滚床单!”   小鬼颤声:“大人您的意思是?”   “赔钱!”   “这……”小鬼为难地说,“我们只有冥币,您看……”   “我靠,还是两个穷鬼,晦气!”石饮羽郁闷地说,“领导,我看他们也不像有钱的样子,不如吃了他们吧,增加点修为。”   “饶饶饶……饶命!”小鬼磕头如捣蒜。   陆行舟见这两个鬼鸳鸯也没作什么恶,就是跑别人房间滚床单过分了点儿,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对石饮羽道:“油炸鬼配点豆腐花不错。”   “不要啊!!!”小鬼登时抱头痛哭。   鬼音穿脑,震得陆行舟头疼,没好气道:“别哭了,吓唬你们的。”   小鬼抽抽搭搭抹眼泪:“谢大人饶命。”   “你们两个鬼魂,不去投胎就算了,还要追求性快乐,是不是需求多了点儿?”石饮羽十分不满地说。   男鬼道:“投胎有什么好?还是当鬼好啊,可以使劲做也不会怀孕,永葆青春,亲爱的永远都是我最爱的模样,mua~”   女鬼:“mua~”   陆行舟:“但你们为什么不去冥界,而要滞留人间?魂体中的能量消耗,你们就烟消云灭了。”   男鬼:“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能量啦。”   “你们有钱?”石饮羽提高声音,“赔钱!”   “我们……我们……”男鬼愁眉苦脸,“我们所有的钱今天刚刚买了一桶乌金油,花掉了。”   陆行舟好奇地问:“你们两个鬼,怎么挣钱?”   “去鬼屋扮鬼!还有给道士当托,事后五五开。”女鬼开心地说,“我喜欢这种靠自己双手挣钱的感觉!”   还是两个精神面貌十分积极向上的鬼。   “我们挣到的钱除了买能量,亲爱的都花到我身上啦。”女鬼继续美滋滋地说,“亲爱的昨天刚给我买的首饰,请道士烧给我的,看!”   她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汗涔涔的脖颈,颈间带着一条金光闪闪的塑料项链。   “亲爱的,你带这条项链真好看。”男鬼温情款款地说,“等我们下次再挣到钱,就去连家会所消费,好不好?”   “呜哇,亲爱的你真好,mua~”   “mua~”   “……”陆行舟看着他们,觉得有点心累。   石饮羽突然出声:“连家会所?哪个连?”   “连漪的连呀,”女鬼说,“你们不知道她吗?大明星!亲爱的说她就比我丑一点点,大概一百个黄泉歌姬的距离吧。”   陆行舟反应过来:“这个连家会所和连漪有关系?是连漪家的产业?她父亲开的?”   男鬼:“你们是外地人吧?”   石饮羽没好气:“不是外地人我们来住旅馆干什么?”   “爱爱啊。”   “我在家不能爱?我们是合法夫夫!”石饮羽冷笑,“我们有房子!一千多平米!我可以一边跳广播操一边爱领导!我还可以……”   “咳咳。”陆行舟清了清嗓子。   石饮羽立刻住嘴。   男鬼讪讪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本地人没有不知道连家会所的,毕竟是连漪给他爸开的。”   “连漪经常在会所露面吗?”   “前几年经常出现,这几年好像都没来过了,”男鬼思索着说,“我好久没见她了。”   女鬼神秘道:“因为她跟她爸吵架了,我听红姐她小姑子的二姨婆说的,连漪她爸给她搞出来个小14岁的妹妹,还让她带进娱乐圈,她要气疯了。”   陆行舟吃了一惊:“连漪有妹妹?”   石饮羽摇头:“资料里没说。”   “是私生女,”女鬼压低声音,一脸隐秘而又兴奋的表情,“连漪当时跟她爸吵得可凶了,直接骂他爸是畜生,说自己在他爸眼里,连妓女都不如。”   陆行舟皱起眉头:“这么凶?这到底是骂他爸,还是骂自己呢?”   女鬼道:“他们父女关系不好,全浅山县的人都知道,连漪爸爸以前开洗头房,跟很多不三不四的女人上床,亲爱的还带我偷学过他们的姿势呢,老汉推车~观音坐莲~~”   “……说重点。”陆行舟打断她。   “什么是重点?”   陆行舟问:“这个妹妹现在真进娱乐圈了吗?”   “死了呀。”   “什么?”   “都死半年了。”女鬼道,“死在外地了,好像是白……白什么市来着?”   “白邺市?”   “对对对,就是这个地方。”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知道他跟自己一样,都想起了一个可怜的女孩。   ——安泪汐。 第96章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 知道他跟自己一样, 都想起了一个可怜的女孩。   ——安泪汐。   陆行舟问:“这个妹妹叫什么名字?”   女鬼摇头:“不知道呀,我哪里能记住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名字?反正不姓连。”   连漪的母亲早死, 连父没有续娶, 这个妹妹为什么会是私生女?他完全可以将她变成婚生, 除非,连父没办法娶这个女儿的母亲。   为什么?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女儿的母亲另有婚姻?   这是一个鳏夫勾搭有夫之妇的故事?   那两个小鬼见陆行舟面沉如水, 没有刚才那么好说话, 不禁有忐忑起来,试探地出声:“大人?”   陆行舟回过神来, 看向这对鬼鸳鸯, 懒懒地挥了挥手:“你们走吧, 别再跑别人房间滚床单。”   “谢大人饶命!”   男鬼先从被窝钻出来,一手在身前捂着鸟,另一只手飞快地捡起地上的衣服,扔到床上。   女鬼红着脸, 在被窝里穿好衣服, 爬下床, 和男鬼手拉手飘出窗外。   “春宵一刻值千金,大人再见~”女鬼临走还对他们握了下拳头,“祝大人金枪不倒,加油!”   陆行舟:“……”   “多么朴素的祝福啊。”石饮羽双手在陆行舟腰上摸来摸去,笑道,“领导, 我们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陆行舟挣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石饮羽腿上一空,失落地看向他,热情挽留:“不再坐会儿?站着多累啊。”   “你腿不酸?”   石饮羽一拍大腿,豪迈道:“老公这腿,给你坐一辈子都不会酸。”   “扯淡!”陆行舟将床上的被褥整个都掀开,拉着石饮羽让他坐在床沿,伸手帮他轻轻揉着腿。   石饮羽受宠若惊:“行舟……”   陆行舟力度得当地从上往下揉着,笑道:“坐一辈子都不会酸?恐怕是直接断了吧。”   “断在爱妻的尊臀之下,也算断得其所。”石饮羽嬉笑着瞎咧咧,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腿间,“这儿不断就好了嘛。”   “哦?”陆行舟挑了下眉,手指微微用力。   石饮羽立即怂了:“别抓!别抓!”   陆行舟得意一笑。   就听那流氓贱兮兮地往上顶了两下,叫道:“看,你给抓肿了!”   陆行舟:“……”   “肿么办?”石饮羽一脸无辜地撅起嘴,“你要帮我消肿呀。”   陆行舟直接站起来,往房间外走去。   “哎,你去哪儿?”   “找服务员来换床单被罩。”   旅馆的老板娘对这两个麻烦的客人十分生气,嘟嘟囔囔地给换上一套干净的床单被罩,临走的时候还用力摔上了门。   “顾客是上帝呀,怎么对上帝这种态度?”石饮羽十分不满。   陆行舟在浴室里转了一圈,确定那对鬼鸳鸯没在浴室里来一发,听到石饮羽的抱怨,笑了一声:“一个大老爷们就别冒充上帝了,上帝是个女孩,过来。”   “浴室play吗?”石饮羽长腿一迈,就从房间另一头走到这头的浴室门口了,“啧,这也太小了,好几个姿势都施展不开呀。”   “闭嘴,脱衣服。”   “好嘞。”   陆行舟拿出药膏摆在洗手台上,一抬眼,就看到这厮已一丝不挂,顿了一下:“你们魔物的脱衣服速度是不是也和力量成正比?”   “当然不是,我这是为爱脱衣,练过。”   “魁首大人可真是个妙人儿。”   陆行舟一边说笑,一边仔细看向伤口,魔物的恢复速度委实惊人,被沈燕归劈的那一刀,不过才一个星期,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石饮羽笑道:“我就说要痊愈了吧,你不用总是担心。”   “谁担心了?建议你不要自作多情。”   陆行舟说着,谨慎地先用毛巾沾湿热水,为他擦干净肩膀和后背,这一晚上他淋了不少雨,早上出门前才涂的药膏被雨水冲掉,糊得哪儿都有,就是伤口附近没有。   石饮羽抬头,从镜子中看到陆行舟认真地给自己擦背,他唇角带着笑意,眉宇间却萦绕着一抹轻愁,估计自己这伤口一天不痊愈,那抹轻愁就一天不会散去。   “行舟,”石饮羽看着镜子中的人,轻声道,“我怎么就这么有福气呢?”   “因为你关于福气的标准太低了。”陆行舟随口道,将毛巾放在洗手台边,拿起纱布,沾湿消毒水,轻轻清理干净伤口附近的污物,才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上去。   做完这一切,陆行舟拧开水龙头,洗去手上残留的药膏,一抬头,这才发现石饮羽一直在通过镜子看自己,笑起来:“发什么愣?下面也要我帮你擦?”   石饮羽两眼闪着促狭的光芒:“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陆行舟用热水浸湿毛巾,真的蹲了下去,要帮他擦腿上的汗渍。   石饮羽连忙把他拉起来:“我开玩笑的,别闹。”   陆行舟挑眉:“只能你帮我洗澡,我不能帮你擦身?”   “我给你洗澡是情趣。”   “我给你擦身也是情趣。”   “等我七老八十,或者重伤卧床,你再来玩这个情趣吧。”石饮羽笑道,“没病没灾的,不用你伺候我。再说,你这个姿势,我很容易想歪……好吧,这个才是重点。”   陆行舟笑起来,没有告诉他,就算想歪,也没有什么。   石饮羽抱着他,温柔地吻了吻:“行舟,不是我标准低,是我真的有福气,我一个恶魔,能跟你结为夫妻,这在以前简直想都不敢想。”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怎么不敢想?”陆行舟笑着和他接吻。   一吻终了,石饮羽道:“我们都是上千年的老古董了,这一千年来,见过的美满婚姻很多吗?”   陆行舟回忆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凤毛麟角。”   “两情相悦对世间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奢求。”石饮羽慢慢抚摸着陆行舟的头发,轻声道,“将就、勉强、有缘无分、同床异梦,这才是大多数人的婚姻。”   陆行舟和他拥抱,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为什么突然发这样的感慨?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是个恶魔,我的内心非常阴暗……”   “别这么说。”陆行舟打断他。   “所以我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石饮羽说,“连漪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是安泪汐吧,怪不得两人会长得相像,安泪汐比连漪小14岁,连漪被强奸的时候几岁?”   陆行舟一怔,蓦地反应过来,他喉头一紧:“你的意思是……”   石饮羽耸了耸肩:“我猜的。”   “我去打个电话。”陆行舟大步走出浴室,拿出手机,拨给颜如玉。   颜如玉那边正在准备睡觉,突然接到电话,惊讶:“组长?”   “你现在马上查一下,安泪汐的父母是什么人,要亲生父母。”   颜如玉效率惊人,一会儿后,就回过电话来:“组长,安泪汐本名叫王秀梅,父亲张志德是浅山县一个普通的水电工人,母亲刘慧在一个叫连家会所的娱乐场所做保洁阿姨,哦,这个连家会所还是连漪家的产业呢。”   陆行舟皱眉:“安泪汐姓王,她妈姓刘,她爸姓张?他们家是百家姓的粉丝吗?”   “张志德是她继父,她生父叫王兴,已经死20年了,也就是她出生不久她生父就死了,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了张志德。”   “20年前死的?怎么死的?”   “王兴是浅山初中的保安,下雨天触电身亡,这死因怎么有些熟悉?”颜如玉一时没转过来。   “当天,还有一个死者,叫李好帅。”陆行舟提醒,然后在她尖叫的一瞬间挂断电话。   他抬头,看到石饮羽已经飞快地冲洗完身体,腰间缠着浴巾,走出浴室。   “你猜对了。”陆行舟木然地说。   “安泪汐和连漪并不是单纯同父异母的关系?”石饮羽冷漠地笑了一声,走过来,摸了摸陆行舟的头发,“你别太入戏,降魔师最该铁石心肠、没心没肺,不是吗?”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陆行舟坐在床边,伸手抱住石饮羽的腰,靠在他身上,喃喃地说,“20年前,那根本不是单纯的强奸案,而是一场家庭性资源的交易。”   保安的老婆生下了一个女儿,从一出生就漂亮,怎么看都跟獐头鼠目的自己有着不小的差距。   保安虽然是个社会渣滓,可是他不傻,怎么会被轻易糊弄?   夫妻俩可能爆发过几场战争,可能经过了和平谈判,总之,保安知道了这个漂亮女儿其实是附近洗头房老板的种。   对于他这样的底层男人来说,他一无所有,只有老婆的性交权,就这权利还被其他男人偷取,他会怎样?   和老婆离婚?   那他以后就彻底没逼可操了。   抄起菜刀去砍了洗头房老板?   开什么玩笑,吓唬一下还行,真砍要坐牢的!   他操了我的老婆,我就去操他的老婆?   那王八蛋没有老婆,只有一个14岁的女儿……   14岁的女儿?   保安见过连小兰,说不定早已对这个水灵灵的女孩有过非分之想,但是害怕犯法而不敢行动。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连小兰她爹操了自己老婆,侵犯了自己的权利,自己现在只不过是操回来而已,这是连家欠自己的。   他曾无数次站在校门口,盯着连小兰刚刚开始发育的幼嫩身体,想象这朵无知的花蕾绽放的样子。   如今,这终于可以变成现实了。   用自己家那个人老珠黄的老娘们换这个没开苞的小嫩肉……   不亏。   血赚。 第97章   夜渐渐深了, 外面的雨势又大了起来, 陆行舟起身去关窗户。他站在窗前,看向外面浓黑的雨夜, 灯光零落, 整个小城已经陷入睡眠。   陆行舟眼眸比窗外的暗夜还要深沉, 他低声道:“阿羽,你见过人的心脏吗?”   “见过。”石饮羽轻声道, 他曾经在对战时将敌人的心脏生生挖出来, 扔在地上,它就那样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渐渐失去活力。   “人心是什么样的?”   “红的, 热的, 一跳一跳的。”   “可有人的心脏还在胸腔里跳动时就已经是黑的了。”陆行舟道,“曾经有个人告诉我,人间如深渊。当时我懵懂不明,直到在人间行走了这么多年之后, 才一点一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石饮羽抬眼, 看向陆行舟的身影, 见他侧身站在窗边,一侧是浓重的黑夜,一侧是明亮的光明,他就站在黑暗与光明之间,玻璃反映出他的侧脸,只见面沉如水、满目慈悲。   陆行舟低声道:“连小兰当时报过警的, 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没有给强奸犯带来任何惩罚,反而闹得自己无法读书,只得退学。你说,14岁的连小兰,当时该有多绝望?可悲的是,我竟想象不出来。”   “因为有些痛,只有伤在身上才能感受到,”石饮羽冷静地说,“我们都不是女人,对于这种绝望无法感同身受。”   “人间真的可笑。”陆行舟冷笑一声,“一千多年了,这个世界竟从来都没从历史的桎梏里跳出去过,女人依然不是人,只是男人拥有的性资源。”   石饮羽:“就像免费玩家其实是游戏商提供给付费玩家的服务之一,女人莫非也是造物主提供给男人的服务之一?我看未必。”   “嗯?”陆行舟看向他。   “肖湘竹一定不答应。”   提到某个疯子,陆行舟不由得笑了起来,点头:“是啊,如今,和过去,终究是不一样了。”   离开浅山县之前,二人特意找到连家会所,站在对面的小卖铺门口,往会所望去,白天的连家会所门可罗雀,但听小卖铺老板讲,晚上的这里夜夜笙歌、很是热闹。   “连漪难道不恨她父亲吗?”陆行舟皱眉。   石饮羽道:“这大概也是肖湘竹苦恼的问题吧。”   陆行舟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以肖湘竹的性格,能杀保安,一定也能杀连父,之所以还留他活到现在,不可能是因为仁慈,想必是考虑到连漪的心情了吧。   这世间有的女人将自己活成了生命的主宰,而有的女人,在经历过灭顶的灾难之后,依然需要找一个男性主人。   雨下了一夜,此时刚停,屋檐边仍在往下滴着雨滴。两人要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们回头,看到一个十分贵气的老男人从会所中走出来,在几个人的簇拥下上了门外一辆车,扬长而去。   “刚才是不是连漪的父亲?”陆行舟问小卖铺老板。   老板拿着苍蝇拍赶着苍蝇,阴阳怪气地回答:“就是他,八成又风流了一夜吧,这老色鬼,祖坟冒的什么烟,养出那么有出息的女儿。”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你怎么看?”   “你没看见?”石饮羽反问。   “看见了。”   刚才连父露面的几分钟里,他们看到这个人脸色枯槁,已然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他这一生欲海沉沦、作恶多端,等到了阎王殿,想必下场不会比张芬达好太多。   回到白邺市,陆行舟去医院见了肖湘竹。   她本来就是尖酸刻薄的相貌,短短几天,更见瘦削。单薄的身影坐在病床上,用左手拿着手机在写一个东西。   “写遗嘱吗?”陆行舟问。   肖湘竹唇角浮起冷笑:“陆组长,冒昧地问一句,你从小因为这张嘴挨过不少打吧。”   “让你失望了。”陆行舟笑道,“在下从小无父无母、无人管教,因为这张嘴而想打我的人都被我反打回去了。”   “没有父母?那你可真幸运。”   石饮羽拖过来一张凳子。   陆行舟坐下去,翘起二郎腿,拿起肖湘竹的个人资料看了两眼:“DR.肖你倒是父母双全,照你的意思,这该算不幸?”   提到父母,肖湘竹目光悠远地望了会儿天花板,淡淡地笑了一声:“一般吧。”   陆行舟坐在她对面,一边看着个人资料,一边仿若不经意地说:“不过连漪倒是真的不幸……”   肖湘竹蓦地一震,猛转头,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刚从浅山县回来。”   “你……”   “我不会伤害连漪。”   肖湘竹是个聪明的女人,闻言迅速回归冷静,平静地说:“看来你知道了不少事情,这是在向我承诺?你想从我口中得到什么作为交换?”   “你喜欢她?”   “陆组长,”肖湘竹提高声音,嘲道,“让我坦诚配合可不容易,你就这样浪费你的机会?”   “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帮她报仇?又为什么要杀死觊觎她的二世祖们?”   肖湘竹反问:“在陆组长心中,只有爱情才能让人奋不顾身?”   “不是爱情?”   “难道传说中的士为知己者死也是因为爱情?”肖湘竹冷笑一声,“我知道了,历史是男人书就的,所有高大上的一切只能发生在男人身上,女人注定只能困在家宅之中,为争夺一个交配权撕得满地鸡毛。”   陆行舟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希望陆组长能够知道,女人的脑子中也有情爱之外的东西,我杀那些渣滓,仅仅是因为他们该死而已。”   “李好帅也该死吗?”陆行舟问,“如果不是因为你喜欢连漪,为什么要派沈燕归去刺杀他?”   肖湘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决绝:“因为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   “他要杀你?”   “你不是已经去过浅山县了么,想必也已经知道他的死因,他恨我,一直在跟我作对。”   陆行舟漠然道:“他确实该恨你,毕竟是你误杀了他。”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忍让。”肖湘竹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但他不该拿连漪来报复我。”   陆行舟突然想到石饮羽的话——报复肖湘竹最好的办法是伤害连漪,把连漪伤害得越惨,肖湘竹会越疯,李好帅同志还是太嫩了啊。   李好帅同志恐怕没有那么嫩。   “他对连漪做了什么?”   肖湘竹看着他,露出一个阴森的笑意:“你不是想知道安泪汐是怎么回事吗?找我找错人了,去找那位地狱天王才对。”   “什么?”   “你以为是谁把那个傻丫头从浅山县带到白邺市?是谁给她灌输了进娱乐圈的傻年头?又是谁让她去操纵李可乐?还带着李可乐去阳冥街逛夜市……哈哈,她那蹩脚的傀儡术除了暴露自己还有别的作用吗?陆组长,特侦组为什么会调查这件事情?你没发现是有人故意把安泪汐推到你面前的吗?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连漪最大的负面新闻,李好帅根本就是想毁了连漪!”   陆行舟皱起眉头:李好帅煽动安泪汐来白邺市投奔连漪,连漪是宅男女神,一旦安泪汐的身世被爆出来,她会立刻被打下云端,这个社会从不管你是不是受害人,与性相关的一切都是丑闻。   “可是安泪汐在白邺市打拼了四年,和连漪安然无事。”陆行舟说,“李好帅既然想毁了连漪,为什么不立即动手?”   “因为有我在!”肖湘竹冷笑,“所有新闻都被我压下了,李好帅把安泪汐弄来又能怎样,她还不是在我的手掌心?”   陆行舟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安泪汐的自杀跟你有没有关系?”   “我如果想杀她,20年前就可以杀,何必等到现在?”肖湘竹顿了顿,低声道,“说不定我20年前杀了她会更好,省得受那么多苦……”   一个一出生就被质疑血缘的女孩,成长环境可想而知,她的成长是自卑的、压抑的、迷茫的……被煽动到千里之外投奔姐姐,可自己对于姐姐来说,连存在都是错的,还被一群二世祖当成姐姐的替身,肆无忌惮的虐待……   她从未被温柔以待过,从不知道被爱着的滋味,遇到一个态度好些的男人,就一头栽进去,以为那是爱情。   若说众生皆苦,她凭什么比别人要苦上一百倍? 第98章   “我还有一个疑问, ”陆行舟道, “我在连家会所门前有幸见过连漪父亲的尊容,他满身黑气, 常人看不出, 但我知道, 他命不久矣。”   肖湘竹听他说完,挑了挑眉:“哦?那恭喜他, 这罪孽深重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   “是你做的吗?”   “什么?”   陆行舟压低声音问:“他现在这个样子, 是你下手,打算要了他的老命吗?”   肖湘竹闻言, 轻轻地笑了起来, 未置可否, 平静地问出另一个问题:“我会被判死刑吗?”   “会。”   “那这就当是我送给连漪的最后一个礼物吧。”   陆行舟哭笑不得:“你送给她的礼物就是杀她爹?”   “如果说,这辈子只许我杀一个人,那就是连康,那老杂种比保安更可恨。”肖湘竹恶狠狠地说完, 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惜, 连漪那个蠢女人实在不可救药,居然还护着那老杂种。”   “毕竟是她父亲。”   “他也配做父亲?”肖湘竹嗤了一声,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反正我要死了,临死之前,我一定要做了这件事, 我给他体内种的肉蚕是我毕生绝学,用在他身上,还挺可惜的。”   陆行舟:“你护了连漪20年,最后却动手杀她的父亲,不怕她恨你?”   “恨就恨吧,”肖湘竹洒脱一笑,“如果我不杀他,死也死得不安心,这老杂种向来自私自利,会害死连漪的。”   陆行舟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发现竟然是顾曲,接通:“喂?顾老板?好久不见。”   “陆组长,”顾曲含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最近可好?”   “多谢挂念,好得不得了,顾老板有事?”   “我听说,你抓到那个培养肉蚕的人了?我对这个人很感兴趣,能不能安排见一面?”   顾曲经常帮总局解决一些事情,陆行舟不疑有他,爽快道:“行,我跟看守的说一声,地址在……”   “我已经在这里了。”   陆行舟挂断电话,疑惑地走出病房,没几分钟,果然看到电梯门打开,顾曲坐着轮椅的身影从电梯里出现。   看守在附近的同事在犹豫要不要拦他,陆行舟摆了摆手,几个人识趣地放行。   顾曲由手下推到病房前,明明闭着眼睛,却清晰地分辨出了陆行舟的位置,对他轻笑:“陆组长,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进来吧。”陆行舟接替了顾曲手下的位置,推着轮椅将他推到肖湘竹床前,“这位DR.肖就是培育出肉蚕的人。”   “久仰,”顾曲对肖湘竹微笑颔首,“请恕我双腿残疾,不能起身行礼,DR.肖,我是一个古董商,对你的研究十分感兴趣。”   肖湘竹不客气地问:“你不嫌恶心?”   “还好。”   “你想要,我的研究资料都可以交给你,”肖湘竹道,“反正我也要死了,研究了十多年的东西,后继无人,也挺悲哀的。”   陆行舟插嘴:“恕我直言,你那些鬼玩意儿还想后继有人?颜如玉都快把脸皮给洗破了!”   “陆组长你狭隘了,我的三体共生可以用在很多方面。”肖湘竹自负地说。   顾曲道:“能得到DR.肖的研究资料,是顾某三生有幸,只是我有一个疑惑——这肉蚕从思路到培养,有没有受过别人的影响?”   肖湘竹登时不悦:“你怀疑我学术不端?”   “不不,没有丝毫怀疑你的意思,”顾曲笑道,“只是我有位故人,也喜欢研究这些新生事物,所以想问问。”   他容貌俊美、气质风雅,闭着眼睛微笑的样子,让任何人都生不起气来。肖湘竹也不例外,自嘲地笑了一声:“抱歉,我反应过激。”   陆行舟冷眼看着他们,心想:在我面前横得要命,怎么跟这瞎子没说两句话,整个人都和气起来了?   嘿,这男公关!   肖湘竹仔细回想一番,迟疑地说:“如果要说影响……确实有一篇论文给我提供了很好的思路,论文名字叫……”   “作者是谁?”顾曲打断她。   “不知道,论文是沈燕归拿给我的,说是他们魔界的一个前辈,姓风。”   陆行舟一怔:“姓风?”   “对,他们都叫他风前辈。”   陆行舟拧起眉头。   顾曲神情自然,未有丝毫异样,理了理腿上藏青色的薄毯,带着笑意淡淡道:“我知道了,这篇论文能否也给顾某学习一番?”   “没问题。”   “多谢。那顾某也不打扰各位了。”   送走顾曲后,陆行舟没再呆多久,便也离开肖湘竹的病房,和石饮羽并肩往外走去。   石饮羽突然问:“你认识那个风前辈?”   “嗯?”   “你认识那个风前辈?”石饮羽又问了一遍。   陆行舟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我以为是云烈,他是风部魁首,在外面逃亡很有可能以风为姓来取化名。”   “这是什么逻辑?”石饮羽无语,“那我要逃亡的话,难道会以山为姓吗?”   “一个猜测而已。”   石饮羽道:“如果有一天我真要逃亡的话,也不会以山为姓,太土了,我要取化名,就以周为姓,行舟的周。”   “扯淡!”陆行舟横他一眼,“我在这儿,你逃哪儿去?”   “开个玩笑嘛。”   真相大白之后,肖湘竹的案子就被移交给了人界公安机关,继续审理她的杀人案和仙藻诈骗案。   颜如玉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案情的审理进度,嘟囔:“我能获赔多少钱啊?如果能有100万,我想去换个义躯。”   石饮羽正趴在电脑前吭哧吭哧地写结案报告,闻言,头都没抬,随口道:“这义躯不是挺好看的吗?”   “我想把胸再搞大一点。”   “平胸才好看。”   “你审美有问题,这年头胸小于36D还有脸跟人打招呼?”   石饮羽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贼兮兮地笑:“你看领导的胸不好看么?你能想象他36D的样子?”   颜如玉:“……”   “别说她不能想象,我自己都想象不出。”陆行舟的声音响起。   石饮羽猛地抬起头,看到陆行舟站在旁边,挑着眉看自己,一脸准备找事儿的表情。   “领导……”   好在陆行舟没深究这个问题,扔过来一张纸:“签字。”   “什么?”石饮羽接过纸签完名字,抬眼一看,“请假?”   “请什么假?”颜如玉好奇地问。   石饮羽将那张打印好的纸转过来,亮给颜如玉看:“婚假。”   陆行舟一脸坦然地说:“这个案子了结之后,我准备和小魔物把婚假请了,好好休息休息,顺便把判官给的那套房子打理一下。”   颜如玉:“可你九年前就已经结婚了啊。”   “我当时又没请假。”   颜如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俩应该算晚婚吧?”   “晚婚未育,有什么意见?”   “……你育一个我看看。”   石饮羽忙不迭地说:“别、别……千万别,也搞出个黑米其林我头要炸。”   陆行舟把两个人的请假条交给局长的时候,局长问出跟颜如玉同样的问题:“你现在休婚假是不是算重婚啊?”   “什么玩意儿?”陆行舟提高声音。   局长抹了把脸:“你都结婚九年了,现在请婚假?”   “不能请?”   “这说不过去啊。”   陆行舟面无表情:“那我请产假。”   “魁首怀了???”局长惊得差点现出原型。   陆行舟想了想:“他应该没这功能。”   “你怀了???????”   “我特么更没这功能啊!”陆行舟想弑主了。   “那你请哪门子的产假?”   陆行舟双手一拍桌子,身体前倾,气势汹汹地逼近局长的脸,恶狠狠道:“我就要请!我不但要请婚假!我还要请产假!我还要去度蜜月!”   我欠小魔物的,我通通都要还给他!   局长被他的气势压倒,双手挡在脸前,心虚地说:“陆组长,有话好好说,别撒泼……”   “签字。”陆行舟捏着请假条怼到了局长脸上。   局长眨眨眼睛,回顾了一下陆行舟的职业生涯,自我安慰:他为特侦组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一直奋斗在降魔第一线上,从未退缩过,为维护世界和平奉献了一切,偶尔撒点小泼,原谅他吧。   陆行舟如愿以偿,拿着请假条乐滋滋地走出局长室,遇到工会主席,春风满面地打招呼:“哟,老菜……主席。”   “我不姓菜。”工会主席一天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看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干嘛呢?”   “请婚假。”   “……”工会主席倒吸一口冷气,跳起来:“你要脸吗?都结婚九年了,你请婚假?”   “我还请产假呢。”   “……”老菜帮子跟他大眼瞪小眼,三秒钟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旁边路过的同事大惊失色:“工会主席!工会主席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工会主席猝死了!”   “你才猝死了!”工会主席捂着心口爬起来,余光撇到陆行舟的背影,心想堂堂降魔师和一个魔物结婚,简直是降魔师之耻!自己还不如猝死了呢!   陆行舟和石饮羽拿到判官送的房子,一直没来得及细看,如今真相已经搞清楚,终于清闲下来,可以去打理一下新房了。   三个人找到房子所在的小区,颜如玉一手打着伞,一手拿手机查着地图,口水哗哗地流:“一千二百平啊,大别野啊,居然还是核心地区啊,闹市取静啊,富人区啊……哇!真气派!”   三个人站在路边,望着面前的三层小楼,一齐发出惊叹。 第99章   打开大门, 三个人穿过开满了蓝雪花的花园, 走进室内,惊叹声更加上了一层楼。   “我的天呐~”颜如玉咬着手指, 倒吸一口冷气, 喃喃道, “这么好的房子,居然说送就送, 判官可真大方啊!”   陆行舟第一次听人夸判官大方, 简直想冷笑,这个冥界的实权者就差把抠门两个字写在额头上了。   但冷笑完也不得不承认, 这个别墅确实太豪奢了点。   室内装潢十分典雅, 大量运用中式元素, 但并没有照搬古代建筑风格,家具多为紫檀和鸡翅木,颜色低调、精雕细琢。   站在门口一眼望去,简洁而不简单, 空灵而不空旷, 一桌一椅, 尽显设计师的美学功底。   只是太长时间没住,家具上都积了厚厚的灰。   颜如玉撒着欢满屋跑了一圈,简直恨不得在地板上打滚。   陆行舟却没这么明显的开心,他掏出怀表式罗盘,只见盘面上指针一阵疯转。   ——这里有很多亡魂。   “真不愧是判官大人。”陆行舟幽幽地叹出一句。   石饮羽笑道:“我早就说过,这个人……这个鬼他绝对没那么好心, 一个吝啬鬼给我们送房子?以为我不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典故吗?”   “你特么才是鸡!”   “咯咯哒~”   “哟,”陆行舟笑了起来,“还是个母的!”   石饮羽哈哈大笑,从背后抱住他,用力耸动了几下,附在他耳边笑问:“我是公是母,你不知道?”   陆行舟笑不出来了。   “组长,”颜如玉十分优雅地坐在桌边的圈椅中,空手做了个端着杯子的动作,美滋滋道,“以后你可以早上起来,坐在桌边,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是不是特别有feel?”   “得了吧,”陆行舟道,“我只会早上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公交车站飞奔,啧,这么想想,住这儿还不如住单位宿舍呢。”   石饮羽动了动眼珠。   还没来得及说话,陆行舟已经回头指着他的鼻子道:“管好你的嘴。”   “……”   石饮羽感觉巨冤,他只是想说自己已经烦透了“君住宿舍头,我住宿舍尾,夜夜思君不见君,共饮自来水”的分居生活了。   他多想跟陆行舟同床共枕啊,可惜两人在小床上共枕的第一夜,挤得双方都没睡好。   第二天晚上,石饮羽就灰溜溜抱着枕头回自己宿舍了。   挤就罢了,关键也太热了,热得性生活都没法过!   这里倒是凉快。   颜如玉在一楼转了一圈,抬腿往楼梯上走去,好奇地说:“这里是不是有新风系统啊,我感觉凉风阵阵,好舒服啊。”   “唔……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陆行舟含糊地应了一声,心想那不是凉风,那是阴风,你一个幽冥女鬼,当然觉得舒服。   颜如玉回过头来:“怎么了?”   “嗯?”   “你拍我后背干嘛?”   “……”陆行舟怔了一下,笑道,“你小心点灰,这里太长时间没住人了,你裙子别弄脏了。”   “哦,这样啊。”颜如玉理了理裙摆,防止碰到楼梯扶手上厚厚的灰尘。   陆行舟看着她的后背,发现她连衣裙的后腰部位,赫然出现一个小小的白色手印,他回头看向石饮羽。   石饮羽显然也发现了,伸手在那个手印上沾了一下,将手指伸到陆行舟面前。   在他指尖上的白色东西,好像是奶油。   颜如玉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一步三级台阶地跨上二楼,楼梯的门是一架苏绣屏风,绣着一个舞女翩然欲飞。   她突然觉得眼前晃了一下,好像瞥到一个东西从眼前的屏风上飘了过去,定睛看去时,又没有了。   眼花了吗?她揉揉眼睛,心想自己该不会是工作太累,得飞蚊症了吧。   她拉开屏风门,走进二楼客厅,随口问:“你们的卧室在几楼啊……卧槽!”   只见一个小孩从眼前叽里咕噜地跑了过去,顷刻间消失了。   这特么总不会还是眼花吗?   老娘都看清那小孩头顶的生日帽了!   陆行舟和石饮羽随后上楼,就看到颜如玉在一脸凶神恶煞地翻箱倒柜,惊讶:“你干嘛呢?”   “你家有鬼。”颜如玉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拉开衣柜。   衣柜里站着两个脸色惨白的小孩。   颜如玉惨叫:“鬼啊!!!”   “人啊!!!!!!”小孩比她叫得更惨。   连颜如玉带小孩,三只鬼一齐惨叫,凄厉的鬼音呈固体状扎进陆行舟的耳朵。   他捂住耳朵,咬牙切齿:“我去你们大爷的!”   石饮羽指尖一动,竖起一道结界,将刺耳的声音隔绝在外面,两人站在结界后,十分没有同情心地看着颜如玉尖叫完之后,愤怒地一手一个,将两个小鬼给拎了出来。   颜如玉:“不许叫!谁再叫我吃了谁!”   两个小鬼连忙互相捂住对方的嘴。   颜如玉转过头,对陆行舟道:“组长,这特么居然是个凶宅,判官是不是太过分了?”   “……”陆行舟就见她嘴一动一动,没有声音传过来。   ——石饮羽用结界把声音给隔开了。   颜如玉困惑:“组长?”   石饮羽悄悄收起结界,假装什么都没做过,走到小鬼身边,低头看着他们身上的衣服,这两个小鬼一男一女,都穿着精致的礼服。   小鬼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看着头顶一圈人类。   陆行舟挤出一脸和蔼可亲的微笑:“别害怕,大哥哥不是坏人。”   “是不像坏人,像个人贩子。”颜如玉吐槽,“还大哥哥呢,你当他们太太太……太爷爷都够了。”   “我特么家里闹鬼,还能挤出这一脸笑容已经够给面子了,”陆行舟道,“遇到个脾气不好的,早一把那落迦火把这些小东西全给烧了。”   “哇!!!”小鬼被吓哭了。   陆行舟看见小孩就烦,对石饮羽打了个手势:“小魔物,你来。”   石饮羽蹲下来,平视着小鬼的双眼,慢慢抬起双手,往下扯着自己的眼角,同时呲牙,做了个鬼脸。   “哇哇哇哇……”小鬼哭更惨了。   石饮羽震惊:“怎么哭了?我不可爱吗?”   “……你们俩都让开。”颜如玉伸手按着小鬼的脑袋,让他们转向自己,淡淡道,“你们俩,姓名、年龄、父母姓名、家庭住址,还有死亡原因,老老实实说出来。”   小鬼小声道:“我……我叫李子轩,6岁。”   “我叫李子涵,我也6岁。”   颜如玉:“你们父母呢?”   “不知道。”小鬼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我们来参加生日会,午睡完,就回不了家了,呜呜呜……我想妈妈……”   “回不了家?”颜如玉问。   “被困在这里了,”陆行舟道,“他们应该走不出这个别墅,有人用手段将他们留在了这里。”   颜如玉:“谁这么坏?这些都是有家庭有父母的孩子!”   “人间险恶,哪一个枉死的人是该死的?”陆行舟道,“李好帅该死吗?安泪汐该死吗?”   “太丧了啊。”颜如玉叹出一口气。   石饮羽对生死向来没有敬畏之心,见到这种幼年夭折的亡魂也不会有怜悯,淡淡道:“先送这两个小孩去轮回吧,领导和我新婚燕尔的,家里不适合有未成年。”   “???”颜如玉一脸问号,“你这理由是不是过分了点儿?”   “呜呜呜,我想妈妈……”两个小鬼抽泣着,在三个人里比较了一圈,一人一边,抱住颜如玉的大腿,“大姐姐,你能不能带我们找妈妈?”   颜如玉听到小鬼们的哭声心都碎了,抬眼,求助地看向陆行舟:“组长,先别送他们去轮回了呗?他们的父母失去了孩子一定非常痛苦,能见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陆行舟拧紧眉头盯着这两个小鬼,看了半天,移开视线:“只要你能找到他们的父母。”   颜如玉:“他们应该是在这个别墅里死的,我们回去查一下这个别墅什么时候出过事,对照死亡名单应该就能找到他们的父母。”   “听起来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啊,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兴冲冲地来看新房,结果新房里闹鬼,闹得三个人都没了继续看的兴趣,并且屋里的灰尘实在太多了,三个人打算先把小鬼的事情给解决了,再请家政阿姨来打扫干净屋子再说。   颜如玉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小鬼的手:“走,大姐姐先带你们离开这里。”   两个小鬼乖巧地任她牵着,穿过装潢典雅的一楼大厅,走向门口。   颜如玉带他们跨过门口,捏着嗓子做童声,努力假装自己很亲切:“你们不用怕,大姐姐的工作……”   话没说完,小鬼从她手里消失了。   她茫然地看着手心,空荡荡的,一点小鬼的痕迹都没有:“咦?”   陆行舟往身后指了指。   颜如玉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见两个小鬼站在门内,没有大哭大闹,惨白的小脸上带着泪水,别的再无表情。   好像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多次。   没有人能带他们离开这个别墅。   他们早已经知道了。 第100章   “他们走不了, ”陆行舟淡淡地说, “他们的亡魂被束缚在这里了。”   颜如玉:“地缚灵?”   “差不多。”陆行舟拿出一张黄符,“要么就让他们呆在这里, 要么就像小魔物提议的, 送他们去轮回。”   颜如玉拧紧眉头, 和小鬼们隔门相望,使劲咬了下舌尖:“他们还没见到妈妈, 我不能就这么送他们去轮回。”   “地缚灵怨念不化, 很容易变成恶灵的,”陆行舟道, “特别是小孩子, 心理脆弱, 长时间得不到解脱,很容易黑化。”   颜如玉:“怎样才能解开他们的束缚?”   “搞明白他们是怎么被束缚在这里的,解除那个禁制就可以了,首先, 你要知道这俩孩子是怎么死的?”   “我马上回去查这个凶宅的事情。”   回凤尾螺的公交车上, 颜如玉一直在用手机搜索与这个别墅有关的新闻, 陆行舟懒洋洋地坐在窗边,手肘担在车窗上,撑着脑袋,随着公交车的晃动,昏昏欲睡。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扶着他的脑袋渐渐靠向自己的肩膀。   陆行舟转过头。   石饮羽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你没睡啊?”   “睡了, 被你碰醒了。”   “啊?”   陆行舟突然笑了起来:“骗你的。”   石饮羽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真影响到你睡觉了呢。”   既然已经被发现,他索性光明正大地将陆行舟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笑道:“老公的肩膀,领导的枕头,来。”   虽说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公交车上此刻人也不少,陆行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靠了过去,嘀咕一句:“太瘦了,硌人。”   “讲点道理哈,我还没嫌你硌人呢。”   “这个姿势我怎么硌你,我脑袋还能硌着你肩膀……”陆行舟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这个三句话不离那事儿的小魔物!   果然,石饮羽得意地笑着说:“这个姿势你是没硌着我,但你其他十八个姿势可是把我给硌得够呛……”   “去你大爷的!”陆行舟坐直身子,开始翻口袋,“我禁言符呢?”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石饮羽按着他的脑袋强按到自己肩膀上,“你安心地靠着我。”   陆行舟还没找到禁言符,身体已经快于思考,重新靠了回去。   就听耳边传来那厮臭不要脸的自言自语:“做,可以;说,不行……”   “闭嘴!”   陆行舟打算回去再画十斤禁言符,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玩意儿竟是个快消品?   碍于场地限制,两人从冥界回来就没能过性生活,这小魔物委实憋得有点脑子不正常了。   三个人走进凤尾螺的时候,一楼办事大厅的电子屏中正在播放地狱天王的新闻发布会。   颜如玉视若罔闻地从电子屏下走过去了。   “咦,”陆行舟诧异道,“你爱豆。”   “对,我爱豆,”颜如玉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办公室,“但事有轻重缓急,我得先解决一下那两个地缚灵的问题。”   陆行舟笑起来,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中,和石饮羽并肩站在大厅的人群中,一起抬头看向电子屏。   新闻发布会上不但有地狱天王,还有连漪,两人在对着镜头睁眼说瞎话,说因为性格和工作时间的问题,两人恋情终止。   连漪的眼圈红红的,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向粉丝道歉。   地狱天王脸上带着妆,浓重的眼线和小烟熏遮住了他的脸色,但整个人的气场比以前颓靡了很多。   陆行舟嘀咕:“肖湘竹被抓了,他该开心才是,怎么看上去比连漪还要憔悴?”   “突然失去了敌人,鬼生失去方向了吧,”石饮羽十分了然地揣测,“就像宫斗中的妃子获胜了就要剧终一样,敌人已经败了,自己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动力了。”   “鬼生没有方向了,”陆行舟道,“难道要去轮回吗?”   “轮回有什么好?”   “重新做人,不好么?”   石饮羽淡淡一笑:“你上次说,人间如深渊,在一个深渊中一次次轮回转世,生生世世都是在这个深渊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多惨。”   魔物是没有轮回的,一旦入魔,就是自动放弃死后轮回转世的可能,这些魔物从来不奢求生生世世,只求朝夕。   石饮羽继续道:“有些事,经历一次就够了。”   陆行舟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抬头看向地狱天王,他在对着媒体面不改色地说谎,将那次刺杀说成是极端粉丝的行为,绝口不提曾有人派出傀儡想要他的命。   “你觉得他为什么这样做?”陆行舟问。   “说出沈燕归就必然牵扯到肖湘竹,牵扯到肖湘竹就要牵扯到自己的死因,牵扯到连漪,牵扯到安泪汐……会破坏他的人设。”   陆行舟点头,虽然地狱天王没有直接伤害安泪汐,但如果安泪汐老老实实呆在浅山县,不来白邺市做什么娱乐圈梦的话,就不会认识那群二世祖,更不会被残忍对待,以至于心理崩溃,自杀身亡。   并且他煽动安泪汐用傀儡术控制李可乐,明面上是为她的追爱之路出谋划策,实际上却是想让她故意在自己和石饮羽面前暴露。   想到那个可怜的女孩,陆行舟不由得叹出一声气。   石饮羽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   “阿羽,”陆行舟喃喃道,“如果那天晚上,我们在阳冥街夜市上抓住安泪汐,不让她逃回锦绣老巷的话,她应该就不会烟消云灭了吧,从夜市到凤尾螺只有几步路,沈燕归不会有机会斩杀她。”   石饮羽:“哪有那么多如果?安泪汐一旦暴露,她就必死无疑了,她身上背负着连漪最大的负面新闻,肖湘竹不会放过她的。”   陆行舟低笑了一下,他知道这是石饮羽在安慰自己。   “我降妖除魔这么多年,经常会有一种错觉,”陆行舟自嘲地笑笑,“我觉得我已经天下无敌了,什么邪魔恶鬼都斗不过我,其实,我有时弱到连一个鬼魂都护不住。”   “不要自责,”石饮羽语气中带着一丝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安泪汐她自己求死,那怪不了你。”   陆行舟无奈地摇摇头,捏捏石饮羽的腮帮子,嘀咕:“恶魔。”   电子屏上,地狱天王还在对着镜头扯淡,呼吁粉丝们要理智追星、要尊重隐私、要给爱豆留下足够的个人空间……   二人回到办公室,颜如玉突然大叫一声:“卧槽!”   “这又是怎么了?”   颜如玉一手捂嘴,另一只手指着屏幕叫道:“组长,你家房子里死过人!”   “废话,不死人怎么成的凶宅?”陆行舟走过来,从她屏幕上看去,见是一年前的一个新闻。   说这个别墅中住的本来是一对男才女貌的小夫妻,男方是室内设计师,别墅中的装潢就是他亲自设计的,女方是个舞蹈老师。   结婚后女方有了孩子,但在练舞的时候,意外流产了,是一对双胞胎。   后来女方就精神恍惚,总觉得孩子还在,甚至想象自己经历了分娩之痛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就这样,一家四口在她的想象中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孩子过七岁生日的时候,她自杀了。   “她为什么自杀?”颜如玉困惑地问。   陆行舟:“难道突然意识到孩子其实早已经流产,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这么惨吗?在幻觉中生活七年?”   石饮羽凉凉道:“在幻觉中生活七年不算惨,惨的是她竟然从幻觉中出来了。”   突然发现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的幸福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这打击可想而知。   “哎,等等,这里说孩子是她的幻觉?”颜如玉脸色骤变,“那我们在别墅中遇到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陆行舟皱眉:“难道这个女人的幻觉已经强到将孩子的幻相给具象出来,留在了别墅中?有这么厉害吗?”   那那两个孩子还是鬼魂吗?   石饮羽慢慢道:“我听说,有些奇人异士能够撒豆成兵、剪纸成人,说不定有什么术法可以将幻觉具象出来呢?”   “怪不得你没法把那两个孩子从别墅里带出来,”陆行舟道,“他们不是地缚灵,而根本只是幻觉而已。颜如玉,查一下这个女人的资料,想解决那两个孩子,必须先把孩子他妈给解决了。”   颜如玉问:“孩子他妈有问题?”   “一个普通的舞蹈老师,力量能强到幻觉成真?她都死一年了,残存的力量依然让两个孩子跟真的一样,那她当初要是不死,这会儿孩子都直接活了吧?”   颜如玉效率惊人,不一会儿,就将别墅女主人从出生到死亡的大小事务搜罗了个底朝天。   陆行舟看着资料上的短短一行字,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一字一句地念道:“孩子流产后,她在佛学大师仁者见仁波切的帮助下,重拾自信。”   “这个仁者见仁波切,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石饮羽问。   颜如玉道:“是任不仁前辈呀。”   “这个假和尚……”陆行舟咬牙切齿,“怎么哪儿都有他?” 第101章   任不仁这个人, 骂一句五毒俱全绝不过分, 吃喝嫖赌全不掉队,坑蒙拐骗样样在行, 把他拉到判官面前去审判一次, 估计能直接闪瞎判官的“九生眼”。   陆行舟直接拿出手机打了他电话:“喂?我现在问的话你要如实回答, 但有一丝隐瞒,我扒了你的狗皮!”   “去你娘的!”任不仁的咆哮从手机里传出来, “你他妈才狗皮呢!”   陆行舟:“七年前, 有一位住在玄珠苑小区的女士意外流产,你是不是跟她做了什么?”   任不仁一怔, 怒道:“你他妈在怀疑什么?孩子真不是我的!!!”   “……你还把人家给睡了?”   “没有!”   “那你瞎说什么?”   任不仁没好气道:“你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 问我七年前做了什么, 我他妈怎么记得我七年前做了什么?”   “猪脑子么?”   “姓陆的,你找事儿是不是?来,我们来聊聊,七年前你强吻我那事儿怎么说?”   石饮羽猛地抬头看向他。   陆行舟暴怒:“我强吻你???”   “我这就告诉你对象儿去, 嗯哼, ”任不仁得意地冷笑了两声, 信口开河,“你垂涎我的美貌,于是趁酒劲对我这个小猫咪下手,要不是看在你那时守活寡,饥渴难耐的份上,我早去实名举报你了……喂喂喂?”   陆行舟挂断电话, 对颜如玉义正辞严地说:“凶手就是任不仁,杀了他,凶宅中的怨念必不攻自破、逢凶化吉。”   颜如玉:“……”   “冷静一点,”石饮羽笑道,“我相信你不会强吻他的,有我这样的珠玉在前,再饥渴也不至于降级到那个程度。”   颜如玉:“任前辈听到这话不会高兴的。”   “我听到这话也不会高兴的。”陆行舟板着脸说,心想老子特么根本不饥渴。   坐下来冷静了一会儿之后,陆行舟觉得自己不那么想手刃任不仁了,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任不仁贱兮兮地哼哼:“你想好怎么赔偿我了吗?”   “再瞎咧咧我就把你的地址告诉你所有债主。”   “哎呀你这冤家,真会开玩笑。”   “不跟你开玩笑。”陆行舟看着文件一板一眼地说,“我这边资料显示,那位女士流产之后,在你的帮助下重拾自信——这他妈是谁写的文案——你对那个女士做了什么?”   “玄珠苑?”   “嗯。”   任不仁回忆了一会儿,想起了与那个雇主有关的一些事,感叹:“那是个可怜人啊,你知道她是干嘛的吗?她在一个小学当舞蹈老师,教一群胖妞洋娃娃和小熊跳舞一二一……”   陆行舟:“这有什么问题?”   “可她结婚前是青年舞蹈大赛一等奖,在大型舞蹈剧里领舞的,你想想这落差,就类似于你本来男朋友是我,后来却委身于石饮羽,这落差能接受吗?”   “滚你大爷的。”   “素质!素质!”任不仁正色道,“怎么还骂人呢?”   “你给我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   陆行舟揉揉太阳穴,跟这厮说话,伤脑仁,他压着脾气问:“你说那位女士,觉得当老师屈才了?”   “屈大了!她当年的朋友都走上了国际舞台,为国争光,可是她却荒废了自己的才华,你说这是为什么?”   陆行舟想了想:“为了爱情?”   “聪明!”任不仁夸道,“她老公本来想让她直接辞职当全职太太的,她这是折中才当了舞蹈老师,没想到都放弃事业了,还是没保住孩子,你说,她能接受这样的打击吗?”   “确实不能。”   “当时她老公请我去做法的时候,这女士小脸儿蜡黄蜡黄,眼看着就要去了,”任不仁道,“所以我不惜泄露天机……”   “你帮她复活了孩子???”陆行舟猛地提高声音,“你疯了?你不怕被反噬?”   “啧,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冲动呢?”任不仁啧了一声,云淡风轻地继续说,“我泄露天机,为她讲了一个小故事。”   陆行舟直觉这不会是什么好故事,干巴巴地问:“什么小故事?”   “我说,她的孩子其实是天上的两个神仙,馒头童子和煎饼童子,下凡来人间见识真善美,见她美丽善良,所以暂居在她肚子里而已,她是舞蹈老师,教的都是最天真无邪的孩子,所以两位神仙早早看够了真善美,所以回天上了。”   “……”   陆行舟开着免提,任不仁混不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三个人都沉默了。   这故事能欺骗一个成年人?   任不仁继续说:“我还告诉她,她的肚子里住过神仙,仙气太足了,后劲儿大,正常孩子很难扛得住,所以她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再怀孕,但只要存善心、做善事,将体内的仙气散发出去,总有一天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的。”   “……”   任不仁叫起来:“喂喂喂?怎么不说话了?”   陆行舟木然道:“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就夸我。”   “夸不出来。”   任不仁怒了:“我靠,我编了这么温暖的一个故事,你居然夸不出来?”   陆行舟回忆着这个蹩脚的故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琢磨片刻:“这位女士流产之后是不是再也不能怀孕了?”   “她之前也怀不了!”   “什么?”   任不仁:“我当时见她精神不太正常,嘴里一直念叨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觉得有点问题,就私下里给她卜了一卦,发现这位女士命里根本就没孩子啊。”   “那她怎么会怀孕?”   “胃胀气吧。”   “……去你大爷的!”陆行舟道,“我在别墅里看到的可是实实在在的鬼魂!”   “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   挂断电话后,陆行舟看向另外两个人:“怎么说?”   “我觉得你不会和任前辈有暧昧关系的。”颜如玉一本正经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你,”陆行舟一字一句道,“现在,给我抄党章,100遍。”   “卧槽!我是在为你带节奏啊!”颜如玉哀叫,“万一大哥以为你出轨呢?”   “他闲得吗?我又不是火车,出什么轨?”陆行舟嫌弃道,“你还是抄党章去吧。”   石饮羽笑着看这两人吵吵闹闹,他当然不会怀疑陆行舟,这人要是对别人有意思,还至于单身几千年?   除了自己,别人根本进不了他的小心肝。   “听任不仁的意思,那个别墅的前任女主人因为放弃了事业,心理落差太大,而导致精神有问题,”石饮羽道,“她想象自己怀孕了,又想象自己流产了,听了任不仁编造的故事之后,她接受了自己无法怀孕的事实,那她为什么七年后自杀?”   “又怀上了?”颜如玉猜测。   陆行舟:“那该高兴才对。”   石饮羽笑道:“依我看,管她为什么又自杀呢?人死就该去轮回,滞留阳间,把好好的房子变成凶宅,实在罪大恶极,直接上去一掌,劈死了事。”   陆行舟无奈地看着他,这厮对于房子暂时不能住这件事,怨念太大了。   “就算里面没有鬼魂,我们今天也搬不进去。”   石饮羽惊叫:“为什么?”   “积太多灰尘了,得先找家政打扫干净。”陆行舟解释,“再沐浴、焚香、斋戒,找个黄道吉日,等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搬进去。”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骗我呢?”石饮羽一脸狐疑,心想这人不会为了躲避性生活而编造谎言吧?   陆行舟:“怎么可能骗你?我这辈子都没骗过人!”   “一千年前,我躲在山洞里,你上来说,跟你下山你就答应我,当时你没骗我?”   “……”陆行舟沉默。   颜如玉好奇地看着他们,觉得自家组长脸色有些怪怪的,小心翼翼地问石饮羽:“跟他下山就答应你什么?”   “答应跟我在一起。”   “然后组长反悔了?”   “对!”石饮羽委屈地说,“这个说话不算话的老妖精!”   陆行舟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将涌上心头的滚滚往事咽下,横下心来,对颜如玉道:“现在就帮我找个不怕鬼的家政。”   “啊?”   “今天就搬家。”陆行舟拍板。   颜如玉给找了个号称白邺市家政女皇的阿姨,据说她打扫过的地板,苍蝇落上去都劈叉,泼一杯水到瓷砖上,附着的水既不聚成水滴,也不会成股流动,而是会形成一层薄薄的水膜。   女皇火速赶到,长得白白胖胖,跟菜市场批发的一样。进门之前,颜如玉谨慎地问了一句:“您不怕鬼吧?”   “现在大家同呼吸、共命运,什么人啊鬼啊妖啊,早已经是命运共同体,还会怕鬼吗?”女皇爽朗一笑,拍着胸脯道,“阿姨我跟恶鬼谈笑风生……”   颜如玉打开门。   两个脸色惨白的小鬼站在门口。   “我的妈呀!!!!!”女皇一蹦三尺高,猴子一样骑在了颜如玉的身上。 第102章   颜如玉身上挂着家政女皇, 对小鬼摆摆手:“去别的地方玩去, 别在这儿吓唬无辜的老阿姨。”   小鬼道:“大姐姐,你是来带我们找妈妈的吗?”   “嗯……算是吧。”   “太好了!”小鬼面无表情地说着表达惊喜的话, “我们妈妈在哪里呢?”   “这要问你们自己。”陆行舟和石饮羽从门外进来, 一手拎起一个小鬼, 往楼上走去,回头对家政女皇道:“阿姨您看哪里还需要什么, 就跟旁边那个丫头说。”   女皇恋恋不舍地从颜如玉身上下来, 强撑着道:“好,你们忙你们的, 不用管我。”   “真的?”颜如玉道, “那我想出门去做个指甲。”   “你别走!!!”女皇撕心裂肺。   陆行舟拎着小鬼走到楼上, 将小鬼放在茶几上,摸着下巴看向他们,嘀咕“你们两个真是被想象出来的?”   小鬼木然地看着他,小脸惨白, 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中没有眼白, 看上去透着诡异的死气。   石饮羽站在旁边, 双手插在裤袋里,一脸无聊,不甘心地问:“真的不能直接劈死他们吗?”   “别闹。”陆行舟琢磨:幻相能脱离脑子具象成实体十分罕见,这需要极强的力量,那个女主人身为普通人类,力量这么强?   他问小鬼:“你们的妈妈长什么样子?”   “漂亮。”   “除了漂亮之外呢?具体的特征。”   “长长的小辫子, 好看的裙子,飞起来……”   陆行舟:“飞起来?这是跳舞的样子吗?嗯?你在看什么?”   他瞥到石饮羽在对着身后看,好奇地看过去,看清石饮羽在看的东西,不由得怔住。   只见他看的是楼梯口的刺绣屏风,屏风做工极其精致繁复,针脚密密麻麻,绣着一个舞女,绣工极好,屏风上的舞女身着华美的丝衣,身披绶带,翩然欲飞。   ——长长的小辫子,好看的裙子,飞起来……   陆行舟指着屏风问小鬼:“这是你们妈?”   “是的!”两个小鬼从茶几上爬下来,跑到楼梯口,仰起头看着那个舞女,满眼眷恋地将小脸贴在了屏风上。   陆行舟听到他们尖尖细细小嗓子喃喃地唤着:“妈妈……”   “难道这是别墅的女主人?”陆行舟拿起手机,打开扫描进去的一张文件,放大,其中附了一张女主人的照片。   石饮羽凑过来,和陆行舟一起对比着屏风和手机中的照片。   “这好像看不出来啊,”石饮羽道,“至少得找张跳舞的照片。”   陆行舟往楼下喊:“颜如玉!”   “哎!”颜如玉噔噔噔地跑上楼来,“干啥?”   “你看看这个,”陆行舟指着屏风道,“这是别墅的女主人吗?”   “你说张芳?”颜如玉往屏风只看了一眼,就说,“不是吧,张芳是学现代舞的,这就是个摆设而已吧,家具城有的事,上面的画从杨贵妃到东方不败,都能给你绣出来。”   陆行舟:“……”   颜如玉后知后觉地发现问题:“你为什么觉得这是张芳?”   陆行舟指指那两个小鬼:“他们说这是他们妈。”   “哎哟,我的小可怜嗳,”颜如玉蹲下来,对着两个小鬼的鼻尖点了两下,疼惜地笑道,“连自己亲妈都不认识了。”   小鬼抱着屏风,小声地唤道:“妈妈。”   颜如玉叹一声气,站起来,看向陆行舟:“组长,你能感觉到,张芳到底在没在这里吗?”   陆行舟打开罗盘看了一眼,见指针乱转,表明这个屋里还有其他魂体,点头:“应该在。”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鬼啊!!!!!”   “家政女皇!”   颜如玉一拍脑门,急忙往楼下跑去,转过楼梯拐角,感觉脸边一道疾风刮过,陆行舟的身影已经到了女皇身边。   “怎么了?”   女皇瘫在地上,紧紧抱着拖把瑟瑟发抖,指着前方的空气,哭叫:“鬼啊!”   陆行舟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看到窗帘在微微抖动,这房间没有开窗,哪来的风吹动窗帘?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掌心的罗盘——罗盘没显示这个方位有魂体。   但身后女皇的小声呜咽不是假的。   陆行舟指间夹着一张黄符,抬脚,慢慢往窗边走去。   颜如玉冲进房间:“组长小心,打打杀杀的事情让我来!”   石饮羽拦住她,笑道:“没事。”   陆行舟死死盯着抖动的窗帘,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一把拉开窗帘,另一只手啪地将黄符拍了上去。   一只胖松鼠蹲在窗台,手里捧着一个青果子,头上贴着黄符,已经惊呆了。   “哇,好可怕呀!”陆行舟煞有其事地叫,“我抓到一只松鼠鬼!”   颜如玉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真有鬼呢?女皇阿姨,您也太胆小了,说好和恶鬼谈笑风生的呢?”   女皇呆呆地瘫在地上,和窗台上的松鼠大眼瞪小眼,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没……没有鬼啊?吓死我了!”   颜如玉取笑:“您就这样对待命运共同体吗?”   “小妹妹,你就别笑话我了,”女皇抚着胸口,无奈地说,“这不是政府宣传的嘛,各种族和谐相处,同呼吸共命运,抵制种族歧视什么的,在外面说自己怕鬼都算政治不正确嘛。”   “您继续打扫。”陆行舟道,“颜如玉你陪着阿姨。”   “哦。”   陆行舟走出这个房间,和石饮羽一起站在客厅里,突然仰起头,环顾整个空旷的大厅。   “她出现了?”石饮羽问。   陆行舟点头:“刚才我一进那个房间就感觉到了,她知道惹不起我,已经第一时间逃出来了。”   石饮羽笑起来:“还算她有点眼力劲儿。”   “真有眼力劲儿就该老老实实藏起来,”陆行舟目光落在墙边一个青花大花瓶上,没好气地说,“还敢出来吓唬老阿姨,简直找死!”   “如果她是鬼魂,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滞留一年,已经是极限了,”石饮羽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淡淡地笑道,“看到老阿姨那旺盛的阳气,忍不住了吧。”   “没脑子么?这种时候,再忍不住也要忍。”   陆行舟一步一步往花瓶边走去,客厅的窗帘闭着,边角处没有拉紧,下午的阳光从细小的缝隙里洒落进来,落在他的白衬衫上,留下一抹亮眼的光斑。   石饮羽目光紧追着他的背影,眼眸深沉,只见随着他的走动,细腰幅度极轻地摆动着,他圆臀略翘,包裹在裁剪得体的裤子里,引诱得自己很想从背后抱上去,好好摸一摸他的屁股。   他突然有些理解这个鬼魂了。   忍不住也要忍?   可是实在是忍不住啊!!!   陆行舟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石饮羽连忙装出一脸正经,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给看穿了。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又转回去,走到花瓶边,指间夹着一张黄符,语气十分温柔地说:“张女士,我建议你不要负隅顽抗,勇敢地出来,接受正义的教育吧。”   “啧……”石饮羽在背后感觉有点不爽:爱妻居然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对一个女鬼说话!   花瓶没有任何动静。   陆行舟也没打算一句话就说服这个女鬼,他继续道:“你看躲在这里有什么好日子过吗?别墅里的灵气越来越稀薄,支撑不了你的魂体的,你要么不顾一切地去吸那个老阿姨,要么就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烟消云散,何必呢?”   花瓶依然没有动静。   石饮羽没耐心了,从背后拥上陆行舟,双手将他抱进怀中,下巴担在陆行舟的肩膀,看向那个花瓶,笑着说:“领导给你机会,不好好把握的话,下场可不太妙哦?”   陆行舟问:“怎么不太妙?”   石饮羽抬起手,澎湃的恶魔之力具象成团团黑气,在掌心弥漫,他对着花瓶冷冷一笑:“我已经很久没有吸收鬼力了,偶尔换换口味,其实也不错。”   陆行舟笑起来:“魁首大人,请恕我直言,咱们眼前这位张女士只是一个普通女鬼,她应该不了解第六天城,也没听过山部魁首的传说。”   “……”   “所以,你这么威胁她,不太起作用。”   “……那依领导的高见?”   陆行舟叉腰,指着花瓶道:“刚才在那个房间,虽然你跑得快,但我也早已经看见你的样子了,憔悴了很多吧?肌肉都没了吧?四肢无力吧?脸上胶原蛋白都流失了吧?你再继续这么下去,只会更憔悴,更加四肢无力,别说跳舞了,光站着都是个问题,你是舞蹈天才啊,姑娘,你能忍受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吗?”   石饮羽:“……这有用?”   陆行舟挑了挑眉,请他耐心观看。   只见几秒钟之后,花瓶突然晃了一下,一个瘦削纤细的女鬼从细长的花瓶口慢慢飘出来。   她长发飘飘,身姿缥缈、体态婀娜,飘出来的动作如同舞蹈一般,既楚楚可怜又性感逼人,渐渐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家政女皇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她在颜如玉的安慰下已经完全恢复元气,决定重新思考一下如何面对命运共同体。   家政女皇豪爽道:“陆先生,这个房间已经打扫干净啦,您看您要不要来检查一下,我马上打扫下一个房间……这是什……我的妈呀!!!”   颜如玉跟在家政女皇身后走出来,刚要说话,身体猛地一重,感觉旁边人如同一条矫健的猎豹一般蹿上了自己的身体。   “……”颜如玉昂首挺胸站在房间门口,身上挂着家政女皇,满脸黑线,无奈地叹一声气:“说好的命运共同体呢?” 第103章   女皇鸵鸟依人地缩在颜如玉身上, 将脸埋在她脖颈间, 不敢抬头,颤声:“鬼……鬼啊……”   “是啊, 是啊, ”颜如玉敷衍地应了两声, “鬼啊。”   鬼有这么可怕?   颜如玉掏出手机,调到前置摄像头对自己看了一会儿, 觉得自己艳若桃李、貌美如花, 不但不可怕,还十分可爱呢。   从花瓶里钻出来的女鬼停在半路, 幽怨地看向眼前这帮人, 在犹豫是继续往外钻, 还是缩回去。   陆行舟指着她的脑门冷声道:“赶紧出来,我数三声,不出来我就把你薅出来。”   “好凶哦。”女鬼楚楚可怜地嘤咛了一声,双手高高举到头顶, 仪态婀娜、动作妖娆地从花瓶里往上飘。   “姐们儿, 我建议你麻溜地出来, 不要做多余的动作,”颜如玉苦口婆心地劝道,“你面前所有人都不喜欢女人。”   女鬼愣了一下,捋起袖子,抓着花瓶口矫健地跳了出来。   家政女皇已经从颜如玉身上下来,但仍然紧紧揪着她的衣袖, 随时准备着重新蹿上去。   颜如玉看看女鬼,再看看女皇,欲言又止。   陆行舟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开玩笑,现在让女皇知道她旁边那个丫头也是只鬼,是想吓死她吗?   家政服务费很贵的!   起码得打扫完屋子再说吧!   “组长你们忙,我陪阿姨继续打扫。”颜如玉拉扯着胆战心惊的阿姨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陆行舟点点头,看向女鬼,指向刚刚打扫完的房间,浅笑:“张女士,这边请。”   家政女皇果然名不虚传,陆行舟一走进房间,差点被闪亮的地板和家具刺瞎。   窗户半开,清风吹动窗纱,阳光洒在地板上,不但没有凶宅的样子,反而还透着几丝温暖和浪漫。   陆行舟拉上遮光窗帘,让室内回归黑暗,好让女鬼更自在点,转身淡淡道:“坐吧,家里还没买茶壶,没有水喝,招待不周,请谅解。”   女鬼指指楼上:“我餐厅有个养生壶……”   “那是我的餐厅!”石饮羽不客气地打断她,强调,“现在整个房子都是我的,我允许你坐在这里已经是特别开恩了,你最好不要再惹我。”   女鬼被他一顿抢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石饮羽:“看什么看?告诉你,我很火大!”   “冷静。”陆行舟拦住他,感觉小魔物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了,家里有个鬼这么生气的吗?   “我现在很冷静,”石饮羽道,“如果我不冷静,她连花瓶都不用出,直接就会烟消云散。”   陆行舟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乖。”   “哼。”   你哼什么哼?蹬鼻子上脸吗?陆行舟不再理会这个无理取闹的小魔物,看向女鬼,光明正大地打量她。   这个女鬼不愧是舞蹈天才,虽然憔悴,但不损气质,坐在椅子里的仪态十分优美,即便自己已经有家室了,也不免被她散发出的忧伤而触动。   陆行舟突然想到任不仁,这个一心想给良家妇女开光的王八蛋在这样美丽忧伤的女施主面前,能把持得住?   估计女施主哭两声,他什么泄露天机、逆天改命的混账事都敢干了吧。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特侦组的,在下是组长陆行舟,这位是干事石饮羽,”陆行舟在桌边坐下,掏出随身的工作手册,按了下圆珠笔,看向女鬼,“这座别墅的房主如今碰巧也是我们两人。”   “你们两人?”女鬼闻言愣了一下,声音飘渺,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在二人之间移动,茫然地问,“你们两人为什么要合买一栋房?”   石饮羽笑了起来:“你跟你老公不也合买一栋房吗?”   “那是因为……啊!”   “嗯哼。”石饮羽的坏心情稍稍减轻,虽然没有明说,但他那大咧咧坐在陆行舟旁边、揽住他肩膀的姿势已经说明了一切。   女鬼迟疑:“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陆行舟转着笔花:“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位石先生确实是我的法定配偶,短时间内没打算换。”   石饮羽笑道:“我在尽量让这个‘短时间’变得无限长。”   “呃……”女鬼犹豫了一下,尝试道,“祝你们男才男貌、白头到老?”   “谢谢。”陆行舟笑了起来,“张女士,我看资料中,你去世已经一年,为什么不去轮回?滞留阳间对你这样的普通鬼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我……我……”   陆行舟:“请实话实说,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勉强有点道行,你要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们或许可助你一臂之力。”   女鬼低头,手指用力绞着衣角,似乎有话想说,但又难以启齿。   “你要是想杀什么人,也可以提出来,”陆行舟和蔼可亲地说,“我们可以帮你参谋参谋,如果他碰巧做了点违法乱纪的事,我们可以送他去地狱见判官。”   石饮羽凉凉地说:“别说,我现在就挺想见判官的。”   “再把他挂在房梁上?”   “这回我想把他摁进马桶里撑死他!”石饮羽感觉分外糟心,“什么破房子,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女鬼好奇地看向他:“你见过判官?”   “还打过。”陆行舟积极地帮他宣传。   石饮羽笑眯眯地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女鬼哀怨道:“我听说判官能辨是非,我有大冤屈,能不能让我再留在人间几年?”   “什么冤屈?”陆行舟道,“你这个样子,留在人间只会烟消云散,难道能报仇?”   “恶人有恶报!我一定可以看到他们遭报应那一天的!”女鬼握紧拳头,“老天爷会为我做主!”   陆行舟眼眸深沉,平静地说:“张女士,不是我泼冷水,这世界向来对好人坏、对坏人好,恶人还真不一定有恶报,老天爷也不会为你做主,你的冤屈只能自己主动去解决,等,是没有用的。”   “可是我打不过他们……”女鬼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们……是谁?”   女鬼呜咽着说了个词,陆行舟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提高声音:“你说谁?”   “我老公……和我婆婆……”   陆行舟皱起眉头。   石饮羽抬起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笑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这样恩爱,敷衍、将就、欺骗,这才是大多数人的婚姻,不要为别人皱眉。”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魔物。   陆行舟苦笑一声,问女鬼:“你们夫妻感情不好?”   “死了都不肯轮回,要等着看对方遭报应,这已经不仅仅是感情不好的程度了,”石饮羽道,“张女士,是不是你老公杀的你?”   “呜呜呜……”   陆行舟:“他杀了你,还要伪装成你自杀的样子,这么缺德?”   “他还有更缺德的!”女鬼猛地抬起头,指甲和尖牙都迅速伸长,整个人刹那间青面獠牙,形同恶鬼。   然而这个样子只维持了一秒,伸长的指甲和尖牙瞬间又缩了回去,女鬼重新恢复楚楚可怜的样子。   陆行舟却心头一震:恶鬼态!   并不是所有鬼都能成为恶鬼,怨念极大固然有成为恶鬼的可能,但催动普通鬼魂成为恶鬼的,是额外的能量。   支撑一个恶鬼所需要的能量是巨大的,所以即便在能耗极低的冥界,恶鬼也需要不断吞噬力量来保证自己不消散。   这个女鬼在想起冤屈的瞬间出现了恶鬼态,虽然只存在一秒,只是个半成品,但这也让人心生疑窦:她一个普通鬼魂,哪来的能量成为恶鬼?   石饮羽突然站起来,越过桌子一把掐住女鬼的脖子,将她生生提了起来,冷声:“变回去。”   女鬼惊慌地抽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呜呜呜……”   “别跟我装模作样,我是个恶魔,没有恻隐之心,欣赏不了你的柔弱,”石饮羽道,“变回去,否则我捏死你。”   “陆组长……救我……”女鬼拼命挣扎,哀怨地看向陆行舟,在她眼里,这个组长官更大,虽然神情一直懒洋洋的,但看上去比那个小干事亲切多了。   她面容美丽忧伤,这样惊慌失色,纤细的身体在空中摇晃着挣扎,简直我见犹怜。   然而,陆行舟却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没动,看着她挑了挑眉,无奈道:“张女士,你明知我跟他的关系,还向我求情,你这是害我啊。”   “求求你……”   “别求了,”陆行舟凉凉道,“恶鬼就这点道行吗?一味地装柔弱可不行啊。”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女鬼已收起满脸惊惶,指甲和尖牙瞬间暴涨,青面獠牙的脸猛地撞向石饮羽,张开血盆大口咬了过去。   “卧槽?你这是要强吻我男人?”   陆行舟霍地站起身,伸出手去挡在石饮羽面前,一把将那个女鬼拍了下去,下一秒,四道结界如牢笼般将她禁锢在了里面。   女鬼现出恶鬼态,咆哮着想要撞开结界冲出来。   “感谢领导!”石饮羽紧紧抓住陆行舟的手,一脸井冈山会师的激动表情,“感谢你保住了我的清白!”   陆行舟:“……我后悔了。”   就该让恶鬼咬掉你的鼻子,日! 第104章   陆行舟看向被困在结界中的恶鬼, 眼中划过一丝深沉的怜悯。   ——这女子即使变成了恶鬼, 依然是悲伤的,她美丽的脸蛋上面目狰狞, 洁白的牙齿上长满青苔, 往下滴着粘液, 但她的眼神依然幽怨,她疯狂地撞着结界, 眼角流下泪来。   陆行舟抬起一根手指按在结界上, 飞快地画着复杂的符纹,他绕着结界画了一圈, 然后撤去结界。   女鬼咆哮着冲出来。   红色的符纹从空中浮现出来, 化作一张大网, 将女鬼禁锢在里面,一动也不能动弹。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女鬼绝望地嘶吼。   陆行舟轻声道:“我们不是骗子,我们真心想帮你。”   “你骗人……”   “以你的情况,怎么会变成恶鬼?”陆行舟问, “你死后, 谁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人!”女鬼尖叫, “是我自己!我恨死他们了!我要留在阳间!我要看着他们遭报应!”   陆行舟:“不可能,成为恶鬼需要很大的能量,这个别墅虽然阴气足,但并没有那么强的能量催化你成为恶鬼,你一定获得了什么……”   “等等。”石饮羽突然出声,他上前走了一步, 伸手抓向女鬼的衣服。   女鬼以为他要攻击自己,仓皇伸出尖锐的指甲,狠狠抓向他的面门,勒在身上的网线猛地收紧,她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被石饮羽扯开了衣领。   女鬼厉叫:“你要干什么?”   “咳咳咳。”陆行舟重重清了下嗓子。   石饮羽招手:“领导,来看。”   “啧,”陆行舟一边走过来,一边凉凉地说,“你一个人耍流氓就算了,还要带着别人一起耍,魁首大人的爱好可真不寻常。”   “你可别血口喷人,”石饮羽道,“我的流氓向来只对你一个人耍。”   陆行舟走过来,往石饮羽的手底看去,微微一怔,疑惑道:“魔印?”   只见女鬼的锁骨下方,赫然有一个火焰状的黑色纹身。   石饮羽点头:“火部,级别不低。”   陆行舟露出惊愕的神情,定睛看向女鬼,重新审视这个从骨子里散发着悲伤的女人。   第六天城覆灭之日,火部魁首战死,整个火部的魔物们抓的抓、逃的逃,零落到了世界各地,与魁首同样战死的林部不同,火部余孽们行事低调,这九年来,再没有惹出什么大的事端。   有一句说一句,陆行舟跟火部魁首私交不错,当年在第六天城的时候,还曾谈笑风生。   那落迦火就是用了他指点的掌火之术,从地狱红莲上取来。   可是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女鬼,身上竟然有火部的魔印。   魔印是魔物留在自己所有物的辨识,是一种宣誓主权的做法,这个女鬼的身上有魔印,说明她曾向魔物臣服,换取某个魔物的庇护。   陆行舟沉声问:“那个魔物叫什么?”   女鬼对他凶狠地呲牙。   “张女士,”陆行舟无奈地说,“请你理智一点,我们真心想要帮你,否则,就凭你在房子里装神弄鬼的劲儿,旁边这位早一掌劈死你了,你也算是前任房主,咱们还算有点缘分,不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难看,你滴,明白?”   “我不甘心!!!”女鬼哭道,“凭什么他们要伤害我?我从来没有害过别人!!!”   “我知道,我知道,”陆行舟温声安慰她,“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害过别人,你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姑娘。”   女鬼哭着看向他,狰狞的脸上满是泪水,喃喃地问:“你知道?”   眼前这张脸狰狞恐怖,丝毫没有之前楚楚可怜的凄美感,可陆行舟依然温声软语,看着她浑浊的眼珠,笃定地说:“我知道,都是他们害了你。”   “他们……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都会遭到报应的,对不对?”女鬼仓皇地伸出手去,想要拉陆行舟的手,却被猛然收紧的网线死死勒住。   “啊疼……”她一声惨叫,刚刚有所缓解的怨毒之色重新涌到她的脸上。   陆行舟撤去网阵,勒在女鬼身上的网线悄然褪去。   石饮羽眸色一沉,对他将自己置于危险环境下心有不满,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手指在身侧捏了个诀,随时防备着这个女鬼突然翻脸。   女鬼扑出来,拉住陆行舟的手,急切道:“他们一定会不得好死,对不对?他们做了那么恶心的事,他们一定会下地狱的!”   “不错,”陆行舟手背被女鬼尖锐的指甲抓破,却浑然不觉,任她用抓救命稻草的力气抓住自己的手指,温声道,“坏人都会下地狱的,你是好姑娘,告诉我,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他们……”女鬼仿佛想起什么极为恶心的事情,痛苦地捂住肚子,喃喃道,“他们……往我肚子里放了两个孩子……”   “什么?”   陆行舟忽然想起楼上那两个小鬼,又想起任不仁说的话,这个女人以为自己怀孕,又以为自己流产……   难道她真的有精神病?   这仍然是她的疯言疯语?   “两个孩子?”陆行舟问,“他们怎么把孩子放进去?”   “他们把……把孩子的骨灰放进饭团里,让我吃下去……”女鬼突然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她拼命地挖着自己喉咙,想要催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见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根本没注意到女鬼的种种变化。   这小魔物。   石饮羽见自己的偷窥被抓包,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吃孩子的骨灰就能生孩子?这是什么道理?有这样的邪术?”   “邪术中的民科,”陆行舟见多识广,“你永远不知道民科们能发明什么,我之前还见过一篇说吃精液能改变胎儿性别的论文。”   “……”   “不过,吃孩子的骨灰……”陆行舟蹲下来,递了一张纸巾给女鬼,轻声问,“骨灰是哪来的?”   “是……是他们……”女鬼话到嘴边,突然又改口,“我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女鬼悲愤地将纸巾撕得粉碎,凄厉地嘶吼,“我不知道!”   石饮羽冷眼看着她,毫无怜悯之心地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你吼什么?”   陆行舟回忆了一下之前的对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但除此之外却再也没有别的选项了,他感到不可思议,问:“他们……是你的丈夫和婆婆?”   女鬼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他骗了我……他根本不爱我……”   陆行舟:“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怎么知道他们给你吃了骨灰?”   “我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们说我吃下骨灰做的饭团,一定能正常怀孕,生下他们的孩子……”   “你真的怀孕了?”   “我流掉了孩子……”   陆行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流产是七年前,发现你丈夫给你吃了骨灰做的饭团,然后你还跟他继续生活了六年?”   “他说他知道错了,他说他会改的!”女鬼一把抓住陆行舟的手,仰起脸,哭着说,“他说他爱我,我们是大学同学,他是天蝎,我是双鱼,我们的星座是天生一对,我们大学谈了四年恋爱,他说他只爱我一个人……”   石饮羽补刀:“但他还是给你吃了骨灰拌饭。”   “因为我不能生育,他只是太爱孩子了。”   “可他六年后,为什么杀了你?”陆行舟道,“平心而论,喜欢一个人,连他皱一下眉,都会心疼,怎么舍得杀了你呢?”   女鬼呜咽:“你说得对……他不爱我……他一直在骗我……”   “你怎么发现他骗你的?”   “我……我……”   陆行舟一只手被她抓在掌中,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压低声音,声音中充满蛊惑,他低声道:“他是不是另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你认识,对不对?你绝对不能忍受他们两个的行为,因为他们两个是绝对不能在一起的……你看到了什么?”   女鬼随着他的声音回想过去,仿佛又看到美梦破灭的那一天。   那天,她本来约好教练去健身的,老公最近对她的兴致不是那么旺盛,可能怪自己最近健身懈怠了,身材没有以前性感了?   到了半路上,她想起项链上的钻掉了一颗,正好顺路拿去首饰店补一下,于是回家取项链。   没想到,走到楼上,却听到了这辈子最可怕的声音。   光推开房门这个动作就耗费了她毕生的力气,她根本不敢往床上看,不敢看床上那两个熟悉的人……   “不!!!!!!”女鬼大叫一声,双手猛地抱住手,凄厉地尖叫起来。   尖锐的鬼音刺穿空气,浓郁的怨气从她体内散出,向四面八方冲击而去,撞得家具纷纷碎裂,刚刚才打扫好的房间顷刻间变得一片狼藉。   女鬼乱发纷飞,浑浊的眼珠布满血色,尖牙上滴出血来。   “怨念太大,”石饮羽道,“她彻底变成恶鬼了。”   陆行舟怜悯地看着她,轻轻叹出一声气,左手掏出一张黄符,揉碎,黄符化作指尖一滴清水。   他指法如电,利落地点在女鬼额头,清水瞬间进入,右手拿出打火机,用底部轻轻在女鬼额头一磕。   一个蛇形印记出现在她额头,拼死挣扎的女鬼立刻瘫软下去。 第105章   “我想见见这个张女士的丈夫, ”陆行舟道, “听说他还是个金牌室内设计师,如果可能的话, 我连他母亲也想一起见一下。”   “行, 我去安排。”石饮羽应下来, 看向地上萎顿不振的女鬼,伸手扯了一下她的衣领, 又看了一眼那个魔印, 没有多说什么。   “你能看出是哪个魔物吗?”   石饮羽摇头:“火部的纹饰大体都是火焰,但火焰的形状也有区别, 有的魔物会根据自己的心情随意更改, 今天像个包子, 明天像个油条,都有可能。”   陆行舟若有所思:“我还没见过你的魔印。”   “给你印一个?”石饮羽笑起来,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印在屁股上, 怎么样?”   他的声音低沉, 尾音含笑, 热气扑在耳洞中,带来令人战栗的感觉,陆行舟脸颊发烫,脑子却不合时宜地飞到奇怪的地方。   屁股上印个戳?   这特么不是生猪检疫吗?   石饮羽在他耳垂上啄了一下,笃定地说:“我不会把魔印落在你身上的。”   “嗯?”   “魔印宣示主权,”石饮羽摸了摸陆行舟的脸, 温柔道,“而你是独立的。”   陆行舟怔了一下。   “我当然很想拥有你,但你不可能成为我的臣属,”石饮羽笑着说,“我知道。”   陆行舟笑起来。   石饮羽拉起他的手,看着手背上被女鬼抓伤的几道血痕,皱起眉头。   “轻伤,很快就好了,没事。”陆行舟轻描淡写地说着,往后抽回手。   没抽动。   手指被石饮羽牢牢攥在了掌心。   陆行舟笑道:“真的没事,别大惊小怪,你背上那么重的伤都能很快痊愈,别说这点小伤了……”   “我是魔,你也是么?”石饮羽怼了他一句。   陆行舟讶然:“啧……”   “我讨厌看你受伤。”石饮羽低声说着,握着他的手,低下头去,嘴唇印在伤口上。   “哎……”陆行舟一震,感觉到他温热的舌头在自己伤口上轻轻舔舐,舌尖所到之处,又湿又痒,让他不由得脸热起来,哑声笑道:“你干什么?”   “消毒。”石饮羽认认真真将伤口舔舐了一遍,在旁边好皮肉上重重咬了一口,才松开,半真半假地说:“真想把你吃进肚子里。”   陆行舟笑了笑,没说什么,毕竟过去是真的有魔物办那事时太亢奋,把伴侣吞吃入腹的前例的。   “怕了吧?”石饮羽得意地说,“看你还敢弄伤自己。”   陆行舟挑眉:“这能吓到我?你想吃就尽管吃,只是我这一身降魔之力,估计也够你喝一壶的。”   明明是句威胁的话,石饮羽却掐头去尾只听到了自己想听的那句,惊喜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尽管吃!”   “???”   “我今晚想吃十遍!”   “……”陆行舟噎住,真是令人费解的脑子,信不信我今晚撑死你!   颜如玉陪着家政女皇把整个别墅都打扫干净,回到一楼这个房间的时候,看到满地狼藉,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你们干了什么?那个鬼呢?”   “在这里。”陆行舟往旁边让了一步,露出瘫在地上萎靡不振的女鬼。   “你怎么把人给打晕了?”颜如玉叫,“她也没干什么坏事吧?这么不尊重鬼权的吗?”   陆行舟冷哼:“你刚才没听到鬼音?震得我耳膜差点穿孔,她怎么没干坏事?不干坏事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说着,捏起女鬼的下巴,将她的脸展示给颜如玉看。   “陆先生,您家……”家政女皇拿着抹布走进门来,一进门就看到一张恐怖的狰狞鬼面,登时一蹦三尺高,“我的妈呀!!!!!哎?那个颜小姐……”   她这次离颜如玉有点远,除非跳高冠军,不然绝对蹦不上去了。   颜如玉左右看了两眼,自觉地移动过去。   家政女皇蹦到了颜如玉身上。   陆行舟+石饮羽:“……”   颜如玉已经习惯了身上带个一百三十多斤的人形挂件,神态自然地看向女鬼:“恶鬼态?她刚才不还很妖娆吗?”她双手合十,在胸前做S状扭动,“你们对她干了什么?怎么把好好的女孩子给逼成了恶鬼?”   “问得好!”陆行舟道,“我也很想问问,到底是怎样丑恶的行为,把好好的女孩子给逼成了恶鬼?她是舞蹈天才,为爱情放弃事业,一心想当个贤妻良母,怎么对她下得去手?”   颜如玉:“你问我?”   “我问她的那个丈夫。”陆行舟淡淡地哼了一声。   家政女皇的业绩实在辉煌,打扫得又快又干净,陆行舟忍痛付了双倍工资,毕竟给人造成了挺严重的精神伤害,除了工资之外,还附赠了一张符咒,让女皇回家贴在炕头上,可以逢凶化吉、延年益寿。   当天他们到底还是没能搬进新家。   陆行舟觉得事情还没解决,又是女鬼又是鬼孩的,不如继续住宿舍吧。   石饮羽一听,如遭雷劈,捋起袖子就要上楼去劈死那两个小鬼。   陆行舟连忙拦住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力求让他慈悲为怀,后来看他实在冥顽不灵,只好表示:“你一定要搬那就搬吧,别对小鬼下手,毕竟他们也伤害不了我们,相安无事就好。”   石饮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决定不搬了。   “怎么又变卦了?”   石饮羽咬牙切齿道:“你非要留着那两个小东西,万一他们跑来偷看我们睡觉怎么办?”   “看就看呗?你睡颜还行,不用担心……”   陆行舟声音戛然而止,意识到这小魔物所说的“睡觉”并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睡觉”,而是……   那确实有点少儿不宜。   “你那么好看,只能我自己看,”石饮羽嘟囔,“别人谁敢看一眼,我挖了他的眼睛!”   刚刚送走家政女皇,站在一旁假装自己只是个盆栽的颜如玉果断掏出墨镜带上。   女鬼的丈夫名叫王泰,是目前白邺市有口皆碑的金牌室内设计师,主持设计过很多高档办公楼,连玄珠苑小区开发商自己家的别墅都是他设计装潢的,   出名就意味着难得一见,颜如玉电话打过去,先是接到了前台,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后,电话被转给了秘书处,颜如玉将刚才跟前台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电话被转给了第一秘书,颜如玉将同样的说辞说了第三遍,第一秘书表示房子已经转手一年,现在变成凶宅了,请你们自觉去找道士,王先生很忙,不可能负责迟到一年的售后,再见。   “有意思。”陆行舟坐在旁边听了全程电话,淡淡地笑了一声,“你明明是以特侦组的名义来预约见面,他却以别墅前任房主的名义来拒绝,摆明了不配合我们工作。”   石饮羽道:“居然敢拒绝领导的召见,真是胆大包天,领导别恼,我今晚就去他床头吓死他。”   “扯你娘的淡!”   “要不我多打几个电话约一下?或者查一下他的私人号码,直接跟本尊对话?”颜如玉提议。   她跟只鹌鹑一样缩在茶几另一侧的沙发上,举着手机,用屏幕挡住自己的脸,和自己的视线。   无他,只因对面太扎眼。   陆行舟懒洋洋地坐在松软的真皮沙发上,石饮羽坐在沙发另一边,坐着坐着就变成倚在他身上的姿势,再坐着坐着又变成了枕在他腿上的姿势。   自家组长还仿佛浑然不觉!   你没发现你男人的姿势太亲密了吗?在下属面前这么秀恩爱合适吗?   等等。   是不是我该走了?   颜如玉看一眼时间:“都六点了,我先回去了哈,你们是不是该弄饭吃了?”   “吃个锤子。”陆行舟抖了抖腿,把石饮羽弹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家里什么锅碗瓢盆都没有,我们跟你一起走。”   “你们可以……”颜如玉话说一半,注意到陆行舟的眼色,自觉将“点外卖”三个字咽了下去。   石饮羽笑着问:“我们可以什么?”   “可以……去食堂吃。”颜如玉干巴巴地说。   石饮羽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悻悻地应了一声:“哦。”   夏季的晚六点,夕阳灿烂,三个人沿着小区秀美的羊肠小道往外走去,这个小区哪哪都好,就是绿化太多,园林式设计,别墅与别墅之间离得很远,光从他们的别墅走到小区门外都得二十分钟,门外离地铁口还有二里地!   “好远啊!”颜如玉叹气。   陆行舟也想叹气:“以后要早起一个小时才能不迟到。”   颜如玉安慰他:“迟到一次扣十块钱,你家房子的市值够扣到凤尾螺倒闭。”   “但我还是想打爆判官的狗头。”石饮羽郁闷地说。   陆行舟:“我们去找他换一套?”   “算了吧,我怀疑他手里那几十套都是凶宅,”石饮羽抓紧一切机会diss判官,“这个鬼心理果然有问题啊,爱好收集凶宅。”   “他应该仅仅是因为凶宅便宜。”陆行舟以自己对判官的了解,笃定地说。   一辆复古敞篷跑车迎面驶来。   三个人往路边退了一步,让出狭窄的小道。   跑车如一阵风般从他们身边刮过。   “漂~~亮!!!”颜如玉赞叹。   陆行舟捂脸:“喷口不错。”   “抱……抱歉!”颜如玉连忙从小包里拿出纸巾给他。   “没喷到脸上。”陆行舟摆手,回过头去,目送跑车在夕阳下耀眼的火红色车影消失在拐弯处,余光撇到石饮羽,笑着挤对他:“怎么?你也想要?我们卖了房子应该就可以随便买了。”   “不是。”石饮羽收回视线,眉头微微蹙起,无意识地摸了一下鼻尖,若有所思地说,“我感觉到了一丝……恶魔的气息。” 第106章   “恶魔?”陆行舟一怔, 想到女鬼身上的魔印, 讶然,“火部哪个?”   “魔息太微弱了, 不知是不是他, 我跟过去看看。”石饮羽说着, 转身往跑车消失的方向掠去。   陆行舟立刻跟上他的身影。   石饮羽敏锐捕捉着空气中转瞬即逝的魔息,沿着羊肠小径往前奔了几千米, 停在一座规模恢弘的别墅外。   夕阳正好, 焜黄的光芒落在白色外墙上,好像整个别墅都在黄昏中散发着光芒。   这别墅规模得用亩来表示, 跟人家相比, 自己家那个只能算个宝宝。   那辆骚红色的超跑就停在门外。   陆行舟问:“确定魔息是从这辆车里散发出来的?”   “嗯。”石饮羽点头, 车子停在附近不动,感觉魔息更明显了。   陆行舟捕捉到一丝异样:“有问题?”   “奇怪。”石饮羽道,“从魔息强度上判断,这个魔物级别不低, 以他的级别, 不该这样微弱。”   “会不会是他刻意隐藏魔息?”   “不像, 如果那样的话,就不至于擦肩而过的瞬间被我察觉到。”   两人正在猜测,别墅里传来一阵动静,一男一女从别墅里边说话边走出来。   陆行舟一把搂住石饮羽,两人站在不远处拥抱着接吻,营造出一副“碰巧路过贵宝地, 突然来感觉了,嘴儿一个”的样子。   那一男一女果然没有注意到他们。   女的穿着一件宽松的裙子,披散着头发,居家打扮,应该是别墅的女主人。   那个男的穿着正装,一边走一边对女人冷漠地说:“你是我姐姐,你心里想什么我当然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但是我提醒你,管好自己的野心,你儿子什么资质你自己清楚。”   女的不高兴:“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就这样,他没事就好。”男人上车,没再理女人的话,直接发动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   女人骂骂咧咧地回到别墅中。   夕阳彻底坠下西山,余晖消减,天地间悄然笼上深沉的暮色。   陆行舟和石饮羽一吻终了,刚要说话,又被石饮羽紧抱在怀里再次吻住,无奈地迎合他。   终于让这小魔物满足了,陆行舟感觉自己的阳气都快被吸干了。   石饮羽的手在他后背摸来摸去,温柔地称赞道:“魔物的欲望强于常人,你辛苦了。”   “这话说的……你是不是还要给我发个表彰?”   “好主意!”石饮羽道,“回头去买个奖状,写上‘陆行舟同志,一天满足老公一百次需求,吻不闭嘴、干不闭腿,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去你大爷!”   陆行舟突然出手,指尖带着那落迦火,直冲他的贱嘴而去。   石饮羽笑起来,敏捷地往后一跳,他刚刚吻了十几分钟,好像充满了电一样,躲得分外利落。   陆行舟一击不中,也没再纠缠,转头看向不远处在暮色中愈加恢弘的别墅,问:“是刚才那个男人吗?他管那个女人叫姐姐,两人都是魔物?”   “都不是。”   “嗯?”陆行舟一怔,“难道魔息只是从车上传来的?他开了魔物的车?”   “有可能。”   “不知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能不能找到那个魔物。”   石饮羽:“你怀疑他背后的魔物可能是给女鬼提供能量的那个人?”   陆行舟点头:“张芳只是个普通鬼魂,虽然心中有大冤屈,但能在那个别墅中滞留一年,没有额外的能量是不可能的。”   两人回到刚才的路上,颜如玉正蹲在路边玩手机,见到他们回来,笑道:“这么久?我以为你俩还顺便……卧槽,组长你嘴怎么又肿……抱歉,我什么都没说!”   陆行舟:“……”这货的贱嘴随谁?   颜如玉抓抓头发,努力让自己变得天真可爱一点:“那个……你们有什么新发现吗?”   陆行舟掏出工作手册,撕下一张纸,用笔在上面画了这附近的路线图,在那个大别墅的标志上画了个圈:“你等一下去查一下这家业主是谁,重点是女主人的弟弟,查查他跟哪个魔物有来往。”   “我回去就查。”   “先吃饭,不急。”   三个人回到凤尾螺食堂时,饭点儿已经快过去了,食堂只剩零星几个还在吃饭的同事,看向陆行舟和石饮羽的眼神都充满了谴责。   ——都休婚假了还要回食堂来蹭饭吃?   ——食堂的馒头就这么好吃吗?   黄花菜大姐正在收拾桌子,将剩下的一大勺韭菜炒鸡蛋全刮出来扣到石饮羽的餐盘里,笑眯眯道:“我听说你休婚假了?”   “是啊,哎,谢谢大姐,打这么多……”   “多吃点儿。”黄花菜大姐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有劲儿。”   “……”   “年轻人呀,享受生活,不辜负好时光!”大姐说着,又给盛了一大碗鲜蘑牡蛎汤。   石饮羽一手端餐盘一手端汤碗,走回餐桌边。   颜如玉盛来一小碗生菜沙拉,看一眼他那分外满溢的餐盘,吞了口口水:“你吃的掉吗?”   “分一半给你?”   “不不不,”颜如玉忙不迭拒绝,动了动鼻子,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我闻闻就好。”   “你根本不胖啊,瞎减什么肥?再说,你这是义躯,长胖了就换一具好了。”   “不要蛊惑我!换义躯不要钱吗?不知道肖湘竹的案子什么时候能审完,到时多少分点儿赔偿啊。”   陆行舟端着餐盘走过来,听到她的话,幸灾乐祸地说:“慢慢等吧,人界司法那边审一个案子,光流程能走上几个月,你还是乖乖吃草吧。”   他目光落在石饮羽的餐盘里:“呃……”   “我知道你讨厌韭菜味儿。”石饮羽无奈道,“吃完我就去刷牙,大姐也是好意,辜负了不太好。”   陆行舟坐下来喝粥,笑道:“你吃你的,不用在意我,还能因为我讨厌韭菜就再也不吃韭菜了?”   “万一你不给我靠近了怎么办?”   “那你就离远点儿呗。”   “我不吃了!”   陆行舟笑起来,从他盘里夹了一筷子韭菜塞进自己嘴里,冲他挑了下眉:“那我就只好陪你吃了。”   颜如玉低头,拼命往嘴里扒着生菜,想穿越回三分钟前,一巴掌把那个选座位的自己给抽死:坐哪儿不好,非要跟这俩货坐一起?   等等,明明是自己先来坐的啊!   吃完饭,陆行舟和石饮羽一起回宿舍去刷牙,两人互相给对方牙刷上捏牙膏,一起满口泡沫,一起漱口。   漱完口,石饮羽看着镜子中的陆行舟,笑起来:“大姐刚才跟我说,多吃韭菜,有劲儿。”   陆行舟横他一眼:“就你吃的那么多,是想日天还是怎么着?”   “日什么天,日你。”石饮羽张牙舞爪做凶猛状。   “……”陆行舟拿着牙刷口杯走了,心想真是憋坏了。   他回到宿舍,拿起手机,看到颜如玉已经把调查结果发过来了。   那个豪华别墅的业主是玄珠苑开发商自己,叫金炳辉,草根出身,但如今是白邺市首屈一指的富豪。   金氏做保健品发家,规模渐渐扩大,广泛涉及广告设计、媒体、地产、生命科技……   女主人姓谢,是金炳辉的第二任妻子,育有一子。   她的弟弟叫谢荣,39岁,早年跟金炳辉一起打天下的,如今是金氏集团的二号人物,极受器重。   下面附着几张谢荣的照片,面容俊美,神情冷漠,一脸八百年没有性生活的样子。   石饮羽跟他并肩坐在床沿,摸着下巴:“我怎么反而觉得他很有性生活的样子呢?”   “淫棍的直觉?”   石饮羽沉默片刻,慢慢道:“爱妻,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一边抗日一边点火,最后遭罪的只能是你。”   “……”陆行舟噎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指向手机里的文件,正色道:“你看这里,说谢荣为人倨傲、手段狠辣,身边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什么魔物。”   石饮羽见他怂了,没再继续吓唬他,顺着他的指尖看去,说:“并不是所有魔物都像我一样有光明正大生活的资格——这要感谢爱妻,mua——有的魔物没有正式身份,只能躲藏在暗处。”   “躲藏?难道他被通缉?”   “有可能,回头翻翻通缉榜上火部的名单。”   陆行舟继续往下看:“谢荣未婚,没有绯闻,他性格冷酷,私下里生活枯燥乏味,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咦……”   “怎么了?”   “他名下居然有三十几台车,你看。”   石饮羽看了眼那一溜名单,除了两辆比较低调的轿车,其他一水的专业超跑。   陆行舟狐疑地说:“虽然只见了他一面,但我觉得这个人的风格,不像是玩跑车的。”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那辆车上有魔息的原因。”石饮羽道,“派人盯着谢荣吧,以那魔息强度来看,他可能和魔物有比较深入的接触。”   陆行舟重复他的用词:“深入的接触?”   “深入,浅出,深入,浅出,深入,浅出……”   “……”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想:真他妈淫者见淫。 第107章   白邺市的夏季又闷又长, 这已经是阳历八月底了, 晚上虽然有了一丝凉风,但这么狭小的宿舍里挤了两个大男人, 还非要挤在一张小床上, 就热得有点受不了了。   陆行舟眉头微微蹙起, 石饮羽明白他这是又要撵人,立刻跳下床将电风扇调到对着陆行舟直吹的角度, 问:“这样好点吗?”   “……”陆行舟的话头被他堵住, 什么说不出来了,平心而论, 他也不想让石饮羽离开, 有情人抵足而眠的滋味让他十分迷恋。   石饮羽没有再坐回床沿, 拉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笑着看他,陆行舟刚洗过澡,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 露出肩膀和手臂上漂亮的肌肉线条。   石饮羽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   陆行舟低头看着手机, 在他的手碰到皮肤的前一秒, 往旁边移了一下:“热。”   石饮羽摸了个空,郁闷:“这会儿又嫌热了,我说搬去别墅,你不搬,那在这儿热着吧。”   “不是我不搬,是你嫌小鬼看你睡觉。”   “我哪儿是嫌他们看我睡觉?我是嫌他们看我睡你。”   “那你不能不睡么?”   石饮羽提高声音:“凭什么呀?我在自己家, 抱着自己老婆,那肯定是想怎么睡就怎么睡,爱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我跳着广场舞睡别人都不能有意见!”   “……去你大爷的!”老子有意见!   夜渐渐深了,周围安静下来,两人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下,各自玩着手机,偶尔说笑两句,上半夜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石饮羽问:“你睡觉吧。”   “你要走了?”陆行舟有些不舍得。   “不走,我看着你睡。”   “……扯淡。”陆行舟笑起来,放下手机,揉揉太阳穴,感觉被电风扇的嗡嗡声吵得头疼。   石饮羽伸手把电风扇给关了。   陆行舟阻拦:“热。”   “这东西太吵了,你睡吧,我给你打扇子。”石饮羽拿起一把扇子。   “别闹,这样我怎么睡得着——哪来的扇子?”陆行舟按住他的扇子定睛一看,笑出来,“什么玩意儿?”   “街上发小广告的给的。”石饮羽拿到扇子还没来得及看呢,这会儿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好家伙!   ——好孕快孕一百天,克服杂交障碍、打破生殖隔离,突破男关,成就爸业。   真是好大的口气。   有本事帮我们俩生一个!   “别管什么扇子了,免费的别要求那么多,能扇风就行。”石饮羽摇着扇子往他身上扇了扇,“凉快吗?”   “不凉快。”   “……”   陆行舟从床上坐直身子看向窗外,他们住在凤尾螺18层,从这个角度望去,半个白邺城尽收眼底,点点灯光在黑色的城池之中星罗棋布,整个城市已经陷入睡眠。   石饮羽问:“不是要睡觉么,怎么起来了?”   “太热了,睡不着。”陆行舟下床,活动了两下手臂,笑道,“不如找点事干吧。”   石饮羽眼中霎时绽放光芒,立刻满脸是笑,伸手去扯他的背心,笑道:“爱妻都这么要求了,为夫一定让你满意,七次怎么样?”   “去你大爷。”陆行舟推开他。   石饮羽动作极快,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已经把陆行舟的背心给脱下来了,被他一把推开,笑着往后退了两步,抓着背心深吸一口气,美滋滋道:“爱妻的味道。”   “你特么……”陆行舟觉得这小魔物怎么越来越痴汉了?   石饮羽大笑,早已猜到他的打算:“出门?去谁床头显灵?谢荣还是王泰?”   “谢荣。”陆行舟拿起衬衣穿上,一边系扣子一边道,“我对他身边那个魔物很感兴趣,正好趁晚上去探探风。”   “我不允许你对其他魔物感兴趣。”   陆行舟笑起来,故意道:“你不允许就行了?我身上有你的魔印吗?我是你的附庸还是臣属?”   “你是我的配偶!”   “配偶就不能对其他魔物感兴趣了?魁首大人真小气呢,”陆行舟穿好衬衣,坐在床沿换裤子,随口道,“我可没限制你的伴侣数量,建议你向我学习。”   “建议你不要作死。”石饮羽嘴上撂着狠话,人已经单膝跪在床沿,拿鞋子帮他穿上。   陆行舟换好衣服,这才注意到石饮羽还穿着睡衣睡裤:“换衣服,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去?”   石饮羽哼哼:“你又没邀请我!”   “石饮羽同志,你要有陪同组长外出做调查的自觉。”   “我没有。”   “嗯???”这小魔物要造反?   石饮羽强横道:“我只有陪爱妻出门遛弯的自觉。”   陆行舟忍不住笑起来,捏捏他的腮帮子:“走吧。”   “MUA~”   “嗯。”   石饮羽站着不动,瞪他。   陆行舟无奈:“MUA~”   石饮羽喜笑颜开:“我换衣服。”   夏天的衣裤很快就换好,陆行舟屋里没有大穿衣镜,石饮羽把扣子给系岔了。   这个蠢货。   陆行舟一边帮他解开重新系,一边腹诽。   石饮羽大咧咧站在他面前,双手侧平举,享受爱妻服侍穿衣的帝王待遇。   陆行舟系着扣子,轻声道:“如果真是那个魔物为张芳提供力量,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张芳一个普通女鬼,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那可能性就多了,金钱、情色、权谋……”   “张芳能有什么权谋?并且死都死了,应该也没多少钱,难道她老公心中有愧,所以烧了很多冥币?不太可能。那只能是他喜欢张芳了。”   石饮羽:“没感觉到张芳有被爱情滋润的样子。”   “被爱情滋润是什么样子?”   “就你这样。”   石饮羽捧着他的脸,身体稍稍前倾,吻住了他的嘴唇。   陆行舟笑起来。   谢荣住在离玄珠苑很远的另一个豪华小区内,顶楼大平层,据说这个小区的单价曾创过白邺市豪宅的最高天价。   陆行舟的电动车在小区外停下。   两人一起抬头往楼上看去,只见楼宇高不可测,从底层看去,仿佛耸入云层。   陆行舟道:“看,有钱人的世界。”   “身外之物。”石饮羽轻描淡写。   陆行舟回头看向他。   石饮羽:“金钱、权势,这些都是镜花水月,瞬间便可以化作乌有,只有感情才会千锤百炼、历久弥新,不是吗?”   陆行舟笑了笑,这话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定要骂对方一声装逼、矫情、恋爱脑。   但从石饮羽嘴里说出来,却感觉十分自然,那是经历过大浪淘沙后,沉积下来的纯澈通透。   陆行舟左右看了两眼,觉得这边治安挺好,电动车停在路边,不翼而飞的概率应该不大。   他锁好车,和石饮羽翻墙进了小区。   夜深了,周遭一片寂静,远处有几道光影随意摇晃,那是保安在巡逻。   两人避开保安,寻找着谢荣家的楼栋。   虽然做的是偷鸡摸狗的事,两人却理直气壮,甚至手牵着手,脚步轻松而惬意。   路灯昏黄的光芒照亮地面,两条瘦长的影子随着他们的走动渐渐缩短,又渐渐拉长。   任谁看到,都只会以为这是一对深夜压马路的小情侣。   “就是这一栋。”石饮羽指着墙体上的楼号,“顶楼。”   “走,上去。”   两人走进电梯,看着需要按钮下方的“刷卡区域”,沉默。   “电梯还要刷卡?”石饮羽不死心地戳了戳那个刷卡区。   “当然,这是富人区,要保证安全的。”陆行舟解释,“土鳖。”   “……”石饮羽抗议:“我以前也是有钱人!从来都住别墅的!我在第六天城还有豪华府邸!我们山部负责后勤,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我是最有钱的魁首!”   “兄弟,醒醒,都已经被查封了,”陆行舟拉着他走出电梯,“走,出去吧,别站这儿,待会儿保安在监控里看到要怀疑了。”   两人重新回到楼栋外面,仰头看向高耸入云的顶楼大平层,发现它遥不可及。   陆行舟左右看了一眼:“看到监控在哪里吗?”   石饮羽点头,手指捏诀,一道结界挡在了摄像头前。   陆行舟扬手,骨鞭从掌中飞出,如一条白蛇,腾空而起,他一手握鞭,另一只手搂起石饮羽的腰,带着他跃起,踩着楼体的墙面冲上楼顶。   石饮羽小声做惊喜装:“哇,飞起来啦~”   “闭嘴。”   “嘤嘤嘤,连夸你都不行?”   陆行舟带着他如一阵风般冲了上去,落在楼顶,将他从怀里推了出去,嫌弃道:“你是傻逼吗?我特么是怕你嘴里灌风,回头肚子不舒服!”   “我就知道是你疼我。”   “少废话,”陆行舟道,“这下面就是谢荣家,能感觉出这里有没有魔息吗?”   楼顶的大风吹得两人衣角翻飞,石饮羽绕着楼顶走了一圈,停在一个地方:“不但有,而且浓得跟魔窟一样,这个魔物从没掩饰过自己的魔息,”他指向脚下,“这里魔息最浓。”   陆行舟打开手机,看着这套房子的户型图,讶然:“这是主卧室。” 第108章   “主卧室?”石饮羽笑着摸摸下巴, “你说, 到底是谢荣自己住侧卧让魔物住主卧,还是俩人一起住主卧?”   “不管哪一种情况, 谢荣都是和魔物住在一起, 这个事实是没跑的。”陆行舟道, “家里养个魔物,辟邪?”   “还避孕呢。”   陆行舟笑起来:“这个魔物对自己的魔息不加掩饰, 可能是什么原因?”   “自负。”石饮羽道, “他实力挺强,在火部级别不低, 身边其他魔物的实力都要逊于他, 他没有隐藏魔息的必要。并且, 在住处附近放出强烈的魔息,是对其他魔物的威慑,警告别人不要踏入他的地盘。”   陆行舟点头:“就跟狗尿尿占地盘一个道理。”   “……我怎么觉得你连我一起骂了呢?”   陆行舟微笑:“魁首大人谬赞了。”   “我没夸你!!!”   “不用不好意思。”   “……”   这楼足足有40层,夜黑风大, 吹得人翩然欲飞, 陆行舟索性席地而坐, 石饮羽故意移到他身后坐下,将他抱进怀里。   陆行舟就势倚在他身上。   今夜月色朦胧,两人这么坐着,头顶是游走的流云,身边是清凉的夜风,抛开这个夜探魔窟的任务, 好像特意跑到人家楼顶来谈恋爱的一样。   陆行舟提议:“如果你现在释放出魔息,底下那个魔物会怎样?”   石饮羽怔了一下:“我?释放魔息?”   “有难度吗?”陆行舟没想到这事居然要迟疑,疑惑地问,“魔息是不是有什么禁忌?”   “没有。”石饮羽摇头,笑道,“魔息是一个魔物的气息,怎么会有难度?我现在释放的话,底下那位可能会上来打我。”   “就像一只狗在另一只狗窝外面汪汪叫?”   “啧,diss老公还来劲儿了是吧?”   陆行舟笑起来:“那就让他上来吧,谢荣应该没有武力,以你的实力,白邺市没有人会是你的对手,即便不行,还有我呢。”   “嗯!”石饮羽很喜欢这种被他认可的感觉,笑着亲了亲他,“有我在,用不着你出手。”   陆行舟:“我出手也不是好事,我的降魔之力固然能对付魔物,但也会伤到你。”   “没事,老公愈合能力很强。”   “胡说!”陆行舟皱眉,听到这话本能地腾起一丝不悦,“肉麻的话不多讲,只说一次,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石饮羽本想撩他,却没料到把人给惹生气了,连声道:“是是是,我不该胡说,你疼我,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陆行舟道,“办正事。”   石饮羽应了一声,坐在原地没动。   陆行舟却明显感觉周遭气氛已然变了,仿佛有令人喘不过气的浓雾悄悄包围着他们,空气中有种灭顶的压抑感。   这是罪恶的气息。   陆行舟呼吸粗重起来,心头好像压着一块巨石,堵得他心慌意乱,脑中胡乱闪现着一个个惊险的片段。   千百年来的血腥和杀戮涌上心头,朋友、敌人,想救而没能救下的人、无辜被杀的人,他们哭叫着、哀嚎着、呐喊者、嘶吼着……他们向他质问,向他伸出手去……   柔软的嘴唇印在眉心。   陆行舟蓦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石饮羽压着躺在地上,对方温暖的嘴唇在他眉心温柔亲吻。   片刻之后,陆行舟才喃喃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释放魔息了。”   石饮羽手臂紧了紧,吻着他的额头,没有说话。   陆行舟也没有再继续说。   魔息是魔物的气息,是一个魔物最本真的状态。   石饮羽是顶级大魔,体内的恶魔之力最强,他是从魔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血路走出来的,经历过九死一生的战斗,有被抛弃的恐惧,有被背叛的心痛,有被欺侮的愤怒……   恶海沉浮,一个魔物的魔息中,有他的全部经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顶楼的铁门被拉开,一个人从门内走出来,静静地站在原处没有说话。   石饮羽的亲吻从额头移到耳边,轻声道:“你想得没错,我不敢在你面前释放魔息,我们如今心意相通,你实力又那么强,很容易感觉到。”   陆行舟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又了解到了石饮羽一点,难过的是仅仅了解到这一点,就感觉他心里有那么多苦楚,越发觉得他的笑容令人心疼。   他摸了摸石饮羽的头发:“别再压着我,他来了。”   石饮羽放开他,坐起身来,神情淡淡地看向来者。   那个魔物走上前来,在他面前行了个礼:“火部叶焚,见过魁首,和魁首……夫人?”   陆行舟面无表情,指着石饮羽,干巴巴道:“上一个这么叫我的人,被他一招秒了。”   叶焚笑道:“早就听说山部魁首是爱妻狂魔,果然名不虚传!”   石饮羽对这个魔物的印象突然疯狂加分。   叶焚看上去性格不错,眉目锋利如刀,笑起来的时候薄唇勾出一抹邪性:“不知二位大半夜跑我家楼顶,有什么赐教?”   “不敢赐教。”陆行舟说,盯着叶焚的面容看了片刻,感觉有些面熟,突然问:“你和火魔是什么关系?”   叶焚脸上浮起明显的讶异:“夫人……大嫂……呃,阁下,竟然认识家兄。”   “你是火魔的弟弟?”陆行舟吃了一惊,怪不得石饮羽说他级别高,这火部魁首的弟弟,实力当然不容小觑了。   “阁下是?”   陆行舟掏出工作证:“我是特侦组组长陆行舟。”   叶焚显然也知道当年石饮羽搞出的那场婚礼,失声叫道:“你们还在一起呢?”   “……”石饮羽觉得这个弟弟该减分了。   “魁首真是个长情的人儿。”   “……”这话说的,陆行舟差点要以为他在调戏石饮羽。   石饮羽淡淡道:“感情自该从一而终,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本以为魁首出狱后,会和特侦组的人划清界限。”   石饮羽眼眸一沉,指尖微动,刚想给他一个教训,就听这个叶焚继续道:“但今天看到二位,就知道你们经受住了考验,真是令人艳羡。”   石饮羽笑起来。   陆行舟打开手机中魔物的通缉单,来回看了三遍,确定没有叶焚的名字,疑惑地问:“你作为火魔的弟弟,竟然没有被通缉?”   “当然……有。哥哥当初城破时,不愿受被俘之辱,自焚身亡,我就是火部级别最高的了,不抓我抓谁?”叶焚大咧咧地笑道,“只不过我家小宝贝有点手段,从顶层把我的通缉令撤了。”   陆行舟皱眉:这特么也行?顶层那帮禄蠹!   他诧异地问:“你家小宝贝?”   “一个人类,有点好吃,”叶焚邪气地抹了下嘴角,仿佛回味无穷,“吃了十几年,没吃够。”   陆行舟脑海中浮起一张冷漠的脸:“谢荣?”   叶焚惊喜:“你也觉得他好吃?”   “没吃过。”陆行舟干巴巴地说,并且觉得他看起来不好吃。   “叶焚,”石饮羽漠然地出声,“这是本座此生挚爱,说话注意些。”   “是。”叶焚收起笑容,不敢再有一丝逾矩。   陆行舟问:“玄珠苑52号,那个别墅你知道吗?”   叶焚愣了一下,已然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今晚所为何事,谨慎地问:“出什么事了?”   “那个房子如今在魁首和我名下,”陆行舟道,“别的都挺好,只是里面有个女鬼,不太对劲。”   石饮羽直接了当地问:“你是干的吧?”   叶焚沉默不语。   石饮羽冷下声来:“本座不管你们平时怎么胡作非为,但是别惹到本座的头上,那女鬼怎么变的恶鬼态,你肯定清楚!”   “魁首息怒。”叶焚单膝跪下来,抬头看向他们,轻声道:“那个女鬼变成恶鬼态,确实与我有关。”   陆行舟:“你为什么要出手干预一个女鬼?”   “因为她的死,归根究底,也算跟我有关。”   “什么?”   “她丈夫叫王泰,是个设计师,我跟他,是当初给谢荣姐姐家设计别墅时认识的,我看谢荣对他十分赏识,很不爽,要知道谢荣这人高傲得要死,谁都不放在眼里,却偏偏对这个王泰另眼相看,并且这人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也知道自己有点姿色,就整天往谢荣脸前凑……”   陆行舟打断他:“说重点。”   “夫人……大嫂……呃,阁下,这是铺垫,也很重要,”叶焚对他解释,“这关系着后面的事情发展。”   “……”   陆行舟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魔物,他被石饮羽惊动之前应该正在床上,此时披着真丝睡衣,前襟没扣,被楼顶的夜风吹起,露出瘦劲健硕的八块腹肌。   这样一个说话混不吝的魔物,能跟谢荣相处十几年,应该全凭这张好皮囊吧。   叶焚继续道:“我看那个王泰很不爽,就故意露了恶魔相吓他,没想到他虽然被我吓到尿裤子,却没被吓跑,倒是不往谢荣面前凑了,改来找我了。”   “他想从你那里获得什么?”   “生孩子的方法。”   “什么??”陆行舟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噎了一下,不可思议道:“没想到你们火部竟然还抢送子观音的业务?”   “没这业务,”叶焚道,“他说自己只是好奇,听说恶魔的邪术无所不能,就向我请教。”   “你告诉他了?”   “嗯,”叶焚点头,“直到后来我有一次去玄珠苑,看到了他的老婆,才知道这孙子拿着我一时兴起告诉他的法子,干出了这种事情。”   陆行舟突然想到:“你告诉他老婆了?”   “是的,”叶焚说着,用力握紧拳头,“我酿成了大祸。” 第109章   路行舟问:“酿成了什么大祸?”   “当时, 我看到那个女人浑身鬼气缭绕, ”叶焚道,“不敢相信王泰竟然那么大胆, 敢将随便听来的方法用在自己老婆身上, 一生气, 就向那个女人和盘托出了。”   “她会相信你?”   “为什么不信?”   陆行舟:“当时她和王泰夫妻关系应该挺好,两人是大学同学, 情投意合, 她会相信你一个陌生人,而去怀疑自己的丈夫?”   叶焚勾起一侧唇角, 邪气地笑了起来:“夫……阁下与魁首伉俪情深, 却不知道对绝大多数人而言, 维系婚姻的,不是缠绵的情话,而是共同编织的谎言。信任比真爱更加难得,她可能真的爱自己丈夫, 但肯定不会真的相信他。”   陆行舟苦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在人间行走几千年, 这一点,始终不能理解人类。   “张芳信了你的话,回去和王泰摊牌?”陆行舟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焚算了算时间:“大概七年前。”   “七年前……怪不得资料上显示张芳当时有过一次流产,她应该是将孩子堕了下来。”陆行舟问,“那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叶焚沉默片刻, 低声说:“引鬼婴入腹。”   冥界中有千年老鬼,也有不足月的鬼婴。   这些婴儿生前身体太小,魂体上残留的能量也少,往往支撑不到冥界就烟消云散。   而极少数婴儿却能将从母体中吞噬营养的方法运用到从周遭环境中吞噬能量,从而领悟修行的法门。   这些鬼婴多数被用极端手段堕下,生不受欢迎,死不被眷念,因而怨念极大,贸然引入腹中,轻则伤害母体,重则子生母死。即便幸运出生,母子平安,也会贪婪地吞噬家庭资源,甚至报复社会。   “引鬼婴入腹……”陆行舟思索,“鬼婴在冥界,想将他们从冥界引来,必须有契合的媒介……”   石饮羽:“骨灰。”   “骨灰是很好的媒介,”陆行舟点头,想到张芳哭诉说王泰给她吃了骨灰做的饭团,“可他从哪里弄来的婴儿骨灰?火葬场?”   “火葬场应该多数是成人骨灰,婴儿骨灰难找,”石饮羽勾起唇角嗤了一声,“不过,如果用心,婴儿的尸体却比成人的好找多了。”   陆行舟眼眸深沉,他明白石饮羽的意思,如今医疗条件改善,夭折的孩子少了,但堕掉的胎儿却更多。   “以骨灰为媒介,引鬼婴入腹,”陆行舟问叶焚,“纵然有可能怀孕,但你能保证引来的是什么孩子吗?”   “不出意外,应该是骨灰的提供者。”   陆行舟:“这么说,二楼的两个小鬼,就是被引入张芳肚子中的鬼婴,不知王泰从什么地方搞来他们骨灰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叶焚笑着说,“不过他还挺讲究,一步到位、儿女双全。”   陆行舟皱眉:“所谓怀孕,其实是以母体为培养基,来培养胎儿的过程,怀个普通胎儿尚且有危险,更何况是这种鬼胎。他竟然敢一次养两个,这是根本没拿自己老婆的命当回事啊,可怜了张芳那个蠢女人。”   “蠢女人?”叶焚问,“我倒是觉得,她及时堕下孩子,保护了自己,应该是聪明才对。”   “王泰这样伤害她,摆明了不但不爱她,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她竟然还能和他又一起生活了六年,不是蠢是什么,难道天底下男人死绝了么?”   叶焚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笑容渐渐变得嘲讽,低声道:“是啊,天底下男人死绝了么,非要和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   石饮羽温声道:“王泰虽然不爱张芳,但张芳却很爱王泰,有些人为了爱情,什么委屈都可以受。”   陆行舟转头看向他,见石饮羽正在专注地看着自己,朦胧月色盛满了他的眼眸,温柔得像水一样。   他突然觉得心尖上酥酥麻麻地疼了起来——眼前这个男人为了自己,也曾受尽委屈。   两人对视,石饮羽笑着戏谑:“毕竟,强扭的瓜有时也甜。”   叶焚大笑:“有瓜总比没瓜好啊。”   陆行舟却觉得石饮羽用词错了,自己和他在一起,并非强扭,而是真情所致、金石为开,是水到渠成。   他看向叶焚:“资料上显示张芳一年前自杀身亡,可她的鬼魂亲口告诉我,是王泰杀的她,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她是自杀。”叶焚笃定地说。   “什么?”   “她自杀前曾找过我。”   “找你干什么?”   叶焚:“找我帮她,她知道人死之后亡魂会被鬼差带去轮回,可是她不想去,她想要报仇。”   “所以你帮她练成了恶鬼态?”   “她已经练成了?也是不容易。”叶焚苦涩地笑了一声,“她说她恨极了王泰,想让他下地狱。于是我给她提供能量,她献祭自己,成为我的臣属,永远受我驱使。”   石饮羽嗤道:“你缺人驱使?”   “倒是不缺。再说,就她那点能力,能为我干什么?我又不喜欢干女人,还是男人好,那手感、那滋味……连叫床声都……嘿!”叶焚说着,对着石饮羽挤眉弄眼,满脸都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小表情,笑道,“魁首懂的。”   他懂个屁!陆行舟郁闷地想,小魔物又没干过女人,他怎么知道哪一个手感更好?   还算石饮羽有点要脸,听了叶焚一番话,漠然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不喜欢跟别人分享闺房之乐,陆行舟的滋味有多好,他并不希望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放了一段厥词却没收到预料的反应,叶焚怔了一下,愕然地问:“难道……难道二位还……”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石饮羽冷声说。   叶焚低头:“是。”   虽然他的态度很谦逊,但陆行舟总有种他其实在笑的错觉。   石饮羽漠然地说:“既然看不上张芳,为什么还要帮她?”   “愧疚吧。”叶焚低声道,“如果不是我嘴贱告诉王泰这个引鬼婴入腹的方法,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悲剧,终究是我酿成的大祸。”   陆行舟听他声音中有苦涩,知道他在为此事内疚,安慰道:“不怪你,知道方法是一回事,付诸行动是另一回事,人人都知道银行有钱,可有几个人动手去抢了?”   叶焚感激地看向他:“多谢。”   “张芳自杀变成恶鬼想要报复王泰,可是据我所知,王泰现在工作顺利、财源滚滚,成功得不得了,”陆行舟道,“难道是她的报复还没下手?”   叶焚叹息:“她嘴上说着恨极了王泰,心里却是爱极了他,我教会她修炼的法门,提供能量给她,她却根本狠不下心来,变成恶鬼态也只能维持区区几秒钟而已,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可怜的女人。”陆行舟唏嘘。   与叶焚告辞之后,二人下楼,这次有叶焚刷电梯卡,他们可以不用爬墙了。   从楼顶下来的时候,叶焚下意识往家门口看了一眼,陆行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房门虚掩,门后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下一秒,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叶焚仿佛牙疼一般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嘶……这欠操的!”   陆行舟感觉这两人所谓的相处十几年,可能关系还不如他和石饮羽相爱十几天。   他再次打量了一番叶焚,不知道这个魔物多少岁了,但相貌是人类二十出头的样子,剑眉星目,帅得十分张扬。   真想不到谢荣那样冷漠刻薄的性格,居然会和这样一个魔物相处十几年。   叶焚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一声:“我家小宝贝脾气差,让你见笑了。”   “没有。”陆行舟摇头,私以为谢荣那张脸和小宝贝这个词格格不入。   “当年我躲过一劫,还多亏了他。”叶焚送二人到电梯中,说起过往,“头天晚上我在他这儿过夜,本想第二天一早回第六天城的,没想到他后半夜发起烧来,我就耽搁了一天,结果那一天,第六天城没有了。”   石饮羽淡淡地说:“他救了你的命,你该好好对他。”   叶焚一笑:“我对他已经是掏心掏肺,再好,就得把命赔给他了。”   石饮羽看了他一眼:“你的命只是你的么?”   “什么?”   石饮羽却没有再多说话。   从电梯中出来,陆行舟对叶焚道:“当年,你兄长跟我私交很好,我却没能救他,抱歉。”   “不必说抱歉,那是哥哥自己的选择,”叶焚说,“在他心中,尊严比生命重要,他不是自杀,而是殉道,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已经凌晨三点多,小区中的景观灯关闭了,月辉洒落在路上,如同落了一地白霜,周围十分寂静,连草丛里的虫鸣都停歇了。   和叶焚告别,走出楼栋,陆行舟主动勾住石饮羽的手,和他手牵手走在小区里。   石饮羽抬头看了看朦胧的月色,轻声笑道:“月亮在偷看我吻你。”   “嗯?”陆行舟一怔,仰头往头顶望去。   视野忽然一阵晃动,他已被石饮羽抱在了怀里,温柔地吻住。   两人在月下接吻。   突然一道灯光从远处射来,随后响起一声低喝:“谁在那里?”   “被捉奸了!”陆行舟低笑着说,“怎么办?”   石饮羽煞有其事道:“没事,我们是合法夫夫。”   “合法夫夫就能半夜跑到别人家小区接吻?”   “所以?”   旁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想必是保安在大步往这边走来。   石饮羽手指一动,一道结界突然挡在保安面前。   与此同时,陆行舟一挥手,骨鞭飞出,鞭梢缠在附近一棵树上,他一把搂住石饮羽的腰,纵身腾起,借骨鞭的力量从树顶飞掠出去。   两人稳稳落在小区围墙之外。   只剩保安看着空无一人的道路,开始怀疑人生。   落地后,陆行舟放开搂着石饮羽的手,转身,刚要走,被石饮羽抓着手腕拉了回来,一把按在旁边的行道树上,倾身吻了上去。   “怎么这么黏糊?”接吻的间隙里,陆行舟笑着问。   “喜欢。”石饮羽一边吻一边嘟囔,“大树也在偷看我吻你。”   “扯淡……唔唔……”   两人终于吻够,手牵着手往他们放电动车地方走去。   空空如也。   “是不是记错了?”陆行舟困惑地说,“难道在那边两个树之间?”   “过去看看。”   两人在附近来回找了三遍,最终回到一开始的那个地方。   石饮羽笃定地说:“我确定就是这里。”   “可是,”陆行舟的神情无助、可怜又迷茫,喃喃地问,“车呢?” 第110章   石饮羽觉得这真是灵魂拷问, 他也很想知道:车呢???   爱妻为人民服务几千年, 积累下来的唯一一件可移动资产,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他明明记得是放在这里的。   还锁上了!   “白邺市的治安这么差吗?”石饮羽嫌弃地说, “我在第六天城那么多年, 什么东西都没丢过。”   “因为敢偷你东西的都被打死了。”陆行舟看一眼腕表, 不可思议地叫起来,“凌晨三点, 这是哪位盗窃界的拼命三郎, 这么废寝忘食的吗?”   “从职业素养角度来看,这位仁兄还挺优秀的。”石饮羽道, “这个时间地铁也停了, 我们打车回去?”   陆行舟叹气:“从这里打车回凤尾螺得一百块, 算了,找个24小时营业的银拱门坐一会儿吧,天很快就要亮了。”   “……”石饮羽看着他,张口结舌。   “?”   “……”   “有话就直说。”陆行舟板着脸道, “虽然我现在心情极差, 但不一定会迁怒于你。”   “……算了。”石饮羽果断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   石饮羽道:“我们可以找个酒店住一夜, 酒店有大床,有空调,待着也舒服,嗯,重点还是有大床。”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寻思这厮是说了两遍“有大床”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的。   “有大床可以做很多事。”石饮羽强调。   唔……说三遍了。   石饮羽补充:“银拱门里只有椅子。”   “……”   “真的。”   这还能是假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行舟干巴巴道:“现在已经凌晨三点, 没有住店的必要了。”   “怎么没有?从现在到中午12点还有9个小时呢!”   “可是到天亮就不到两个小时了,”陆行舟道,“别花冤枉钱,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回宿舍去做,热就热点,做完洗澡就好。”   石饮羽登时炸毛:“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魔吗?”   “哪样的?”   “满脑子只有那事!”   “不是吗?”   “当然不是!”石饮羽怒道,“我就想开个房间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你都累成这样了,我还想那事,我是禽兽吗?”   陆行舟笑起来,摸摸他的头发:“别嚷嚷,我开玩笑的,你的心意我明白。”   “哼。”   “好吧,”陆行舟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往前走几步,找附近的酒店开个房间,不过得先报个警。”   石饮羽笑道:“别总想着省钱,我的工资都交给你,两个人加起来有六千多呢,够花了,我们又不需要买房。”   “嗯嗯,”陆行舟敷衍地应了两声,“先报警。”   “开个房间,先洗澡,然后好好睡一觉,”石饮羽美滋滋地说,“反正在休婚假,不用去上班。”   “先报警!”陆行舟怒了。   “……哦。”   两人报完警,已经凌晨三点半,往前走了五百米,找到一家连锁酒店,幸运的是还有一间大床房。   陆行舟是真的累了,洗完澡,躺到床上几乎到头就睡,朦朦胧胧间感觉到石饮羽从浴室中走出来,见到自己睡了,立刻放轻脚步,然后床沿沉了一下,被子中钻进来一个火热的身体。   “我好困,”陆行舟喃喃地说,“你自助,怎么样?”   “不怎么样。”石饮羽从背后抱住他,低声说,“睡吧。”   “生气了?”   “……卧槽,在你眼里,我真是个禽兽,是吧?”   没生气就好,陆行舟低笑了两声,闭上眼睛,感觉石饮羽在后面吻了吻自己的头发,下半身往后撤了几寸。   他不知怎么脑子一抽,作死地往后摸了一下。   “喂!!!”石饮羽怒了,“这什么意思???”   陆行舟指尖一僵,快速收回手,淡定地说:“跟它道晚安。”   “哦,你可真是个讲礼貌的妙人儿。”   陆行舟憋不住笑了出来。   被这个意外一打岔,睡意竟没有了,两人关了灯在松软的大床上躺了十几分钟,陆行舟发现自己好像比刚才更精神了。   他悄悄翻了个身,从侧卧变成平躺,听到石饮羽声音极轻地问:“你睡着了?”   “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睡意了。”陆行舟在黑暗中叹一声气,“大概是年龄大了,老年人,觉少。”   “那么……”石饮羽往前拱了拱,意有所指地问,“老伴儿,要不要battle一下?”   “这么朋克的吗?”   陆行舟转身和他面对面,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对方眼睛雪亮,两人对视一笑,相拥着吻了起来。   总算有了点休婚假的感觉,两人直到上午九点多才偃旗息鼓。   陆行舟无力地趴在床沿,肌肉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一条手臂垂在床下,指尖带着血痕,那是情到浓时,用指尖狠狠扎破掌心流出的鲜血。   石饮羽餍足地躺在旁边。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此起彼伏的粗喘声。   过了一会儿,石饮羽爬起来,拍拍陆行舟的肩膀,想抱他去洗澡,陆行舟趴着没动,还又往枕头底下钻了钻。   “害羞?”石饮羽咬着他的耳朵,小声调笑,“行舟,我是真的没想到,你看上去风骚又性感,没想到竟然是羞涩挂的。”   “放你娘的屁!”陆行舟低哑的骂声从枕头底下传来。   石饮羽在他旁边趴下,抬手抚摸着他潮湿的短发,柔声问:“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   “那是没有让你舒服?”   陆行舟不耐烦了,嗤了一声:“你这算是售后跟踪反馈?我是不是还得给你打个五星好评?”   石饮羽噎了一下,轻声道:“每次做这事,我都觉得特别舒服,舒服得浑身都麻了,食髓知味,就想日日夜夜地做下去,但感觉你好像不是很喜欢……”   “没有。”陆行舟趴在枕头底没动,干巴巴地说,“我也很喜欢。”   “可你并没有我这么热衷,魔物的欲望强于常人,你很辛苦吧。”石饮羽叹了声气,搂了搂他的肩膀,“以后我会控制自己的……你流血了?”   “嗯?”   石饮羽忽地爬起来,掰开他的双腿往里看去。   陆行舟大窘,一骨碌翻过身,踢开他,怒道:“你干什么?”   “我闻到了血腥味,你的。”石饮羽道,“我把你弄伤了?”他余光撇到陆行舟指尖的血痕,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沉下声音,“怎么回事?”   “没……”   “你这是?”石饮羽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陆行舟掌心的伤口,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苦涩道,“原来我的技术真的很差劲……”   陆行舟愕然:“什么?”   “我还以为自己能让你舒服。”石饮羽颓然地放开他的手腕,坐在床上,摇着头道,“我居然没有注意到你这么痛苦,需要弄伤自己来转移注意力……”   “不是的。”   “对不起……”   陆行舟无奈:“不是这样,你很好,真的,给你五星好评。”   “不用安慰我。”石饮羽颓败得像个鹌鹑。   “你真的很好,我只是……”陆行舟话到嘴边,又犹豫起来,终是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石饮羽:“只是什么?”   “我只是……”陆行舟苦笑一声,疲倦地闭上眼睛,“只是不想自己被欲望控制。”   “什么?”石饮羽低头看向他。   陆行舟沉默半晌,久到石饮羽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的时候,才听到他缓缓吐出四个字:“蛇性本淫。”   石饮羽皱起眉头。   陆行舟闭着眼睛喃喃地说:“我希望让你舒服到浑身都麻了的,是我陆行舟自己,而不是我体内的妖蛇之力。”   “你真傻。”石饮羽说。   “嗯?”   石饮羽躺在他的身侧,伸出手臂将他搂进怀里,摸着他汗涔涔的身体,柔声道:“修蛇早已经死了,只剩下一点力量而已,这力量也已经被你吸收,他翻不出天去的。你就是你,即便受到妖蛇之力影响,那依然是你,我喜欢了你一千年,难道还能分不清你和修蛇吗?那除非我是个瞎子!”   陆行舟笑起来。   石饮羽十分有诚意地提议:“你要是不想在我面前露出淫态,那我下次差不多了就停一下,让你缓缓?”   “去你大爷的,这事儿还带缓的?”   “一切都听你的呀,你说怎样就怎样。”   陆行舟往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下来,闭着眼睛小声道:“不用听我的,你想怎样就怎样,你高兴了,我就高兴。”   石饮羽觉得自己听到了世间最美好的承诺,笑着说:“行舟,其实你也很爱我,是吧?”   “这话说的……”   “是不是?你告诉我个准话。”   “什么准话?”   “你对我这么好,都是因为你很爱我,你爱惨了我了!”   “……”陆行舟心想怎么还有人帮对方告白的?   石饮羽没听到他回复,心里痒痒的,他突然很想听到陆行舟那副清清朗朗的嗓子里说出爱自己的情话,撺掇道:“你说呀。”   “我说什么?”   “说你爱我。”   陆行舟心想着小魔物抽什么风,他低着头,将脑袋埋在石饮羽的怀里,低笑,嘟囔:“都一把年纪了,几千岁的人了,别说这么肉麻的话,凑活过吧,还能离咋地。”   “什么???”石饮羽炸毛。 第111章   陆行舟没拿石饮羽的炸毛当回事儿, 笑着敷衍道:“没什么, 睡觉吧。”   “别睡,”石饮羽说完又改口, “算了, 睡吧, 你太累了,等你睡醒再说。”   “说什么?”   “你睡吧。”   “啧, 你话说成这样, 我怎么睡得着?”陆行舟无奈,“说吧, 究竟想说什么?”   石饮羽搂着他, 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细腰, 斟酌了一会儿用词,轻声问:“你对我们的关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你大爷的……”陆行舟算是明白他想说什么了,估计是自己那句“还能离咋地”给刺激到了,心想这患得患失的小魔物!   “哎, 怎么还骂上了?”   陆行舟嘀咕骂你都是轻的, 我该打你。   他哼哼道:“我都躺平任你……那个了, 你说是什么态度?”   石饮羽笑问:“哪个?”   “……”   “哪个呀?”   “睡觉!”陆行舟翻身从他怀里滚出来,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石饮羽跟着他滚过来,从背后搂住他,美滋滋地说:“哦,原来是任我睡觉呀?你说,你是不是爱极了我?不然为什么几千年来, 就我一个能睡你?”   “……”陆行舟沉默。   石饮羽催促:“你说呀。”   这特么怎么又绕回来了???   陆行舟是真累了,休假第一天,不但没休息到,反而工作量爆炸,又是抓鬼又是夜探的,完事儿还得陪这小魔物大战三百回合,完事儿还不给睡觉,还要追着问你是不是爱极了他。   大爷的!   陆行舟闭着眼睛不再理会他。   石饮羽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想听的答案,动作极轻地撑起手臂,探头往他脸上看去,见陆行舟双眼紧闭、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轻轻吻了吻陆行舟的头发,小声道:“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我也爱极了你。”   陆行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石饮羽不知他在装睡,在他发梢上吻了几下,轻声说:“我的爱,大抵比你的要多一点,我很满意这个现状,你爱我,我也爱你,比你想象的更爱你,拥有你的爱,让我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我才是那个最幸运的男人。”陆行舟笑着说。   “……你醒着?”   陆行舟转过身,钻进他的怀里。   石饮羽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戏谑:“陆行舟同志,你厉害了,都学会装睡骗老公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开始装高潮?”   “扯淡!”   “那你说一声你爱我。”   “……你刚才不都自己默认了么?”   “我默认的和你亲口说的能一样?”   陆行舟憋不住地低声笑,声音从石饮羽怀中传来,有一点慵懒的低哑,又带着温情,尾音微微上挑,像猫儿尾巴一样轻佻地挠着石饮羽的心尖。   他越是不说,石饮羽就越是想听,抱着他哼唧:“说嘛,说嘛,说嘛……”   “不说。”   “那……”石饮羽拖长了声音,得意地笑起来,“那你就用行动来告诉我吧。”说着,一翻身将他压在身底,姿势十分刁钻地压住他的四肢。   “……在这儿等着我呢?”陆行舟作势挣扎了几下,就躺平不动了,笑着骂道,“还说自己不是禽兽,这都第几次了?”   虽然都说魔物欲望强于常人,但这也强得太过分了。   陆行舟发现两人从进了房间就没干别的事,上一次从四点到九点,这歇了不到半个小时,又他娘的开始了。   幸亏自己身体强健,换个人在这儿,就等着收尸吧。   他哑声笑骂:“一滴精十滴血,魁首大人悠着点儿。”   “叫老公。”   “公你大爷!”   情到浓时,陆行舟感觉好像有极速的细小电流在全身流动,眼看着仿佛要失去理智。   他咬住下唇,狠狠用指甲扎进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再度崩裂。   “不许再这样!”石饮羽粗声道,抓住他的手掌,只见掌心数条伤口,都在流着鲜血,不禁心头一疼——这个人,对自己太狠了。   陆行舟两眼失神地看着他,轻笑:“没事。”   “不许伤害自己,行舟,不许再压抑自己,我爱的就是你,没有别的干扰,就是真实的你……”石饮羽重复着,拉着他的手掌到唇边,温柔地吻住伤痕累累的掌心。   这一次,他看到了世间最令人神魂颠倒的表情。   石饮羽仰躺在床上,过了很久,依然心绪难平,他早知道陆行舟好吃,可没想到,真实的、不再压抑自己的陆行舟,竟然好吃到了这种程度。   陆行舟实在是累极了,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醒过来时,仍然浑身瘫软,四肢无力,爬不起来。   房间里窗帘紧闭,不知晨昏,只见一片漆黑。   石饮羽早醒了,正倚着床头,在一脸痴汉地看他,不知道看多久了。   陆行舟哑声问:“几点了?”   “十一点。”   “早上还是晚上?”   “晚上,房间我又续了一晚。”石饮羽摸摸他的脸,“感觉怎么样?你再不醒我就要打120了。”   这货以为自己被他干死了?   “还好。”陆行舟闻到一阵鲜香,不由得心情愉悦,“有吃的?”   石饮羽打开灯,下床,从桌子上端来一碗鸡丝青菜粥。   陆行舟饿得快虚脱了,坐起来,伸手去接。   石饮羽却没给他,而是坐在床沿,搅了搅稀粥,盛起一勺送到他的嘴边,笑道:“我喂你。”   “啧,不带这样的吧。”陆行舟有些难为情,“一把年纪了,别学少男少女那一套。”   “伺候老伴儿就是这样的。”   “……合着我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了是吗?”   石饮羽强横道:“别废话,吃。”   喂人吃饭还带强迫的!   陆行舟无奈,只得张口,将稀粥含进嘴里,顿觉鲜香四溢,米粒炖得都融进了鸡汤中,口味里还有一丝青菜的清新,让饿极了的他简直想一把夺过粥碗,仰脸一口干。   然而石饮羽不允许,他非要一口一口地喂不行。   这小魔物!   将一碗粥都吃进腹中,陆行舟通体舒爽,倚着床头看石饮羽收拾碗勺,笑道:“等把别墅里的鬼魂搞定,我们去度蜜月吧。”   “度蜜月?”   “人界的习惯,趁着婚假出去玩玩。”   石饮羽喜上眉梢,却按捺住笑容,犹豫道:“是不是得花不少钱?”   “一辈子就这一次,多花点没什么。”陆行舟道,“你出狱后就一直围着凤尾螺转,也该有个机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九年的变化是日新月异。”   “日月换新颜了嘛。”石饮羽问,“我们去哪儿玩?”   “我还没想好,查一下网上的旅游攻略,找个好玩的、浪漫的。”   石饮羽正色道:“不管去哪里,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最浪漫的地方。”   “……”陆行舟脑子里本来还在思考去什么地方好,被他这么一句话砸过来,瞬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忍不住的痴笑。   石饮羽收拾好碗勺,重新回到床上,和他并肩倚着床头。   两人絮絮叨叨地研究了一会儿旅游攻略,没研究出个什么道道来,网上的真假攻略满天飞,三分真情实感,七分胡编乱造,还剩下九十分就靠加了不知道多少层滤镜的虚假照片糊弄。   让人不但没研究出什么来,还有点脑仁疼。   “不想这个了。”陆行舟放下手机,开始思考前一晚的事情,出声:“你觉得叶焚这个人怎么样?”   “一般,说话还行,就是言语里老想调戏你,这一点该死。”   陆行舟无语:“他哪有调戏我,别胡扯。他说张芳是自杀,并且还特意找他帮自己成为恶鬼……”   “有问题?”   “为什么?”陆行舟困惑地说,“张芳六年前被王泰喂了骨灰拌饭都能忍下,六年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鱼死网破?”   “又吃了一次骨灰,还是五仁味儿的。”   “去你大爷!”   石饮羽:“想知道这个,去问王泰不就行了。”   “他会说?”   “不说?想保守秘密?”石饮羽残忍地一笑,“那就请他问问究竟是命重要,还是秘密重要吧。”   两人彻底变成了夜行动物,白天躺在房间睡大觉,晚上出门活动。   “你真的没问题?”从酒店出来,石饮羽忧心忡忡。   “我能有什么问题?”陆行舟诧异地看着他,觉得他的疑问十分莫名其妙。   “不会行动不便什么的?毕竟我们做了……嗯……三四次。”   “……几次?”   “四五次。”   陆行舟面无表情:“几次?”   “五……五六次……”石饮羽吞吞吐吐,“好吧,八次。”   还真有脸数啊!   陆行舟板着脸,干巴巴地说:“我没事,毕竟是修行中人,身体扛得住。”   “太好了!”石饮羽眼中迸发出光彩,“我们下次可以尝试十次!”   这淫贼!   陆行舟说:“一次两分钟。”   “卧槽,对自己这么狠的吗,”石饮羽哭笑不得,“我一次两分钟,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行舟:“……”   两人赶在地铁停运前的最后一班上了地铁,这个时间点,去往市中心方向的车厢里空荡荡,两人并肩坐在座位上,随着地铁的行驶微微晃动。   石饮羽道:“我们什么时候不能去找那个王泰,为什么非要大晚上去?”   “因为我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   “夜晚是一个人心理最脆弱的时候,”陆行舟道,“夜深人静,最容易胡思乱想,王泰又是做艺术的,心里有鬼,夜晚的心理活动一定十分精彩。” 第112章   王泰最近接了一个大项目, 已经带着团队连轴转一个多月了, 基本夜夜都要加班,有时下班回家之后, 他自己还要在书房里加班到凌晨两点, 经常躺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他梦到了年轻的自己。   刚踏入大学校园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意气奋发的自己。   那是新生军训, 设计系与舞蹈系在同一片篮球场踢正步,烈日炎炎, 每个人流满汗水的脸上都布满了烦躁, 教官还在旁边撕心裂肺地喊着“擦裤缝!擦裤缝!”   王泰就在这时看到了张芳,她穿着不合身的迷彩服, 带着帽子, 武装带紧紧勒着纤细的腰身, 小脸只有巴掌大,布满了青涩与纯情。   张芳也看到他了。   两个方阵擦肩而过,他们对视了几秒,王泰移开视线, 继续漠然地往前踢着正步。   却不知道, 张芳一直怔怔地看着他, 都已经走到身后了,还转过脸看向他的背影。   然后张芳就被教官抓出去罚站了。   这个蠢女人。   休息时,张芳被罚继续站军姿,舞蹈系的女孩子们坐在球场边的树影下起哄,设计系的男生们也在嘻嘻哈哈的推搡着王泰,让他“拿出男人的担当”去给张芳求情。   王泰没去。   他坐在人群最外侧, 这里的树影稀疏,他半张脸暴露在烈日下,眼神阴鸷地看向那个孤零零站在球场中央的影子,没有什么心动的感觉,只觉得她幼稚。   直到一个月后,学生会举办的新生欢迎晚会上,王泰坐在台下,看着张芳穿一身舞蹈服,带着水袖,翩翩起舞。   舞动着的身影和记忆中的影子渐渐重合,那一刻,他突然爱上了这个女孩。   两人在一起谈了四年恋爱,毕业之后顺理成章地结婚,结婚之后却一直没有孩子,再后来……   王泰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黑暗,胸口剧烈起伏:自己竟然又想起了张芳,这个蠢女人应该早已经去投胎了吧,可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梦到她?   难道说她真的阴魂不散?   张芳刚死的那段时间,自己总觉得她还没走,无论自己睡在别墅哪个房间,都有种她惨白着脸站在旁边的错觉,以至于那段时间连家都不敢回,心急火燎地将别墅打折出手,才算是逃离苦海。   细算来,已经一年了,马上就快到她的祭日,最近又开始接连梦到她了。   或许该找和尚来念念金刚经……   王泰想着,伸手去拿水杯,却摸了个空,他诧异地转头看去——   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黑暗中。   “啊!!!!!”王泰惨叫一声,霍地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他仓皇低头看去,只见四道黄符贴在四肢上,像钉子一样将自己死死钉在了椅子中。   耳边响起一声砂轮摩擦的声音。   王泰猛转头,惊慌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刹那间感觉心脏几乎骤停。   ——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打火机,在点燃一根烟,跳动的打火机照亮他的五官,在黑暗中俊美得摄人心魄。   “你……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不是人。”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说。   “什……什么?”   “我们是恶魔,和恶魔的……夫人。”   “你们在开什么玩笑?”王泰拼命挣扎,甚至对符纸用力吹气,想要挣脱束缚。   那个男人淡淡地说:“我们是特侦组的调研人员,在下是组长陆行舟,来找王先生了解一点事情,希望您能够配合。”   “什……什么事?”   “你的前妻张芳,是怎么死的?”   王泰错愕:“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好奇。”   “可恶!”王泰暴怒,“你们擅闯民宅还试图打听别人的隐私,我会去投诉你们的!”   陆行舟掏出工作手册,在上面飞快地写了一串字符,将那张纸撕下,放在王泰旁边的桌子上:“这是投诉电话和邮箱,随便投。”   “你!”   “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张芳到底怎么死的?”   王泰强横道:“你现在的行为是违法的,我有权不回答。”   “不错,”陆行舟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一般来说,面对你这样不配合的调查对象,我都是选择直接夺取记忆。”   “什么?”王泰一怔,“夺……夺取记忆?这不可能!不会有这种方法的……”   陆行舟道:“连引鬼婴入腹都有可能,夺取记忆又有什么难的?”   “……”王泰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连这件事情都知道了。   这是自己最不可见人的秘辛。   “以骨灰为媒介,引鬼婴入腹……”陆行舟唏嘘,“王先生,你可真够大胆的,这样的邪术都敢用,你就不怕叶焚包藏祸心,害你吗?”   “他……他跟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那你跟张芳不但无冤无仇,还是夫妻,你为什么要害她?”陆行舟猛地提高声音。   他声音狠厉,震得王泰颤了一下:“我……我没有要害她,她不能生育,难道我……我还能一直没有孩子吗?”   “这么说,你还是为她好咯?”   王泰声线微微颤抖着:“我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未来,虽然……虽然说现在我们算是中产阶级,但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养老金亏空那么大,等我们老了,哪里还能领到退休金?有个孩子就是有个保障,她却不能生育,引鬼婴入腹,总比我和别的女人生好吧。”   陆行舟点了点头:“说得还挺有道理,不过,王先生,你能告诉我,那骨灰是哪来的吗?”   “是……是……”王泰支支吾吾,冷汗从他额头流了下来,他支吾半晌,小声道,“是从医院买的。”   “你放屁。”   “真的!真的是从医院买的!是别人流产打下来的死孩子……”   陆行舟冷冷道:“用这个邪术引来的鬼婴就是骨灰的所有者,如果是别人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会担着伤天害理的罪孽来生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孩子?做慈善吗你?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领养一个?”   “我……”   陆行舟继续道:“那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孩子。”   秘辛被戳穿,王泰刹那间,脸色煞白,瘫坐在椅子中,不用黄符定身,也再也没有力气逃跑了。   “那么问题来了,”陆行舟道,“孩子的母亲是谁?”   王泰嘴唇剧烈颤抖着,摇着头喃喃道:“不要问了,求求你不要问了……”   “后悔了?觉得自己恶心?”陆行舟语气恶劣地嘲道,“张芳死的时候你后悔过吗?觉得自己恶心吗?”   他盯着王泰面如死灰的脸,冷声道:“我一直在思考张芳为什么会自杀,她连骨灰拌饭都忍了下来,为什么看到你和别人上床就忍不了了,思来想去,我觉得,恐怕是你上床的对象不一般。”   王泰痛不欲生地哀求:“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陆行舟不顾他的哀求继续漠然地说道:“不一般到什么程度呢?恐怕是背德的,无法被世俗接受的。并且让张芳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她想明白了多年前那两个引入她腹中的鬼婴不是别人的,而是你的亲生骨肉,之所以变成鬼婴引入她的腹中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可以出生,因为他们是近亲乱伦的产物,他们没有资格活着来到这个世界上。”   “不!!!!”王泰撕心裂肺地哭吼起来。   “你说,我猜得对不对,王先生?”陆行舟说,“哦,还有,王太太……”   与此同时,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披着睡衣的女人走进来,她的脚步很轻快,是多年舞蹈功底造就的轻盈身姿,客厅壁灯的昏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乍一看还挺年轻,待仔细看去,便能看到眼周和唇边的皱纹。   这正是王泰的母亲李淑贞。   她半夜醒来,见儿子还在书房,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书房里一片漆黑,她伸手去开灯,按了几下按钮,没见灯光有丝毫亮起的迹象。   难道灯坏了?   她皱眉,抬头往顶灯看去,只见一张凶神恶煞的恶魔脸出现在头顶,她吓得大叫一声,腿一软跌坐在地。   眼前景象忽然一晃,好像有个什么将自己猛地拉进了一个空间里,她惊慌失措地往周围看去,看到王泰正瘫坐在椅子中,满脸是泪,已然崩溃的样子。   “小泰!”她尖叫一声,扑了过去,“你怎么了?”   她的动作碰掉了王泰身上的黄符,但他已经完全崩溃,就算没有黄符的定身作用,也没有站起来的能力了。   “晚上好,王太太。”一个声音响起。   李淑贞倏地转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中?你对小泰做了什么?”   “我是特侦组组长陆行舟,来你家中调查你儿媳张芳的死因,我什么都没对你的小泰做,只是告诉他,将自己乱伦搞出来的死孩子骨灰喂给合法妻子吃,是不对的。”   他每说一句,李淑贞的脸色就惨白一分,等他将整段话都说完时,李淑贞的脸已经白得像鬼一样。   她跌坐在地上,看着一步步逼近自己的陆行舟,绝望地摇着头,喃喃道:“果然还是被人知道了……哈哈,你们是来惩罚我的吗?”   陆行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有这一天?”   “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那你还要这么做?”   李淑贞抬头看向他,扯了扯嘴唇,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有些事,明知是错,就不会去做了吗?”   陆行舟漠然道:“明知是错却还要做,岂不是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是的,我就是一错再错,那又怎样?”李淑贞昂着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她低低地笑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会下地狱的,但我控制不住,他是我的,他这辈子都是我的,我爱他,就算下地狱,我也爱他!” 第113章   李淑贞的声线柔和, 却十分有力, 仿佛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惊世骇俗。   她坐在地上,狼狈地靠着王泰的椅子, 仰头看向陆行舟, 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觉得我是个荡妇,我不知廉耻……这样的话我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我根本不在意。”   “我没觉得荡妇、不知廉耻是什么值得批判的事情, ”陆行舟淡淡地说,“你们的罪行不在于背德, 而是对他人生命和尊严的践踏。”   “你要为张芳报仇?她可是自杀。”   “虽然是自杀, 但她归根究底是被你们一次次的恶行给逼死的。”   “那又怎样?”李淑贞轻轻地笑起来, 笑声里透着恶质的得意和轻蔑,“陆组长,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杀死人偿命,骗死人不偿命。小泰和我都从来没有虐待过她, 连一句打骂都没有, 那个蠢货, 她是被自己蠢死的。”   陆行舟眼神冷漠地看着她,深沉的眸子中无悲无喜,听到这话,才露出一丝近似怜悯的神情。   愚蠢的女人,总是将十成十的智慧与手段,用在对另一个愚蠢女人的算计上。   “骗死人确实不偿命, 甚至还可能无罪释放。”陆行舟说,看到李淑贞眼中闪烁的侥幸之色,无情地打破她的幻象:“但那是人界的法律,你们用了恶魔的邪术,要上的可是审魔法庭。”   “不,不可能!”李淑贞摇头,急道,“我是人类,自然遵循人界法律,怎么会上审魔法庭?再说,这件事是家庭纠纷,我只要把一切责任都包揽下来,小泰什么责任都不用负的,他是受害人家属,只要他出面说原谅我,这件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去你妈的家庭纠纷!”陆行舟手一挥,骨鞭从掌心飞出,缠着李淑贞的脖子将她拽到面前,冷冷道:“审魔法庭上,人、妖、鬼,三界法官合议,陪审团投票表决,用你那一套恶理来狡辩一个试试?”   冰凉的手铐落在腕上,李淑贞突然挣扎起来,嚷嚷:“不行,你不能抓我,张芳是自杀的,跟我没有关系!你没有证据证明我用了邪术,我们只是普通的婆媳不和,我给她吃骨灰只是为了故意恶心她……”   “没有证据?”陆行舟嗤了一声,“玄珠苑52号,那两个永远不能走出别墅的小鬼就是证据!”   “什么?”李淑贞猛地一震,“你说什么?”   一直在椅子中萎顿不振的王泰也抬起头来,惊愕地看向陆行舟。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你们的邪术成功了,虽然张芳及时堕胎,但鬼婴已经被邪术引来,只可惜,因为父母的错误,他们没能正常出生,灵魂被困在别墅中,永远见不得天日。”   “成功了……”李淑贞面如死灰,刹那间仿佛衰老了十岁,她痛苦地捂着脸,腕上的手铐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她哭泣着,喃喃说,“他们没走,他们一直在我身边……”   王泰抬起手——刚才李淑贞扑过来的时候蹭掉黄符,让他的定身失效了——他慢慢搓着脸,好像在努力消化这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陆行舟漠然地看着他。   王泰狠狠抹了把脸,抬起头:“陆组长,我能见见他们吗?”   “不能。”   “求求你,陆组长。”李淑贞一扫刚才的猖狂,带着手铐的双手一把抓向陆行舟的手。   石饮羽手指一动,一道气箭击在她的手上,疼得她一声惨叫,被强大冲击震得摔倒在地。   “不要打她!”王泰扑过去,扶起她,“你怎么样?”   “我没事。”李淑贞抽泣着,连滚带爬地起来,跪着去抓陆行舟的腿,“陆组长,求求你……”   又一道气箭击在她的手上,打得她再次摔倒。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别闹。”   “我不喜欢她的脏手碰你。”石饮羽懒洋洋地说。   李淑贞不敢再去碰陆行舟,狼狈地坐在地上,哀求:“求求你让我见一见他们,见一见我的孩子。”   “放过他们吧。”陆行舟淡淡地说,“那两个鬼婴已经在别墅中困了七年,够可怜了,不应该再跟你们产生牵连,毁他们的前程。”   王泰痛苦地说:“可是,他们是我们的孩子,是龙凤胎,你知道龙凤胎的几率有多低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不配做他们的父母。”   “陆组长,”李淑贞猛抬头,恶狠狠地瞪着陆行舟,眼中悲痛欲绝,又充满疯狂的恨意,“事情没发生在你的身上,你高高在上、指点江山,你不过是幸运而已!”   石饮羽听她言语间有冒犯,脸色一沉,刚要动手惩戒,被陆行舟轻轻按住,他转头看去。   陆行舟看着李淑贞,觉得她的话有点意思:“我……幸运?”   “你知道被诅咒的滋味吗?你知道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日日夜夜都活在明知是错的痛苦中,却控制不住还要一错再错的滋味吗?”   陆行舟轻哼一声,刚要说话,听到旁边传来石饮羽高高在上的冷漠声音。   “我知道。”   李淑贞惊愕地看向他。   石饮羽目光扫过地上这两个浑身狼狈的人,缓缓地笑了起来:“你说的这些滋味我都知道,我比你知道的更多。但……有些事,错得离谱,惊世骇俗,是只有强者才能做的。背德的爱、逆天的罪,任谁做来都伤天害理,但强者自己就是天理,而普通人,活得像蝼蚁一样,不但没有惊世骇俗的资格,还会让自己成为一个笑话。”   “成为一个笑话……”王泰重复着他的话。   “不错,”石饮羽居高临下地嘲道,“天亮之后,你将成为全白邺市的笑话,没有人关心你们的爱情有多感人,只会谈论你脑子进了多少水,爱上自己的母亲。”   王泰恼怒:“她不但是我的母亲,还是我的女神,她……”   “停。”石饮羽打断他,邪气地笑道,“说实话,我也不关心。”   王泰怔怔地看着他轻蔑的笑容,痛不欲生地捂住脸,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狠狠地抽泣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冲向落地窗,撞开玻璃跳了下去。   然而预想中的解脱没有到来。   在他跳窗的一瞬间,陆行舟挥出骨鞭,缠着王泰的手腕将他拽了回来,下一秒,银亮的手铐代替骨鞭,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你想一了百了?”陆行舟提着他的领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磨牙道,“不让你上审魔法庭去接受审判,我怎么告慰张芳那颗被你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王泰母子逼死妻子之事,一经公布便引起轩然大波,社交网络上的话题度直接空降榜首,有人扒出王泰母子的账号,愤怒的网民蜂拥而至,流量大到把平台服务器都给骂瘫痪了。   有记者连夜疾驰到王泰老家,采访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深度挖掘成长故事,拼凑出一篇“他从小品学兼优、为人老实,是妈妈的小棉裤”的报道,阅读量迅速十万加,然后被网友骂了个狗血淋头。   甚至连在各个大V的文章下卖黄片的小广告都变成了:点我主页加VX看王泰母子激.情视频……   别墅中,陆行舟将判决书逐条解释给张芳听,还没解释完,张芳就打断他:“别读了,我不想再听。”   “好吧,”陆行舟收起判决书,“他们母子将在牢中度过余生,死后到了冥府,一定会被判官严惩,你可以放心了。”   张芳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很久很久才低声说:“他有对我说什么吗?”   陆行舟眼神淡淡地看着她,沉默。   张芳看到他这个反应,便已然知道了,她凄楚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又问:“难道……他……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吗?他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吗?”   陆行舟还是沉默。   王泰在面对审判时极尽狡辩之能事,说自己被陷害,说自己毫不知情,说自己绝没有犯法……他说了成吨的话,唯独没有一句道歉。   陆行舟沉默地看着这个化作恶鬼仍然不死心的傻姑娘,很想告诉她:醒醒吧,事已至此,是人是狗仍然看不分清吗?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终究还是忍不下心。   石饮羽却没有这么仁慈,凉凉地笑了起来:“他没有道歉。”   “你说什么?”张芳看向他。   石饮羽:“他没有道歉,从头到尾,他都不认为自己对不起你。”   “不……”张芳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我那么爱他,他为什么?上天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石饮羽耸耸肩:“大约上天就是这么操蛋吧。”   “不是上天对你残忍,”陆行舟道,“是你辜负了上天。”   张芳满脸是泪,茫然地看着他。   陆行舟缓缓说:“上天让你经历背叛、遭受挫折、遇到伤害,希望你及时止损,踩着自己的伤口,走到能光芒万丈的地方,而不是让你缩在牢笼里,放弃自我、摇尾乞怜,将自己尚未愈合的伤口主动送到别人的屠刀下,祈祷他大发善心,放你一马。”   张芳怔怔地听着他的话,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过了很久,她喃喃道:“你说得没错,当初有个仁波切也劝我离开他,我还骂了他,王泰说他长得色眯眯,一看就不是好人样,把他打了一顿,轰出门……是我眼瞎,好人坏人都看不出来。”   陆行舟:“……” 第114章   “如果我当初听一句劝, 该多好。”张芳呜咽着叹息。   “世间没有后悔药, ”陆行舟道,“下辈子学聪明点儿, 多爱自己几分, 别再被渣男骗得团团转。”   张芳流着泪, 对他笑道:“谢谢你,陆组长。”   “不用谢。”陆行舟手掌按在胸口, 诚恳地说, “为人民服务。”   张芳站起来,她已变回普通女鬼的样子, 细腰长腿、身材婀娜, 她款款走到陆行舟面前, 盈盈下拜:“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这辈子无比失败,身无长处,只有跳舞还行, 就让我跳一支舞给你看吧。”   陆行舟还没说什么, 石饮羽先炸毛了:“开什么玩笑!”   张芳茫然地看向他:“不好吗?”   “当然不好!”石饮羽怒道, “他没看过跳舞啊?要看你一个女鬼跳,没事干就赶紧投胎去,社会生育率已经这么低了,没时间让你磨蹭!”   陆行舟笑起来:“急也没用,附近的鬼差档期都排满,没有能赶过来带她去投胎的, 只能由我们先带回凤尾螺,等冥府月底派人来引渡。再说,我确实没看过女鬼跳舞。”   “不许看。”石饮羽蛮不讲理。   陆行舟笑着逗他:“不许看她跳舞,那魁首大人是不是要跳给我看?”   石饮羽一僵,干巴巴道:“不跳,不吉利。”   “什么鬼?”跳舞还和运势有关?   石饮羽犹豫了片刻,解释:“风部魁首云烈以前曾跳舞给魔主看,后来……下场你也知道了。”   魔主被囚,云烈流亡。   看来跳舞这种小资产阶级的枫花雪月确实有点不大吉利。   陆行舟对张芳道:“你的谢意我心领,舞就不看了,我想一定很美。”   张芳无奈一笑,羡慕地看着他们:“虽然我的祝福你们不一定稀罕,我还是想说一句,祝你们白头偕老。”   双方话别,陆行舟掏出打火机,用底部在她眉心击了一下,钤下一个蛇形印记,张芳的魂体渐渐消散,被尽收到打火机中,方便带回凤尾螺集中处理。   石饮羽从背后抱住陆行舟,吻了吻他的耳朵,小声抱怨:“我不喜欢看你撩别人,你只能撩我。”   “魁首大人讲点道理,”陆行舟对他无语了,“什么撩别人,我这是正常工作!”   再说,撩你的后果我承担得起吗?   “你眼睛这么好看,看别人一眼就算撩。”   “你扎瞎我算了。”陆行舟抓着他的手,握在手里,拉着他往楼上走去。   颜如玉正带着两个小鬼在玩游戏,三只鬼玩得其乐融融,在楼梯上就听到笑声不断。   走上楼,定睛一看,他们在玩斗地主。   陆行舟站在旁边,看到一个小鬼的手太小,连牌都握不住,却气势十足的打出一把:“炸弹!”   “我靠,”颜如玉怒道,“你是不是出老千?”   “瞧你这点出息!”陆行舟没好气地夺了她剩余的牌扔在桌上,“你不能教他们点实用技能?学会斗地主到冥界是能优先投胎啊还是能转世摇号啊?”   颜如玉被骂得很冤:“我也不懂冥界的技能啊,我特么充其量只能算个移民人界的鬼侨,别要求那么多行不行?”   两个小鬼从沙发里站起来,齐齐跳到茶几上,看向陆行舟:“你帮我们找到妈妈了吗?”   陆行舟揉了揉小鬼的蘑菇头,轻笑着说:“找到了。”   “她在哪里?”小鬼惊喜,“妈妈是不是可以把我们带出去了?”   陆行舟柔声道:“妈妈有事耽搁了,暂时不能过来,但她请我先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等到了那里,你们就有妈妈了。”   “什么地方?”   “一个……挺破的宫殿,里面有个白头发的爷爷,有两个叔叔,一个穿白衣服,一个穿黑衣服,还有两个不可爱的大动物,一只是牛、一只是马。”   小鬼好奇道:“我们可以骑牛牛吗?”   “唔……要问白头发的爷爷。”   颜如玉抹着眼泪,和石饮羽一起,将事先准备好的符咒贴在四周的墙上。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小鬼伸手拉起陆行舟的衣角,轻轻晃了晃,小声嗫嚅,“我想妈妈了。”   陆行舟抬眼,石饮羽站在墙边,对他点了点头。   陆行舟的视线移回小鬼惨白却充满期待的脸上,他拿出打火机,对他们笑着道:“我现在要带你们上车了,里面很黑,但不用害怕,睡一觉,就可以去找妈妈啦。”   “嗯!”   陆行舟点燃打火机。   火苗跳出的刹那,周围好像有什么被点燃,耳边响起细小的爆裂声,那是弥漫在空气中的罪恶之力。   石饮羽在自己四周竖起结界,将身体与周围隔绝开,免得被那落迦火不分敌我地给烧了。   小鬼好奇地看着打火机,伸手摸了一下,火焰瞬间点燃他的指尖,他猛地缩回手,却惊喜地发现:“不疼!”   “不疼吧。”陆行舟点了点小鬼的额头,笑着说,“马上就好了,听话,乖。”   他说着,他扎破指尖,以血为墨,飞快地从小鬼额头,往下画着复杂的符纹。   小鬼惊问:“这是做什么?”   “别怕,这是帮你脱胎换骨。”陆行舟画得非常快,他手指极稳,速度快得都带出残影,符纹却一丝不差。   用最快的速度为两个小鬼都画好符纹后,陆行舟指尖拂过打火机的火焰,屈指弹了两下,两朵火苗飞出,落在小鬼眉心的符纹上。   刹那间,整个符纹都燃烧起来。   小鬼受惊,猛地发出尖锐的鬼音。   却只见那火焰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烧了一瞬,仿佛一场梦一般,顷刻间化为乌有。   小鬼却委顿下来,变成两个刚刚成型的胎儿。   “驱除魔秽,回归本真。”陆行舟说着,用打火机底部在胎儿眉心钤下一个印记,将他们收到打火机中。   别墅中的罪恶之力被一烧而尽,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颜如玉抹着眼泪,磕磕绊绊地念了一段往生咒。   陆行舟觉得有些事真不能勉强,这段往生咒念得跟被老师检查背课文一样,简直能生出反向效果了。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颜如玉叹气。   陆行舟:“可惜,投胎不能选。”   “冥府不能改进一下制度吗?”颜如玉异想天开,“根据生前的所作所为来攒DKP,分数高的可以大富大贵,分数低的就投到王泰这样的家庭。”   “那不是跟古代一样了吗?一辈子行善事的就再世为人,做坏事就投做畜生。”石饮羽收起结界,嗅着没有罪恶气息的空气,有点不开心,但没有说什么,笑道,“后来发现当畜生比当人幸福多了,很多人为了积德做了一辈子好事、受了一辈子委屈,结果转世后比畜生还惨,就集体抗议,发起轮回改革,才改成现在这样全部盲选的——天赋鬼权,众魂平等嘛。”   颜如玉忿忿不平道:“这样也不合理,凭什么有人投个好胎,一生平安喜乐,有人投个差胎,吃尽苦头?”   石饮羽站在楼梯间的屏风前,回头笑道:“需要改的不是冥府的投胎制度,而是人界的生育标准啊,凭什么那些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渣滓们也能生儿育女?他们连自己都不配活着啊。”   陆行舟看向他:“你站那儿干什么?”   “我们把这个屋子的装修,全部翻新吧。”石饮羽提议。   “什么?”   石饮羽看着那个屏风,固执道:“这屋里有些东西,我不喜欢。”   “什么东西?”陆行舟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他在看屏风上的刺绣,一个舞女做古装打扮,缠腰水袖,翩然欲飞。   “这不是张芳,应该是李淑贞。”石饮羽道,“怪不得那两个小鬼管她叫妈妈。”   陆行舟明白石饮羽为什么不喜欢了,点头:“你说得没错,这个屋子,确实得全部翻新。”   颜如玉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地就做了这么大决定,倒吸一口冷气:“你们两个,知道这么大屋子全部翻新得多少钱吗?”   “大概知道。”陆行舟说着,挑眉一笑,“不过,他不喜欢,那就翻吧。”   “……色令智昏啊!!!”   三个人离开小区的时候,门口保安正在和一个人吵架,陆行舟随便往那儿瞥了一眼,登时心头一跳,立刻回过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催促那两人:“快走,快走,马上就晚高峰,挤不上地铁了。”   没想到颜如玉这傻孩子偏偏也往那儿看了一眼,还开心地叫了起来:“哎,任前辈!”   陆行舟怒斥:“瞎叫什么?就你长嘴了?”   那边任不仁已经大叫起来:“姓陆的!快过来,我来给你送温暖来啦,可你们小区这倒霉催的傻逼保安非说我不怀好意,不给我进门,大爷的!你快来给我证明一下,贫僧可真是良民啊!”   陆行舟被点了名,只得满脸不情愿地走过来,定睛往他身上一看,瞪眼:“你特么也算良民?”   头戴巴拿马草帽,叼着烟,身上挂着八百条串儿,僧袍下穿着人字拖大裤衩,亮出两腿汗毛迎风招展。   你打扮成这样,还敢自称“贫僧”? 第115章   虽然任不仁这货看上去不着四六, 但是来都来了, 把他拦在外面也不太好,陆行舟硬着头皮向保安承认眼前这货是自己朋友, 一行人掉头回去, 将任不仁带到别墅里。   “你说这房子, 判官白送给你们了?”任不仁抱着大门不撒手,“他脑子进水了吗?”   “他脑子没进水, 进水的是我们。”陆行舟没好气道, 好不容易休了个婚假,本想在别墅里过个没羞没臊的蜜月, 没想到一天都没能过上, 电动车还丢了!   石饮羽跟任不仁不怎么熟, 但知道他和陆行舟是相骂相杀的前同事,礼貌地笑着招呼:“家里没吃没喝的,招待不周,见谅啊。”   “没事, 我不是来吃饭的。”任不仁道, “我来慰问一下那位女施主。”   陆行舟:“你来晚了一步, 女施主已经被我收起来,准备带回去移交给冥府了。”   任不仁愣了一下,怒道:“你动作这么快干什么?”   “谁知道你要来啊!”陆行舟跟他没说两句话就上火,“你既然关心她,早干嘛去了?”   他说着说着,想到一个问题:“你六年前是不是就看出来鬼婴了?那你不救她?”   “我没救?”任不仁指着自己的腮帮子道, “老子的脸都他娘的被抓花了!”   “被抓两下你就退缩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她失去的是一条命,可我失去的是我的美貌啊!”   “去你大爷的!”   任不仁一屁股坐进真皮沙发里,叹一声气:“这事儿终究是我大意了。”   “不怪你,任谁也想不到,王泰会做出这种事情。”   “不是,”任不仁道,“我更想不到的是,那位女施主对自己生命的轻率,遇到渣男了,你当断则断,断不了就捏着鼻子忍吧,自杀算是个什么事儿?她运气好,遇到的新房主是你们,要是遇到个普通人,她怎么办?”   陆行舟摇头:“一个柔弱的姑娘,从小就被教育着往贤妻良母的方向发展,放弃事业,把独立自主的资格拱手让出,这样的人,遇到危险时,除了一死,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柔弱?挠人可疼了!”任不仁忿忿不平地说,“当年我劝她,我说好妹妹,离婚吧,及时止损啊,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被男女混合双打啦。”   “她身体可能不柔弱,柔弱的是人格。对于这样的女人来说,离婚是比死亡更加难堪的事情。而往往悲剧就发生在她们身上,王泰母子两人,狠毒得简直不像个人类。”   “这跟什么种族没有关系,心要是黑了,不论哪个种族都能比魔物更狠毒,”任不仁冷哼,突然抬头看向石饮羽,“我现在觉得,贵群体简直单纯得像小白花。”   陆行舟:“……”   石饮羽一笑:“多谢赞赏。”   “是啊,”颜如玉说,“恶魔坏归坏,起码坏得明显啊。而那些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人类,背地里做的恶心事儿可比恶魔要过分多了。”   石饮羽笑道:“这话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   “不能用你见到的某一个恶魔来代表所有恶魔,也不能用你见到的某一个人类来代表所有人类,”石饮羽说,“大多数人类还是勤劳勇敢的,而大多数恶魔却是穷凶极恶的。”   颜如玉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   任不仁似笑非笑地看了石饮羽一会儿,移开视线,在屋子里环顾一圈,对陆行舟道:“你这算是入住了?那兄弟是不是得来放点鞭炮,然后搓一顿?这么豪华的大别野,咱不得吃个满汉全席?”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想:你想放挂鞭炮就蹭一顿满汉全席吃?我长得像冤大头吗?   颜如玉没这么多弯弯绕绕,听见任不仁的话,笑道:“入住还早呢,大哥不喜欢这里的装修,要全部翻新,估计他们婚假都结束了,也住不进来。”   “我靠,”任不仁一愣,“你这没羞没臊的还请婚假了?”   “怎么说话呢?”陆行舟怒,“颜如玉,送客!”   “别别别,”任不仁连忙改口,“这不是关心你嘛,人家婚假都出去度蜜月,你俩婚假在这儿翻新房子?”   陆行舟:“不然呢?”   任不仁从怀里摸出一打名片,抽出一张给他,笑眯眯道:“我有个朋友,专门做室内装潢的,技术那叫一个没话说,联系方式在这上面,报我名字打八折。”   陆行舟接过名片一看,圆满国际有限公司,CEO兼CFO兼COO兼CTO,任民碧先生,公司主营业务是什么活儿都干。   “你特么当我傻呢?”陆行舟把名片摔到了他的脸上。   “啧……”任不仁捡起名片,心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好几毛钱一张呢,烫金的!”   石饮羽道:“婚假当然要出去度蜜月,房子装修可以交给我的小弟,他们一定上心。”   “度蜜月啊,”任不仁从名片夹里抽出另一张,“我还有个朋友,专门做外出旅游的,组织能力那叫一个强,出门旅游不带脑子都没事儿……”   陆行舟:“那不带钱呢?”   “债!见!”   陆行舟笑问:“这个时节去哪儿旅游比较好?”   “要我说,首推当然是冥界,”任不仁道,“平均温度16度,旅游业成熟,物美价廉,还有合法的性风俗业,比妖界那几个破景点不知高到哪里去,我有个朋友,专门接待人界旅游团,为人厚道,没有最低消费,熟悉当地路线……”   陆行舟点点头,对石饮羽道:“妖界不错。”   “那就妖界吧。”石饮羽拍板。   “……”任不仁顿了两秒,抹一把脸,继续道,“我还有个朋友,专门做妖界热门景点跟团游,这时节正好是涿光之山的旅游旺季,9天9夜深度旅游纯玩团,拥抱大自然,品尝妖界美食……”   陆行舟:“自助游吧。”   石饮羽:“好。”   任不仁:“爷爷的,好个叽霸!”   虽然任不仁全程被无视,但到底提供了一个好的建议,涿光之山位于妖界边陲,妖风淳朴,风景秀美,自然生态环境保护得非常好,还有丰富的古生物遗迹,是世界自然遗产。   将别墅的翻新工作交给宋木、阿兔等几个小弟,石饮羽和陆行舟放心地上了去往妖界的火车。   身后站台上站着一大群前来送行的人。   宋木往石饮羽手里塞了一大把钱:“大哥,好好照顾大嫂,出门在外,不用省钱。”   “开什么玩笑?”石饮羽往回推,“我不要,你自己留着花。”   “我有钱,我现在一天能赚五十块呢!”   石饮羽:“……”   阿兔拉着陆行舟的衣角,鬼鬼祟祟往他口袋里塞了个盒子,低声道:“长路漫漫,有备无患。”   陆行舟掏出来一看,妈的,跳蛋。   你是觉得你大哥不行还是觉得我太行了?   还是颜如玉靠谱,去车站外买了一袋橘子给他们,陆行舟拎着橘子,感觉有点怪怪的。   颜如玉:“别忘了给我带礼物啊。”   “忘不了,走了。”陆行舟转身上车。   颜如玉在后面恋恋不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忘了带礼物啊!!!”   绿皮车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冒着黑烟驶出车站,哐当哐当地向着妖界驶去。   白邺市离妖界较远,车时长达三十小时,票面价格高达五百块,但降魔师证可以打折。   陆行舟买的是硬卧,火车上旅客不多,他们这个小隔间里只有他和石饮羽两个人。   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从车窗洒入,在小桌板上落下一大片光斑。   石饮羽枕着双手躺在床铺上,看着对面的陆行舟坐在窗边,正在看着窗外出神,那片光斑就落在他的手上,随着火车的行驶微微晃动。   他突然觉得那片光斑很可爱,可爱得让人想要吻上去。   陆行舟对他的注视浑然不觉。   石饮羽翻身下床,一转身,坐在陆行舟的床铺上,抓住他的手指,吻了吻。   “干什么?”陆行舟笑起来,“你抽什么风?”   石饮羽搂着他的腰摸了摸,笑问:“你在想什么?好几分钟看都不看我一下。”   “请魁首大人别这么痴汉。”   “不痴汉,”石饮羽把脸埋在他肩头揉了揉,嘟囔,“想吃你。”   “……火车上呢!!!”   “旁边又没有人。”   “啤酒饮料矿泉水,香烟瓜子八宝粥,”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让一下,让一下啊,同志,腿收一下……”   陆行舟挑了挑眉:“没有人?”   石饮羽:“……”   见到这货吃瘪,陆行舟大笑起来,拉着他的手指把玩,低声道:“我在想叶焚。”   “……想别的男人这么正大光明吗?”   “别闹,”陆行舟道,“王泰引鬼婴入腹的邪术是叶焚给他的,这个邪术你会用吗?”   石饮羽摇头:“听说过有这种邪术,但没关注过,我觉得你不会想要生孩子,所以从来没去研究。”   “去你大爷。”陆行舟骂了一句,“那叶焚为什么研究?鬼婴已经引来,说明他告诉王泰的方法是成熟的,他花时间研究这个干什么?”   石饮羽想了想,倒吸一口冷气:“我靠,细思恐极啊。”   陆行舟道:“你对他了解多吗?”   “一般,我跟他哥比较熟,”石饮羽笑道,“作为一个束手就擒的投降派,我很钦佩火魔,说死就死,是条汉子。”   “不要胡说。”陆行舟纠正,“你是为了我才束手就擒,不是投降派。”   石饮羽:“无所谓啦。叶焚在第六天城的时间不多,他貌似经常往人界跑,不知道是不是来找谢荣,他研究那个邪术难道想用在谢荣身上?那得先变个性吧。”   陆行舟在第六天城那段时间,除了石饮羽的几个亲信之外,就属和火魔关系最好,可惜,却没能阻止他自焚。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很多朋友的死亡,却每一个都无法阻止。仿佛每个人都行走在自己的路上,他却一直是个局外人,空有满心着急,无法插手。   “希望叶焚没有在做荒唐事,”陆行舟道,“火魔已经死了,我希望他的弟弟能平安喜乐、一世安康。” 第116章   绿皮车上没有空调, 但可以开窗户, 只是风也不小,呼呼地往里灌。   夜幕降临, 陆行舟从餐车买了两桶方便面, 用滚烫的开水泡开, 还加了根火腿肠,Q弹滑劲, 难吃得石饮羽都要哭了。   “连方便面都有假货!”石饮羽搅着面条, 愤怒地说,“完全没有模仿出康帅傅的精髓, 差评!”   “能吃就吃, 不能吃就饿着。”陆行舟头都没抬, 连面带肠吃了个干净,笑道,“有的吃就不错了,以前半夜加班的时候, 吃方便面连肠都没有, 还得分颜如玉一半, 汤碗都恨不得能舔一舔。”   石饮羽叹气:“爱妻这些年受苦了。”   “不许啰嗦!”   “哦。”   陆行舟吃完面,坐在床沿看石饮羽吃,随口道:“刚才路过其他车厢,发现这趟车上有不少降魔师。”   “降魔师证可以车票打折嘛。”石饮羽道,“魔物其实也多,魔息很杂, 各种各样的都有。”   陆行舟皱起眉头:“魔物也多?奇怪,这趟车的重点是妖界,同时这么多降魔师和魔物过去,怕是有什么事情。”   石饮羽道:“别想那么多,你就是思虑太多,才总不长肉,我喜欢你当初在第六天城时候的手感,摸着舒服。”   “闭嘴!吃你的面吧!”陆行舟没好气地说,心想乱回忆什么?你那时候摸过我几次?   石饮羽嘀咕:“闭嘴还怎么吃面……”   “嗯?”陆行舟挑眉。   “没有没有没有。”石饮羽一边摇头,一边疯狂地大口吃面。   方便面这玩意儿,别人吃的时候闻起来特别香,自己吃的时候难以下咽,吃饱之后再闻,就想吐了。   嫌面桶里残余的味道难闻,石饮羽将面桶拿到车厢外面的大垃圾桶,顺便上厕所。   陆行舟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沿玩手机。   “啤酒饮料矿泉水,香烟瓜子八宝粥,”一个乘务员推着餐车走来,“帅哥,抽烟吗?”   “不抽。”   “有硬中。”   “软中也不抽,”陆行舟眼睛在屏幕上没动,淡淡地说,“抽了会着魔。”   那乘务员吃了一惊,顿时知道这人不能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伪装,立刻推着餐车往前走去,讪笑:“打扰了。”   “不打扰。”   乘务员突然发现餐车推不动了,诧异地转头看去。   陆行舟收起手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都看出你的烟有问题,就不能让你走啦。”   “你想干什么?”   陆行舟:“依据《烟草专卖法实施条例》第六十二条规定,销售非法生产的烟草专卖品的,没收违法所得,处以违法销售总额20%以上50%以下的罚款,并将非法销售的烟草专卖品销毁。”   乘务员一愣:“你说什么?”   “我要拘捕你。”   “做梦!”乘务员脸色一变,猛地掀翻餐车,向着陆行舟扑了过来。   香烟瓜子口香糖漫天飞舞。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我最讨厌有人浪费东西!”   他抬手,掌中骨鞭呼啸着直击乘务员面门。   乘务员一看他能在身体中藏匿兵器,便意识到自己惹上了硬茬,一击不中,立刻抽身就想逃。   转身的瞬间,骨鞭已缠在他脖子上,将其拽了回来。   乘务员被掼在地上,第一时间翻身,想要爬起来,却见那人二指夹着一张黄符在自己面前晃了晃。   “小心点哦,”陆行舟笑着说,“这道符里的降魔之力能把你直接炸成雾霾,你要是自己撞上来,我可不负责。”   乘务员愕然:“降魔师?”   “小东西,没点道行千万别出来作恶,”陆行舟道,“不然要被抓去接受社会主义铁拳改造的。”   旁边传来一声结界碎裂的声音,石饮羽沉稳的声音响起:“出什么事了?”   “哦,没什么,抓到了一个你的小喽啰。”陆行舟收起骨鞭,揪着乘务员的衣领将他扯到隔间里坐下。   旁边隔间里的人这才发现餐车被掀翻,车上的小食品洒了一地,不知谁第一个动手的,只见人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将洒落的小食品捡起,十秒钟内,地上捡得干干净净,连餐车中残存的几瓶矿泉水都抢了个精光。   石饮羽瞥了一眼众人喜气洋洋的笑脸,冷笑一声。   穷疯了吗?   乘务员被陆行舟按着坐在床沿,从外面看好像两人在谈心,在隔间内却能看到,陆行舟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乘务员肩上,指间却夹着一张黄符,只要他敢有异动,黄符立刻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怎么回事?”石饮羽冷冷地看着那个乘务员,“魔?”   “两位大人饶命!”乘务员哆哆嗦嗦地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来偷袭……”   陆行舟:“为什么偷袭我?”   “我以为……以为你只是一个妖……妖……”   “妖什么?”   “……妖宠。”乘务员说完,立刻噼里啪啦抽了自己十几巴掌,“我错了!我贼胆包天!”   “行了。”陆行舟道,“好好的小脸儿抽肿了。”   “没事儿,这是乘务员的脸,我附在他身上。”   陆行舟怒:“那你他妈抽个什么劲儿?这算哪门子认错?从人家身体里滚出来!”   乘务员讪笑:“我长得太丑了,怕吓到两位大人。”   石饮羽没来由地看这货不顺眼,“妖宠”那两个字让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见这货还在跟陆行舟扯皮,没耐烦地指尖一动,一道气箭射了过去,直接将附在乘务员身体上的魔物给打了出来。   魔物惨叫:“啊啊啊啊……”   石饮羽适时撑开结界,将他的惨叫声与外界隔绝开。   陆行舟在结界建立的前一秒,将昏迷的乘务员送到外面过道上,还大喊了一句:“呀,这里有人晕倒了!”   喊完,立刻缩回结界中,深藏功与名。   昏迷的乘务员被救走。   陆行舟看向被石饮羽打出来的那个魔物,发现确实有点丑,这货成魔前应该是个妖物,蜣螂妖?   魔物没想到自己会被打出来,惊讶地看向石饮羽,接着感觉到他瞬间释放出来的魔压,登时五雷轰顶,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小人狗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万死不辞!”   “起来。”石饮羽收起魔压,漠然地说,“新时代了,众魔平等,不兴动不动就跪拜这一套。”   魔物没想到石饮羽如此开明,跪也不敢跪,站也不敢站,折中了一下,像个淳朴的老农民蹲在地头上一般,蹲在两人面前。   陆行舟:“……”   石饮羽淡淡地问:“妖宠是什么?”   “大人不知道妖宠?”魔物惊讶地说,“难道二位不是去参加大拍的?”   “大拍?”   “年度拍卖大会,今年由‘千妖百魅’集团冠名赞助,很受期待呢。”   陆行舟皱起眉头:“这他妈都是什么玩意儿?”   这群妖物又搞出了什么噱头来?   魔物道:“千妖百魅是那种公司。”   石饮羽眯了眯眼睛,眼神不善地盯着魔物的脸,很想一掌劈死他,但陆行舟在旁边,他不愿当着陆行舟的面杀生。   陆行舟根本没明白“那种公司”是什么,这个魔物长得口歪眼斜,说起话来还挤眉弄眼,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实际上狗屁不通。   “前身是妓院啊!”魔物道,“后来妖界推行色情业改革,才转型成为那种公司,实际上还是妓院。”   “那这叫什么转型?”   石饮羽解释:“就相当于以前叫诈骗,现在叫区块链,一样的原理。”   陆行舟恍然大悟。   魔物:“大人请想,一个妓院赞助了年度拍卖大会,会推出一些什么不一般的拍品?”   “什么拍品?”   “妖宠啊!”魔物兴奋地说,“这是这几年妖界新兴起来的玩法,一些美貌的小妖认你做主人,让你像养宠物一样养着他们,随便撸,爽不爽?”   “……”陆行舟突然想起任不仁家那个方脸的藏狐,心想撸起来确实挺爽的。   但听这个魔物的语境,好像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等等。   “你刚才说我是妖宠……”陆行舟缓缓出声。   魔物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我错了!”   陆行舟皱眉:“起来说话,别动不动就下跪。”   “我在妖界待久了,养成了坏习惯。”魔物谄媚地赔笑,“我真的错了,刚才路过这边,见您相貌俊美,跟这位大人又举止亲密,就以为……我这双狗眼啊!”   石饮羽面色铁青,如果不是陆行舟还在身边,他现在就想将这个敢对陆行舟起色心的魔物撕成碎片。   陆行舟倒没觉得有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好看难道是自己的错吗?自己长得这么好看,能吸引大魔自然也能吸引小魔,这不是很正常嘛。   让他耿耿于怀的是:举止亲密的是他和石饮羽两人,可被误认为是妖宠的,为什么是自己,而不是石饮羽呢?   生气! 第117章   那魔物挺会察言观色, 一看眼前这一人一魔面色迥异, 各有各的不悦,连忙在自己脸上噼里啪啦抽了几十下, 声音又脆又响, 还很有节奏感。   陆行舟被他逗乐了, 对石饮羽道:“你这同类可真有意思,声音响得跟打雷一样, 几十巴掌打下来, 脸皮连红都没红。”   魔物连忙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我天生脸厚, 还是黑皮, 其实底下早红了, 就是黑色素太多,没显现出来。”   “哦?”陆行舟挑眉,“我扒下来看看。”   “大人饶命!!!”魔物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石饮羽得了陆行舟这句话,立即抬手往魔物脸上抓去, 这就要扒他脸皮。   陆行舟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真动手?”   石饮羽:“你说要扒下来看看的。”   “我开玩笑的, 你还能听不出来?”陆行舟横他一眼, 别以为自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是恨这魔物看低自己,就想要人家的性命。   “他确实该死。”石饮羽说,“任何对你不敬的东西都该死。”   “别闹。”   石饮羽收回手,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魔物。   那魔物正巧在偷偷抬眼去看这两人,冷不丁撞进石饮羽的视线, 登时一哆嗦,只觉这个大魔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中的阴森狠戾让他刹那间遍体生寒,好像陡然堕入了无间地狱一般。   “大人饶命!”魔物连连磕头,“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陆行舟还想再问问关于那个年度大拍的细节,但见石饮羽这副恨不得活撕了那魔物的样子,只得按下来,抢在石饮羽发话之前,踢了这魔物一脚:“赶紧滚!”   “是是是,多谢大人……”魔物爬起来往外跑去。   然后嗷地一声撞在了结界上,弹到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石饮羽手指微动,还是想要弄死他。   陆行舟皱眉,往前跨了一步,二指夹着一张黄符在魔物脸边晃了一下,接着手指一动,揉碎黄符,指尖按在魔物的眉心,画了一个符纹,笑着说:“我在你的魔心上贴了一张降魔符,下车后自己麻溜地去附近的降魔办公室投案自首,否则,三天后,降魔符会让你尝一下化作烟花的滋味。”   “是是是,我一到站就去自首!”魔物连声叫着,“我以后一定说好话、做好事、存好心,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魔!”   石饮羽收起结界。   魔物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   陆行舟坐在床沿,手臂撑在小桌板上,笑盈盈地看向石饮羽,笑道:“魁首大人好大的威风,动不动就要杀人,牛逼。”   石饮羽转过来,脸上的阴鸷已然消失,满脸是笑地挤到陆行舟旁边坐下,搂着他的腰,笑着说:“我看那混账东西一脸肾虚样,估计没少奸污少男少女,他今天点儿背,遇到的是你,如果是个没有武力的人呢?”   “你说的有道理。”陆行舟叹气,“只是我们没抓到他现行,贸然弄死他有点太过了。”   石饮羽笑了一声:“一个魔物而已,死就死了,有什么过不过的。”   陆行舟皱眉,下意识觉得这话晦气,魔物的命也是命,哪能说死就死,但转念一想,命运就是如此凉薄,每天都有无数魔物死去,化为乌有,烟消云散,然而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影响。   一个温暖的亲吻落在脸上,陆行舟回过神来,看到石饮羽凑在自己身边,在温柔地看着自己。   石饮羽轻声道:“别胡思乱想。”   “嗯。”陆行舟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郁闷地嘟囔,“他为什么觉得我是妖宠?难道我不够孔武有力吗?”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石饮羽沉默。   陆行舟没听到回答,顿了一下,讶异地瞪向他:“你还默认了???”   “没没没,”石饮羽连忙摇头,正色道,“你两条腿缠在我腰上的时候,明明非常有力——不过,这种事实别人也不知道呀。”   “去你大爷!”陆行舟被他逗笑。   石饮羽把他搂在怀里又是蹭又是亲,喃喃道:“你才不是妖宠,是我一生一世敬重的挚爱,那混账东西拿你当娈宠之流实在是瞎了他的狗眼,我杀他一万次都是轻的。”   “我建议你心胸宽广一点。”   “这种事,我心胸宽广不了,”石饮羽道,“你以为那混账东西只是单纯想睡你吗?”   “不然呢?还想跟我谈谈心?”   “他想跟你谈谈钱!”石饮羽没好气地说,“我听他言语之间,对妖界色情业很了解的样子,说不定是想掳走你,卖给别人做宠物。”   陆行舟知道他所言非虚,妖界的色情业曾经十分发达,与冥界对性风俗店的合理管制不同,妖界对色情业的整治明显只局限于改个名然后收更多苛捐杂税,加之公共治安的混乱和懒政,造成了一副越禁越发达的奇观。   火车在夜晚的广袤原野上飞驰,窗外夜色如墨,陆行舟沉声道:“妖界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人、妖、鬼三方合力剿灭第六天城后,摆脱了魔物们的骚扰,各界都开始大力发展经济。   其中人界在党和伟大领袖的英明领导下,发展堪称日新月异,并且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跑步迈向共产主义。   而妖界却陷入阶级固化、贫富悬殊的泥潭,能源、银行、医疗、保险等行业全被世家门阀把持,这些世家甚至可以随意废立妖王,即使这个妖王是全民选举选上来的。   火车到达终点站——涿玉城车站,陆行舟和石饮羽拎着行囊下车,随着人流往外走去,还没出车站就被偷了手机。   石饮羽登时火冒三丈:“偷电动车就算了,还要偷手机???”   陆行舟回头,视线缓缓扫过人群,盯向一个地方。   石饮羽立刻穿过人群,大步走过去。   一个瘦小的红毛少年正混在人群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一个大妈旅客。   大妈十分警惕,加紧了臂弯里的挎包。   然而红毛还有同伙,一个单耳扎了七个耳洞的烟熏妆少女。   “看吧,妖界的水平就是不行。”石饮羽对陆行舟道,“这是一种低级趣味的审美,是平庸的,是低俗的。”   他正在说着,就见烟熏妆对红毛使了个眼色,那红毛大摇大摆地走到大妈旁边,仿佛不经意地撞了她一下,连忙拉着她的手:“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干什么!”大妈嫌弃地甩开她,“什么妖魔鬼怪,走路不点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红毛讪笑着,摆摆手,和大妈分离。   与此同时,烟熏妆已经从大妈的挎包里将用一张报纸包着的钱给摸了出来,无声无息地混入人群中。   他们得手之后,并没有过多交流,一前一后走出车站大厅,拐到旁边一个隐蔽的拐角,烟熏妆拿出钱,分了一半给红毛,两人都满意地笑了起来。   “不分点给我吗?”一个清清朗朗的笑声在旁边响起。   两人猛地回头,看到两条人影闲闲地倚在墙边,将他们的逃路封得死死的。   烟熏妆一把将红毛挡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那两人。   陆行舟嘶了一声:“我说,后面那红毛小子,躲在女士身后,是不是有点不仗义?”   “你他妈骂谁是女的呢?”烟熏妆怒了。   陆行舟这才发现眼前这竟然是个少年,不过说话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说你是女的,难道是骂你?   石饮羽漠然地出声:“少废话,手机拿出来,马上天黑了,没时间跟这儿扯皮。”   “什么手机?”红毛嘲道,“手机没了就问一下自己为什么不看好它,找别人干什么?老年痴呆了吗?”   话未说完,他蓦地发现对方已经到了自己面前,下一秒,他就被对方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石饮羽手指微微用力,看着那红毛痛苦地挣扎,阴森森地说:“你这样的小妖物,我杀过不知道多少,小小年纪出来讨生活,首先要学会说话。”   “放开他!”烟熏妆大叫,“你手机在我这里!”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两个手机,“你看哪个是你的?”   陆行舟走过来,往他手里扫了一眼,两个都不是,他冷笑着看向烟熏妆。   烟熏妆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逞强地嚷嚷:“没有的话,就不是我们偷的,你找别人去!”   陆行舟笑了一下,摸出一张黄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贴在了他的脑门上。   只听一声闷响,烟熏妆化作一只瘦小的小熊猫,举着双爪,两脚站立。   身上噼里啪啦掉下来七八个手机和钱包。   “你身上是怎么能揣得了这么多东西的?”陆行舟扒拉了一下地上的手机,仍然没有自己那个,一时无语了。   小熊猫蹦跶着,用力挥舞着爪子,想拨下脑门的黄符,大叫:“早说了不是我们偷的!快把这东西拿下来!不然我要报警了!”   “请你立刻报警。”陆行舟没好气,“警察来了第一个抓你们俩!”   石饮羽拎着红毛少年递到陆行舟面前,让他拿黄符贴一下。   红毛烈得狠,被石饮羽掐住了脖子,还在不服气地挣扎着。   然而再烈也烈不过陆行舟的符咒,黄符贴上去,噗地一声,一只张牙舞爪的赤狐出现在石饮羽手中。   手机和钱包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地掉。   陆行舟眼明手快地接住自己的手机,怪不得他这么准,最新款的uphoneXXL在一众歪瓜裂枣的山寨手机中,实在是太显眼了。   石饮羽拎着赤狐,上下打量一番他的皮毛,对陆行舟道:“油光虽然不行,但好歹是条货真价实的赤狐,给你做个围脖吧。”   “不行!!!!!!!!!!!!!!”小熊猫一蹦三尺高。 第118章   “你说不行就不行?我想送个礼物给爱妻, 有你插嘴的份儿?”石饮羽说着, 另一只手拎起了小熊猫,“我看你毛色倒不错, 就是体型有点小, 做不了坎肩儿, 做两副手套吧,正好白邺市冬天挺冷的, 给爱妻焐手。”   小熊猫倒吸一口冷气, 大叫:“杀熊犯法的!!!!!!”   石饮羽没有把赤狐给剥了做围脖,也没拿小熊猫做手套, 而是一手一个, 拎去了车站的警务亭。   正是晚饭时间, 两个值班警官在啃猪蹄子,这猪蹄子炖得软糯入味,陆行舟往警务亭窗外一站,登时就饿了。   警官:“什么事?”   “这有两个小偷。”石饮羽拎着两个小畜生放在窗口。   陆行舟把十几个手机和钱包也放了过去。   警官吃了一惊:“你们俩吃饱了撑的?”   “???”   “这种时间, 不去寻思着搞点吃的, 跑车站里抓小偷?”警官满脸不可思议, “那么多小偷你们抓得过来吗?”   “抓一个是一个,”陆行舟说,“既然撞上了就不能放他们走,处理了这两个,对其他小偷也算有个震慑作用。”   “哦。”警官往身后一指,“放那儿吧, 我们哥儿俩马上交班了,回头顺手带回所里去处理。”   石饮羽将赤狐和小熊猫放进警务亭,看着警官拿手铐将他们拷起来,和陆行舟一起转身离开。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水泥地上,其中一个人伸出手,另一个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两人十指相扣。   “我怎么觉得那警官好像不太想管的样子?”石饮羽不满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觉得炖猪蹄的香味飘到这里还没消散。   “你的感觉很对。”陆行舟冷笑一声,“如果他们没有渎职,这车站哪来那么多小偷?”   “我们都把小偷给他送上门了,还不管就过分了吧。”   “那两个小畜生像是有油水的样子吗?”   石饮羽回忆了一下,觉得一个比一个瘦小,扔进油锅里炸三遍,估计都榨不出一滴油来。   陆行舟:“估计我们前脚走,他们后脚就给放了,算了,妖界真是没救了。”   涿玉城是个旅游业发达的大城市,车站虽然脏乱差,但一到城中心,就感觉到了繁华的气息,那灯红酒绿的,比白邺市不知高到了哪里。   两人像两个村炮,站在酒店璀璨的霓虹灯下,数完牌子上的九颗星星,一齐张口:“哇~~~”   酒店玻璃门缓缓打开,两边的门童齐刷刷地弯腰,一个膀大腰圆的矮胖子在一群九头身美女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出门。   门外,一队豪车无声地停在酒店门口,带着白手套的司机下车,小跑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弯腰。   矮胖子坐进车里。   九头身美女们自觉地坐进后面几辆车里。   几分钟后,豪华车队扬长而去。   背着灰扑扑行囊站在门外的陆行舟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对石饮羽道:“这排场,魁首大人当年在第六天城都没享受过吧?”   “这种单纯的物质享受是低级的、庸俗的、腐朽的,”石饮羽正色道,“对于你我这种接受过高级思想教育的人,应该摈弃对这种享受的追求。”   陆行舟含笑:“摈弃了这一种,那该追求哪一种?”   石饮羽两眼冒光:“当然是灵肉结合。”   “……”   “这位同志,”石饮羽精神抖擞地拉住陆行舟的手,一脸正气地说,“让我们尽快check in,在灵与肉的完美结合中探索生命的深度。”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生命的深度?你探索的明明是老子的深度?   “走走走。”石饮羽拉着陆行舟走上台阶。   陆行舟拉住他:“你去哪儿?”   “住店啊。”石饮羽指了指玻璃门后灯火辉煌的酒店大厅。   “你知道这酒店多少钱一晚吗?”   “单位有协议价,打五折呢。”石饮羽说,从背包里找出事先从单位开出来的住店申请和相关文件,翻开递到陆行舟面前,“你看,圣·桂德耀命界际大酒店……左边30米……的小门上去四楼……藏銮刹旅馆。”   陆行舟:“……”   藏銮刹旅馆其实也不错,虽然没有旁边那个九星级大酒店来得豪华,但胜在性价比高,换算成软妹币只要300块一晚,入住就送双早餐、矿泉水、方便面,和仿佛已经修成人形的蟑螂。   “……这位兄台,”陆行舟瞪着地毯上的大蟑螂,“看你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修行奇才,你成精几年了?”   “啪!”石饮羽一拖鞋上去。   蟑螂多年道行化为乌有,香消玉殒而去。   陆行舟煞有其事地给念了一段往生咒,念得比颜如玉还不如。   “妖界虽然庙堂不咋地,灵气还是充沛啊,”陆行舟舒服地斜躺在大床上,看着石饮羽将蟑螂尸体丢进垃圾桶,笑道,“连蟑螂都长这么大个。”   他含笑说着,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在这里,是不是也觉得舒服些?”   “嗯?”石饮羽手指微不可见地一僵。   “你的感觉,”陆行舟道,“你一个魔物,整天跟我一个降魔师生活在一起,不可能不受降魔之力的影响,其实挺难受的吧?”   “没有。”石饮羽洗完手,走过来,抬腿跨上床,双手撑在陆行舟身侧,低头看向他,“不跟你生活在一起,我才难受。”   陆行舟抬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不用瞒着我,我知道的,你到底是魔物。”   “没有的事,”石饮羽笑着说,“低级魔物可能会受点影响,但我是什么样的级别啊,还会受这点影响?再说,你真以为自己霸气四溢呢?”   “啧……”   “不要胡思乱想,尽纠结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你那点降魔之力对我的影响,还没有雾霾的影响大呢。”   陆行舟还想说话,被石饮羽按住嘴唇,勾起一侧唇角,邪气地笑着说:“以老公对你的了解,总是胡思乱想只有一个原因。”   “……”   陆行舟很有先见之明地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刚要说话,就被石饮羽吻住。   缠绵拥吻的间隙里,他听到那小魔物含糊地嘀咕:“欠操了。”   “去你大……唔唔唔……”   魔物的欲望实在太强,石饮羽坐了30多个小时的火车,时差都没倒过来,就先按着陆行舟爽了一把,然后抱着他去洗澡。   石饮羽对帮陆行舟洗澡这件事有种令人难以理解的痴迷,明明陆行舟身强体健——虽然干完腿挺软的——但并没到无法行动的程度,起码澡是能自己洗的。   可石饮羽偏不,他非要把光溜溜的陆行舟抱进浴室,帮他一点一点洗干净,再给他穿上衣服。   陆行舟木着脸仍他摆布,觉得这种癖好可能跟自己当年养这小子时没给他买过布娃娃有关。   两人洗完澡,都饿得不得了,看看才九点多,妖界举世闻名的夜生活还没正式开始呢,便穿好衣服出去吃饭。   从藏銮刹旅馆所在的小楼里一出来,就看到小巷中两个人趴在墙上风流,那声音叫得石饮羽当即就想抱着陆行舟回房再来一次。   走出巷口,石饮羽问:“那是一位性工作者吧?声音也太专业了。”   “你起反应了?”陆行舟坏笑,借着路边霓虹的光影往他腿间瞥去,光影太暗,看不出来,他还伸手摸了一把。   “我要是起反应,你现在已经趴在墙上了。”石饮羽抓住他的手指,握在掌心,没好气地说,“别撩我,小心老公入乡随俗,当街办了你。”   “我靠,这么刺激的吗?”   “不信?真办你哦!”   陆行舟大笑,他当然不信,石饮羽这厮虽然已经是世间最顶级的大魔,但骨子里依然是当年那个物资贫乏的小孩,有点好东西一定要躲在没人的地方独自品尝。   让他当街办事儿,他光想象别人可能落在陆行舟身体上的眼光,都能直接气疯。   这里灯光璀璨,奢华建筑墙面上的霓虹将整条街道都染成一种迷幻的色彩,豪车在街上穿行,性感妖冶的妖女们站在街边搔首弄姿,极力吸引着能给她们带来几块生活费的客人。   像陆行舟和石饮羽这样手拉手走过的,在她们眼里都是暴殄天物——随便哪个单拎出来都是共度春宵的优质对象,不要钱都行,可你们娘的竟然自销了?   两人在街上逛了逛,在一家小饭馆取了排队号,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一边吃烤面筋一边等位子。   一张宣传单飘落下来。   单子上极其限制级的背景画吸引了陆行舟的眼光。   他随手捡起,一边咬着面筋,一边口齿不清地念着宣传单上的大字——“千妖百魅”年度拍卖大会。   石饮羽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揽着陆行舟的肩膀,低头往宣传单上看了一眼,笑道:“这就是妖宠?这么鬼质量!”   “这不挺好的吗?”陆行舟指着画面上的一张张照片,“有可爱型,有乖巧型,有妖艳型……唔,还有猎奇型的,这柔韧度真好,你看,连这个姿势都能做。”   “你也能做。”   “不不,我不能做。”陆行舟忙不迭否认。   “爱妻不要妄自菲薄,不就是给自己那啥吗,你绝对可以的,不信今晚试试,”石饮羽诚恳地说,“我相信你,加油!”   陆行舟把宣传单按在了他的脸上:“去你大爷的,你做一个我看看!几千岁的人了,也不怕老腰给你折了!” 第119章   “叮咚……”旁边的叫号机响起来, “请521号客人入座就餐……”   石饮羽站起来, 从脸上抓下宣传单,哈哈大笑着拉起陆行舟的手, 走进餐馆。   这个餐馆在网上评价很好, 都说菜好、环境好、气氛好。   两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走进一个包间, 路过餐馆大堂,发现环境果然很有特色, 灯光迷离, 墙上挂着令人血脉贲张的油画,音乐也很性感。   重要的是, 卡座与卡座之间距离很远, 感觉好像悄悄做点什么, 别人也注意不到。   当然,他们定的是包间。   落座后,石饮羽将菜单递给陆行舟:“想吃什么就点,不用心疼钱。”   “这么大方?”陆行舟笑着掀开菜单, “你捡到钱了?”   “出来前小木头给了不少。”   “……”陆行舟抬头看向他, 骂道:“你还要脸不要?他一个月才挣几个钱?牙缝里省下的血汗钱你也好意思拿?”   “啧, ”石饮羽嬉皮笑脸,“到底是大嫂,有范儿!”   “回去把钱还给他!”陆行舟横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菜单,嘀咕,“什么大哥呀, 跟着你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石饮羽这才说实话:“开玩笑的,我没拿他钱。”   “这还差不多。”陆行舟笑了起来。   石饮羽挪了个位置,坐到陆行舟旁边,装作凑在一起看菜单的样子,实则搂着他的腰咬他耳朵,低声嗔道:“你又疼颜如玉,又疼小木头,连阿兔那个死兔子精都疼,为什么偏偏不疼我?”   他声音又低又轻,说话间呼出热气,扑进陆行舟的耳洞,撩得他半边身子微微发烫,不自觉地换了个坐姿,低声道:“还想我怎么疼你?”   “主动点啊。”   “去你大爷的,滚回去。”   “哼。”石饮羽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不情愿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服务员正好路过,陆行舟将点好的菜单递给她。服务员看了一遍,微笑着问:“两位先生不点酒水吗?我们店自酿的‘无绝期’是招牌哦。”   陆行舟:“我们不喝酒。”   “点吧,”石饮羽道,“我不喝,你喝点。”   “我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我喝水陪你。”   这酒水的提成大概不少,服务员热情地推销:“到我们店来的客人很少有不点‘无绝期’的呢,美容养颜、强身健体,还有一点……”她压低声音,眨眨眼睛,“助兴的功能哦。”   石饮羽一拍桌子:“来一瓶……不,十瓶!”   陆行舟:“……”   “十瓶吗?”服务员开心地确认。   “不不不,”陆行舟连忙拦住她,“一瓶也不要。”   石饮羽和服务员一起露出失望透顶的神情。   陆行舟改口:“来一瓶吧。”   “好的。”服务员对着菜单算了算,“您的菜品连同酒水共妖币540亿元,请问现金还是刷卡?”   石饮羽一听,头发都竖起来了:“五百四十……亿???”   “换算成软妹币才180,别怕。”陆行舟将信用卡递给服务员,让她拿去刷卡。   石饮羽皱眉:“妖币的汇率怎么变成一比三亿了?九年前不是才一千多吗?”   陆行舟:“妖界这几年发生恶性通胀,汇率崩得有点惨。”   “崩成三亿,也太惨了。”   “还不是判官干的好事?记恨妖界打伤阴天子,打了足足七百年的经济战,把妖币给打得溃不成军。”陆行舟说着,摇了摇头,“无论怎么打,受苦的都是百姓。”   石饮羽冷笑一声:“就妖界那个世家门阀把持的庙堂,就算判官不动手,老百姓也没有好日子过。”   一道亮光从卡座旁边的窗户上闪过,二人抬眼望去,见窗外街道上空巨大的LED“天幕”上在播放妖王的演讲,高度赞扬勤劳勇敢的妖民们,再三强调妖界目前正处在历史的节点,经济稳健、雌雄平等、治安给力,呼吁大家要不忘初心、砥砺前行,重现当年伟大的万妖盛世!   “天幕”下,几个衣着暴露的站街妖女正借着LED灯光搔首弄姿,卖力地招揽客人。   “先生,你们香煎妖兔腿和黄油焗蜘蛛精好了。”一个服务员拉开门,端着餐盘走过来。   陆行舟:“我们没点妖兔腿和蜘蛛精。”   “哎?”服务员往菜单上看了一眼,连忙赔笑,“不好意思,送错了,打扰了,抱歉。”   石饮羽摸着下巴:“怎么,你们店还能吃成精的呢?”   服务员:“只要出得起钱,我们连成神的都做给您吃。”   “这么厉害吗?”   “吹牛逼嘛,当然往大里吹咯。”   石饮羽觉得这个服务员说话有意思,指了指桌子上的黄油焗蜘蛛精:“妖气这么浓郁,得有五百年道行吧,你们怎么抓到的?”   “菜市场批发的妖气香精,撒一把,五百年,请问您想吃多少年份的?”   “……不吃,谢谢。”   服务员将上错的菜端走。   石饮羽笑道:“有意思啊,当年我们第六天城那么嚣张,都没吃过成精的妖物。”   陆行舟:“你想尝尝?”   “算了,有修为的活物,我只要吃你一个就够了。”   “扯淡!”   陆行舟点的菜随后端了上来,烤得半熟的小羊腿,鲜嫩多汁,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是魔物喜欢的类型。   石饮羽果然很喜欢。   陆行舟一边剥蟹腿,一边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唇角不由得上扬,把喜欢的人喂饱,真是人生一大乐趣。   石饮羽咽下一大口羊肉,端起水杯,对他举杯:“为今天的幸福干杯。”   “干杯。”陆行舟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这个叫“无绝期”的自酿酒果然香醇,陆行舟觉得从舌头到喉间都弥漫着醇厚的酒香,吸引着他忍不住又喝了一杯。   “好喝?”   “你尝尝。”陆行舟将酒杯递到石饮羽面前。   石饮羽接过酒杯,却没往自己嘴边送,而是移到他的旁边,搂着他的腰,端着酒杯喂到他的唇边。   陆行舟轻笑,张口,把他喂过来的美酒饮尽。   “我尝尝酒的味道。”石饮羽说着,低头,吻住了他微湿的嘴唇。   餐馆中放着不知名的音乐,以性感和迷幻闻名的妖式民谣既具有煽动性,又很有节奏感。   和隔壁包间的呻吟声相得益彰,感觉每一下都踩在鼓点上。   一吻终了,石饮羽小声道:“跟隔壁battle一下?”   “Battle什么?”陆行舟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哑声道,“谁才是名副其实的淫棍吗?你……手拿出去。”   石饮羽笑起来:“我要是真拿出去了,你又会后悔了。”   “滚你的!”   灯光迷离,石饮羽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只见他两颊泛着醉红,眼眸含水,双唇微微张开,好像觉得热了,鼻尖上渗出薄薄的细汗。   “行舟,你现在真好看。”石饮羽喃喃地说着,低头又吻了上去。   两人断断续续地吻着,吻一会儿聊一会儿,陆行舟感觉越来越热,体内好像还腾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发情期   他咬牙道:“这酒不是简单的助兴功能吧……”   “嗯?”石饮羽正觉得陆行舟浑身都散发着可怕的诱人气息,听到他的声音,怔了一下,“不舒服吗?”   “这他妈……”陆行舟抓起桌上的酒瓶想看配方表,嘀咕,“这他妈里面放春药了吧。”   他烦躁地扯了下领口,想让自己呼吸更顺畅些,有些郁闷地想:怎么跟发情一样……   等等。   陆行舟突然想起当初跟石饮羽重逢的罪魁祸首,沉默。   石饮羽发觉怀里的人突然浑身僵硬,刚才你侬我侬的旖旎气息一扫而光,不由得诧异:“怎么了?”   “没……没什么。”陆行舟手抖得不行,终于抓住酒瓶,提过来一看,妈的,这根本不是什么“无绝期”,这货叫“发情期”!!!   傻逼服务员,又他妈上错了!   陆行舟从石饮羽怀里挣脱出来,强撑着冲出包间,骨鞭已经燃着那落迦火滑到掌心。   “行舟,行舟!”石饮羽被他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就进入到战争姿态了?   陆行舟提着骨鞭就要去砸店。   石饮羽从背后抱住他,连声笑道:“别生气,别生气,这是怎么了?”   “我要砸了这个店!!!”   石饮羽见这人好像发起酒疯了,连忙按住将他整个人都抱进怀里,笑着亲了亲他:“这酒劲儿这么大?记得你酒量不错呀。”   陆行舟挣开他,拎着酒瓶冲到前台,一拍桌子:“上错酒了!”   前台小姑娘被他吓一跳,以她多年工作经验,果断意识到这人不好惹,连忙喊来经理。   经理一看陆行舟那潮红的脸,心里咯噔一跳,连忙翻翻他们的菜单,发现上错酒了,赔笑:“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服务员是新招的,做事糊涂,把您定的‘无绝期’上成‘发情期’了,您这……我给您陪个不是,您多担待……”   石饮羽这才听明白怎么回事,沉下脸来:“上错酒了?呵,万一上的是春药,你们怎么担待?你们担待得起吗?”   “先生,您说笑了,我们是正规酒店,哪来的春药呢?”   石饮羽紧紧抱着陆行舟,摸摸他的脖子柔声安抚他,转脸对经理冷冷道:“你们连成精的妖物都敢吃,还说自己是正规酒店?”   经理不悦道:“那又怎样?”   石饮羽瞥他一眼,知道这经理是想店大欺客将上错酒的事给赖过去,沉声道:“你们不赔偿?”   “呵呵,”经理皮笑肉不笑,“我们是上错酒了,但实话跟你们说‘无绝期’的价格比‘发情期’可要便宜多了,我们还没让你们补差价呢。”   陆行舟难耐地咬了咬石饮羽的脖子,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声音:“你放开我,难受……”   石饮羽从没见过他这样子,也不知道他所说的“难受”到底是怎么了,忍不住皱了皱眉,没耐心听这个经理扯皮,直接伸出手去,一把掐住经理的脖子,将他从前台提了出来。   “你干什么?”经理大叫,“你们两个外地人,难道想在这里闹事吗?”   “不行?”石饮羽冷笑一声,磅礴的魔压从他体内释放出来,面向经理的那半张脸霎时变成恶魔相。   恐怖的魔脸让经理和前台小妹一起尖叫起来。   石饮羽懒得再跟他们纠缠,抓着经理的脖子,以他当做武器,一把将整个前台砸了个稀巴烂,接着手掌一动,直接将经理的原型给捏了出来,随手扔进一片狼藉的废墟中,转身搂抱着陆行舟走了。 第120章   那个酒差点要了陆行舟的命。   他三天后才总算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 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室内很暗, 不知道这会儿已经几点了, 身上很疼, 不知道是不是被石饮羽给干废了。   “你醒了?”石饮羽正坐在床沿玩手机,感觉到动静, 转过头来, 看到陆行舟没有焦距的眼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陆行舟眼睛动了一下, 转过头来, 动了动嘴唇, 无声地说:“水……”   石饮羽端过水杯,自己喝了一口,渡到他的嘴里,笑问:“能出声吗?”   陆行舟摇了摇头, 用唇语说:“不能了。”   石饮羽一怔, 脸上笑容没变, 身上却陡然散发出令人生怖的魔压,手里的水杯咔嚓一声碎裂。   他蓦地回过神,飞快地将水杯扔进垃圾桶,速度快得一滴水都没撒出来,他温柔地摸了摸陆行舟的脸颊,轻声说:“别怕, 没那么容易就失声了,可能只是暂时有些哑。”   “以后,”陆行舟无声地说,“发不出你喜欢的叫床声了。”   “……”石饮羽面无表情。   陆行舟无辜地看着他。   石饮羽慢吞吞道:“原来你也知道我喜欢听你的叫床声,那你还总也不叫!”   陆行舟:“……”   石饮羽的手伸进被子里,刁钻地一弄,陆行舟突然颤了一下,笑着推开他:“别碰我,再来真废了!”   “叫你骗我!”石饮羽一翻身,压在他身上,双手都钻进被子里,在他身上挠痒痒。   陆行舟颤抖着哈哈大笑。   两人闹了一会儿,石饮羽躺下来,跟陆行舟并排躺在床上,喃喃地说:“你吓死我了。”   “怕被我榨干?”   “我怕你被我干死啊!”石饮羽后怕地说,“你不知道你发情的时候有多凶,一会儿就要,不给就拿鞭子抽我。”   “……”   “我为你考虑,不敢弄得太狠,”石饮羽对待性生活的态度突然变得无比正直而且保守,“并且你的叫声实在太浪了,我也怕对左邻右舍的身心造成不好的影响……结果你直接爬上来,自己动,还拿鞭子绑住我的手……”   “去你大爷的!”陆行舟确定这厮是在信口开河。   这小魔物真是一朝翻身就不得了,趁着自己脑子断片儿了,就使劲诋毁自己!   对,诋毁!   自己这样矜持的人儿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情呢?   “你还不承认?给你看证据!”石饮羽坐起来,转身背对他,脱下了衬衫。   陆行舟蓦地没了声音。   只见石饮羽从肩膀到后背横七竖八地布满了血痕和牙印,大概有99.99%的可能性是自己激动时抓和咬的。   那不是还有0.01%的可能性不是嘛!   陆行舟沉默片刻,满怀期待地问:“这……是你在哪儿蹭的吧?”   “你说,我他妈到底干了什么,能蹭成这样?”石饮羽大怒。   陆行舟也觉得自己这问题十分没良心,讪讪地说:“干了我。”   “……”石饮羽噎了一下,恶声恶气:“回答正确!你真特么是答题鬼才!”   “谢谢夸奖。”   石饮羽回头,恶狠狠地看他,看着看着又笑了起来,重新躺回去,抱着他的身体,笑问:“你是真的蛇吗?”   陆行舟翻了翻眼皮:“怎么?你要去打抗蛇毒血清?”   “那怎么还会发情呢?”   “中招了啊!”陆行舟憋屈,“你喝你也发!”   石饮羽摸了摸下巴:“我约了个医生来给你做个检查,身体要是没事的话,这酒可以经常喝喝。”   “……你特么是真拿我当妖宠了?”   “怎么会?”石饮羽吻吻他的额头,“我开玩笑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回头去那个餐馆把他家酒窖给砸了,让那个什么鬼‘发情期’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陆行舟笑起来,心头却隐隐有一丝担忧:以自己的种族断不可能有发情期,即使喝了那个酒也不可能,那这三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种发情期多年前也出现过一次,当时他运功压制住了,这次身边有石饮羽,所以他没有动自我压制的念头,但就已这一次来势汹汹的程度来看,还真不一定能压制得住。   自己该不会真的变成蛇了吧?   石饮羽柔声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陆行舟木然地摇摇头,他其实在想:修蛇是什么品种?卵生还是胎生?这个品种的公蛇应该不会生蛋吧?   石饮羽疑惑地看着他:“行舟?”   陆行舟回过神来,想到刚才一瞬间从他大脑中飘出的问题,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瞎鸡儿想什么呢?公蛇怎么可能会生蛋!!!   “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   石饮羽道:“你浪了三天,现在是下午五点。”   他下床,拉开窗帘,夕阳的光芒从窗子洒射进来,将整个房间染成金色,从窗户往外望去,高楼鳞次栉比,都披着残阳余晖,天空一半湛蓝一半流彩,美不胜收。   房门突然被敲响,一个雄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哥,我是王大虎,你在这个房间吗?”   “在,你等会儿。”石饮羽应了一声,没急着去开门,而是走到窗边,给陆行舟套上睡衣。   陆行舟疑惑:“王大虎?你那个小弟虎子?他怎么在这里?”   石饮羽解释:“他本来就是虎妖入魔,出狱之后就回妖界讨生活了,还成了医生,我本来没打算联系他的,这不是你发情嘛,我怕你身体有什么闪失,就……”   “这种事也要找医生???”陆行舟怒。   “为什么不找?你吓死我了知道吗?”   陆行舟不合作:“跟他一起吃个饭,叙叙旧就行了,还要给我检查身体,那多不好,我现在的身体能见人吗?”   “怎么不能见人?好看得很!”   “扯淡!”陆行舟心想我身体当然好看,但被你又掐又咬的搞出一身痕迹,就破坏了我身体的美感。   石饮羽给他将睡衣扣子系好,在他腰上摸了一把:“别忸怩,你以为我愿意让别人看你的身体吗?还不是没办法!”   他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壮汉,带着一副斯文的黑框眼镜,一头飘逸的金毛,脑门有个“王”字,背在其他医生身上十分笨重的医药箱,在他身上显得特别小巧。   “大哥!”王大虎激动地大叫一声,站在门外,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石饮羽连忙把他拉起来:“不要多礼。”   “是。”   “进来吧。”   王大虎大步走进房间,一看到躺在床上的陆行舟,登时扑了过去,跪在窗前,粗哑的声音热情洋溢:“大嫂!你想死虎子啦!”   “起来说话。”陆行舟笑道,“别动不动就跪。”   石饮羽倒了杯水给王大虎,淡淡地说:“你大嫂信奉万物平等,不喜欢看人跪拜。”   “是是是,”王大虎恭敬地双手接过水杯,拖了个椅子过来坐在床边,笑道,“我在妖界待时间太长了,这边重礼数,养成坏习惯了。大嫂感觉怎么样?”   陆行舟:“我很好,不用看。”   “你还是给他仔细瞧瞧,”石饮羽道,“那个酒挺诡异的,我怕对身体有伤害。”   “是。”王大虎打开医药箱,拿出一张粉红色丝巾。   陆行舟困惑地看着他,和他粉红色的丝巾,和他拿着丝巾的手上璀璨的水晶指甲。   王大虎施施然地将丝巾垫在陆行舟腕上,翘着兰花指,隔着丝巾,给他把脉,水晶指甲反射着夕阳,blingbling……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表情恬淡,眼神强烈,满眼都是疯狂闪过的疑问:我他妈怎么记得他以前是个金刚呢?   石饮羽眼神闪烁:他现在依然是个金刚。   陆行舟:可他同时还是个芭比!   石饮羽目光悠远:孩子们的事就由着他们去吧……   “大嫂这身体……”王大虎收起丝巾,“还是虚啊,身体仿佛被掏空,那地方应该也肿了吧。”   “……”废话,干了三天三夜没停,什么样的铁齿铜牙能不肿?   王大虎又说:“大哥好猛。”   “……”陆行舟不由得怀疑这个小弟在妖界能否糊口的问题。   王大虎:“我这里有个方子,照着去抓来吃吃。”   石饮羽接过他的方子,沉默。   陆行舟接过来看了一眼:大枣、桂圆、红糖、当归、生姜、益母草……   “虎子啊,”陆行舟缓缓开口,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我没猜错,你这方子是治月经不调的。” 第121章   “月经不调?不不不, ”王大虎笑起来, “大嫂有所不知,这方子看似是治月经不调的, 其实是妖医上下五万年精华之集大成的良方。”   陆行舟:“……”   王大虎:“大嫂想想, 月经不调的原因是什么?”   “我特么怎么知道?”   “体湿、宫寒、气血两亏。”   陆行舟面无表情:“别的不说, 起码那个宫寒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吧,我就没那器官啊。”   “大嫂此言差矣, ”王大虎文绉绉地说, “妖医中的宫可不是指子宫,宫者, 中也, 主中正之气, 人体有七经八脉,宫者居中央,气血绕两旁,一宫寒, 则浑身寒, 则气不上盈, 则血不下达,则身体亏虚。”   陆行舟:“……”   王大虎微笑:“大嫂有没有觉得大哥太猛,速度太快,九浅一深,难以承受?”   陆行舟:“……”   “感觉自己像一艘浪尖上的小船,颤抖、颠簸, 四肢酸软,腰腿乏力,受不了地想逃,却又被抓着细腰拖回来……”   “喂!”石饮羽粗声粗气,“你在口述什么黄文?”   “啊,抱歉,没控制住。”王大虎尴尬地捂了捂嘴,轻咳一声,正色道,“大嫂你会有那些感觉,都是因为宫寒。而这个方子里的当归、生姜、益母草能温宫暖血,桂圆、大枣、红糖可以气血双盈,气血充盈而内息澎湃,大嫂和大哥才能狭路相逢、同上巅峰。”   “???”陆行舟满眼狐疑: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石饮羽也不由得质疑起这个小弟九年来的经历:“虎子,你到底是什么医生?”   “以阴阳五行做骨架、五运六气为核心,结合天文地理、一年四季、日月星辰,来研究生命的真谛。”   陆行舟思索了一下,这特么不就是神棍吗?   夕阳的余晖落下西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陆行舟觉得王大虎来一趟也不容易,虽然胡扯了一通,但字里行间也都弥漫着浓浓的关心,便叫石饮羽请他去外面餐馆搓一顿。   他本来也想一起去的,但一起床,腿软得直接出溜下去了。   石饮羽一个箭步冲过来,扶起他:“不出去吃了,叫外卖。”   陆行舟尴尬地要命,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如此虚弱的一天,皱着眉头说:“你小弟九年不见,来看望你一次,你请人吃外卖?”   “有的吃就不错了……”   “扯淡!”   石饮羽确实有些话想仔细问问王大虎,把陆行舟抱到床上,又泡了一杯糖水放在床头,才跟王大虎出门去。   虽说陆行舟特别交代让石饮羽来请王大虎吃饭,但王大虎毕竟是涿玉城本地魔物,作为东道主,说什么都不让石饮羽破费。   他甚至还想请石饮羽去做个妖界特色大保健,但石饮羽作为一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魔,闻言云淡风轻地摆摆手,婉拒了。   王大虎倒是也不怎么惊讶,虽然魔物们大多极情纵欲,但石饮羽的身边从未有过情人,本来山部魁首的府邸中是养着一大票艳妇妖僮的,石饮羽夺权之后就全给遣散了,全心全意地追求陆行舟。   两人来到附近一个家常菜馆,王大虎点完菜,问:“大哥,是不是有事要问?”   “对。”石饮羽喝着凉茶,“妖物的发情期是怎么回事?”   “妖物由树木花草、飞禽走兽吸收天地灵气修炼而成,因而保留了他们本身的一部分生活习性,比如在特定季节表现出来的吸引和接纳异性的生殖周期现象,也就是发情,这是受激素调节的。”   石饮羽:“蛇类是这个季节发情吗?”   “蛇?”王大虎惊讶地问,“大嫂是蛇妖?他不是人类吗?”   “不是,我就问问。”   王大虎:“蛇好像是5~6月,但也有特殊情况,一般来说,动物的发情期要和孕期关联,大家一般都在春夏产仔,天气温暖好养活,像猫的话,孕期较短,夏季产仔、春季发情就很合适了,而鹿的孕期很长,为了在夏季产仔,那头年秋季就要发情,大嫂的孕期是多长时间?”   “……”石饮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大嫂没有孕期这种东西。”   “哈哈,哈哈哈……”王大虎抓抓黄毛,尴尬地笑了两声。   石饮羽问:“发情期对妖物身体有伤害吗?”   “这个怎么说呢?”王大虎一见陆行舟那样子,就显然是纵欲过度,而他纵欲的对象就是眼前这位大哥,大哥还问对身体有没有伤害……   都下不了床了,你说有没有伤害!   王大虎支吾着说:“适度的话,是利大于弊的,毕竟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嘛,季节到了,逃也逃不掉,那个状态下双方都……很爽,有助于夫夫感情。”   “但现在并不是蛇发情的季节。”   “反季节老婆味道也不错的。”   “……”   “好吧,季节不对,正常来说是不应该进入那个状态的,除非用药,打个激素调节一下,”王大虎摸了摸下巴,“说起这个药,我有个朋友在‘千妖百魅’工作,内容就是研发这种药,据说他们会所的妖宠们,一年四季都能发情,很受欢迎哦。”   石饮羽心头隐隐有一丝不好的感觉,问:“迷蝶餐馆你知道吗?”   “啊……”   石饮羽一怔:“这个餐馆有问题?”   “他们家很红啊,”王大虎道,“网上评价杠杠的,但我听说是营销上去的,他家比较出名的就是那点旁门左道嘛。”   “什么旁门左道?”   “他家有那种服务啊,包间门一关,在里面可以使劲搞,卡座底下还提供套和油,甚至为了推销这种服务,还养了专门的药剂师,来研究暖情酒,有个叫‘无绝期’的酒很有名,带点助兴功能,后劲儿也不算大,销量很高。”   石饮羽:“我们本来点的也是‘无绝期’,但服务员上错酒了,上成‘发情期’,所以才有了这三天的事情。”   “发情期?”王大虎大吃一惊,一捶桌子,“根本不是上错酒,这是他家的惯用伎俩!”   “嗯?”   王大虎左右看了两眼,压低声音道:“他们会偷拍客人的视频。”   “什么?”石饮羽皱起眉头。   他想到自己那天和陆行舟差点就在里面干起来,后来陆行舟发现上错酒,才没有开干,万一当时没发现酒的问题,那么……   王大虎道:“迷蝶餐馆遇到一些美貌出众的客人,就会故意上错酒,诱发客人的淫态,然后偷拍他们的视频,或者让其他客人进去爽一下,再拍视频,上传到花榴网上。”   “花榴网?”   “一个色情网站。”   “这……”石饮羽咋舌,“这是不出一个小姐就开妓院的节奏?”   “互联网思维嘛,以一部分客人为商品,来吸引另一部分客人。”   “去他妈的互联网思维!”石饮羽道,“这个迷蝶餐馆这么胡闹都没有被查吗?妖界不是早就宣布色情业不合法了吗?”   王大虎早已经见怪不怪,笑道:“大哥,给你讲个笑话——妖界的法,哈哈哈哈哈哈哈……”   石饮羽:“……”   服务员送上二人的酒菜,王大虎喝了杯啤酒,说:“严格立法、普遍违法、选择性执法,这就是妖界的法律。没有后台的餐馆,后厨煤气灶火大一点都是要罚款的,有后台的餐馆,饭里掺屎你都没办法。算了,不聊这个,去他妈的!”   与此同时,独自躺在旅馆的陆行舟玩了会儿手机,觉得无聊,正准备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就听到门口传来刷房卡的滴滴声。   心头腾起一丝愉悦。   陆行舟不由得怔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竟对石饮羽的归来感到如此欢喜。   明明才分别不到半个小时,就感觉好像孤单地过了半生。   房卡不知出什么问题了,滴滴滴地响了半天都没能打开门,陆行舟撑起酸软的身体,想要下床去给他开门。   坐起来的瞬间,他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下一秒,一声巨响,房门被一脚踹开。   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六个肌肉虬结的壮汉冲进房间。   陆行舟猛地一惊。   为首一个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往陆行舟脸上比对了一下,大叫:“就是他!带走!”   陆行舟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虚弱地坐在床上,看到六个壮汉向他扑来。   这委实有点,太刺激了。   他一把掀开被子,用力扬向壮汉们,在他们扯开被子的瞬间,骨鞭飞出,缠住一个壮汉的手腕,一把将他拽飞,狠狠拍向旁边的墙壁。   “啊!!!”壮汉的脸拍在了墙壁上。   其他壮汉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   陆行舟半跏趺坐,提着骨鞭,懒洋洋地看向他们,沉声:“你们是什么人?”   壮汉们显然没料到他武艺这么强,相互看了几眼,为首的壮汉出声:“我们是警察,有事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便衣?”   “对!”   “《妖民警察证》拿给我看看。”   “……”   壮汉们一起沉默。   其中一个壮汉小声问他旁边的同伙:“那是什么东西?”   “证件,蠢货!”   “真警察出门还会带着证件的吗?”壮汉抓抓头发,困惑地说,“那多麻烦啊,我出门连身份证都不带。”   “咳咳咳,”为首壮汉用力清了下嗓子,色厉内荏地呵斥,“我们的重要证件有你看的份儿?你少废话,不然我们要捏造妨碍公务的罪名抓你了!”   陆行舟抬眼,淡淡一挑眉:“来啊。” 第122章   壮汉们扑上来的瞬间, 陆行舟强忍着身体的不适, 挥舞骨鞭抽了上去。   石饮羽不在身边,不用担心力量波及到他, 陆行舟一手握紧骨鞭, 另一手摸出一把符咒, 掌心燃起那落迦火,点燃符咒的瞬间挥洒出去。   火焰呼啸着射向壮汉们。   “啊啊啊啊……”一个壮汉躲闪不及, 被火焰烧着了头发, 火焰中蕴含的降妖之力烧得他大声惨叫起来,猛地撞开同伙, 疯狂地冲进浴室, 将脑袋塞进水龙头底下。   其他壮汉警惕地看向他, 惊恐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降妖?”   “我不但会降妖,我还会降魔呢。”   “你是降魔师?”   陆行舟笑了一声:“看样子,你们不认识我,那是听命于其他人的?你们老板是谁?谁让你们来抓我的?”   壮汉们听到降魔师的名号, 便开始打退堂鼓了, 相互看了几眼, 其中一个附在首领耳边小声说:“老大,BOSS没说这是个降魔师啊,我们几个打得过?”   “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得打!”首领往地上啐了一口,“你忘了任务失败的下场了?”   那壮汉凭空打了个哆嗦。   “所以,我们没有退路。”首领狠狠地说, “兄弟们,今天如果不能把他抓回去,我们哥儿几个都没好日子过!”   陆行舟听到他们的对话,眼眸深沉:“你们的老板手段挺狠?那为什么还要为他卖命?”   “钱多。”首领简短地说,说完,一声令下:“上!”   几个壮汉齐齐俯低身去,身形快速发生变化,随着几声杂乱的从喉咙底发出的低吼声,几头强壮的公狼出现面前,从各个方向围着大床,亮出尖牙和利爪,一起嘶吼着扑了上来。   陆行舟挥起骨鞭,一头公狼冲去,不顾被抽碎头壳的危险,一口咬住骨鞭,死死不肯撒口。   陆行舟皱眉,掏出符咒,点燃,疾射出去。   另一头狼冲上前,以身体为盾,挡住燃烧着那落迦火的符咒,浑身皮毛瞬间被点燃。   其他几个公狼已经扑到眼前。   陆行舟狠狠咬了下舌尖,撑起结界挡在四周。   结界应声而碎。   公狼扑了上来。   陆行舟浑身燃起那落迦火,公狼如同扑进火焰中,登时疯狂地哀嚎起来。   房间顶上烟雾报警器突然发出一阵尖鸣,几秒钟后,从屋顶开始往下喷水。   与此同时,门外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陆行舟抬眼看去,见一大群人冲了进来,为首一人有些面熟,他怔了两秒,蓦地反应过来,这竟然是那个迷蝶餐馆的经理。   这货吊着胳膊,脸上还贴着胶布,冲进来,二话没说,愤怒地踹了地上的狼一脚,骂道:“废物!垃圾!这么长时间都搞不定一个男人,你们等着被扒了做皮袄吧!!!”   经理抬头看向陆行舟,看到他浑身湿透,发丝贴在脸颊,缓缓往下滴着水,苍白的脸上带着朦胧的潮气,不由得露出一脸惊艳之色,接着狞笑:“小样儿,总算被我找到了吧!”   “你怎么伤成这样?”陆行舟困惑地问。   经理脸色一僵,咆哮:“你还敢问我怎么伤的?另一个呢?那个魔物呢?躲到哪里去了?敢打我,出来受死!”   哦,原来是被石饮羽打的。   陆行舟淡淡道:“恕我直言,那个魔物要是出来,受死的就是你了。”   “还狂?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经理张狂地说着,“他躲得再远都没用,把你抓走,不怕他不回来。”   “……多谢你对我们感情的高度赞扬。”陆行舟说着,握紧骨鞭,他身体看似松弛地站在他们面前,其实已经紧绷,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谁他妈赞扬你们了!”经理贪婪地盯着陆行舟的脸,舔了舔嘴唇,不知想到什么画面,满意地笑了起来,一挥手,“上!拿下他!”   比刚才更多的壮汉冲了上来,陆行舟烦躁地歪了歪头,他身体很难受,心情巨糟糕,暗自琢磨自己要是把这个什么经理给杀了,要不要付法律责任。   按理说自己护照上写的种族是人类,身份是降魔师,妖界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但目前妖界已经礼崩乐坏,会不会遵循界际规则还很难说。   一鞭抽飞一个壮汉,陆行舟抽空郁闷地想:单纯背上命案就算了,万一到时候组织一核查,为什么背上命案?因为杀了个饭店经理。为什么杀饭店经理,因为他下药害老子发了三天的情!   堂堂特侦组长还要不要见人了?   这妖物的手下还无穷无尽,抽飞一个又一个,陆行舟心头的烦躁到了极点,用力一鞭抽开挡在眼前的人,从床上飞扑下去,穿过人群,一把揪住那个经理的衣领,将他抓了过来。   陆行舟冷声:“谁敢过来,我一把捏死他!”   众人停手,警惕地看向他。   “啊啊啊啊……”经理惊恐大叫,他万万没想到,陆行舟竟能多人之中取自己狗头,一时惊慌失措,“放开我!!!”   “放开你?”陆行舟笑了笑,“放开你我拿谁泄愤?”   “敢动我一下你就死定了!”经理大声威胁,“我可是云阳氏!”   “云阳氏?那就更想动一下试试了。”   经理心头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陆行舟对旁边摆了下头:“让你手下都出去。”   经理带来的人都站在旁边没动,废话,自己出去了,经理让这个降魔师给杀了,回头怎么交代?   陆行舟二指夹着一张黄符在经理的脑门上比划,悠然道:“五雷轰顶符,你知道你听过没。”   妖物们最怕打雷,五百年一次的雷劫是所有妖物心里难言的痛。   经理脑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两眼看着那张黄符,都快成对眼儿了,用力对手下们挥了挥手,颤声:“出去!都出去!门外等着!”   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手下们都撤了出去。   经理满脸大汗:“朋友,玩什么也别玩雷啊。”   “那我玩火?”陆行舟收起黄符,掌心燃起那落迦火,“能燃烧一切罪恶的地狱业火,朋友,你想尝尝吗?”   经理:“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才不是误会。”   “你……你想怎么样嘛!”   陆行舟微笑,一手揪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在他下巴上调戏地勾了一下:“你刚才看我的眼神,我很不喜欢。”   经理飞快地捂住双眼:“不要挖我的眼睛!”   “……我还没那么残暴。”   “那你要干什么?”   陆行舟凉凉地说:“我说了,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是觉得我好看?”   经理想了想,保守地说:“一、一般,能打八分。”   “放你娘的屁!我明明是一百分!”   “……”   “喜欢看我是吧?我允许你看了吗?”陆行舟说着,手指揪着衣领突然用力,一把撕开了他的衣服。   经理大骂一声,趁机从衣服中蹿出去,光着上身就想逃跑,被骨鞭缠着脖子扯了回来。   陆行舟按住他,一把扯下他的裤子,放浪地大笑:“喜欢见色起意?没被侮辱过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经理扒了个精光,用骨鞭缠着脖子拽了出门。   守在门外的手下们纷纷发出感到恐怖的惊叹。   陆行舟冷冷看一眼手下们,呵斥:“列队!”   石饮羽吃饱喝足,带着给陆行舟打包的食物,和王大虎一起回到旅馆,在楼下就感觉有一丝不对劲。   小巷外停着好几辆车,还有几个打手模样的壮汉在车队旁边徘徊,显然是在放风。   难道小巷里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希望不要影响到陆行舟休息。   然而这已经不是休息不休息的问题了,陆行舟当然很想休息,但他若不给这个经理点颜色瞧瞧,这货还当他好欺负呢。   石饮羽从电梯中出来,脚步蓦地一顿。   只见十几个陌生的壮汉在走廊里列成两队,站在墙边一起低头,看着队列中间的空地上,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正在卖力地跳舞。   耸颈,抖肩,摆臂……   石饮羽以他顶级大魔的敏锐洞察力,觉得这货是在挠痒痒吧。   王大虎目瞪口呆:“大嫂这是……”   石饮羽笑了一声,穿过人群,走到门口,抱了抱他:“你没事吧?”   “没事。”陆行舟正斜倚在门框上拿手机录像,见他终于回来,笑了起来,放松身体,将重心压在他的身上。   刹那间,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精疲力尽。   石饮羽抱着他,亲了亲,才腾出注意力来看向那个跳舞的男人:“这是怎么回事?”   “迷蝶餐馆的经理。”   “哦,”石饮羽了然,笑道,“脱了衣服就认不出来了。”   “他身材不好。”陆行舟点评。   “身材这么差还敢在你面前跳舞,简直是对你视力的侮辱,”石饮羽冷声道,“我这就弄死他。”   “别别别!”经理噗通一声跪下来,痛哭流涕,“小的错了,小的真的错了!小的这就回去减肥,好好练舞……” 第123章   “回去?”石饮羽看都没看那个经理, 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以为你还能回去?”   他刚才一抱陆行舟就发现他肌肉僵硬,显然是在勉强硬撑, 心中登时大怒, 如果不是陆行舟还在身边, 他直接就想把那个经理活活撕碎。   经理没想到这魔物一回来就判了自己死刑,大惊:“饶……饶命!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啊!”   石饮羽:“这世界上还没有我不能杀的人。”   陆行舟见他露出杀机, 知道这小魔物是真的生气了, 拍拍他的后背,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他是云阳氏。”   石饮羽笑问:“云阳氏就不能杀了?敢来骚扰你, 就算是西陵氏, 我也照杀不误。”   妖界名义上实行共和立宪制, 妖王、官员、所有行政和立法机关,都是人民票选而出,但实质上依然和古代没什么分别,朝政把持在四大世家手中, 分别为西陵氏、云阳氏、高辛氏和骊连氏。   陆行舟笑着说:“知道你厉害, 只是杀了他会有很多麻烦, 我们明明有不杀生就解决问题的方法,何必脏了手呢。”   石饮羽没有说话。   陆行舟沉下脸来:“你说是不是?”   石饮羽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出狱没多久就闹出命案,再惹牢狱之灾,亲了亲他,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转头看向经理。   他看着陆行舟时, 眼中温柔如水,满含笑意,等视线移到经理脸上时,笑容已不知何时消失了。   石饮羽面色阴鸷,淡淡地说:“云阳氏?”   “是是是。”经理点头哈腰,声音里却隐隐有一丝得意之色,“现任家主论辈分是我的堂叔曾祖父。”   “都特么出五服了……”陆行舟嗤道,“他死了你连孝服都不用穿。”   “我们家族的妖丁比较兴旺。”经理讪讪地说,他在外面向来以云阳氏自居,也颇得了不少好处,但说实话,离云阳氏的家族核心也远得没边儿了。   石饮羽抬起一只手。   经理大吃一惊:“你要……”   话未说完,就被石饮羽一掌按在头顶,接着大脑轰地一声,如同被炸了颗原子弹一样,灭顶的疼痛让他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软倒在地,再次现出了原型。   陆行舟看着地上那只杂毛鸡,眨眨眼睛:“云阳氏原型不是鹤吗?这特么也差太远了。”   石饮羽笑了两声,抬眼看向经理带来的手下。   壮汉们齐齐后退一步,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魔物,他们再不济也长了眼睛,看出来跟这个魔物相比,刚才那个降魔师对待敌人简直如春天般的温暖。   石饮羽漠然道:“本座不为难你们,把这只鸡带回去,等他醒来告诉他,他的鸡心中被我留了一丝魔气,再敢动什么歪主意,想想魔气爆裂的后果。”   “是!”壮汉们连忙捡起晕鸡,几个人毕恭毕敬,捧着晕鸡撤出旅馆。   几分钟后,巷子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旁边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一条缝,一个人探出头来张望了一会儿,不远处又有一个房间的门打开。   石饮羽没理会他们,抱起陆行舟,走回房间中,进门才发现,屋里到处都是水,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我用那落迦火烧他们来着,”陆行舟无奈地说,“引发烟雾报警了。”   石饮羽哈哈大笑:“虎子,找老板给换个房间。”   “是。”王大虎领命出去。   石饮羽抱着陆行舟出门,直接进了旁边一个空房间,把他放在床上。   “我自己能走……”陆行舟话没说完,被石饮羽狠狠吻住了嘴。   两人蜜月期感情正浓,片刻分别就好像是半生,陆行舟躺在床上,双臂渐渐环住石饮羽的脖子,和他甜蜜的接吻。   一吻终了,石饮羽摸着陆行舟的头发,轻声道:“我不该出去的……”   “你要是没出去,就该出命案了。”陆行舟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经理对自己起色心的事情给咽了下去。   这一状告出来,石饮羽能现在就追上去活撕了那只鸡精。   石饮羽:“杀一只鸡而已……”   “而已?那多少也是一条妖命,你又想坐牢了?坐了九年没做够是吗?坐牢还上瘾啊?”   石饮羽被连着怼了几句,却不怒反笑,嬉皮笑脸道:“你说的对,是我错了,现在日子这么好,我可不能再去坐牢了。”他吻着陆行舟的鼻尖,大发感慨,“怪不得古话要说——妻贤夫祸少,有你在身边时时鞭策,我肯定不会再犯错了。”   陆行舟:“……”   话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怎么总有种被他调戏了的感觉呢?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大虎带着旅馆老板过来,老板一看被水泡了的屋子,登时横眉冷竖,想要讹他们一笔。   陆行舟挑眉:“刚才那只云阳氏的鸡精带人来找麻烦的时候,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报警?”   “什么?有人找麻烦?我怎么不知道?”老板一把捂住嘴,演技极其浮夸地表示那群人不是自己放进来的。   陆行舟瞥他一眼,没戳穿他的谎言,凉凉地笑道:“好在我们有点本事,摆平了他们。”   老板一听,顿时意识到眼前这三个人绝不是善类,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连忙堆上一脸笑容:“厉害啊!其实我一看你们,就觉得英武不凡,特别是这位兄弟,”他拍了拍王大虎的胳膊,“这肌肉,可真壮实啊!”   妇科圣手王大虎高冷地看着他。   老板讪讪地收回手,转而恭维陆行舟:“这位更是美貌与窈窕并存!”   “……”陆行舟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石饮羽漠然出声:“少废话,赶紧换房间。”   “是是是……”   老板扣扣索索地给换了个房间,依然是最便宜的大床房。   不过陆行舟和石饮羽都不是拘泥小节的人,没再难为老板,便搬了进去。   王大虎跟着进来,冷笑:“刚才那么大阵仗,不但老板没有报警,连其他客人都缩在自己房间,没一个吭声,妖界就是这么冷漠,哈哈。”   陆行舟倚在床头,唏嘘:“如果一个地区的法制不能保证善有善报,那么百姓变得冷漠也只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自保方法。”   “你们不如去我那儿住吧,”王大虎道,“万一他们再来找麻烦呢,虽然伤害不了你们,但像蚊子一样嗡嗡嗡的也惹人讨厌。”   石饮羽无可无不可,问陆行舟:“你觉得呢。”   “不用了,”陆行舟道,“虎子还要上班,别添麻烦了。”   王大虎:“我没事,坑蒙拐骗嘛,什么时候都行……”   陆行舟坚决地婉拒了,名义上是不想给人添麻烦,实际上是考虑到住在小弟家里,不是很适合为爱鼓掌。   王大虎又自告奋勇要带他们去快活快活。   这倒正中陆行舟下怀,妖界的经济虽差,旅游业却格外发达,是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很多情侣来度蜜月,回去之后都表示不虚此行。   “你知道哪些好玩的地方,推荐几个。”石饮羽道,“等你大嫂身体好点,我们就去。”   王大虎掏出几张卡片:“这是涿玉城旅游联卡,几个普通景点都可以刷卡进的,这是交通卡,公交车和地铁都能用,对了,还有……”   他说着,拿出一个卡包,打开,只见一阵晶光闪耀,无数张店铺的VIP会员卡差点闪瞎他哥嫂的眼睛。   陆行舟狐疑地看了王大虎一眼。   刚才卡包打开的一瞬间,他看到那一张张卡片上都写着什么“养生会所”什么“高端洗浴中心”……   这个小弟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王大虎挑出一张光芒四射的卡片:“这是‘千妖百魅’皇家极乐俱乐部的钻石VIP卡,可以免费体验一些项目,什么推油、冰火、双飞燕、水晶之恋、沙漠风暴……”   “咳咳咳!”石饮羽清了清嗓子。   “这些统统都没有。”王大虎认真地说完。   陆行舟:“……”   石饮羽:“你这张卡能体验什么项目?”   “洗澡。”   “……”   “一个人,自由地洗澡。”   陆行舟:“不然还能怎么洗?”   “两个人,激烈地洗澡。”王大虎顿了顿,补充,“还有可能三个人,丧心病狂地洗澡,甚至更多,看需求。”   陆行舟:“……”   “但是要加钱。”   陆行舟觉得这个钱可以省,他只想和石饮羽甜蜜地洗澡。   王大虎:“不过,这个卡最大的优惠在于,可以参加由千娇百媚冠名赞助的年度拍卖大会,不用缴纳保证金。”   陆行舟:“用卡主的信用做担保?”   “不错。”   “那如果我们做了点不太好的事情呢?”   “比如?”   陆行舟想了想,自己和石饮羽向来安分守己、遵守规则,好像并不会做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王大虎笑道:“放心啦,不会出事的,出事也是我担着,我跟千娇百媚有业务往来,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他说着将那一大堆卡片都放在床头柜上,又拿出一张信用卡:“这张卡没有密码,大哥大嫂随便花。”   陆行舟吃惊地看着他,没想到石饮羽麾下竟然能有如此财大气粗之魔。   石饮羽也觉得不可思议:“你现在工资很高?”   “还行,跟咱们当年在第六天城的快活日子没法比,但也足够糊口,用燕窝鱼翅糊的那种。”   “……当医生这么挣钱?”陆行舟愕然地问,回想了一下他开的方子,觉得就那驴唇不对马嘴的医术,没被打就算祖坟冒青烟了吧,怎么还能挣到钱呢?   “当医生当然没这么挣钱,”王大虎碾了碾手指,做了个点钱的动作,笑道,“有点外快就舒服多了。”   “什么外快?”   “帮俱乐部的妖宠们治疗月经不调。” 第124章   在王大虎的再三要求下, 石饮羽收下了那张随便刷不怕爆的信用卡, 送他离开后,石饮羽将信用卡交给陆行舟。   “你还真打算花虎子的钱?”陆行舟没接。   “先收着, 没什么需要的当然就不花了, ”石饮羽说着, “万一真看上什么好东西呢?”   陆行舟将信用卡收起来,嗤道:“看两眼, 开开眼界就得了, 能上年度大拍的拍品一个比一个名贵,都不是我们消费得起的。”   “怎么消费不起?有虎子的卡呢。”   “花小弟的钱, 不要脸。”   “我还没花呢!!!”   两人嘻嘻哈哈的拌着嘴, 石饮羽将从餐厅拎回来的饭菜打开, 放在床头柜上。   刚才还能大杀四方的陆行舟,一下子就变成行动不便的重病号了,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等着他扶。   石饮羽把他抱起,让他倚着床头坐好, 小声问:“屁股疼不疼?加个垫子?”   “不用。”陆行舟看向餐盒, “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烧酒虾, 花胶炖鸡汤,清炒白菜,和海参粥,满意吗?”   “满意!!!”   石饮羽笑起来,屈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就喜欢你这好养活的劲儿。”   这话要是让颜如玉听到,一定要大吼“石饮羽你是眼瞎还是大脑发育不正常?组长那张挑食挑到天怒人怨的嘴, 怎么到你眼里就变成好养活了?”   大哥不管,大哥就是觉得大嫂好养活。   有个清炒白菜就满意的爱妻怎么看怎么可爱。   石饮羽剥着虾,将迷蝶餐馆会偷拍客人视频上传到网上盈利的事情跟陆行舟讲了。   陆行舟吃了一惊:“太恶劣了!”   “咱们那天算是幸运,多亏你检查了一遍那个酒,不然要是当场在包间里做起来,现在就可以在屏幕里欣赏咱们的英姿了。”   “这么刺激的吗,一脑补还有点小激动呢。”   “……你还挺期待?”石饮羽提高声音,将虾肉塞进他的嘴里,狞笑,“那老公一定不能辜负你的期待,今晚就录下来,满足一下你。”   “别这么禽兽,今晚?你想要我死吗?”   石饮羽点头:“不瞒你说,老公就是这么禽兽。”   陆行舟恨不得穿越到十秒钟前,把那个随口说骚话的自己给掐死。   在屏幕里表演给别人看,这小魔物不乐意,但要是只表演给自己看,这小魔物乐意得很啊!   这顿饭的后半截,陆行舟吃得十分沉默,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祸从口出”,有一句话叫做“用一年学会说话,用一生学会闭嘴”,陆行舟觉得这话不对,自己学会闭嘴,只用了十秒钟。   石饮羽对他的沉默很不满:“怎么不说话了?”   陆行舟谨慎回答:“没什么想说的。”   “那就说你爱我吧。”   “……”   “说。”石饮羽往他嘴里又塞了一只虾。   陆行舟咽下这只虾,语重心长地说:“阿羽啊……”   “说你爱阿羽。”   “你小时候,我经常教你人生的道理。”陆行舟说,“有一句话,我教过你很多次——吃不言寝不语。就是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石饮羽横他一眼,舀起一勺鸡汤灌到他的嘴里,嘟囔:“喝你的鸡汤吧,就知道你没我爱得那么深。”   陆行舟喝了鸡汤,鲜香满口,他却察觉到一丝苦涩,抬手抓着石饮羽的手腕,正色道:“我笨嘴拙舌,不会说甜言蜜语,但……我对你的爱一点都不少。”   石饮羽看着他,微微低下头,得意地抿唇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石饮羽身体前倾,在陆行舟唇上啄了一下,觉得他的嘴唇比花胶滑润多了。   “真好听。”   “什么?”   “行舟告白的声音,真好听,”石饮羽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真想再听一遍。”   陆行舟笑起来,嘀咕:“小魔物。”   事实证明,热恋中的人,即使吃饭也能黏糊到一起,如果不是顾及陆行舟的身体,早就开干了。   两人吃一会儿吻一会儿,一顿晚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吃到鸡汤都凉了,才算作罢。   石饮羽收拾好餐具,又抱陆行舟去洗澡,单纯的洗澡。   经过那三天三夜的狂欢,两人齐刷刷进入了贤者时间。   洗完澡,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石饮羽搂着陆行舟,突然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陆行舟:“怎么了?”   “我觉得我真是太幸福了。”   “……”陆行舟无语,笑了起来:“有病吧,不睡觉,莫名其妙地发感慨?”   “是真的幸福啊,”石饮羽说,“当年第六天城何等繁华,说完就完。魔主谈个恋爱能挑得妖界和冥界打七百年经济战,何等强势,现在还不是在牢里啃窝窝头呢。而四部魁首又哪一个不是牛逼哄哄的人物,现在呢?林、火二部魁首战死,连骨灰都不知道扬哪儿去了,风部魁首还在当逃犯,躲躲藏藏见不得光,只有我,能光明正大搂着老婆过性生活,这是多不容易的事情啊。”   陆行舟撑起上半身,低头看着他:“你真觉得幸福?”   “这还能有假?”   陆行舟低下头,在他额头吻了吻,低声道:“我时常想,当年把你送进牢里,是不是害惨你了……”   “当然不是。”   陆行舟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石饮羽皱眉:“行舟?”   陆行舟窝进他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轻声说:“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无论当年是对是错,都已经过去了,即使我意识到自己害惨了你,也已经弥补不了了,不如往前看吧,以后我好好待你,我们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石饮羽笑道:“这是你说的,你要好好疼我。”   “嗯,以后啊,有一天,是一天,爱一天,好好疼你一天。”陆行舟隔着睡衣吻了吻他的胸口,喃喃道,“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石饮羽一时没有说话。   陆行舟伏在他的胸口,却感觉到他胸腔中强有力的震动,抬起眼去,看到石饮羽在温柔地看着自己,眸中波光粼粼,满脸都是笑容。   他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泪水滚了下来。   “阿羽……”陆行舟没想到自己竟把这小魔物给弄哭了,忙起身,用手去擦他的泪水。   石饮羽一把握住他的手,拉到唇边,用力咬住。   “嘶……”陆行舟被咬得生疼,骂道,“松口,你是狗吗?”   石饮羽松开口,勾了勾嘴角,强扯出一个笑容,波光粼粼的眼眸中闪烁着凶狠而又疯狂的光芒,他按捺住扑倒他用力撕咬的冲动,哑声说:“我不是狗,我是魔。”   “知道你是魔。”陆行舟嗔笑,“小魔物!”   “你是降魔师,应该知道,不能欺骗恶魔。”   陆行舟想说自己当然不会欺骗他,但摸着良心往前回忆了一千年,发现说不出口了,自己欺骗石饮羽的次数,委实有点多。   当年察觉到石饮羽对自己产生了懵懂的情愫,他果断将石饮羽送去一家书院,欺骗他说是为了让他学知识,其实是想掐死这棵感情的小萌芽。   当时他还欺骗石饮羽,说会经常去看他,实际上一次都没去,甚至有次路过书院门口都没进去,只是买了两个桂花糕托教书先生带给他。   后来石饮羽入魔,被降魔师追剿,躲在山洞中舔舐伤口,自己为骗他下山,答应了他的求爱,下山之后不但翻脸不认账,还把他引入了降魔大阵中……   “行舟?”   陆行舟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石饮羽,突然道:“你给我一个魔印吧。”   “什么?”   “在我身上留下魔印。”   石饮羽皱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向你臣服,成为你的附庸”   石饮羽抬手,指尖从他额头缓缓滑下,勾了勾下巴,沿着脖颈钻进睡衣中,一颗接一颗地解开扣子。   陆行舟躺在床上,一点一点向他袒露出身体,直至一丝不挂。   他将身体坦呈在石饮羽面前,毫无情欲之色,反而有种献祭一般的美感。   石饮羽的指尖在他漂亮的身体上滑动,声音低哑而魅惑:“你说,本座的魔印落在你哪个地方好呢?”   陆行舟喉头动了一下:“任何地方。”   “这里怎么样?”石饮羽的手指按在他的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方便你聆听本座的指令。”   “可以。”   石饮羽的手指又移开,落在他的小腹之下,邪气地笑了起来:“这里呢?”   “都听你的。”   石饮羽的手指却依然没有停下,摸着他大腿内侧:“这里是不是更适合你的身份?嗯?我的挚爱?”   陆行舟脸颊泛起潮红,这种地方太羞耻了,但魔印是表达臣属的意思,只要来自于石饮羽,无论他落在哪里,自己都不会反对。   然而石饮羽却没有下手,而是俯身,温柔地吻着他的嘴唇,轻声道:“我不会在你身上留下魔印。”   “嗯?”陆行舟一怔。   “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的爱,”石饮羽道,“你永远是独立的,是平等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我的信任。”   陆行舟笑了起来。   石饮羽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笑着道:“你的爱,我是用这里感受到的。” 第125章   三天三夜发情期的后果挺严重的, 严重到陆行舟进入了可怕的贤者时间, 然后就再也不出来了。   石饮羽头几天还乐得轻松,毕竟被硬按着榨汁的快活偶尔体验一下还行, 连着三天三夜就遭不住了。   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天, 窝在房间里哪儿都没去, 就躺在床上玩手指、说情话、单纯的腻腻歪歪。   两天后石饮羽又蠢蠢欲动起来,魔物嘛, 性欲本身就强于常人, 还又正值蜜月,更何况爱妻的滋味那么美, 尝过之后就戒不掉了。   这可闹苦了陆行舟。   他又不是石饮羽那种公狗投胎的, 看着小魔物在旁边绕来绕去、一脸春情, 内心毫无波动。   “想不想?”石饮羽两眼冒星星。   “不想。”   “让我再摸摸,你就想了。”   “那……试试。”   石饮羽摸了十分钟,陆行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陆行舟神清气爽, 转眼往旁边看去, 看到石饮羽背对着他蹲在床上, 垂头耷脑,跟只得了瘟病的鹌鹑似的。   “啾~”陆行舟笑着撩了他一下。   石饮羽转过头来,两眼挂着巨大无比的黑眼圈。   陆行舟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没事。”   “说实话。”   “我的魅力是不是下降了?”   陆行舟失笑,戏谑道:“魁首大人何出此言?”   “叫老公。”   “……”   石饮羽转回头去,背对着他,垂头丧气地说:“以前我摸你胸, 你会粗喘,摸你腰,你会颤抖,摸你……”   “闭嘴。”   石饮羽顿了顿,低声道:“现在我摸你……你睡着了。”   “啊?”   “你睡着了!!!”石饮羽砰砰砰地捶床。   陆行舟总算明白这小魔物大清早在闹什么,笑着坐起来,从他背后抱了上去,吻了吻他的侧脸,轻声道:“别生气,我睡着了,你可以自助啊。”   “我又不是单纯为满足兽欲,没有你喝彩,我一个人做着也没意思。”   “讲道理,我哪次也没给你喝过彩。”陆行舟心想你热火朝天地干着我,我还给你喝彩,我有毛病吗?   “就是……”石饮羽拉着他的手,“这种特别快乐的事,我想跟你一起享受。”   陆行舟笑了笑,这倒是句实话。   “但你睡着了。”石饮羽泫然欲泣,“是不是我魅力下降了?我吸引不了你了吗?看到我这么好的身材你已经不想骑了吗?”   “……”陆行舟面无表情,默默放开他,坐到床沿找拖鞋,不但不想骑,甚至想抽根烟。   石饮羽回过身来,追问:“是这样的吗?”   “对。”   “呜哇!”   陆行舟找到拖鞋,深吸一口气,按捺下用拖鞋抽他的冲动。   “别特么胡闹了,”陆行舟下床,“起来换衣服,我们今天出去逛逛。”   “去哪儿?”   “随便逛逛吧,妖界任何地方都是美景,晚上去看大拍。”   陆行舟从浴室洗漱完出来的时候,石饮羽正站在窗前穿衬衫,清晨的凉风吹起窗帘,阳光从窗外洒入,落在他的身上,湿漉漉的短发在阳光下纤毫毕现,侧脸线条刚硬,如刀削斧砍,俊美之余,尽显凌厉肃杀。   而当他转头看向陆行舟时,脸上的冷硬已悄然消失,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眸子中盛满温柔。   陆行舟不禁看得痴迷。   石饮羽招手。   陆行舟走过去。   两人在窗前接吻。   一吻终了,陆行舟帮他一粒一粒地系着扣子,这小魔物好像得了一种不会系扣子的病,经常系错纽扣。   石饮羽戏谑:“你帮我穿衣服的次数,比你帮我脱衣服的次数,可多得多了。”   “谁叫有个弱智不会系扣子呢?”   石饮羽大笑,用柔软指腹摩挲着他的脖颈,低声笑道:“而我帮你脱衣服的次数比较多,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陆行舟笑了起来。   两人下楼的时候,门外一辆越野车已经停在巷口,王大虎带着墨镜,大咧咧地坐在车前盖上,晨风吹起他的花衬衫,露出雄壮的胸肌。   “大嫂,大哥。”王大虎从车上跳下来,恭敬地打招呼。   陆行舟忍不住拍拍他的胸肌,笑道:“几年不见,虎子真是帅上新高度,瞧这身材!”   王大虎嘿嘿一笑:“大嫂喜欢是我的荣幸。”   “喜欢。”   王大虎引以为傲的身材得到了大嫂夸奖,一时得意忘形:“看。”   他站得笔直,身体没动,胸肌灵活地抖动起来,那两块结实油亮的肌肉竟好像活的一般,既能一起抖,还能一前一后分开抖。   陆行舟大赞:“漂亮!”   王大虎对自己胸口指了指。   陆行舟伸手按在胸肌上,感受到手底下强有力的跳动,转头对石饮羽感慨:“怪不得妖界公认肌肉最强最优美的是虎族,这种族优势,真不是盖的。”   石饮羽面无表情,并不想跟他探讨小弟的身材。   王大虎得意道:“有研究证明,我们虎族的筋肉能占到总体重的72%。”   “羡慕。”陆行舟揉了揉自己胸口,遗憾地说,“我就练不出这样健壮的肌肉来。”   王大虎对大哥的不悦浑然不觉,甚至还看向了大嫂的胸,甚至还叭叭地点评:“大嫂这样也好看,不需要大块肌肉,现在这个形状穿衬衫特别优美……”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突然从陆行舟面前消失了。   陆行舟:“???”   石饮羽拉开车门:“上车。”   “虎子呢?”   “给他造了个适合冥想的小房间,让他清醒一下。”   “……”   陆行舟伸出手去,果然摸到一道结界,指尖碰到结界,就感受到里面王大虎的抓狂,他掌心凝聚力量,刚要破开结界,就听到耳边传来石饮羽的声音——   “你敢把他放出来,我现在就操死你。”   “……”   石饮羽补充:“虎子这车,震起来貌似不错。”   陆行舟果断收回手。   石饮羽满意地笑了,他抱住陆行舟,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转身将陆行舟压在车上,用力揉着他的胸,嘟囔:“这里不许给别人看。”   陆行舟无奈:“我是个男的。”   “这应该是没有争议的事。”   “那你他妈揉个什么劲儿?”陆行舟提高声音,却没有推开他,由着他当街耍流氓。   “好玩!我喜欢!我不但揉!我还要咬!我还要舔!”   “去你大爷的!”   石饮羽揉了十几分钟,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幽怨地看一眼陆行舟——都揉成这样了,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他那胸口只是个和面板,大方地借给自己揉了个面团。   这么长时间,真面团连手套膜都能揉出来了,他居然还毫无波澜!   还一脸淡定地问:“玩够了?”   “玩不够!一辈子都玩不够!”石饮羽恶狠狠地说,把王大虎从结界里放了出来。   “大哥我错了!”王大虎直接一个大礼跪在了石饮羽面前,战战兢兢,“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石饮羽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将他拖走。   陆行舟皱眉:“你干什么?别拿虎子撒气……”   “我有话要问他。”石饮羽回头说了一句,拉着王大虎往旁边走了十几步,来到一个墙角,压低声音:“我问你,发情期之后会阳痿吗?”   王大虎吃了一惊:“大嫂他……”   “不是!”石饮羽否认,“我就问问,别瞎发散。”   王大虎明白他是要保护陆行舟的隐私,不敢再多问,老实回答:“对于妖物来说,发情是为了产崽,如果带上崽了,自然没必要再过性生活,阳痿的话也说得过去……”   “我建议你用点脑子回答我的问题。”   王大虎顿了一下,知道大哥的意思是:你大嫂是公的,怎么可能带上崽!他想了想,压低声音:“大哥啊,我觉得,是不是之前做得太凶了?”   “嗯?”   “以我个人的经验,虽然挨操很爽,但如果被一次性操得太狠的话,有好长时间是不会再想这事的。”   “……”石饮羽震惊地看向他。   王大虎茫然:“怎么?我说得没道理吗?”   “不是,是你……”石饮羽上下打量一下他筋肉虬结的身材,和强烈的荷尔蒙,和晶光闪耀的水晶指甲,缓缓吁出一口气,“虎子啊,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也没跟兄弟们说一声?”   “我还单身啊。”   “嗯?”   “我没有结婚,目前也没有男朋友。”   “可是你都有过性经验了。”石饮羽皱眉,“是有过失败的感情经历?遇到渣男了?他对不起你?”   “没有没有,”王大虎连忙摆手,“我还没谈过恋爱呢,虽然追求我的人能从涿玉城排到招摇之山,但我还没想好要和谁共度一生。”   石饮羽吃惊,没想到自家小弟居然还是个万人迷——虎子又有钱,又有人追,真是山部的异类啊。   王大虎接着道:“跟一个人上床,和跟一个人结婚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结婚对象一定要好好挑,但上床对象嘛……床上功夫够硬就好了。”   石饮羽正色道:“喜欢一个人,自然要和他结婚,不想和他结婚,也肯定不会想跟他上床的。”   “灵和肉是可以分开的……”   “话虽这么说,但分开的意义是什么呢?”石饮羽道,“如果枕畔不是挚爱的那个人,这样的生活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王大虎看着自家大哥,突然羡慕起了陆行舟。   石饮羽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有喜欢的人,就去认认真真地追求,如果暂时没有,就耐心等待,真爱啊,等一千年都不算久的。” 第126章   陆行舟在车边等了好几分钟, 那兄弟两个才回来, 石饮羽没主动说他们谈什么去了,陆行舟便也没问, 这一点上, 两人都是充分尊重对方。   王大虎开车, 带两人去兜风。   妖界风景秀丽,天空湛蓝, 空气甘甜清新, 随手一拍都是壁纸。   陆行舟在天地间行走这么多年,早已看遍山河, 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新意, 没想到跟石饮羽把臂共赏美景的时候, 心头还是一阵颤动。   “有些美景,一个人看,跟两个人看,体会竟完全不同, ”石饮羽也感觉不可思议, “这些地方, 我以前都来过,但当时的感觉,和现在的感觉,竟判若两人。”   陆行舟笑问:“当时什么感觉?现在又是什么感觉?”   “这山叫叠翠山,山中流出来的那条河叫津途川,”石饮羽指着远处道, “当年我一个人来到这里,觉得山川虽美,却与我没什么关系,它美它的,我孤单我的,现在我又来到这里,却觉得山川好像是为了给我们祝福才美成这样的。”   “……论脸皮还是你厚。”陆行舟由衷地感慨,连山川都为了给你祝福才美成这样?那你觉不觉得空气都是因为你要呼吸才会有氧气呢?   “哈哈哈。”石饮羽大笑,将手机递给王大虎,“帮我们拍个照片。”   两人从进山开始,就像天底下所有的情侣一样,一路走,一路变换着各种腻腻歪歪的姿势拍照。   津途川是一条水流平缓的大河,清澈见底,陆行舟蹲在河边,看到对岸有个女孩在河边取水,随口问:“那边的山你们去过吗?”   石饮羽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休息,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百米之外的对岸,看到那个女孩取完水,拎着水桶走进后面的山林中。   这里在山间谷底,河面上水雾缭绕,一片崇山峻岭隐藏在云雾之后,看上去神秘而又秀美。   “那边是三座连在一起的大山,里面有十八个村寨。”王大虎说,“涿玉城政府之前考虑过开发成旅游景点的,但一直谈不拢。”   陆行舟:“那里是不是就是三山十八寨?盛产草药。”   “对,那里的草药是全妖界品质最好的,古法种植,纯手动,无污染,无公害。”   陆行舟:“但我听说他们的草药之所以品质好,是因为有药神庇护。”   “营销口径吧。”王大虎不以为然,“之所以跟政府谈不拢,也是这个理由,说游客多了,会惊扰到药神。”   陆行舟:“真有药神?”   “那谁知道啊,万一真有呢,为了搞个旅游景点,吓跑了药神,搞得草药品质下降,这个锅哪个官员想背啊,所以方案就搁浅了。”   石饮羽听他们说完,冷笑:“扯吧。”   陆行舟看向他:“你了解?”   “我虽然不了解那个什么药神,但我相信科学。”石饮羽一脸浩然正气,“希望十八寨的妖民们能够摈弃愚昧的迷信思想,积极学习科学知识,明白只有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装神弄鬼都是骗人的。”   陆行舟:“……”   从叠翠山回到市中心已经下午六点多,满城披着夕阳的余晖,美不胜收,城中的妖民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常年生活的地方有多美,一个个面容麻木、眼神冷漠。   越野车拐进一个豪华得如同宫殿一般的建筑群,王大虎一边骂骂咧咧地找停车位,一边指着外面的建筑介绍:“这就是千妖百魅俱乐部,妈的,又他娘的没车位了。”   停车场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豪车,王大虎的越野车在陆行舟看来已经很土豪了,没想到往这里一杵,简直恨不得抄大锤砸了卖废铁的程度。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车位,位置十分刁钻,但是王大虎车技非凡,一把到位,前后左右距离刚刚好,堪称完美。   陆行舟赞道:“虎子车技真好。”   “被逼的。”王大虎冷哼一声,“大嫂你不知道妖界的媒体有多恶心,明明交通事故80%以上由雄司机引起,但媒体总是一出事故就要强调‘雌司机’,还把我们零司机也包含进去。结果我们的车技越来越好,而那些直雄司机们在舆论的纵容下却越来越糟糕,简直搞笑。”   陆行舟点头:“我们人界也有这个问题,但人界相对更民主一些,大家也都在努力追求男女平权,总体而言还是积极向上的。”   “那妖界就是在消极向下,”王大虎道,“说实话,我一直怀疑庙堂之上全是反贼,不然怎么制定的每一个政策都在把妖界往万劫不复的坑里扯呢。”   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俱乐部,王大虎出示会员卡,对工作人员道:“这是我大哥大嫂,带来参加大拍。”   工作人员:“你好,请二位出示一下身份证件。”   陆行舟在来妖界之前很有先见之明地找任不仁办了个的假身份——来妖界做生意的富商夫夫。   任不仁当时还十分鄙夷地问:“你知道富商是什么做派吗?”   然后就被陆行舟给打了。   ——开玩笑,就老子这气度,往那儿一站,脸上就四个大字:雍容华贵。   “原来是人界的石总和石夫……呃……”   石饮羽热心地提醒:“石夫人。”   “呃,石夫人……”工作人员顿了顿,胡乱糊弄过去,“欢迎二位光临,祝二位玩得开心。”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走进门,板着脸翻看自己的名片,这才发现上面写的是:布支稻赣神末有限公司董事长夫人石陆开车。   董事长夫人……石陆开车?   任不仁这天杀的还帮自己冠上夫姓了???   他死定了。   离大拍开场还有两个多小时,王大虎先带着二人去餐厅吃饭,餐厅在顶楼空中花园,夕阳余晖已经消失,四周亮起灯火,一支纺织娘乐队在演奏着高雅的音乐。   陆行舟来回翻了三遍菜单,迟迟没有点菜。   石饮羽关切地问:“没有可口的吗?虎子,问问服务员,能不能接受定制菜品……”   王大虎点头,这就要叫服务员过来。   “不是。”陆行舟阻止他,将菜单拿给石饮羽看,“最便宜的是这个冰激凌,换算成软妹币1888,这特么是妖王亲自下厨做的吗?”   “便宜,点。”石饮羽果断道。   “别闹。”   “刷虎子的卡。”   陆行舟横他一眼:“虎子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差不多。”王大虎坦诚道,“治月经不调真的好挣钱啊!”   “……”   最后还是石饮羽拍板,点了陆行舟爱吃的鸡和虾,还有那个1888的冰激凌。   点完菜,王大虎看着哥嫂,一脸欲言又止。   石饮羽:“想说什么就说吧,开诚布公,不拘小节。”   “大哥,你们现在生活是不是有点困难?”   “……”   陆行舟心想我们俩工资加一起才六千块,你觉得呢?   石饮羽摆摆手,云淡风轻道:“钱财是身外之物,虽然我们工资少,但是我们加班多啊,我们的精神世界是非常富有的,而对于那些钱多事少的有钱人来说,挣多少钱才能填补他们内心的空虚呢?”   王大虎想了想:“不会啊,我内心一点都不空虚,甚至还因为有钱享受更多的快乐而变得丰富多彩。”   “……闭嘴。”石饮羽沉下脸来。   “哦。”   接下来的一顿饭时间,王大虎十分乖巧,唯恐再祸从口出,触动大哥如今因贫穷而分外脆弱的神经。   陆行舟抿着唇偷笑,剥了一个虾喂到石饮羽唇边。   石饮羽瞬间就满血复活了,一口叼走那只虾,大嚼,还欢快地撒着小娇让陆行舟继续剥虾给他吃。   王大虎吃惊地看着他们,想到当年在第六天城,那个杀伐果断的大哥,再看看如今这个娇俏可爱的大哥,往嘴里挖了一勺冰激凌,心想: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么?   旁边传来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陆行舟转头看去,见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妖物走进餐厅,身后跟着一个爬行的少年。   少年未着寸缕,浑身上下只有脖子上的铁环和几处关键部位的铁链,他蒙着眼罩,因为看不见道路,而爬得跌跌撞撞,却一下也没有碰到餐厅的桌椅摆设。   那个肥妖一屁股坐在椅子中,坐得椅子发出嘎吱一声不堪重负的声响,拍着桌子大叫:“服务员呢?快给老子过来!饿死我了!”   少年跟在他的身后,无声地趴跪在他椅子前。   那肥妖的脚就踩在了少年漂亮的后背上。   王大虎轻声道:“那就是妖宠。”   陆行舟皱眉:“他属于这个俱乐部,还是那个妖物?”   “看他身上的烙印,目前还属于俱乐部,”王大虎道,“如果那个妖物出足够的价钱,就可以获得他的所有权。” 第127章   餐厅里其他客人早已见怪不怪, 饭照吃、歌照听。   趴在地上的少年好像也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生活, 乖巧地伏在地上,即使被那个肥妖当成脚踏, 身体也保持着一个十分优美的姿势。   从这边的角度看去, 见到少年的身体有被过度使用的痕迹, 大腿内侧烙着一个烙印,看不清楚具体形状。   路行舟问:“烙印是什么意思?”   王大虎:“那是千妖百魅俱乐部的标志, 据说是从云阳氏的家纹中变化出来的。”   “云阳氏?”陆行舟吃了一惊, “这个俱乐部是云阳氏开的?”   妖界的云阳氏原型为鹤,鹤者, 天下清虚之物, 被公认为是妖界离神最近的一个家族。   品行高洁的云阳氏, 开了个色情俱乐部???   王大虎:“怎么可能?”   陆行舟松了一口气。   王大虎:“据说这个俱乐部的老板是当年云烈的未婚妻。”   陆行舟:“什么?”   连石饮羽也露出惊讶之色。   风部魁首云烈原本是妖界云阳氏的少主,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云烈受魔主引诱而堕入魔道,这件事大家也知道。   妖界不肯放云烈走,于是将他镇在妖界圣塔下, 这件事大家更知道。   而魔主为了把云烈救出来, 于是挑唆阴天子潜入妖界、破开圣塔封印, 阴天子个二货就去了,结果被圣塔重伤,沉睡七百年,判官大怒,拳打妖界、脚踢魔界,搅得天下大乱, 这件事大家太知道了。   然而云烈曾有个未婚妻,这件事可就不知道了。   王大虎道:“那位小姐出身骊连氏,跟云烈青梅竹马,刚化形就订下了娃娃亲,后来云烈入魔,骊小姐就终身未嫁。”   “终身未嫁,然后开了个色情俱乐部……”陆行舟喃喃地说,感觉这位骊小姐也很有想法,转头看向石饮羽,“云烈提过他有个未婚妻?”   石饮羽摇头:“没听说。”   陆行舟摸着下巴:“这件事……感觉魔主有点不厚道啊,人家有未婚妻,你还引诱?名花虽有主,他去刨刨土?”   石饮羽笑道:“魔主这辈子,做的厚道事确实不怎么多。”   Diss完前任上司,他不由得有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虽然自己也是魔物,但跟魔主比起来,简直像朵小白花。   “我听的小道消息说,云烈当年一直反对这门亲事,”王大虎八卦,“据说那骊小姐又丑又胖,眯眯眼还香肠嘴,一脸青春痘七百年都没消,云烈看到她就瑟瑟发抖。”   “……什么鬼!”陆行舟无语。   王大虎:“不过我觉得这个传闻挺扯的,世家的基因一般都不差,再丑能丑到哪里去,就算真丑,那还能整容呢,怎么就成了传闻中那个样子?”   石饮羽喝着茶水,笑道:“哪里的百姓都一样,最喜欢的谈资就是权力和女人,骊小姐两项都占了,又在婚姻中落败,简直是完美的嘲笑对象。”   陆行舟嗤道:“有些人,好吃懒做、一事无成、身无长物、居无定所,却偏偏有勇气嘲讽一个女人婚姻失败。”   石饮羽:“也许除了婚姻,别的就没什么能嘲讽的了呢。”   陆行舟的目光看着那个妖宠,摇头:“这个骊小姐能开这样一个俱乐部,想必也不是一般人。”   那个肥妖察觉到他们的视线,不悦地往这边看过来,眼睛突然一亮,露出垂涎的目光。   石饮羽脸色蓦地沉了下来——陆行舟有多诱人自己很清楚,也很得意,虽然这样一个人已和自己心意相通,别人再垂涎也只能干看着,但他依然烦透了别人色迷迷看着他的样子。   陆行舟还浑然不觉,看着少年腿上那个模糊的烙印,对王大虎道:“云阳氏的家纹是鹤,这个纹饰与鹤有关?”   王大虎:“千妖百魅没有公开解释过这个纹饰,坊间的考据很多,最靠谱的一个是雀。”   “雀?”   “金丝雀。”   妖宠作为主人豢养的宠物,确实和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没什么两样。   陆行舟正要说话,忽然敏锐地察觉到旁边传来一股杀气,扭过头去,发现杀气是从石饮羽身上传来的,吃惊:“怎么了?”   石饮羽眼神阴鸷地看向前方。   陆行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那个肥妖正一步一步走过来。   王大虎:“这货要干什么?”   石饮羽:“要找死。”   肥妖来餐厅之前大概在洗澡,此时身上还穿着浴袍,来到三人面前,理了理衣领,仿佛穿着正装一样装模作样地弯了弯腰,笑道:“三位看着气度不凡,鄙人心生爱慕,能否交个朋友?”   石饮羽冷冷道:“不能。”   “……阁下真幽默。”肥妖笑得脸上肥肉堆出十八个褶子,从浴袍中掏出一张名片,“鄙人是……”   “他说不能就是真的不能,跟你是谁没有关系,”陆行舟打断他,笑着说,“你别想了,回去吃你的饭吧。”   这话仿佛点醒了肥妖,就见他猛地回头,大叫:“服务员,这桌记在我的账上。”   陆行舟心想你特么早说啊,我多点几个菜啊。   石饮羽一摆头。   王大虎立刻站起来,一拍桌子,出声:“服务员,不用,我们有的是钱。”   他力能扛鼎,手掌拍在桌面上,仿佛没用什么力气,手下的大理石餐桌却赫然裂出一道深缝。   肥妖惊得往后撤了一步,半秒钟后,一个箭步回来,拉起王大虎的手,心疼道:“拍疼了吧?我最怕弄疼美人儿了!”   陆行舟:“……”   石饮羽:“……”   那肥妖还在拉着王大虎的手,一边揩油,一边挤眉弄眼:“刚才在那边,我惊鸿一瞥,就觉得你倾城之色,美不胜收,美人儿,你原型是什么?看上去好像不是俱乐部的宠物,有兴趣做妖宠吗?哥哥给你钱花。”   陆行舟看看那边趴在桌底的瘦弱少年,再看看王大虎虬结的肌肉,不由得感慨这个肥妖不知道原型是什么,口味可真够杂的。   这边,王大虎已经使劲甩开肥妖的手,嫌弃地骂:“你神经病吧?化形时能量不够亏着大脑了是不是?你弱智啊?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能给你做妖宠?我一巴掌拍死你啊!”   肥妖两眼冒光:“你怎么知道我原型是狗?我是现在最受欢迎的可爱小奶狗哦。”   “滚!”   “好烈,好喜欢……”   王大虎不耐烦,直接化出原型。   只见一头毛色油亮的吊睛白额大虎赫然现身,棕黄毛皮上布满黑色花纹,在餐厅昏黄的灯光下健美得摄人心魂。   身上同时弥漫着妖气与魔气,交织出一股令人痴迷的魅惑气息。   虽然妖界虎族不少,但身材漂亮成这样的可不多见,简直是虎中彭于晏。   周围就餐的客人见到这一幕,纷纷发出一声声惊呼,拿出手机来拍照。   肥妖捧着脸,已经跪倒在毛茸茸的虎爪之下了。   王大虎低头,在肥妖脑袋边张口,喉间发出一声低吼,魔物的威压如泰山一般压了下来。   肥妖浑身猛地一颤,晕倒在地。   王大虎抬起粗壮的虎爪,一爪将他拍飞。   陆行舟也掏出手机,录制视频,感慨:“虎子真帅!帅出新高度啊!”   正在说着,屏幕里突然出现石饮羽的脸,把屏幕塞得满满当当,连点缝隙都没留给后面的老虎。   石饮羽挡在摄像头前,举起手指放在脸边,眨眼:“啾咪~”   陆行舟:“……”   王大虎很快就变回人形,坐在椅子中,抓起酒一饮而尽,重重舒出一口气,骂道:“日!”   “虽然建议你找个稳定的男朋友,”石饮羽说,“但这个不行。”   “嗯。”   虽然出了个小小的插曲,但三个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把肥妖吓晕之后,就继续该吃吃、该喝喝,并一致认为饭菜做得不咋地,那个价值1888的冰激凌还不如门口小卖部折合软妹币三块五的光明冰砖。   从餐厅出来,王大虎提议去看看表演,俱乐部里有比较正规的妖物演出,都是一等一的妖冶漂亮,情而不色,淫而不秽。   石饮羽本来没什么兴趣,他当年在第六天城见过的表演多了去了,妖物虽美,但和魔物相比,还是要差点的。   不过王大虎说了一句话,让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王大虎:“我每看一次他们的表演,都对性生活的姿势有新启发。”   “带路。”石饮羽果断地说。   他们沿着幽深的长廊往前走去,拐了个弯,俱乐部的隔音效果特别好,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陆行舟和石饮羽这样实力雄厚的,才能察觉到旁边的房子里都有啪啪啪的声音。   不知道在干什么。   陆行舟脑中想着刚才那个妖宠的样子,猜测他到底为何流落到这种地步,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前方拐角处一个急拐弯,因为惯性太大撞在了墙上,连声痛都来不及喊,连忙爬起来,往他们这边急冲。   “别跑!你跑不掉了!小畜生!”后面一大群保安追了过来。   “咦?”陆行舟低低地叫了一声,来不及说话,就见那小东西眼看着要被保安追上。   他手指一动,一道结界如钟罩般将那个小身影罩了进去。   “怎么会不见了?”保安们冲过来,惊愕地大叫。   他们面面相觑,看向这三个人,礼貌地低头行礼:“请问三位,有没有看到一只浣熊?”   “浣熊?”陆行舟吃了一惊,“刚才有个黑影嗖地一下冲过去,我没看清,原来是浣熊?”   “请问他往哪边跑了?”   陆行舟往身后一指:“应该是这边吧,没注意。”   “多谢。”保安们仓促地往他指向的方向追了过去。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陆行舟才收起结界,那个小身影猛地蹿出来,刚要逃跑,被陆行舟一把抓住后颈拎了起来。   那小家伙举着双爪,仿佛很凶猛地张大口,露出猩红的小舌头。   “又见面了?”陆行舟凉凉地说,“上次在车站偷东西,你果然没有受到惩罚。”   石饮羽附和:“这次还偷到人家俱乐部来了。”   “还又一次被发现了。”陆行舟道,“是不是啊,浣熊?”   “放开我!你才是浣熊!你全家都是浣熊!”那小家伙张牙舞爪,稚嫩的嗓子大骂,“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明明是高贵的小熊猫!!!” 第128章   “狗眼?”陆行舟不怒反笑, 高高拎起他, 让他跟自己近距离对视,指着自己的眼睛道, “这么好看的眼睛是狗眼?我这分明是妖而不媚、邪而不淫、美而不俗的……蛇眼。”   说完, 他背后陡然幻化出一个巨蛇的幻影, 张开大嘴,向着小熊猫急遽袭来。   “啊啊啊啊啊……”小熊猫举着双爪拼命挣扎, 被吓得魂飞魄散。   蛇影在冲到小熊猫面前的那一瞬间, 消失了。   小熊猫还在闭着眼睛,疯狂地挥舞着爪子大叫。   陆行舟:“你再叫, 就把保安给引回来了。”   小熊猫声音戛然而止, 顿了顿, 压低声音:“啊啊啊啊啊……”   陆行舟:“叫屁啊!不许叫了!”   “蛇蛇蛇!好可怕呀!”   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应该是保安没追到这小畜生,又回来了。   小熊猫立刻又挣扎起来,低吼:“放开我!我落到他们手里就没命了!”   “你落到我手里, 也没有好果子吃。”陆行舟嘴上说着狠话, 却也没狠心将这小东西扔给保安, 而是在他们拐回这条走廊的前一秒,推开旁边的房门,几个人躲了进去。   保安的脚步声从门外跑远。   这是个餐厅包厢,陆行舟将小熊猫放在桌子上,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已经是第二次落到我手里了,应该知道, 我比你强很多,乖巧、听话,是你的唯一选择。”   小熊猫抱着自己的大尾巴,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发现除了识时务,果然别无选择,郁闷地点头。   “你嗑药了吗?”   “???”小熊猫瞪大眼睛,愤怒道:“当然没有!”   “那你为什么有勇气来这里偷东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淫窝。”   “……”陆行舟笑起来,对石饮羽道:“突然觉得这个说法着实有点道理。”   石饮羽笑道:“一针见血。”   小熊猫闷声道:“我不是来偷东西的。”   “嗯?”陆行舟吃惊,“那你来干什么?就你这个年纪不至于是来消费的吧。”   他回忆了一下前几天在车站相遇时这货的样子,以人类的年龄换算,应该还没成年吧,他嘀咕:“你才化形几天啊?就来寻欢作乐?不可能,你应该也消费不起,难道……”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这小畜生无论人形还是兽形,好像都不太适合在千妖百魅这种地方当妖宠。   不过,倒是挺适合在人界讨生活的。   连唐二藏那货都能当网红卖藏狐表情包,这小熊猫应该行情也不差。   石饮羽淡淡地问:“你那个同伙呢?”   “对啊。”陆行舟想起那天还有只赤狐来着,相比较而言,那赤狐仿佛更适合在这里当妖宠。   小熊猫闻言,沉默下来,坐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仿佛在按捺着什么情绪。   陆行舟疑惑:“嗯?”   半晌,小熊猫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阿狐被他们抓走了!我是来救阿狐的!可是我找不到他!呜哇……”   “别哭别哭。”陆行舟揉着他的软毛脑袋,“阿狐……就是那只赤狐啊?被抓到这里来了?这里抓他干什么?”   小熊猫抽泣:“反正不是做围脖。”   陆行舟:“……”   石饮羽遗憾地说:“那只赤狐虽然缺油水,但毛色其实还不错的,可惜,早知道还不如给你做了围脖呢。”   小熊猫:“呜哇!!!”   陆行舟见他又哭了,连忙再次趁机揉起他的脑袋,这货长得瘦弱,脑袋却依然圆滚滚,哭泣的时候,颅腔共振,带动毛发微微震动,手感特别好。   他看向石饮羽:“你怎么看?”   石饮羽:“赤狐善魅,被公认为是天生的尤物。”   “不错,确实有这说法,并且还说赤狐天性妖冶,稍加调教便可成为名器。”王大虎说着,露出困惑的神情,“奇怪,千妖百魅俱乐部虽然半黑不白,但还不至于嚣张到直接出去抢人,那位阿狐朋友怎么会被抓到这里来?”   小熊猫攥紧双爪,愤怒道:“他是被他族人卖进来的。”   陆行舟愕然。   小熊猫:“才一万九千亿!”   陆行舟拿出手机换算了一下,发现折算成软妹币是500块,还有,这才几天功夫,汇率怎么又跌了?   王大虎:“阿狐被他族人给卖到这里?这倒是时有发生,有些妖物不爱用套,搞出幼崽来要么扔要么卖,这个阿狐是女孩子?”   小熊猫:“公的。”   “公的就更惨了,法律在这方面不健全,保护不了他。”王大虎摊手。   小熊猫两爪一捂眼,眼看着又要哭。   陆行舟连忙把手放在他脑后。   小熊猫抬头,困惑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安慰你。”陆行舟说着,光明正大揉了揉他的圆脑袋。   “谢谢,没想到你还是个好人。”   “去你大爷的!”陆行舟在他脑袋上抽了一巴掌,转头看向王大虎,“你知道新人一般会被放置在哪里吗?”   王大虎摇头:“我来这里的次数不多,每次来都是在医疗室为妖宠们把脉,我觉得新人的话,应该会有专门的调教场所吧?”   陆行舟思索片刻,蓦地灵光一闪,拎起小熊猫的后颈将他提起来,果断道:“走。”   王大虎一脸茫然:“啊?去哪儿?”   石饮羽却已经猜到陆行舟的意思,没有多问,跟着他抬腿往刚才的空中花园餐厅走去。   几个人走出门,陆行舟将小熊猫扔在地上:“变成人形。”   “刚才逃跑……没有能量了。”   王大虎拿出一颗软糖,塞到小熊猫嘴里,一会儿工夫,小熊猫精神抖擞,变作一个小烟熏妆的少年,脸挺圆,身体却极瘦弱。   陆行舟按着少年的脑袋,使劲在他眼睛侧下方擦了擦,确定这玩意儿是黑眼圈,不是烟熏妆。   “干嘛呀!”少年炸毛。   “平时注意保证睡眠!瞧你那黑眼圈,我还以为你化妆了呢。”   少年:“你神经病啊,我化妆干什么?”   两个人吵吵闹闹,走回空中花园,那个肥妖被王大虎吓晕,直到两分钟前才悠悠转醒,正坐在餐桌边啃鸡腿。   那个乖巧的妖宠一直无声地趴跪在桌底,给他当脚踏。   陆行舟走到餐桌边,面带微笑,用指骨敲了敲桌面:“小奶狗,别来无恙?”   “咳咳咳……”肥妖被鸡骨头卡到了,咳了半天都没咳出来,呛得整张大胖脸都涨得通红。   王大虎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肥妖肩胛骨差点被拍碎。   万幸,鸡骨头拍出来了。   肥妖刚才受到严重的精神创伤,现在一看到王大虎就浑身颤抖:“美……美人儿……你找我?”   “是本大爷这个美人儿找你。”陆行舟捏着肥妖的下巴,强迫他把眼神从王大虎身上转移到自己这边。   石饮羽皱了皱眉,感觉那肥妖被陆行舟捏在手里的八层下巴,怎么看怎么碍眼。   那下巴上辈子修了什么福,这辈子能碰到陆行舟的手指?   肥妖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眼前这三个人都十分恐怖,颤声问:“大爷美人儿,您找我有事儿?”   “有事想拜托你身边这位小兄弟。”   “他?”肥妖一愣,低头看向脚下的少年,“您也想日他?这……这是他的荣幸啊,我这就让人洗干净给您送过去……”   石饮羽指尖一动,一股气浪击在肥妖嘴上,打得他脸都偏了过去,咳着吐出一口血来,血里混着三颗牙齿。   肥妖这才发现与旁边的虎魔美人儿比较起来,这个一脸冷漠的普通男人实力更为强大,那美人儿是魔,那这个人恐怕就是更大的魔了。   餐厅里其他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肥妖很懂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不顾餐厅里其他食客的异样眼光,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跟他的妖宠并排趴着,比妖宠姿势更见恭敬,一连声叫道:“大大大……大人打得好!小小小……小的说错话了!”   “别闹。”陆行舟攥了攥石饮羽的手指,弯腰扶起肥妖……旁边的妖宠,沉声道:“你知道新人到这里,都是在什么地方接受调教的吗?”   他话问出口,其实心里也在打鼓,毕竟妖宠也算是俱乐部的员工,不一定会配合自己。   没想到那个妖宠一丝犹豫也没有,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干涩的嗓子低声说:“知道。” 第129章   “请带我们去。”   那个妖宠的身高只到陆行舟肩膀, 仰脸看向他:“好。”   陆行舟这才得以见到他的面容, 他的脸很小,眼上蒙着一个黑色眼罩, 更加显得下巴尖尖的, 两颊还擦着淡妆, 显得有些雌雄莫辨。   他拿下少年的眼罩,抬手蒙在他的眼前, 遮住部分光线, 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放开手。   少年已经适应光线的刺激, 对他展颜一笑:“谢谢你。”   陆行舟看着他的笑容, 不禁有些惊艳, 一时直了眼。   石饮羽两眼望天。   王大虎不愧是得力小弟,看石饮羽一眼,立刻附在陆行舟耳边低声道:“妖宠受过调教,时刻都会展示最美的笑容。”   陆行舟微讶, 觉得王大虎这话没头没脑, 两秒钟后, 他转头看向石饮羽。   石饮羽眼神淡淡的,一脸“我什么都没做”的无辜表情。   陆行舟捏着他的腮帮子扯了一下,这小魔物,表面装出一副大度样子,尽在背地耍小动作,醋坛子就认呗, 装什么水缸啊。   几个人从空中花园往调教室走去,背后,那个肥妖看着他们离开,一骨碌爬起来,揉着膝盖追了上去。   小熊猫躲在离陆行舟最远的位置,一边走,一边悄悄打量那个妖宠,觉得他身体很漂亮,皮肤白嫩、身材纤细,但……浑身密布的红痕却触目惊心。   妖宠转过头,看向小熊猫,弯起眼角一笑。   小熊猫一怔,猛地双手捂住胸口,感觉心脏差点跳出来。   ——他太好看了!!!   陆行舟往他那边瞥了一眼。   王大虎很上道地拎起小熊猫衣领,将他递到陆行舟身边。   小熊猫怒:“干什么?”   陆行舟抬起手,压在他的脑袋上,用力揉了揉,发现没有原型的手感好,心带遗憾,凉凉道:“还不快感谢你虎子哥哥。”   “什么鬼?”   “要不是他及时把你拎过来,你已经芳心暗许了。”   “胡……胡说!”   “不用否认,你这个年龄的小畜生,受激素影响很容易产生爱情,”陆行舟云淡风轻地说,“青春期的骚动嘛。”   “你侮辱我!!!”   妖宠在旁边淡淡地说:“爱上我是侮辱吗?”   他的声音柔软温和,带着些许疲惫,声线柔中带哑,却格外撩人。   小熊猫陡然噎住了。   一行人拐过一个弯,前方有保安巡逻,妖宠立刻趴跪下去,四肢着地,跟在陆行舟脚边乖巧地往前爬行,身上的金属装饰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熊猫吓得差点跳起来,心虚地往保安那边瞄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被发现。   陆行舟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一派自然地和保安们擦肩而过。   保安们站在路边颔首行礼,其中一人看向小熊猫,狐疑地问:“这个……”   “嗯?”陆行舟懒洋洋地挑起一侧眉毛。   他还没说话,身后的肥妖已经率先跳了出来,指着保安的脸骂骂咧咧:“没眼力劲儿的东西,什么这个那个的,敢拦大人的道儿?老子一巴掌扇出你眼珠子做卤蛋吃!”   “对不起!”保安连忙低头认错,“都是我们的错,请大人们谅解。”   陆行舟淡淡地瞥了肥妖一眼:“少啰嗦。”   说完,揽着小熊猫,大摇大摆地走了。   肥妖连忙跟上,还一边走一边回头对保安们呲牙。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想法,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任那个肥妖跟在他们身后。   直到他们走远,保安们才抬起头,望着他们的背影,一个人狐疑地问:“这是哪家的大人?以前从没见过。”   “不认识,今晚有大拍,来的有钱人多了,”另一个保安道,“你看他们一个个气度不凡,估计非富即贵,走吧走吧,别惹这些显贵。”   这边大概离活动区近了,时不时有人走过,妖宠没有再站起来,一直跪着爬行。   陆行舟皱眉,低声道:“妖宠的行走,有什么要求吗?”   妖宠笑道:“我级别不够,没有资格直立行走。”   “级别?”   “妖宠也是分级别的,”妖宠抬起一条腿,向他展示大腿内侧的烙印,“我才是中级,只能爬行,被别人看到直立行走会受到惩罚的。”   陆行舟吃惊:“开会员的话可以加速升级吗?”   “……”妖宠顿了顿,“多接客可以。”他对陆行舟眨了眨眼睛,“你可以多来照顾我生意哦。”   “喂。”石饮羽出声。   陆行舟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妖宠给调戏了。   他无奈地看着那个少年,突然想到这孩子如此漂亮却只是个中级妖宠,该不会就是因为胆太大吧?   俱乐部里面九曲十八回,没有熟人带着百分百要迷路,他们路过表演区,正好有人进出,开门的时候他们看到里面在演出,专业的舞美,灯效不亚于名流巨星的演唱会。   走着走着,一行人进入一片寂静的区域,与刚才那些地方相比,这里照明稀少,十分阴暗,然而墙上却安装着好几个摄像头,几乎无死角。   妖宠停下来:“前面我就不进去了。”   “怎么?”   妖宠:“你们也要小心,调教室是禁区,监管严格,外人贸然进去,会惊动他们。”   “好,”陆行舟感激道,“多谢你仗义相助。”   “举手之劳。”妖宠淡淡地说,“这俱乐部里有三百多个妖宠,有人自愿来出卖自己,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被送来,来容易,想走就难了。”   陆行舟:“你……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哦?”妖宠仰脸看向他,妖冶地笑起来,“你爱上我了吗?”   “……”   妖宠低下头,重新回复低眉顺眼的神态,柔声道:“大人先解决手头的事情吧,保重。”   “保重。”陆行舟对他点头致意。   与妖宠分道扬镳,几个人往前走去,陆行舟回过头去,看到妖宠在那个肥妖的牵引下慢慢往后爬去。   石饮羽伸手,挡住他的眼睛。   陆行舟笑起来,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   石饮羽另一只手扣着陆行舟的后脑,当着王大虎和小熊猫,十分自然地将他拉到怀里,吻住嘴唇。   小熊猫倒吸一口冷气,满脸震惊,惊了几秒钟,转头看向王大虎,发现这个大个子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在专心研究墙纸上的花纹。   一吻终了,陆行舟笑骂:“小醋坛子。”   “你又是觉得虎子的肌肉好看,又是觉得这妖宠的笑容好看,却从来不说我哪里好看,”石饮羽嘟囔,“我自然要吃醋。”   陆行舟:“那你觉得自己哪里好看?”   “我哪里都不好看。”   陆行舟无奈地笑起来,捏了捏他的腮帮子,低声道:“我的阿羽啊,哪里都好看。”   石饮羽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行了,看看这边有多少监控,”陆行舟果断岔开话题,指向前方的墙壁,“能全挡住吗?”   “那当然,看老公的。”   石饮羽环顾一番,手指捏诀,几道结界环绕在四人身边。   陆行舟拉起小熊猫:“走。”   长廊幽深阴暗,布满监控,四个人飞快地往前走去,走着走着,陆行舟突然发现自己心底腾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他转头看向石饮羽,见他正在看着自己,幽深的眸子中深不见底。   他认识这个眼神,每次两人情至浓时,石饮羽就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小熊猫没有修为,此时已经满脸通红,眼神飘忽,连走路姿势都变得十分尴尬。   “有古怪。”陆行舟出声。   石饮羽道:“空气中有催情的东西。”   王大虎:“我想起来了,有找我看病的妖宠提过,只要进了调教区,就会一直发情。”   石饮羽点头,想必是俱乐部为了提高调教效果,而在空气中投放了催情的东西,发情期的妖宠有多美味,他是品尝过的。   小熊猫夹着腿,烦躁地抓抓头发:“阿狐……阿狐已经被送来三天了……”   “我们快点找。”陆行舟掏出一张静心符,揉碎,粗暴的塞进小熊猫嘴里,“咽下去。”   小熊猫刚要反抗,被他一捏下巴,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把符咒咽下去,暴躁地大叫:“你给我吃了什么?”   “静心符,”陆行舟没好气,“免得你发起情来,给大家造成困扰。”   “能……能造成什么困扰!”小熊猫心虚地嘟囔,发现吃了那个符咒之后,头脑确实清醒了很多。   陆行舟冷哼一声:“我怕你爱上我。”   “滚啊!”   “嘘。”石饮羽突然出声,催动精神力加固了结界。   陆行舟一把捂住小熊猫的嘴。   不远处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过来。   他们修为低下,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边有个结界,还在一边走一边交谈。   “早就说过,骨头再硬的妖宠,到了高老师手里,都要乖乖就范。”   “是啊,高老师的手法果然高明,几下就把那只狐狸给搞得……嘶……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刺激。”   “早该交给高老师的,居然敢咬伤调教师,不过,也真够带劲啊,啧啧啧,说实话,我就喜欢这样又烈又漂亮的小美人。”   “太瘦了,我喜欢丰满的。”   “哈哈哈……”   两个人从结界边路过的时候,小熊猫突然开始疯狂挣扎,陆行舟死死捂着他的嘴,等那两人彻底走远,才松开手。   小熊猫一获自由就如同一个小钢炮一般冲向那两个人,恨不得一口一个咬死他们。   然后一脑袋狠狠撞在了结界上,被弹得摔倒在地。   陆行舟拎起他:“怎么突然发疯?”   “是阿狐!他们身上有阿狐的味道!我要杀了他们!!!” 第130章   “他们说的那只狐狸……是阿狐?”陆行舟眯了眯眼睛, “听他们的口风, 阿狐吃了不少苦头……走,我们快去。”   他们向着那两个人的来路飞奔而去, 明显感觉空气中的催情因子越来越浓了, 耳边甚至还能听到一两声难耐的呻吟, 看来他们离调教室已经很近了。   “我闻到了阿狐的味道!”小熊猫一指前方,“左拐。”   三个人拐进一个走廊, 脚步一滞, 只见两侧是一个个小房间,面向走廊的一面墙是透明玻璃的, 可以看到, 每个房间中都关着一个赤裸的少年, 有的趴跪在地上,有的被绑成各种姿势,有的正在被穿白大褂的人调理……   小熊猫步伐艰难地往前走着,肩膀不住地抖动起来。   陆行舟将他揽到怀里, 听到他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不要有事, 不要有事, 不要有事……”   “别怕,别怕。”陆行舟低声安慰。   小熊猫咬着牙:“我一点都不想找到阿狐了,我希望他失踪了,他……我一点都不想在这里找到阿狐。”   陆行舟刚要说话,石饮羽突然加固了结界。   陆行舟立刻明白,一把捂住小熊猫的嘴, 收敛自己的气息,站在墙边。   与此同时,前面的房间里,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人簇拥着一个女人走出来,那女人也穿着白大褂,没有系扣子,走动间,露出里面紧身的职业套装,身材极其火辣。   女人:“没有时间给你们浪费,不能干就滚。”   下属:“是是是,您放心,今天晚上,他一定会乖乖的……”   “一群废物!”女人一边骂着下属,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路过结界处,突然停了下来,狐疑地看过去。   属下们茫然地看向她,不明白她怎么突然盯着虚空看个起劲。   陆行舟信任石饮羽的实力,他设立结界的技术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虽然自己练得麻麻,但石饮羽却青出于蓝,也许和恶魔天生善于伪装有关。   不怪陆行舟对自己的配偶盲目自信,设立结界依托结界师本人的力量,以石饮羽体内澎湃的恶魔之力,世间能一眼看穿他结界的人,估计不多。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能有所察觉。   双方离得极近,近到陆行舟甚至能看清她鼻尖一颗非常小的小痣,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有种久居上位的冷漠和贵气。   她盯着结界看了半晌,慢慢抬起手。   陆行舟眼睛微眯。如果面对的是一般人,石饮羽完全可以控制着结界往前移动,然而眼前这个女人感觉敏锐,一个静止不动的结界都引起了她的疑心,而一旦动起来……   他和石饮羽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对方眼里的意思——准备战斗。   女人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碰到结界的前一刹,空气里突然想起一阵清脆的音乐声。   一个秘书模样的人捧着手机:“骊小姐,是獒氏的獒特蛮大人。”   “这个死胖子烦死了!”女人骂了一句,从秘书手里接过手机,放在耳边,声音却丝毫没有骂人时烦躁的模样,淡淡地问:“什么事?”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女人哼了一声:“我马上就到。”   看着这一大群人快步离开,陆行舟松了口气,嘀咕:“这竟然就是骊小姐……她居然会亲自来监督调教成果。”   “俱乐部里有三百多个妖宠,她监督得过来么?”石饮羽冷笑一声,“要么是她吃饱了撑的,要么就是这一个妖宠格外重要。”   “别管重要不重要了,先找阿狐。”   王大虎看了眼手表:“离大拍开场还剩半个小时了。”   陆行舟:“无所谓,反正一个也买不起。”   几个人挨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发现走廊两边小房间里关着几十只妖宠,却没有阿狐的身影。   石饮羽指着身后一个房间,道:“刚才骊小姐是不是从那个房间出来的?”   王大虎:“那好像是办公室啊。”   “过去看看,万一有里间呢。”陆行舟率先走了过去。   办公室里有两男三女,都穿着白大褂,正在围着一个人体模型比划,桌子上堆着各种道具。   陆行舟拉开门走进去。   “你是什么人?”一个男人大叫,“你从哪儿出来的?”   陆行舟一言未发,指间夹出一把符咒,进门的瞬间疾射出去,五张定身符精准地贴在五个人头上。   “阿狐的味道!”小熊猫大叫着往前蹿去。   这办公室里面果然有个小门,小熊猫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喉间发出一声尖鸣:“阿狐!!!”   只见里面赫然是一个密闭的调教室。   四周墙上全是镜子。   陆行舟踏进去的瞬间,陡然看到无数个自己在镜子中互相反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情欲气息,他抬头,看到房间正中央是一个高大的钢制架子,架子下是一个红发少年,浑身被黑色的绳子捆绑,双臂拉高,挂在架子上,脚尖堪堪点地,正在痛苦地颤抖着。   少年身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手里正拿着一个很小的注射器。   见到有人闯进来,那人蓦地回头,却丝毫不慌,将注射器放进口袋中,沉声:“你们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陆行舟按住疯狂挣扎的小熊猫,冷冷地看向他,“你手底这个少年是我要找的人。”   “不,他不是你要找的人,他是我的作品。”那人傲然地说,端详着阿狐纤细的身体,伸手抚摸,“完美的底子,只花了十个小时,就媲美别人十天的成果,赤狐的淫性,果然名不虚传。”   他手法十分了得,寥寥几下,就弄得阿狐浑身颤抖起来,身上的装饰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咬死你这个混蛋!!!”小熊猫气疯了,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竟从陆行舟手底蹿了出去,咆哮着扑向那个调教师。   调教师一挥手,手中握着一根弹力鞭抽向小熊猫。   陆行舟眼明手快,掌心骨鞭蹿出,缠住小熊猫的腰将他拽了回来。   弹力鞭抽了个空,调教师微讶:“咦?”   “咦什么咦?”陆行舟嗤了一声,“老子也是个玩鞭子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调教师:“没想到也是个中同好。”   “是不是还要加个好友交流一下?”陆行舟没好气道,将小熊猫拽回来直接扔给王大虎,吩咐:“看住他。”   小熊猫怒吼:“为什么拦我?让我杀了他!!!”   “你边儿上等着吧,杀人的事让我来。”陆行舟说着,大步走了上去,真气灌注,骨鞭挺直如剑,向着绑住阿狐的绳子砍去。   那调教师沉下脸来:“当着我的面抢人,是不是欺人太甚?”   他手中的弹力鞭击向骨鞭,两相撞击,骨鞭将弹力鞭抽得粉碎。   斩断绳子,接住跌落下来的阿狐,陆行舟对那调教师皮笑肉不笑地说:“欺人太甚?呵呵,我就喜欢干欺人太甚的事。”   小熊猫惊喜:“阿狐!!!”   陆行舟没有恋战,抱着阿狐,转身往外走去:“大功告成,撤。”   “想走?没那么容易!”背后传来一声冷喝。   室内光线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数盏射灯在头顶亮起,光线经过镜面反射,刺眼得犹如利刃一般。   于此同时,镜子表面突然出现数道裂痕,裂而不破,反而随着镜子的破裂,镜子角度微微变幻,仿佛变成了更多的镜子,相互折射。   陆行舟眯了眯眼睛,看到无数个自己出现在面前,整个空间都扭曲起来,好像无数个空间相互交错,将他硬生生拖进空间的裂缝中。   刹那间,他不由得产生一种整个世界都错乱了的虚无感。   “真是胆大包天!”耳边传来一声低叹。   一只温暖的手捂住他的眼睛。   陆行舟蓦地回过神,感觉仿佛被从时空错乱的幻觉中拉扯出来,转头看向石饮羽。   镜子中无数个陆行舟回头,看向无数个石饮羽。   而在陆行舟眼里,却只有身边这个,是如此真实。   他勾起唇角笑了起来,看向调教师的方向:“你的镜子真有意思,可惜……我心里有定盘星,中不了你的迷惑。”   调教师:“你……”   陆行舟提起骨鞭:“我差点中了招,现在看你很不爽,想送你上西天。”   石饮羽按住他:“我来。”   “嗯?”   “他兜里有东西,”石饮羽说,“一个我觉得很有趣的东西。” 第131章   调教师看向石饮羽, 眼神倨傲, 作为千妖百魅最顶级的调教师,他向来强势, 有时不用说话,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那些精神力薄弱的小妖们跪倒在他的脚下。   然而在面对石饮羽时, 他发现自己有一丝心虚,特别是当这个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 两人视线相撞, 对视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石饮羽冷漠地看着调教师。   明明没有恶言, 也没有狠话, 调教师却在他的视线下发自内心地胆寒, 一个恐怖的直觉从他心底腾起——这个人浑身都是血腥和罪恶。   石饮羽上前一步。   巨大的压迫力袭来,调教师下意识想往后退去,咬紧牙关才硬生生止住退缩的脚步,他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强势, 出声:“你身上没有妖气, 是人类?不, 人类没有这样浓郁的罪恶之气,你是魔?”   石饮羽淡淡道:“你竟然能看出我是魔。”   “没有敏锐的洞察力,我怎么坐上千妖百魅的首席?调教可是门大学问,不是装模作样地挥几下鞭子,就能让小妖们服服帖帖的。”   陆行舟啧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意有所指呢?”   石饮羽转头对他抛了个媚眼:“他说得不对,明明是你随便挥几下鞭子, 小魔就服服帖帖了。”   “扯淡!”陆行舟笑了起来。   调教师就在这时发动了突击,他纵身冲了过来,身体猛得变大,一条褐色花纹的矛头蝮蛇速度极快地从上方咬了下来,尖牙上滴下剧毒的涎液。   陆行舟瞪大眼睛,刚要动手。   却见石饮羽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去。   一道结界在头顶出现。   蝮蛇悍然撞破结界,冲了过来。   然而他的目标却不是石饮羽,而是抱着赤狐的陆行舟。   矛头蝮是所有蝮蛇中体型最大、毒液也最多的种类,只要咬上一口,注入的毒液能让对方在1小时内心律紊乱、血压下降,不加以救治便会死于急性肾衰竭。   他选定陆行舟作为目标,便是看清他才是这群人的核心,常言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人一旦中毒,其他人便会失去主心骨。   陆行舟抱着赤狐,蓦地往后疾退两步,心头腾起一丝感慨:“蠢货……”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矛头蝮在咬向陆行舟的瞬间,空气中突然爆发出一股极为恐怖的威压。   矛头蝮心头一颤,刹那间感觉到肝胆俱裂的寒意,妖物对危险的敏锐洞察力促使他果断放弃近在眼前的陆行舟,本能地拼尽全力往头顶蹿去。   却听一声利刃撕碎血肉的闷响,整个调教室下起血雨。   陆行舟适时撑起结界挡在众人头顶。   矛头蝮蓦地滞住,他发现自己突然控制不了身体了,疑惑地低头看去,见到自己蛇头下三寸——脊椎骨最脆弱、最易折断的地方,被气箭轰出一个大洞。   脊椎骨折断,沟通神经中枢与其他部位的通道就彻底断裂了。   矛头蝮一寸一寸地回过头去,看到那个魔物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连发丝都不曾有一丝狼狈。   他只动了动手指,自己就被彻底废了。   “我……输了?”矛头蝮喃喃地说。   “不错。”石饮羽淡淡地说。   陆行舟笑道:“调教师,术业有专攻,你跟他比战斗,那当然是以卵击石,而你要是跟他比调教手法,肯定就是你赢了。你也不需要太难过,安心地去吧,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生为妖物了。”   矛头蝮:“这就是魔物的力量吗?”   “不是所有魔物都有这样的力量,说起来你还挺幸运的,能死在这样一个顶级大魔的手里。”   矛头蝮死死地盯着石饮羽:“你……是谁?”   “干什么?”陆行舟凉凉地说,“临死做个明白妖?难道你要去判官面前告他一状?省省吧,这小魔物疯起来连判官都打。”   石饮羽听着他的话,无奈地笑起来。   矛头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委顿在地,哑声:“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再一次见到了……这样强大的魔物。”   “再一次?”陆行舟眯了眯眼。   石饮羽自负地笑道:“本座这样强大的魔物可不多见。”   “是的,我毕生……只遇到两个……一个是你……另一个是……”   陆行舟盯着他缓慢吞吐的信子,听到他垂死的低哑声音中吐出一个名字——   “云烈。”   “风部魁首云烈?”陆行舟皱起眉头,“这俱乐部的老板骊小姐当年与他有婚约……不对,云烈入魔之后,骊小姐才开的俱乐部。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矛头蝮艰难地喘息着,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陆行舟将赤狐放到王大虎怀里,走上前去,摸出一张符咒,在掌心揉碎,化作指尖一滴清水。   石饮羽没有阻拦陆行舟,而是高度警惕地盯着矛头蝮血乎乎的蛇身。   陆行舟将清水滴在矛头蝮眉心,符咒中蕴含的精纯的能量将矛头蝮从垂死状态强拉了回来。   矛头蝮眼中亮起些许神采,他委顿地瘫在地上,颤动着张了张嘴。   陆行舟俯身,想听得更清楚些。   变数就在这一刹那,矛头蝮猛地抬起头,快如闪电一般袭向陆行舟,尖牙直击他的脖颈。   石饮羽暴怒,指尖一动,想要撕碎这条毒蛇。   却见陆行舟早有提防,一道结界倏地出现在面前。   矛头蝮撞破结界,刚要继续袭击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看不到自己,而其他人却看得清清楚楚,在他布满褐色花纹的蛇头上,悄然出现一片红色的纹路,仿佛有一张红线编织的大网,将他兜头缠住。   陆行舟抬起手,只见那些红色的纹路汇聚成一束红线,连在他的指尖。   “傻了吧?”陆行舟凉凉道,“蝮亚科中最为狰狞凶险的矛头蝮属,我能不做第二手准备?给你的符咒里除了蕴含能量之外,还有我的符纹。”   矛头蝮将仅剩的一点能量用于偷袭,却惨遭失败,怨毒地看着他,吐着信子:“对待同族用得着这么残忍?”   “谁跟你是同族?”   “你瞒不住我,我的洞察力不会出错,你身上有蛇族的妖气。”   陆行舟嗤道:“醒醒,我跟你的共同点仅限于同为脊椎动物亚门,老子可是高贵的哺乳纲。”   矛头蝮:“……”   陆行舟:“愚蠢的大长虫。”   矛头蝮吐出一口血。   陆行舟:“少废话,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云烈?快说!你的能量支撑不了多久了。”   矛头蝮狡诈的蛇眼中浮起一丝嘲讽:“既然我马上就要死了,那为什么还要告诉你?”   陆行舟挑眉:“因为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会连你的肉体和灵魂一齐毁掉。而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可以请判官给你批个好转生。”   “这个条件倒是不错……”矛头蝮吐着信子,“可是我怎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陆行舟冷笑,“反正你都快要死了,说几句实话,搏一个可能实现的条件,怎么看怎么不亏。”   矛头蝮叹气:“是的,不亏。”   陆行舟谆谆善诱:“那就说吧,你什么时候见过云烈?在什么情形下?他是不是躲在妖界?”   “我第一次见他……”矛头蝮虚弱地喘息着,哑声说,“是六百多年前,骊小姐带我去见他,他要我……要我……”   “要你什么?”   “要我调教他。”   “什么?”陆行舟吃了一惊。   云烈原型是鹤,鹤者,天下清虚之物,云阳氏的家训是“清、节、澹、古”,而身为云阳氏少主的云烈,竟然找人调教自己?   石饮羽摸着下巴,很八卦地嘀咕:“以前觉得云烈冷冷清清,大家还都挺同情魔主,没想到……这恶棍还满有几分福气?”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   石饮羽立刻举起双手,正色道:“我一点都没有羡慕,真的。”   矛头蝮:“后来,我再见到他时,第六天城已经亡了。”   陆行舟:“你在哪里见到他?”   “就在这千妖百魅。”   陆行舟心头一跳,没想到从天罗地网下逃脱的云烈,竟然来到了千妖百魅,他来干什么?魔主已经坐牢了,他总不至于又来找调教吧?上瘾么?那是来干什么?找老情人?   不至于这么渣吧。   他看向矛头蝮:“你说的是实话?”   “蛇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行么?”   陆行舟:“不行。”   “呵呵……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要死了……”矛头蝮笑了两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强撑着看向石饮羽,蛇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喃喃地说,“你跟云烈看似南辕北辙……其实……殊途同归,魔物……呵呵……”   “你什么意思?”陆行舟沉下脸来,这长虫对石饮羽莫名其妙的话让他下意识地感觉十分烦躁。   矛头蝮没有理他,蛇眼中带着嘲讽,固执地看着石饮羽,艰难地发出声音:“我想告诉你一个词。”   石饮羽漠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垂死的样子,眼眸波澜不惊。   他心中没有对生命的敬畏,这世间的生灵,除了陆行舟之外,任何人的死生在他眼中都是没有意义的。   陆行舟微微眯起眼睛,盯着矛头蝮的嘴,指尖已经捏起法诀,只要这臭长虫敢说一个对石饮羽不利的字眼,他就让他形神俱灭。   只听矛头蝮喘了几口气,吐出一个词:“过刚易折。”   陆行舟愣了一下,他以为矛头蝮临死会说出什么诅咒,没想到竟然是如此普通的一个词,疑惑道:“为什么是过刚易折?”   他没有听到回复。   陆行舟低下头去,看到矛头蝮已经趴伏在地上,头歪在一边,彻底死去。 第132章   穿着黑袍的鬼差穿墙而来, 将矛头蝮的亡魂从蛇身中抽出, 看都没看其他人,带着亡魂转身往外走去。   “鬼差大人。”陆行舟出声。   “哎唷。”鬼差吓了一跳, “你能看见我?”   “在下是特侦组组长陆行舟, 有件事要拜托大人。”陆行舟说着, 站起身,掏出打火机, 用底部在矛头蝮的亡魂额头钤下一个印记。   鬼差诧异地看向他:“陆组长这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答应他, 在判官面前帮他求个好转生,但这长虫生前助纣为虐, 做过不少错事, 是非功过请判官仔细审判。”   “是。”鬼差应了下来, 带着亡魂匆匆离开。   陆行舟目送他们的身影穿墙而出,转过身来,看到石饮羽正蹲在蛇身旁边,一门心思地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干嘛呢?”   “哦, 没什么。”石饮羽又找了几秒钟, 站起身来。   “……”陆行舟眼睁睁看着他从蛇身底翻出一个小小的注射器, 塞进自己口袋中。   注射器?   想到矛头蝮的职业,陆行舟沉默。   石饮羽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指,开心道:“走吧。”   陆行舟跟他手牵手,嘟囔:“……我怎么突然觉得你这么危险呢?”   “啧,对老公有敬畏是对滴, 但是不要防备嘛。”   “去你大爷的!”   陆行舟没追究他找到那个注射器打算干什么,毕竟对这厮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他还能干什么?   小熊猫围着王大虎转来转去,担忧地看着他怀里的赤狐:“虎子哥,阿狐怎么样?他怎么一直在抖呢?”   王大虎:“强制发情。”   “什么意思?”   “在不是发情期的季节,用激素强行催动发情,不管什么生物,在欲求不满的事情,精神最脆弱,最容易调教成功,奇怪。”   陆行舟看向他:“奇怪什么?”   “小狐狸只被送来三天,就被用上了这么激烈的手段,不正常。”王大虎皱着眉头,“据我所知,千妖百魅以前在料理新人的时候,讲究循序渐进,即便小狐狸性子烈,咬伤调教师,也不该这样一上来就上猛药,他年纪这么小,手段太猛,会搞废掉的。”   小熊猫大吃一惊:“不行不行!阿狐不能被搞废!”   陆行舟:“抓紧时间送他去医院。”   穿过外间的办公室时,陆行舟从一个工作人员身上扒下白大褂,裹住赤狐的身体。   石饮羽撑起结界,躲过监控,想将赤狐带出去,没想到在踏出调教区的那一刻,警报器突然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陆行舟皱眉。   石饮羽:“怕是阿狐身上有什么定位装置,快走,我们速度快,能跟保安打个时间差。”   小熊猫急道:“先把定位装置拿下来啊,这样走会被抓住的,这里保安很厉害!”   陆行舟在他后脑拍了一巴掌:“没脑子的小畜生,阿狐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定位器能装在哪儿?现在怎么拿?阿狐不要面子的吗?蠢货!”   小熊猫怔了两秒,蓦地反应过来,怒道:“我操他们妈呀!!!”   “帮我取出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陆行舟看向赤狐:“你是说……”   “我不丢脸,”阿狐粗喘着说,他睁开眼睛,眸子中迸发出强烈的意志,哑声,“他们伤害了我,丢脸的是他们!”   石饮羽加固结界,释放出魔息,扰乱附近的信息,希望以此暂时阻挡住保安们的追踪。   几个人一起转过身去,留出空间给王大虎操作,他毕竟是医生,虽然只会治月经不调,但胜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搂着阿狐低声安慰了几句,将安装有定位装置的工具给取了出来。   “好了。”王大虎吻了吻阿狐汗涔涔的额头,“真是个懂事的乖孩子。”   阿狐剧烈颤抖着,满身大汗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哑声道:“谢谢。”   小熊猫回头,看到被王大虎扔在地上的工具,登时气得身体要爆炸,暴跳如雷,一边跟在王大虎身后奋力奔跑,一边破口大骂。   俱乐部里九转十八回,几个人绕得几乎要迷路,陆行舟怒道:“他娘的当年盖楼时是不是就想到有这一天?故意造得这么复杂,让人跑不出去?”   “有人追来了。”石饮羽耳目敏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感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小熊猫吃惊:“被发现了?不是有结界吗?”   “你也不算算这都跑多远了,”陆行舟骂道,“知道移动中的结界要消耗多少心神吗?你真是不修行不知道修为的珍贵!”   “那现在怎么办?”   陆行舟停住脚步,看了石饮羽一眼。   石饮羽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沉下脸来:“不行。”   陆行舟很和气:“要么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出去;要么我们一起被发现,然后大杀四方,强行出去,闹个大新闻,被遣送回人界,接受组织处分,你选一个。”   “我选接受组织处分。”   “做梦吧。有资格接受组织处分的是组长我,你这个有案底的魔头只会二进宫。”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陆行舟冷冷地说,“但我已经受够守活寡的滋味了。”   石饮羽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你真是……”   陆行舟无情地说:“如果你二进宫,我就改嫁,说到做到。”   “……”   “我要嫁给任不仁。”   “我回去就杀了那个假和尚!”   嘴里撂着狠话,石饮羽还是撤去结界,将陆行舟放了出去,然后迅速重新建立结界。   几个人呆在原地没动,一个静止的结界比移动中更容易隐藏身形。   小熊猫捂住嘴,眼睁睁地看着陆行舟大步往一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掌中出现一条雪白的骨质长鞭,他白衣黑裤、背影瘦削,提着长鞭悍然迎向拐角处出现的保安。   “什么人!站住!别动!”   “啊啊啊……”   战斗的声音远远出来。   石饮羽眸色深沉,他知道这是陆行舟故意搞出大动静,来将其他保安都吸引过去,好给他们争取安全逃脱的机会。   他也知道这样的饭桶保安再来一万个,也伤不到陆行舟。   但他就是担心,就是生气,就是不高兴,就是想回人界杀了任不仁。   “在那边!”其他队的保安果然被陆行舟吸引,从四面八方赶了过去。   石饮羽沉声道:“走。”   几个人安全撤离,将阿狐放进车中,石饮羽对王大虎道:“你送他们去医院,找个靠谱的医生诊治。”   王大虎:“是,大哥你呢?”   “我当然回去找你大嫂!”石饮羽郁闷地说,心想那个没良心的一生气会改嫁的!   打发王大虎带着那两个小妖离开,石饮羽返回俱乐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陆行舟。   无他,这货搞出的动静略大了点。   石饮羽奔到声音传来的走廊,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的陆行舟,只见他白衣已汗湿,贴在身上,几乎呈透明,骨鞭缠着一个保安的腰将他扔出去,站在一群东倒西歪的保安中间,如同鹤立鸡群。   陆行舟抬手,捋起湿漉漉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狭窄的走廊中,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美得惊心动魄。   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脚步声,陆行舟回头,看向石饮羽,得意地挑了挑眉:“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走吧。”   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保安还在从四面八方往这里支援。   石饮羽撑起结界,将陆行舟纳入进去。   两人站在遍地东倒西歪的人群中接吻,增援的保安冲过来,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同事,慌张地问:“捣乱的人呢?”   “突然就消失了……哎哟,我的老腰……好疼……”   “怎么会突然消失?难道他们会隐身吗?”   “那我怎么知道?叫什么叫?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还被打了呢!我们腰疼!”   “快去禀告骊小姐。”   “禀告个屁!骊小姐正在坐镇大拍,你想死吗?”   结界外兵荒马乱,两人丝毫不受影响,依然甜蜜地接吻,一吻终了,石饮羽道:“走吧。”   “大拍已经开始了,不去开开眼界?”   石饮羽无奈地看着他,对这个胆大包天的爱妻致以敬佩:你把人家俱乐部搅得一团糟,还要人模狗样地去参加人家的拍卖会?   真是爱死他了!   两人走到远离保安的视线,撤去结界,光明正大地手牵手,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中。   陆行舟甚至还特意到一个保安面前转了一圈,指间夹着一根烟,淡淡道:“兄弟,借个火。”   “不好意思,大人,千妖百魅的公共区域禁烟。”保安恭敬地说,抬头看到他的脸,愣了一下。   陆行舟疑惑地看着他。   保安眨眨眼睛,突然抬头,看到对面墙上的电子屏。   陆行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然后就在电子屏上看到自己大杀四方的身影。   ——他一鞭抽飞一个保安,转过身来。   屏幕定格,整个画面全是他眼神狂妄的脸。   石饮羽吹了声口哨:“爱妻真带劲儿!”   保安大叫:“你就是……”   “啪!”陆行舟一张定身符贴在了他的额头。   保安保持着大叫的姿势被定住了。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监控这种可怕的东西!”陆行舟嘟囔着,看向石饮羽,“我好像被发现了,参加不了大拍了怎么办?”   “那就不参加,”石饮羽豪爽道,“回旅馆过性生活。”   陆行舟横他一眼:“我也许可以换个身份。”   “什么?”   陆行舟身体突然矮了下去。   石饮羽倒吸一口冷气,就见陆行舟如同一个妖宠一般,趴跪在了他的脚边,他沉下脸来:“你干什么?”   “我需要一个眼罩……”陆行舟嘀咕,“话说,妖宠是不是都不能穿衣服的?”   石饮羽暴怒:“想都不要想!!!” 第133章   陆行舟认真地思考:“不知道妖宠除了裸身跪爬外还有哪些要求, 不过我觉得只要爬得像一点, 小细节应该不用太在意。”   他说完,垂下头去, 回忆着之前那个妖宠的样子, 围着石饮羽的脚爬了一圈, 然后点头:“我觉得可以。”   “我觉得不行。”石饮羽没好气,低头看着他因为跪姿而显得格外饱满的圆臀, 顿时觉得血压飙升。   这厮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吗???   石饮羽刚要说话, 敏锐地感觉到旁边有一道视线投来,他不悦地转过头去, 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妖物带着两个妖宠, 在向他走来。   “你好, ”妖物十分绅士地颔首,微笑,“在下是盛丰银行的隆涛。”   石饮羽漠然地看着他,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   隆涛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妖界历来推崇人界的上古遗风, 重视血统传承, 他因为不是世家出身,所以自我介绍时报的是职位而不是氏族,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否因为这个而对自己不屑一顾。   他加重语气:“盛丰银行是妖界最大的银行,背后老板是离神最近的氏族——云阳氏……”   “说重点。”石饮羽不客气地打断他。   隆涛顿了顿,目光落在陆行舟身上,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艳之意, 笑道:“阁下的这个私宠虽然一丝不露,却性感至极,背瘦臀圆,腰如细蜂……”   石饮羽指尖一动,刚要出招,突然发觉陆行舟拽住自己的裤脚,阻止他当场杀了这个妖物。   那隆涛还在垂涎地赞美着。   石饮羽冷冷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在下对妖宠的玩法略有心得,很想跟阁下交流一番。”隆涛掏出一张精致的名片递过来。   石饮羽面无表情地站着,没有接他的名片。   陆行舟在他脚踝上掐了一把。   “……”石饮羽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回人界。   隆涛从头到尾没得到一点好脸色,手指有些僵硬,狐疑地看着石饮羽,不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还是这个男人天生高冷。   陆行舟趴在地上,吻了吻石饮羽的鞋面。   石饮羽:“……”   隆涛羡慕地说:“阁下的小宠很是恋主呢,真是极品啊,不知是哪位调教师的作品?能否代为引荐?”   “不能。”石饮羽心想:你以为他是恋主?他是在催本座接你的名片!日他大爷……不日他大爷,就日他!   日!   “啊哈哈哈……”隆涛干笑,回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妖宠,笑道,“我这两个小宠都是千妖百魅首席调教师教育出来的,如果阁下愿意,可以用他们两个换阁下这一个……”   话未说完,石饮羽已经突然出手,一掌击向隆涛。   陆行舟手指捏诀,一道结界挡在他的面前。   结界应声而碎。   石饮羽怒不可遏,铁了心要击杀这个胆敢垂涎陆行舟的蠢货。   陆行舟怕露出马脚,趴在地上没动,手指飞快地捏诀,连设三道结界都没拦住石饮羽,一横心,站了起来。   隆涛:“!!!”   陆行舟抬手,一道大结界挡在双方之间。   他拽住石饮羽,转身大步往旁边走去。   这里大概是贵宾包间,陆行舟推开一个房门,将暴怒的石饮羽压在墙上,房间里十几个白花花的肉体一齐抬起头看向他们。   双方都面无表情:“……”   “打扰了。”陆行舟做了个妖界军部行礼的手势,也不知道做得标不标准,希望能够骗住他们。   肉体们:“操尼妈……”   唔,看来没骗住。   陆行舟眼明手快,果断拉着石饮羽出门,还顺手在门口设了一道结界防止人家追出来寻仇。   两人进了隔壁房间。   经过这一闹腾,石饮羽已经没那么愤怒,没好气道:“我就该答应他换着玩,让你尝尝气疯的滋味。”   “我不气啊,”陆行舟笑道,“好刺激的!”   “刺……”石饮羽顿时火气又蹿上来,这回他不想杀外面那个蠢货了,他想直接杀了里面这个混蛋得了!   还是降魔师呢,你本身就是最大的魔魅!   “开玩笑的,别生气,”陆行舟兜头将他抱进怀里,摸着他的头发安慰,“我不跟别人玩,只和你玩,只和阿羽玩,阿羽乖……”   石饮羽想吐槽着什么语气?你安慰小朋友呢!但还是忍不住往他怀里钻了钻,气愤地说:“我不许别人看你。”   “那你搞个罩袍给我穿得了。”   “我又不想限制你,你是自由的。”   陆行舟笑起来:“我只是想去拍卖会上看看,需要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形象,你不喜欢我扮妖宠,那我不扮就是了。”   “私下里扮给我自己看。”   “……去你的吧。”   石饮羽:“为什么一定要去参加这个拍卖会?”   “想去花钱。”   石饮羽无奈地笑起来。   陆行舟:“确切地说,我想去见一下那个骊小姐。”   “嗯?”   “我怀疑她和云烈有联系。”陆行舟道,“矛头蝮说云烈曾通过骊小姐请他调教自己,那是六百多年前,云烈已经被魔主引诱入魔,按理说,骊小姐应该恨之入骨才对,怎么会帮他调教自己?”   “说不定她圣母呢。”   陆行舟瞥他一眼:“你刚才在调教区见过她,觉得她像是圣母的样子?”   石饮羽回想起那个差点发现自己结界的女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圣母。   陆行舟:“矛头蝮说第六天城覆灭后,他在千妖百魅见过云烈,可见云烈和骊小姐的关系并不像人们传言的那样恶劣。云烈一逃九年,都没有露出蛛丝马迹,我怀疑和骊小姐的帮助有关。”   “有可能。”   “所以我想去拍卖会,近距离见识一下这个骊小姐。”   “好吧,我陪你去。”   “现在我需要一个新的形象,”陆行舟摊手,“不然根本进不去拍卖场,在门口就会被保安发现。”   “……”   这特么怎么又绕回来了!石饮羽烦躁地想炸了这个鬼俱乐部。   陆行舟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好奇地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拉开沙发边的矮柜,吹了声口哨:“哇哦。”   石饮羽郁闷地转头看过去,见陆行舟从矮柜里摸出一把不忍直视的工具。   “放下!”石饮羽冷声,“回去买一百个给你用,现在别碰它们。”   陆行舟将东西放回去,拿着一根纤细的银链子走来,一边走,一边将链子系在脖子上,另一端放到石饮羽手里,笑着说:“刚才听那个隆涛的说法,私宠仿佛是可以穿着衣服的。”   石饮羽接着链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就见陆行舟挑了挑眉,得意道:“有我这样极品的私宠,不想带出去炫一下吗?主~人~”   “……”石饮羽气结,心想你这语气分明是说赶紧带我出去,奴隶!   两人来到拍卖场门口时,拍卖前的热场已经结束。   陆行舟的伪装果然成功,即便门口的电子屏上就在滚动着自己的高清大脸,门口的保安也没有发现他,还恭敬地推开门,轻声道:“请大人按号入座。”   石饮羽负手走进去。   他走得很慢,闲庭信步,眼神冷漠,在拍卖场的侍应生看来,这人一身雍容气度,显然是豪门清贵,可要小心伺候才是。   只有石饮羽自己知道,他都快要气炸了,走这么慢完全是为了让陆行舟能跟上他的脚步。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陆行舟爬得倒也不算吃力。   王大虎的VIP卡级别还不够高,他们被安排在了角落一个圆桌边,旁边坐着五个妖物,其中三个带了私宠在身边。   石饮羽扫了同桌们一眼,和他们微微颔首,算作打了招呼,在自己的位置落座。   陆行舟模仿其他几个私宠的姿势,乖巧趴伏在石饮羽脚边。   这么一趴,他才发现问题——视线所及,全他妈是腿,这还看什么!!!   石饮羽冷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他。   陆行舟狠狠掐了一把石饮羽的小腿。   石饮羽:“……”   其他妖宠都趴得一动不动,自己在这儿搞小动作好像不怎么敬业,陆行舟极力控制着想要站起来的冲动,状似垂眸顺眼,其实在竭力转着眼珠子观察整个拍场。   然后他就在不远处的一个桌子底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个肥妖带在身边的妖宠。   他这次没有蒙眼罩,显然也看到了自己。   隔着几张桌子,他对陆行舟眨了眨眼睛。   他调戏我!   周围忽然响起一阵惊呼声,陆行舟下意识抬起头,受姿势限制,他看不到台上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音箱中传来主持人激昂的声音:“风宵!魔主的标志物之一!自第六天城破灭之后一直失踪,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现出了它令人疯狂的倩影!”   风宵?   魔主的笛子?   陆行舟竭力抬头,想往台上看去。   旁边传来一声讥笑,一个妖物嘲讽道:“这位朋友,你的私宠仿佛不太合格呀,对外界这么感兴趣?”   石饮羽淡淡道:“既然叫私宠,自然是本座宠的,与你何干。”   “哈哈,当然与我无关,只不过我为你感到遗憾,”那妖物碰了个钉子,悻悻地说,“如果我的妖宠这么不懂规矩,我便扎了他的眼睛。”   他说着,抬脚踏在自己妖宠的背上。   而那妖宠自动调整趴跪的姿势,让他的腿处在一个最舒服的高度,整个过程一丝声音也没出,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简直像个假人。   石饮羽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这么好看的眼睛,本座可不舍得伤他一丝一毫。”   陆行舟憋不住想笑,察觉到脖子上的银链子一紧。   石饮羽提着链子将他拉了起来,堂而皇之地让他坐在腿上,笑着说:“不但不舍得伤,还想吻一吻。”   说着,勾住他的脖子,仰脸吻在了他的眼皮上。 第134章   他抽什么风?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这是被吻到时, 陆行舟脑中浮起的第一反应。   石饮羽的嘴唇从眼皮滑下, 啄了啄他的鼻尖,落在嘴唇上。   陆行舟从一个妖宠的职业素养出发, 觉得自己不能拒绝, 也不能太热情, 于是露出一副“喜承圣恩”的表情,承接着他的亲吻。   同桌的其他妖物纷纷侧目。   一吻终了, 石饮羽温柔地用额角蹭了蹭陆行舟的额头, 笑问:“膝盖疼不疼?”   “不疼,”陆行舟低眉顺眼, 嗫嚅, “能跟在主人身后, 刀山火海也不会疼。”   “……”石饮羽笑容略僵,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告诉他:“过了。”   “哦。”   陆行舟转头看向台上,见拍卖师旁边的玻璃展示柜中, 放着一把青翠的竹笛, 正是魔主常常吹奏的“风宵”。   他当年在第六天城曾听过魔主吹奏, 当日魔主宴请群臣,陆行舟被石饮羽带去。   那天云烈不知为何没来赴宴,魔主一直郁郁寡欢。   酒过三巡,大家都酒气上头,放肆地说笑起来。   只有魔主一个人闲闲地坐在席上,兀自吹着“风宵”。   “当年魔主就是靠风宵挑逗云烈, 把他搞上手的。”石饮羽附在陆行舟的耳边低声说。   陆行舟吃了一惊:“怎么挑逗?”   “吹笛子给他听啊,还能怎么挑逗?”石饮羽诧异地看着他,“你想到了什么?”   陆行舟:“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吹笛子也能挑逗,本以为只有吹箫才会。”   “……”石饮羽觉得他这是在预约今晚的玩法。   “这把笛子对云烈意义非凡啊。”陆行舟若有所思,接着伏在石饮羽怀里的姿势,悄然打量整个会场,思索如果云烈在这里,他会以什么身份出现。   石饮羽:“如果我是云烈,我估计也会不计一切代价把这笛子搞到手,魔主没有我运气好,有个好老婆,他是不能减刑的,云烈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魔主了。”   陆行舟:“你的减刑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我自己都很疑惑你到底是怎么减了九百多年。”   “全亏组织的政策好,”石饮羽笑着说,“领导关怀,看到了我对爱妻的一片真情,并且也多亏爱妻工作努力,领导多方考虑,最后决定用一个活生生的我,作为表彰,来奖励你。”   陆行舟:“……这群周扒皮。”   “别这样,领导一片好意,要心存感恩。”   说话间,“风宵”已经开始竞拍,陆行舟不动声色地望去,见自从拍卖师宣读完拍卖规则,整个拍场已经沸腾。   妖界的上层社会极为豪奢,最爱扎堆拍卖行花大钱买垃圾。平时连垃圾都能拍出几万亿妖币,更何况是魔主的随身物品呢?   并且妖界阶级意识强烈,官本位思想深深刻在在每一个妖物的骨骼中,一听到与魔主相关,即便是个尿壶,说不定也能拍出天价。   陆行舟冷眼看着疯狂的妖物们举牌加价,眨眼间价格已经拍到八千万亿妖币,还在以百万亿为单位,跟坐了火箭炮一样噌噌上涨。   陆行舟咬着石饮羽的耳朵,低声问:“你觉得多少钱能拿下?”   “不知道,”石饮羽说,“我没钱。”   “噗……”陆行舟笑了出来,“又没让你买。”   石饮羽一脸无聊:“看这架势,就算是当年的我,估计也买不起。”   “咦,魁首大人终于承认自己穷了?”陆行舟笑着说,“买得起我们也不买,你跟魔主又没有一腿。”   “不瞒你说,当年老公风度翩翩,魔主也曾为我神魂颠倒。”   “……醒醒,小心云烈来揍你。”   “不怕,我有贤内助。”   “请你们公平竞争,不要连累我。”   “哈哈哈……”   陆行舟问:“云烈有这么多钱?”   石饮羽反问:“整个第六天城都是魔主的,而魔主是云烈的,你说他有没有钱?”   “啧啧啧,”陆行舟摸着下巴,嘀咕,“真是工作好不如嫁得好啊。”   石饮羽顿时五雷轰顶。   两人嘀嘀咕咕地咬着耳朵,而拍场中其他人就没有这般闲适了,大家像疯了一样地举牌加价。   十几分钟后,大多数人都不甘心地败下阵来,纵然万般不舍也没有办法,金钱面前人人平等,财不如人,自然要甘拜下风。   仍然在竞拍的只剩三个买家。   陆行舟眯起眼睛看向他们,其一是个陌生妖物,相貌平平,扔进人堆里三秒钟后就再也找不到了的那种,其二个是那个自称小奶狗的肥妖,没想到这个不靠谱的东西还挺有钱,其三是……   陆行舟蓦地直起身子,皱眉看向那个方向。   只见那第三个买家,竟赫然是许久未见的顾曲。   石饮羽也看到了顾曲,讶然:“他这么有钱?”   “黑心古董商,”陆行舟道,“我吃惊的是,他竟然对魔主的东西感兴趣。”   “可能他也喜欢魔主。”   “话说,我怎么没发现魔主这么有魅力呢?”   石饮羽喜笑颜开:“这话我爱听。”   陆行舟瞥他一眼,欲言又止,想说:我也没发现你的魅力。   但考虑到两人目前的身份,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挑衅为好,否则这小魔物恼羞成怒起来,把自己从腿上扔下去继续跪地当妖宠,可就看不到拍场的变化了。   石饮羽不知道他内心的这些小九九,温柔地逗弄他,笑道:“都说魔主邪魅风流,迷倒万千男女,我看,全是他们俗啊,只有我的爱妻慧眼识珠,从那么多魔物中挑出一个我来,爱得如痴如醉。”   “……”你在做什么梦呢???   顾曲又举了几次牌后就放弃,没在继续加价,而那个肥妖还在猖狂地加着价,他肥胖的身体坐在小小的椅子中,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把那个妖宠也抱在了腿上。   陆行舟盯着他的椅子看了半天,心想质量真好,怎么还没碎呢?   坐在首席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女人回过头来,看向肥妖。   陆行舟认出来,她正是骊小姐,这个女人并没有传言中那般丑陋,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倒也很有风情。   肥妖在骊小姐的视线攻击下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愈加勇猛,大声对旁边嚷嚷:“我有的是钱,区区几千万亿,我打发要饭的都比这钱多。”   陆行舟心里腾起一种露出难以言喻的感觉。   那个妖宠伏在肥妖怀里,往陆行舟那边看去。   全场唯二两个坐在主人大腿上的“妖宠”对视,神态迥异。   陆行舟咬着石饮羽的耳朵道:“那个妖宠有古怪。”   “这两个绝不是一般的主人和妖宠,”石饮羽低声道,“虽然肥妖虚张声势,但他没有任何一个动作轻慢了妖宠,而那个妖宠表面看仿佛很低贱,实际上却眼神放肆,他的内心根本不是一个玩物。”   “不错。”   石饮羽:“并且,之前去调教室的时候,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在监控前停下的位置十分巧妙,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被监控拍到,一个普通妖宠,会了解得这么仔细?”   陆行舟点点头:“他们身份存疑,但是,他帮了我们……你说,我们在空中花园的偶遇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偶遇?”   “有可能,”石饮羽轻描淡写地提出解决方案,“待会儿拍卖结束,我们抓住他们,拷问一下。”   陆行舟笑起来,不得不承认,小魔物考虑问题虽然野蛮粗暴,倒也是最实用的。   又经过十几口叫价,肥妖败下阵来,“风宵”最终以折合软妹币一亿六千万的价格被那个相貌平平的妖物拍下。   拍场中人们窃窃私语,揣测着他的身份。   石饮羽这一桌也不例外,一个妖物好奇地说:“你们认识他吗?这是哪个世家的人?”   另一个妖物道:“兄弟我虽然不是出身世家,倒也在几个世家走动过,从没见过这幅面孔。”   “就算你见过,估计也记不住,”妖物道,“他那张大众脸,还真不太好认。”   陆行舟看了石饮羽一眼。   石饮羽点头,明白他的意思——散场后去瞧瞧。   魔主的笛子虽然不算贵重,但胜在特殊,掀起的浪潮是整场拍卖最激烈的,后面又接连上了几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引起一阵阵竞拍,只是都没有“风宵”那样疯狂了。   拍卖散场后,众人纷纷离开,石饮羽拎着银链子,仿若不经意地走在那个妖物身后。   这妖物真是个奇才,长得平平无奇,气场也平平无奇,连身上的妖气都极淡,如果不是石饮羽这样实力强劲的大魔,估计都捕捉不到他的气息。   妖物随工作人员去交易。   石饮羽想跟进去,被保安拦住:“大人,前面不能再进去了。”   “我跟他是一起的。”石饮羽胡乱指了下那个妖物的背影,对保安低声说。   他声音很低,低到站在旁边的保安都差点没听清,而已经跟着工作人员走远的那个妖物却回过头来,淡淡地说:“不是。”   石饮羽抬起眼,与他对视。   妖物眼中一片清冷,漠然地转了回去。 第135章   石饮羽盯着他的背影。   走廊里人来人往, 忙碌的工作人员们小跑着穿梭, 妖物瘦削的身影几乎在转身一瞬间就隐藏在了人群中。   石饮羽突然释放出魔压,强大厚重犹如泰山, 从头而降压向那个妖物。   下一秒, 飓风一般强悍的魔压迎战上来。   陆行舟心头猛地一颤。   就见两股魔压悍然相撞, 整个走廊瞬间充满极为恐怖的气息,所有人都呼吸一窒, 心底没来由涌起一股灭顶的恐惧。   然而对决只有一瞬, 双方一战即止。   石饮羽收起魔压。   那个妖物混在人群中,好像什么也没做过, 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廊里其他人都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 困惑地看着四周: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心悸呢?   陆行舟抬头看了石饮羽一眼,身体突然站起,纵身往那个妖物身边冲去,没想到脖子上一紧。   细细的银链断裂。   陆行舟顾不上这种小事, 盯着那个妖物的方向, 一挥手, 想要抛出骨鞭阻拦他离开。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抓在他的手腕上。   陆行舟眼睛一眯,沉声:“放开。”   石饮羽一手抓住陆行舟的手腕,阻止他抛出骨鞭,另一只手拦腰抱住他,拦住他的追击。   陆行舟再次冷冷地说:“放开!”   “不放。”石饮羽不由分说, 将他打横抱起,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陆行舟皱眉,猛地从他怀中挣脱,转身冲回去。   这一打岔,妖物已经消失在人群。   “行舟,别冲动。”石饮羽伸手去拉陆行舟的手。   陆行舟甩开他,循着淡淡的妖气,大步往走廊深处走去。   “你干什么?你不能进去!”保安拦住他,斥道,“你这妖宠是不是想挨鞭子了?以为成了私宠就可以不守规矩?”   陆行舟没理会他的斥责,推开他,淡淡道:“请让一下……”   保安见这妖宠胆大包天,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突然抬起脚,狠狠踹向陆行舟的膝窝:“还不跪下!”   陆行舟一时不察,被从后踹了一脚,却也没在意,一心追踪妖气的去向。   “妖宠就要有妖宠的觉悟……”保安大骂,“呃……”   一只手狠狠扼在了他的咽喉。   石饮羽阴沉沉地说:“凭你也敢让他跪下?”   “大……大人……”保安脸憋成了紫色,艰难地说,“这是……千妖百魅的……规矩……”   “拿你们的规矩,来管本座的人?”   “小的也是……按章行事……”   石饮羽放开手。   保安松了口气,刚以为逃过一劫,突然感觉一股气浪击在膝盖,腿一软,跌跪在了地上,怔了几秒,才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啊啊啊……”   “喜欢让别人跪,不如先自己跪几天试试。”石饮羽撂下一句,追着陆行舟的背影追了上去。   办理竞拍人提货手续的地方有重重守卫,毕竟那些拍品件件都价值连城,此处的安保级别比别处高得多,保安都是退役特种兵,一个个人高马大、肌肉虬结。   陆行舟怕被保安认出自己就是之前闹出大动静的那个人,在门口不远处停住脚步,发现那股极淡的妖气也消失不见了,此时拍卖会刚结束,客人和工作人员穿梭,妖气杂乱,成了那个妖物最好的隐身术。   熟悉的怀抱从背后拥上来。   陆行舟道:“他是云烈。”   陈述句,没有疑问,刚才那个妖物和石饮羽魔压对抗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妖物,就是逃亡九年不见踪迹的风部魁首云烈。   石饮羽:“我知道你想抓住他,但是,行舟,我们现在抓不住的,他既然敢现身,说明肯定安排好了后路,这千妖百魅又是骊小姐的地盘,我们在这里跟他硬碰硬,不明智。”   “原来,你们魔物也有如此谨慎的时候。”陆行舟嘲了一句。   石饮羽眼中蓦地涌起浓得化不开的苦楚,魔物向来恣意妄为,有三成把握就敢以命相搏,畏首畏尾确实不是魔物的特点。   他抱着陆行舟,在他耳边苦涩地说:“你怀疑我。”   “作为配偶,我无条件相信你,但作为降魔师,”陆行舟坦然地说,“我怀疑你故意放走昔日的同僚。”   石饮羽发现怀中的人身体冷硬,虽然被自己抱在怀中,却有种离自己千里之外的感觉。   “行舟,我理解你的怀疑,但我要告诉你——我没有,希望你能相信我。”   陆行舟语气软了下来,甚至还笑了一下,摇着头道:“我很想相信你,但是阿羽啊,从古至今,你骗我的事,可不止一庄两庄,被你骗多了,我只好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石饮羽手臂不由得收紧,闻到一股血腥味,循着血腥看去,发现陆行舟脖子被银链割伤,正在渗出血来。   他凑上前去,温柔地舔舐着血珠。   陆行舟微微仰头,任他抱着自己,感觉到他的利齿刮划着自己的皮肤,有种被野兽捕作猎物的感觉,他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咬断自己的咽喉。   他的动作很温柔,但陆行舟知道,小魔物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了,只是气归气,他知道自己理亏,无话可反驳。   “阿羽啊……”   石饮羽感觉到陆行舟的咽喉在自己口中微微震动,低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也骗过你很多次,我们……谁也不是小白花。”   石饮羽舔干血珠,贪婪地含住他的喉结,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在噬咬。   “嘶……”陆行舟疼得吸了一口气。   石饮羽回过神来,松开牙齿,恋恋不舍地舔舐着他的伤口。   陆行舟继续道:“你跟我其实是一样的,我们对事情的判断都不会随对方的花言巧语而改变,不是么?”   “嗯。”石饮羽应了一声。   “我们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陆行舟推开他,捂住被反复舔舐噬咬的咽喉,眼神冷静,“我看到的,是你主动放走了云烈,至于原因,我的猜测是你们昔日有几分情义。”   石饮羽刚要说话。   陆行舟补充:“非关风月,这一点我相信你。”   “我跟他或许真有几分同僚情义,但也十分有限。”石饮羽苦笑,魔物之间的互相提防是陆行舟所不能想象的,没有魔物会全身心地相信另一个魔物,有的魔物夫妻甚至一生都不会同塌而眠。   他叹一口气:“行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才我与他魔压对抗,那一瞬间,我发现自己胜不了他。”   “不可能。”陆行舟断然道,“魔主在牢里,现如今你就是世间最强的魔物,我很清楚你的实力。”   “谢谢你这么相信我啊。”   “毕竟是配偶,应该的。”   “这就是让你产生错觉的原因。”石饮羽觉得盲目信任老公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儿,他无奈道,“我确实打不过他。”   “九年前不是这样的。”   “九年前我跟他也只是五五开,我胜在战斗经验丰富,而他是世家少主,家学渊博,资源丰厚,又与魔主双修,跟我的几次比试胜负各半。”石饮羽道,“但这九年,我疏于修炼,而他一直在逃亡中,时刻保持警惕,实力肯定会有所增加。”   陆行舟突然意识到自己忽视了石饮羽这九年的牢狱之灾,白邺监狱为了防止魔物们不服管教,在地下、墙壁、屋顶……全都安装有压制力量的装置,石饮羽在那种地方生活了九年,如今打不过云烈就说得通了。   他皱起眉头。   ——自己当年把他送入牢狱,真的是愚不可及。   石饮羽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吻了吻他的眉心,轻声笑道:“别胡思乱想,如果我当年不入狱,现在就得和云烈一样躲躲藏藏,哪有现在跟你堂堂正正做夫妻的小日子?”   背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嚣张的声音大咧咧地嚷嚷:“老子只是对那根破笛子没那么大兴趣,才不是花不起钱,我獒氏的财力,全妖界谁不知道?”   另有一个冷冷的女声道:“没人否认獒氏有钱,但就以你故意抬价的行为,我现在就能把你加入黑名单。”   二人转头看去,正是那个肥妖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往这边走来。   而那个出言不逊的,正是骊小姐。   “哈哈,那你加呀。”肥妖张狂地大笑,“有本事把整个獒氏都加入黑名单,信不信你这小破俱乐部马上就倒闭。”   “你!”骊小姐被激怒,却也知道和獒氏作对没有好处,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生硬道,“你来干什么?”   “我当然是来取我拍到的宝贝!老子虽然没拍到‘风宵’,但拍到别的东西了!”   骊小姐嘲道:“以前你参加拍卖会,哪一次是亲自取货的?都是俱乐部派人送到你的府上,比你自己酗酒飙车安全多了,撞死你不要紧,撞碎拍品损失就大了。”   “嘿!你今天吃枪子儿了?我不就抬了几口价吗?你一个庄家生什么气?莫非那个拍到‘风宵’的妖物是你姘头?”   “胡说八道!”   肥妖语气恶劣地笑起来:“那我倒要跟他好好聊一聊。”   说话间,这一大群人已经到了门口,陆行舟和石饮羽不想节外生枝,转过身去背对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骊小姐冷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石饮羽转过身来,掏出名片递给她:“骊小姐你好,我来自人界。”   骊小姐接过名片,狐疑地扫了一眼:“布支稻赣神末有限公司董事长石间路?”   石饮羽:“正是在下。”   “旁边这位是……”   “内子。” 第136章   骊小姐目光打量着陆行舟的腰背, 微微笑了一下:“石夫人怎么不转过来?”   “内子生性害羞。”   “这样……”骊小姐目光转回石饮羽身上, “你是人类?”   “对。”   “今晚玩得开心吗?”   “不错。”   “如有招待不周,还请谅解。”骊小姐道, “不知石先生在拍卖会上可有斩获?”   “没有。”   骊小姐笑道:“那二位在这里做什么?”   此处是竞得拍品后办理领取手续的地方, 为避免不必要的身份泄露, 在走廊口已经设了一道关卡,石氏夫夫没有斩获还出现在了这里, 显然不合规矩。   石饮羽刚要说话。   “是我让他们过来的。”肥妖突然出声。   骊小姐愣了一下, 拧眉:“你?”   “老石是我朋友。”肥妖抖着腿,混不吝地说, “来妖界度蜜月, 我拍个宝贝送他, 有什么问题?”   陆行舟听到背后的对话,控制住想要转身的冲动,皱紧眉头——这个肥妖到底是敌是友?   他如果是敌,为什么会帮自己?   而他如果是友, 又是怎么认识自己的?   骊小姐问:“你拍了个宝贝送给他们?”   “嗯哼。”   骊小姐往旁边看了一眼, 秘书立刻恭敬地说:“骊小姐, 獒特蛮先生参与竞拍了18件拍品,成功拍到1件——1967年款的法拉利GTB 4 SNART蜘蛛,经过26口叫价,最终以2.52万亿妖币成交,加上手续费2.74万亿。”   “!!!”陆行舟大脑极速旋转,想把这个价格换算成软妹币, 然后发现大脑好像直接死机了。   万恶的有钱人。   骊小姐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冷哼了一声,就抬腿走进门内,陆行舟听觉灵敏,听到她似乎嘀咕了一句“败家玩意儿”。   “石先生,石夫人,”肥妖道,“进来瞧瞧吧。”   石饮羽颔首致意,伸手搂着陆行舟,两人跟着肥妖身后走进房间。   从保安身边路过时,陆行舟十分小鸟依人地将脸埋进石饮羽怀里。   石饮羽觉得这个感觉挺不错。   这个房间很大,在外面感觉没什么出奇之处,普普通通的一间办公室而已,一踏进门内,才发现里面豪奢得犹如宫殿一般。   地上铺着名贵的地毯,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光彩夺目,桌椅全是精品古董,在岁月的打磨下褪去火气,看上去圆润厚重,价值连城。   几位妖物正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办理手续,他们基本都是竞拍人的代理人,有丰富的经验,整个过程顺利而又无声。   陆行舟在人群中寻找云烈的身影,没有找到,刚才他们一直站在门口,并没有看到他出来,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来来来,先给我把手续办了,”肥妖一进来就十分不和谐地大声嚷嚷,“老子手头分分钟几万亿的生意,没工夫在这儿浪费时间。”   骊小姐回过头来,不悦地说:“既然你几万亿生意,为什么还要亲自来取拍品?”   “老子乐意,略略略……”   肥妖这个妖物简直讨人嫌到了极点。   骊小姐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向内室,听秘书回报工作。   肥妖大摇大摆地走到一个桌子前,踢了踢一个妖物屁股下的凳子:“让开,我要插队。”   任谁听到这样的话都要生气,更何况在这个屋子里的,即便只是代理人,那也是土豪大佬们的代理人,背后的靠山还真不一定就比獒氏差。   那个妖物就坐着没动。   肥妖又踢了一脚:“老子叫你让开,你聋了?”   那个妖物还没说话,在后面排队的一个妖物倒忍不住了:“大家都在排队,你凭什么插队?”   “因为我没素质。”   “……”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而遇到一个不要脸的人,就像夏天穿着拖鞋被癞蛤蟆爬到了脚面上,恶心得想死。   其他妖物听到这样不要脸的话,纷纷开始谴责肥妖。   连旁边的工作人员也好言相劝,希望肥妖“你做个妖吧”。   就在大家都在为那个正在坐着办手续的妖物打抱不平的时候,那个妖物本人竟然站起来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凳子让给了肥妖,起身走了。   肥妖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嬉笑:“兄弟,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呢?”   可不是眼熟么?刚才就是他从你手里拍走了魔主的“风宵”。   陆行舟已经从石饮羽的怀中出来,正抱臂站在一侧,看云烈被肥妖找茬。   这肥妖也是点儿正,插谁的队不好,怎么就从这么多人中一眼挑中了云烈呢?   云烈低着头,肩膀微微一动,挣脱肥妖的手,低声道:“请让一让。”   “不让。”肥妖肥硕如小山的身躯挡在云烈面前,把他的路给堵得死死的,吊儿郎当地说,“你是哪家的代理人?敢从老子手里抢东西?”   “东家身份是保密的,抱歉。”   “呸!你跟老子讲保密?信不信老子回去分分钟查出来你的身份?”   “抱歉。”   肥妖伸出手,按在云烈头上,猖狂道:“你再讲一句抱歉试试?”   “獒特蛮你干什么?”骊小姐这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一看,登时大怒,“放开他!”   肥妖委屈地大叫:“你向着他?”   骊小姐:“所有竞拍人都是我的贵客,我不向着谁,只向着公道。”   肥妖:“公道?他从我手里抢走笛子,这就没有公道了!”   骊小姐:“拍卖场上的规矩——价高者得。你不要胡搅蛮缠!”   “我就胡搅蛮缠怎么着?”肥妖嚷嚷,“那笛子我势在必得的,我已经失去太华宝贝这么久了,买个笛子回去睹物思魔,难道不行吗?”   陆行舟诧异地看向他。太华是魔主的名字,这肥妖叫得这么亲切,恶心谁呢?   骊小姐也被他恶心到了,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大骂:“獒特蛮,你在千妖百魅直抒喜欢魔主,莫不是没把我骊婴放在眼里?”   唔……骊小姐被魔主夺夫之痕,看来是恨入骨髓。   “喜欢太华宝贝是我的错吗?想要‘风宵’是我的错吗?”肥妖深情款款,“想当年,太华宝贝跟我月夜偷情,裸体坐在树上给我吹笛子,从那以后我就迷上了他的肉体……”   话未说完,云烈突然出手了,一掌拍向肥妖的胸口,显然是上来就露了杀意。   骨鞭呼啸而出,没去阻拦云烈的掌风,而是直接击向他的面门。   云烈不得不放过肥妖,猛地后撤数米,躲过骨鞭的袭击,看向陆行舟,淡漠的眸子中毫无表情。   他认识陆行舟,然而此刻的眼神却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骊小姐吃了一惊,才发现这个所谓“石夫人”看上去道行了得,掌中的骨鞭上弥漫着蛇妖之气,随着他的挥动,散发出的骇人的气势。   陆行舟左手指间夹着三道降魔符,疾射向云烈,符咒燃起能燃烧一切罪恶的那落迦火,空气中传来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就在符咒将要射到云烈的瞬间,屋子里突然狂风大作,将符咒刮得粉碎,飓风裹挟着杀气扑向陆行舟。   一道结界挡在陆行舟面前。   下一秒,结界轰然破碎。   飓风袭来。   陆行舟手指捏诀,熊熊的那落迦火燃烧起来,火焰在飓风之下,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烧得越旺,竟然以火焰挡住了飓风。   “云烈,你逃不掉了。”陆行舟冷笑了一声。   雪白的骨鞭从火焰中穿出,悍然击向云烈的胸口,杀机直指他的魔心。   忽然空气中传来一声高亢的清鸣,云烈掌中出现一柄清澈如水的长剑,横剑当胸,挡住骨鞭一击,接着挽了个剑花,反守为攻,斩向陆行舟面门。   他剑气如潮、气势滂沱,强大的气势震得整个建筑都在颤动。   头顶水晶灯剧烈晃动,光影乱晃,照在剑身,折射出璀璨的剑芒,随着他的挥动,交织出一张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网,兜头落了下来。   剑锋从光网中突出,直刺陆行舟心口。   两个老熟人,重逢第一面,互相都没打算留对方活口。   与此同时,澎湃的魔压突然从石饮羽体内释放而出,犹如泰山一般,轰然压向云烈。   被石饮羽的魔压一阻,云烈剑气稍钝。   只听空气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嘶吼,陆行舟指尖夹着一张符咒,划过唇边,他嘴唇微动,默念法诀,符咒祭出的瞬间,仿佛有千万只魔兽从那落迦火中跃出,咆哮着冲向云烈。   那是陆行舟几千年来斩杀的邪魔所残存的怨念。   骨鞭与长剑相击。   铺天盖地的能量往四面射出,整个大楼剧烈晃动起来,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华贵的水晶灯从头顶坠落。   室内陡然陷入黑暗。 第137章   陆行舟和云烈各退一步, 在黑暗中看向对方。   外面已经是子夜, 一轮皓月挂在夜空,清辉从落地窗倾泻进来, 照亮室内一地的狼藉。   妖物们在他们能量的冲击下被震得东倒西歪, 偌大的大厅中, 还保持站立的,只有这两魔一人。   陆行舟勾了勾唇角:“云烈, 你还记得我吗?”   “好久不见, 陆行舟。”云烈声音清冷,“或许我该叫你陆组长。”   “这么多年, 你一直躲在妖界?”   “与你何干?”   陆行舟笑起来:“与我的关系挺大的, 没想到我来妖界度个蜜月, 竟能抓到逃亡九年的风部魁首,这一票可赚大了。”   “抓我?笑话!”   话音落地,云烈突然往后疾驰而去。   “想逃?”陆行舟狞笑了一声,手指捏诀, 空气中传来轰的一声火焰爆燃的声音, 熊熊的那落迦火在云烈背后猛然腾起, 堵住他的去路。   与此同时,他掌心三道符咒急射出去,符纸在空中碎成齑粉,他划破指尖,以血为墨,搅动符纸齑粉, 在空中飞快地画了一个降魔符。   前有降魔符纹,后有那落迦火,云烈脚步一顿。   陆行舟沉声:“你现在投降还有机会……”   “凭这就想抓住我?”云烈冷哼一声。   他单手持剑,立在胸前,精纯的恶魔之力化作肉眼可见的魔气,从剑锋上飘散出来。   陆行舟催动法诀,降魔之力灌注,符纹暴涨,化作一张红色的大网,遮天蔽日地笼罩下来。   突然背后一声惨叫。   陆行舟心底没来由一颤。   肥妖被骊小姐猛然一把揪起,摔向陆行舟。   石饮羽手指一动,一道结界挡在陆行舟身后,另一道气浪狠戾地击穿骊小姐的腹部。   肥妖狠狠撞在结界上,摔得整个大楼都地动山摇。   陆行舟皱眉,咬了一下舌尖,稳住心神,控制降魔纹网压向云烈。   刹那间,令人骨寒毛竖的恐怖魔压爆发出来,如飓风般迅猛地席卷整个房间。   降魔符纹落下的同一秒,璀璨的剑光从符纹下绽开,足以照亮万里长夜的夺目光华炸碎符纹。   一双巨大的翅膀在万丈光芒之后张开。   云烈化做原型,破开符纹,雪亮长剑裹挟黑色的魔气,悍然刺向陆行舟。   石饮羽眼眸一沉,一道结界挡在陆行舟面前,与此同时,一张雪白的大弓从他掌中出现,他拉弓搭弦,震耳欲聋的魔兽吼声在空中响起,魔气化作长箭,呼啸着射向云烈的剑尖。   午夜子时,沉睡的涿玉城中,夜夜笙歌的不夜高楼忽然响起一声爆炸,无数尖啸从四面八方的天际传来,整个大地都晃动了几下,仿佛有数不清的邪魔恶兽从地底爬出,咆哮着冲向天空。   令人窒息的魔压覆盖住了整个城池,妖物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大家艰难地喘息着,都想起曾经被第六天城奴役的恐惧。   在石饮羽和云烈交手的瞬间,陆行舟撑开结界,护住房间里其他人。   世间最顶级的两个大魔对抗,迸射出的能量足以毁天灭地,陆行舟拼尽全力,竭力调动体内的力量,撑起一个巨大的结界,将尽可能多的妖物纳入结界之中。   然而变数就在刹那之间。   骊小姐被石饮羽一道气浪洞穿腹部,本来已经垂死,此时却突然化出原型——一匹矫健的黑色骏马,发出一声嘶哑的长鸣,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撞向陆行舟。   陆行舟猝然受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行舟!”石饮羽勃然大怒,一箭射出,再搭三箭,三箭射出,果断弃云烈于不顾,回身扑向骊小姐。   三支魔箭裹挟狂盛的怒意射向云烈。   魔箭悍然射碎云烈的身体,只听一声高亢的鹤唳,漫天迸射的血肉中,一个生魂破体而出,后退着疾飞出去。   他白衣翻飞,眉心一抹红痕,清冷的眸子漠然地看着陆行舟,疾撤几米,飞出落地窗外。   “云烈!”陆行舟追出去,脚步在窗边猛然停住。   落地窗玻璃早已在战斗的余波中化作齑粉,脚下是百米高楼,头顶是浩淼的星空。   云烈化作一只白鹤,冲进圆月之下的万里清辉中。   陆行舟望着一闪而逝的鹤影,失声扼腕。   背后传来一声惊叫,陆行舟倏地回身,见到石饮羽一掌击向骊小姐,急道:“不要杀她!”   话音未落,就见骊小姐被击飞出去,力量大得接连撞破三道墙壁,委顿在碎石废墟中,死得不能再死了。   陆行舟想去试着抢救一下她,刚走一步,身体猛地被石饮羽抱入怀中。   石饮羽一手抱住陆行舟,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确定陆行舟虽然被骊小姐偷袭,受了内伤,但脉搏乱中有序,没有大碍,稍稍放下心来。   肥妖已经第一时间冲到骊小姐尸体边,伸手往她鼻前试了一下,惨叫起来:“卧槽!这娘们真嗝儿屁了!”   陆行舟眼眸深沉地看他一眼,然后缓缓扫视全场。   经过一番酣战,整个建筑里一片狼藉,关键时刻他撑起结界护住了那些妖物,但他们修为低下,仍然承受不住两个顶级大魔对抗时散逸出的能量冲击,纷纷昏倒。   而这个肥妖却活蹦乱跳。   还有他那个妖宠,身边的妖物都昏倒时,他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地上,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甚至比肥妖还要精神。   唔,还用双手遮住了腿间。   你是怕恶魔们的能量伤到你那个摆设吗?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陆行舟盯着妖宠,面无表情地问。   妖宠声音低哑、婉转轻柔:“回大人,我们不是人,我们是妖。”   “……”   肥妖确定骊小姐死了,伸手覆在她死不瞑目的眼睛上,将眼皮抹下,转头看向陆行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是好妖。”   他表面看上去还行,实际也收到极大的冲击,此时一切都结束,不由得感觉到疲倦,一边说着,一边靠在旁边的墙上。   墙塌了。   “卧槽!!!”肥妖一屁股跌进了碎石堆里,差点压扁骊小姐的尸体,连忙滚出来,虚弱而又惊恐地问,“我这是功力大涨了?”   “你想多了,那墙刚才被骊婴撞了一下,本来就处在将塌未塌的状态,你那个吨位再往上一靠,不塌就没天理了。”妖宠看向他,嘲讽地说。   陆行舟凉凉道:“这么跟主人说话的吗?不怕挨鞭子?”   “我怕的是不挨鞭子。”   “……”   陆行舟错愕片刻,笑起来:“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妖宠一脸“你怎么连这都不懂”的无奈表情,“有人就是喜欢挨打,越疼越爽,特别是塞上玩具再绑起来挨鞭子,简直爽到爆!”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   妖宠看向石饮羽:“魁首大人,你们居然连这种情趣都没玩过,瞧魁首夫人这反应,简直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我他妈当然玩过!”陆行舟怒了。   “???”石饮羽一脸懵逼:什么时候玩过?   “我让你解释这个了吗?”陆行舟咆哮,指着妖宠和肥妖道,“我问的是你们两个的身份!”   妖宠无辜:“我们身份怎么了?”   陆行舟冷笑一声:“恐怕从空中花园见到的第一面就不是偶遇吧?你帮我们找到调教室,后来你说你不能进去,当时你停的位置,正好是监控的边界,再往前走一步,就进入监控范围。刚刚我们在门外遇到骊小姐,她说我们没有拍到宝贝,不能进来,你们又帮了我们一次,就是这一次,让我起了疑心。”   “哦?”   “这位獒特蛮大人,你是怎么知道我和阿羽是来度蜜月的呢?”   “哈哈哈……”妖宠大笑起来,指着肥妖嘲道,“看吧,智商低就是不行,做这么点小事都能露马脚!”   楼下响起急促而刺耳的警鸣声,一队警察冲进来:“都不许动!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了什么?”   满室狼藉,昏倒的妖物们东倒西歪,全屋只有四个人还醒着,其中两个疲倦地坐着的是世家豪门,那么这两个还能保持站立的人类就显得无比可疑了。   陆行舟和石饮羽被警察们团团围住,不得不掏出身份证——布支稻赣神末有限公司董事长石间路和董事长夫人石陆开车。   完犊子了。   “人界有这个公司?”一个警察问他的同事。   “妖度一下啦。”   警察在手机上稍微操作了一下,就戳穿了两个人的伪装:“什么布支稻公司,什么石陆开车,通通都没有,假身份!”   一大群荷枪实弹的警察瞬间团团围住他们,斥道:“不许动!不要交头接耳!你!把手从他腰上拿开!跟我们走一趟!”   陆行舟讪笑:“妖界的警察同志,你们好,其实,我们两个是特侦组的,来妖界度蜜月,没想到就遇到了这种事情……”   “好大的胆子!连特侦组都敢假扮了!”警察惊呼,“我看你们两个问题很大呀!”   最后还是肥妖以獒氏的身份背书,才总算让妖界警察们相信这两人真是特侦组的。   从大楼里出来,陆行舟才发现这场大战有多激烈,只见整个大楼的吊灯都已经坠落,玻璃破碎,满地都是震碎的桌椅,修为低下的妖物们纷纷被震晕,一路走到楼下,才看到有几个妖物勉强保持清醒。   医生们在忙碌地将妖物们抬到救护车上。   录完口供已经是清晨。   陆行舟和石饮羽打着哈欠走出警察局,登时被眼前一辆红色的复古法拉利跑车给闪瞎了眼。   肥妖带着墨镜,倚在车边,见二人出来,吹了声口哨:“说好送你们的礼物,瞧瞧,还行吧。”   “???”   “怎么了?”肥妖茫然地看着茫然的他们,解释,“骊小姐问你们身份的时候,我说过了呀,咱们是朋友,我拍个小玩意儿送你们,就是这个。”   陆行舟噗通一声,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第138章   石饮羽连忙扶起陆行舟, 两人一起以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向肥妖, 张口结舌,双双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肥妖拍了拍车身, 一脸菜市场挑大白菜的表情:“一点薄礼, 别嫌弃啊, 我最近零花钱不太多,不过我觉得这车还凑活, 跑起来带劲儿, 就是空间有点小,老子坐不进去, 妈的!”   陆行舟+石饮羽:“……”   “滴滴……”旁边传来两声车喇叭的声音, 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停在台阶前, 妖宠苍白俊秀的脸从车窗里露出来,笑道:“去吃早饭。”   将法拉利小跑扔给手下代驾,肥妖和石氏夫夫一起坐上劳斯莱斯幻影,妖宠一脚油门, 豪车如火箭般飞了出去。   陆行舟困惑地看着妖宠的侧脸, 发现穿上衣服还真有点认不出来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妖宠一边开车,一边淡淡地说,“我叫阿鹿,旁边这蠢货的名字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獒特蛮,獒氏的废物。”   陆行舟:“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   阿鹿:“魁首大人的名号大家都知道, 这没什么,陆组长您的名号我们也是知道已久的,一直都很想结识,苦于没有机会,后来听说你们要来妖界度蜜月,简直天助我也。”   “听说?”陆行舟捕捉到一个词。   “对,听说。”   “听谁说?”   阿鹿笑了一下,对獒特蛮道:“看来任不仁那王八蛋是从来没有提到过我们一次啊。”   陆行舟:“谁???”   “任不仁那滚刀肉你还不了解吗?”獒特蛮笑骂,“说话跟放屁一样。”   陆行舟转头问石饮羽:“他刚刚说谁?”   “你没有听错,”石饮羽也很无奈,“你的老基友,我的老情敌,你甚至想过要改嫁给他的任不仁。”   陆行舟:“……”   阿鹿闻言,诧异地从后视镜里看了陆行舟一眼,还不算完,又回过头来,脸对脸地看了他一眼,惊讶地问:“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以怎样的心态萌生想抛弃这么帅的老公、改嫁给任不仁那个王八蛋的想法的?”   陆行舟正色道:“阿鹿同志,你这种唯颜值论可真是太浅薄了,婚姻中除了颜值,还有更多重要的因素,比如智慧,比如勇敢,比如财富……”   阿鹿:“这些任不仁都没有。”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他没有智慧,但是他有愚蠢啊,虽然他没有勇敢,但是他有猥琐啊,虽然他没有财富,但是他有负债啊。”   阿鹿:“愚蠢、猥琐、负债……所以你图的是什么?”   陆行舟抬手指向石饮羽:“我图的是气他。”   石饮羽笑了出来。   陆行舟也笑了起来,看向阿鹿:“你们和任不仁是朋友?”   阿鹿:“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难友。”   “什么?”   “一起遭难的朋友。”獒特蛮从前座转过头来,看向这两个人:“陆组长,魁首大人,你们听说过斩衰会吗?”   “哪个斩?哪个衰?”   獒特蛮:“斩衰三年,子为父、母,括发以麻。”   陆行舟明白过来,这说的是丧服制度。   妖向来喜欢学人,妖界推崇人界的上古之风,处处模仿人界的礼仪。斩衰本来是人界的丧服制度“五服”中最重的一级,用最粗的生麻布制作衣服,不加修饰,连衣服的毛茬都露在外面,叫做“斩衰”。   过去,诸侯为天子、臣为君、妻为夫、子为父,都穿斩衰,要一穿就是三年。但在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这样繁杂的丧服制度已经不现实了。   陆行舟:“那斩衰会又是什么意思?”   獒特蛮淡淡地笑道:“这要从百年前说起——有一群年轻的妖物,学了点人界的进步思想,就觉得妖界陈腐肮脏,最肮脏的就是那些所谓的世家,他们把持庙堂,强奸民意,随意废立妖王,妖民也有选票,然而这选票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瓜分整个妖界的财富,连从手指缝里露一点给底层妖民都不愿意,而这些年轻妖物自己,偏偏就是这些世家的子弟。”   陆行舟定睛看向他。   獒特蛮:“他们迷茫、压抑、痛苦,他们去过真正的文明社会,见识过真正的礼仪之邦,知道这样的妖界是病态的,上层纸迷金醉、盛世狂欢,中层充满焦虑,下层互相伤害,妖界早已经走出了丛林,却依然处在最赤裸的丛林社会。”   陆行舟:“所以你们想要改变这样的妖界?”   “是的,这群年轻的妖物们聚集在了一起,他们决定干一票大的。”   “一票大的?”   “杀死自己的父亲。”   “什么?”陆行舟愕然。   “獒氏是宣传口的老大,阿鹿的父亲,是能源部长,还有别的同伴,父母都是庙堂之上的决策者。杀死他们,取而代之,发动制度改革,让普天之下的妖民再也不必如此苟延残喘、疲于奔命。”   陆行舟震惊地看着他们,没想到这样两个看上去沉迷财色的妖物,胸中竟有如此浩瀚的乾坤。   “我们失败了。”獒特蛮声音苦涩地说。   陆行舟:“被发现了吗?”   “其中有一个妖物,平素好吃懒做、意志薄弱、头脑单纯,从没意识到这世间真正的恐怖,直到他露了马脚。”   “露了马脚?”   “他在行动的前一天,在和母亲聊天时,说漏了嘴,他向来愚蠢,一点小事就能露马脚。”   陆行舟微微皱眉,他心中腾起一个疑问:这个容易露马脚的妖物是谁?然而问题不必问出口,他已经猜出答案了。   獒特蛮:“你怎么不问问这个蠢货是谁?”   “是谁不重要。”陆行舟道,“因为造化向来喜欢弄人,有些事,阴差阳错,很难说清究竟怪谁。”   “多谢你的安慰,”獒特蛮笑了一下,“这个蠢货错误地估计了母亲对自己的爱,涉及到改天换日,母亲还是选择了她背后根深蒂固的庞大世家。”   “她将斩衰会的计划揭露了出来?你们被清算了吧,毕竟兹事体大,威胁到了身家性命,不是说一句‘还是个孩子’就可以搪塞过去的。”   “嗯。”獒特蛮唇角带着冷笑,笑容苍凉,“从那天之后,我才知道,什么父母亲子,什么伦理血脉,都不如自己荣华富贵来得重要。我们斩衰会总共十四个朋友,四个被杀,七个被囚,一个被流放,一个被送进了千妖百魅。”   阿鹿十分温柔地笑着说:“就是我。”   “再怎样都是亲生儿子,怎么会……”   “你以为谁都有死胖子那样的好命?他老子就他一根独苗,我老子可是有四十多个亲生儿子,我又长得这么好看,毕竟我妈也是妖宠嘛,先天优势,所以送我去调教一下好像也挺顺理成章,没想到我居然真的有基因传承,一下子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啧啧啧。”   陆行舟:“那你们现在……”   “改革是我们的毕生信条,我们就算是到临死的那一天,也绝不会放弃。”獒特蛮笑道,“今天要感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和云烈打起来,千妖百魅的盖子恐怕还掀不开呢。”   一场战斗让整个大楼差点倒塌,释放出的魔压让整个城池的妖民从睡梦中惊醒,这样大的事情,庙堂之上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只得派人详查千妖百魅,结果一查,发现在妖界明令取缔色情业的环境下,千妖百魅竟然在买卖妖宠。   于是一夜之间,俱乐部被查封,与俱乐部相关的高层全都接受调查。   遗憾的是,骊小姐被石饮羽给杀了,否则严加审讯,说不定连云烈的下落都能审出来。   陆行舟和石饮羽被獒特蛮和阿鹿带去吃过早饭之后,就告辞离开,至于那辆法拉利小跑,他们说什么都不能收,结果獒特蛮直接扛着大锤就出来了,告诉他们:收不收?不收我就来当场表演一个獒氏打铁。   阿鹿笑道:“收下吧,蠢货就喜欢给人送礼物,这辆破车是他送过的最便宜的,之前还一直问我,担心档次太低,拿不出手。”   陆行舟:“……”   作者有话要说:  斩衰会的灵感来源于韩国电影《暗杀》中的杀父联盟,又叫杀父契,说韩国被日本殖民时期,有一群“韩奸”的孩子,为了拯救整个国家,而约定互相杀死对方父亲。   电影强推,女主全智贤,男主河正宇,反派李政宰,全员演技炸裂、五星好评。 第139章   獒特蛮将钥匙扔给石饮羽, 混不吝地抖着腿:“破车, 不值钱,勉强开开, 我听说你俩日子也挺清苦的, 房子才一千来平, 不是我说哈,一千平也能叫别墅?你们要是嫌这车太差, 回头我搞个别野送你们, 至少三千起嘛,什么花园泳池一个都不能少。”   陆行舟:“不不不……”   阿鹿:“泳池play超爽的。”   陆行舟:“那不是重点!”   眼看着不收车就得收三千平米大别野, 陆行舟只得让石饮羽收下钥匙, 结果獒特蛮后面来了一句:“你们不用有心理负担, 都是妖界的民脂民膏。”   “……”这车到底是让开还是不让开。   “与其给那群酒囊饭袋糟蹋,我宁愿把钱花在你们身上,起码你们是拼了命想让这个世界变好。”   石饮羽摇头:“不,这个世界不值得我拼命, 我拼命只是想帮行舟分忧。”   “那就祝你们天长地久。”   “谢谢。”   从獒府出来, 石饮羽拍拍车身:“你来开?”   陆行舟坐进副座:“你开吧, 我偷个懒。”   石饮羽笑起来,他知道陆行舟喜欢掌控一切,做爱也是,开车也是,握住方向盘就好像握住了决定权,但此时, 陆行舟将方向盘交到了自己手里。   就如同他在床上一样。   石饮羽上车,搂住陆行舟,吻住了他。   獒府门外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两个荷枪实弹的守卫站在门前,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吻,灿烂的朝阳落在他们的身上。   吻毕,石饮羽摸着陆行舟的发丝,柔声道:“我怎么会这么幸运,能得到你的爱呢?”   “那谁知道。”陆行舟无语。   石饮羽噎了一下,无奈地笑起来,发动车子:“走,回旅馆过性生活。”   “过你大爷!”   两人一夜没睡,又和云烈打了一场,吃完早饭都困了,回到旅馆,石饮羽连澡都没洗,倒在床上就闭上了眼睛。   陆行舟先拿着电水壶接了壶水来烧,一回头,看到石饮羽已经趴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陆行舟走过来,伸手拉他:“先去洗个澡。”   “睡醒再洗。”   “不洗你睡不踏实。”   石饮羽握住他的手,用力往下一拽。   陆行舟被拽得倒在床上。   石饮羽张开手臂抱住他,往他怀里拱了拱。   陆行舟感觉他炽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脖颈里,弄得人痒痒的,不由得笑了起来,听到他低哑的声音传来:“一起睡。”   这小魔物自己不讲卫生,还要拉着别人一起。   他低头看向石饮羽疲倦的睡颜,窗帘还没来得及关,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在眼下遮出一抹阴影。   ——睡着的石饮羽,俊美脆弱得像个少年。   可陆行舟知道,当怀里这个小魔物睁开眼睛、勾起唇角笑起来的时候,又是怎样的狡黠邪性。   “累了就睡吧。”陆行舟喃喃地说,他自己也累了,和云烈那样的顶级大魔战斗一场,耗费的心力难以计算。   他脱去自己和石饮羽的衣服,两人相拥而眠。   等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满天星光挂在天鹅绒一般的夜空上,美不胜收。   陆行舟想要起床,刚动了一下,就被腰间的手臂给勒紧,石饮羽还在睡梦中,霸道地将陆行舟搂在怀里,不许他离开。   “别闹,松一下手。”   石饮羽沉沉地睡着,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手臂搂得更紧了些。   陆行舟无奈,只得放弃下床的打算,老老实实让小魔物抱在怀里,开始睡他的第二觉。   耳边传来石饮羽低沉绵长的呼吸声,陆行舟闭着眼睛培养睡意,大脑却越发清醒。   獒特蛮、斩衰会、阿鹿、千妖百魅、骊小姐、云烈……一个个画面在脑中走马灯一样来回变幻。   陆行舟杂乱地想:按照獒特蛮的说法,任不仁应该也曾是斩衰会成员,他竟然是妖?可他身上怎么一点妖气也没有?这假和尚修为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了吗?   骊小姐死了,千妖百魅的种种恶行看样子是要被揭发出来了,以骊小姐和云阳氏的关系,云阳氏会出面摆平这件事吗?   这应该就是獒特蛮的目的了吧——隔山打牛,逼云阳氏出面。   如果云阳氏不出面,就得咽下这个哑巴亏,眼睁睁看着千妖百魅受到重创,承受巨额损失。   而一旦出面,那就是认了和千妖百魅的联系,那么这个号称离神最近的氏族就算崩了人设。   不过云阳氏的人设在当年云烈入魔的时候已经崩过一次了。   陆行舟记得当年云烈作为云阳氏少主,得天地宠爱,少年成名,曾有个八卦小报列出几十条理由预测他能成为妖王,还有更多的妖民相信他能修炼成神。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天才在离神只有半步的时候,弃神入魔。   当时妖界上下震怒,百姓们突然发现,传说中“清、节、澹、古”的云阳氏,竟然教导出了一个魔物。   陆行舟深深呼出一口气,脑中浮现出昨天夜里云烈逃跑时的影子,他逃亡了九年,竟然为了一把笛子而现身,看来魔主在他心中的重要性比自己所知的还要重。   既然这样想念魔主,那么,他会做什么?   陆行舟回想着云烈的性格,想象假如自己处在云烈的位置,而石饮羽被判终生囚禁,自己会做什么……   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睛。   ——自己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救石饮羽出来。   难道云烈能劫狱吗?   不可能,白邺监狱固若金汤,云烈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从监狱里把魔主给救出来。   陆行舟放下心来,看向石饮羽,心头不禁变得柔软,果然,人呐,幸福是对比出来的。   一想到云烈和魔主永生不得重逢,只能拿着他的笛子聊表思念,陆行舟突然觉得自己和石饮羽是如此幸福。   石饮羽这一觉可睡得够久的,陆行舟都睡醒两次了,他还在沉沉地睡着,要不是一双手臂还在紧紧抱着自己,陆行舟简直要怀疑他睡死过去了。   等石饮羽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陆行舟脸色铁青。   石饮羽揉着眼睛,声音低哑:“爱妻,你怎么了?”   “你再不醒,我他妈就要被尿憋死了!”陆行舟推开他,冲去洗手间,酣畅淋漓地放水,感慨自己没死在云烈的剑下,倒是差点死在石饮羽的臂弯,哪儿说理去?   石饮羽躺在床上,错愕片刻,拍着床大笑起来。   陆行舟回到床上,和他并排枕着枕头,没好气地扯了扯石饮羽的腮帮子:“你怎么睡这么久?”   “累啊。”   “你干什么累成这样?”   “老公在关键时刻,挡住云烈大魔头的攻击,救下爱妻,是不是够累?”   “放你娘的屁,我用得着你救?”陆行舟嗤了一声,“是你抢我功劳。不过……”   石饮羽:“不过什么?”   陆行舟笑了笑:“不用这么紧张。”   “我没紧张。”   “那你掐我大腿干什么?”   石饮羽蓦地收回手,这才发现自己掐错了,怪不得怎么不疼呢?   陆行舟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淡淡地问:“一开始你放走了云烈,我问你为什么放水,你说你打不过他。”   “嗯。”   “但经过昨天凌晨的事,我觉得我们二人联手,说不定能把他抓捕归案。”陆行舟转脸,“那么,你告诉我,一开始你为什么放走他?”   石饮羽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想了想,回答:“因为我觉得没有意义,那个妖物并不是云烈,而是云烈的生魂附在一个妖物的身体上,你应该看得出来。”   陆行舟点头:“云烈不傻,知道自己万一被发现,会有被捕的风险,所以生魂出窍,附在别人的身体上,控制着别人来做事。但那又如何?”   “这样的话,我们捉拿他就没有意义了呀,”石饮羽道,“他只要察觉到有危险,随时可以舍弃这具身体,生魂出窍逃走。”   “石饮羽,”陆行舟连名带姓地叫了他的大名,“你是觉得我只能抓一具肉体,而抓不住一个灵魂吗?”   “……”完了,谎言编得太不靠谱,要生气了。   石饮羽沉默。   陆行舟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我再给你三分钟时间来编造谎言,如果还不能说服我,后果你自己想象。”   石饮羽挫败地叹一声气,坦然道:“我不希望他被抓住。”   “为什么?”   石饮羽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你知道魔主被捕之后的情况吗?”   “终生囚禁。”   “他被提审了九十次。”   “什么?”   石饮羽:“其中七十多次都是为了逼问出云烈的下落,人界、妖界、冥界,各个领导们一次次提审,大家都相信,魔主作为云烈的情人,一定知道他的藏身之处。”   “那他真的知道吗?”   “或许吧,”石饮羽模棱两可地说,“但他一个字都没说。”   陆行舟:“魔主被提审了九十次,自己的所有罪行全部招认,唯独与云烈有关的,一个字都没说?”   石饮羽点头:“魔主罪孽深重,欺妖霸鬼,扰乱世界和平,作为一个接受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洗礼的魔,我毫不犹豫地批判他。但在对云烈的感情上,我敬他是条汉子,所以我不希望他的付出在我手里被葬送,我这样做是犯错误,我知道,我认罪,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放云烈离开。”   陆行舟听完,沉默了半晌,撑起上身,低头看向石饮羽,突然问:“提审很遭罪吧。”   “没有。那些小手段,对我这样的顶级大魔来说,简直跟挠痒痒一样。”   “你被提审了十次。”   “十全十美嘛,我是故意要凑十次的,”石饮羽伸手摸着他的脸,笑眯眯道,“因为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就是十月十日,老公是不是很浪漫?”   陆行舟鼻头有些发酸,嘀咕:“扯淡。”   “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呢!”   “你这小魔物满嘴是谎,相信你我就输了。”陆行舟道,“你被提审第九次的时候,主审你的审判官觉得再继续上刑,你的身体会废掉,所以找到了我。”   陆行舟恍惚地看着他,眼前浮现出自己去狱中劝降时石饮羽的样子,他形销骨立,缩在角落中,浑身是伤,却依然阴郁狂躁,像一头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魔兽,看到自己时,混沌的眸子中骤然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陆行舟后来回想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爱上石饮羽的,发现已经说不清了,但狱中重逢的那一刻,小魔物眼中迸发出的神采,仿佛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自己彻底囚禁在了他的身边。   石饮羽不是很想跟他提及审讯那段时间的事情,无奈地笑着说:“都过去了,我一开始以为你会受到惩罚,所以闹出不少事端,后来你来了,跟我保了平安,然后我就很配合了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时审讯官都夸我懂事。”   “你也是够傻的,我早跟你说过我加入特侦组了,都是自己人,为什么还会受到惩罚?”   石饮羽:“魔物都要接受劳改,那魔物夫人不也得收点惩罚吗?更何况,你身为降魔师却糊里糊涂跟个魔物结婚了,简直荒唐嘛。”   陆行舟没好气:“你也知道这很荒唐?那你还引诱我?”   石饮羽:“我什么时候引诱你?明明是你一直引诱我而不自知。”   陆行舟:“我又不会媚术,怎么可能引诱你?”   石饮羽:“我虽然会媚术,但我从来没对你用过!”   陆行舟:“那你对谁用过?”   “……”石饮羽一噎,怒道,“我谁都没用过!嘿,我他妈当初学这个没用的技能干什么?”   “魔物标配?”   “我的媚术是顶配的!”   “哦,那你好棒棒呀。”陆行舟嘲讽地说。   石饮羽突然觉得自己掌握的这个技能简直跟阑尾一样,平时没什么卵用,唯一的作用就是给自己添堵。   想到这里,他恶向胆边生,猛地翻身,将陆行舟压在身底,淫笑:“既然你说老公棒,那老公不禁要真正的棒一下给你看看了。”   不得不说,魔物的媚术果然恐怖,陆行舟被石饮羽撩得心魂动荡,如果不是之前被发情期彻底掏空了身子,恐怕早已经把持不住了。   石饮羽挫败地趴在陆行舟身上:“你这个……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   “不知道,”陆行舟倒没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他就是这样大咧咧的人,连这种事都没往心里去,甚至还乐滋滋地嘀咕,“或许我可以练葵花宝典了?”   “我建议你练一下菊花宝典。”   陆行舟沉下脸来:“我建议你闭嘴。”   石饮羽捂住嘴,一脸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陆行舟瞬间感觉心都要被他萌化了,伸手往下摸去,笑起来:“不然,我用嘴帮你……”   “不用,”石饮羽抓住他的手,“我是想跟你一起爽,一个人爽没意思。”   “那你就这么憋着?”   “这叫攒着,等你恢复了,回头一次性给你。”   陆行舟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恢复比较好。   两个人出去吃了点饭,想起交给王大虎的任务。   石饮羽打了个电话给小弟,询问小赤狐的情况。   “大哥啊,阿狐的情况……嘶……这该怎么说呢,应该算还行,就是出了点意外。”   石饮羽:“什么意外?”   陆行舟闻言,皱起眉头。   石饮羽伸手抹开他紧皱的眉心,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听到王大虎在那边吞吞吐吐半天,挤出几个字:“阿狐把小熊猫给上了。”   “……”   陆行舟木然地望向石饮羽,觉得理解这几个字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智商。   石饮羽:“你们在哪个医院?地址发过来,我跟你大嫂过去看看。”   挂断电话,王大虎的地址就发了过来,石饮羽调好导航,发动跑车,风驰电掣地向着医院驶去。   跑车在涿玉城宽敞的大街上呼啸而过,很快便停在一处破败的老旧居民小区门前。   拉风的骚红色跑车与环境格格不入。   石饮羽对着王大虎发来的地址再三比对,才确定导航没给他们导错地方。   两人下车,错愕地打量眼前一排脏乱差的店铺。   附近那些坐在门口择菜的、抱着孩子喂奶的、蹲在路边刷鞋的群众也在错愕地打量着他们。   陆行舟:“这是医院?”   “爱民小区门口左转第三家,乖乖兽医诊所……好像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门口的防蚊帘被掀起来,王大虎健壮的身影走出来,对二人招手:“大嫂,这边。”   “怎么没去医院?”石饮羽问,“这诊所的安全性能保证?”   “市立医院挂不上号啊,除非高价从黄牛手里买,这诊所是我朋友开的,自己人,放心。”   陆行舟一听就觉得不靠谱:“你朋友?也是治月经不调的?”   “他医术好,除了月经不调,还会治不孕不育。”   “……”   “开个玩笑,大嫂放心,没事的。”王大虎带着他们走回诊所,关切地问,“你俩打车来的吗?”   “开车。”   “嗯?哪来的车啊?租的?其实旅游的时候租个车也不错,到哪儿都方便……”   石饮羽随手往身后一指,淡淡地说:“刚刚有人送了辆车。”   王大虎顺着他的手指往外看去,无论怎么看,那里都只有一辆复古法拉利小跑,心底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竭力稳住声线:“大哥,你们的车被那辆小跑挡住了?”   “就是那辆小跑。”   王大虎怔了两秒,爆发:“我勒个去!!!”   陆行舟解释:“我们其实也不想要的,平时用车的机会也不多,工作的事可以申请单位公车,私人的事情可以骑小电驴……哦,我们小电驴被偷了。但獒特蛮非要送不行,还说不收这车就送我们三千平米的别墅。”   “啊啊啊啊……”王大虎捶胸顿足。   陆行舟拍拍他的肩膀:“这种事情,我们也很无奈……”   王大虎一把捂住脸,痛不欲生地说:“大哥从富可敌国的魁首变成平民,一时接受不了,偷这辆跑车可能也只是为了重温一下当年出门买个烤面筋都开布加迪威龙的感觉,可是大嫂啊,您这么理智,为什么还要陪着他犯法呢?大哥才刚出狱,怎么能再进去?”   石饮羽:“……”   陆行舟怔了怔:“你以为这车是偷的?”   “难道是抢的???”王大虎魂飞魄散,“抢劫罪名更大呀!!!” 第140章   陆行舟无奈, 只得给王大虎讲了一下他离开千妖百魅之后发生的事情。   大概讲得太绘声绘色, 石饮羽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完了啊?”   陆行舟火冒三丈:“完没完你自己不知道?”   石饮羽:“这么大火气……”   陆行舟:“我讲得口干舌燥, 结果你来这么一句, 搁你你不生气?”   “口干舌燥?”石饮羽一拉他的手就抱了上来, 笑嘻嘻道,“老公帮你润润……”   “一边儿去!”陆行舟推开他, “当着虎子的面你想干嘛!”   王大虎已经识趣地转过去, 拿手机放在耳边,好像在打电话。陆行舟辨认了一下, 发现他手机屏幕连亮都没亮呢!   在石饮羽的体贴下, 陆行舟的嗓子润了很多, 拍拍王大虎的肩膀:“事情就是这个样子,那车真的是别人送的。”   王大虎没想到他离开后,竟然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感慨:“大哥好帅。”   “???”陆行舟瞪眼:这就是你的感想?   “大嫂更帅。”   “……”   这还差不多……去你大爷的, 谁他妈是大嫂!!!   几个人走进诊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壮汉正在给一个刚化形的兔儿童打针, 也许是为了消除病人的紧张情绪、拉近医患关系,他的大脑袋上带着一个粉红色的兔耳头箍。   壮汉雄厚的声音在唱:“小兔子乖乖,把裤子解解,快点儿解解,露出腚来……”   小兔子咯咯直笑,不知不觉地就被家长解下裤子, 然后被一针扎在屁股上,怔了两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诊所里所有妖都哈哈大笑起来。   壮汉打完针收工,拿下兔耳头箍,看向王大虎和他身后的两个人,站起来打招呼:“这就是你大哥和大嫂了吧,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   两人一一和壮汉握手,问:“阿狐怎么样?”   “身体没什么大碍,千妖百魅那边用的药物是他们自己研发的,不对外公开,不过我猜测也不外乎那几种激素,身体可以慢慢代谢掉,”壮汉医生道,“需要注意的是心理上的创伤,调教师的手段我略有耳闻,阿狐那孩子又是化形后第一次发情。”   陆行舟担忧:“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惧怕发情,或者另一个极端——爱上被虐。”   陆行舟突然想到阿鹿,皱眉:“我们去看看阿狐吧。”   “里间3号病房,虎哥带过去吧。”   这个兽医诊所从外面看门面很小,进来之后却别有洞天,最外间是个接诊室,除了壮汉医生之外,还有一个药剂师,走进里间,一溜四个小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空气中飘着消毒药水的味道。   陆行舟看看王大虎的体格,又回头看看壮汉医生的体格,笑道:“我以前来妖界,怎么没发现医生都这么健壮呢?”   王大虎:“对,这些年才变的,以前医生比较文弱,动不动就被病人家属打,后来妖界医师协会就出台了个新条例——必须先拿到二级运动员证书才可以报考执业医师资格证。”   “……”   王大虎推开病房门,笑着看向门内,脸上笑容僵住:“哦漏!”   只见阿狐不顾背上还覆着药膏,正坐在小熊猫的腰上,把小熊猫给骑得吱哇乱哭。   小熊猫两眼飙泪,张开双手:“救命!!!”   “闹哪样?”陆行舟正色,“未成年不许偷吃禁果,影响发育。”   他突然想到王大虎在电话说的“阿狐把小熊猫给上了”,在看看眼前的局面,心想:他就是这么上小熊猫的?   坐上去,自己动?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奔放的哈。   阿狐悻悻地从小熊猫身上下来,背对着那三人,捡起睡裤穿好,下床,走到陆行舟他们身边,双膝跪了下去:“感谢恩公。”   陆行舟摸着下巴,对石饮羽道:“听说狐仙受了人类的恩情,是会报恩的……”   石饮羽笑问:“比如?”   “以身相……唔唔唔……”   石饮羽松开口,笑得更加温柔:“比如?”   “做牛做马,报答我的恩情。”陆行舟斩钉截铁地说。   阿狐:“我愿跟在恩公身边,为奴为婢,做牛做马。”   陆行舟笑起来:“说着玩的,不用你做牛做马。”   “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以……”阿狐轻声说,眼角一瞥,悄悄看了一眼小熊猫。   那厮还在狼狈地穿裤子。   “起来,别动不动就跪。”陆行舟把阿狐给拉起来,“也不用你以身相许,只要你以后努力生活,该上学上学,该打工打工,勤勤恳恳,积极向上,不要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就好。唔……还有你,小熊猫,你也是。”   “啊?”小熊猫拉上裤链,一脸茫然地看着陆行舟,“我们上不起学,又找不到工作,不偷鸡摸狗难道饿死吗?”   “……小小年纪不学好,你还有理了?”陆行舟蹿火,抬腿就要蹬他。   小熊猫一溜烟跑到王大虎背后藏起来了。   王大虎:“大嫂息怒!”   陆行舟:“这种危害社会的小崽子,我还是现在就给人道毁灭了吧,还没成年呢就这么欠揍,以后长大了,得干出更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王大虎:“也不至于,一般来说,他们还没长大就会死了。”   “……”陆行舟板着脸:“我并没有被安慰到。”   “不是安慰,”王大虎无奈地说,“这就是妖界的生存法则,这样无父无母的小崽子,活到成年的概率大概不到三分之一。”   陆行舟皱起眉头,思索片刻,转头看向石饮羽。   石饮羽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决定,我都支持。”   “谢谢。”陆行舟笑起来。   “跟我说什么谢?”   陆行舟看向那两个小崽子:“你们想去人界闯荡一番吗?”   “人界?”阿狐吃惊,“我们没有路费……”   陆行舟:“我有。”   小熊猫从王大虎身后露出脸来:“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骗到人界卖掉?”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阿狐有这个疑问就算了,你哪来的自信考虑这个问题?”   小熊猫:“你以为我不上网吗?人类很喜欢小熊猫的!!!”   不得不承认,他说得还挺对的。   陆行舟冷声:“一句话,你去不去?”   小熊猫:“去。”   陆行舟看向阿狐,见他身上被鞭子抽出来的伤痕都涂了药,药膏颜色诡异,还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陆行舟伸手抹了点药膏,疑惑:“这是什么药?”   王大虎:“我朋友自己配的,别看它颜色奇怪,消肿化瘀效果很好,从《妖医圣典》中找到的老方子呢。”   阿狐点头:“涂上去凉凉的,伤口就不大疼了。”   “那就好,别有什么副作用……”陆行舟嘀咕,他信仰科学,向来对瞎搓小药丸的妖医不大信任。   王大虎:“放心啦,我朋友医术很好的。”   “那个……”陆行舟眼神往阿狐腿间瞥了瞥,“感觉怎么样?”   “挺舒服的。”   “???”   阿狐不知想到了什么,无意识地舔了舔指尖,似笑非笑:“小能的技术还不错……”   陆行舟愕然:“你俩来真的?”   “你听他放屁!”小熊猫抓狂地跳出来,“你给我吃了清心符,我不会发情的!!!”   阿狐:“你不是用手指……唔唔唔!”   小熊猫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两个小崽子打成一团。   “……”陆行舟叹一口气:“我心有点累……”   石饮羽大笑。   看来阿狐情况还不错,心性坚定,经历了这样的大难,也没有出现壮汉医生说的心理问题,还能时不时调戏小熊猫一句,把他给撩得暴跳如雷。   正好王大虎也准备去人界发展,石饮羽便让他办跨界手续的时候顺便把小熊猫和小赤狐的手续一并给办理了。   妖界办事效率低,一个手续要来来回回交十几次文件,几个部门之间还喜欢踢皮球,A部门说没有B部门的盖章我们不能给你签字,B部门说没有A部门的签字我们不能给你盖章……诸如此类,有一种能将任何简单流程都给搞成闭环的强大技能。   不过慢一点也没什么,正好让小赤狐安心养伤。   在这段时间,石饮羽和陆行舟又疯玩了几天,妖界虽然政局糟心,但风景绝对美丽如画,随手拍下的照片不用修都是壁纸。   “虽然你手机摄像头好,但我胜在构图。”石饮羽得意地说。   两人一起用手机拍同一个风景,然后比谁拍的好,当然,每一张都是陆行舟的uphoneXXL强势碾压。   “老老实实认输,不要挣扎了。”陆行舟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和这小魔物比摄影技术简直是降维打击,他不屑地往石饮羽手机上瞥了一眼:“连构图都不如我,看我的——这里是山,这里是水,看这留白,无声胜有声,无景胜有景,我这儿空中还有一只苍鹰。”   石饮羽一怔。   陆行舟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异样:“怎么了?”   “没什么,”石饮羽迅速回过神来,笑道,“被你爆棚的自信心给震惊了。”   他说着,伸手在陆行舟屏幕上戳了几下,将那张照片发到了自己手机上。   陆行舟笑骂:“不要脸的东西,一边说我拍得不好,一边往自己手机里发,你是不是精神分裂?”   “当然不是,我这是为了方便帮你找出缺陷……”石饮羽随口说,眼睛盯着照片上的苍鹰,眸子微微深沉下来。   ——如果他没记错,当初肖湘竹的美容工作室爆炸时,就有一只苍鹰从空中飞过。   会是同一只吗? 第141章   傍晚, 残阳如血。   结束最后一天的游玩, 陆行舟和石饮羽精疲力尽地回到城里,都很想躺床上抱着睡觉了, 但獒特蛮非要给他们送行。   两人一进城就被一辆迈巴赫接走, 到了酒店, 獒特蛮和阿鹿正等在包间里,落座后, 獒特蛮让侍应生都离开, 关上包间门,亲自为陆行舟和石饮羽倒酒。   石饮羽用手掩住酒杯, 淡淡地说:“我不喝酒。”   獒特蛮诧异:“兄弟, 不是吧?我听说你是海量, 还特意找了第六天城的陈年佳酿,结果你说不喝酒?情报出问题了吗?”   “戒了。”   獒特蛮竖起大拇指:“喝酒可是天底下第一大快活事,你竟然也能给戒了,牛逼!”   阿鹿坐在椅子上, 两颊带着可疑的潮红, 哑声道:“做爱才是天下第一大快活事。”   獒特蛮:“你他妈好好说话!”   石饮羽新婚夜因喝酒误了洞房的事, 不愿跟别人多说,便没再说话,他在外面向来话少,世间除了陆行舟,没人有资格让他花心思取悦。   陆行舟将果汁拿到石饮羽手边,对獒特蛮笑道:“就让他以果汁代酒吧, 他的份,我来喝。”   当年,第六天城覆亡之前,经济、文艺、手工业都相当发达,有独特的酿酒技术,这瓶百花蜜酒是獒特蛮费了好大功夫才搞到的,开盖之后,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入口绵密,陆行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酒过三巡,獒特蛮道:“我得到上面的消息,云阳氏出手了。”   “出手罩千妖百魅了?”陆行舟皱眉,“千妖百魅虽然规模不小,但到底也只是一个俱乐部而已,值得云阳氏出手?”   “姿态。”獒特蛮道,“他不能放任千妖百魅被彻查,这是一个姿态,对外传递他们不会束手就擒的信号,对民众,对他的扈从,也是对其他高层——比如我。”   陆行舟:“庙堂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查封千妖百魅,以消防违规的名义,至于那天晚上大战导致的楼体震动,对外宣称是瓦斯爆炸。”   陆行舟思索了片刻,明白了云阳氏的意思——坚决不能崩人设。   没有什么色情,没有什么妖宠,云阳氏依然是离神最近的氏族,“清、节、澹、古”,高雅脱俗。   至于云烈……当然更牵连不上了,骊小姐都死了,谁还能证明她和人妖鬼三界联合抓捕的头号通缉犯云烈有联系?   陆行舟:“你们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不能让他们得逞啦,”阿鹿得意地笑着说,“我们安排人在社交平台上以目击者的身份发表文章,惟妙惟肖地叙述云烈在千妖百魅现身的场景,让文章被病毒式传播,然后安排人删帖,再借着删帖炒作一波。”   獒特蛮点头:“云阳氏的人设,崩也得崩,不崩也得崩。那我们这一次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陆行舟:“你们这一次的行动是奔着云阳氏去的?”   獒特蛮:“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   阿鹿:“我不希望那些把我改造成这个鬼德行的混蛋们还好好地活着,包括千妖百魅,包括我的父亲。作了恶,却依靠着强大的背景而逃脱法律制裁,这很不公平,不是吗?我暂时动不了我的父亲,但动一个千妖百魅,还是可以的。”   石饮羽拿出一个装满药液的注射器,递给阿鹿:“这是从千妖百魅的调教师那里得到的东西,你认识吗?”   阿鹿拿着注射器看了一眼,挤出一滴药液在纸巾上,闻了一下,登时呼吸急促起来,一脸失神的表情,眼神都涣散了。   獒特蛮:“卧槽!”   陆行舟拿出一张清心符,烧了化入酒中,端起酒杯喂给阿鹿,他才总算恢复神智,懒洋洋地瘫在椅子里,偏头看向陆行舟,媚眼如丝,声音轻柔:“你的眼睛真好看……”   “???”石饮羽如遭雷劈。   “魁首大人不要急眼,我只是突发感慨,没有引诱的意思。”阿鹿笑道,“我如果刻意引诱,绝不是这么低段位。”   石饮羽想掀桌子了。   “这药是强制发情?”陆行舟将歪去天边的话题拉了回来,“药效这么强的?只闻了一滴,就有刚才那样的效果?”   阿鹿:“药效因人而异,什么时候你亲自试一下,就知道了,我的身体被调教过,特别敏感,所以药效也特别强,以你的经验,我估计整支都打进去,也就跟我闻一滴的效果差不多。”   “……”陆行舟很想告诉他:我的经验也很丰富的。   石饮羽:“有什么副作用?”   “不挨操就解不了,算副作用吗?”   陆行舟吃了一惊,横了石饮羽一眼,刚想让他赶紧扔了。   结果就见石饮羽小心翼翼地将注射器收了起来。   陆行舟:“……”   四个人吃饱喝足,獒特蛮将瓶子里最后的酒浆均分给三人,举起酒杯,混不吝道:“来,为了妖界或许美好或许更加操蛋的明天,干杯。”   “干杯。”   獒特蛮派车将二人送回旅馆,临下车的时候,陆行舟问:“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任不仁的吗?”   “给那个王八蛋啊……”獒特蛮想了想,正色道,“你告诉他,在人界流亡了上百年,还是处男之身,我鄙视他。”   “!!!”陆行舟一口气没上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就他那熊样儿,谁看得上他?不赶紧减肥是没有前途的。”   “呃……”陆行舟看看獒特蛮那小山一样的肉体,噤声。   他现在怀疑眼前这位也是处男。   陆行舟:“你们就让我给任不仁带这么句话?”   “哈哈,”阿鹿笑道,“什么话都不用带,我们彼此了解,相互知道对方在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而努力着,就够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行舟诚恳道:“祝你们成功。”   阿鹿:“等妖界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必迎贤伉俪为座上宾。”   回到旅馆,石饮羽先去洗澡,出来的时候看到陆行舟倚在窗边抽烟,侧脸在灯光的映照下,俊美无俦。   “在想什么?”   陆行舟吐出一个烟圈:“妖界烂成这个德行,依然还有一批妖物,在为它努力。”   石饮羽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担在他的肩膀上,笑道:“那是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个中眷恋,非我们能够想象的。”   “你还记得你出生的那个小村吗?”   “清水村。”   “村子被修蛇屠杀之后,荒废了几年,很快又有新的村民在那里定居,渐渐发展成了一个很大村落,有自己的集市,贸易一度十分繁荣,几十年后毁于战火,后来又发展了起来,”陆行舟缓缓说着,“就这样来来回回了上千年。”   石饮羽:“沧海,桑田,世间就是这样,生命在轮回,土地其实也在轮回。不知道清水村现在如何了。”   “前些年我还路过一次,”陆行舟眼中洋溢着积极向上的神采,“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红红火火,农民精神文化生活丰富多彩,整体综合素质与以前相比有了极大的提高。”   “真好啊……”   “人性本恶,一个文明的制度能将人心的邪恶面隐藏,而一个野蛮的制度却会激发人心底的恶,人心之善或许有上限,然而罪恶是没有下限的,社会变得混乱,各种极端事件层出不穷,不是人变坏了,而是人心中本来就有的恶被放出来了。”陆行舟淡淡地说,“希望獒特蛮阿鹿他们能够建立一个如人界这般富强民主文明的和谐社会。”   临进火车站的时候,王大虎背着行囊,转身看向身后笼罩在晨光之中的涿玉城。   阿狐和小能跟着他,一起回头看去。   霞光万里,碧空如洗,大群飞鸟在晨色中划过广袤的天空,天空下的涿玉城高楼林立,和都市宣传片中一样的雄壮美丽。   陆行舟淡淡道:“这也算背井离乡了,跟故乡道个别吧。”   阿狐和小能跪下来,对着涿玉城最高建筑磕了个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进车站。   热土难离,不到穷途末路,谁也不愿背井离乡,然而这故乡,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绿皮火车呜呜叫了一声,哐叽哐叽地驶出涿玉城火车站,陆行舟和石饮羽来的时候是甜蜜老情侣,尽情享受二人世界,走的时候,拖家带口。   快到白邺市的时候,陆行舟才想起来一个问题:“我们怎么向任不仁解释那辆法拉利?”   石饮羽诧异:“我们为什么要向他解释那辆法拉利?”   “獒特蛮是他的朋友,却送了我们豪车,我怕他会受到刺激。”   “阿鹿还是他朋友呢,他不一样是处男吗,”石饮羽不以为意,“朋友归朋友,他归他,我觉得,以仁者见仁波切的佛性,他应该很通透才对。”   陆行舟对他的说法持保留态度。   事实证明,还是陆行舟了解任不仁的尿性。   “啊啊啊啊我去你们妈哒!!!”——任不仁得知跑车来源后差点掐死陆行舟。   那天也是巧了,两人拖家带口回到玄珠苑,正好在别墅里遇到了任不仁。   原来自从宋木开始主持别墅的翻新工作之后,任不仁就有事没事过来溜达一圈,一副十分热心的模样向他推荐装修团队,一会儿“我有个朋友,木工活儿贼拉靠谱”,一会儿“我有个兄弟,改水电那是一绝”,忽悠得宋木傻乎乎就信了他的邪。   后来才发现那些什么“朋友”“兄弟”全他妈是任不仁自己。 第142章   其实任不仁的活儿还挺不错的, 就是收费有点……太他妈黑了!   陆行舟绕着全屋走了一圈——宋木审美在线, 室内设计得典雅大方,三楼还做了个室内泳池。   “好, 好, 好。”陆行舟十分满意。   石饮羽一看他满意, 自然也跟着满意,龙颜大悦:“赏!”   “醒醒, 你还以为在第六天城呢?”陆行舟横他一眼, 问宋木,“这些总共花了多少钱, 我留的那点钱根本不够吧?”   “够。”宋木笑着说, “还有的剩呢。”   “怎么可能?”   “真的, 不信你自己看嘛。”宋木拿出一本账本。   陆行舟坐在沙发上,拿起账本,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将账本往宋木面前一扔, 似笑非笑:“小木头, 你是当我老了, 还是当你大哥瞎了?”   “怎么了?”石饮羽走过来,拿起账本掀了两页,“唔……小木头做假账水平不怎么样嘛。”   宋木低着头:“没……没作假啊。”   陆行舟:“来,设计费3百,你哪儿找的设计师?收费如此童叟无欺,介绍我认识认识呗。”   宋木嗫嚅:“我自己设计的, 那三百是给我自己的伙食费。”   陆行舟:“再来看,你装修了上下三层加地下室,就用了三袋水泥?新风系统才花八百?六个大床才花四千?来来,还有……”   宋木不说话了。   王大虎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大哥把活儿交给你,你就一板一眼地干呗,动什么歪心眼儿啊,该多少就多少,大哥难道还付不起装修费吗?”   宋木看他一眼,眼神中的怨念都快直接变成字体了:大哥真的付不起装修费。   王大虎读懂他的眼神,诧异:“大哥在人界这么穷么,那不是还有大嫂嘛?”   宋木继续看他。   王大虎:“……”知道他们穷,不知道他们这么穷。   石饮羽脸上挂不住了,恼羞成怒地一拍茶几,板着脸道:“老实说,到底花了多少钱?”   宋木没办法,只好把真正的账本拿出来。   陆行舟翻了一页,一把捂住心脏,眼瞅着要犯心脏病。   “多少?”石饮羽往账本上看了一眼,“不多嘛,才七百来……七百来万???”   宋木坐在小马扎上,缩得像个鹌鹑,小声嗫嚅:“还……还好啦,别墅里原本的家具我拉到二手市场,卖了五百多万呢,所以其实真正花出去的,才一百多万。”   石饮羽:“才?”   “差不多啦,”王大虎打圆场,“毕竟房子面积在那里呢,我看小木头也花了很多心思,大哥您就别怪他了。”   陆行舟:“我就给留了十万块,结果他花到一百多万,那九十多万哪来的?”   石饮羽拍茶几:“哪来的?”   “我,还有阿兔他们,众筹了三万,颜如玉赞助了十万,剩下的……借……借任不仁的……”   陆行舟嗤道:“扯淡,他自己都欠一屁股债,哪来的钱借给你?”   “他说,他可以帮忙从他朋友那里借。”   “嗯?”陆行舟琢磨琢磨,感觉不对劲,沉下脸来,“多少的利息?”   “八分。”   陆行舟勃然大怒:“他娘的他还敢放高利贷?他人呢?刚才不还在这儿的吗?”   说着,任不仁从楼下走上来,满脸是笑:“舟舟,哥的活儿不错吧,瞧这做工,瞧这车线,啧啧啧,我给你上了一百二十万个心呐!”   陆行舟端庄地坐在真皮沙发上,闻言微微一笑:“你过来。”   任不仁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警惕地打量着他,觉得这个老朋友看上去一脸自然,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可自己为什么却感觉后背凉凉的呢?   陆行舟笑盈盈地招手:“你过来呀。”   “……”任不仁的后背越发凉了。   “来嘛。”   “……”任不仁爆出一身白毛汗!   “不来是吧?”陆行舟蓦地沉下脸,掌中骨鞭骤然出手,缠在任不仁的脖子上将他扯了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骂道:“你个死胖子,太岁头上也敢动土,我看你是欠打了!”   “太岁,太岁冷静,”任不仁哀嚎,“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谈?非要打打杀杀?这不是君子的作风啊!”   陆行舟恶狠狠道:“小木头之所以花这么多钱,百分之八十是你个王八蛋忽悠的,还让他借你的钱?八分利?你哪来的钱,是不是也管别人借的?吃利差呢吧?”   任不仁:“我这不也是为你们分忧吗?”   “分你大爷的忧!你问谁借的钱?多少的利?”   任不仁嘿嘿一笑,刚要说话,感觉脖子上的手指猛地用力,掐得他疯了一样地惨叫起来:“卧槽,放手!你他娘的掐着我的肥肉了!!!”   陆行舟:“老实交代!”   “顾……顾曲,四分利。”   “真的?”   “比珍珠还真啊!”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呵呵。”陆行舟坚信“宁可相信大海没水,不能相信任不仁那张破嘴”,一把将任不仁掼在地上,当场掏出手机打了顾曲的电话。   “喂?”顾曲温文尔雅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如一泓清泉,瞬间滋润了陆行舟暴躁的内心。   陆行舟:“顾老板,我是陆行舟,贸然打扰你是想问问,任不仁前段时间是不是从你那儿借了点钱?”   “不错,确有此事。”   “几分利息?”   “陆组长说笑了,利息上到分上那可就是绝对的高利贷了,”顾曲笑着说,“老任跟我也是老熟人了,我给他的利息是……”   “啊啊啊啊啊……”任不仁突然怪叫。   陆行舟耳力过人,在他的噪音中准确地听到顾曲说:“四厘。”   挂断电话,陆行舟看向任不仁,微笑。   任不仁坐在地板上,看着他的微笑,后背汗涔涔。   陆行舟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任不仁一下一下往后蹭挪,讪讪道:“有话好好说,舟舟,你是个知书达理的文化人,咱不来打打杀杀那一套……”   陆行舟:“呵呵呵。”   三秒钟后,别墅上空突然响起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惊起刚刚落在屋脊上小憩的大群飞鸟。   最后,在陆行舟的残酷蹂躏下,任不仁只好抽抽搭搭地修改借条。别墅是自己家住着,自然不能让宋木他们扛债款,陆行舟把所有积蓄都理了一遍,惊喜地发现居然还有两万多,剩下的七十多万准备从银行申请贷款,白邺市银行有专门针对降魔师的信用贷,利息很低,比借高利贷划算多了。   事情摆平之后,陆行舟和石饮羽一起躺在按摩浴缸中,舒服得简直要飞起来。   石饮羽搂着他亲吻,伸手从旁边果盘里叉起一块冰镇西瓜送到陆行舟嘴里,不由得感慨:“这小日子,可真好啊。”   陆行舟低笑,他本来还觉得宋木把别墅给装得这么豪华完全是浪费钱,但现在舒舒服服地躺在按摩浴缸里,再看看旁边一脸惬意的小魔物,顿时觉得这钱花得值啊。   挣钱图什么,不就图让老婆……唔,让小魔物过得好嘛。   常言道,饱暖思和谐,石饮羽热汤泡着、水果吃着、爱妻搂着,不由得就起了点旖旎的心思,但看陆行舟好像还挺正经,估计他还处在强制发情之后的贤者时间,便不禁沮丧起来。   陆行舟岂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眼睛往水下一瞟,就笑了起来:“想要?”   “你那个……”石饮羽期待地问,“有没有心情嫖一下我?”   陆行舟在他下巴上勾了勾,挑眉:“看你的表现。”   “好嘞!”   陆行舟笑道:“魔物的欲望强于常人,这我知道,你不必太在意我,自己先满足再说,我也喜欢看你满足的样子。”   “这说的什么话?”石饮羽搂着他温柔地亲吻,“我跟你结婚,就是为了做这个吗?”   “不是吗?”陆行舟调笑。   “哎,还真是。开玩笑,当然不是。”石饮羽笑道,“我能跟你这样,彼此心里有对方,就是最大的满足。”   这小魔物还挺容易满足。陆行舟有些心疼地嘀咕,想到石饮羽从千妖百魅调教师那里搞到的那支注射器,提议:“千妖百魅那个药……不行的话,你给我打一针吧?”   石饮羽点头:“老公确实要给你打一针,但不是打那个药,而是……”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知道这下面肯定没什么好话。   果然……   石饮羽拉着他的手摸了摸,咬着他的耳朵笑:“看这个针筒怎么样。”   “……”陆行舟心想: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其实自己还挺爱打针的。   事实证明,陆行舟活了几千年,仍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石饮羽的全力以赴下,又是技巧,又是媚术,成功地把陆行舟给撩了起来。   浴缸play之后,石饮羽抱陆行舟回到卧室,在崭新的双人大床上,激战到天亮。   陆行舟醒来的时候,卧室里窗帘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旖旎的味道,他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石饮羽从桌边抬起头来:“你醒了?渴不渴?饿不饿?我熬了粥,要不要吃一点?还是先喝水?”   “……”陆行舟懵了,没搞明白他这是什么路数,都老夫老夫了,怎么还跟新婚一样?   石饮羽双眼迸发着强烈的光芒:“我睡醒的时候,看到你躺在我的枕边,突然有一种洞房的感觉。”   “醒醒,你蜜月都度完了,还洞房呢。”陆行舟泼冷水,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像话。   石饮羽之前被憋了半个多月,如今果然兑现他之前的诺言——不是憋着,是攒着,等陆行舟恢复了,一次性还给他。   结果搞得陆行舟嗓子都叫哑了。   石饮羽坐到床沿,喝了口水,渡到陆行舟嘴中。   陆行舟咽下去,发现是糖水,甜丝丝的,不禁道:“再来一口。”   石饮羽笑着,又喂他喝了几口。   陆行舟嗓子总算舒服了些,问他:“你坐桌子边干嘛呢?”   “我给你写了首诗,铭记我们的洞房花烛。”   “……”陆行舟浑身僵硬了。   石饮羽转身去桌边拿来一张纸。   陆行舟嘀咕:“我们洞房花烛不是在冥界吗?你现在铭记个鬼啊……”   “我不管!我就要当昨晚是洞房花烛!”   “好好好,随你随你。”陆行舟无语,堂堂魁首,又撅嘴又跺脚又不讲理的,谁受得了!   石饮羽拧开床头的台灯,陆行舟往他手里的纸上扫了一眼,见涂涂改改,好像每一个字都斟酌了很多遍,可见写得相当认真了。   “咳咳,”石饮羽清了清嗓子,在灯下,捧着纸,郑重其事地念道:“啊……”   陆行舟:“???”   “我是一个恶魔   那么恶,那么魔   而你是谁?   你是我的爱妻   那么爱,那么妻”   “这是第一段哈,”石饮羽解释,“后面还有,听着。”   陆行舟大惊失色:“后面还有?”   “这是我的第一首爱情长诗。”石饮羽得意地眨眨眼睛,低声笑道,“我的第一次,都给你。”   “……”陆行舟觉得这个第一次还是别了吧。   就听石饮羽继续念道:   “我向天地嘶吼   为何我这么幸运   能登上你的扁舟?   像绿肥还有红瘦   像老抽遇到酱肘   像王八对上绿豆   像摸金校尉找到他的千年老斗”   陆行舟:“???”这都什么玩意儿?   石饮羽深情款款:   “天地都不开口   我却突然看透   为何我们能够白首?   那是因为——   我是你的   醋味小狼狗   而你是我的   魔心狙击手。” 第143章   经过了一个漫长而又操劳的夜晚, 陆行舟醒来时还有些恍惚, 半梦半醒,但听完这首爱情长诗, 他突然就清醒了, 这不可能是在做梦。   因为再魔幻的梦境也梦不出这样牛逼的诗篇。   石饮羽放下纸, 看向陆行舟:“喜欢吗?”   陆行舟想说不喜欢,张了张口, 却又什么都没说, 如果任他发挥,他能说出一车皮冷嘲热讽的话来, 但所有话语全在看到石饮羽的眼神时失去了声音。   ——他的眼中有光。   陆行舟觉得再继续对视, 自己会忍不住想吻他, 遂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发现是个不知从什么说明书上撕下来的封皮,涂涂改改, 写得密密麻麻, 提炼出这样一首长诗。   他不由得唇角上扬, 说实话,其实他还挺喜欢这首诗的。   石饮羽看到他唇角绷不住的笑意,喜笑颜开,凑过去亲了一口:“我会给你写一辈子诗。”   “……”   “有些话,你不好意思说,我也不好意思整天都挂在嘴上, 但我可以把它写下来,你读到我的诗,就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陆行舟突然觉得偶尔得到一两首诗也挺好的。   蜜月最后一天,两人在别墅中腻腻歪歪的度过,他们起床时都已经是中午,点了个外卖,饭没吃完,又滚到了一起。   再起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陆行舟趴在床上玩手机,薄毯只搭在屁股上,露出性感健美的后背,和修长有力的双腿。   石饮羽披着睡衣,坐在床沿,伸手在他背上爱不释手地摸着,随口问:“饿不饿?搞点东西吃?”   陆行舟:“我叫个外卖……中午那个酱骨头不好吃,换一家点……你想吃什么?”   “牛鞭,补一补,今晚更给力。”   “扯淡。”   石饮羽俯身,手指从薄毯里伸了进去,附在他耳边轻笑:“刚才老公猛不猛?是不是爽死了?”   陆行舟笑着拍开他的手:“给你点个牛脸,你需要补补这个。”   “再补?那我不成二皮脸了?”   “你不是吗?”   “骂老公?”石饮羽上床,按着他又亲又咬,弄得陆行舟笑得喘不过气。   “别闹,别闹!”陆行舟猛地一翻身,把石饮羽压在身底,低头看着他的笑眼,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起身要下床。   石饮羽一把拉住他,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将他控制在自己身上,笑道:“让我抱会儿。”   “你抱一天了,还没抱够?”   “抱不够。”石饮羽勾着他的脖子,抬头啄了啄他的嘴唇,“我要抱你一辈子,我们活一千年,我抱一千年,活一万年,我抱一万年。”   陆行舟笑起来。   两人又在床上闹了一会儿,陆行舟实在是饿了,抓过手机打开外卖APP,寻思着到底吃点啥。   石饮羽:“别点外卖了,出去吃,顺便逛个菜市场,买点菜回来,从明天开始自己做饭吃。”   两人从别墅中出来,正是广大人民群众吃过晚饭遛弯的时刻,邻居们三三两两,牵着孩子牵着狗,在小径边悠闲地散步。   “好日子啊,”石饮羽感慨,“我真没想过自己还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感谢判官。”陆行舟笑道,“不然你只能跟我住在15平米宿舍,没有厨房,没有浴室,泡澡?去海里泡吧。”   石饮羽纵然再怨恨判官当初隐瞒陆行舟的踪迹,此时也怨不起来了,虽然他送一赠三——送一套房子赠了仨鬼——但到底是利大于弊,自己赚翻了。   “也不知道阴天子现在怎么样了,算算日子早该满月了。”陆行舟道,“怎么也没听说冥府办个满月酒啥的,以判官的抠门尿性,不应该放过这个捞钱的机会啊。”   提到阴天子,石饮羽眼前出现黑米其林的样子,心想就以阴天子如今的德行,判官应该是丢不起那个鬼吧。   两人一路聊着各界八卦,从判官是不是少白头,聊到这一任妖王还能当多久,再聊到当年云烈给魔主跳鹤舞时有没有穿衣服,聊得唾沫横飞、精神十足。   看来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魔,对八卦的热情都是一样的。   一辆兰博基尼在身边停下,陆行舟转头,看到叶焚开车,旁边坐着谢荣,笑起来,因为火魔的缘故,他对叶焚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当初在第六天城,火魔对他像兄长一般,还将御火的技巧传授给他,而火魔殉道的时候,自己却无力阻止,这是他心中长久的遗憾。   叶焚吹了声口哨,将墨镜拨了下,从镜片上方看向他们,笑道:“好久没见你们了。”   陆行舟:“去妖界度了个蜜月。”   “嘶……这也太他妈令人羡慕了吧!”叶焚意味深长地瞥了旁边的男人一眼,“去妖界哪儿了?”   “涿玉城。”   叶焚露出惊讶之色,目光移向石饮羽。   石饮羽:“想说什么就说,我和行舟之间没有秘密。”   “……”陆行舟心想你他妈骗鬼呢?   不是骗鬼,是骗魔,魔还信了。   叶焚坦然道:“我听下边儿的小魔说,前段时间云烈在涿玉城现身了,现在妖界网上正在吵吵,官方辟谣了,但妖界那个烂摊子你也知道,官方一辟谣,大家都知道这事儿呀,七八不离十了。”   “嗯。”石饮羽点头,“我们还交手了。”   “你俩还能打起来?”叶焚吃了一惊,“那只傻鸟不是想拉你入伙吗?难道他的方式就是暴力?”   陆行舟皱眉:“你说云烈想拉阿羽入伙?”   “夫……呃,阁下不知道?”   “不知道。”   叶焚:“云烈搞了个流亡小朝廷,想重建第六天城,之前还找过我,不过我舍不得我家荣荣,就没答应,连我都找,肯定不会放过石魁首的。”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云烈找过你?”   石饮羽:“没有。”   叶焚:“那可能是没有机会,毕竟你一直在凤尾螺,那地儿可是铜墙铁壁,轻易渗透不进去,再说,你一出狱,就和夫人……呃陆组长团圆,他也得顾忌陆组长的实力。”   石饮羽很满意他的说法,爱妻那么强,一定可以保护自己的。   他们在这儿聊得久了,谢荣冷冷地哼了一声。   叶焚笑道:“我家荣荣急了,我先送他去姐姐家,你们干嘛去啊?”   “出去吃饭,顺便买点菜。”   叶焚诧异:“买菜?魁首夫夫在体验生活吗?”   “嗯?”   “这种活儿不都是保姆厨子钟点工什么做的吗,哦,你们刚从妖界回来,是不是还没来得及请?回头我给你个电话,这家公司的家政人员业务能力很强,魔界风味的菜也做得不错,物美价廉,一个月才三万块,活儿干得又快又好。”   “……好好好,”陆行舟一脸假笑地挥手,“你赶紧忙去吧,不耽搁你们了,拜拜,再见……”   目送叶焚的兰博基尼扬长而去,陆行舟和石饮羽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陆行舟幽幽地说:“一个月三万块……我都想辞职当保姆去了。”   石饮羽大笑。   两人在小区外面的餐厅落座,点了几个清粥小菜,吃饭的时候,陆行舟状似不经意地说:“如果云烈找你,一定要告诉我。”   “你放心,”石饮羽笑道,“他折腾那么多,是为了跟魔主团聚,而我早已经跟你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了,我跟他瞎折腾啥啊。”   陆行舟:“我相信你。”   又吃了几口,石饮羽突然低低地笑起来。   陆行舟跟看傻逼一样地看着他:“你什么毛病?羊癫疯犯了?”   石饮羽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一定特别害怕我被云烈拐走吧?”   “……我怕你个傻逼被他搞得二进宫!”   “反正你就是担心我!”   “瞧你那熊样儿!”陆行舟哼了一声,“赶紧吃饭,吃个饭这么多花花肠子。”   吃完饭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附近亮起万家灯火,街道上车灯连成片,两人手拉手,一起往菜市场走去。   这个时间了,菜市场开始打折,陆行舟一进这种大妈扎堆的地方就头皮发麻,拉着石饮羽的手:“算了,去超市买吧。”   石饮羽:“超市人也多,还贵,不然你在门口等我吧,里面脏。”   陆行舟:“我们完全没必要自己做饭啊,我觉得吃食堂就不错。”   “可是我想做饭给你吃,我在监狱里学了好多菜式,都是我觉得你会喜欢吃的。”   陆行舟张了张口,有点感动。   菜市场门口昏黄的路灯照亮石饮羽的眼睛,里面光芒亮得像有太阳,陆行舟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完全不必担心云烈把石饮羽拐走,这小魔物在自己的心里,不可能离开。   石饮羽抬手在陆行舟眼前晃晃:“怎么了?魂兮,归来。”   陆行舟笑起来,捋起袖子:“走走走,抢打折蔬菜,明早打果蔬汁喝。”   石饮羽一脸懵圈,寻思爱妻这是怎么了?怎么莫名其妙就充满一身干劲儿?   第二天早上,陆行舟差点没喝上他的果蔬汁。   起太晚了。   早上六点,石饮羽醒来,温柔地喊陆行舟起床,人没理。   六点一刻,石饮羽洗漱完毕,故意用胡茬扎陆行舟的脸蛋,人家恼火地钻进枕头底了。   六点半,石饮羽煎好鸡蛋,蒸好汤包,将果蔬洗好,扔进破壁机,到卧室一看,人家还趴在床上睡得香着呢。   九点十分,陆行舟终于睡醒了,睁开眼睛,看到石饮羽正坐在床边玩手机,手边一杯茶水都已经不冒热气了。   “醒了?”石饮羽放下手机,俯身亲了亲他,“快洗漱,然后吃早饭。”   “几点了?”陆行舟哑声问。   “唔……”石饮羽想了想,“你想知道的是自然时间,还是理想时间?”   “什么鬼?”   石饮羽:“理想时间是,才六点,你可以慢悠悠地洗漱,慢悠悠地享受早餐;自然时间是,已经九点十分了。”   陆行舟一骨碌坐起来:“你为什么不喊我?”   “???”   “迟到一次扣十块钱,两人就是二十。”   “……”   陆行舟痛心疾首:“两斤南瓜、三斤玉米、四斤土豆没有了!!!” 第144章   陆行舟坐在一千二百平米的别墅里面心疼两斤南瓜三斤玉米四斤土豆的样子把石饮羽给逗乐了, 亲亲他:“没有就没有了, 没有那二十块,我们还有另外的五千八百块啊。”   “你这么一说……”陆行舟面无表情道, “我突然更心疼了。”   “哈哈哈……”   “还是辞职当保姆得了。”   石饮羽笑着拉他:“赶紧起来, 我六点多喊过你一次, 你睡太香了,我就没强行喊, 你自己去洗漱, 我去把汤包再热一下。”   陆行舟还没睡醒,蔫头耷脑地穿衣服, 嘟囔:“多喊几次嘛, 你喊到第三次我肯定就起来了。”   石饮羽回头看他一眼, 心想说得轻巧,我就是喊了你三次,你特么睡得比猪都香!   去上班的路上,石饮羽手机响了起来, 陆行舟接起电话:“喂, 虎子?”   “大哥……哎, 大嫂啊,”王大虎的大嗓门在那边传来,“我找到一个门面房了,在一个叫‘幸福嘉园’的小区外面,60平米,房租一年30万贵不啊?”   月薪三千的陆行舟怎么知道年租30万贵不贵, 转头问石饮羽:“虎子租了个门面房,年租30万,贵不贵?”   “……”石饮羽和他对视片刻。   陆行舟知道答案了,对王大虎道:“你等等,我帮你问问。”   说着他拿自己手机打了任不仁电话:“喂,老任,问你个事儿,‘幸福嘉园’小区外面的门面房,60平米,年租30万贵不贵?”   “那他妈当然贵!”任不仁道,“你要开店?来我们锦绣老巷啊,年租3万,哥能给你租个三上三下。”   “去你妈的,锦绣老巷那是什么鬼地方,我兄弟要开个妖医诊所,我们正经生意!”   “我们锦绣老巷也是正经的鬼地方!!!”   陆行舟已经后悔找这货咨询了。   好在任不仁还算有点良心:“30万是有点贵了,‘幸福嘉园’那边住的都是些农民工、盲流之类的,开妖医诊所挣不了大钱,薄利多销吧,叫你兄弟跟房东多聊聊,20万一年还差不多。”   “行,多谢了。”   陆行舟挂了电话,把任不仁的原话告诉王大虎。等他们快到凤尾螺的时候,王大虎的电话又打来了,说是20万拿下,还顺带租了门面房楼上的两居室,可以带阿狐和小能一起住下,顺便让那俩给他当小护士。   此时已经十点半了,停车场没空位,石饮羽开着他们骚红色的法拉利小跑围着凤尾螺转了一大圈,总算找到一个空位,将车塞了进去。   进门之后,整个凤尾螺的人都在看他们。   陆行舟单手插在裤袋,一脸淡漠,和石饮羽并肩走进大门,对周围人的眼神视而不见——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这么帅而般配的夫夫吗?   打卡的时候,考勤组同事笑道:“陆组长好久不见,车够炫的呀。”   “一般一般。”陆行舟云淡风轻,在看到打卡机上冒出“迟到”两个字时,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咬紧牙关,笑得越发和蔼,“破车,勉强开开。”   同事:“……”   走进特侦组办公室,颜如玉猛地从工位上站起来,嘴边还带着饼干渣,激动道:“组长,你回来啦!!!”   陆行舟:“回来了。”   颜如玉搓着手手:“嘿嘿嘿……”   陆行舟了然,将一个大袋子扔她桌子上。   颜如玉欢天喜地地打开:“嗬!妖界特色酱牛肉,这个某宝上卖得老贵了,哇,还有这个甜点,据说是妖界贵族才吃得上的……组长,我爱死你了!!!”   陆行舟笑起来,看向她桌子上杂乱的文件:“最近没什么案子吧?”   “没有大案。”颜如玉从甜点上扣了一块塞进嘴里,美滋滋道,“这一个月闲得好幸福啊,只有几个小案子,什么老太太报警说家里进恶魔了,结果去一看,她家电灯泡上的影子,什么妙龄女子报案说家里狗被恶魔吃了,结果查半天是她老公炖了下酒了……都是这种案子。”   “那就好。”陆行舟点头,去妖界转悠了一圈回来,看到人界这边盛世太平,不禁有些唏嘘。   虽然计生总局独立于三界,但可能因为凤尾螺坐落在人界,因而陆行舟对人界更有归属感一些。   其实当初选址的时候,更理想的地址是妖界,毕竟妖界风景秀丽、山清水秀,曾有一位伟人说过,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然而妖界狮子大开口,要求了八百多条豁免法则,俨然想把计生总局变成妖府门下一条好用的狗,于是大家果断搬去人界了。   王大虎的妖医诊所开业当天,陆行舟和石饮羽送了花篮,到店里一看,惊呼:“不错啊!”   60平米的店面隔成内外两间,外面问诊,里面打针。为了揽客,开业第一天开展了买药就送土鸡蛋的活动,一时间,大妈如潮。   阿狐和小能穿着护士装,忙碌地给大家发土鸡蛋。   陆行舟站在旁边,猥琐地摸着下巴:“还别说,护士装真可爱。”   “你喜欢?”石饮羽表情比他更猥琐。   “这个要看你喜不喜欢吧?”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两人对视,互相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开业没几天,王大虎就带着俩小妖来找大哥大嫂了,坐在沙发上愁眉苦脸。   陆行舟:“怎么了?”   阿狐低着头不说话,小能一脸愤慨,感觉有一肚子脏字儿要爆,但又生生忍住的表情。   幸福嘉园附近盲流多,不务正业的小青年也多,阿狐身材窈窕、媚眼如丝,又是外地人,因而诊所里经常来一些小青年,往长椅上一坐,也不看诊也不买药,就对着阿狐开黄腔。   王大虎动手打过,小能动手打过,阿狐自己也动手打过,然而没用,这些混蛋总算不进门了,但开始蹲在门外耍流氓。   小能举着双手张牙舞爪:“我要杀了他们,我的利爪可以撕下他们的皮!”   陆行舟知道那些小青年,没受过什么教育,没有正经工作,经常打短期工,干一天歇三天的那种,你跟他们认真,他们嬉皮笑脸说开个玩笑,你要跟他们不认真,他们蹬鼻子上脸觉得你好欺负。   “他们需要一个可以牢记一辈子的教训。”石饮羽洗了一盘水果,端过来。   陆行舟拿起一个大石榴,掰开,石榴是软籽的,这个时节水多清甜,石饮羽十分爱吃。   将最大的一块递给石饮羽,剩下的部分又掰了几下,分给阿狐小能他们。   小能:“要怎样才能给他们一个教训?”   “单纯的揍一顿不解决问题,”石饮羽剥着石榴,往陆行舟嘴里塞了几颗,淡淡道,“那些二流子好了伤疤忘了疼,要打就得打个狠的。”   傍晚,华灯初上,妖医诊所的小狐狸护士在门外洗毛巾,他将洗好的毛巾搭在门外的晾衣绳上。   路灯照亮他的背影,他穿着粉色护士服,头上还有没变回去的尖耳朵,护士帽就卡在两个耳朵之间,从背后看去,可爱极了。   晾衣绳有点高,小狐狸踮起脚,将毛巾挂上去,随着他的动作,护士服往上跑去,露出一双洁白修长的大腿。   一个黄毛混混咬着冰棍从旁边路过,走过去,又退回两步,对着小狐狸的背影吹了声口哨。   他的同伙见到他的动作,也往那边里看去,两人一起站在不远处,语气恶劣地起哄。   “小狐狸,我要看病。”   小护士没转身,自顾自理着毛巾,闷声问:“看什么病?”   “鸡儿痒。”   护士:“进门我看看。”   “你这也能看啊?”   “当然能,我们诊所以救死扶伤为己任,”护士声音含笑,转身走进诊所,还热情地留下一句,“快进来呀。”   两个混混只想调戏这个外地来的小狐狸,没想到对方今天这么热情,还招手邀请他们,不由得心花怒放,两人相互推了几下,争先恐后地踏进诊所。   诊所外间没有开灯,只有里间亮着一盏灯,那个一直保护着小狐狸的彪形大汉医生好像不在,混混们进门,嘿嘿地笑:“小狐狸,你家医生那个……嘿嘿,不在啊?”   “嗯,出诊了,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回来。”小护士洗完毛巾可能累了,一手扶着后颈,一手扶着腰,活动了一下关节。   在混混眼里,我靠,这wave,简直是赤果果的诱惑啊!刹那间,无数个视频从他们心中闪过,什么《白衣性感护士.avi》《白丝的诱惑.avi》……   “医生不在家啊……”一个混混扑了上去,从背后抱住小护士,笑道:“别怕,哥哥们陪你……”   “好呀好呀。”小护士喜笑颜开。   另一个混混突然觉得不对劲,这小狐狸平时高冷得不得了,今天怎么这么配合,他狐疑地往小狐狸脸上看去,登时,吓得尖叫一声,腿软的跌倒在地。   只见被自己同伙抱在怀里的,哪里是什么小狐狸,分明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魔。   他惨叫着,仓皇转身,连滚带爬地往门外奔去。   却见诊所的玻璃门突然自动关上了,门上“医保刷卡”四个惨绿惨绿的大字在阴涔涔的灯光下悄然变成血红血红的“鸡儿痒呀”。   里间的灯突然熄了,诊所中一片漆黑,混混没头苍蝇一样冲向门口,用力拍着玻璃门。   明明门外还有行人走动,怎么好像他们都看不见自己呢?   混混疯狂呼救,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却不敢回头。   接着感觉有人趴在了自己背上,在自己的耳边轻声说:“听说你找小狐狸……我就是呀……”   “不不不,我不敢找,求求你,我们知错了,放过我……”   “你回头看我一眼呀,我是你的小狐狸呀……”   也许是感觉背上有热气,不像是恶鬼,混混壮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   ——藏狐的大方脸填满了他的眼帘。   “啊啊啊啊啊……”混混惨叫得震天响。   藏狐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你这什么反应?老子这小狐狸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不可爱吗?王八蛋!” 第145章   就在藏狐暴揍混混2号的时候, 陆行舟倚在里间门口, 抱着手臂,对那个和混混1号抱在一起的“小护士”凉凉地笑道:“还抱?就这货嘴歪眼邪的怂样儿, 你也抱得下去?”   “小护士”放开手, 混混1号软软地瘫在地上, 他嫌弃地拍拍手,脸上已经从恶魔相变了回来, 赫然是石饮羽的脸。   石饮羽回头对陆行舟抛了个媚眼儿:“吃醋啦?”   “哈, 我吃这货的醋?我脑残还是你脑残?”陆行舟走过来,在混混身上踢了一脚, 吩咐, “来, 绑起。”   据说不在家的王大虎走出来,粗暴地两个混混提起,拖进里间,一个绑在手术床上, 一个绑在吊针架上。   “饶命……饶命啊……恶……恶魔大哥, 我们错了。”混混们眼泪鼻涕横流, 哭得嗓子都哑了。   陆行舟厌恶地扭过头去:“恶……太丑了。”   “是太丑了,长得丑不是错,恶心到你就是他们不对了,”石饮羽点头,“把他们脸皮扒了吧?”   “……”   陆行舟还没来得及说话,混混们先鬼哭狼嚎起来:“啊啊啊啊不要啊!救……救命!我们再也不敢了啊啊啊……”   陆行舟皱眉:“吵死了。”   石饮羽:“耳朵捣聋吧。”   “……别闹。”陆行舟摸出两张禁言符, 贴在混混们头上。   石饮羽暴怒:“这个符是我专享的,他们凭什么贴???”   “什么你专享的?”陆行舟恨不得抽他,“老子才是你专享的,几张黄符算个屁!”   石饮羽登时喜笑颜开:“对对对!”   “咳咳咳!”小熊猫重重咳嗽,表示这里全是单身汉,请两位克制一下。   藏狐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耳中塞着两个棉球,摊手,满脸都是身为过来人的优越感。   两个混混被贴了禁言符,惊恐地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了,吓得几乎要死过去。   陆行舟手里拎着骨鞭,先一人身上抽了一鞭,他没怎么用力,却依然把那两个混混给抽得龇牙咧嘴,冷汗和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我听说你们鸡儿痒,想找护士给瞧瞧,”陆行舟慢吞吞地说,扯了扯石饮羽身上的护士服,“喏,护士在这儿,想怎么瞧?”   混混们疯狂摇头,这哪里是护士,分明是个恶魔啊!   “鸡儿瘙痒老不好,多半是废了。”石饮羽拿出一把手术剪,“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跟阑尾一样,剪掉吧。”   “!!!”混混们瞬间魂飞魄散。   “哎,”陆行舟假意阻拦,“剪了鸡儿怎么尿尿。”   石饮羽点头:“这么说,还不能剪……但他们调戏我,我很生气,一定要剪点儿什么,剪个什么呢?”   混混们眼泪横飞,心想我们真不是故意调戏你的!!!   陆行舟:“剪个不影响生活,但又让他们很不舍得的东西吧。”   “头可断,血可流,鸡儿不能没俩球。”石饮羽作出决定,“剪掉下面的两个球吧。”   “!!!”混混们疯狂挣扎。   陆行舟撕去1号脑门的禁言符:“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你的鸡儿说?”   “哥!哥!我错了!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吧!哥!大哥!爸爸!爷爷……”   石饮羽问陆行舟:“你想要这样的孙子吗?”   陆行舟:“如果我孙子是这个熊样儿,当年我连他爸都给糊在墙上。”   “哈哈哈……”石饮羽大笑。   陆行舟将禁言符又给1号贴回去,淡淡道:“看来他没什么话要说的,动手吧。”   “得令。”石饮羽伸手去解混混的裤腰带。   “你干什么???”陆行舟眼睛直了。   石饮羽:“不脱裤子怎么剪小球?”   “这也要你自己动手?”陆行舟转头看向旁边的围观小妖们,扫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一个适合动手的,毕竟大家都是正经妖,脱裤子这种事都做不来的。   陆行舟郁闷地说:“这个方法不好。”   “报告爱妻,”石饮羽举手,“我有一个好办法。”   “如实道来。”   石饮羽拿出从千妖百魅调教师那里得到的注射器,眼角闪烁着蔫坏的星光:“他们不是鸡儿痒,想找小护士治疗吗?互相挠挠就不痒了呀。”   陆行舟吃惊地看着他,不由得举起大拇指:“不愧是魔物,损还是您损。”   王大虎:“这是强行催动妖物进入发情期的药物?用在人类身上也有效果?”   “有效果。”陆行舟道,“毕竟,人类,其实也是广义妖物的一种。”   那注射器里的药液纯度很高,当初阿鹿推出一滴闻了一下,就瞬间情动,陆行舟怕搞出人命,没敢多弄,拿出两个消毒棉球,各滴了一滴,捏开混混的嘴,硬给他们塞进嘴里。   然后解开绳子,众人迅速从里间撤离,将房门紧锁。   不一会儿,里间传来了动静。   藏狐垫着脚,趴在玻璃上,往里面看去:“噢哟……”   陆行舟拎着他的后颈,将其扯走,对石饮羽使了个眼色。   石饮羽了然,撑起结界,将里间与外界的声音隔绝。   藏狐从陆行舟手底拼命挣扎,怒道:“干什么?不要碰我,这是非礼!!!”   “看见没?”陆行舟对阿狐道,“大声拒绝,这才是应对调戏的正确方式,无视是没有用的。”   阿狐点头:“我知道了。”   这小妖和小熊猫到底还是未成年,陡然来到人界,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被人欺负。   陆行舟忍不住揉了揉阿狐的头发。   千妖百魅的药液果然虎狼,里间的动静直到半夜才停。   陆行舟和石饮羽带着口罩进门,医用口罩也拦不住那澎湃的事后气息,陆行舟用骨鞭挑起混混1号的下巴,见他不住地抽搐,两眼翻白,舌头都伸到外面了。   “哎,醒醒……”   很难醒。   这种被连续打几个小时桩的虚脱滋味陆行舟体会过,知道爽到最后就是痛苦了,看样子这俩都是头一回走旱道,并且互相不怜香惜玉。   陆行舟拿出一张清心符,化作水滴,滴入二人眉心。   过了几秒钟,混混们悠悠转醒,一见到陆行舟和石饮羽的脸,登时大惊失色,趴在地上抓住陆行舟的裤脚,哑着声音哭喊:“饶了我们,我们知错了……”   陆行舟捏着1号的下巴,淡漠地看着他一片狼藉的脸,冷声:“知道被你们侮辱的人是什么感觉了吗?”   混混:“知道了……知道了……”   “如果不想被强奸,就不要总想着去强奸别人。”陆行舟道,“别人的身体再美好,那是别人的,你们没有权利处置。”   混混:“是是是……”   陆行舟:“社会对你们这些渣滓十分宽容,但不代表着所有人都会宽容你们,像我这么好脾气的人已经不多了。”   混混:“我们再也不敢了……哎哟好疼……”   陆行舟:“滚吧,出去之后告诉你们那帮狐朋狗友,敢打诊所的注意,先摸摸自己的屁股。”   从那天晚上开始,这群不务正业的小青年再也没敢来诊所里找麻烦,路过诊所都是绕着走的。   不过陆行舟考虑到阿狐和小能两个还未成年,修为又低,没什么自保能力,在社会立足不易。   并且王大虎还向他抱怨了一个大问题——那是两个半文盲啊,药名都能看错的,要不是王大虎眼尖及早发现,这俩货是要闹出医疗纠纷的。   陆行舟开始琢磨送两个小妖去上学的问题。   他们身边没几个高学历人才,陆行舟自学成才,石饮羽只念了几年四书五经,颜如玉倒是自称有本科学历,然而以她平时那连经文都念不顺溜的德行,这个“自称”真的很难服众。   一众人对着白邺市五十几所高中研究半天,没研究出个子丑寅卯来。   最后还是石饮羽去请教了自己的老上司——食堂一枝花——黄花菜大姐,她家儿子正在念高二。   “高中?”黄花菜大姐一边切着菜,一边道,“看你们要什么档次的啦,最好的肯定是国际学校啊,但一年要三四十万呢。”   石饮羽洗了洗手,过来帮她切菜,闻言一愣:“什么三四十万?”   “学费啊。”   “学费三四十万???”   黄花菜:“是啊,咱们上不起哦。”   石饮羽算了算工资,发现送那两个小妖去上一年学,需要自己和陆行舟工作二十年,还得不吃不喝才行。   石饮羽:“来个便宜的。”   “你当市场买菜呢?”黄花菜笑道,“要便宜的去上公立学校啊,我听说你和陆组长在玄珠苑买房子了?”   “算是吧。”   “你们那个区有白邺一中啊。”   石饮羽:“那学校好吗?”   “教学质量杠杠的,我家那个讨债鬼就在白邺一中上,老师可负责了,每天都骂得我家讨债鬼灰头土脸,真痛快。”   “……”   石饮羽回去和陆行舟说了这个白邺一中,两人查了一下,发现确实跟玄珠苑属于一个区,但距离有点远,每天回家可能不现实。   陆行舟鼓掌:“太好了,可以让小崽子们住校,省得在家烦人,熊小能那死德性,我见他一次,想揍他一次。”   白邺一中教学质量不错,录取成绩还挺高,陆行舟托顾曲给找了找关系,送阿狐和小能进去借读了。   正好学校要打造多元化校园,对非人学生降低标准,测了一下两个小妖的智商,确定不是弱智,就收进去了。   把小妖们送到学校的时候,陆行舟假惺惺地叮嘱:“好好学习,尊师重道,跟同窗友好相处,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阿狐和小能感动得不得了。   从学校里出来,陆行舟伸了个懒腰:“今天天气真好啊,去吃火锅?哎,你这什么眼神?”   石饮羽站在旁边,眼神嘲讽看着他。   这是什么毛病?   陆行舟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没惹他呀,昨天晚上还坐上去自己动了,前天晚上还穿了护士装,大前天晚上还手铐play,大大前天晚上……   我靠,自己都这么贤惠了,这小魔物怎么还这种眼神?   这个小没良心的,一点都不懂感恩!   石饮羽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陆行舟追上来:“怎么了嘛?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你说,我改还不行?”   “改?呵呵。”石饮羽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步。   陆行舟一个没刹住,狠狠撞在了他的背上。   两人差点一起摔倒。   石饮羽急转身,后撤一步稳住身形,抱住陆行舟,待他站稳之后,立刻松开手,双手插在裤袋,一脸“我特么想找茬”的欠揍表情。   陆行舟捏捏他的腮帮子,笑道:“好阿羽,乖阿羽,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就说出来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应该怎么改呢?”   “好,”石饮羽冷冷道:“我问你。”   “问!”   “当初,你把我送去书院,说好经常来看我,为什么一次都没有?”   “……”   这特么怎么一竿子打到一千年前了?   石饮羽恶狠狠道:“你这个骗子!!!” 第146章   陆行舟觉得冤枉, 非常冤枉。   当初他把石饮羽送到书院, 自己就降妖除魔去了,那时候可不比现在, 几十里距离开车噌地一下就到了, 那是个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 有时候追踪一个恶魔的踪迹,一走就是好几年, 怎么可能回来看他嘛。   再说, 自己又不是没回来过,只是悄悄在门外看了他一眼, 没进去而已。   还托教书先生给他送了一个桂花糕呢。   你把桂花糕吃了就不认账了???   石饮羽今天就是豁出去不讲理了, 冷冷道:“不用着急, 你慢慢想,我看你能编出什么借口来。”   “……”陆行舟扶额。   石饮羽:“说话不算话的骗子。”   “都过去了嘛,”陆行舟无奈道,“一千多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确实有苦衷啊……”   石饮羽:“知道你有苦衷。”   陆行舟一喜:“你理解我?”   “你的苦衷就是发现我对你产生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所以立刻把我丢掉, 丢得越远越好,永生不想见才是最好的!”石饮羽越说越怨念,看向陆行舟的眼神不由得怨恨起来。   陆行舟见不得他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登时心里就软了,拉起他的手,在唇边吻了吻, 赔笑道:“不是这样的,我当时确实有想过与你彻底断绝……”   “你看看!”石饮羽叫起来。   “别闹,等我说完,”陆行舟道,“那只是个一闪而过的想法而已,毕竟你是我一手养大的,我教你写字、教你修行、教你做人的道理——虽然你后来做魔去了,但我们的感情在那里,怎么断绝得了?”   石饮羽:“但你还是狠心把我送去书院了。”   陆行舟:“那时候没有什么凤尾螺,也没有什么特侦组,降魔师们都是单打独斗,哪天殉道了也没有抚恤金,我当然要为你的以后多做打算,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石饮羽:“这时候你还要占我便宜?”   “我养了你六年,当一下你爹不行吗?”陆行舟简直想扇他。   “不行。”石饮羽跟他对视片刻,不情愿地哼了一声,“你只能当我老婆。”   “嘶……”陆行舟觉得自己的耐心在一点点的被消磨干净,凭他的性子,这时候骨鞭早该抽出来了。   然而小魔物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又执拗又幽怨,让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往下说:“你这么聪明,去书院读几年四书五经,一定能考个功名,得个一官半职,能养活自己,再娶几房妻妾……”   “陆!行!舟!”石饮羽磨着后槽牙,暗恨自己居然听他放了这么久的花屁才意识到这混蛋根本就是在糊弄自己。   陆行舟摊手:“我说实话你又不相信!”   “因为这根本不是实话!”石饮羽逼近他,“连考个功名这种鬼话都编的出来,你当年何曾跟我提过半句考功名?你脑子里压根就不会有考功名这种东西!”   “……”陆行舟被他怼得不住后退,不由得感慨这小魔物对他真是比他自己都了解。   两人一个进、一个退,渐渐退回到学校大门边,石饮羽伸出一只手,把陆行舟抵在大门上,恶狠狠地说:“继续说啊,你那么能言善辩,怎么不说了?”   陆行舟老实道:“平时谎话说太多,透支了信用,关键时刻说了次真话,老公还不相信,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石饮羽万万没想到他来了一招以退为进,一时间气噎。   ——这会儿想起来叫老公了?床上怎么不叫?操死都不叫!到底是我干得不够卖力还是你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   石饮羽气得声音都变了,咬牙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好吧,”陆行舟叹气,“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虽然你不信,但我确实希望你能考个功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其二,当时我在追踪一个魔物的踪迹,生死未卜,不能把你带在身边,说实话,那时的你是个纯的拖油瓶。”   石饮羽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陆行舟觉得他是想骂自己又忍住了。   石饮羽:“哪个魔物这么厉害,让你想甩掉我这个‘拖、油、瓶’?”   “当然是个狠角色。”   “什么样的狠角色?”   “这不重要,”陆行舟道,“重要的是,我不得不找个地方把你妥善安置。”   石饮羽:“所以送去了千里之外的书院?”   “那不是普通书院,那是我一个朋友自家开办的书院。”陆行舟道,“我希望你能读点圣贤书冷静一下,但不是因为发现了你对我的小心思,而是当时我察觉到你生了魔心。”   石饮羽微讶:“你那时就察觉到了……”   “我是降魔师啊,祖宗,遇到你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你体内有魔气,想必因为目睹修蛇屠村而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我把你带在身边,教你修行,希望你能抵御魔气的进一步侵袭,但六年后,你还是生出了魔心。后来我思考了很久,才意识到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把你带在身边,不但不能帮你抵御魔气,反而因为常年和邪魔打交道,催化了魔心的形成。”   “不是的,”石饮羽摇头,“我的入魔不怪你,全赖我自己。”   陆行舟:“我当时以为你只是生出魔心,而没有彻底魔变,只要多读些圣贤书,清心寡欲、心性平和,没有大喜大悲的刺激,说不定可以保你周全……”   石饮羽苦笑:“有你在心里,我怎么能清心寡欲。”   “所以我不是故意不去看你,”陆行舟摸着石饮羽的脸颊,低声道,“我也很想念你,只是我知道自己的出现容易刺激到你,才强忍着不去的。”   他的声音轻柔中带着一丝低哑,尾音微微拖长,有一点小鼻音,听起来既温柔又委屈,像一只猫儿,挠得石饮羽心里又心疼又心痒。   石饮羽单手撑在铁门上,将陆行舟圈在自己身体和大门之间,身体前倾,吻了吻陆行舟的嘴唇:“原来如此,是我冤枉你了。”   “凭我对你的宠爱,你再过分都没关系。”陆行舟轻笑,眼神中满是明明伤心却故作坚强的倔强。   两人深情脉脉地接吻。   “哐哐哐!”一阵震天响的敲击声突然响起来,一个保安大爷用力敲着大门,咆哮:“你们是什么人?跑学校门口啃什么嘴?还要脸不要???”   陆行舟大笑,拉着石饮羽一溜烟跑了。   此后过了好几天,石饮羽突然回想起这事,才后知后觉地心生疑窦:为了让我心性平和,所以狠心送走……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明明说好去看我,结果连个影子都没有,我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满心怨念,不是更容易入魔?   这个巧言令色的混蛋……   当天晚上,陆行舟被翻过来覆过去折腾出了十八个花样,气喘吁吁地趴在餐桌上,喃喃道:“小木头买这张原木餐桌,一定不是为了让你干这事儿的……”   “他懂什么,”石饮羽笑道,“这叫秀色可餐。”   “放你娘的屁……”   石饮羽居心叵测地问:“行舟,你当年把我送去书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   这事儿他妈的过不去了???   “嗯?”石饮羽坏心地逼问,“有没有想过会被你抛弃的那个小魔物按在桌子上……这样……又这样……”   陆行舟抓狂,捶着桌子怒道:“谁他妈能想到还有这么操蛋的一天?”   “操蛋?”石饮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操蛋!”   可不是操了你个混蛋么!   陆行舟神昏力竭,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笑什么,但凭直觉都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正要仔细想去,却被他捏着下巴,强迫着扭回头来,用力吻住。   然后陆行舟就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再往后,石饮羽就不打算再追究这事儿了,都一千多年了,虽然当年满心怨恨,但长远看来,终究是自己赢了。   倒是陆行舟事后慢慢琢磨过味儿来,寻思这小魔物该不会根本没相信自己的鬼话吧?   哎,那可真不是鬼话啊!天地良心!!!   特侦组近期没什么工作,两人饱暖思和谐,夜夜笙歌,白天一个比一个萎靡。   颜如玉抱着文件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石饮羽工位上空着,到陆行舟办公室一看,果然正在沙发上窝着呢。   倒是没睡觉,两人一个窝在沙发里,一个窝在办公椅上,各自玩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听到颜如玉的高跟鞋声,陆行舟抬起头:“有事?”   颜如玉脚步一顿,作为一个深谙上司心理的资深秘书,她自然明白陆行舟的潜台词是:没事儿别打扰我们谈恋爱。   “组长你相信我,我比你们俩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但是……”她将文件夹摊开放在陆行舟面前,“你自己看吧。”   陆行舟低头扫了一眼,龇牙咧嘴了一下:“太惨了……”   石饮羽走过来,看到文件里夹着一张现场照片,尸体破碎不堪,这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尸体,只是一堆肉块而已。   “啧,”石饮羽道,“看上去好像不是拿刀切的。”   颜如玉:“法医说是被硬生生撕开的。”   “野兽?”陆行舟问,“这是警方转过来的?现场是哪里?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颜如玉:“这是在紫北山上发现的,死者是一个16岁的男生,在白邺一中读高二。” 第147章   “白邺一中?”陆行舟吃了一惊, 刚把两个小妖送到这个学校, 没几天就发生命案了?   颜如玉点头,翻到下面的文件:“这是死者的个人资料。”   陆行舟仔细看去, 死者叫杨伟, 16岁, 白邺一中高二(3)班的学生,家住金色悦府小区, 父母都是本土某公司的中层领导。杨伟喜欢玩真人CS, 这次就是紫北山一个野外基地玩的时候失踪,队友们报警, 最后在基地外面的密林里发现了尸体。   陆行舟嘀咕:“这都九月底了, 暑假早结束了吧, 高中生这么闲的么?”   “不知道,没上过高中,”石饮羽道,“但据我所知, 黄花菜大姐家的胖儿子好像每天都在为做作业而抓狂。”   陆行舟:“不管怎么说, 先去看看吧。”   尸体已经被运到凤尾螺, 三个人过去的时候,化验组组长曲融正拍着桌子怒吼:“老娘刚点了份干锅牛蛙外卖,你们他娘的送了堆这个过来?”   石饮羽的脚步在门外迟疑了一下:“她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陆行舟:“蛇类的秋季发情期快到了,比较暴躁。”   石饮羽摸着下巴:“那你……”   “我特么是个人类!!!”陆行舟一脚将石饮羽蹬进门去。   曲融被门口的动静吓了一条,回头看去,见到石饮羽踉跄着进来, 恶劣的心情不由得稍稍改善。   毕竟她还是很喜欢石饮羽这种身材的,看着就精壮有力,一旦开工就不会轻易下岗。   “咳咳……”陆行舟用力清了下嗓子,“我来看看死者的尸体。”   哎,这么好的身材,便宜陆行舟了。   名草已有主,只能饱眼福。   曲融悻悻地将视线从石饮羽的腰上移开,看向陆行舟,唔……这位也可惜了,眉眼俊朗、鼻梁高挺,一看就知性欲超强,怎么就糊里糊涂嫁了呢?   “在那儿呢,看去吧。”曲融的眼神在陆行舟和石饮羽之间转了一圈,满脸遗憾。   颜如玉小声问陆行舟:“她怎么这表情?”   “给你盘烧鸭双拼,只能看不能吃,你也这表情。”陆行舟随口道,从墙上拿下一件白大褂,连同口罩、手套都穿戴好,走过去,低头看向尸体。   光看照片就觉得死状凄惨,如今直接看到尸体,视觉上的冲突比照片要强烈一百倍。   怪不得刚才曲融吼得那么狂躁,论谁喜滋滋点了个外卖,结果一回头看到这堆东西都会抓狂。   陆行舟:“曲组长已经检查过了吗?”   “虐杀,”曲融道,“十足的虐杀,挖去眼球、剖开肚皮、抓烂内脏,还有这个……”   陆行舟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死者的外生殖器被整个捣毁,后面还插着一根小臂粗细的树桩。   颜如玉皱眉:“太残忍了……”   “毫无美感的杀法,”陆行舟淡淡地说,“看这些伤口的杂乱程度,凶手当时处于一种癫狂的精神状态。”   曲融:“他一定是个变态,死者挣扎了很久才死,身上的血几乎都流干了。”   陆行舟转头看向石饮羽:“你什么看法?”   石饮羽:“尸体上有魔息。”   陆行舟精神一凛:“死者才十六岁,资料没有显示他或者他的父母是魔物,那么魔息来自于凶手?”   石饮羽:“低等魔物,还不会控制体内的魔息,我怀疑他可能刚刚入魔。”   “刚刚入魔……”陆行舟琢磨,“一个正常人入魔,往往是因为遭遇重大变故,难道是这个死者和凶手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所以凶手陷入这样一种癫狂状态,将死者残杀?”   颜如玉:“这么凶残的杀法,那矛盾得多大呀,这个死者才16岁,还是个高中生,他再怎么样也惹不出这么大的矛盾吧?”   陆行舟:“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去凶案现场看看吧。”   白邺市多梧桐,九月底的紫北山上,一阵风吹过,焜黄的梧桐叶片铺满山路,那个真人CS野外基地就在山腰上。   凤尾螺的商务车沿着盘山公路上来,停在基地门口。   陆行舟等三人下车,抬眼看向基地的大门。   颜如玉:“嗬,够气派的呀,这得多大面积?”   陆行舟看一眼手里的资料:“占地一千多亩,总投资上亿,环山抱水,是个灵气十足的好地方,适合修行。”   这样好的地方如今也停业了。   三个人走进接待室,基地的管理人一脸霉气:“我现在想起那个场景都在犯恶心,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估计我今晚睡觉都得开着灯,吓死我了。”   “放心地睡,”陆行舟和蔼地安慰他,“这事儿不是鬼干的。”   管理人抚着胸口:“那就好……”   “是魔。”   “妈呀!!!”   看来所谓促进各种族和谐相处依然任重而道远啊。   陆行舟简单寒暄了两句就直入正题:“杨伟是你们这里的熟客?这孩子看上去怎么样?”   管理人叹气:“唉,天妒英才啊!”   陆行舟:“他很优秀?”   管理人:“非常优秀,单兵作战能力不算突出,但他是天生的leader,组织能力非常强,有他在的那一队胜率往往很高。”   “他一个高中生,经常来这里玩?”   “我们这个真人CS就是年轻人的游戏呀,动不动上山下山埋伏追击好几个小时,年龄大的还真折腾不了。我听说杨伟学习成绩好,去不去上课都是第一,家里又有点小钱,经常过来玩,”管理人唏嘘,“优秀就算了,这孩子长得还帅,真是可惜了。”   陆行舟随口道:“长得帅?岂不是很受女孩欢迎?”   “唔……那我就不知道了。”   陆行舟抬眼瞥了他一下:“不知道?你们这里没有女孩子来玩?对他都是什么态度?”   管理人笑笑:“CS这种游戏,女玩家还是少……”   在陆行舟的要求下,管理人将事发当时的监控调出来,指着一个英俊高挑的男生道:“这个就是杨伟。”   颜如玉嘀咕:“是有点帅啊……”   男人的帅气三分看脸、七分看身材,剩下九十分都看气质,监控清晰度抱歉,看不清楚五官,但就看那个杨伟往同伴之间一站,一种鹤立鸡群的气质就出来了。   这个基地占地面积很大,依山形打造而成,地势多变。杨伟沿着蜿蜒的战壕跑到一处隐蔽位置,埋伏好,看样子准备休整一番,顺便偷几个人头。   “啧,”陆行舟突然出声,“这是玩你们这个游戏的正常状态?”   管理人茫然地点头:“就是这样啊,精神高度紧张的,你没玩过真人CS,那电脑版的肯定玩过吧。”   陆行舟:“……”   “电脑版的也没玩过?”   陆行舟摆手:“年轻人的游戏,老年人玩不来。”   “???”管理人狐疑地打量他,觉得眼前这个小组长年龄最多不过30岁,怎么就成老年人了?   你们从事特殊职业的擅长保养?   陆行舟指着屏幕道:“他这个状态,不像是玩游戏的样子。”   从监控中可以看到杨伟很机警,一直在东张西望,但隔着屏幕,却能感觉到他好像很烦躁,仿佛在寻找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见他从战壕里爬出来,向着某个方向跑了两步,又停住,犹豫了几秒钟后,又跑了过去。   “怎么回事?”颜如玉惊叫。   只见那个杨伟往前跑了几步,进入一个密林,然后凭空消失了。   陆行舟皱眉:“密林里没有监控吗?”   “有啊。”管理人调出其他角度的摄像头,360度无死角监控密林,却发现杨伟好像瞬间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就是警方把案子转移给特侦组的原因吧,”陆行舟猜测,“我们去密林里看看。”   天色渐晚,山里凉了起来,杨伟遇害的那片林子已经被警示带围了起来,陆行舟等人进去,看到地上的痕迹,不由得眸子一紧。   满地落叶上全是血迹,可以想象出杨伟死前的痛苦挣扎。   陆行舟低声道:“这么重的挣扎痕迹,竟然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要么其他人都是聋子,要么……”   他抬头看向石饮羽。   石饮羽漠然道:“有结界。”   颜如玉好奇地问:“除了你们俩之外,别人也能设立结界?”   “能。”陆行舟道,“只是,刚才阿羽说凶手应该刚刚入魔,一个低阶魔物,也能设立结界?”   石饮羽:“不能。”   陆行舟:“凶手可能不是一个人,让曲融提取伤口的皮屑化验,看有几个人动过手。”   “是。”颜如玉点头,掏出手机,走到旁边给曲融打电话。   一阵秋风吹过,树叶纷纷落下,陆行舟抬起头,环顾四周,眼眸深沉,轻声道:“你觉不觉得,这里明明是野外,却有种非常压抑的感觉?”   石饮羽:“这里魔气很重。”   魔气是一种游荡在天地间的气息,困苦生怨念,怨念生魔气,一般来说,坟地、医院、车祸现场……这种地方的魔气往往会很重,而草木旺盛的山林里,生机勃勃,灵气十足,应该没有太重的魔气才对。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怨念?   陆行舟掏出罗盘,看了一会儿,见表盘上的九根指针纹丝不动,不由得心生疑惑:“这里竟然没有游魂。”   青山处处埋白骨,总有些亡魂不愿去往幽冥而滞留在阳间,这片山林有何不凡之处,竟然一个游魂都没有。 第148章   颜如玉打完电话走回来, 郁闷地说:“我刚才差点把曲组长给惹生气。”   陆行舟:“怎么了?”   “山里信号不太好, 说话断断续续的,我重复了三遍, 曲组长还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我就急了, 说话就有点冲,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感觉心头特别烦躁。”   陆行舟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怪你, 是魔气的影响,这里魔气很重, 容易将人的负面情绪放大。”   颜如玉叹一声气:“你们都好好的, 我却受到了影响, 唉……我修为太低了。”   “不是,”陆行舟道,“你没发现我们的魁首大人变得话很少吗?”   石饮羽无奈地看向他:“你发现了……”   “儿子怎么瞒得过爹。”   “……别找事儿,小心我控制不住, 在这儿……嗯, 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颜如玉两眼望天。   陆行舟道:“魔气容易挑动人心底深藏的恶意, 贪婪、狂暴、怨恨、色念……都会被无限放大,心性脆弱的就容易被魔气入侵,做出一些难以挽回的事情。”   颜如玉:“比如杀人?”   陆行舟点头,看着周围落叶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低声道:“如此凶残的手段,如果不是在魔气教唆下的行为, 那该有多恨啊……”   三个人离开野外基地的时候,刚要上车,远处的山路上传来一阵跑车引擎的声音。   不一会儿,十几辆豪车就停在了他们身边。   一群衣着光鲜的青年们嘻嘻哈哈地下了车,熟稔地往基地里走去。   “来玩儿呢?”陆行舟突然出声,仿佛自己也是基地的熟客一般,看上去非常热心地告诉他们,“今天玩不成了,基地出了点事儿,暂时歇业。”   青年们没理他,径直进门,有几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感觉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了一声。   这群看着就像纨绔子弟的青年一阵风一样刮来,又一阵风一样进了基地。   石饮羽淡淡道:“都是魔物,原生魔。”   魔物有原生魔与次生魔之分,像魔主那样生而为魔的是原生魔,像云烈那样后天入魔的是次生魔。   这群青年既然是原生魔,想必他们的父母都是魔物。   “你们说,一群年轻气盛的魔物,在能扩大负面情绪的魔气的刺激下,会做出些什么事情?”陆行舟盯着基地的大门,眼神冷了下来。   本来要走的三个人转头又回了基地。   青年们应该来过很多次了,进去之后都没用工作人员引导,熟门熟路地去换了衣服。   陆行舟刚想跟过去,被管理人拦了下来:“哎,陆组长,别过去。”   “怎么了?”   “嘿,我这可是为了你好,”管理人无奈道,“他们不喜欢跟生人一起玩的。”   陆行舟:“警方让你们歇业整顿,你还放他们进来?”   管理人:“他们不是客人啦,是老板的干儿子和他朋友,我怎么拦?”   “老板的干儿子?”陆行舟一怔。   据他所知,这个野外基地属于本地企业——林氏集团,林氏集团的老板叫林森,是个相当会玩的人物,作为堂堂企业家,上娱乐版的次数比经济版可要多得多了。   他认个干儿子做什么?   陆行舟想多打听点这个“干儿子”的消息,然而管理人却不肯多说了。   三个人从办公室走出来,在管理人的目送下上了他们的商务车,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开走,绕了一圈,停在一处隐蔽的路边。   陆行舟和石饮羽悄然下车,钻进山林中。   两个人躲过监控潜入基地,只见那群青年已经玩上了,基地里枪林弹雨,打得甚是激烈。   “你猜哪个是干儿子?”陆行舟小声问。   “那个。”石饮羽指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背影,笃定地说。   陆行舟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石饮羽将手机递给他,“我上网搜了一下。”   “……”陆行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过去,看向他的手机屏幕。   石饮羽搜的关键词是“林氏集团”和“干儿子”,这个搜索引擎好像不是很正经,搜出一溜小黄文,黄文间隙里夹着几条正规消息,说林氏集团老总又双叒叕带着不同的女星出入酒店,干儿子柯峻怒斥假新闻,里面配着一张照片,就是前方不远处的青年。   干儿子好像没什么兴致,拎着枪跟散步一样,随便“杀”了几个人,就靠在一块石头边假寐起来。   其他人都很识趣,任他那么大一个目标在那里,愣是都装没看见。   “biu~~”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   陆行舟定睛看去,见一个穿着迷彩装的女孩站在干儿子面前,拿着枪,笑嘻嘻地做出射击的样子。   干儿子睁开眼睛,坐在草地上没动,冷声道:“滚开。”   “别这么扫兴嘛,柯峻,”女孩笑道,“我真的会开枪哦。”   柯峻:“滚,不要打扰我。”   女孩仿佛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来,解下头盔,露出一张极漂亮的脸。   她笑盈盈地说:“今晚我约了莉莉吃饭,你也来吧。”   柯峻好像很烦躁,忽然站起来,起身走了。   女孩脸色一沉,冲他背影喊道:“你摆什么臭脸子?这么一点小事就耿耿于怀,怪不得你干爹不信任你。”   柯峻蓦地回过身来:“你再说一遍。”   “你以为我不敢说?”女孩嘲道,“你不就是在为上次那个变态的事情郁闷吗?他死了吗?人又没死,你矫情什么?”   柯峻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阴鸷得如同在看一个死人,阴森森道:“他是没死,杨伟死了。”   女孩缩了一下,嘴硬道:“那又怎样?”   “杨伟就死在你左边一百米外的密林里,你见到照片了吗?他的眼睛被挖了出来,肚皮被剖开,内脏都掏出来了,还有那个地方……捣烂了。”   “什……什么捣烂了?”   柯峻扯了下嘴角,嘲讽地说:“那活儿。你们几个婊子不是夸他大吗?如果见到照片,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女孩显然知道杨伟的死讯,却没见到过杨伟的死状,听柯峻每说一句,她就忍不住颤一下,连被骂了这样侮辱的字眼也顾不得反驳,喃喃道:“他……他被谁杀了?”   “我怎么知道?”柯峻冷笑一声,“不过我有直觉,跟你们办的那件龌龊事儿,脱不了干系。”   女孩怒道:“我们怎么了?那个变态又没死,跟杨伟的死能扯上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能报仇不行?他可是爱杨伟爱得不行,妈的,真恶心……”   柯峻突然动手,抡起枪托,狠狠抽在女孩身上,将她从土坡上抽了下去。   女孩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没有绅士风度,直接动手打自己,恼怒地大叫:“柯峻!你干什么?神经病啊!”   柯峻冷冷地说:“U,OUT!”   陆行舟远远看着少男少女的闹剧,眼眸深沉,低声道:“他们好像知道点什么,那个‘变态’指的是谁?没死……那就是有可能死……受了重伤?”   石饮羽:“抓来问问。”   “那是林氏的干儿子。”陆行舟按住石饮羽的手。   石饮羽:“那又如何?”   “我怀疑林氏老总也是魔。”   “爱妻,我知道你因为我的原因,而对魔物高看一眼,”石饮羽语重心长地说,“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理智,魔物啊,真没几个好东西。当然,老公除外。”   陆行舟没好气:“嗯,你是好东西……你最特么不是东西。”   石饮羽大笑,撑起结界,刚要去抓那个柯峻,陆行舟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喂?”   颜如玉:“卧槽,组长,技术中心的钢牙仔刚刚给我传了一个消息,他查了那个杨伟在学校的资料,这小子学习真好啊,还是优秀学生干部、优秀学生代表、全省三好学生……”   陆行舟无语:“这些话不能等我们回车上再说?”   “这只是铺垫,为了告诉你杨伟有多优秀。”   “然后?”   “然后,魔幻的来了,”颜如玉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钢牙仔黑进他们学校的论坛,发现今年4月份,有一大片帖子被隐藏,数量远远超过其他月份,内容都是一件事……”   陆行舟凭直觉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颜如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有个叫毛球球的男生,他家长把杨伟给告了,说他带人欺负毛球球。”   “校园霸凌?”   “不是,杨伟将毛球球带到一个真人对战野外基地,伙同一群人把他打成重伤,差点死了。”   陆行舟:“这么说,可能凶手残杀杨伟是为了给毛球球报仇?他到底给毛球球造成了怎样大的伤害,那个凶手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害他?”   “不知道,”颜如玉声音里透着困惑,“钢牙仔这语言表述能力也是没救了,说了一大堆,愣是没说清楚毛球球到底伤在哪里。”   “好,我知道了。”   陆行舟挂断电话,和石饮羽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刚才女孩和柯峻的对话,难道女孩口中的“那个变态”指的是毛球球?   一个高中生,居然会被称为变态? 第149章   柯峻将女孩淘汰之后, 没有再理会其他人, 漠然地拎着枪往远处走去,他走了十几分钟, 来到杨伟遇害的密林, 无视警示带的限制, 径直走了进去。   秋风起了,梧桐叶子飘落下来。   他站在落叶之中, 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陆行舟和石饮羽跟过去, 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他倒是胆大, 地上的血迹还没褪呢, 也不害怕。”   石饮羽嘲道:“他是天生的魔物, 生来与血腥和罪恶为伍的,怕什么?”   陆行舟微微皱眉,作为降魔师,他当然知道魔物的劣根性, 然而当这话从石饮羽嘴中说出来时, 他却觉得有些刺耳, 岔开话题:“你说,他这会儿在想什么?”   “想杨伟的死跟自己有没有关系吧?”   “会有关吗?”   “那就要问问他自己了。”   石饮羽说完,抬步往密林中走去,四道结界在周围悄然出现。   柯峻蓦地转过身来,看到向着自己走来的两个人,警惕地呵斥:“什么人?”   “在下是特侦组组长陆行舟, 这位是我的同事石饮羽。”   “啧……”石饮羽小声嘀咕,“我不喜欢这个介绍词。”   陆行舟微微动着嘴唇,低声:“不要闹,有的介绍就不错了。”   柯峻显然还很年轻,心里藏不住事,闻言,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冷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陆行舟和气地笑笑:“柯先生不要紧张,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请你稍作解答。”   柯峻:“什么事?”   陆行舟:“你知道毛球球吗?”   柯峻一愣,没想到他问的居然不是杨伟,诧异道:“那是什么?”   陆行舟见他神色不像作假,解释道:“也许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口中的那个‘变态’。”   “他和杨伟的死有关?”   “你很关心杨伟,”陆行舟说,“你们俩关系很好?”   “你这是在侮辱我。”   “嗯?”陆行舟一愣。   柯峻嘲讽地说:“你不是特侦组的么?特侦组那么厉害,查不出来我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石饮羽皱眉,手指一动,刚要修理这小子,陆行舟突然伸手,攥住他的手指。   “你……”石饮羽无奈。   陆行舟冲他摇了摇头,让他按捺住自己的脾气,转头看向柯峻,淡淡道:“你跟他没有关系,为什么还会对他的死表现得不同寻常?从游戏开始,你就一直魂不守舍,现在更是越过警示带,来到了这个地方,难道不是在悼念他?”   “悼念他?”柯峻嗤道,“我为什么要悼念他一个人渣?”   “人渣?”陆行舟微讶,刚刚颜如玉才在电话里告诉他,这个杨伟是个成绩优异的三好学生。   所谓三好,是指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如果他真是个人渣,那是怎么评上的三好学生?   柯峻:“你刚才不是问我知不知道毛球球吗?我不知道这个名字,但那个人,我应该是见过。”   “什么时候见过的?”   “大概半年前,杨伟带他来过这里。”   陆行舟:“来玩真人CS?”   “CS?Counter-Strike?”柯峻冷笑两声,“不,没有counter,只是单方面的strike,或者说,是一场狩猎。”   狩猎……听到他的用词,陆行舟神情不由得严肃起来,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词。   “杨伟带毛球球来这里,对他做了什么?”   柯峻却不肯再说了。   陆行舟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半年前,毛球球的家长把杨伟给告了,说他伙同一群人将毛球球打成重伤,这个‘一群人’是哪些?是外面那些朋友?肯定是有刚才那个女孩的,有柯先生你吗?”   “我没有动手。”   “没有动手的意思是,你在场,只是没有打他,是吗?”   柯峻垂下眼眸,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了,过了半晌,他嘲讽地一笑:“但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不是吗?”   陆行舟沉默,从刚才颜如玉的电话中可知,毛球球的家长告杨伟那件事并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反而连论坛上的讨论帖都被隐藏,杨伟家世不算显赫,尚且如此,那这些真正显赫的纨绔子弟们呢?   柯峻漠然道:“法律,制度,规则……这个社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上位者服务的,丛林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你好像对社会十分悲观。”陆行舟道,“丛林的确从来没有消失过,也不可能消失,但我们都在努力使丛林向着更加公平公正公开的方向发展,或许永远不可能实现,但我们可以无限接近它。”   “那又能怎样?”柯峻嘲道,“你依然无法制裁我们这些上位者,不是吗?”   “听你口口声声以上位者自居,”石饮羽缓缓开口,声音沉着中带着一丝鄙夷,“本座觉得有点好笑。”   柯峻目光移向他,本来觉得这人只是个组员,连陆行舟的级别都不如,不足挂齿,但他说话的语气却让自己不寒而栗,疑惑地出声:“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本座出狱后,还第一次遇到你这么不长眼的魔物。”石饮羽声音森寒,话音落地的瞬间,蓦地释放出强大的魔息。   魔物向来以强者为尊,石饮羽的魔息厚重犹如泰山压顶,瞬间带来令人窒息的威压。   柯峻心头猛地一颤,接着浑身都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大口喘息着,想要向后退去,却发现自己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样,一步都动不了,狼狈地摔倒在地上,抬手揪着胸口,急促喘息,想要缓解这种灭顶的恐惧感。   石饮羽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微笑:“你说他无法制裁你?可笑,他耐着性子跟你讲道理,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完,他收起魔息,充斥在结界中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悄然消失了。   柯峻猛地一翻身,趴在地上,痛苦地干呕起来,刚才那一瞬间,心底腾起的极致恐惧让他连身体的不适都来不及反应,现在才感觉到那种因为眩晕而带来的恶心。   他挣扎着爬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后背靠在一棵树上,惊恐地看向石饮羽,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曾听过的传闻,哑声:“山部魁首?”   石饮羽:“看来还不算太瞎……”   柯峻:“我听说你出狱去了计生总局,原来是到了特侦组。”   陆行舟面无表情:“我们叫统建总局。”   柯峻眼神极其复杂地看向石饮羽:“堂堂山部魁首,如今给降魔师打工,真是令人唏嘘。”   陆行舟沉下脸来,正色道:“他是在给心中的道义打工。”   “不碍事,这小子的话伤不到我,”石饮羽笑着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觉得他现在应该不敢在耍花腔了。”   陆行舟对他温柔地一笑,转脸看向柯峻:“半年前,你们到底对毛球球做了什么?”   “你刚才也听到了那个女孩对他的称呼——变态,一群自以为很正常的人,会对一个变态做出什么,很好想象吧?”   “为什么称他为变态?”   柯峻:“因为他明明是男性,却喜欢另一个男性。”   石饮羽脸色蓦地阴云密布,周围魔息骤然浓郁起来。   陆行舟握住他的手,用力攥了两下,与他十指相扣,对柯峻道:“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变态行径,如今社会开放,同性婚姻早已和异性婚姻一样享受同等待遇,你们竟然还因为一个男孩是同性恋而凌虐他?”   柯峻木然地说:“如果他以为自己是个女人呢。”   “性别认同障碍?”陆行舟道,“在这个多元化社会,性别认同障碍也早已经不再被认为是一种疾病,甚至连这个名字都已经被‘性别苦恼’取代了。”   “陆组长,你可真是个理想主义者,”柯峻嘲道,“男女平等喊了这么多年,你真以为女性享受和男性一样的权利?同性婚姻早已经合法化,你真以为同性恋能和异性恋一样接受祝福?”   “可以。”陆行舟笃定地说。   “幼稚。”   “……”陆行舟一怔,失笑,活了几千年,居然被一个毛头小魔说幼稚。   柯峻道:“就算法律真的规定性别认同障碍不算病,但在大多数人眼里,他终归是个与正常人不一样的、看上去挺有意思的、值得玩一把的‘变态’,不是吗?”   陆行舟:“杨伟和毛球球是同学,他知道毛球球的情况吗?他为什么要带毛球球来基地?应该不是单纯带他来玩的吧?”   听到他的问题,柯峻脸上露出一种糅杂了嘲讽、鄙夷、沉郁和不平的神色,他竭力控制住语气,让自己显得更加冷漠:“因为,毛球球是他的追求者,也是他的门票。”   “门票?”   柯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在密林外开心玩着游戏的朋友们,倨傲道:“我,我们,和杨伟,显然不是一个层次的。”   陆行舟想起杨伟的资料中显示他父母都是公司的中层领导,按理说,应该是相当富裕的中产阶级了,然而在柯峻这样的富二代眼中,却俨然如同蝼蚁一般。   “我第一次见杨伟,是在公司的一个宴会上,他爸爸拉着他,给我敬酒,拼命想让他跟我做朋友,”柯峻嗤道,“杨伟跟他爸一样,满脑子都是阶级跃迁,他想挤进上层阶级,可惜,就凭他的家世,永远都不可能。”   陆行舟皱起眉头。   杨伟一次又一次献媚,可在柯峻等人的眼里,却像小丑一般。最后,他献出了自己的追求者——一个在大多数人眼里,与正常人不一样的、看上去挺有意思的、值得玩一把的‘变态’。 第150章   陆行舟看向背靠着树干的柯峻:“你把真相告诉了我, 不怕我将一切都抖出来, 抓你们去坐牢吗?”   柯峻微微一笑:“如果你真有这个能耐,我倒是还有点期待呢。”   从密林里出来, 一起往车上走的时候, 陆行舟对石饮羽道:“毛球球这个事情……等下不要跟颜如玉细说。”   石饮羽怔了一下, 点头:“嗯。”   陆行舟:“如果柯峻说的是真的,那么杀害杨伟的凶手很可能是为了给毛球球报仇, 你觉得凶手杀一个杨伟就会停止吗?”   “如果是我, 当天参与的人会一个都跑不了。”   “从杨伟的死状上可以看出凶手的心中恨意滔天,”陆行舟若有所思地说, “派人通知那帮富二代混蛋们做好防范, 联系警方, 让人在他们周围盯着,万一凶手真的动手,及时通知我们。”   石饮羽漠然道:“那帮混蛋做了那么恶劣的事情,不如就顺水推舟, 给凶手一个替天行道的机会得了。”   “想得美啊。”   回到车上, 颜如玉正仰在座位上睡觉, 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组长,有什么发现吗?”   “钢牙仔从论坛里翻出来的信息没有错,杨伟出卖了毛球球,害毛球球被人打伤,”陆行舟简短地说,“现在怀疑凶手杀杨伟是为了给毛球球报仇。”   颜如玉:“刚才我让钢牙仔查了一下这个毛球球, 他竟然是个妖物,兔子精,单亲家庭,家住在‘幸福嘉园’,妈妈就在‘幸福嘉园’小区外面开了一个妖界美食店。”   “幸福嘉园?”陆行舟一愣,“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石饮羽提醒:“虎子的诊所就在那里。”   “啊……”陆行舟仔细回想了一下,幸福嘉园小区门外那一排脏乱差的苍蝇馆子里好像确实有个妖界美食店。   一个是开小餐馆的单亲家庭,一个是父母都在大公司的中产阶级,毛球球的家长想要告杨伟,确实不怎么容易。   陆行舟忍不住叹出一口气——不知道毛球球的单亲妈妈为什么从妖界来到人界,但显然传说中“万物平等”的人界并没能给她超越妖界的体验。   颜如玉气愤道:“毛球球那件事当时被压下来了,没能立案,学校论坛上才会出现那么多讨论帖,但后来全都被隐藏了。”   石饮羽凉凉道:“看来杨伟家的背影可以啊。”   颜如玉:“杨伟当时在代表学校参加一个什么全国思想品德竞赛,不能有污点,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压下这件事吧。”   陆行舟:“操!”   颜如玉手机又响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钢牙仔说,毛球球快要死了。”   “什么?”   颜如玉:“半年前造成的伤害一直没有痊愈,毛球球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心脏功能超负荷、肺动脉栓塞、性器官严重毁坏、肌肉机械性损伤……我去他妈的!这帮孙子到底干了什么!!!”   陆行舟脸色阴沉,不由得开始认真考虑石饮羽的建议——放任杀害杨伟的凶手去挨个干掉那群纨绔子弟。   回到凤尾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残阳如血,披在洁白如玉的巨大螺壳上,秋风起了,吹得只穿了短袖衬衣的陆行舟感觉有点凉。   一只温暖的手握了上来。   陆行舟回头,看到石饮羽笑盈盈的眸子,不由得心头轻松许多,他握紧掌心,慢慢变成十指相扣,一起走进大门。   一进门,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   一楼办事大厅打烊了,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桌子,空荡荡的大厅地上,胡乱堆着一大堆白布,上面好像还写着黑色的大字。   陆行舟困惑:“这是什么东西?”   工作人员:“陆组长,你回来了?哎,你小心点,冲着你来的。”   “怎么回事?”石饮羽声音顿时严肃起来。   工作人员:“你们特侦组是不是在调查一个高中生遇害的案子?”   “对。”   工作人员指了下地上的白布:“死者家属下午带着横幅来了,求你们给孩子一个公道。”   陆行舟皱起眉头:“这刚刚开始调查,怎么就拉横幅了?”   “估计怕你们渎职吧,先打个预防针。”工作人员无奈地说,“他们也是可怜,独生儿子,健健康康养到这么大,谁想到去玩个真人CS就被害了,这事儿局长高度重视,让大秘亲自接待的。”   正在说着,陆行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正巧,是局办大秘:“喂,苏主任,你好。”   “陆组长,来一趟第三会议室。”   “是。”   陆行舟挂断电话,看到石饮羽的眼神,笑了笑:“苏主任让我去一趟第三会议室,你们先去查查毛球球的状况,和他的社会关系。”   “嗯。”石饮羽点头。   陆行舟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顺便查一下那个柯峻,这小子给我感觉怪怪的。”   陆行舟推开第三会议室的门,里面的人一起抬头看向他。   一个穿着整齐西装的男人坐在首席,正是局长办公室第一秘书苏主任,看到他进来,淡淡地说:“坐。”   陆行舟走到他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环顾四周。   会议长桌两边共坐了十几个陌生人,有男有女,全都神情肃穆,但除了最前面那对男女脸上带着明显的悲痛之外,其余人俱是一脸麻木冷漠。   苏主任:“陆组长,这两位是杨伟的父母,后面是他们的亲友,你来谈谈对这件事的看法吧。”   陆行舟瞥他一眼,心想:谈谈我的看法?好问题。我的看法就是杨伟死有余辜,多活半年纯属老天不开眼。   “你就是陆行舟?”杨伟母亲一把抓住陆行舟的手腕,急道,“你抓到凶手了吗?是谁害了他?是谁害了我儿子?你们快杀了他!你怎么不说话?你说句话呀!!!”   陆行舟无奈:“杨太太,请你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小伟早上从家里出门还好好的,下午就……你让我怎么冷静?小伟……我的儿子……你还我儿子!”杨母痛苦地揪着头发,崩溃大哭。   陆行舟眼神淡漠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穿着打扮很上档次,皮肤很好,平常应该也是个精致的贵妇,然而此时两眼红肿,泪水冲花了妆容,披头散发,看上去憔悴不堪,俨然和任何一个歇斯底里的泼妇没什么两样。   再光鲜体面的人,也敌不过一场事故的摧残。   陆行舟看着她,不由得想到毛球球的单亲妈妈,在得知儿子遭遇的瞬间,是不是也曾这般痛哭?   只是不知道,两位妈妈,究竟谁更悲愤、谁更可怜?   “陆组长,”杨伟的父亲面容枯槁,哑声道,“我们家小伟从小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成绩优异、乐于助人,不知道凶手究竟是怎样丧心病狂的魔鬼,竟然对他下手,你一定要给我们讨回一个公道啊!”   陆行舟听着他的说辞,简直想要嗤笑出来,垂下眼眸,竭力控制住情绪波胆,淡淡地说:“杨先生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   “咳咳,”旁边一个亲友出声,“陆组长,你刚来,可能不知道,这是杨伟的父亲……”   陆行舟奇怪地瞥他一眼,心想我就算眼瞎,用鼻孔看,也能看出来这是杨伟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一眼就能看出来,用得着你介绍?   “……也是本市最大房企林氏集团旗下纬汕公司的财务总监。”亲友将话说完。   陆行舟:“所以?”   “别紧张,没有给陆组长施加压力的意思,”亲友道,“只是想说,我们小伟出生在一个上流社会家庭,父慈母爱,从小就接受了最优秀的教育,半年前还拿到高中生思想品德竞赛全国一等奖,现在却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杀害,这实在太恶劣了。”   陆行舟漠然地点头:“恶劣。”你们家小伟确实恶劣得没边儿了。   亲友:“抓到了那个凶手,一定要让他抵命。”   “让他全家给我儿子抵命!!!”杨母撕心裂肺地哭喊。   陆行舟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对苏主任低声道:“案子刚刚开始调查,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聊,我出去抽根烟。”   苏主任微微点头。   陆行舟起身,刚要往外走,突然被杨母抓住手腕。   “你不能走!”杨母犹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陆行舟的手,“你不能走!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杨太太,请你放手。”陆行舟手指微微用力,将杨母的手指从自己手腕上推了下去。   “你还有人性吗?”旁边一个亲友突然站出来,指着陆行舟愤怒地斥道,“我们作为死者家属,不过是想来听听案件的调查情况,你这是什么态度?”   陆行舟诧异地看向他:“我应该是什么态度?”   亲友:“不求你嘘寒问暖,请你至少像个人一样,体谅一下失去儿子的父母的心情,你板着一张丧气脸,什么都不说就想走?”   陆行舟被他气笑了,好整以暇地问:“失去儿子的父母很悲痛,这我承认,只是我不知道悲痛的你们一边报着社会地位,一边说不想给我们压力,还一边跑来凤尾螺门外拉横幅是个什么操作。”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什么样不要紧,”陆行舟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自己儿子什么样才是重要的。”   杨父沉声:“陆组长这是什么意思?”   陆行舟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我有一件事,想问问杨先生。”   “什么事?”   陆行舟俯身,近距离看着这个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可怜父亲,轻声问:“毛球球快死了,你知道吗?”   杨父瞳孔蓦地收紧。   陆行舟直起腰,扫一眼伤心欲绝的杨母,目光移回到杨父脸上,唇角噙着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半年前,你们神通广大,让毛球球家长求诉无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杨伟会死在比毛球球更严重的伤害上?” 第151章   陆行舟的话一出来, 会议室中骤然静了一秒, 然后爆开剧烈的吵闹声,杨母尖声大哭, 杨父霍地站起来, 指着陆行舟厉声呵斥:“你说什么?”   亲友们紧随其后, 一拥而上,作势要动手。   陆行舟一挥手, 掌心燃起一团那落迦火。   众人惊叫一声, 纷纷往后退缩。   陆行舟懒洋洋地说:“我会继续调查,找出事实的真相, 因为放任一个手段残酷的杀人魔逍遥法外容易有社会隐患, 而不是为了给你们儿子讨一个什么公道。”   杨父还想说什么。   陆行舟打断他, 稍稍压低声音,轻飘飘道:“据我所知,魔物在复仇的时候通常会杀人全家……”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霎时爬上各怀鬼胎的恐惧神色。   “祝你们好运。”陆行舟微微颔首, 礼貌地微笑一下, 抬步走出会议室。   石饮羽正等在门口。   陆行舟微讶:“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去你的, 你干什么能路过到这儿?”陆行舟笑着在他肩头捶了一下。   石饮羽被捶得往后踉跄几步,笑着拉住陆行舟的手,两人一起往办公室走去。   颜如玉在电脑前抬起头来,叹气:“组长,我要举报大哥。”   陆行舟:“嗯?”   “他什么活儿都没干,你前脚走, 他后脚就走了,所有事都丢给我一个人……呃鬼。”   “唔……”陆行舟闻言,点了点头,斜眼瞥向石饮羽:“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   “术业有专攻,颜秘擅长做文字工作,胆大心细,敏锐善思,资料收集这种工作交给她最合适了。”石饮羽拼命给颜如玉戴高帽,“而我,一介粗人,只会打打杀杀……”   颜如玉怒:“你哪里粗了?”   “我哪……”石饮羽声音戛然而止,附在陆行舟耳边一本正经地说,“我哪里粗,你知道就行了。”   陆行舟没想到他这种时候还特么要顽强地调戏自己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字正腔圆道:“去你妈的一介粗人。”   颜如玉:“???”怎么感觉怪怪的?   陆行舟正色道:“石饮羽同志偷奸耍滑、罪大恶极,罚你今晚留下加班,颜如玉可以下班了。”   “哎?”颜如玉喜上眉梢,“我可以不加班?”   “可以。”   “耶!”颜如玉仿佛怕陆行舟反悔,迅速将没做完的工作打了个包发给石饮羽,撒着欢跑了。   陆行舟看着她欢脱的背影,唇角的笑容稍稍淡了下来,转头对上石饮羽的笑眼,板着脸道:“看什么看?”   “看我爱妻。”   “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拿去。”   这滚刀肉!   两人对视着,不由得一起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陆行舟叹一声气:“我想去看看那个毛球球。”   半小时后,跑车停在路边,二人下车,看向旁边一溜脏乱差的门面房。   幸福嘉园是个安置小区,业主多是好几年前大搞城市建设时安置过来的动迁户。   如果赶上这两年的棚改货币化,以他们在乡下的土地,搞不好能拿个几千万拆迁赔偿,但可惜时运不济,大家只分到了几间转个屁股都能蹭着墙的安置房。   好在现在白邺市房价稳中向好,这几十平米的老破小也纷纷有了百万身价。   遗憾的是,房子难以出手,这些身价百万的富豪们依然要苦于搬砖养家。   “在那里,”石饮羽指向不远处,“幸福妖界美食店。”   美食店在一家水果店和一个五金门市中间,此时卷帘门紧闭。   陆行舟:“打烊了?不可能吧,这个点儿,应该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那就是今天没开张?”   “虎子诊所就在前面,去问问他。”   诊所里灯火通明,二人进门时,还有好几个病人在排队,都是女人。   王大虎穿着白大褂,带着黑框眼镜,细细地给一个孕妇讲解某种药的使用方法。   小狐狸护士——唐二藏同学在给一个老人量血压。   “大哥,大嫂,你们来了?”王大虎抽空看了一眼,笑道,“坐着等会儿哈,这边马上就好了。”   “没事,你忙。”   两人坐在长椅上等了半个小时,诊所终于闲了下来,藏狐疲惫地趴在了桌子上,哀嚎:“好饿啊……”   “巧了,我们在街口凉菜摊买了点小饼和卤牛肉。”石饮羽将一个塑料袋放在桌上,“饿了就吃吧。”   藏狐瞬间精神抖擞。   王大虎笑道:“谢谢大哥。”   石饮羽:“是你大嫂买的。”   “谢谢大嫂!”   烤的香香软软的白面饼夹着卤牛肉,香得藏狐都快哭了,一边大嚼一边嘟囔:“还是妖界风味卤牛肉好吃啊,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牛肉了,最近虎哥做的饭一比吊糟,我都得看着美食直播才能吃下去。”   王大虎没好气:“有的吃就不错了,就你要求高,人家阿狐和小能怎么就那么好养活呢?”   藏狐怒:“美食是妖物的最高追求!”   王大虎:“再啰嗦连饼都没的吃。”   藏狐捶桌子:“我要告你虐待动物!”   王大虎:“老子他妈也是动物!!!”   “吵。”石饮羽淡淡地说。   王大虎立马闭嘴了:“对不起,大哥。”   “没事。”陆行舟笑道,“虎子现在生意挺好啊,每天都得忙到这个点儿?”   “这边人很信妖医的,都说虎哥是妇科圣手,还有人特意开车过来看月经不调。”藏狐咬着饼,口齿不清地说。   他虽然对王大虎的厨艺十分不满,但对他的医术还是略有些信任的,毕竟从来没医死过人。   王大虎得意地摆摆手:“一般一般,大家给面子哈哈……”   陆行舟笑笑,指向美食店的方向:“那边的妖界美食店怎么没开张?”   王大虎:“你说毛三娘子?”   陆行舟:“美食店的老板叫毛三娘子?毛球球是她儿子吗?”   “知道她有个儿子,不知道叫什么,”王大虎仔细回忆,“听说好像一直生病,从我来这里,就没见出来过。”   藏狐补充:“这几天是不是病情加重了?感觉美食店已经好几天都没开门了,我想吃三娘子做的烤豆腐,唉……”   陆行舟摸了摸藏狐的小脑瓜,觉得人形没有狐形好摸,遗憾地收回手,问:“知道毛三娘子家住哪里吗?”   藏狐:“虎哥家后面那栋楼,她住地下室,我闻到过烤豆腐的味道。”   “带路。”石饮羽简短地说。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小区里路灯亮起来,十盏坏了六盏,还有两盏在狂闪。   藏狐带着陆行舟和石饮羽来到一栋楼前,远远指着一个半露在地面上方的窗户:“就是那家。”   “多谢。”陆行舟拍拍藏狐的脑袋,“回诊所吃牛肉去吧,下次带豆腐你吃。”   藏狐:“还是带牛肉吧。”   “……”   藏狐离开后,二人悄悄潜入地下室的窗前,窗户里亮着灯,里面传来香煎小黄鱼的香味,和欢快的笑声。   陆行舟定睛看去,穿过狭小的窗户,看到里面是间小小的卧室,床上躺着一个影子,另有一个身影在床前的地上,手舞足蹈地不知道讲些什么,床头柜上放着一盘刚出锅的香煎小黄鱼。   陆行舟嘀咕:这毛球球是个兔子精,兔子也吃鱼?   “魔息。”石饮羽突然低声道。   陆行舟一惊:“什么?”   石饮羽:“低阶魔物掩饰不住的魔息。”   陆行舟想起给杨伟验尸时石饮羽说他的尸体上有残存的魔息,沉声问:“是同一个吗?”   石饮羽点头:“刚入魔不久。”   “进去看看吧。”   两人绕到地下室门口,抬手敲门。   “谁?”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响起,应该就是毛三娘子了。   石饮羽:“社区送温暖。”   “什么?”门内的声音陡然警惕起来。   陆行舟横了石饮羽一眼,心想你怎么不说你查水表的?他提高声音,和气地笑着说:“大姐,你好,我们是建华区关爱跨界生物协会的干事,来您家做个关于跨界补贴是否按时发放的反馈调查。”   房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眼睛红红的妇女露出半张脸:“你们要怎么调查?”   “几个简单的问题,很快的,五分钟。”陆行舟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过去,“这是我的工作证。”   毛三娘子见他掏证件掏得如此坦然,觉得不像假冒,便没细看,打开门:“进来吧。”   “多谢支持工作。”陆行舟抬步走进门。   石饮羽狐疑地看着他,寻思他什么时候搞的这个关爱跨界生物协会的工作证。   陆行舟回过头来,手背在身后,悄悄亮出证件给他看。   石饮羽定睛看去——这不是特侦组的工作证吗?   陆行舟挑了下眉,心想小魔物还是单纯啊,门口灯光那么暗,就算毛三娘子想看,也看不清啊。   地下室有两室一厅,毛三娘子打开客厅的灯,陆行舟看清室内摆设,发现家里虽然小,但是打扫得十分整齐,客厅里没有沙发,墙边摆着一张小餐桌,旁边两个凳子。   毛三娘子指了指凳子:“坐吧。”   “谢谢。”陆行舟嘴上应着,却没有落座,而是在客厅里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看向半掩的卧室门,状似不经意地问,“您儿子情况好点了吗?”   毛三娘子摇了摇头。   石饮羽盯着她的脸,眸色逐渐深沉下来。   陆行舟察觉到他的反应,疑惑地看向他。   石饮羽微微点了点头。   陆行舟心头蓦地一惊——石饮羽的意思是,这个毛三娘子就是那个魔物。   他重新审视这个中年妇女。   和所有儿子卧床不起的母亲一样,毛三娘子看上去面容憔悴、眼神麻木,刚才可能在做饭,身上带着油烟的味道,围裙上还有两抹水痕。   这样一个妇女,是魔物? 第152章   毛三娘子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们:“你们……要问什么?”   “哦, 不要紧张, ”陆行舟和气地笑笑,在凳子上坐下来, 掏出工作手册, 温声问, “我这边显示您在今年六月份申请了重病救助补贴,每月300元, 请问有按时发放吗?”   “有。”毛三娘子点头, “有时会晚几天,但从来没有克扣。”   “那就好。”陆行舟又问, “足够担负令郎的医疗费吗?”   闻言, 毛三娘子脸上笼罩着愁容:“上哪儿够?以前一个月就要四五千, 这个月又……”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扭过头去,落下泪来。   陆行舟静静地等她恢复情绪,才重新出声, 淡淡地问:“今天上午九点, 你在哪里?”   话音一落, 毛三娘子蓦地脸色大变,后退两步,撞倒鞋架,她也顾不得捡起散落的鞋子,后背抵在墙上,红红的眼睛中眼神慌乱:“我……我哪里都没去, 在家打扫卫生……”   “毛三娘子,”陆行舟低声道,“我知道杨伟罪有应得,只要你配合,我会尽力为你争取从轻发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毛三娘子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你根本不是关爱协会的人,你们出去!”   陆行舟:“你什么时候入的魔?在怎样情境下入的魔?动手杀杨伟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毛三娘子急了,抄起墙边的扫把对陆行舟抽了过去。   石饮羽指尖一动,一道结界挡在陆行舟面前。   毛三娘子撞在结界上,被反弹得摔倒,坐在地上,崩溃得捂住脸:“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要污蔑我……我还有球球……我现在不能死……”   陆行舟让石饮羽收起结界,走过去,扶起毛三娘子,叹一声气:“我不是来抓你的,至少现在不是。”   “什……什么?”毛三娘子满脸是泪,凄楚地看向他。   陆行舟将那份工作证放在她面前:“我是特侦组组长陆行舟,不是警察,而是一名降魔师。”   “降魔师?”毛三娘子骤然又紧张起来。   “不用怕,时代不同了,降魔师也在与时俱进,”陆行舟道,“以前的降魔师信奉斩草除根,现在更倾向于感化魔物,以先进的理念教育魔物们改邪归正。”   毛三娘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陆行舟:“并且,即便我要抓你,也必须等毛球球痊愈之后,你现在担负着毛球球的养育工作,按照规定,抚养期的魔物需要待幼崽完全自立后才可以抓捕。”   毛三娘子终于放下心来,抹着脸上的泪:“谢谢。”   陆行舟:“可以告诉我,你怎么入魔的吗?”   “我……入魔了……”毛三娘子喃喃地说,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自己的脸,痛苦地摇头,“我……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我恨啊……”   “恨杨伟?”   “我恨所有人。”   “所有人?”   “恨杨伟那个畜生,恨那群王八蛋,恨学校的领导,恨……恨我自己……”毛三娘子揪住头发,“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我生了球球,却不能保护他……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投胎做我的儿子,我对不起他……”   陆行舟叹息:“不是你的错。”   他掏出一张黄符,对毛三娘子道:“你刚入魔,掩饰不住魔息,会吸引附近的邪魔来吞噬你,或者一些自由降魔师来诛杀你。”   毛三娘子厉声:“我……我不能死!”   陆行舟:“我可以暂时封住你的魔心,可能会有些痛苦,但应该能减少魔息的散发。”   “我不怕痛苦,只是……”毛三娘子迟疑地说,“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万一你故意害我……”   石饮羽冷冷道:“万一他故意害你,你现在已经形神俱灭了。”   毛三娘子:“你是……”   石饮羽没有说话,只是释放出了魔息,刹那间,浓郁的强大魔息充斥在逼仄的空间内。   毛三娘子闷哼一声,痛苦而又畏缩地蜷了起来。   这样灭顶的威压只出现了一瞬间,毛三娘子却感觉心头的恐惧久久难以恢复,颤抖着看向石饮羽:“这么强大,您……您是……魔主吗?”   “魔主可没有本座这般好命。”石饮羽一笑,淡淡地说,“你不用知道本座是谁,只要知道眼前这位陆组长是为你好就够了。”   毛三娘子:“是,是。”   陆行舟从饭橱中拿出一只干净的碗,接了半碗清水,将黄符以那落迦火点燃,灰烬投入清水中,将碗递给毛三娘子。   毛三娘子端着碗,眼神凄楚地看着碗中的灰烬,知道自己势不如人、不得不喝,她转头看向儿子卧室的方向,眼神逐渐变得狠绝,端起碗,将符水一饮而尽。   “爽快。”陆行舟赞了一声。   符水迅速生效,毛三娘子痛呼一声,双手捂住头,很快,她全身都痛了起来,好像有一团火,从喉间燃烧下去,在胃部纵起大火,火苗沿着七经八络火速蹿向四肢百骸,她浑身每一条血管都仿佛着了火,忍不住倒地打起滚来。   陆行舟双手指间各夹着四张定身符,在她手腕、肩头、膝盖和脚踝各贴一张符咒,将她死死固定住。   然后,他的指尖凝聚降魔之力,点在她的眉心,飞快地画着封印魔心的符纹。   几分钟后,陆行舟停手,毛三娘子的挣扎也停了下来,她满脸大汗,脸色苍白,仿佛刹那间老了十岁,眼神却更加坚定明亮。   陆行舟为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温柔道:“有你这样的母亲,毛球球一定可以痊愈的。”   这话一出,连驱魔之痛都能忍受的毛三娘子却骤然痛哭出来:“球球他……陆组长,你能不能救救球球……他……医生说他不行了……”   “对不起,我不会医术。”陆行舟声音苦涩。   石饮羽出声:“先看看吧。”   毛三娘子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站起来,对照镜子将头发面容都打理整齐,才带二人走到儿子的卧室。   刚才石饮羽在卧室门口设了结界,所以毛球球在卧室中,丝毫不知道客厅里发生的事情。   毛三娘子站在门口,脸上扬起元气满满的笑容,推开门:“球球,太吉,家里来客人咯。”   卧室中有两个人,除了躺在床上的瘦弱少年之外,还有一个小胖子,正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手舞足蹈地讲着笑话。   听到毛三娘子的话,小胖子转过头来:“啊?”   石饮羽盯着那个小胖子,越看越觉得眼熟,这胖脸、这笑眼、这神态……他皱着眉问:“你是谁?”   “我叫黄太吉!”小胖子自豪地说,“四里八乡第一霸道总裁。”   陆行舟:“???”   石饮羽:“黄花菜是你什么人?”   “四里八乡第一霸道总裁家的圣母皇太后。”   哦,原来你就是黄花菜大姐家那个每晚被作业愁到要上吊的怂比儿子?   黄太吉问:“你们又是什么人?”   石饮羽:“圣母皇太后的同事。”   黄太吉:“……哦,酱紫啊,晚上好,我回家做作业了,再见。”说完,这小胖子背起地上的大书包,对床上的少年道,“兄弟,风紧,扯呼,我溜溜球先。”   毛球球露出不舍的神色,动了动苍白的嘴唇,气若游丝:“明天……”   “明天放学我再来,那个,灭绝师太如果不留我背书的话。”小胖子说着,伸手从床头柜的盘子里抓了一把香煎小黄鱼,背着大书包,身手无比矫捷地跑了。   毛三娘子疑惑:“你们认识?”   陆行舟:“认识他妈。”   “啊,这样……太吉真是个好孩子,”毛三娘子赞道,“不知道他妈妈是个怎样的女人,能教出这么好的孩子,一定很厉害。”   “黄大姐是个很好的人。”陆行舟点头,目光转向床上的毛球球。   只看一眼,就觉心凉了半截,钢牙仔的消息没错,这个可怜的少年真的快死了。   他瘦骨嶙峋,眼中唯一的神采也随着黄太吉的跑走而消失,此时躺在床上,巴掌大的小脸上笼着一团厚厚的死气,已经是时日无多了。   陆行舟心里叹息,脸上却没露出什么神情,转头看一眼石饮羽:“你怎么看?”   魔物天性残忍,石饮羽对陆行舟以外的其他生灵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即使看着垂死的毛球球,也毫无波动,但听到陆行舟的问题,仍然努力想了想,谨慎道:“不是没有挽留的办法。” 第153章   “您有办法?”毛三娘子突然激动起来, 眼神充满期待地看向石饮羽, 白邺市最好的医生都已经对毛球球无能为力,没想到这个大魔竟然还可以有办法。   陆行舟却微微皱起眉头。   只听石饮羽淡淡地说:“找一个实力强大的魔物, 成为其附庸。”   毛三娘子惊讶:“这样就可以?”   “这并不简单, ”陆行舟道, “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器官衰竭, 不能产生足够的维持机体正常运转的能量, 依附魔物,可以从魔物体内获取能量, 如同菟丝子依附在豆科植物上一般, 这确实是一种续命法子。”   毛三娘子:“你说的不简单……”   陆行舟:“这种方式其实就是寄生, 是一种单方面对寄生者有利,而对寄主不利的关系,魔物又不是活雷锋,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 没有谁会愿意牺牲自己。”   “我可以!”毛三娘子一把抓住陆行舟的手, 急道, “我可以,只要能让球球活下去,我可以做任何牺牲!”   石饮羽:“你太弱了。”   毛三娘子:“怎样可以变强?”   石饮羽:“你资质不行。”   毛三娘子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下来。   陆行舟目有不忍,出声:“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是要付出比寻常人更多的艰辛……”   “没有什么是我不能付出的!”毛三娘子打断他,急切地说, “我知道修行很难,但我愿意试一试,求两位大人教我修行的法门。”   陆行舟:“我可以教你……”   “来不及。”石饮羽漠然道,“她资质太差,毛球球撑不到她修为足够强的时候。”   “不!”毛三娘子痛苦地捂住嘴。   “妈……”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毛三娘子连忙擦干眼泪,扑到床边,笑着看向床上的瘦弱少年,笑问:“球球,怎么了?”   “不要……不要为我难过,”毛球球气若游丝地说,“死亡……没什么可怕的……”   “你不要胡说!”   毛球球轻轻笑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母亲:“我死之后……你……你再生个孩子……我投胎过去……我们……还做母子……”   “不,你不要再做我的孩子,”毛三娘子狠心道,“妈妈太没用,保护不了你,你去做有钱人的孩子,做当官的的孩子,快快乐乐过一辈子,我不要你再受这辈子的委屈。”   “可是……我这辈子……很快乐呀……”   “快乐?”   毛球球:“妈妈爱我……朋友也爱我,虽然……虽然有坏人害我,但……那只会……显得你们的爱……更加珍贵……”   “好孩子……”毛三娘子抓着儿子的手,努力想笑,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毛球球唇角轻扬,笑着说:“我这辈子……真的……很快乐……”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擦擦母亲脸上的泪水,却终因为力竭而不可得。   陆行舟眸色深沉地看着他们,轻轻咬了咬下唇。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惯生离死别,却每次都会为他们触动。   这个世界上,最污浊的是人心,最纯净的也是人心。   石饮羽淡淡地出声:“在你的修为练到足以支撑他正常生活之前,本座可以暂时维持他的生命。”   陆行舟猛地皱起眉头:“不行。”   “可以。”   “他太弱了,不能带给你任何好处。”陆行舟纵然对毛氏母子有再多怜悯,也与石饮羽无法相比。   石饮羽抬手,抚开他的眉心:“我知道你心疼我,不愿我受损,但我也心疼你,不愿你难受。”   陆行舟断然道:“我不难受,这种事情我见多了。”   “你难不难受,”石饮羽指了指自己的心,“我这里知道。”   刹那间,陆行舟开始无比痛恨自己的圣母心,别人死活关自己屁事,为什么要心生怜悯,害石饮羽身涉险境。   “再说,他跟黄太吉是朋友,”石饮羽道,“他要是死了,那小子一定深受打击,黄花菜大姐对我有多有照拂,就当是还大姐的人情吧。”   毛三娘子万万没想到这个非亲非故的大魔竟然肯施以援手,一时震惊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怔了几秒,扑过去,噗通一声跪在了石饮羽脚下,涕泪俱下:“多谢……多谢大人,大人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石饮羽漠然:“魔物没有来世,你过好今生就够了。”   “今生愿给大人为奴为婢……”   石饮羽:“本座可以救你儿子,但有一个要求。”   “我什么都可以做。”   “你不需要给本座为奴为婢,只需要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毛三娘子跪行到陆行舟面前:“请问陆组长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陆行舟扶起她:“我希望你如实告诉我,你是怎么入的魔?”   “我也不知道,”毛三娘子摇头,“就从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力气大了很多,性格也暴戾起来,厌恶整个世界,却觉得血腥味很好闻。”   “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月前,我去医院结清拖欠的医疗费,医院只有五站路,我骑电动车去的,回来时买了点肉,和球球爱吃的胡萝卜,拐弯的时候被一辆车蹭倒了,摔得我眼前一黑,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辆车已经消失不见了,我的电动车摔坏了,放在车篮里的菜也不见了,连胡萝卜都被人捡走了……”   陆行舟微讶:“胡萝卜?被谁捡走了?”   “路人吧,”毛三娘子神情麻木地说,“明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可我那一瞬间,觉得心里好恨啊,我觉得日子太苦了……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我恨那群王八蛋,恨杨伟那个人渣,我想让他们死,让他们都去死!!!”   陆行舟:“所以你就动手了?为什么杀的是杨伟而不是其他人?”   “那群王八蛋身边的人太多了,不好杀。杨伟身边人也多,我跟踪了他好几天,发现在学校和他家都不好动手,但他经常去野外基地,在那边,他看不上比他差的人,又攀附不上比他强的人,经常独来独往,所以我就下手了。”   陆行舟:“没有帮手?”   “没有,我一个人做的。”   “不可能,”陆行舟道,“密林虽然隐蔽,但也在基地之内,四周都有监控,你是怎么做到残杀杨伟而不被发现的?”   毛三娘子茫然地看着他:“我没有被发现?”   陆行舟:“杨伟在进入密林的时候就从监控上消失了,必然是有结界,你现在的实力能设立结界?”   “那是什么?我不会……我没想过躲藏,反正球球也活不长了,我不怕被抓,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他们死,一命换一命,血债血偿!”   陆行舟蓦地意识到了问题。   ——他们在密林中推断毛三娘子杀杨伟的时候,周围有结界,但现在看来,显然她自己毫不知情。   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个结界高手参与其中,却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知道他也在疑惑,转头看向毛三娘子:“你杀杨伟,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人给予过帮助?”   “没有。”毛三娘子摇头,“我是要杀人偿命的,怎么能把别人拉进来。”   难道那个结界高手是活雷锋,路见不平设结界相助,还事了拂衣去,做好事不留名?   石饮羽淡淡地问:“你说你被车撞倒,后来发现自己力气变得很大……在什么地方被撞倒的?”   “参天广场旁边,那个很高的大厦左边的红绿灯,当时我是直行,那辆车突然变道,蹭了我一下。”   石饮羽:“为什么不报警?”   “也没有受什么伤,并且当时鬼迷心窍了,满脑子都是恨意,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杀人。”   石饮羽:“以前有过那样的感觉吗?”   “以前……恨是肯定恨的,但没那么强烈,也很快就消失,毕竟就算恨又能怎样?我又杀不了他们,可那天,这种感觉特别强烈,并且觉得我有那个能力去杀他。”   陆行舟明白了石饮羽的意思:“你觉得那个地点有问题?”   石饮羽:“那附近可能魔气浓郁,刺激心性不稳的人,诱导其入魔。”   “去看看。”   临走之前,石饮羽站在床前,抬手点在毛球球额头,注入一股能量,毛球球枯槁的脸色顿时鲜活起来。   毛三娘子千谢万谢,还送了亲手做的烤豆腐。   离开幸福嘉园小区,陆行舟道:“我以为你会给他落下魔印,收他入你麾下。”   “一个行将就木的废物,我要他有什么用。”   “毛球球是没什么用,他母亲的厨艺倒是挺好。”陆行舟从塑料袋中拿出一块烤豆腐,豆腐腌制得鲜香可口,十分美味。   石饮羽哼哼:“没有我的厨艺好。”   陆行舟笑起来,他不怎么爱吃豆腐,将咬了一半的豆腐送到石饮羽嘴边:“你尝尝。”   石饮羽:“我只吃你的豆腐。”   “去你大爷的。”   最终豆腐都进了藏狐的五脏庙。 第154章   晚上的参天广场有音乐喷泉, 晚风凉爽, 附近很多人带着孩子在这里玩耍,停车场没空位了, 石饮羽绕着广场附近转了三圈都没找到停车位, 郁闷地拍了下方向盘。   陆行舟唏嘘:“这附近果然魔气浓郁。”   石饮羽:“魔气不浓郁我也要生气, 什么破地方,多画几个车位会死嘛!!!”   “啧……被魔气影响了还不承认。”   “别拱火。”   “……”陆行舟识趣地闭嘴了。   绕了第四圈, 石饮羽终于找到一个停车位, 停好车。   陆行舟解开安全带,刚要下车, 被石饮羽按住, 疑惑地看过去, 听到耳边传来那小魔物低沉的声音——   “让你感受一下怎样才是被魔气影响。”   热烈的亲吻堵了上来。   陆行舟猝不及防,被按在座位上吻得舌头都麻了,下意识伸手推他:“别这么……”   “不许拒绝。”石饮羽恶狠狠地说,狂躁地啃噬着他的唇舌。   旁边巨大广告牌上灯光闪烁, 陆行舟在五颜六色的背光下被吻了个七荤八素, 挣扎了两下就任他为所欲为了, 一边迎合着他的亲吻,一边暗自嘀咕:这厮究竟是真被影响还是趁机糟蹋老子呢?   待石饮羽终于松开口的时候,陆行舟感觉自己被蹂躏得像个传说中的破布娃娃。   “感觉如何?”石饮羽笑着啄了啄他的鼻尖。   “……还行。”陆行舟谨慎地说。   石饮羽:“看来还不够……”   “够够够……够了!”陆行舟无意识地抿了下嘴唇,尝到一点甜腥,心想:结婚这么长时间了,这小魔物的吻技怎么就没有提高???   石饮羽又靠了过来。   陆行舟忙不迭要拦他, 却听石饮羽笑了一声,伸出舌头,舔去他唇上的血珠,低低地笑着说:“你要多陪我练练,经验多了,才能升级。”   “我陪你练得还少吗?”陆行舟简直想翻白眼,“再这样下去,我得找代练了。”   石饮羽:“想都不要想!!!”   “我的嘴就这么大,还能怎么陪你练,你都快给我啃烂了!”   石饮羽邪魅一笑:“还有另一张小嘴呢……”   “下车!!!”   “哦。”邪魅的笑容不到一秒就夭折。   两人在路边的甜品店里买了杯奶茶,一人一口地喝着,走到毛三娘子所说的那个路口。   下班高峰期已经过了,路口的车流量较少,车速渐渐快了起来。   陆行舟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问:“你感觉怎么样?”   “魔气很浓。”   魔气不是一般的浓郁,连陆行舟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负面气息。   困苦生怨念,怨念生魔气。   陆行舟仰起头,打量周围的建筑,寻找到底是什么使得车流不息的马路上有了如此多的怨念。   “那个大厦……”陆行舟指着前方最高的建筑,对石饮羽说,话说到一半,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转头看去,见石饮羽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点漆般的眸子中盛满了贪婪。   发现自己看过来,石饮羽眸中的异样瞬间消失,他温柔着问:“那个大厦怎么了?”   “魔气的刺激是不是很难忍受?”陆行舟答非所问。   石饮羽轻松一笑:“旁人或许难以忍受,但老公是世间最强恶魔,没有我受不了的刺激……唔,也有的。”   “什么?”   “你对我笑一笑,我就刺激得受不了。”   “扯淡。”陆行舟拿出一张黄符,“我帮你压制一下。”   “不用。”石饮羽拒绝,“说实话,这魔气对我来说像大自然的馈赠,闻着就清新怡人,越闻越想闻。”   陆行舟:“真的?”   “我骗你干嘛?再搭配上你的气息,简直绝了,来,让我抱抱,吸两口。”石饮羽伸手将他揽进怀里,用力勒了一下,舒服地吁出一口气。   陆行舟被他勒得胸腔生疼,脑门直冒问号,心想你这表现一点都不像大自然的馈赠,像吸毒。   “别这么一脸质疑,”石饮羽委屈,“虽然我们俩经常互相欺骗,但我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骗你。”   陆行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石饮羽笑起来,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奶茶杯喂到他的嘴边。   陆行舟张嘴喝了一口。   下一秒,石饮羽的嘴唇贴了上来。   两人在路边吻了一会儿,分开时,石饮羽喉结上下滑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舔舔唇角:“爱妻好甜。”   陆行舟笑笑,嘀咕一声“小魔物”。   这厮明明就是受到了魔气的刺激,想色情,想暴力,却又不愿表现出来,非要掩饰。   却也不想想,自己对他这般了解,他怎么掩饰得住?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接着砰地一声巨响,两辆轿车撞在了一起,顿时,停在路边的车辆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报警声。   “又撞了一个。”一个老人淡定地自言自语。   “又?”陆行舟问,“这边经常撞车?”   老人拄着拐杖正准备过马路,听到有人疑问,回过头来,解释道:“没事儿就撞呀,砰……啪……”   “……”老人家您心态好像不是很健康。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耐心都么的,路就在那里有什么好抢的。”老人摇摆着手说,“抢着去投胎哩,我这么大年纪都没抢。”   交警还没到,撞车的两个车主已经站在路边愤怒地大骂起来,周围站了一大圈人饶有兴趣地围观,看到他们有点要和解的迹象便开始拱火,力求两个苦主闹得再大些,打起来才好。   陆行舟眸色深沉:“他们都是受到了魔气的影响吧。”   “不错,”石饮羽点头,“本来也都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大好青年,在魔气的刺激下变得暴躁,却又没有我这样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陆行舟:“……”   石饮羽:“我追踪一下魔气从哪来的。”   “不用。”   “你有好的办法?”   陆行舟摇头。   石饮羽:“那就让我试试吧。”   “不用。”   石饮羽:“为什么不用?没有办法还不让我试,想什么呢?赶紧破了案回家做爱。”   陆行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当然知道,让石饮羽追踪一下魔气的来源是最优选,但这里不同于其他地方,此处车水马龙、人潮涌动,追踪起来太伤神了。   就算最优选又怎样?   陆行舟仍然摇了摇头:“不用,我想别的办法。”   “心疼我。”   “嗯?”陆行舟疑惑地看向他。   石饮羽满脸是笑,美滋滋地说:“你心疼我,不舍得我费神。”   “别这么盲目自信,”陆行舟诚恳劝道,“我建议你实事求是,我什么时候说过心疼你了?”   “不用说,你心里想着、脸上写着。”   陆行舟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指腹碰到脸颊,才骤然反应过来:我摸脸干什么,难道还真能写着吗?   石饮羽已经忍不住抱住他大笑起来。   陆行舟拿出罗盘,看着上面的指针,微微皱眉:“这里的魂体也比其他地方少,最近鬼差没搞严打吧。”   “就冥府那几个鬼差,还搞严打?能把正常死亡的亡魂都带去冥界就不错了,冥府的行动力也就这样了。”   既然鬼差们没有多余精力搞严打,那此处的游魂怎么会比其他地方少呢?都去哪儿了?   石饮羽扫一眼他的罗盘:“这玩意儿还没坏呢。”   “……你就不能盼点儿好?”   石饮羽:“一个罗盘用一千多年,竟然还没坏,简直是奇迹了好么。”   “哪儿那么容易坏?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陆行舟说着,撩起衣角,细细擦拭了一遍罗盘,认真道,“再用一千年也坏不了。”   “我跟你讲,”石饮羽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如果所有消费者都像你一样用东西,这个社会的经济将一塌糊涂。”   “……魁首大人真是忧国忧民。”   陆行舟端着罗盘,循着指针的方向往前走去,发现越往前走,游魂越少,直到走到一个地方,罗盘上的所有指针一齐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厦。   “鸣珂大厦,”石饮羽念着门牌上一连串驻扎此处的公司名称,“林氏集团?那个贼拉欠揍的柯峻他干爹?”   陆行舟点头:“这是总部么?”   “不知道,进去看看。”   大厦灯火通明,两人以为是普通的办公楼,不疑有他,溜达着走过去,在门口被保安拦了下来。   保安:“两位,请出示一下通行证。”   “通行证是吧,”陆行舟演技瞬间爆发,一脸自然地往口袋里摸了几下,然后惊愕地说,“咦,我通行证呢,我……”   石饮羽突然抬头望大厅里面看了一眼。   陆行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男人穿一身裁剪得体的手工定制西装,黑色皮鞋踩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步伐矫健有力。   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眉宇间有一丝微不可见的烦躁。   保安们立刻扯着陆行舟和石饮羽退到门边,立正,弯腰,毕恭毕敬。   随着这群人走来,陆行舟心头腾起一丝十分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一股力量压了下来,强势地想要逼迫他臣服。   与当初石饮羽和云烈之间魔压对抗时带来的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震慑感不同,这股力量是主动的、目的性十分明确的——向我臣服。   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男人转过头来,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向陆行舟。   陆行舟眼神淡漠地直视着他。   与此同时,一股强悍的魔压突然从石饮羽身上爆发出来。   人群一阵惊惶,有几个弱小的甚至当场腿软地摔倒。   魔压只出现了一秒,石饮羽便收了起来。   然而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那个男人立刻收回盯着陆行舟的视线,一句话没说,加快脚步走出大厦。   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停在门口,他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开。   陆行舟回过头,看向石饮羽:“乱放什么魔压?”   石饮羽冷哼:“一个傻逼魔物,敢对着你瞎看,我压他一下怎么了?又没废了他。”   “他是魔物?”   “再多看你一秒,他就是死物。”   “……”陆行舟顿了顿,正色道:“扯你大爷的淡!” 第155章   两人被保安阻止, 没能进入鸣珂大厦, 倒也没有硬闯,转身离开。   已经晚上九点, 秋风凉了, 石饮羽看一眼陆行舟身上的短袖衬衫, 体贴地问:“冷不冷?”   “不冷。”   “你穿这么少,怎么会不冷呢?”   “我身强体健, 自然不冷。”   石饮羽停了两秒, 发出灵魂拷问:“老公这么想抱你,你怎么能不冷呢?”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横他一眼, 往他身上靠去。   石饮羽心满意足地将他揽进怀里。   说实话, 这种亲密姿势由一对身高差宜人的男女情侣来做简直再温暖不过, 不行的话,换个瘦弱纤细的小零也十分唯美。   而陆行舟虽然瘦削,却挺拔高挑、肌肉紧实,一点都不小鸟依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应该被搂在怀里的类型。   然而没办法, 魁首大人喜欢。   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 他甚至想直接把陆行舟抱起来。   ——那个魔物算什么东西, 当着自己的面还敢压迫陆行舟,没当场撕碎他只是不想污了陆行舟的眼。   陆行舟无奈地被揽在怀里,低声道:“你小时候,我不懂育儿,如果那时候能多接触几下,你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石饮羽一愣:“什么?”   “我看你这症状, 大概是因为幼年缺少父亲的抚摸,而得了皮肤饥渴症。”   “???”   陆行舟眼神怜悯:“不怪你,这是病。”   “……”石饮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在这么认真地吃醋,你在跟我讲育儿?还特么育的是我???   陆行舟叹气:“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过了啊!”石饮羽确定他在找操。   于是回家之后,车还没停稳,石饮羽就扑了过去,压着陆行舟在车上玩了一回,然后把衣衫不整的陆行舟从车里拖出来,放在车前盖上。   快要十五了,月如银盆,皎洁的清辉洒落下来,照亮陆行舟汗涔涔的漂亮身体。   石饮羽坏笑着咬他耳朵:“想当我爹?嗯?看看你在做什么?有这么当爹的?”   陆行舟神昏力竭,仅剩的一点理智都很想劝这厮善良。   魔物不但不善良,还很淫邪,他之前为了抵抗魔气的刺激可憋坏了,这一回到自己地盘,立刻变本加厉起来,拉着陆行舟在车上玩了半夜,月至中天才总算停歇。   陆行舟一脚把石饮羽踹下车,翻身去找自己的衣服,哑声道:“你是不是又把我衣服给撕坏了?”   “没,我有数。”石饮羽从地上爬起来,抱起陆行舟往屋里走。   陆行舟发现自己离衣服越来越远:“你有个屁数,都撕坏我多少件衬衫了,放我下来,我特么又不是顾曲。”   “啧,在我怀里提别的男人。”   “我的意思是,我又不瘸!”陆行舟怒,“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行,你需要省点力气。”   “我省力气干嘛?”   石饮羽抱着陆行舟进门,将他放在沙发上,撅嘴亲了他一下:“省着力气嫖我。”   陆行舟:“???”这他妈到底谁嫖谁?   放纵一夜,两个人双双感冒了。   第二天,颜如玉困惑地看着带着口罩的两个人:“你们昨天干嘛了?”   “干了点不适合跟你交流的事情。”石饮羽言辞十分保守地说。   颜如玉:“不要脸!”   石饮羽:“我什么都没说,怎么就不要脸了?”   “别闹,”陆行舟头昏脑涨,还要忍受这两人的吵闹,感觉很烦躁,“颜如玉查一下鸣珂大厦,还有这个人,他在鸣珂大厦处于什么位置。”   他递过去一张A4纸,颜如玉接过来一看,是一张手绘的速写,画得十分简单,几根线条,勾勒出一个气质不可一世的高大男人。   颜如玉赞道:“真帅。”   “嗯?”石饮羽探头一看,登时怒了,转头瞪向陆行舟,“你为什么把他画这么帅?”   陆行舟:“什么叫我把他画这么帅?他本来就长这样。”   石饮羽:“那你画我有这么帅吗?”   “不要无理取闹,”陆行舟没好气地指了指画像,表示,“我为什么要这么丑化你?”   于是上一秒还在气愤的石饮羽,这一秒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颜如玉:“???”发生了什么?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管林氏叫集团简直是侮辱,应该叫帝国。   林氏集团在短短九年时间内从一个濒临倒闭的小公司发展成一个庞大的帝国,速度快得堪称奇迹。   昨天晚上在鸣珂大厦门口遇到的那个男人,就是一手建立起林氏帝国的当家人——林森。   也就是柯峻的养父。   陆行舟琢磨:“林森为什么要养一个干儿子?那个柯峻的资质看上去并不算突出,甚至,平心而论,可能还没有杨伟来的优秀。”   颜如玉脑洞大开:“难道林森没有生殖能力?”   “不像。”陆行舟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与林森在大厦门口相遇时感受到的压迫力,“他看上去性功能挺强的。”   颜如玉吃惊地看着他:“不得了啊,组长,你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陆行舟:“经验之谈。”   石饮羽脑门冒火:“你说林森什么功能挺强?”   “咳,这不重要。”陆行舟正色道,“林森是魔物,柯峻也是魔物,我现在怀疑参天广场那边之所以魔气浓郁,就是跟鸣珂大厦有关。”   颜如玉:“你怀疑他们在做些什么不法的事情?”   陆行舟:“魔气不是魔物散发出来的气,而是由怨念化成。如果鸣珂大厦里没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有魔物生活在那里,也不该有那么浓郁的魔气。”   颜如玉:“再怎么说也是个正经公司吧,他们还能做什么?”   “那可不一定,”石饮羽笑着说,“有魔物的地方,就有罪恶。”   “大哥……”颜如玉无语,“您自己也是魔物啊。”   石饮羽:“所以我比你们更了解魔物。”   陆行舟扯了扯石饮羽的腮帮子,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对颜如玉道:“鸣珂大厦的门禁很严,你负责搞定通行证,我和阿羽去一个地方。”   颜如玉:“什么地方?”   陆行舟:“监狱。”   魔物们死后不入轮回,而是在归墟尘归尘土归土,化作滋养新生魔物的能量。   九年前第六天城覆灭那一战,魔物们战死无数,更有火魔、林中君这样的魁首级大魔战死,归墟能量已经渐渐满了。   能量满载的结果就是诞生新的魔主。   人、妖、鬼三界合力才将旧魔主关押起来,再来一个新主,想必又是一场恶战。   为了防止归墟能量满载,新近判处死刑的魔物都缓期执行,暂时关在监狱中。   比如为复活白灵犀而涉嫌杀死多条人命的荆丛。   荆丛所在的密棘基金会是由林氏集团投资创办的,陆行舟觉得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一阵沉重的铁链撞击声从远及近传来,接着会见室的门被推开,一个高瘦的囚徒在狱警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陆行舟笑道:“好久不见。”   “陆组长,你好。”荆丛看上去很好,头发剃了,显得人也精神了很多,他落座之后,注意到站在陆行舟椅子后的石饮羽,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笑道:“二位感情还是这么好,令人羡慕。”   石饮羽觉得他很有眼力见儿。   “感情的事,随缘。”陆行舟淡淡地说,“我这次过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荆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于林氏集团,你了解多少?”   荆丛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想了想,唏嘘:“他们果然捅出篓子了么?”   陆行舟:“什么意思?”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种模式是有问题的,”荆丛缓缓道,“不知道陆组长是否知晓,林氏的高层,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魔物。”   这一点,陆行舟已经隐隐有些察觉,林森是魔物,柯峻是魔物,和柯峻一起在野外基地玩游戏的亲朋好友都是魔物,可见这个集团的不一般。   荆丛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九年前从战场上临阵脱逃的魔物。”   陆行舟蓦地皱起眉头:“九年前?第六天城?”   “对,九年前,第六天城城破的那天,你们叫做启明之战,我们叫覆亡日。”荆丛语气淡漠,仿佛早已经置身事外,漠然地说着别人的故事,“当年白灵犀在野外捡到我时,我身负重伤,他以为我伤在野兽的爪下,其实不是,那都是我从战场逃脱时受的伤。当时,我们的小队长,就是林森。”   陆行舟:“林森带着你们当了逃兵?”   荆丛点头:“他实力很强,浑身累累伤痕,都是为魔界奋斗的军功章,但最后关头,他说,他看透了,不想再为你们这些上层魔物卖命了。”   一直安静地站在陆行舟身后没有说话的石饮羽淡淡地开口:“你们林部的魁首——林中君在覆亡日战死,这是在你们脱逃前,还是脱逃后?”   荆丛低低地笑了一声:“脱逃时。”   陆行舟:“什么?”   “当时,我们眼睁睁看着林中君被围攻,死在了我们面前。我曾想过施救,但是,我退缩了。” 第156章   听着荆丛几句简单而淡漠的话语, 陆行舟突然感觉脊背一阵阵发寒——同为魁首, 林中君在生死存亡之时,被手下放弃, 而如果当日被放弃的是石饮羽……   陆行舟简直不敢想。   石饮羽却没什么反应, 眼神淡淡地看向荆丛:“你亲眼看着林中君死了?”   “我亲眼看到他倒下了, ”荆丛道,“那天战况惨烈, 倒下必然是就死了。”   “可是你却没有救他。”陆行舟冷冷地说。   “他救不了。”石饮羽道, “林中君是林部魁首,能将林中君打倒的对手杀他们几个低阶魔物易如反掌, 对他们来说, 逃跑是最明智的选择。”   道理陆行舟都懂, 甚至以他的身份,根本不该为一个殉亡的魔物感到气愤,他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微微提起一口气, 将胸口的郁结按压下去, 重新看向荆丛:“林森带你们从战场逃走之后, 来白邺市建立了林氏集团?”   荆丛点头:“当时我受了重伤,为避免拖累大家,路过招摇之山的时候,我留了下来,本来想着山里草木茂盛,可以帮我躲避搜查, 没想到遇到了白灵犀,他把我带回家养伤,一年之后,阿曼来找到我,将我带到白邺市,这时的林氏集团已经初具规模了。”   陆行舟:“你们发展这么快?”   “我们可是魔物,”荆丛自嘲地笑了一声,“发展中遇到什么矛盾不能靠点小手段来解决呢?”   陆行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所谓暴富的方法都写在刑法中,盖因为在一个法治社会不讲法治是最容易弯道超车的。   “可是,你们的身份……”陆行舟道,“就算下面的小魔物们可以得到赦免,像林森这样的小队长,应该是身负通缉令的。”   荆丛笑了:“你们的组织是人、妖、鬼三界共同建立的,陆组长光明磊落,即便与魁首大人情投意合,依然能送他去坐牢,但你能保证贵组织中所有人都这样吗?”   陆行舟眸中滑过一抹异色——在荆丛眼里,自己送石饮羽去坐牢,行事真够光明磊落,但其实他自己知道,以石饮羽的身份,应该是在牢里关到死的,最后只判了999年,是因为自己给一个负责判决的官员送了数不清的钱财和珍宝。   荆丛道:“林森买通了一个来自妖界的官员,将我们全员的名字从通缉令上抹去了。”   “妖界……”陆行舟失笑,自己行贿的对象,也是妖界的官员,这就实在有些可笑了。   他笑了两声,看向荆丛:“林森为人怎么样?”   荆丛脸上的淡漠之色消失,他正色道:“杀伐果断、胆量过人。”   陆行舟愣了一下:“这么正面的评价……”   “陆组长,我已经沦为阶下囚,吹捧林森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的评价是十分客观的,”荆丛认真地说,“从一开始你问出林氏集团的时候,我就知道,公司一定出问题了,但是你想,魔物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样一个集结了这么多魔物的公司,运作了九年才出现问题,已经足以说明林森的魄力了。”   陆行舟知道他所言非虚,魔物天性不安分,聚集起来就要闹事,能带着这些魔物按部就班地做九年的生意,而没有出去烧杀劫掠,这个林森果然不一般。   陆行舟:“你知道林森的养子吗?”   荆丛:“你说柯少?”   陆行舟:“我看资料中显示,林森风流倜傥,有不少红颜知己,倒是没有亲生孩子……”   荆丛:“据我所知,他是有家室的,柯少是那位的孩子,至于那些红颜知己……或许只能说成功男人背后都会有一群女人吧。”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陆行舟笑起来,回头瞥了石饮羽一眼:“魁首大人仿佛有高见。”   “花心就是花心,跟成不成功有什么关系?”石饮羽不屑地说,“连魔主那倒霉催的都知道婚后要收心,林森他算哪根狗尾巴草?”   荆丛唏嘘:“魁首大人对陆组长的情义,真令人钦佩。”   石饮羽觉得他经过这段时间的劳改教育,学会实事求是了。   陆行舟问:“林氏集团平时会做些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陆组长说笑了,”荆丛道,“林森管教严厉,整个公司里等级森严,下级犯错,上级一并受罚,所以并没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从监狱出来,外面清风拂面、阳光缱绻,白邺市监狱在城市外围,附近是大片农田,晚稻快熟了,沉重的稻穗随着清风发出唰唰唰的摇摆声。   环境宜人,两人便没急着走,并肩在路边散步。   陆行舟问:“你相信荆丛说的话?”   “他对林森盲目自信,”石饮羽道,“那么多魔物聚集在一起,不可能没有违法乱纪的事。”   陆行舟看向他:“你自己也是魔物,怎么还处处诋毁魔物?”   “因为魔物确实低劣。”   “别胡说。”陆行舟捏了捏他的腮帮子,“你哪里低劣?”   石饮羽握住他的手,笑道:“我那样的出身、经历、所思所想,哪一样不低劣?”   “哪一样都不低劣。”   石饮羽笑着,没有细说,一千年前,他从陆行舟的封印下逃脱,只剩一缕魔魂逃到魔物云集的蚩妄山,从里面活着走出来时,已经是实力超绝的大魔了,这里究竟发生过多么肮脏低劣的战斗,陆行舟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说。   二人在附近的馆子里吃了午饭,回到凤尾螺时,颜如玉正坐在工位上一边看视频一边啃酱肘子。   陆行舟即便感冒导致头晕鼻塞,也闻出那酱肘子里浓郁的劣质香精的味道。   比石饮羽做的差远了。   晚上回家让石饮羽做酱肘子,嘻嘻。   颜如玉头都没抬,瞥了瞥眼角,当做打招呼:“回来啦……”   “回来了,怎么没去食堂吃?”陆行舟看看肘子下面的餐盒,“外卖?飘了啊,你一个月三千块,够点几次外卖?”   “别提了,”颜如玉叹气,“自从大哥离开,食堂的菜是一天不如一天,今天的主打菜是蚂蚁上树,我的妈呀,太委屈蚂蚁了。”   陆行舟往她手机上瞥了一眼,发现屏幕里有一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动物,也在啃酱肘子。   “这什么东西?”陆行舟诧异,“你最近不追你的地狱鬼王了?”   “天王!”颜如玉纠正,颓丧地说,“地狱天王得了抑郁症,好久都没出通告了。最近空虚的我,决定宠幸网络主播。”   陆行舟指向屏幕:“别跟我说你宠幸的主播就是它?这特么是何方妖孽?”   只见那妖孽乍一看仿佛是只羊,定睛看去,又好像是只狗,再仔细瞧瞧,狗脸上也不该长这么多奇怪的花纹啊!   颜如玉一见他感兴趣,登时来了精神,卖力地安利:“这是饕餮呀!”   “饕什么?”陆行舟猛地提高声音。   “饕餮!上古神兽!”颜如玉道,“你看这飘逸的栗色毛发,看这脸上的饕餮红纹,看这头顶的羊角,是不是跟传说中的神兽饕餮一模一样?”   陆行舟:“饕餮不是独眼龙吧?”   颜如玉:“他的右眼是体内神兽血脉觉醒时自己吃掉的,饕餮嘛,你也知道,什么都吃。”   陆行舟抬手,按在她脑门上试了试,觉得体温正常,脑壳并没有烧坏——义躯质量就是好——可怎么好好的就胡言乱语起来了呢。   石饮羽在旁边看了看:“我觉得他就是个普通的吃播。”   “他不普通,”颜如玉纠正,“他是兔头直播平台的首席吃播!”   石饮羽:“那不还是吃播嘛。”   颜如玉深吸一口气,一脸准备喷他的表情。   陆行舟立即转移话题:“让你搞的东西,搞到了吗?”   “搞好了。”颜如玉从抽屉里拿出三张通行证,分发给两人,“钢牙仔的技术可真不是吹的,如假包换。”   陆行舟对着通行证上的照片看了半天,用上三分内力才没把通行证糊在颜如玉的脸上,狰狞地咬着牙:“你帮我问问钢牙仔,他是不是把脑浆从脖子上那个椰子壳里倒出来装进了大肠,一个蹿稀全没了?”   颜如玉大怒:“恶不恶心啊?我在吃饭!!!”   “那我换个问题,”陆行舟面无表情,“他是不是半夜饿了没钱点外卖,把椰子壳里的东西倒进锅里一把冒了?”   颜如玉:“……”   陆行舟亮出通行证:“这上面的老子特么是一千年前的样子!古装!!!”   石饮羽:“咦,这是我画的。”   颜如玉:“你工作证上就这样啊,钢牙仔直接从系统内的照片库里拖的。”   “我工作证上这样是因为没人查我的工作证,”陆行舟怒道,“你让我拿着这样的通行证去鸣珂大厦?你的脑花跟他一起冒了吧!”   石饮羽:“晚上吃冒脑花。”   “不,吃酱肘子。”陆行舟抽空回答了石饮羽一句,将通行证扔在颜如玉桌上,“赶紧给我改!我看看阿羽的……啧。”   石饮羽的照片是入职时新拍的,刚从牢里出来,精短的寸头,脸颊瘦削,略显憔悴,但眼睛明亮,满眼都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陆行舟看着照片上石饮羽扬起的唇角,不由得跟着他笑了起来。   “哎哎,笑什么呢?”石饮羽故意道。   “没笑,”陆行舟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天生笑脸,看着好像笑的样子,其实根本没笑,真的,不信你问颜如玉。”   颜如玉:“……”问我干嘛?我只想原地消失! 第157章   新的通行证做出来, 陆行舟看了看上面的照片, 觉得风流倜傥、俊美无俦,自己真是360度无死角美男, 十分满意。   石饮羽认为照片没拍出陆行舟美貌的万分之一。   拿着如假包换的通行证, 三个人光明正大走进鸣珂大厦, 大厦内部装潢豪奢。   颜如玉东张西望,嘀咕:“奇怪呀, 不是说林森是林部的魔物吗, 但这里怎么没有什么林部的元素呢?”   “注意你的仪表,别跟乡巴佬一样。”陆行舟在她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冷笑道, “你会怀念你曾经背叛的组织?恐怕恨不得连记忆一起抹去吧。”   颜如玉:“但这怎么抹得去?他手下都是林部的人啊, 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曾经背叛的事实。”   石饮羽淡淡地说:“他想抹去的不是背叛这件事,而是曾经的林部。你想想,一个新王朝建立后,对前朝是绝口不提, 还是横加批判?”   颜如玉想了想, 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其实林森是新建了一个林部, 一个和当年全然不同的林部?”   石饮羽凉凉地笑了一声,没做评价。   “啊?”颜如玉困惑,“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对,也不对,”陆行舟道,“因为新建一个全然不同的林部, 谈何容易?”   鸣珂大厦整栋都是林氏集团,几千名员工忙碌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竟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位根本不是自己的同事。   悠闲地转了一圈,陆行舟问:“你们感觉出什么了没有?”   不远处,一个主管在厉声教训自己的手下,手下抿紧唇角,显然心有不甘,但又碍于等级,不敢反抗。   这样的场景,他们逛一圈,已经遇到好几起了。   颜如玉道:“这个公司的氛围好可怕,所有人都一脸戾气,看上去非常不好惹。”   陆行舟:“因为他们太忙了,你要这么忙,你也一脸戾气。”   “我就是这么忙啊,”颜如玉对着手机上的镜子看了两眼,“可是我一脸平和……好像也不是很平和,”她揣起手机,微微皱眉,“从踏进这个大厦,我就感觉心口闷得厉害,有些烦躁的感觉。”   “因为这里有魔气。”石饮羽手里捏着一杯咖啡,从容地喝着,淡淡地说。   “魔气?”颜如玉吃惊,“和杨伟死的那个野外基地一样?”   石饮羽点头:“并且这里的魔气比外面更浓。”   颜如玉:“魔气不是由怨念化成的吗?这里为什么会有啊?”   陆行舟:“是不是可以确定,外面的魔气确实是从这里散发出去的?先不问魔气从哪里来的,这么浓的魔气,员工们受得了吗?”   他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刺耳的拉椅子的声音,陆行舟看去,见刚才还坐在那里有说有笑的两个人大吵起来,女人抄起桌上的橙汁,泼在对面男人的脸上。   “干什么呢?”一个保安打扮的人大步走过来,冷声,“集团严禁内斗,你们两个想挨罚了吗?”   被他呵斥了一声,吵闹的两个人停下来,女人站起来,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剩下男人顶着一脑袋橙汁,灰头土脸地坐在椅子上。   他在那里呆坐了两分钟,抹一把脸上的橙汁,感觉十分黏腻,抽出纸巾擦了一会儿,发现擦不干净,郁闷地站起来,往洗手间走去。   陆行舟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将喝光的咖啡纸杯丢进垃圾桶,一脸自然地走进洗手间。   石饮羽跟着进去。   颜如玉也要跟着进去,陆行舟回头看了一眼,她脚步在门口骤然止住。   陆行舟笑起来,使了个眼色让她自己去逛逛,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颜如玉点头,转身走了。   洗手间里,男人正将脑袋插在洗手池里,用水冲洗。   陆行舟放完水,走到洗手池边洗手。   水龙头是按压出水式的,男人一只手抓搓着头发,另一只手按压着水龙头,水流断断续续的,让他没法放手。   这个姿势让人看着就感觉肌肉酸疼。   陆行舟伸手,帮他按着水龙头。   男人含糊道:“谢了,兄弟。”   “刚那是你女朋友?”陆行舟笑道,“脾气够爆的呀。”   “别提了,有那样的女朋友,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陆行舟:“你俩一个部门的?够胆啊,敢谈办公室恋情,万一吵架岂不是很尴尬。”   “现在就够尴尬的,”男人气愤地说,“我真想穿越回那天晚上,把那个没管住下半身的我给操死。”   “嘶……自攻自受?”   “操!我是说,我那天宁愿操自己,也不该操她,妈的,后患无穷。”   “哈哈哈,别,兄弟,生气是一时的,感情是一辈子的,回头等你气消了,就会发现还是她好。”   男人洗干净头发,将脑袋插进烘手机里烘干,在机器的轰鸣声里,以一个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什么叫还是她好?我现在觉得还是家里的老婆好,除了话多点儿,起码不会动不动就拿橙汁泼你。”   陆行舟一愣:“你有老婆啊?”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不是很正常吗,一周七天,每天加班到凌晨,我都想不起来我老婆长什么样子了。家可以不回,个人问题总得解决吧。”   陆行舟点头:“说的有道理。”   在旁边隔间里偷听的石饮羽蓦地直起腰,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有个屁道理!   男人烘干头发,对着镜子打理着,随口道:“说起来也是奇怪,在家交公粮的时候十次有八次不灵,而一到公司,就热血沸腾,工作也有干劲,当然那方面也有干劲,真是奇了怪了。”   陆行舟:“难道说公司有什么?”   “有氛围吧,我只有在公司里,才感觉自己像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男人往门外走去,笑着说,“听说林总也大小老婆一大堆,可能这就是我们的公司文化呢。”   男人走后,石饮羽从隔间里出来,看到陆行舟正倚在墙边若有所思,走过去,捏起他的下巴,低声问:“家可以不回,个人问题总得解决?”   “我没有个人问题。”陆行舟挥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的生命全都奉献给了世界和平,纯洁得像块水晶,请魁首大人自重。”   “嗯哼。”石饮羽目光从他的脖颈往下滑去,落在他的细腰上,邪气地笑了起来。   陆行舟被他看得后背嗖嗖的发凉,硬着头皮高冷道:“别这么奸嬉冷笑的,我劝你也纯洁一点。”   “好,”石饮羽诚恳道,“晚上回家,让你见识我的纯洁。”   “……”陆行舟这回感觉发凉的是屁股,他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刚才那个员工不是魔物吧?”   “不是。”   “可见空气里弥漫的魔气对普通员工也是有影响的,使人变得暴躁、纵欲,林森作为一个实力较强的魔物,难道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石饮羽:“或许这就是他想要达到的呢?”   陆行舟回忆起与林森擦肩而过时的感受——那个魔物身上有强大的气场,主动出击,压制对方。这是一个喜欢征服的魔物,攻击性很强。   由他管理的公司也充满了攻击性,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干劲十足,同时也戾气十足。   用现在企业管理的流行词来说,这个公司,有狼性。   狼群等级分明,有鲜明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这样的公司,工作效率很高,在商战厮杀中也会占有强大的优势。   石饮羽淡淡地说:“这种氛围,我在另一个地方也见过。”   陆行舟:“哪里?”   “第六天城。”   陆行舟一怔,第六天城中聚集天下至恶的魔物,每天都有争斗和厮杀,每个角落都有激烈的性爱,冲天的怨念导致魔气弥漫,更加刺激魔物们的暴虐欲。   仔细想来,这个鸣珂大厦中的氛围,确实像个缩小版的第六天城。   两人从洗手间出去,颜如玉已经没影了,不知道逛去了哪里,他们并肩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话。   前方一个领导打扮的中年男人脚步匆匆地走着,对着手机里急躁地说:“叫我忍,我怎么可能忍?现在死的是我儿子!!!”   陆行舟一愣,和石饮羽对视一眼,定睛看向那个中年人,发现他竟然是杨伟的父亲。   儿子惨死,他竟然还在上班,只是身形憔悴,耳鬓有了几根白发,不知是不是因为丧子而一夜长出的。   中年人一边打电话一边快步往这边走着,陆行舟担心被认出来,微微侧了下身。   其实他多虑了,中年人现在的精力都在电话上,根本没注意到身边这个人的身份。   擦肩而过的瞬间,陆行舟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接着杨父声音低哑地叫道:“特侦组调查的是小伟的死因,怎么会牵连到公司?小伟死得那样惨,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定要凶手给他偿命!林总自己也是有儿子的人,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   陆行舟猛地眯起眼睛,转回身,盯着杨父渐行渐远的身影,想了想,抬步跟了上去。 第158章   杨父打完了电话, 走进自己办公室, 将秘书撵出去,自己疲惫地坐在沙发椅中闭目养神。   陆行舟跟过来, 秘书刚要拦, 他抬手, 一张定身符贴在秘书头顶,然后在大摇大摆地走到门边。   杨父焦头烂额, 满脑子都是儿子的事情, 被人跟到门口,都没有注意到。   陆行舟站在门外, 静静地看着他, 只见这个中年男人面容枯槁, 看上去仿佛已年逾花甲。   在陆行舟所掌握的资料里,这个男人是公司中层领导,办事稳妥,又长袖善舞, 很得高层器重, 十分春风得意, 否则也不会萌生将儿子硬塞到柯峻他们圈子里的念头。   资料里有他的照片,打理得温文尔雅,丝毫不是眼前这个沧桑憔悴的样子。   杨父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抓起扔在桌上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 他疲倦的唇角挤出谄笑:“喂,柯少,我是杨达,有日子没见啦,您……喂喂喂?”   显然,电话被柯峻直接挂了。   杨父脸色铁青地盯了一会儿手机,陡然发难,狠狠将手机摔出去……摔出去的前一秒他克制住了,咬紧牙握住手机,过了半晌,他抹一把脸,重新打了个电话:“喂,李秘书,我是杨达,榕老在办公室吗?哦哦,不在啊?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哦……好的,好的,谢啦。”   挂断电话,杨父闭了闭眼,几分钟后,再次睁开眼睛,站起来,眼神坚定而疯狂,好像在那几分钟里已经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纽扣大小的东西,别在自己的腰带上,走出办公室,目不斜视地往前方走去。   陆行舟低声笑道:“针孔摄像头?有意思了。”   石饮羽:“走,去看戏。”   为了防止脑门贴着定身符的秘书看上去太过可疑,陆行舟临走前,伸手将定身符揭下来,在她尖叫出来的瞬间又给贴了回去,上前一步,靠在秘书耳边,压低声音道:“美女,如果不想死,就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过,明白吗?”   秘书惊恐地看着他,浑身僵硬,什么意思都表示不出来。   陆行舟伸手捏住定身符一角,作势要往下揭。   石饮羽冷冷道:“真以为你魅力无边,搔首弄姿几下,她就会乖乖听你的话?你撕了定身符,她喊起来,可没人救你。”   陆行舟:“我相信她,因为她的眼睛非常清澈,是我进入鸣珂大厦后见到的眼睛最美的女人,所以我相信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他冲秘书三分温柔七分俏皮地一笑,将定身符揭了下来。   秘书捂着胸口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左右张望几眼,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压低声音,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我们是上天派来拯救你们的神仙,知道你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准备带着你们一起奔小康。”陆行舟挑了下眉,笑嘻嘻地说,转身追着杨父的背影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对秘书笑道:“嘘……”   秘书眼神怀疑地看着他们,却终究还是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陆行舟满意地笑了,回过头来,脸上轻松的笑容已然消失,他盯着杨父的背影,低声道:“你觉得他准备干什么?”   “你觉得我准备干什么?”石饮羽答非所问地说。   陆行舟诧异地看他一眼:“难道魁首大人有妙招?”   “妙招?”石饮羽推了一把陆行舟的肩膀,将他按在走廊的墙上,倾身压过去,捏起他的下巴,皮笑肉不笑,“别的妙招没有,床上的妙招我有一堆,陆组长想试试哪个?”   “胸口碎大石。”陆行舟老老实实地说。   “……”石饮羽一口气噎在心口,差点把千年魔心给他噎炸。   陆行舟笑着说:“阿羽,别闹。”   他态度太过坦然,搞得自己越发好像醋坛子成精一样,酸得十分不讲道理。石饮羽愤恨地放开他,抬腿刚要往前走去,感到手腕一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自己被狠狠按在了墙上。   陆行舟捏起他的下巴,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柔声叹出一口气:“我的醋味小狼狗呀。”   说完,陆行舟松开手,往杨父的方向走去。   石饮羽舔了舔被他吻湿的地方,发觉心头的不满全都不翼而飞——他搔首弄姿又怎样,招蜂引蝶又怎样,还不是沦陷在我编织的爱情大网中?   跟别人都是逢场作戏,只有对我是真爱,哼!   杨父走进电梯,陆行舟看着电子屏上的数字一直往上跳,在13楼停了一次,16楼停了一次,最后停在19楼。   陆行舟:“你猜他去了哪一层?”   “19。”石饮羽笃定地说。   “这么确定?”   “这个公司里阶级分明,可见林森是一个十分有等级观念的人,他设计的大厦,越往上层,官员级别越高,以他的性格,应该不喜欢有人踩在自己的头顶。”   陆行舟笑起来,跟自己猜测的一样。   两人走进另一部电梯,升到19楼,从电梯里一出来,陆行舟精神不由得一凛——电梯门口有保安守卫。   石饮羽适时设出结界,将两人的身形隐藏住,悄悄走出电梯。   “怎么回事?”保安一号狐疑道,“电梯怎么自己上来了?里面人呢?”   保安二号:“那个傻逼恶作剧吧?”   “你傻吗?谁敢往19楼来恶作剧?不要命了?”   “可能是下面那些人类不懂事呢?”   “再不懂事,还能犯这个禁?19楼是绝对的禁区,这是写在公司章程里的。我要向监控组问责。”警惕心极强的保安一号打开肩膀上的对讲机:“喂喂,工号12345,刚才谁从电梯上来19楼了?”   监控组:“工号12345你好,刚才杨达总监用3号电梯上去了。”   保安一号:“我问的是4号电梯。”   监控组:“4号电梯是空的,可能是电梯故障。”   保安二号摊手:“看吧……”   “操!”保安一号怒道,“什么破电梯,妈的,还会自己上下跑的。”   陆行舟看一眼石饮羽,笑起来,刚才进入电梯的前一秒,石饮羽撑开结界,将电梯里的监控挡住了。   石饮羽得意地挑挑眉毛:“看,老公很有先见之明吧。”   陆行舟对他飞了个吻,转头看向这个禁令森严的19楼,只见是一间间明净的办公室,窗户上都拉着白色的窗帘。   若说它有问题,它看上去纯净得简直像实验室,可若说它没问题,正常公司又怎么会布置得像实验室?   并且,这里的魔气浓郁得连陆行舟都感应到了。   他转头看去,果然看到石饮羽的眸子中暗潮涌动,仿佛体内有一头巨兽,被魔气刺激得蠢蠢欲动。   陆行舟拿出一张清心符。   “不用,我没事,”石饮羽咧嘴一笑,“这点小伎俩还左右不了我。”   陆行舟知道他的实力,但还是放不下心,将黄符塞进石饮羽的口袋:“不喜欢的话,放在身上,多少也有点清心静气的作用。”   “怎么不喜欢?”石饮羽拿出黄符,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嬉皮笑脸,“爱妻的符,喜欢得不得了呢。”   陆行舟见状,放下心来,看来真没事,他抬眼往那一排“实验室”望去,问:“能猜出来杨达去哪里了吗?”   “找找看。”   两人往“实验室”走去,走了几步,发现这个19楼不知道究竟在搞什么,竟然十步一岗,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   他们在最里面的实验室门口听到了杨父的声音,只听他在跟一个工作人员说话,两人仿佛关系不错的样子,语气十分轻松。   “你等一下,我找找……”工作人员说着,转过身去,杨父突然掏出一个电击器,按在他的后腰上。   工作人员抽搐了两下,软软地倒了下去。   杨父迅速脱掉他的白大褂,套在自己身上,拖着那个工作人员来到门口,扒开他的眼睛,将虹膜对准扫描器。   随着一声清脆的“滴”,厚重的大门悄然划开。   杨父整理了一下白大褂,抬步跨进门内。   陆行舟和石饮羽快步跟上去。   大门完全打开的一瞬间,无数条树枝从地底钻出,刹那间洞穿杨父的身体。   “啊啊啊……”杨父始料不及,凄厉地惨叫起来。   树枝穿破他的身体,竟然还十分智能地避开要害,没让他即时死亡,几根藤蔓从树顶垂下,扎过他的身体,将他拉起来,挂在了空中。   陆行舟的骨鞭蓦地滑落到掌中,刚要出手相救,被石饮羽一把抓住,示意他不要冲动。   “他会死的。”陆行舟低声道。   石饮羽:“人总会死的,不过是早死几年。”   陆行舟:“话不能这么说。”   “你救不了他,他这是犯了大禁,林森不会放过他的。”石饮羽说,“看那里。”   陆行舟抬眼往门内看去,只见里面是一个无比宽敞的巨型实验室,几十名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在试验台前忙碌。   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实验室深处,赫然有一片隔绝的空间,隔成一个个小房间,每个房间里面都用铁链锁着一个面目狰狞的人。   看不出那个房间有什么特殊之处,可那些被锁住的人的脸上却都透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那是……”陆行舟心中腾起一股十分诡异的感觉。   石饮羽眸色深不见底,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小房间,漠然道:“他们在模拟白邺监狱的样子。” 第159章   陆行舟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仿佛有一只大手, 握住他的心脏主动脉,死死地攥了一把, 他咬住舌尖, 感觉令人窒息的灭顶苦楚从心底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他听到自己木然的声音问:“在里面, 是什么感觉?”   石饮羽沉默了一会儿,脸颊上的肌肉痉挛般地抖动了几下, 半晌, 扯出一个笑容,嬉笑道:“老公实力强大, 这些设备发挥不了它的作用。”   “发挥不了作用, 为什么还要用?”   “或许为了不让研发的钱打水漂?”   陆行舟转过脸来, 看着石饮羽眉眼间轻松的笑容,突然狠狠打了一个寒颤,牙根无意识地咬紧。   石饮羽笑容一僵:“行舟你怎么了?”   “我没事。”陆行舟哑声说。他扯了扯嘴角,对石饮羽笑了一下, 心里却沉了下去——石饮羽坐牢的这九年间, 自己利用职务之便, 从狱方口中得到很多他的消息,这些消息,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事实?   白邺监狱是启明之战后专门为了关押重刑恶魔而建立的,这么多恶魔关押在此,为了防止他们暴动,是否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措施?   降魔组织中有激进的仇魔派, 他们是不是也会私下折磨这些失势的恶魔们?   眉心忽然一热,陆行舟回过神来,发现是石饮羽倾身过来,在他眉心印下一吻,陆行舟睫毛颤了几下,笑道:“偷袭我……”   石饮羽又在他鼻尖吻了一下,低声道:“我真的没事,行舟,你放宽心。”   “既然没事,那些人的表情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监狱里对待不同级别的魔物有不同的方法,那些人之所以痛苦,大概因为他们以低阶魔物的身体,承受着最高级别魔物的刑罚。”   “比如你这个级别?”   “但同样的刑罚落在我身上,却没感觉有这么痛苦。”石饮羽摊手,笑道,“可能我受刑时满脑子都是你,一想到你跟我说话、对我笑的样子,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甚至觉得十分舒服,像做大保健。”   “……去你的大保健。”陆行舟笑骂一声,满口苦涩,刚要说话,忽然感觉一股似曾相识的压迫感袭来,他警惕地转过头去,听到远处电梯响了一声,随着保安齐声的“林总您好”,一阵皮鞋踩踏地板的声音传来。   几秒钟后,林森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实验室门前,他往地上的工作人员身上扫了一眼。   身后一个手下立即上前去,检查了一番:“林总,他被电晕了。”   “嗯。”林森没再理会,抬腿迈进实验室。   纵然有结界来隐藏住身形,陆行舟仍然觉得好像被他看了一眼。   林森站在实验室门口,面容冷酷地环顾一圈,确定工作人员们都在忙碌地做着手头的工作,丝毫没有被影响,放下心来,转身看向被藤蔓洞穿挂在门上的杨父。   前后不过三分钟,杨父浑身伤口流下来的血已经在地上流出一条血河。   林森冷冷道:“杨达,你来这里做什么?”   杨父只剩一息尚存,用力睁开眼皮,看向林森,眼神中糅杂了仇恨与哀求,他嘴角抽动几下,发出低哑的声音:“放我下来……林总……”   林森站在原地没有动,漠然地说:“你明知19楼是禁区,依然闯进来,还电晕了门外的工作人员,还想让我放你下来?”   “求您……”   “想下来,你不妨先给我讲讲你为什么来这里。”   杨父闭上眼,痛苦地呻吟了几声,喃喃道:“我为什么来这里,你猜不到吗?”   林森:“我勒令任何人不许帮你追查杨伟的死因,你心生怨怼,想以这个秘密实验室为把柄,来威胁我?”   杨父:“我给林氏辛辛苦苦卖命,也算劳苦功高,儿子被人害死,你竟然施压,不许追查,我恨啊……”   “你当真不知道你儿子做了什么事?他是自己该死!这事追查下去,不但你自己老脸丢尽,林氏也会受到牵连,那陆行舟可不是吃干饭的。”   杨父声音嘶哑地吼道:“你这个恶魔!你有什么资格说小伟该死?难道你自己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你做的事比他要错一万倍!你凭什么还这么理直气壮?”   林森漠然道:“因为我做的任何错事我都有能力兜住,这就是我理直气壮的资格。”   “你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杨父用力往他脸上喷了一口血沫,哑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也不过是林中君面前的一条狗,林中君死了,你开始处处以林部的首领自居,也不问问,你手底的那些魔物,到底服不服你!”   林森被戳中痛处,脸色青了一瞬,手掌一挥,数根尖锐的枝条蓦然从地下钻出,深深插进杨父的身体。   杨父发出一连串惨叫,身体疯狂抽搐着,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林森冷声道:“本座的实力,岂是你能评判的,你儿子死了,你也疯了么?”   “我不是疯了,是敢说真话了,小伟死了,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意思,死到临头,有些话也可以说说了,”杨父哑声道,“林森,你的脑子里等级分明,把手下人分成三六九等,以为自己是土皇帝,其实你骨子里依然是一个底层,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摆脱过你的卑劣。”   林森脸色铁青,咬得后槽牙咯咯直响,他竭力控制着将这个老废物撕成碎片的冲动,平静道:“继续说。”   杨父嘴里流着血,恶狠狠地盯着他:“你以为自己终于翻身做人上人了,开始膨胀,想要获得更多不属于你的东西了。”   林森:“我想获得什么?”   “你雇这些人在这里研究什么?”杨父放眼看向忙碌而又诡异的巨大实验室,“我打听过,那些房间是模拟了白邺监狱的样子,你在研究越狱!”   “哦?你知道得还不少……”   杨父:“你想把谁放出来?魔主?你想重建第六天城……是了,你有的是钱,你又那么迷恋权力……”   林森闻言,铁青的脸色稍稍缓和,竟低低地笑了起来:“我想把魔主放出来?呵呵呵……”   “难道不是?”   林森笑容渐渐冷下来,眼神越来越冷漠,脸上的表情最后归于一种走投无路的惨然,他看着垂死的杨父,漠然地说:“魔主与我非亲非故,我有什么理由救他出狱?我做这么多,不过是想借他的某个东西一用罢了。”   “什么东西?”   “他的魔心。”   此言一出,陆行舟蓦地倒吸一口冷气:“他竟然想弑魔……弑主?”   “魔主如今是阶下囚,算什么弑主。”石饮羽道,“我觉得应该叫为民除害。”   “胡扯。”   “不知道这个林森要魔主的魔心做什么?以我对厨艺的理解,魔主都关押九年了,九年没有性生活,他的魔心一定充满怨念,无论炖汤还是酱爆,口感都不会太好。”   陆行舟:“……”   杨父也被林森的狂妄震惊:“你你你……”   “我疯了,不错。”林森帮他说完。   “这就是你不许我再给特侦组施压的原因……”   林森:“在我事情还没完成之前,怎能容许你把特侦组招来?那陆行舟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他现在身边又有石饮羽辅佐,这两人可都不好打发。”   杨父哑声:“所以我的小伟就……”   “你的小伟自己犯错找死,怪不得别人。”林森冷声道,“我想你也明白,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通常都不会久活。”   话未说完,杨父开始疯狂挣扎,然而他浑身已被树枝洞穿,如何还能逃脱。   林森抬起一只手,与此同时,数根树枝一起发难,扎向杨父的心脏。   陆行舟猛地皱眉,挥起骨鞭,破开结界,劈向那些树枝。   林森手掌方向一变,树枝狠戾地扑向陆行舟。   一阵清脆的断裂声,骨鞭将树枝齐齐劈断。   陆行舟反手一鞭,挥向洞穿杨父的树枝,想将他放下来,却听一声皮肉撕裂的闷响。   一道结界适时挡在陆行舟头顶。   陆行舟看着眼前的一幕,刹那间发指呲裂,只见所有树枝在一瞬间往不同方向崩开,将杨父硬生生撕成了碎片。   “可恶!”陆行舟猛转身,骨鞭燃起那落迦火,裹挟雷霆震怒的杀意,击向林森。   无数树枝从林森面前钻地而出,结成一道篱笆。   骨鞭悍然破开篱笆,直冲林森面门。   “陆组长,你不想和石魁首长相厮守、永生永世吗?”   林森的声音淡漠冰冷,却让离自己面门只差十寸的骨鞭陡然停了下来。   陆行舟收回骨鞭,冷冷地看向他:“我和他的厮守,关你屁事?”   林森微微一笑:“不关我的事,只是我所谋划的大计顺带可以解决你一个苦恼已久的问题。”   “他的问题,本座可以解决,”石饮羽从陆行舟身后走出来,漠然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他攀交情。”   林森看着他,眸子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犹豫片刻,语气别扭地出声:“石魁首……”   “见到魁首,还不跪拜。”   林森神情扭曲:“第六天城早已经亡了,你我都是魔物,众魔平等,我没有向你跪拜的理由。”   石饮羽冷笑一声:“理由很简单。”   林森:“什么?”   石饮羽骤然释放出魔压,强大的魔压带来令人窒息的震慑力。   林森还想硬抗,然而在这强大的震慑力下,只抵抗了不到十秒钟,就不由自主地腿一软,跪在了石饮羽的脚下。   石饮羽垂眸看向他,眼神冷漠得如同看着一只弱小的蝼蚁,淡淡地说:“因为本座比你强。” 第160章   林森穿着一身名贵的定制西装和锃亮的手工皮鞋, 却不得不跪在地上, 强大的屈辱让他面部肌肉微微抽搐,死死盯着地上的倒影。   明亮的地板上倒映着一群魔物的跪姿, 林森那些手下比他实力还不够, 在石饮羽的强压之下, 纷纷跪倒。   听到石饮羽的话,林森的眼眸中骤然涌上灭顶的痛苦, 竭力挣扎着在魔压的震慑下抬起头来:“我跟你无冤无仇, 你有什么必要来横插一手!”   石饮羽:“没什么必要,只是本座看你不顺眼。”   林森愤懑道:“只因为你不顺眼, 便要这般欺凌?石饮羽, 九年牢狱之灾都没教会你尊重别人吗?”   陆行舟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林总,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怎么觉得这么好笑呢?你刚才教训杨总监时,好像挺飞扬跋扈的呀,现在……怎么怂成这个鸟样儿了?”   石饮羽对他笑道:“可能因为他只是表面看上去像个霸道总裁,其实骨子里依然是个废物屌丝吧。”   “你!”林森气急, 血气上涌, 俨然要气炸。   石饮羽转过脸看向他, 脸上的笑容顷刻消散,冷漠地说:“既是第六天城的故人,应该记得该怎么说话,本座是魁首,你不过是个小队长,应该称本座为大人, 自称小人。”   林森眼神桀骜:“今时今日,林部旧众已经尽在我的掌控之下,难道我还是当初那个卑微的小队长?不,我现在已是事实上的林部魁首,与你平级。”   “有一句说一句哈,”陆行舟道,“石魁首是当众杀了前任魁首之后顺利上位的,实力甚至不在云烈之下,而林总你,”他斜眼看向林森,目露鄙夷,“跟他平级……你也配?”   林森脸色铁青。   石饮羽淡淡道:“林中君阵亡之后,林部委实不像话了点儿。”   “如果没有我,那些魔物们都得坐牢!”林森傲然道,“是我抹去他们的通缉令,是我给了他们工作,是我带他们吃香喝辣过上流社会的生活!这些,你能带给你的手下吗?你只会被一个降魔师蛊惑,把对你忠心耿耿的部下们送入大牢。”   陆行舟勃然大怒,提起骨鞭,狠狠抽向他的嘴。   林森霍地站起身,想要躲开他的袭击,却感觉刚才那股震慑力十足的魔压猛地又压了下来,他腿一软,再次跪在了地上。   骨鞭结结实实地落在嘴上。   刹那间,林森被抽得摔倒在地,牙齿落了一地。   他应该感谢陆行舟在最后关头收起力量,否则能直接抽飞他的脑袋。   陆行舟拎起林森的衣领,多情善笑的眸子此刻布满寒霜,他冷冷地说:“山部众魔在狱中接受劳改之后能够以清白人的身份重新在这个社会生活,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而你林部的众位永远不能挺起腰杆做人,纵然挣了几个黑钱,做了几年上流社会的白日梦,梦醒时分,你们依然是魔界余孽。论境界,你和石魁首比起来,差得远了!”   说完,陆行舟摸出手铐,重重铐在了林森的手上,唇角勾起一抹嘲笑:“跟我走一趟吧,光是研究越狱这一条,就够林总你喝上一壶了。”   林森的嘴被陆行舟抽得血肉模糊,挣扎着看向他,眼神狰狞,口齿不清却恶狠狠地嘲道:“陆组长,你以为能拿下我?别太单纯了,我被带走后只需要十分钟,整个实验室就能撤得干干净净,你没有证据……”   声音戛然而止。   ——石饮羽从地上捡起一个黑色的纽扣,捏在指尖展示给他看。   陆行舟笑道:“你以为杨达不做任何准备就闯进来送人头?人家带了针孔摄像头,傻逼。”   林森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   临走前,陆行舟的目光扫向偌大的实验室,研究员们都停下手里的工作,在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   陆行舟心底不禁浮起一个疑问:林森究竟在研究什么?他刚才说的那个自己苦恼已久的问题是什么?   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小队保安冲了过来,看到这边的情况,登时举起枪,警惕地围在不远处。   一个保安打开对讲机:“19楼有人入侵,速来支……”   话音未落,陆行舟一鞭抽飞他肩头的对讲机,保安狼狈地往后退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形,看向他们:“放开林总!你们是什么人?鸣珂大厦已与警方联网,你们跑不掉的!”   “哇哦,”陆行舟怪叫一声,“快叫警察来抓我们。”   林森呵呵地冷笑起来。   陆行舟勾了勾他的下巴,没好气道:“林总别笑,我可是陆行舟,堂堂特侦组的组长,要是在你这里受了伤,估计你会不太好交代。”   “你多虑了,”林森竭力扯着嘴唇,他牙齿被陆行舟一鞭抽掉七八颗,此时说话漏风,忍着痛苦哑声道,“不过是个特侦组长而已,就算我弄死你,也没什么不好交代的,你的命,可能都值不了一百万。”   石饮羽眸子一沉,刚要说话,就听到陆行舟笑着说:“那我换个说辞——林总,我可是山部魁首此生挚爱,在你这儿伤了一根寒毛,信不信他夷平你的鸣珂大厦?”   “……”石饮羽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借势掩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唇角。   林森狠狠盯着他们脸上相互引以为傲的神采,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眼神,糅杂了怨毒、仇恨、不甘和嫉妒。   保安队长大声道:“林总,属下们已经就位,久等您一声令下,我们能把这俩货给射成筛子!”   “来,射,”陆行舟粗鲁地扯起林森挡在身前,猖狂地挑衅道,“朝这儿射,听说林总牛逼得上天,以林部魁首自居,那不妨就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牛逼到刀枪不入了?”   保安队长见他以林森做人质,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喂,你不要轻举妄动,放开我们林总,否则我们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大厦的。”   陆行舟对他咧嘴一笑:“就不放。”   他拿林森的身体做盾牌,且说且退,顺利走到电梯前,按下电梯,对保安们笑着抛了个飞吻:“拜拜,建议你们在24小时内到计生总局……啊呸,统建总局自首,否则爸爸回头就带队来收拾你们。”   随着叮的一声清响,电梯门缓缓打开,柯峻冷峻的脸在门后出现,身后站着十几名人高马大的保镖。   令人震惊的是,颜如玉竟然也站在他的身边。   柯峻手里提着枪,早已经打开保险,甫一照面,这小子竟然二话没说,举枪就射。   噗……一把花团锦簇的洋伞在空中打开,竟硬生生将子弹全都兜住。   柯峻又惊又怒:“你!”   颜如玉收起洋伞,在子弹落地的清脆声响中,尴尬地抹一把脸:“小帅哥,这事儿吧……啧,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要从昨天早上我一顿吃了两笼鸡汁汤包说起……”   陆行舟对石饮羽低声道:“明天早上吃鸡汁汤包。”说完,他转头看向颜如玉,拧着眉头问:“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颜如玉神情顿时变得更尴尬了,含糊地指了一下柯峻,嘟囔:“他要追我。”   陆行舟:“!!!”   “柯峻,你胡闹什么!”林森冷声,“她是特侦组的人。”   柯峻也很尴尬,脸色比他爹还要铁青:“我现在知道了!”   陆行舟:“我插一句嘴,你们的父子关系可能不是很稳固,柯少刚才开枪时,我不信他没有看到你,话说你的皮应该没厚到能防弹吧,毕竟你是林部,不是野猪部……”   林森眼神凶狠:“用不着你提醒。”   “那我提醒你点有用的,”陆行舟道,“让你儿子让开,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掺合。”   林森明白他这是不想把孩子牵扯进来,扬声道:“柯峻,我不会有事,你先回去,找榕老想办法,还有……照顾好你母亲。”   柯峻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神采,手指紧紧握了下枪,显然随时都在准备将陆行舟等人和他爹一起击杀,嘴上却清冷地说道:“你说不会有事就真的不会有事?特侦组抓捕的魔物哪一个还能放出来?我不能让他们带走你!”   说着,他用力一挥手,一边大义凌然地喊着“一起上,救出林总!”一边抬起枪,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射向林森。   他那些保镖也有样学样,一个个开枪击了过来。   “我去???”陆行舟震惊得声音都变了,第一次见这小子时就觉得他不正常,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正常,疯起来连自己的爹都打,他是想篡位吗?   石饮羽撑起一道结界,挡住子弹。   与此同时,颜如玉飞起一脚,踢飞柯峻的枪,凌空一个急转身,另一脚狠狠踢向柯峻的脑袋。   柯峻也不简单,猛地往后急撤几步,手指结印,无数树枝从地底钻出,迅疾地冲向颜如玉。   颜如玉撑起洋伞,甩开四面八方射来的子弹,还没站稳,就见茂密的枝条袭向自己的面门,气急败坏地大叫:“我靠!你他妈敢打我脸?刚才还说喜欢我呢?你这个大猪蹄子!不对,大树桩子!!!我今天非刨了你的烂树根不行!!!”   “不要恋战!”陆行舟出声提醒,拽起林森将他扔进电梯中,回头招呼,“颜如玉,走了。”   电梯直接停了。   去他妈的,柯峻这小子是铁了心要篡位吧。   这个小疯狗带来的保镖大概都是他自己的亲兵,开起枪来是一点都没把林森的命放在眼里。   这层楼的保安也都已经冲了过来,见他们已经开火,丝毫没想到柯峻竟是在弑父,立刻高呼着“解救林总”,加入枪战的队伍。   一时间,整个19楼枪林弹雨,硝烟弥漫。   林森脸色难看,他的嘴被陆行舟抽了一鞭,整个脑袋已经肿得像个猪憋蛋,咬牙道:“走楼梯。”   “我这辈子第一次遇到嫌犯指挥我抓捕他自己。”陆行舟嘀咕一句,拽着林森往楼梯冲去。   石饮羽连设三道结界,都被密雨一般的子弹击穿。   陆行舟抽空嘲道:“魁首大人不行呀。”   “魁首大人行不行,陆组长自己清楚得很。”石饮羽笑着说,在设起第四道结界的同时,释放出强大的魔压。   混乱的枪战顿时一滞,仿佛一锅沸腾的开水上倒了一瓢冰水一般,几个实力弱的保安们手里的枪直接落了下来。   柯峻控制不住地腿软,震惊地看向他:“竟然这么强……”   “大哥就是这么强!”颜如玉嚣张地喝了一声,一个回旋踢将这条小疯狗踢飞出去。   陆行舟沉声道:“这小子持枪寻衅,抓他去感受一下社会主义铁拳。”   “好嘞。”颜如玉领命,冲过去抓他。   柯峻见她冲来,猛地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连滚带爬地冲进旁边一个实验室。   “哟呵,还有力气跑?”颜如玉大声道,“组长,你们先走,发动好车子,三分钟后,我捉拿这小子归案。”   “好。”陆行舟一笑,为避免夜长梦多,和石饮羽拎起林森冲下了楼梯。   19楼的枪战声让整个鸣珂大厦陷入一片惊慌混乱,众人还没待跑出危险地带,就见两个陌生人挟持着自家老总从楼上冲了下来。   “啊啊啊啊……”   “老乡别怕,我们是特侦组,维护世界和平,为人民服……”陆行舟挤出一脸和蔼的笑容。   “啊啊啊啊啊啊啊……”人们尖叫地更惨烈了。   “操!”陆行舟骂了一句,放弃宣传,拽着林森冲出大厦。   跑车后座狭窄,只能放杂物,陆行舟却将身材高大的林森硬生生给塞了进去,跳进副驾驶,抬头看向鸣珂大厦。   此刻已经是傍晚,大厦披着一身夕阳,显得十分落寞。   陆行舟嘀咕:“颜如玉没位子了,只能蹲在林森屁股上……”   话音未落,就见大厦上方一扇窗户骤然碎裂,迸射的玻璃碎片折射出夺目的落日余晖。   一个小黑点从窗户落下,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头顶飘来熟悉的喊声:“组长,接住我……”   “这他妈怎么接???”陆行舟目瞪口呆,疯狂咆哮,“你敢砸坏我的车,我就扒了你的皮!”   石饮羽淡定:“如果车都砸坏,她肯定已经没有皮了。”   然而没有意料之中的轰然砸落,黑点以恐怖的速度坠落下来,扑在跑车挡风玻璃上,力度小得只带来轻微的晃动。   石饮羽刚要说话,看清颜如玉的样子,刹那间,刺骨的寒意从脊柱蹿出。   只见颜如玉穿一件裹尸布,素白的布料已被干涸的血迹染成暗红色,她发丝凌乱,七窍都往外流血。   ——这是她本来的样子。   陆行舟沉声:“义躯呢?”   “义躯同志壮烈牺牲了,请让我们沉痛悼念她。”颜如玉说着,魂体直接从挡风玻璃那边穿过来,手臂一甩,将鼻青脸肿的柯峻甩到后座,坏兮兮地笑道,“这小子刚才遇到我的时候,迷得眼睛都不会转了,不知道等他醒后,见到我现在这样子,会不会把尿都吓出来。” 第161章   陆行舟从储物格里摸出一个小铁盒扔给颜如玉, 拧眉道:“这小子居然这么厉害, 逼得你灵魂弃体?”   “出了点小差错,差点着了他的道, 没想到那实验室里有强腐蚀的化学试剂。”颜如玉轻描淡写地交代了几句义躯损毁的过程, 打开小铁盒, 里面是一块泛着金色的黑色矿石,她拿出矿石握在掌心, 眉开眼笑:“谢了, 组长,纯度这么高的乌金石, 得很多钱吧。”   “你魂体要是受损了, 修复起来更费钱。”陆行舟没好气地说。   乌金石是最便宜的能源物质, 单位体积中蕴含的能量远不及液态乌金油和气态的乌金气,但因为便宜大碗,倒是应用最广泛的。   颜如玉现在是魂体状态,没有肉体活细胞的呼吸作用来提供能量, 很快会因为热能散失而烟消云散。   有这个乌金石提供能量, 可以支撑她一段时间。   陆行舟:“先用乌金石对付一下, 回凤尾螺申请点乌金油,你这算工伤,总务处那抠门主任说什么也得每个月拨两桶油给你。”   “才两桶……哎,不对!”颜如玉道,“我要乌金油干嘛呀?难道要我一直保持魂体?不啦,人家要申请换个新义躯!”   “天还没黑呢, 瞎做什么梦。”陆行舟无情地说,“义躯不要钱吗?我看你保持魂体也挺好的,不影响生活。”   颜如玉惨叫:“不!!!”   此时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双座的跑车上载了四人一鬼,从拥堵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颜如玉大喇喇地坐在柯峻身上,抓着陆行舟的椅背防止被甩下车,充满期待地问:“我们明天会不会上新闻啊?”   “那也是你上。”陆行舟笑道,“妙龄厉鬼坐跑车招摇过市,世界平权组织呼吁鬼魂关爱人类、慎重现形。”   颜如玉哈哈大笑。   她死时怨念太大,成为了厉鬼,外形保持着当年的死状,这样浑身是血地蹲在跑车顶上从闹市驰过,确实对某些胆小的路人不太友好。   回到凤尾螺,陆行舟两手插在裤兜,晃悠着走进大厅,颜如玉和石饮羽各提着一个鼻青脸肿的魔物。   办事大厅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几个工作人员在打扫卫生,见到他们,不由得大吃一惊:“我靠,你们干什么去了?我的天……这个鬼是怎么回事?”   “现出原形你们就不认识了?”颜如玉元气满满地大笑。   七窍流血的脸上咧开一张血盆大口。   几个工作人员齐刷刷扬起手里的扫帚、畚箕、拖把,正气凌然地大喝:“何方厉鬼,速速伏诛!”   颜如玉:“我去你们妈的!!!”   “别闹,这是颜如玉。”陆行舟道,“执行任务中出了点意外,义躯损毁了。”   “这么严重?”工作人员担忧,“受伤了吗?”   颜如玉:“没事,就是感觉身体有点轻,走着走着就会飘起来。”   说完,颜如玉还做了个示范——围着办事大厅飘了一圈。   暮色四合,工作人员们为了省电只开了几盏壁灯,此时空荡荡、阴森森的办事大厅里,一个浑身是血的厉鬼凌空飘过……   工作人员惊颤:“姑奶奶,收了神通吧!!!”   陆行舟头大:“别闹了,赶紧干完活好下班。”说着抬腿往前走去。   “噢噢噢好的。”颜如玉拎起柯峻,跟了上来。   将昏迷不醒的柯峻丢给曲融,让她检查一下这小疯狗是不是被颜如玉踢坏了,怎么还没醒呢。   曲融正准备下班,换上一身性感的低胸裙,对着镜子画了个美美的夜店妆,拎起她花半年工资咬牙购入的甜奈儿包包,刚要出门去寻欢作乐,就被陆行舟丢了一个鼻青脸肿的魔物过来,登时气得原型都差点冒出来。   “老娘下班了!!!”   “为人民服务没有上班下班之说,建议曲组长提高觉悟,不忘初心,砥砺前行。”陆行舟的语气无比正直。   曲融咆哮:“砥你个鸡儿呀!!!”   “还是砥个别的吧,砥这个石饮羽会生气。”   曲融:“……”   陆行舟嬉皮笑脸地说完,将柯峻丢到手术床上,转身就走,还不忘丢下一句:“大家一起加班,比心心。”   “比你个……”曲融放下名牌包,拿起手术刀,恨不得把柯峻大卸八块。   审讯室的门无声地往两边滑开,陆行舟走进来,坐在林森对面,漫不经心地翘起二郎腿,掀开工作手册,准备问话。   林森被铐在椅子上,眼神冷酷地看向他,眸子中有一种十分复杂的神色。   陆行舟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仔细思索片刻,发现那神色中既有不屈又有无奈,还有一丝嘲弄。   嘲弄?   陆行舟不动声色,挥手让审讯室里其他人出去,看向林森:“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林森脸上肌肉抖了一下,扯出一抹冷笑:“我的嘴都被你打成这样了,还能说得出话?”   “那你现在是在放屁吗?”   “……”   “林总,别做无意义的挑衅,”陆行舟淡淡地笑着,看一眼腕表,“已经七点多了,我还没吃晚饭,不想跟你耍嘴皮子。”   林森无奈道:“现在是你在跟我耍嘴皮子。”   陆行舟单刀直入地问:“你说的那个让我苦恼已久的问题是什么?”   “石饮羽的轮回。”   “他没有轮回。”   “如果我的计划成功,那魔物将重新获得轮回的权利。”   陆行舟沉默,魔物没有轮回是近七百年来的事情,七百年前,魔主潜入妖界,引诱云烈入魔,妖界震怒,将云烈镇压在圣塔之下,魔主挑唆阴天子破开圣塔封印,云烈虽然放出来了,但阴天子被圣塔所伤,沉睡了下去,判官盛怒之下,向魔界宣战,拒签魔物上奈何桥的通行令,从此魔物便没有了轮回。   而林森说他可以让魔物重新获得轮回的权利……   陆行舟沉声:“你答应了判官什么条件?”   林森笑了笑,眼睛瞥了一下审讯室中的监控,闭嘴不言。   陆行舟:“回答我的问题。”   “陆组长,”林森漠然地说,“为防止被你挖坑,在律师到来之前,我是不会说的。”   陆行舟嗤笑:“现在闭嘴?晚了点儿。”   “哦?”   “魔主的魔心,”陆行舟挑了挑眉,“对吗?”   林森一愣。   陆行舟嘲道:“林总虽然是恶魔,心地却还是不错的,至少让杨达死了个明白。”   听到他这句话,林森才骤然想起,自己在与杨达对话时,得意忘形,竟然将自己将要和判官交易的筹码说了出来。   陆行舟:“判官一直想杀魔主,这事儿全世界都知道。”   判官是天下第一权臣,也是天下第一小心眼,气性极大,吃了魔主这个大亏,联合人妖两界剿灭第六天城还不够,必须要杀了魔主才能消气。   “只是,”陆行舟微微皱眉,“你确定判官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林森:“当然不是。”   “白邺监狱固若金汤,连魔主都能关押得住,可见对恶魔之力的压制有多强,就凭你在石魁首手底过不了一招的实力,能闯进去,杀了魔主?”陆行舟嗤笑,“再说,魔主与其他魔物不同,他是归墟之中诞生的,生而为主,一死即散,你根本拿不到他的魔心。”   林森:“世界上不会存在什么‘一死即散’,一切都由物质组成,而自然界中的物质是不灭的,任何变化——包括核反应——都不能消除物质,只是改变物质的原有形态。所以说,魔主死后烟消云散的原因,是他的肉身解体,化作了其他形态,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在杀死他的一瞬间,阻止这些物质的变化。”   陆行舟思考了片刻,低声问:“你确定你献上魔主的魔心之后,判官一定会信守承诺?”   林森:“判官这点信用还是有的。”   一阵手铐的撞击声,林森身体在椅子中最大限度地前倾,冷酷的双眸盯着陆行舟的脸,用极低的声音道:“一个坐牢的魔主和一个死了的魔主没有区别,只要拿到他的魔心,判官就会签发魔物轮回的通行令,陆组长,你再也不用担心和石魁首只有一世情缘了。”   陆行舟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林森继续道:“你们如此相爱,却只能厮守一世,待百年之后,你会重入轮回,而石魁首却烟消云散。你会有新的情人,会和新人相爱,你们会接吻、上床……”   陆行舟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看向他,嘲道:“你怎么知道我会重入轮回?”   “难道你……”林森震惊,“你愿为石魁首放弃轮回?”   “我的轮回,还轮不到你来关心。”陆行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另起一茬,“倒是刚才看你的样子,仿佛很在意不能和情人生生世世在一起。”   林森眼眸一紧。   陆行舟笑起来:“你和判官做交易,是为了你的情人吗?”   林森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睛,淡淡道:“陆组长,你问的已经够多了。” 第162章   陆行舟走出审讯室, 抬眼看向守在门外的石饮羽, 扯了扯嘴角:“你都听到了吧。”   石饮羽点头:“都怪判官那个小心眼儿。”   “噗……”陆行舟笑出来,“当忠臣也有错?”   “他安安分分地当他的忠臣当然没有错, ”石饮羽唇角带着笑, 状似漫不经心地说, “但影响我们魔物夫夫的感情就罪无可赦了。”   陆行舟:“我们的感情不会被他影响。”   魔物是没有轮回的,两人虽没有挑明, 心里却很早就达成了一致——活一世、爱一世, 全心全意,不管来生。   大概是两情相悦的爱情太幸福了, 幸福到石饮羽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贪婪和吝啬, 他贪念情爱, 想和陆行舟生生世世地爱下去;他又吝啬分享,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烟消云散之后,陆行舟会投入另一个人的怀中这种事实。   看着陆行舟坦然的眼睛,石饮羽应了一声:“嗯。”   陆行舟岂会不知道他的想法, 淡淡道:“生生世世没什么可追求的, 你没有来世, 我也没有,我们轰轰烈烈地爱过,最后一起烟消云散也挺好,永无休止的轮回转世太腻烦了。”   “嗯。”石饮羽又应了一声,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你为什么没有来世?”   陆行舟一笑:“因为来世没有你。”   石饮羽怔住, 愣愣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这样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陆行舟道,“我活太久了,看遍了山水,吃遍了美食,没有什么轮回转世的必要了。”   石饮羽感觉喉头发紧,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没说出口——陆行舟活得太通透洒脱了,洒脱得什么话语都显多余。   陆行舟补充:“还有,享受过了最极致的欢愉……”   石饮羽无奈地苦笑一下。   “不会再有别人给我更多的惊喜和感动了。”陆行舟捏捏他的腮帮子,笑着承诺,“不会再有别人。”   石饮羽心头五味杂陈,他怔怔地看着陆行舟的眼睛,雪亮的灯光落在这双眸子中,仿佛盛满了满天繁星。   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眼睛。   沉默了片刻,石饮羽强扯起一侧唇角,勾出一个坏笑:“既然没有来世,那我们现在的每一天都要好好珍惜。”   陆行舟一看他那笑容,心下顿觉不妙,仔细琢磨了一番这句话,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看着他,谨慎地点头:“不错。”   “所以……”石饮羽贼兮兮地往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上前一步,抱住陆行舟,手掌覆在他屁股上。   陆行舟:“???”   石饮羽吻了吻陆行舟的耳朵,手掌隔着西装裤子意味深长地揉搓着,低声笑道:“所以我们每天都要多做几遍,把往后几辈子的爱都表达出来。”   “……”陆行舟被他揉得有点蠢蠢欲动,轻咳一声,稳住心绪,正直地说:“我建议你换个表达方式。”   “这样?”石饮羽的亲吻从耳朵移到了嘴唇。   夜晚的凤尾螺空旷而又静谧,两人站在审讯室外的走廊里缠绵地接吻,甜蜜得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里,两个同事满脸菜色,压低声音交流:“他们是不是忘了我们在这里?”   “不至于吧,我们两个大活人还能被忘?刚才陆组长进审讯室时还跟我打过招呼呢。”   “或许是……两人心胸宽广,被撞破也不会尴尬?毕竟石饮羽是魔呢,魔物都很open的。”   “希望是这样的,因为我想上厕所QAQ。”   “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最好憋着。”一个阴森森的女声从旁边响起。   两个同事齐声尖叫:“妈妈,鬼呀!!!!!!!!!!”   颜如玉正坐在角落的桌子,手底压着一张“执行任务致义躯损毁工伤赔偿申请书”,闻声,鄙夷地瞥他们一眼:“我在这儿坐半个多小时了,你们刚刚才看到我?”   “大姐,您为什么要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同事委屈地问,“就算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您又为什么把亮着的手机屏幕放在下巴底下?”   颜如玉:“我在搜索申请书范本,你们以为我故意吓你们吗?”   咚咚咚,房门被敲了三声,二人一鬼转头看去,见陆行舟站在门口,用指骨敲了敲门,淡淡地说:“大晚上的吵吵什么?该干嘛干嘛去。颜如玉你没事坐那儿吓唬人?”   颜如玉举起手里申请书:“我在写工伤赔偿申请书!”   陆行舟:“光线这么暗写毛线申请书,小心眼睛累坏……哦,你已经没肉体了。”   颜如玉:“……你故意的吧?”   “别啰嗦,走了。”   “哦。”   颜如玉拿着申请书走出来,陆行舟往上看了一眼,眼神顿时死了,只见雪白的A4纸上只写了五个狗爬大字:我要新义躯!!!   “你这申请书连给局长糊墙的资格都没有。”陆行舟鄙夷地嘲道,“看上去挺正常一个鬼,怎么就是个傻子呢?”   颜如玉看一眼自己血淋淋的样子:“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正常?”   “……知道自己不正常还不好好学习?”陆行舟横一眼她的申请书,“写的什么玩意儿!”   颜如玉扁嘴。   陆行舟把申请书拿了过来:“我来写吧,让你自己写,估计这辈子都和新义躯无缘了。”   将工作处理完,陆行舟和石饮羽一起走出凤尾螺,阳冥街夜市的喧嚣声远远传来,两人索性去吃个夜宵再回家。   “烤面筋、鱼豆腐、鸡翅、鱿鱼爪、金针菇各来二十串,少放点辣,十个扇贝,一瓶啤酒。”   “好嘞,稍等。”   秋意渐深,晚上坐在路边吃东西有点凉了,陆行舟和石饮羽走进店里,目光在满屋吆五喝六的食客之间寻找着空位。   “啧。”陆行舟突然出声。   石饮羽循着他的眼神望去,见到烧烤店最里面,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子正背对着他们独占一张桌子,手边摆着三个空啤酒瓶。   从背影都能看出这厮吃串儿时的姿势有多豪迈。   陆行舟摸出一张黄符,悄悄走过去,冷不丁拍在胖子的头顶:“妖僧,速速伏诛!”   “我去你妈哒!!!”任不仁嚎叫,抓下头顶的黄符看了一眼,空的,怒骂,“你神经病吧!”   陆行舟拉着石饮羽坐在他对面,笑道:“你原形是什么?”   “是吴彦祖。”   陆行舟从餐盘里拿出一串烤猪皮,惊呼:“原来这玩意儿真能补到脸上!”   “放下!”任不仁喝道,“我允许你吃了吗?”   陆行舟大快朵颐,转头问石饮羽:“他没允许吗?”   “允许了。”石饮羽一脸正直地说。   任不仁:“奸夫淫夫!”   “我们感情是好,但别夸得这么直白。”陆行舟笑着说,“怎么跑来吃烧烤了?”   “因为我饿。”   陆行舟:“你哪来的钱?”   “我凭自己本事骗……啊呸,挣的!”任不仁没好气道,“再说,我家阿藏宝宝能打工挣钱了,爸爸出来挥霍一下有问题吗?”   陆行舟:“恕我直言,问题很大,唐二藏小朋友真是个命苦的孩子。”   “祝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吧。”任不仁十分没有责任心。   陆行舟点的烧烤端上桌,任不仁伸手拿了一个蒜泥扇贝,吸溜着吃了,口齿不清地嘟囔:“吃什么素淡,也算吃烧烤?”   “这叫素淡?那不素淡该吃什么?”   “羊腰子、羊宝、羊鞭。”   陆行舟咋舌:“我一个已婚男人都没这么吃,你特么一个自力更生的单身狗不怕磨穿床单?”   任不仁吃完一个扇贝,又吃了一个,目光瞥向石饮羽,脸上写满了同情,自言自语地嘀咕:“不行啊……”   说话间,第二个扇贝又吃完了,他伸手摸向第三个。   陆行舟一巴掌抽了过来:“我允许你吃了吗?”   任不仁问石饮羽:“他没允许吗?”   “当然没有。”石饮羽脸上的正直从未变过。   任不仁怒:“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少废话。”陆行舟咬开啤酒瓶,在任不仁的酒瓶颈上碰了一下,随口问,“林氏集团你知道多少?”   任不仁斜眼:“江湖上没有不花钱就打探消息的道理。”   陆行舟:“没有钱,我肉偿吧。”   “咳咳咳……”石饮羽还没说什么,任不仁先呛到了,猛灌一大口啤酒平复好了心情,鄙夷地嗤道:“你都不是处了,我不喜欢曾坐过其他男人宝马车的男孩。”   石饮羽好心提醒:“我们家是法拉利。”   “去你妈哒!!!”任不仁想起他家跑车就心绞痛。   陆行舟拿起一个羊肉串,放在任不仁面前:“喏,肉偿,说吧,林氏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   任不仁咬着羊肉串:“我还想要个小扇贝。”   “别瞎想。”   “!!!”   陆行舟投喂了一个扇贝过去。   任不仁喜笑颜开,吃了扇贝肉,身体前倾,靠近他们,压低声音:“你们下午不是把林氏给端了吗,知道林森那货在干什么事情吧?”   “他是个疯子。”   “疯,但真有能力。”任不仁说,“幸亏你们把他给抓了,不然,我估计不出一个月,你男人就得给魔主披麻戴孝了。”   陆行舟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他真研究出来了?”   “据我掌握的消息来分析,离成功很接近了。”任不仁道,“那货这几年搞公司,挣了大钱,养的那些科研人员都是各界的精英。”   陆行舟:“幸亏我们行动快。”   任不仁:“不过,说实话哈,我觉得让他成功一下也挺好。”   陆行舟:“理由?”   任不仁:“你不是一直很想抓云烈吗?魔主被弄死,云烈肯定有大动作——报仇、抢夺新魔主,只要他现身,你们这么多人,抓一个小寡妇那还不是轻而不举……易举嘛。” 第163章   陆行舟听着任不仁的提议, 淡定地喝酒吃肉, 表情没什么变化,脑中却飞速地琢磨起来——云烈是风部魁首, 潜逃九年, 又是魔主的情人, 不是魔后胜似魔后,捉拿他归案, 这功劳顶天大, 比自己整天抓些小鬼小妖的可要划算多了。   不过,自家小魔物对魔主仿佛还有些认同, 对云烈也颇多怜惜, 自己要是把这俩给端了……难说他会不会怪自己……   “哎, 别光顾着吃啊,你怎么想的?”任不仁用酒瓶敲了敲陆行舟的酒瓶颈。   陆行舟回过神来,淡淡道:“你那什么狗屁想法,根本没有可行性, 魔主那么好弄死的?现在他好好的在牢里, 外面的魔物们才安分, 他要是死了,新主诞生,世界就又要乱了。”   任不仁嗤道:“乱什么?派人守在归墟,新主一冒出来,立刻一锤子敲死。”   “你他妈打地鼠呢?”陆行舟没好气地说,“归墟相当于魔物的祖坟, 那么好守?刨你祖坟你乐意啊?”   “乐意啊。”   “……”陆行舟一噎,才想起来这厮弑父失败被家族流放,还真是个想刨自家祖坟的熊玩意儿。   陆行舟喝了口酒:“别说那些没边儿的事了,林森已经被抓了,他那些研究再成功现在也实现不了,说说别的吧。”   “你还想知道什么?”   “林森他为什么要研究这个?”   “你没审出来?”任不仁惊讶,“林森这有什么好瞒的,杀了魔主,跟判官做交易啊。”   陆行舟咋舌:“你连这个都知道。”   “哥哥什么不知道?”任不仁得意地撸着羊肉串儿,“整个白邺城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陆行舟:“那你说说我什么时候能发财。”   “不存在的事是打探不出来的。”   “滚!”   任不仁大笑,吃吃喝喝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其实轮回转世挺没意思的。”   “嗯?”   任不仁:“轮回前要喝孟婆汤,虽然现在开发了不少新饮品,什么孟婆玛奇朵、孟婆星冰乐、孟婆豆汁儿、孟婆板蓝根……但归根究底还是那玩意儿。既然什么前程往事都忘记,那转不转世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陆行舟点头:“嗯。”   “但,”任不仁话锋一转,“这些都是针对自身的情况。”   陆行舟抬眼看向他:“怎么说?”   任不仁:“自己嘛,上一世还是下一世,都没什么,混混沌沌地活着呗。但如果自己还活着,家里那口子却死了,没有轮回的话,你是殉死呢,还是改嫁呢,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都成双成对而你一人饮酒醉?”   石饮羽一直安静地陪他们吃吃喝喝,没多说话,听到任不仁这番言论,手指顿了一下,但也没出声,装作毫无波动的样子,伸手拿了一串鱼豆腐,却突然没有了食欲。   任不仁仰头,将自己瓶子里的啤酒喝完,伸手,越过杯盘狼藉的桌子,刮了一下陆行舟的鼻子,没心没肺地大笑道:“死是最轻松的,活着的那个,才是炼狱,哥的舟啊,你长点儿心吧。”   陆行舟挥开他的手,郁闷地嘀咕:“抹我一鼻子油……”   “走了。”任不仁起身,走过烧烤店门口的时候,对收银小妹道,“后面那个带眼镜的二货买单。”   “谁他妈要给你买单???”陆行舟勃然愤怒。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陆行舟觉得累了,倒在沙发上不起来,想直接在这儿睡了。   石饮羽换好鞋,回头一看他脑袋扎在沙发垫底下的睡姿,就笑了:“别睡,先洗个澡,一身孜然味。”   “不想动。”   “要老公抱吗?”   “……”陆行舟假装没听见。   石饮羽接了杯温水走过来,蹲在沙发边:“渴不渴?”   陆行舟嘟囔:“我现在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石饮羽喝了口水,将他从沙发垫下挖出来,凑过去,渡到他的口中。   陆行舟唇角笑了一下,喉结上下滑动,将水咽下,嘴唇却没有和他分开。   两人吻了一会儿,陆行舟躺在沙发上,看着石饮羽的眼睛,忍不住地笑,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喃喃道:“阿羽啊……”   “阿羽很爱你。”石饮羽哑声说。   “嗯,”陆行舟轻笑,“我知道。”   石饮羽温柔地看着他,头顶水晶灯的光辉洒落在陆行舟的眼中,水光璀璨、美不胜收,是天地间最夺目的光彩。   他真是爱极了这个男人。   如果将来他先离开,那自己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他的转生;而如果自己死在前头……   成魔千年,石饮羽的升级之路,是一条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路,这一路走来,从未畏惧过死亡。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怕了。   “你在想什么?”陆行舟问。   石饮羽回过神来,掩饰地低笑一声:“想我们今晚做几次。”   “胡扯。”   “不想做吗?”石饮羽逗弄着他的下巴,笑道,“老公这么帅,你都不想多嫖几次的?”   陆行舟微微一笑,笃定地说:“你一定不是在想这个。”   石饮羽无奈:“我在想什么,难道自己还不知道么?”   “你知道,只是不想跟我说。”陆行舟说着,双臂环在他的脖子上,笑道,“不说就算了,抱我去洗澡。”   两人还没走出浴室就缠吻着做了一次,浴缸里溢出来的水淌得满地都是,陆行舟懒洋洋地趴在浴缸边沿,歪头看着站在外面擦身体的石饮羽,骂道:“淫贼,是不是又咬我脖子了?”   石饮羽笑问:“疼?”   “废话,被狗咬了能不疼吗?”   “骂我是不是上瘾?”石饮羽走过来,将陆行舟从浴缸里捞出来,胡乱擦干,抱着走进卧室,放在床上,看着他后颈上被自己咬出的齿痕,嬉笑:“老公亲亲就不疼了。”   陆行舟觉得这小东西完全是在骗人,因为老公亲完之后,更疼了——旧齿痕上落了新齿痕,一层压一层,幸亏自己皮厚,不然怎么扛得住这种疯狗癖好?   “唉,”陆行舟趴在枕头上唉声叹气,“你又不是畜生,为什么总喜欢咬爸爸后颈呢?不咬一下你射不出来还是咋地?”   石饮羽满头大汗地仰躺在旁边,大口喘息,爽得快升天了,听到陆行舟的抱怨,声音嘶哑地笑了一声。   陆行舟继续道:“莫非,你真的是畜生?”   石饮羽:“……”骂自己一下是不是能给他增加爽感?   “小畜生,属狗的。”陆行舟嘟囔着,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沿找拖鞋,找了半天没找到,才陡然想起来自己是被他抱过来的,根本没拖鞋。   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搂在陆行舟的腰上,将他拖回大床中央,死死抱进怀里。   陆行舟挣了两下没挣开,无奈地拍拍他的手背:“阿羽,松手。”   “不松。”石饮羽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无论何时,我都不会松开抱住你的手。”   陆行舟笑起来:“知道,你先松手。”   “不松。”   陆行舟无语,只好认命地任他抱着,过了一会儿,淡淡道:“之前一直不想跟我说的话,可以说了吗?”   勒住自己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陆行舟见他难得流露出脆弱的神态,心里不由得柔软下来,声音却十分清醒:“你死后,我不会殉情。”   石饮羽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揪住了他的心脉。陆行舟的声音清醒而又理智,寥寥几个字,却让他的大脑杂乱起来。   石饮羽徒劳地笑了两声:“我也不希望你殉情,只是……”   一想到自己死后,陆行舟可能会爱上另一个人,石饮羽就嫉妒得发疯;可是若他没有另得所爱,而是孤零零一个人地走完这漫长而又无聊的人生路,石饮羽的心又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   死是最轻松的,活着才是炼狱。   “行舟,”石饮羽声音低哑地说,“如果我先死了,你……你无论如何也要再找一个爱人,谁都可以,只要他能照顾好你……”   陆行舟轻笑:“当真?”   石饮羽咬牙:“当真。”   陆行舟:“那我要是找任不仁呢?”   “……”石饮羽噎住。   陆行舟大笑起来,手覆在石饮羽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声音里带着笑意,慢慢说道:“你死后,我不会殉情,我会把手头的事情一桩一桩都处理好,到那时,我估计颜如玉应该能独当一面了,到时我处理好工作,就回到家里,一个人在这个有着无数幸福回忆的房子里生活,每天回想一件你的糗事……”   石饮羽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唇角微微扬起,眼眶却酸疼起来。   陆行舟继续道:“这样的日子应该过不了多久。”   “嗯?”   “等我的生命再也没有光彩的时候,就可以死了。”陆行舟道,“我也不去轮回转世,亡魂里剩余一点能量,就去归墟看看,等我走到归墟,估计也就该烟消云散了。”   石饮羽心头苦涩,不由得收紧了手臂。   陆行舟笑道:“我们也算生同衾、死同穴。”   没想到他将这一切都已经规划好,石饮羽哑声:“我突然觉得让林森的计划成功,也是一件好事。”   “杀魔主?你舍得?”   “如果他的命能换来我们长相厮守,我可以亲手杀死他。”石饮羽说完,怔了两秒,低声道,“抱歉,让你见到我邪恶的魔心……”   陆行舟摇了摇头,魔物向来狠戾好斗、不择手段,只是石饮羽一直克制,竭力不在自己面前露出阴暗的一面,自己都是知道的。   “其实,”陆行舟思索着说,“我觉得此事不一定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判官因为阴天子之事恨魔主入骨,但如今阴天子已经醒来,他或许内心能够善良点?” 第164章   第二天一大早, 陆行舟接到曲融的电话, 接通之后先挨了顿骂,然后被告知柯峻醒了。   这小疯狗不知遭受了颜如玉怎样的暴力打击, 足足昏迷了十二个小时, 醒来之后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英俊的脸上满覆冰霜。   陆行舟一进门,就看到曲融坐在手术台上, 布满花纹的粗大蛇尾凹了个S形, 托着腮一脸少女怀春地看着柯峻。   “咳咳咳。”陆行舟重重咳嗽两声。   曲融回头,脸上的少女感一秒钟消失, 带着两个大黑眼圈, 恶声恶气:“昨晚几点回家的?”   “十一点。”陆行舟疑惑, 心想问自己几点回家干什么。   曲融板着脸:“你猜我几点回家的?”   “……”   “快猜。”   陆行舟胡乱猜了个钟点:“九点?”   “呵呵,九点?”曲融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我昨晚没有回家。”   “……”   “我加了一夜的班,你们到底对这个小鲜肉做了什么?昏迷又久又深, 电击都击不醒。”   陆行舟也想知道颜如玉对他做了什么。   曲融继续道:“我用尽了办法, 最后差点使用我独家秘技——高潮唤醒的时候, 他醒了。”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感觉这话语里好像有着无穷的遗憾。   柯峻一直坐在床上,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没出声,只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陆行舟, 他嘴角的淤青还没褪,加上眼中的冷酷,整个人看上去青涩而又桀骜,怪不得曲融花心荡漾。   陆行舟问曲融:“他现在的状态能接受审讯吗?”   “不用重刑没有问题。”   “那重刑呢?”   “卧槽,他犯什么事儿了要上重刑?”曲融吃惊,“这么好看的小鲜肉别打坏了。”   陆行舟:“不打脸。”   “哦,那随便上吧,打坏了找我,我来修复。对了,那玩意儿也别打,万一打坏了那玩意儿就自觉扔垃圾桶吧,不用找我了。”   两人一唱一和,终于把柯峻给说毛了,冷声:“我不是犯人,你们还敢上私刑?”   “谁说你不是犯人?”陆行舟看都没看他,淡淡地说,“既是林森的儿子,九年前第六天城覆亡时,你也应该在通缉令上,逍遥法外九年,该受的总是要受的。”   柯峻脸上划过一抹厌恶:“我不是林森的儿子,那什么第六天城跟我没有关系,我一直生活在人界。”   陆行舟:“少年,犯中二病的时候也该讲点道理,你不是林森的儿子,他为什么要让你做林氏的继承人?”   柯峻:“这继承人也不是我自己想做的。”   陆行舟:“你自己想做什么?”   柯峻被问住,茫然地呢喃:“我想……我想……”   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陆行舟无奈地苦笑一声,躺在锦绣堆里的少年,自然觉得锦绣是俗气的。   “我想当一个医生。”柯峻突然说。   陆行舟笑道:“挺不错的理想,为什么想当医生?”   “有些顽疾,让人很痛苦,我想帮他们解脱。”   陆行舟怔了一下,没想到他还真有自己的想法,不由得对这个一言不合就弑父的小疯狗高看了一眼:“比如?”   “比如……”柯峻话到嘴边,却又没说出口,视线直直地看着陆行舟,“天底下生病的人太多了,陆组长难道敢保证自己完全健康?”   陆行舟点头:“不敢。”   “我想当一个医生,不需要挣什么大钱,只要有个温暖的家庭,让身边人过上幸福安稳的生活,就够了。”   陆行舟不得不承认,这小疯狗正经起来的样子,还颇有几分英俊,连嘴角的淤青都没那么狼狈了。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颜如玉正拿着手机看视频,陆行舟随口道:“又在看你的假饕餮吃播呢?”   “去!”颜如玉没好气,“我看你呢。”   “嗯?”陆行舟凑过去看一眼,发现是自己昨天在鸣珂大厦最后撤退时被偷拍的视频。   网络时代信息传播的速度是恐怖的,一夜之间,全网都是鸣珂大厦枪战的新闻,这个短短十几秒的小视频播放量竟然达到了八百多万。   陆行舟生气地想:早知道那帮被吓尿的员工里竟然还有人敢抽空拍视频,我就该好好捯饬个发型再去鸣珂大厦的,可恶!   颜如玉道:“下面评论里人说你帅炸了,要三分钟内得到你的全部信息。”   “那人眼光不错。”陆行舟龙颜大悦,“告诉他,默默地倾慕我就够了,不要有多余的奢想,我已经有老婆了。”   “……”   陆行舟:“说起来,我老婆去哪儿了?”   颜如玉:“咱们闹了个大新闻,局长高度重视,让过去解释一下,我现在这形象不太适合出面,就让大哥去了。”   正在说着,石饮羽回来了,见到陆行舟第一眼,笑起来。   陆行舟:“局长怎么说?”   石饮羽:“送林森上审魔法庭。严查林氏的高层,与这事有关的,还有当年用不正常手段抹去通缉令的,通通都送上审魔法庭。通知监狱方面,加强对魔主牢房的管理。还有知会冥府,谴责判官这种教唆人刺杀魔主的行为。”   判官当天下午就邀请局长和监狱方面开了视频会议,特侦组也被通知参加。   “调好了吗?”陆行舟看着屏幕,“怎么判官还没来呢?”   屏幕上局长和监狱长的对话框都很正常,两个人都穿着正装,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桌前。   而判官的对话框闪了一下,然后就黑屏了。   技术中心的钢牙仔帮陆行舟调整好参数:“这应该是冥府方面的问题,我们这边网速很通畅。”   颜如玉顶着一脸血,乖巧地在陆行舟旁边围观大佬们开会,嘀咕:“冥府的网速不行,一人下片儿,全屋断网。”   “现在已经改善很多了,”陆行舟道,“上次网购平台大促的时候,判官熬到零点抢那种前500名买奶粉送奶嘴活动,关键时刻卡了一下,然后第二天,冥界所有运营商都被约谈了。”   众人吃惊:“嗬!”   “咳咳,陆组长啊,”局长慢条斯理地说,“会议还没开始,话筒先不用打开。”   陆行舟连忙道:“是。”   过了五分钟,判官那边的对话框亮了起来,黑无常英俊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十分抱歉,阴天子陛下出了点状况,判官大人需要晚十分钟才能过来。”   局长微笑:“那我们等十分钟吧。”   十分钟后,黑无常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屏幕里:“十分抱歉,阴天子陛下又出了点状况,判官大人需要再晚十分钟才能过来。”   局长微笑:“那我们再等十分钟吧。”   又十分钟后,黑无常的脸第三次出现:“十分抱歉……”   局长微笑:“那我们再等……”   “等个锤子!让判官赶紧过来!老子没有工作吗?监狱里还有那么多邪魔恶鬼等着老子去修理,谁他妈有时间在这儿等你处理什么鬼状况?”监狱长拍着桌子,愤怒地咆哮。   颜如玉吃惊地感慨:“监狱长真暴躁啊,是不是生活不太顺心?”   陆行舟道:“整天带罪犯们种菜挖萝卜,让你干几年,你也暴躁。”   “怎么就整天挖萝卜了?”石饮羽闻言,笑着说,“监狱里生活很多姿多彩的,还会学习文学,监狱长他纯粹是内分泌失调,怨不得别人。”   “咳咳,陆组长啊,”局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专心开会,让你的组员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瞎说。”   石饮羽:“……”   众人一齐看向屏幕里的监狱长,见到他一张庞大的脸塞满对话框,一脸严肃,仿佛没什么表情变化,但那双眼睛已经在往外喷火了。   颜如玉龇牙咧嘴,压低声音:“你怎么不关麦?”   陆行舟瞪向钢牙仔:“你怎么不帮我关麦?”   钢牙仔分外无辜:“你自己连麦都不会关吗?”   陆行舟:“我是个老年人了,不会关麦不是很正常嘛。”   “什么老年人?”钢牙仔狐疑地看他一眼,感觉陆组长虽然已经是已婚男,但依然风度翩翩,不愧是凤尾螺之花呀,诧异地问,“难道你们降魔师有独特的年龄算法?你这个年纪已经算老年人了?”   陆行舟长叹一口气,语气沧桑地说:“我这个年纪,早应该退休了,去过那种没事儿跳跳广场舞管他扰民不扰民、上班高峰期坐公交车还要求别人给自己让座的幸福生活了。”   颜如玉面无表情:“你那个年纪早应该躺在地底等着被考古或者被盗墓了。”   “……逆女!”   几个人正在吵吵闹闹,判官终于姗姗来迟,还买一送一。   视频会议的全员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钢牙仔幽幽地问:“他怀里是什么东西?”   颜如玉:“那不是东西。”   “那是什么?”   “是阴天子。”   “哎?”钢牙仔没去过冥府,这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冥界第一花美男阴天子的尊容,大惊失色:“阴天子被炒糊了吗?”   “你说什么???”颜如玉大怒,她还是很有种族荣誉感的,决不允许别人侮辱他们的领袖。   “咳咳咳!”局长的斯文再也按不住了,提高声音,“陆组长管好你的组员。”   颜如玉:“组长,你又没关麦?”   “……谁知道你们会瞎哔哔这些?”陆行舟觉得自己很冤枉。   “你要养成时刻关麦的好习惯。”颜如玉换了个角度,谆谆善诱,“万一下次你忍不住和大哥做了点什么,那不是就……”   然后陆行舟发现自己的麦被管理员给关闭了。 第165章   判官听了钢牙仔的话, 倒没有什么不悦, 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陛下因体内有一股力量尚未化解,故而才肤色暗沉。”   陆行舟想到当日石饮羽输入到阴天子体内的那股恶魔之力, 难道是这股力量的缘故?   “阴天子龙章凤姿, 定能早日恢复。”局长拍马屁。   判官和颜悦色:“不错。”   “咳咳。”局长寒暄过后, 正色道,“这次要多亏特侦组及时破获案件, 将犯罪嫌疑人林森捉拿归案, 否则,万一被他得逞, 将天下大乱。”   判官闻言, 轻笑:“陆组长的能力, 我是认可的。”   听着他轻飘飘的话语,陆行舟没来由后背蹿起一层冷汗,刚要说话,听到判官继续道:“对陆组长的心胸……我就更加敬佩了。”   “不敢。”陆行舟露出一个八颗牙假笑, 开玩笑, 判官是一言不合就拳打妖界、脚踢魔界的世界著名小心眼儿, 当他开始给你戴高帽的时候,你最好先确定一下你是否有脑袋。   果然,判官话锋一转:“杀了魔主,我就签发所有魔物过奈何桥的通行令,包括石魁首,而陆组长愣是不肯要, 真是高风亮节。”   陆行舟道:“毕竟杀魔主不是小事。”   判官:“怎么不是小事?魔主就像韭菜,割了还会长新的,我们无非就是换个对象来囚禁罢了。”   “……”陆行舟看一眼石饮羽,从他眼中也看到了强烈的震惊,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听说魔主像韭菜。   陆行舟道:“这事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不容易,新主会从归墟诞生,想控制新主,就必须进入归墟,而那里是魔物的祖坟,贸然进入,必然引发冲突。”   判官胸有成竹地一笑:“即便不算人、妖两界的力量,光我冥界就有三千万鬼兵,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陆行舟沉默,不得不承认,判官确实有杀魔主的实力。   “我说一句,”局长道,“杀魔主,不难,但是,我们是否有这个必要?”   判官:“归墟要满了,双主同在,如同日月双悬,那才是大麻烦。”   局长:“但是杀魔主这件事,背后代表的意义太过重大了,如今魔物们都很安分,各界生灵都在努力融合,河清海晏、时和岁丰。而一旦对魔主下手,那无异于向所有魔物宣战,到时恐怕会让世界重归九年前的混战状态。判官大人,三思啊。”   判官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知道在场的各位都不会支持他。   其实,即便得到他们支持也没什么用,杀魔主这种重大决定,必须是人、妖、鬼三界最高领导人共同作出的,总局只是维系三界的枢纽,既无兵也无权,费口舌来说服他们,完全属于无用功。   监狱长出声:“判官大人,我们白邺监狱的兄弟们工作已经够辛苦了,不光要带着罪犯们种菜挖萝卜,还得教他们学习文学,娘的,老子自己都不爱文学,呸,不说这个。判官大人,您老人家还是高抬贵手,放兄弟们一马吧,真要让魔主在监狱里被刺杀了,兄弟脖子上这棵萝卜就保不住了。”   “让监狱长大人费心了,这件事情确实有诸多不妥之处,给诸位造成麻烦,我很抱歉。”判官避重就轻地应了一声。   陆行舟看着他的笑脸,这厮梨涡浅笑、眼角弯弯,可是全世界都知道,那梨涡里盛的都是剧毒,眼角里藏的都是心机。   监狱长:“还有啊,判官大人,当初害了阴天子的,是魔主自己,您一怒之下报复所有魔物,是不是太狠了点儿啊?”   判官脸上的笑容越发加深,单片眼镜后的眸子里放出一抹危险的视线:“监狱长大人的意思是……”   “其他魔物是无辜的呀。”   “魔物是带有原罪的,谈何无辜?”   “那……我们不谈这么高深的问题,魔物的起源也不是我一个粗人能搞明白的,但是吧,”监狱长道,“您自己也知道,归墟快满了,我们为了延缓这个过程,攒了一拖拉机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不能杀,都在监狱好吃好喝地养着,民脂民膏……啊不是,是纳税人的钱,能这么浪费吗?”   判官:“你想说什么?”   监狱长高呼:“放开魔物的轮回吧,让那些魔物的亡魂都去轮回转世,别往归墟里填了,不然早晚闹出大新闻啊。”   判官:“我以此事制裁魔物,说放开就放开,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局长一听这话里有松动的意思,连忙追问:“那判官大人有什么条件?先说好,魔主不能杀。”   判官温柔一笑,极细的眼镜链微微晃动,折射出一颗夺目的星子,他慢条斯理地笑着说:“魔主太华当初暗算陛下,是为了他当时的新欢——云阳氏少主云烈,以魔主之尊,要什么样的艳妇妖僮得不到,却偏偏为云烈情根深种。那这样的妙人儿,我也想尝尝。”   轻飘飘的话语沿着网络传到每个人的音箱里。   陆行舟觉得自己的音箱坏了,会自己编词儿了。   一时间,视频会议的各方,没有一个人说话。   许久之后,监狱长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你你……你说的那个妙人儿……是谁?”   判官字正腔圆:“云烈。”   监狱长:“我勒个去!!!”   “咳咳,”局长出声,声音中透着疲惫,仿佛被拿八百斤大锤夯了半小时脑袋,有气无力道,“判官大人,要不,我们再辩证一下杀魔主这个事……”   判官笑问:“你说了算?”   局长:“不算。”   判官:“那你辩证个屁?”   局长:“……”   “得了,”判官笑了一声,“这件事不是你们能够决定的,魔主的问题,还有归墟的问题,都需要从长计议,这次给你们造成麻烦,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监狱长得了判官一声没什么诚意的保证,早早下线去教罪犯们学习文学了,局长也寒暄了两句就溜溜球。   剩下陆行舟和判官隔着摄像头大眼瞪小眼,他怎么都想不到判官这厮居然还有睡一把云烈的野心,真是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呜哇……”一声响亮的哭声在音箱里响起。   所有人目光落在判官怀里那个花襁褓中,襁褓是海水蓝色,上面锈了精致的鲤鱼纹,漂亮极了。   这个漂亮极了的襁褓里,包着一个黑色的米其林轮胎logo,此时正张大嘴巴,嚣张地哭着。   判官顾不上关摄像头,熟练地抱着婴儿喂奶。   网络这头,所有人齐齐沉默。   半晌之后,陆行舟轻咳一下,打破尴尬的气氛,干笑道:“阴天子还挺壮实的哈。”   “陛下是万鬼之主,天之骄子,自然壮实。”判官笑着说,抓着阴天子的小黑手对摄像头挥了挥,柔声道:“陛下,跟陆组长打声招呼,是他们夫夫救了您呢。”   阴天子两眼茫然地舔着嘴角的奶渍:“呱唧呱唧。”   颜如玉怕自己此时的相貌会吓到小婴儿,将身体躲在了钢牙仔身后,用双手捂住脸,稍稍探出一只眼睛,观察着她的最高领袖,嘀咕:“说句犯上的话,我怎么觉得陛下有点像大哥呢?”   钢牙仔小声:“知道犯上就不要说了啦!”   颜如玉的声音很小,判官听不到,陆行舟却听得清清楚楚,定睛观察了一番阴天子的脸,发现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自己和石饮羽相处久了,将他的眉目已完全印入骨髓,觉得他每个地方都是独一无二的,不提的话,绝对不会往相像的那个方面去想,而这么一提,顿时发现:卧槽,好像啊!   颜如玉声音更低了,已经近乎是怀疑人生的呢喃:“我还觉得——这个想法好诡异啊——陛下的嘴和鼻子像大哥,眉毛和眼睛又有点像大嫂……啊不,像组长。”   陆行舟转头看向石饮羽,两人对视,从对方的眼中都明白了意思——是真的像。   这他妈……   判官哄好了阴天子,看向摄像头,笑着说:“上周,医生为陛下做例行体检的时候,说陛下体内那股力量,仿佛与石魁首的恶魔之力有些渊源。”   果然如此。   陆行舟:“应该能化解的吧?”   判官点头:“陛下乃天纵英才,自然能化解。”   说着,那个一直在襁褓里如多动症一般蹦来蹦去的黑米其林突然张口,吐出一团赤红色的火焰。   “卧槽!牛逼!!!”颜如玉脱口而出。   判官:“……”   “呃……判官大人息怒,”陆行舟连忙打圆场,“我家这个向来五行缺心眼儿,她就脑子一抽,胡言乱语,您别计较,我回头一定严加管教。”   颜如玉哭丧着声音:“我我我我错了,判官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当我是个屁,放了吧。”   判官笑起来,摸了摸黑米其林的小手,柔声道:“无妨,我也觉得陛下很厉害。”   黑米其林听到他的赞美,顿时来劲儿了,噗噗噗地拼命往外吐火。   “够够够……够了!”一个陌生的惨叫声从屏幕外传来,“陛下,收了神通吧!判官大人您不管管他?”   判官宽容地笑着说:“白无常,难得陛下喜欢,就让他玩吧,童年时的放纵玩乐对于陛下以后漫长而又孤寂的帝王生涯来说,如同昙花一现,我希望他能更快乐些。”   白无常哀嚎:“可这快乐是要花钱的呀,明天又要修屋顶了!!!”   这话一出来,判官一把捂住黑米其林的嘴,把最后一个火团给他憋了回去。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开始怀疑阎王殿里的地位金字塔构成。   判官该不是要篡位吧?   陆行舟琢磨着那些火团的样子,微微蹙眉,心里腾起一丝疑惑。   他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   解决了黑米其林吐火问题,判官的视线重新回到摄像头下,轻笑着说:“医生还发现,陛下体内不但有恶魔之力,还有一团火种,观其形状与力量,应该就是陆组长的那落迦火。”   陆行舟回想起当初唤醒阴天子时的场景——那时阴天子还没进化成米其林轮胎,只是一团黑雾,石饮羽以恶魔之力催动它的进化,差点被黑雾凭本能给吞噬,关键时刻,自己挥出一鞭,以那落迦火逼退它……   难道说这黑雾顺利进化成轮胎,还有自己一份力量?   他吸收了石饮羽的恶魔之力,还吸收了自己的那落迦火。   冥界的最高统治者、万鬼之主、鬼の花美男——阴天子,竟然可以算是石饮羽和自己的共同传人?   嗬!   老子真牛逼。   想明白这一茬,陆行舟发现花襁褓里那个黑轮胎突然眉清目秀起来。 第166章   “那个……判官大人啊, ”陆行舟关切地问, “咱们天子宝宝的奶粉阿够吃?听说妖界牛族的奶粉质量不错,我找那边妖界分部的同事帮忙代购几罐?”   判官笑道:“那倒不用了, 陛下长得有些快, 眼看着已经可以吃米糊了。”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 跟看外星人一样地瞪着他们,小声嘀咕:“我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钢牙仔:“好像加了个新手妈妈养娃群。”   陆行舟现在不但感觉米其林眉清目秀, 连判官看上去都纯良起来, 自己语气也不由得变得和善:“孩子不好带,判官大人, 你真的辛苦了。”   “不辛苦, 陛下能够醒来, 我每日都在感恩,”判官微笑着说,“只是我一想到当年算计陛下的罪魁祸首还在牢里逍遥自在,就头痛得睡不着觉。”   陆行舟:“……”   所以绕了这么一大圈, 最后你还是想杀魔主是吗?   “用逍遥自在这个词形容魔主目前的生活, 是不是夸张了些?”石饮羽突然出声。   陆行舟想到在鸣珂大厦实验室中看到的模拟牢房, 心里沉了下去。   颜如玉茫然地看向石饮羽:“牢里不是挺好的吗?可以挖萝卜,还可以学习文学……”   “监狱是个惩罚和改造相结合的场所,”陆行舟解释道,“氛围再宽松,惩罚性依然是它的主要特性。”   颜如玉:“对哦。”   判官听到石饮羽的质疑,脸上笑容未变:“石魁首的话风……仿佛在为魔主谋不平。”   陆行舟微微皱眉:“扣帽子就没意思了。”   判官笑道:“陆组长别急, 我不是想质疑石魁首,只是感慨一番,到底是同类,总有些惺惺相惜、唇亡齿寒。”   陆行舟:“那毕竟是他的旧主。”   判官点点头:“端谁的碗服谁的管,都是各为其主。石魁首虽然一言不合就捅人房顶,但对魔主的忠诚倒是令人佩服。”   “咳咳咳!”陆行舟大声咳嗽两声,“有些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就让它过去吧,房顶不是也修好了嘛。”   判官:“唉,老了,嘴碎。”   陆行舟心想你的嘴碎跟年龄没关系。   判官和颜悦色地说:“其实石魁首帮助陛下苏醒,我一直心怀感激,想要好好报答石魁首的恩情。”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就生气,陆行舟板着脸,干巴巴道:“你不是送了我们一套凶宅吗?”   “哈哈哈……”判官开怀大笑。   “……”陆行舟脸色发僵:你特么还笑这么开心???   判官:“凶宅比较便宜嘛。”   陆行舟:“金钱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们的婚房,你特么送我们一夫妻反目的,就说你是不是报复社会?”   “啊?”判官这次是真的错愕了,惊讶地问,“你们居然忌讳这个吗?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虐杀的、碎尸的、灭门的、先杀后奸的……”   陆行舟:“你留着自己住吧!!!”   判官:“我觉得一套凶宅还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陆行舟:“难道你还要再送一套?”   “不不,”判官笑着说,“我深恨魔物的阴险狡诈,曾经也恨石魁首,但如今陛下的苏醒却是多亏石魁首仗义相助,医生说,陛下体内的恶魔之力可以作为他重新修行的启动力量,有助于陛下以更快的速度重回巅峰。”   “所以你又想干什么?”陆行舟满眼质疑,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伴判官如伴狐狸,跟判官做交易还能全身而退的人,目前还没出生。   判官:“别这么防备,难道我会害你们吗?”   陆行舟:“会啊。”   判官:“……”   陆行舟:“抱歉,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判官无奈,在摄像头前展示了一张细绢纸。   陆行舟一怔,身体猛地前倾,仔细看向判官手里那张纸——奈何桥关卡通行令。   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方能轮回转世,因而奈何桥关卡通行令又被称为轮回令。   陆行舟警惕而又贪婪地看着轮回令上“石饮羽”三个大字,沉声:“判官大人这是何意?”   判官笑道:“永生永世的相守,总是最令人向往的,我想陆组长和石魁首应该也不能免俗。”   陆行舟:“不错。”   判官:“这便是我送给贤伉俪的第二件礼物。”   陆行舟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瞬间,整个世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屏幕里那张小小的细绢纸,绢丝极细,细密洁白,上面寥寥几字,写着石饮羽和自己永世相守的未来。   他听到自己粗哑的声音问:“什么条件?”   判官:“没有条件,仅仅为了表达感激,林森一事让我明白了魔物对轮回的渴求,才意识到上次送的那套房子,恐怕并不是最合适的礼物。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条件,大概就是希望二位白头偕老、永世相守吧。”   陆行舟仔细琢磨他的话,恨不得将每个字都掰碎了来分析里面暗藏的心机。   没有。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问题。   陆行舟干巴巴地问:“为什么?”   “大概因为我崔子珏一生机关算尽,却总难得善终,便希望你们这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吧。”   陆行舟刚要说话,听到旁边传来石饮羽漠然的声音:“我不需要。”   陆行舟蓦地转过头,看向他。   颜如玉第一个跳了起来:“大哥你说什么呢?这是轮回令!你不想和组长生生世世在一起吗?”   石饮羽先对陆行舟微微颔首,让他安心,转脸看向摄像头,仿佛透过那个小小的镜头能与判官直视一般,淡淡地说:“生生世世有什么好?有多少人连这一世都过不好,还生生世世呢?我们魔物不求永恒、不畏生死、不入轮回,只要轰轰烈烈活一次,就够了。”   “哦?”判官听了这话,倒是没有太惊讶,笑着问,“陆组长也是这么想的?”   陆组长不是这么想的!!!——陆行舟很想这么大喊,但石饮羽既然拒绝,必然有他的想法,自己即便再急躁,也没有在外人面前拆他台的道理,于是也竭力控制住表情,点头:“石魁首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判官赞道:“夫唱夫随,令人羡慕。”   “谬赞了。”陆行舟轻笑,表面云淡风轻、内里早已心急如焚。   “那好吧。”判官将轮回令收起来,“石魁首若改变主意,可以来冥府找我。”   连线断开,颜如玉跳起来,指着石饮羽,连珠炮一样地大叫:“大哥,你疯了?你在瞎咧咧什么呢?生生世世有什么不好?你怎么不为组长想一想呢?等你翘辫子了,组长怎么办?”   石饮羽被她骂得低头轻笑。   颜如玉:“你还笑?你简直神逻辑!不可理喻!!!”   “颜秘,你冷静一下,”钢牙仔弱弱地小声劝架,“石先生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你听他解释啊。”   颜如玉:“他还能怎么解释?那可是轮回转世!你知道林森为了那一纸轮回令砸了多少钱、犯了多少法吗?他倒好,人家给他,他还不要!”她目光转向陆行舟,怒道:“组长,你怎么不骂他?”   陆行舟板着脸:“话都让你骂了,我还能骂什么?”   “……”颜如玉的声音戛然而止,顿了两秒,小声道,“对不起,我忘了,你才是最伤心的那个……”   “其实不咋伤心,”陆行舟笑道,“我觉得几分钟过去了,某人应该能编出一个合理的谎言了。”   石饮羽扶额:“我的信用已经这么低了吗?”   “因为我知道,你虽然嘴上说得大义凌然,什么不求永恒、不畏生死、不入轮回,但心里应该还是有一滴滴想要的。”   石饮羽齿间苦涩:“我想不想要,你清楚得很。”   “但是你却拒绝了。”陆行舟摸了摸下巴,琢磨,“以你的年龄,应该不是犯中二病,那就是……在方才那短短的时间里,你已经猜透了判官的真实意图。”   “哦?”石饮羽笑起来,“让我听听你的看法。”   陆行舟:“判官刚才说了一句真话——林森一事让他明白了魔物对轮回的渴求。为了能轮回,魔物什么事都做得出。”   颜如玉一脸蒙圈地看着他:“这和大哥拒绝轮回令有什么关系?”   陆行舟:“瓦解一个男人斗志的最佳场所,是情人的怀抱,判官希望你大哥沉迷情爱,全身心地跟我谈恋爱是最好的,因为,我的身份,是特侦组组长、凤尾螺之花、坚定的降魔中坚力量、计生总局的中流砥柱,一把能刺进恶魔心脏的尖刀……”   “够够够……够了!”颜如玉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您教育过我,好好说话,不要加过多的自我吹捧。”   陆行舟轻笑:“就是说,跟我在一起,你大哥的身份只会是陆行舟的配偶,而绝对不会再成为魔物的山部魁首。”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说……”   钢牙仔有些懵:“什么啊?”   颜如玉:“难道说魔物还有什么动作不成?”   “这就是我所担忧的。”陆行舟道,“我怀疑判官是知道了些什么风声。”   “不是……”颜如玉脸色难看起来,“那么……大哥拒绝判官……”   陆行舟:“他只是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局势不明,这种情况下确实不该和判官多有牵连,毕竟那是个梨涡里盛满了毒液的货,一不留心就会被他推出去做炮灰。想不被他算计,最好的方法就是从一开始就不跟他玩。魁首大人,我猜得对吗?”   石饮羽笑道:“知我者,夫人也。”   “原来这样,有道理。”颜如玉点头,“可是,魔物会有什么动作呢?风林火山四部……林部刚刚被我们端了,火部一直很低调,山部……魁首就在咱们旁边的,那就只剩下风部了,难道是云烈要杀回来了?”   陆行舟:“判官步步紧逼,死咬着魔主不放,终于让他坐不住了吧。” 第167章   将颜如玉和钢牙仔都撵出去工作之后, 陆行舟坐在办公椅上, 对着房门瞥了一眼。   石饮羽自觉地去把房门关上,走回来:“想说什么?”   陆行舟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 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 半晌没有说话, 脸上的神色却不复刚才那般轻松。   石饮羽笑了笑:“只是猜测而已,还没到这么紧张的时候。”   “你……”陆行舟迟疑地出声, 却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了, 抬眼看向石饮羽,视线撞入他的眼中, 一怔。   只见石饮羽靠在办公桌边, 低头看着自己, 一双点漆般的眸子中盛满了温情。   陆行舟不由得笑起来。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傻乎乎的看着对方笑。   过了好一会儿,陆行舟拉起石饮羽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搓, 低声道:“如果……如果云烈真回来了, 他要救魔主, 要重建第六天城,要……要拉拢你……”   “判官不了解我,”石饮羽答非所问地说,“你也不了解么?”   陆行舟却突然听懂了:判官不了解石饮羽,以为可以用爱情来牵制他,像九年前一样。却不知当时石饮羽选择束手就擒, 根本不是向爱情低头,而是早已看出第六天城的存在其实是不合理的,这样一个庞大的集结了世间所有恶魔的组织,将会是整个世界的灾难。   石饮羽看陆行舟的样子,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想法,轻笑起来,伸手将陆行舟指间的香烟拿出来,直接扔进垃圾桶。   陆行舟:“哎……”   石饮羽:“有我在身边,希望你永远都不用吸烟消愁。”   陆行舟无奈,自己没有烟瘾,只是在心里苦闷的时候,才会吸一两支来解闷,但被他说得,自己好像是个烟鬼一般。   陆行舟撇嘴嘀咕:“不喝酒也不抽烟,你这魔物活得简直像个圣人。”   “爱妻谬赞了,”石饮羽笑眯眯道,“我只是将对烟酒这些身外之物的追求移到了身内之物上。”   陆行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爱妻的深浅。”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   石饮羽倏地往后平移五米,一道结界挡在身前。   与此同时,骨鞭燃烧着那落迦火直逼他的面门,狠狠撞破结界,却在石饮羽鼻尖停住。   石饮羽后背抵着房门,两眼看着鼻前的火焰,颤声:“爱妻三思,这小火苗怪可爱的,不要让它沾染上恶魔的罪恶气息。”   陆行舟冷哼:“魁首大人无需多虑,火焰之下魔魂无数,不差你一个。”   石饮羽盯着跳动的小火苗:“可是我这个魔跟其他的不一样。”   陆行舟:“哪里不一样?”   “我特别爱你。”   “……”   这该死的小魔物!   熊熊燃烧的那落迦火熄灭,露出雪白的骨鞭,陆行舟手指微动,骨鞭尖端在石饮羽鼻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撤了回来。   石饮羽一伸手,抓住骨鞭一头,借力飞跃回陆行舟身边,坐在办公桌上,低头看着陆行舟。   陆行舟倚在办公椅上,仰头和石饮羽对视,看着他眼中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温暖笑意,淡淡地说:“沾染上恶魔的气息仿佛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跟你厮混这么久,早浑身都是你的味道。”   石饮羽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林氏集团的事,在判官明确表示不再插手之后,迅速调查起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林森的麾下竟然有上千个魔物,其中身负罪孽、理应被关押的有三百多。   石饮羽翻着长长的名单,咋舌:“林中君死得可惜啊,瞧瞧林部这些家伙的资产,各个都是千万富翁,这边还有上亿的,啧……林森对兄弟们还真不赖。”   “这叫不赖?”陆行舟嗤道,“这是带着兄弟们犯法,你要是觉悟也这么低,保准挣的比他们多多了。”   颜如玉插嘴:“大哥干啥能挣得比他们多?”   “……”陆行舟忽然顿住,突然发现,石饮羽好像确实没什么能挣大钱的能力,抢劫不算。   石饮羽正色道:“开夜店,当牛郎。”   颜如玉佩服:“哇!”   “我口活很好的。”石饮羽眉飞色舞。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就见旁边一道白光闪过,自家组长又一次谋杀亲夫了……   石饮羽上蹿下跳、疯狂躲闪,大叫:“口才!口才!我想说的是口才!!!”   “口业吧!”   觉得这两个加起来上下五千年的老人家应该跑得差不多了,颜如玉笑着喊道:“组长,饶了大哥吧,下等男人才打老婆呢。”   陆行舟被她逗乐,果然停了下来。   石饮羽抹一把额头的汗,对颜如玉竖起大拇指:“救命恩人!”   陆行舟接过林氏的魔物花名册,继续翻看,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榕独,林氏的实权者之一,竟然没有在九年前的通缉令上?”   “这个我刚拿到名册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就问了一嘴,”颜如玉解释道,“负责调查的同志说,这个榕独在林氏地位很特殊,大家都叫他榕老,林森非常尊敬他,甚至管他叫榕父,但这个人战斗力很弱,又老又病,比较擅长企业管理,估计当年在第六天城也是个内政型人才,身上没有多少命案,所以不在通缉令上吧。”   陆行舟:“你刚才说他又老又病?是不是快死了?那能不能轮回转世对他意义很重大啊。”   “难道林森跟判官做交易竟然是为了他?”颜如玉大吃一惊,瞪大眼睛重新看向花名册,确定照片里是个胡子眉毛一大把的耄耋老头,一脸马上就要嗝儿屁的病态,喃喃地唏嘘,“林森啥口味啊?柯峻一言不合就要弑父是不是就是怪爹口味太重了?”   陆行舟也觉得这个联想太重口,摇了摇头,将林森和老头在一起的画面赶出大脑:“别这么奇葩恋爱脑,可能林森真的很尊敬他吧。”   “这倒有可能,”颜如玉点头,“榕老当年救过林森的命,林森多次说过,没有榕老,就没有林氏的今天。”   陆行舟:“为什么?”   颜如玉:“当年林中君战死,林森不是逃跑了嘛?但那个时候,第六天城整个都成了战场,处处杀机,林森带着几个嫡系人马逃跑的时候走投无路,在路边遇到重伤的榕老,是榕老冷静地分析战局,为他们指明了逃跑的方向。林森倒也算将义气,背起重伤的榕老一起逃跑,后来他们就一直在一起了。”   “啧啧啧,”石饮羽一直竖着耳朵听故事,完了津津有味地咂咂嘴,嘲道,“真是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颜如玉:“人家不是爱情,是感恩。”   陆行舟琢磨片刻,觉得以林森的性格确实是有可能做这种事情的,这个人有点个人英雄主义,榕老对他们有救命之恩,所以他就带着重伤的榕老一起跑,只是不知,他午夜梦回,想起被抛弃的林中君,又作何感想。   不管林森选择跟判官做交易是不是为了榕老,他的计划已经被全盘打乱,并且整个林氏集团的高层都被发现身份,牢狱之灾是避免不了了的。   细数下来,这个榕老竟然全身而退了,毕竟以他作为一个魔物的实力,还不够去监狱浪费纳税人的钱财。   解决了这件事之后,颜如玉的新义躯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本来局长不打算批的,毕竟义躯造价昂贵,颜如玉就保持这个魂体状态也一样干活,大不了每个月喝两桶油补充能量呗。   得知局长这个想法的颜如玉在某个加班的夜晚,去局长室汇报了一次学习思想。   然后局长当天夜里就下批复了。   据说那天,整个凤尾螺都听到了局长撕心裂肺的吼声:“妈妈,鬼呀!!!”   石饮羽和陆行舟开车,带颜如玉拿着批复文件去定制新义躯。   义躯能够完美地模拟人体,是一门十分精密的技术。   世界上能够制作义躯的人被称为人匠,数量极少,凤毛麟角,因为称为人匠,需要很高的天赋,并且培养起来也非常困难,十不存一。   跑车停在巷子口,狭窄的深巷中铺着潮湿的青石板路,跑车进不去了。   两人一鬼下车,沿着手机导航慢慢找去。   一踏入巷子,就感觉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此时已经是十月份,白邺城的秋天秋高气爽、遍地梧桐,是个很文艺的时节,可一到这个地方,就感觉像被诅咒了一般,阴冷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组长,”颜如玉小声道,“我怕鬼……”   陆行舟面无表情,很不想承认这货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石饮羽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伸手过去。   颜如玉乖巧地扯着石饮羽的衣袖,喜笑颜开:“感觉好有安全感啊。”   “自己就是个厉鬼,还特么怕鬼……”陆行舟嘀咕,“那人匠住在这里?他怎么不直接住到锦绣老巷?那儿比这里还阴森。”   石饮羽抬头望一眼,能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中盘旋着一抹黑雾,那底下就是白邺市最罪恶的锦绣老巷:“好像也不远啊……”   大家正在说着,突然深巷里响起一串清脆的笑声:“哥哥,哥哥,你来抓我呀……”   “咦嘻嘻嘻……”   众人蓦地蹿起一身白毛汗,转眼看去,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从不远处一前一后跑了过去,前面那个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颜如玉轻抚胸口:“妈呀,吓死我了。”   “不对。”陆行舟突然皱眉,死死盯着孩子们的背影。   石饮羽淡淡道:“那是两个傀儡。” 第168章   听到他们的话, 颜如玉定睛看去, 果然发现那两个孩子看上去活泼可爱,奔跑追逐的动作却透着一丝怪异, 好像有点微妙的不协调感。   她忽然想到之前见过的一个傀儡师——沈燕归。   当初抓捕肖湘竹时, 沈燕归那一手诡谲的傀儡术差点让陆行舟都着了道。   颜如玉低声道:“这两个傀儡跟沈燕归的好像没法比呀。”   “沈燕归?”陆行舟微讶, “你居然还记得他。”   “因为他那个傀儡真的好帅啊,”颜如玉脸颊上浮起两团红晕, “可惜, 都折在里面了……”   噗通……奔跑的孩子突然摔倒在地上,陆行舟转头看去, 心头蓦地一沉, 这才发现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门洞里, 居然坐着一个瘦削的男人。   这巷子很老了,墙面的白粉斑驳破落,露出青石砖缝,和马头墙上的黛瓦浑然一色, 男人穿着一件灰色对襟上衣, 靠墙坐着, 整个人无声无息,好像融进了墙里一般。   陆行舟看一眼手机上的导航,发现他们到了。   “千丝千面铺,就是这里。”颜如玉指着歪倒在墙边的一个小小门牌说,好奇地打量那个坐在铺子门口的男人,提高声音, “先生,请问……沈秋朔师傅在店里吗?”   男人仿佛没听到一般,怔怔地看着不远处摔倒的两个傀儡孩子。   颜如玉又问了一遍。   男人才反应迟缓地动了下眼珠,收回视线,却看都没看他们,站起来往店里走去,低哑而又生涩的声音从阴暗的铺子里缓缓传来:“在。”   门外几个人互相对视,都感觉这个男人浑身弥漫着“丧”的气息,丧到简直不像个活人。   颜如玉小声问:“进去吗?会不会有诈?”   陆行舟横她一眼:“他是跟降魔组织合作多年的人匠,为什么要诈你?就你现在这状态,有什么值得诈的吗?诈你都不如榨杯果汁。”   “……”   几个人踏进门洞,一个逼仄而又杂乱的店铺映入眼帘,颜如玉不由得惊呼一声:“好多面人啊……”   这屋子小得像个蜗牛壳,屁大点空间里密密麻麻地插着花花绿绿的面人,将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屋子深处是个小小的柜台,柜台上放着一盏台灯,那个男人就站在柜台后,低涩的声音传来:“有文件?”   “哦,有。”颜如玉连忙掏出自己的批复文件,“沈师傅,我们是特侦组的,这是我们局长批的。”   沈秋朔接过文件认真地看了一遍,还用手指搓了一下末端的印章,确定是真品,才将文件收进柜台下的抽屉里,抬眼看向颜如玉的魂体:“你?”   “对。”   沈秋朔从柜台底翻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塑料壳的四角都磕破了,用透明胶带缠着,正中央有一个被咬了一口的鸭梨logo。   陆行舟微讶,没想到这台看上去至少有十年高寿的笔记本电脑竟然还是高大上的鸭梨牌。   沈秋朔将电脑放在柜台上,掀开,动作稍大了点儿,鸭梨logo从塑料壳上掉了下来,露出下面某杂牌logo。   陆行舟:“……”   沈秋朔捡起鸭梨logo,重新贴回塑料壳上,打开电脑,文件夹里有上万张明星照。   沈秋朔:“选一个。”   颜如玉:“???”   沈秋朔:“选。”   “选这个干什么?”颜如玉一脸懵地问。   “义躯的外表。”   颜如玉:“呃……”   沈秋朔见她迟迟没有选,以为都不满意,遂关掉这个文件夹,打开另一个,上万张网红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伸着一根手指,在触摸板上笨拙地滑动,打开一张图片,推荐道:“这个挺好看。”   陆行舟:“是挺好看的。”   颜如玉:“这是兔头直播的星秀一姐,我搞个义躯跟她长一样,出去骗粉丝钱吗?”   石饮羽提议:“你没有以前照片吗?照着你之前那个义躯重做一个,省得换证件照了。”   颜如玉:“可是我想换个外形,之前那个都用九年了。”   陆行舟嗤道:“我这外形都用三千年了。”   “可人家是女孩子啊。”   “这跟男女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要经常换造型的,比如指甲呀、妆容呀、发型呀……”   陆行舟面无表情:“但你见哪个女孩子经常换脸的?”   “这里面的每一个。”颜如玉指着电脑说。   “……”妈的,竟然无言以对。   颜如玉对沈秋朔道:“沈师傅,咱们能不能原创一个?”   沈秋朔:“可以。”   颜如玉:“太好了!”   沈秋朔:“要加钱。”   颜如玉叫起来:“为什么?”   沈秋朔:“自费项目。”   颜如玉:“多少钱?”   “看精细度。”沈秋朔打开电脑里的另一个文件夹,这次不但有高清照片,还有视频。   众人凑在小小的屏幕前,看到视频里沈秋朔穿着工作服、带着大白袖套,在对面那个“人”的身上不停做着增减。   看了好几分钟,众人才看出来那居然是个等身高的面人。   陆行舟惊讶:“义躯是用面做的?”   “不,这是概念设计。”沈秋朔道,“设计好之后才会培养人体细胞来制作义躯。”   视频播放了十几分钟,一个完整的女性身体渐渐出现,只见她臻首娥眉、柳腰花态,简直是个完美女神,倾国倾城。   “哇!!!”颜如玉两眼冒光,兴奋大叫,“我就要长这样!!!”   沈秋朔:“八千万,不走医保。”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贵?”   沈秋朔点头:“这是最高档的逆时空稀世御凰奢雅臻享套餐。”   颜如玉咬着袖子,满脸纠结。   陆行舟挺身而出:“不要这个,换个最便宜的看看。”   “好。”沈秋朔点开另一个视频,这次视频比较短,连面人都比刚才的小半截,沈秋朔嘴里叼着一支笔,还隐隐约约哼着小曲儿,寥寥几下,一个胖墩墩的大阿福出现在工作台上,怀里还抱着一条红鲤鱼。   颜如玉:“???”   陆行舟饶有兴趣,问:“这种多少钱?”   沈秋朔:“八十。”   陆行舟一拍大腿:“就是她了!”   “不!!!”颜如玉哭得撕心裂肺。   陆行舟:“这不挺好的吗?还自带锦鲤呢。”   “组长!我的亲组长!我们无冤无仇,求你放我一条死路。”颜如玉痛哭着说,“我就想长好看点儿,有错吗?”   “没有错。”陆行舟道,“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判官还想睡云烈呢。”   颜如玉:“这特么不是一回事。”   陆行舟:“是一回事,都是一样的白日做梦。”   不得不承认,这话是对的,八千万,把他们仨都打包卖了也买不起,最终颜如玉还是两个都没选,忍痛掏出手机,给沈秋朔看她以前那个义躯的模样。   沈秋朔详细记下旧义躯的数据,开了一张回执递给她:“一周后来取。”   “这么快?”颜如玉吃惊。   沈秋朔看她一眼:“十年。”   颜如玉无语:“……还是一周吧。”   沈秋朔这人丧得不行,但内心还算温暖——也有可能是看在金钱的份上——给他们一人捏了一个面人。   从阴暗逼仄的面人铺子里出来,陆行舟脸上没什么表情,回头看一眼铺子的名字,嘀咕:“千丝千面……面指的是面人吧,丝是什么意思?”   石饮羽轻声笑道:“你不是猜到了吗?”   陆行舟:“牵丝傀儡。”   颜如玉解决了义躯,又获赠了面人,正美滋滋,听到他们的对话,好奇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陆行舟:“提到傀儡,你会想到谁?”   “啊!”颜如玉一怔,“沈燕归?沈……沈秋朔?”   陆行舟淡淡道:“燕将明日去,秋向此时分。”   颜如玉:“什么意思?沈燕归和沈秋朔认识?他们都姓沈,是兄弟吗?”   陆行舟摇头,他看向石饮羽:“沈燕归的来历,你了解吗?”   石饮羽漠然道:“本来是刀客,少年天才,受伤之后刀法再也精进不了,改学傀儡术,后来就入魔了。”   陆行舟:“他为什么入魔?”   “可能被傀儡打坏脑子了吧。”   “别闹,”陆行舟笑起来,“不知道就别瞎编,编也不编得像一点。”   石饮羽看着他笑:“那你编一个像的给我听听。”   陆行舟想了想:“傀儡师不但要养活自己,还要精心维护傀儡,花销比较大,难道是穷困潦倒,饿得入魔?”   石饮羽顿了顿,拉住陆行舟的手,放在掌心,语重心长地说:“爱妻,你早年是不是挨了不少饿?”   “没,”陆行舟面无表情,“我曾经衣食无忧,手贱捡了个熊孩子之后才处处捉襟见肘、缺衣少食。”   那熊孩子一听这话,顿时满脸愧疚,心痛得恨不得死过去,激动地说:“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说着,他倾身靠过来,附在陆行舟耳边。   陆行舟敏锐的雷达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妥。   果然,下一秒,石饮羽含笑的声音就传入耳朵:“把你的小嘴们喂得饱饱的。”   陆行舟:“……”   石饮羽说完,笑眯眯地和他对视一眼,然后撒腿就跑。   颜如玉正拿着三个面人喜滋滋地看着呢,身边突然一阵风刮过,差点把她魂体给吹散,抬眼看向嬉笑追逐着的两个人,嘟囔:“加起来好几千岁了,也不怕闪着腰……” 第169章   三个人走出深巷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下来, 背后又响起孩子们的笑声,颜如玉回头, 看到沈秋朔重新坐在门洞里, 操纵着两个傀儡孩子跑来跑去。   “他也会傀儡术, ”颜如玉转回头,继续往外走去, 感慨, “说不定真的认识沈燕归呢。”   陆行舟笑了笑:“那他岁数也不小了,沈燕归是四百多年前入魔的。”   颜如玉唰地再次转头看回去, 见沈秋朔的身体被斑驳的墙壁挡住, 只露出双腿, 小腿又细又长,裤管空荡荡的,露出一截苍白而又纤细的脚踝。   “我觉得他很寂寞。”颜如玉轻声道。   “傀儡师是最不该寂寞的,”陆行舟道, “有那么多傀儡陪在身边。”   颜如玉:“可是……傀儡到底是傀儡, 没法感知主人的喜怒哀乐……”   她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一个音没说出来就消失了。   陆行舟疑惑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我想到了沈燕归的那个傀儡,当时在肖湘竹的公馆里,他按了炸弹的开关,和沈燕归同归于尽了……他真的是傀儡吗?为什么会违背沈燕归的意愿?”   陆行舟转头看向石饮羽:“魁首大人,解释一下?”   石饮羽瞪眼:“为什么要我来解释?”   陆行舟:“沈燕归是你们第六天城的魔。”   “那又怎样?”石饮羽理直气壮地说,“那我还是你的魔呢, 你怎么不解释?”   陆行舟:“我要是知道还问你?”   “哦,”石饮羽笑起来,“我以为你故意要考考我呢。”   “……你有病吧?”   “是啊,沉迷行舟综合征。”   陆行舟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对视着发笑,一个比一个笑得开心。   “???”颜如玉困惑地前后上下左右都打量一番,寻思这儿也没有结界啊,可自己怎么好像跟这两个人不在一个空间的感觉呢?   看看差不多到饭点儿了,为了表达对这两个人陪自己来定制义躯的感谢,颜如玉主动请他们吃饭。   周末的参天广场人流如潮,这个广场是林氏集团的产业,却丝毫没有因背后财团被调查而受到影响,大家饭照吃、歌照唱,依然是一片繁华景象。   担心颜如玉如今的样子会吓到小朋友,陆行舟决定去娃娃机抓个娃娃来让她暂时附在上面。   然后他去了半个小时都没回来。   石饮羽等得心焦,打电话过去:“喂?出什么事了?”   “没事。”陆行舟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躁,电话对面隐约还传来拍机器的声音。   石饮羽吃惊:“你不会还没抓到吧?”   陆行舟咬牙切齿:“我再抓十次,不信还抓不到!”   石饮羽失笑:“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带点钱过来。”   “……”   让颜如玉在车里等着,石饮羽表示自己去支援一下陆行舟,十分钟回来,然后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颜如玉实在等不下去,打电话给陆行舟:“组长,你们什么情况啊?”   “玉啊,”陆行舟声若游丝地说,“爸爸今天教你一个做人……做鬼的道理。”   “啥?”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   陆行舟:“你自己想办法过来吧,顺便带点钱。”   “现在都可以手机支付了!!!”颜如玉怒道,“休想骗我钱!!!”   陆行舟声音一沉:“赶紧滚过来!”   “哦。”颜如玉鬼鬼祟祟地从车里飘出来,小心翼翼地避开行人,飘着飘着突然想到:自己是鬼啊,而这是人界,自己可以隐藏身形让普通人看不见的呀。于是大大方方地溜达过去,到了抓娃娃机那里,顿时满脸黑线,只见这两人已经赌红眼了。   颜如玉恶声恶气:“别抓了,两个千年老废物。”   “嘶……”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拍拍石饮羽的肩膀,“这娘们侮辱你。”   石饮羽被他拍得手一抖,爪子里的娃娃又掉了,郁闷道:“真的不能作弊吗?”   “出息!抓个娃娃还想作弊!”颜如玉鄙夷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居然抓了一个小时都是零收获。”   石饮羽怒道:“你行你来抓!”   “抓给你看!老娘抓娃娃可是一绝,当年人称神之左手……”颜如玉捋起袖子上前去,站在机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握住遥杆,稳准狠地下手,十秒钟后,一个皮卡丘被抓了出来。   她微微一笑,伸手拿向皮卡丘:“看吧……”   “我靠!!!灵异事件!!!”一个凄厉的叫声从旁边响起,隔壁娃娃机前的小学生指着这边嘶吼,“这个机器自己往外吐娃娃!!!”   颜如玉脸上笑容顿时僵硬:忘记别人看不见自己了!   那小学生的喊声把大家视线都吸引过来,陆行舟啧了一声:“走吧,再不走就被当猴儿看了……”   颜如玉一把捞起自己的皮卡丘,跟在他们身后走去。   小学生的嘶吼更加惨烈了:“我靠!!!灵异事件!!!皮卡丘自己在空中飘!!!”   颜如玉:“……”   十分钟后,三个人坐在河底捞火锅门口等位子,陆行舟让颜如玉附在皮卡丘上面,颜如玉看看这个皮卡丘粗劣的做工,果断谢绝了。   但她一个厉鬼,显形出来会吓到小朋友,不显形的话,又不适合占据一把椅子,毕竟普通人看不见她,万一以为是把空椅子,走过来一屁股坐上去,岂不是很尴尬?   思考再三,颜如玉蹲在了他们身边。   陆行舟拿着皮卡丘捏来捏去,笑道:“还是有个身体好啊,起码能快乐地抓娃娃。”   “我下周就有新义躯了,可惜没能换张脸。”颜如玉遗憾地说,“不知道沈秋朔的手艺怎么样,千万别给我出事故啊。”   陆行舟:“手艺应该挺好。”   颜如玉:“你怎么知道?”   陆行舟:“他和沈燕归同姓。”   颜如玉无语:“这是什么破理由啊!”   “这叫有理有据,你懂什么?”陆行舟道,“沈姓在傀儡师中是个大姓,代表着一个派系,应该是……牵丝镇。沈燕归是牵丝镇的吗?”   石饮羽:“不清楚,他属于风部,我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以前是个刀客,拔刀术极强,后来受了伤,就销声匿迹了,十年之后,以傀儡师的身份重出江湖,那时他就已经入魔。”   陆行舟:“据我所知,傀儡师这门技艺讲究传承,是自学不了的。”   石饮羽点头:“对,但他性格孤僻奇诡,从来没说过自己的师门,不过……”他顿了顿,继续道,“他身边有很多傀儡,最特别的一个,你们也都见过,他管那个傀儡叫老师。”   “那那那……那真是他老师啊?”颜如玉吃惊得都结巴了,“他把自己的老师做成了傀儡?这不是欺师灭祖么!”   石饮羽仿佛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哈哈一笑:“他可是魔物。”   “魔物怎么了?”颜如玉道,“魔物也有好的,大哥你自己也是魔物啊。”   “我?”石饮羽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一只手臂搭在陆行舟肩上,手指不老实地摩挲着他脖子上的软肉,邪气地勾起一侧唇角,“莫非,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   颜如玉懵:“难道不是吗?”   石饮羽歪头,在陆行舟脸上亲了一下,笑道:“我可是连领导都睡。”   颜如玉:“……”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把石饮羽推开,哼哼:“离爸爸远点儿。”   “看,”石饮羽道,“我连爸爸都睡。”   颜如玉:“……”   “魔物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玩意儿,”石饮羽笑着说,“所以第六天城这种魔窟,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颜如玉觉得自己八成病了,明知石饮羽是个魔头,可是却恨不起他来,强行分辩:“就算都不好,那也有分别的。”   石饮羽点头:“对,有的不是玩意儿,有的特别不是玩意儿。”   “呃……”   石饮羽:“沈燕归大概就属于特别不是玩意儿的,正常人能将自己的老师做成傀儡吗?并且我还听说,他那个傀儡,其实是个失败品。”   颜如玉叫:“什么?”   陆行舟惊讶地说:“那个傀儡怎么会是失败品?我们交过手,非常强悍,他的拔刀术已臻化境。”   石饮羽赞道:“能得爱妻你这句评价,他们师徒二人也算没白活一回。”   陆行舟板着脸:“叫领导。”   “……”颜如玉错愕地看着自家组长:这是称呼的问题吗?你是怎么做到坦然收下这种令人发指的彩虹屁的?   石饮羽道:“领导对他们的评价太高了,那个傀儡之所以是个失败品,因为他一直有自己的意识。”   陆行舟一惊,很快就反应过来:“怪不得他最后会违背沈燕归的意愿……他可真恨沈燕归啊,宁愿同归于尽也要让他死……不,沈燕归被你重伤,本来就快死了,傀儡其实是……自杀?”   石饮羽点头。   “天啊……”颜如玉喃喃道,“他该多痛苦,被做成傀儡,却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控制着做各种事情,却挣扎不开……”   陆行舟:“最可悲的是,沈燕归的傀儡术还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   “呜哇!我受不了了!”   石饮羽笑着说:“我一直都很好奇的是,这个傀儡保留意识,究竟是沈燕归的造偶技术有限呢,还是他的精神力实在太强?”   “请69号顾客入店就餐。”门口的叫号机响了起来。   “到我们了,进去吧。”陆行舟道,“阿羽想好吃什么了吗?今天难得颜如玉请客,好好吃,往后一周都不用吃饭了。”   石饮羽摩拳擦掌:“嘿嘿嘿。”   “我靠!!!你们俩不是吧?”颜如玉捂着钱包瑟瑟发抖。 第170章   两人一鬼刚走进店门, 店里面忽然有个人跟一阵风似地走出来, 陆行舟敏捷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免得跟他撞个满怀。   “哎。”颜如玉出声, “那不是任前辈吗?”   陆行舟这才发现, 这个风一样的胖子, 不是任不仁又是谁?他扬声叫道:“老任。”   任不仁冲出店门,听到熟悉的声音, 回过头来, 看到这几个人,嘿地一声笑了:“哎哟喂, 瞧瞧是谁呀, 这么巧呢。”   “你在这儿吃饭?”陆行舟问, “跑这么快干嘛呢?逃单?”   “掌嘴!”任不仁没好气地说,“逃什么单?哥哥现在有钱吃饭了!我刚刚听了个消息……”   “什么消息?”陆行舟随口接了一句,他了解任不仁,这厮人脉广、路子野, 还特别擅长在三教九流里厮混, 听到的杂七杂八的消息向来很多, 便没当回事,毕竟这厮听到的那些消息十之七八都是谁谁谁二舅的三姨的四婶婆改嫁之类的。   任不仁一把揽过陆行舟的肩膀,两人脑袋靠在一起,压低声音道:“风宵被劫了。”   陆行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啊……”   风宵是魔主的笛子, 第六天城覆亡之后消失了九年,上个月才在妖界的拍卖会上出现。   被……被劫了?   陆行舟下意识看向石饮羽。   虽然任不仁的话是附在陆行舟耳朵边说的,但石饮羽耳清目明,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倒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看一眼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淡淡地笑道:“进去坐下说吧,任大师赶时间吗?”   任不仁:“先跟你们说说吧。”   几个人开了一个包间,服务员送上水果和饮料,陆行舟将菜单扔给颜如玉,让她点菜,转头对任不仁道:“风宵上次在妖界出现,是在千妖百魅的拍卖会上,最后被云烈竞拍到手,成交价折合软妹币一亿六千万。”   “嗷……”任不仁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当场暴毙。   陆行舟快准狠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一掌把那口气给他拍了出来。   任不仁大口喘息:“我的亲娘喂!!!”   “……”陆行舟冷冷地看着差点晕厥的老友,字正腔圆道,“任不仁,你真丢人。”   “你懂什么?”任不仁振振有词,“一亿六千万在你眼里不过是个数字罢了,你这辈子见过的钱加一起估计都没这么多。我就不一样了,我是见过这么多钱的!我知道这么多钱意味着什么!”   陆行舟这就不高兴了:“谁说我见过的钱加一起都没这么多?我也是见过大钱的!我当年……”他声音顿住,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确实三千年如一日的贫穷。   “你当年光收我的聘礼都不止这么多钱。”石饮羽温柔地补充。   陆行舟:“……”   任不仁面无表情:“还是继续说风宵的事吧。上次云烈在千妖百魅现身那事儿最终被妖界压下来了,你们知道吧?”   陆行舟点头。   那天晚上为了抓捕云烈,石饮羽和他魔压对抗,差点把整个千妖百魅俱乐部大楼给夷为平地,但妖界官方在向民众通报的时候却宣称是瓦斯爆炸,隐瞒了云烈现身的消息。   陆行舟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我记得那天,云烈应该还没有完成交易,就被阿羽给打跑了。”   石饮羽满意地点点头,对陆行舟的说法十分认同。   任不仁:“所以风宵就还在俱乐部,后来为了配合调查,被移交给了妖界警方,前段时间才调查完,将风宵发还给原主。”   “原主是谁?”石饮羽突然出声。   任不仁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陆行舟:“既然发给原主了,怎么会被劫呢?”   任不仁:“就是发给原主,才会被劫,不然一直躺在警察局的证物袋里,劫匪得多嚣张,能去警察局抢劫?”   陆行舟:“路上丢的?”   “可不是吗?妖界那帮小警察也是合该倒血霉,”任不仁没好气道,“要发还了,你通知一声让原主自己去取不行吗?人家不,人家偏要送货上门,听说最近他们政府在推行什么便民服务,正好这是个大力宣传的机会呀,结果半道上就给劫了。”   陆行舟听得瞠目结舌。   任不仁掏出手机:“我收到一个视频,你们看看。”   “嗬,妖界竟然没第一时间删视频?”陆行舟大赞,这视频竟然还是行车记录仪上截下来的。   “早他妈全网删除了,这是我从特殊渠道得到的。”任不仁拍了他脑袋一巴掌,“专心看,别瞎哔哔。”   陆行舟被他拍得差点脸砸到屏幕上,心头火起,刚要还手,忽然听到手机里传来一声怒骂,他定睛看向手机里——   从这个视角看去,马路上车辆不多,这车速度挺快,只见两边景色嗖嗖往后闪,接着车头忽然猛地一震,跟一辆马力强大的越野车不知怎么蹭了一下。   两辆车都停了,对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下车。   “哎!”颜如玉顿时叫了起来,“是他!”   “好妹妹,别嚷嚷,”任不仁道,“看完。”   那男人身材修长,文质彬彬,还带着一丝忧郁气质,下车查看两辆车剐蹭到的地方。   这边也下了车,双方态度都不错,毕竟对面那个西装男人气质文雅,让人看着就舒服,什么火都发不出来。   变数就在一瞬间。   那男人作势伸手往西装内口袋里掏东西,对方不疑有他,还在指着剐蹭的地方辩解,就见一道亮光一闪,下一秒,他的脑袋就直飞了起来。   场面登时大乱,这边都是警方的妖物,立刻拔枪准备作战,却见那西装男人刀法如电,就着拔刀的动作迅疾回手一划,又是一道血柱冲天而上。   十秒。   这个男人从拔刀,到将四名妖警斩杀殆尽,只花了十秒。   对面直到死,枪里的子弹都没有打出去。   行车记录仪忠诚地记录了这一切,只见这个穿着西装的文雅男人,在斩杀四名妖警之后,走到车里,几十秒后,拿着一个黑檀木盒子回到越野车里。   下一秒,越野车扬长而去。   视频结束。   定格画面是泼满了鲜血的车前玻璃。   任不仁收回手机,淡淡地说:“你们认识这个男人?”   “我们刚刚还说到了他。”颜如玉语气虚幻地说,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   陆行舟拧着眉:“我们都以为他死了。”   “嗯?”任不仁诧异,“这是谁啊?小白脸儿长得倒挺俊,拔刀术更俊。”   “你也看到了,”陆行舟道,“拔刀术。”   “沈燕归?”任不仁脱口而出,“不是吧?这小子去高句丽整容了吗?”   陆行舟:“是他的傀儡,也是他的老师。”   “啊……”任不仁道,“我听说过这个事,原来是他……沈松棠这辈子也是惨得一比,这他妈是什么破事儿啊。”   “这个傀儡叫沈松棠?”陆行舟摸了摸下巴,嘀咕,“这个名字我仿佛听过,当年在江湖上应该也是有点名气的吧?”   “当然有名字,牵丝镇的镇长。”   颜如玉听得一愣一愣:“什么玩意儿?镇长?他还是吃公家饭的呢?那沈燕归把他做成傀儡?这沈燕归是反革命啊!”   “扯哪儿去了?”陆行舟终于想起来了,解释道,“傀儡术有很多派系,牵丝傀儡是其中一系,并且也是当年发展最好的一系,他们聚居的那个镇,后来就叫牵丝镇了。沈松棠是这一系那一代的负责人,但我没记错的话,他在新婚第二天失踪了,可是怎么会被沈燕归做成傀儡?”   任不仁点头:“那就得问他俩了,不过我觉得吧,沈松棠也是自作自受,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呗,捡什么不好,瞎鸡儿捡孩子养,养着养着,把自己给养成傀儡了。”   石饮羽一直在百无聊赖地吃葡萄,听到这话才露出些许异样的神情:“沈燕归是沈松棠捡的?”   任不仁不知道石饮羽和陆行舟的渊源,见他感兴趣,登时来了劲儿,添油加醋道:“可不是嘛,我怀疑他是言情小说看多了,什么捡个可爱小娇妻之类的,没想到捡回去一白眼狼,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教他傀儡术,到头来,恶魔就是恶魔呀,养不熟……呃,我不是针对你哈。”   “没事。”石饮羽扯了扯嘴角,假笑了两声。   颜如玉小声道:“任前辈,大哥当年也是组长捡的。”   “……”任不仁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扭头瞪向陆行舟,“你他妈言情小说也看多了?”   “滚你大爷的!”陆行舟没好气,“我当年那属于古早希望工程,要是没有我当时的努力教育,现在特侦组能有石饮羽这样优秀的好同志吗?”   任不仁眨巴眨巴眼睛:“老陆,是不是还得给你发个表彰?”   “都是为人民服务,不求回报,”陆行舟鄙夷道,“你这觉悟不行。”   本想出来放松的,没想到听到这么一个消息,虽说也没怎么影响心情,但到底有点不对劲。   吃完饭,跟任不仁告别,正在准备往停车场走的时候,陆行舟接到局长大秘的电话:“陆组长,你现在联系一下妖界分部,有点事情,需要你去支援。”   陆行舟:“是风宵被劫的事情吗?”   “你知道了?”大秘微讶,“那行,我也不用多说了,你自己联系吧。” 第171章   陆行舟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和石饮羽去了妖界, 为了赶时间, 两人花重金买了飞机票,幸亏组织报销。   从机场出来, 一大群少女拉着横幅举着手牌大声欢呼起来, 陆行舟大吃一惊:“我不过是个降魔师, 只是长得稍微帅一点,居然都有这么多粉丝了?”   “醒醒, ”石饮羽失笑, “她们怎么会有我这样犀利的眼光。”   “怎么说?”   “你的美好深邃而又富有层次,是要一点一点挖掘的, ”石饮羽一只手拎着行李, 另一只手搂住陆行舟的肩膀, 吻了吻他的头发,低声道,“而她们浮躁的审美也就只配欣赏那些俗不可耐的小男孩们。”   纵然早已经适应了这厮的吹捧,陆行舟听到这话还是觉得有一滴滴脸红。   说话间, 真正的大明星从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从身边呼啸而过, 少女们尖叫声几乎淹没了整个机场。   陆行舟好奇地看了一眼:“这排场……是地狱天王吗?”   石饮羽:“你什么眼神儿啊, 怎么可能是地狱天王?听颜如玉说他得抑郁症了,都好久没出来参加活动了。”   “抑郁症啊……这么惨,是不是压力太大了,”陆行舟嘀咕,“这么久不见还真有点想他。”   “嗯???”石饮羽提高声音。   “别闹,就随口这么一说, ”陆行舟拍拍他的脸,指向不远处,“接我们的人来了。”   一个头发剔成板寸的女孩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欢迎陆行舟组长携夫人莅临指导。   陆行舟摸着下巴,十分满意。   “陆夫人”满脸震惊。   “嘿,”陆行舟挥了下手,走过去,打招呼道,“我是陆行舟,请问你怎么称呼?”   女孩:“陆组长你好,叫我阿炫就行。”   双方互相查看了证件,确定彼此的身份。   阿炫看向陆行舟身后,疑惑地问:“通知上说陆组长夫妇同行,怎么没见到陆夫人?要再等一会儿吗?”   “不用等,”陆行舟往旁边一指,“这不在这儿吗。”   阿炫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只看到一个魁伟英俊的男人,没见到什么夫人啊,诧异地说:“我怎么看不见呢,难道陆夫人是魂体?可我明明能看见鬼魂的呀……”   “什么魂体?这么个大活人呢。”陆行舟拍拍石饮羽的肩膀。   阿炫倒吸一口冷气。   石饮羽笑眯眯道:“阿炫同志你好,我就是陆夫人。”   阿炫张大嘴巴,眼看着一句卧槽就要喷出来,在最后一秒硬生生止住,讪笑:“啊,这样啊,那我们上车吧。”   一辆骑士十五世等在外面,阿炫拉开车门,不好意思地说:“分局这边经费有限,只能派这样的车给陆组长用,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都是为人民服务,只谈奉献,谈享受格调就低了。”陆行舟咬着牙,硬挤出一句话。   司机一脚油门,越野车像火箭炮一样地冲了出去。   阿炫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这是我们这几天搜集到的资料,你先看看视频吗?”   陆行舟:“行车记录仪那个我看过了。”   阿炫失笑:“早跟妖警们说过全网删除根本没卵用,想看的自然有路子看,偏不听,不知道掩耳盗铃图个啥。”   陆行舟:“图个心理安慰吧。”   “还有一个视频,是路口监控的,有点远,但视角开阔,可能有不一样的发现。”阿炫打开视频,将电脑递给陆行舟。   陆行舟和石饮羽低头看向视频,不得不感慨妖界在维稳上投入海量资金果然是有用处的,最起码这监控就比其他两界高清多了。   换了一个视角,和之前那个没有太大分别,砍人就是砍人,不管从哪个视角看去,都无比震撼和血腥。   视频定格在最后一幕——沈松棠杀完人,回到车上,车子扬长而去,留下满地横尸和阴暗天空下一只飞鹰的影子。   “等等。”石饮羽突然伸手,将视频往后退了几秒。   陆行舟:“有什么发现?”   “看这里。”   屏幕上车子飞速驶过,离监控最近的一刻,从这个视角看去,只见沈松棠直挺挺地坐在车里,而另有一个人,正伏在他的身上,亲吻着他的嘴唇。   这一幕一闪而过,陆行舟惊讶地抬起头,和石饮羽对视,沉声问:“是沈燕归?”   石饮羽点头。   “这两人竟是这种关系,”陆行舟眉心紧皱,“沈松棠当年新婚第二天就失踪……难道是跟沈燕归私奔?他对得起新娘吗?”   “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石饮羽道,“如果他真的能为沈燕归而私奔,又怎么会变成傀儡?”   阿炫在旁边听得茫然:“傀儡和私奔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嘛……”石饮羽笑了一下,没有细说。   阿炫更茫然了,诚恳道:“还请陆夫人指点。”   “!!!”石饮羽笑容瞬间僵住。   陆行舟大笑,解释道:“因为和傀儡上床,显然不如和正常人上床舒服。”   阿炫:“……”   妖界分局看上去比总局气派多了,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天黑,陆行舟从车里出来,抬眼看向眼前灯火通明的豪华建筑,随口寒暄了一句:“都还在加班呢?”   “没,”阿炫笑道,“我们一般都不会加班。”   陆行舟:“这不都亮着灯呢嘛?”   阿炫带着二人往里面走去,边走边说:“都是上面要求的,我们涿玉城地靠涿光之山,领导说有个“光”字,正好打造不夜城品牌,要求所有单位晚上都亮灯,要符合人设嘛。”   “牛逼。”陆行舟由衷感慨。   阿炫带着陆行舟二人和分局长见面。   他们以前见过几次,场面都不是很愉快,因为作为一个合格的中年妇女,分局长不但话多,还格外喜欢催婚。   而陆行舟作为一个不太合格的基佬,格外不喜欢别人催婚,毕竟那时候石饮羽还在坐牢。   分局长挤出一脸和善的微笑,伸出手去:“小陆,你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陆行舟也带着一脸假笑,和她握了下手:“一切顺利。”   分局长:“听说你结婚了,没带夫人一起来吗?”   “夫人,来,自我介绍一下。”陆行舟挥了下手。   石饮羽上前一步,风度翩翩:“局长,你好,我叫石饮羽,是特侦组的成员,也是陆组长的夫~人。”   分局长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脸上只错愕了一秒,就恢复正常,微笑着和石饮羽握手:“是特侦组的新成员吧,我上次去凤尾螺还没见过你,小伙子长真俊,瞧这样貌,应该是个人类,多大了呀?什么学历?父母都是干什么的?”   陆行舟:“不是人类,一千零三十六岁,文盲,父母双亡。”   分局长:“……”   陆行舟还在叭叭地说:“你当然没见过他,上次你去凤尾螺是几年前来着?他那时候还在坐牢。”   分局长嘴角抽了两下,干巴巴道:“小陆呀,真会开玩笑。”   “没开玩笑,”石饮羽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哈哈哈……”分局长尴尬地大笑,“年轻,走错路也很正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石当时为什么坐牢呀?”   石饮羽:“搞恐怖主义。”   分局长笑容僵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叫“石饮羽”,她定睛往他的脸上看去,嘴里念叨:“石饮羽……你和第六天城的……”   “山部魁首,”石饮羽帮她补全,笑道,“正是在下。”   “……”分局长倒吸一口冷气。   阿炫连忙道:“现在讲究恋爱自由,跟什么人结婚是陆组长自己的事情,局长,咱们不能干涉。”   分局长大受打击,她万万没有想到,陆行舟这样战功累累的降魔中坚力量竟然在单身这么多年后跟一个魔物苟且到了一起,这极大挑战了她的婚恋观。   在她脑中,婚姻这种事,应该以门当户对为基本指导思想,以利益最大化为重要战略方针,以为祖国生韭菜为终身奋斗目标。   可是如今,陆行舟寻寻觅觅多年,最终选定的这位“陆夫人”,从性别到身份再到履历,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污点啊!   分局长喃喃地说:“我不是要干涉他,我只是希望他能幸福啊。”   陆行舟爽朗地笑道:“我幸不幸福就不劳你费心了,那显然是石饮羽才要考虑的问题,我们还是来谈一下风宵被劫的事情吧。”   事发之后,妖警第一时间监控了沈松棠乘坐的那辆车的去向,发现它一路驶向城外,停都没停,警方派人追了上去,将车辆逼停,结果车里空空如也,竟然是无人驾驶。   而沈松棠和沈燕归都已不见踪影。   时间太晚,分局长又深受陆行舟遇人不淑的打击,简单地说了几句,便打发阿炫安排他们去休息。   走进酒店,礼貌地送走阿炫,陆行舟往大床上一躺,吁出一口气:“痛快。”   石饮羽失笑,坐在床沿,屈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笑道:“你啊!”   “你不知道,她上次去凤尾螺述职,问我结婚了吗?怎么还不结婚?为什么不结婚?凭什么不结婚?”陆行舟冷哼,“催我就算了,还催颜如玉,我没揍她就是给面子了。这次我故意在通知上说我要携夫人前来,先挑起她的期待,要知道,她这样的性格,一听说我结婚了,估计好奇得晚上都睡不着觉,然后……哼哼,吓死她!”   石饮羽顿了顿:“这么说……”   “嗯?”陆行舟没意识到什么问题,还在美滋滋地回味分局长尴尬的脸色。   石饮羽倾身压了下来,捏住他的下巴,笑道:“夫人……这两个字,是你写在通知里的?”   陆行舟:“……”   石饮羽微笑。   陆行舟喉头动了一下,干巴巴道:“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第172章   第二天, 陆行舟日上三竿才从被窝里爬出来, 室外的太阳光穿过窗帘,将房间里映亮, 他揉着眼睛环顾一圈, 怔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酒店的房间。   室内装饰比他们家的大别野都要豪华, 以他和石饮羽的工资估计住两晚就得要卖身给酒店了,妖界分局实在是富裕得令人嫉妒。   外面隔间里传来石饮羽低声打电话的声音, 不知对面是谁, 他话很少,冷漠地应了两声, 就挂断电话走进卧室, 笑问:“你醒了?”   “嗯。”陆行舟听到他声音里的笑意, 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两人对着笑了半天,石饮羽滚到床上,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大口亲了他一下, 小声问:“难受吗?”   陆行舟摇头:“虽然你技术没啥长进, 但爸爸长进不少……”   “你长进什么?”石饮羽失笑, “这会儿开始自称爸爸了?那怎么昨夜我叫了一声,你直接就缴械投降了?”   陆行舟头皮发麻,他又不是那没脸没皮的小魔物,作为堂堂特侦组长,他还是很有包袱的,即便什么观音坐莲、貂蝉拜月、西施浣纱、琴瑟和鸣……都样样精通, 但他深知少说多做、行胜于言的道理,老话说得好:桃李不言,下自成溪……   “嗯?”石饮羽还一脸坏笑地催问,“怎么不说了?还叫不叫了?嗯?怎么昨夜一下子就不行了呢?”   陆行舟干巴巴道:“我要脸。”   “你昨夜明明说的是你要再深一点……”   “去你大爷的!”陆行舟截断他的话茬。   石饮羽那厮显然是个不要脸的,不知又回味起了什么,美滋滋道:“不过,你叫的那句老公倒实在是好听,好听到我骨头都酥软了。”   陆行舟在心底冷笑:软?你硬的很呢!   再说下去,这厮不知又要想起什么令自己羞耻万分的事情,陆行舟连忙转移了话题:“你刚才跟谁打电话呢?”   “阿炫,问我们起来了没,她跟妖警那边打了招呼,可以去看看尸体。”   陆行舟从被窝里爬出来去洗漱。   石饮羽跟着走进浴室,倚在门框上看他。   陆行舟挤好牙膏,一抬头,从镜子里看到石饮羽含笑的脸,口齿不清地说:“刷牙有什么好看的,出去,出去。”   “刷牙怎么不好看了?”石饮羽不但没出去,反而走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他,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我不许你诋毁我的爱妻,他怎么都好看的。”   陆行舟憋不住笑了出来:“差点害我把牙膏沫子都喷出来。”   背后挂着一个大型挂件,陆行舟艰难地刷完牙、洗完脸、刮完胡须,背着他走回卧室,到处翻找:“我衣服呢?”   “送去洗了,”石饮羽从衣柜里拿出衬衫和裤子,“穿这件。”   陆行舟接过衣服,站在穿衣镜前开始换,了然地哼哼:“你又给我撕碎了吧,赔。”   “我的卡在你手里,人也在你手里,连灵魂都在你手里,拿什么赔?”石饮羽帮他穿着衣服,嘟囔,“不讲道理。”   “这是讲道理的事吗?”陆行舟自己扣着纽扣,推开他,“我自己能穿。”   “我喜欢。”石饮羽拍开他的手,一粒一粒地将纽扣扣好,捏起他的手腕,扣上袖扣,情不自禁地在手指上吻了一下。   陆行舟被他一系列细致温柔的动作给弄得心头发痒,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嘴唇。   两人在穿衣镜前缠绵地吻了很长时间,一吻终了,石饮羽抱着陆行舟,和他一起看向镜子中修长挺拔的人影,轻声道:“行舟,你看,我们多般配啊。”   陆行舟轻笑。   石饮羽看着镜子,吻了吻他的耳垂,温热的嘴唇在他耳边道:“这世界上谁都可能情深缘浅、有缘无分,而我们不会。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就连死亡,也不能。”   两人下楼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阿炫正坐在酒店大堂里玩手机,见他们下来,站起来打招呼:“吃早饭了吗?”   陆行舟:“再等一会儿直接吃午饭了,去医院?”   阿炫:“好。”   被杀妖警的尸体都停放在太平间,工作人员打开厚重的大门,冷气扑面而出,陆行舟等人走进去。   阿炫拉开一个装尸袋,露出尸体的伤口,说道:“凶器是一种带有弧度的刀,刀身修长,非常锋利。”   陆行舟面沉如水:“是改制的苗刀。”   阿炫吃了一惊:“你这都能看出来?”   “我认识凶手,”陆行舟道,“之前交过手,他们擅长拔刀术,正式对战时用长的苗刀,偷袭往往用这种短刀。”   他说着,俯身仔细观察伤口,检查完一个,还没有停止,又拉开另一个装尸袋,直到将几具尸体都检查完之后,直起腰,看向石饮羽:“你怎么看?”   石饮羽:“三个可能,第一,沈松棠上次的伤没有完全好,第二,沈燕归的控制力下降了,第三,沈松棠的潜意识里在抗拒这样的杀人行为。”   陆行舟点头,这些伤口虽然都干净利落,可以看出当时刀势的疾速凌厉,但以他们对沈松棠的了解,这个傀儡的一击完全可以斩断对手的颈椎,让其立即毙命,而现在的情况是有几处伤口甚至有中途停顿的痕迹,可见沈松棠作案时曾有过犹豫。   陆行舟道:“我觉得不但沈松棠旧伤未愈,沈燕归应该也不是健全的,或许因为这个,所以控制力才有所下降。”   石饮羽:“他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上次公馆爆炸的时候,他们怎么活下来的?”陆行舟思索着道,“倒是确实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我以为都炸成肉沫了。”   石饮羽:“祸害存千年。”   “你骂谁呢?”   “啧……”石饮羽笑了一声,“他们是祸害,而像我们这样的,是维护世界和平的英雄,自然要多活几年,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阿炫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得在心底感慨:到底是总部来的厉害角色,这种崇高的理想信念和精神境界,实在是甩自己十几条街,自己工作只为了领工资,而他们却是为了世界和平。   从医院出来,几个人又去了双沈抛车的地方,那是涿玉城郊外的一条河边,妖界的秋季来得稍早,河两侧的芦苇都枯黄,清风吹过,叶子刷刷作响。   可惜,这样的美景当前,他们却是来检查一辆恶魔的车子的。   陆行舟围着车转了一圈,打开车门,淡淡的香味中掺杂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药味,陆行舟问石饮羽:“闻到了吗?”   石饮羽点头:“没想到沈燕归喜欢蜜桃味。”   “???”   石饮羽诧异:“你没闻出来?我们用过这一款啊,你嫌不能拉丝,没有那种白沫四溢的dirty感……”   阿炫正站在不远处,听到这边啪地一声轻响,疑惑地看过来,就见到那位“陆夫人”嘴上多了一张禁言符。   阿炫:“怎么了?”   陆行舟关上车门,面无表情地说:“这两人至少有一个身上还有伤,我倾向于是沈松棠,毕竟沈燕归是恶魔,愈伤能力比较强。”   石饮羽张牙舞爪。   陆行舟揭下他的禁言符:“你有话要说?”   石饮羽:“我倾向于是沈燕归。”   “为什么?”   石饮羽笑道:“如果沈松棠伤势未愈,以沈燕归的性格,是不会舍得让他出来执行任务的。”   陆行舟想到监控中那一瞬间的亲吻,问:“他们两人是爱情吗?”   “多半是单相思。”石饮羽道,“沈燕归的路子不对,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巧取豪夺没有用的,要呵护才对呀。不过他们风部的路子都不大对,从上到下都对爱情有误解。”   陆行舟笑起来,捏了捏石饮羽的腮帮子,抢白:“全世界就你懂。”   “那当然,”石饮羽得意地眉飞色舞,“毕竟现在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错。”陆行舟断然道。   石饮羽一愣。   陆行舟笑起来:“我才是。”说完,大步往他们的车里走去。   石饮羽哈哈大笑起来,追上他的步伐。   走了没几步,石饮羽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向身后的大山。   陆行舟疑惑:“怎么了?”   “这里我们来过。”石饮羽说着,拿出手机,翻找起相册。   陆行舟凑过去,见相册打开的一瞬间,手机卡死了,过了足足五分钟,才终于卡回来,觉得有点心疼:“回去给你买个新手机吧。”   石饮羽:“‘新手……机吧’是个什么东西?”   “是你爷爷。”陆行舟面无表情。   “哈哈,”石饮羽笑了两声,“不用买,这手机还能用,等uphone再出新品,你把现在这个换下来给我用就好。”   陆行舟看向他的屏幕,无语:“你存我这么多照片,不是活该卡死吗?都删掉。”   “不删,我好不容易偷拍的。”石饮羽在海量的“陆行舟”中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张风景照,举起手机,和实景对照。   陆行舟咋舌:“居然真的来过,我怎么不记得了?”   石饮羽:“你满脑子都是我,当然不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小风景了。”   陆行舟失笑。   石饮羽笑着从陆行舟口袋里掏出手机:“你也拍过这张照片,找出来看看。”   陆行舟打开相册,瞬间就翻到了,毕竟他的新手机才用两个月,并且他又不是石饮羽那样的偷拍狂魔。   将手机举起来,和石饮羽的放在一起,一起与后面的实景比较,陆行舟道:“看,我这里多一只苍鹰。”   “找的就是他。”   “什么?”   石饮羽脸上还带着笑意,声音却没那么轻松,低声道:“如果没有记错,我已经见过他四次了。”   陆行舟神色不由得严肃起来。   “第一次,是我出狱当天,走出监狱大门,我看到了坐在车里的你。”   “我那天只是路过,早高峰,城里堵车,我才绕道走监狱那边的。”陆行舟强调。   石饮羽笑笑:“记得这么清楚呢?”   “……”陆行舟一噎,“咳,说这个苍鹰吧。”   石饮羽意味深长地笑着,继续道:“那天,除了看到你,我还看到在监狱上空盘旋的苍鹰。后来,肖湘竹的公馆爆炸,我又看到了他,白邺市经常有苍鹰出现吗?”   陆行舟:“白邺市附近没有森林,哪来的苍鹰?有海鸥还差不多。”   “第三次,是昨天,在那个监控视频里,沈松棠砍人的时候,车前挡风玻璃上,有苍鹰飞翔的影子。”石饮羽说着,指了指照片上的苍鹰,“这是第四次。”   陆行舟抬眼,看向远处的苍山,只见天空湛蓝,洁白而蓬松的云朵下,漫山丛林变幻成五彩斑斓的秋色,绚烂得如同火焰一般。   他长吁一口气,淡淡道:“去那里看看吧。” 第173章   叠翠山在涿玉城郊外, 中间隔着一条蜿蜒的大河, 由一架晃晃悠悠的索桥相连。   阿炫驱车穿过索桥,驶进大山之中。   山谷中景色极美, 色彩华丽, 耀眼而又静谧, 陆行舟一只手担在车窗上,淡淡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美景。   石饮羽靠在他的身上玩手机, 随口道:“你说那么大一只鹰, 怎么做好吃呢?”   陆行舟认真思考:“分两半,一半红烧, 一半煲汤, 笋干老鹰煲, 听起来有点意思。”   “煲汤不错,”石饮羽道,“叠翠山盛产药材,回头买点草药, 炖个滋补药煲, 听说这里受药神庇佑, 草药的质量比其他地方都好。”   陆行舟:“烤着吃呢?”   “好主意!”石饮羽美滋滋地幻想,“先用盐、老抽、蚝油、蜂蜜和黑胡椒腌一晚上,再风干两个小时,肚子里塞上苹果和蔓越莓,进烤箱,过二十分钟, 拿出来刷一遍蜂蜜黄油……”   阿炫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后面两人的说话声,插嘴:“还没搞清楚那老鹰是怎么回事呢?这就开始考虑开吃是不是有点早啊。”   “不早。”陆行舟大笑,“因为我们的魁首大人饿了。”   石饮羽有气无力地说:“别忘了我们没吃早饭啊。”他贼兮兮地笑着附在陆行舟耳边道,“更何况,我昨晚还那么累……”   陆行舟点头:“待会儿真该买点草药给你炖汤喝,这肉眼可见地虚啊。”   “不不不不……”石饮羽疯狂摇头,力图证明自己其实还很强健。   陆行舟笑着瞥他一眼。   石饮羽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上,心想谁家里有个这么撩人的老婆能不虚?   开了大概半个小时车,他们路过一个村子,村里没有修水泥路,越野车飞驰而过,激起飞扬的尘土。   几个在路边玩耍的小孩好奇地看向他们,这些小孩还没完全化形,有的带着毛绒耳朵和尾巴,有的甚至半边脸还是兽形,但大家神奇地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阿炫将车停在一排瓦房前,门口挂着个牌子,用毛笔写着:小卖部。   几个人走过去,店里光线很暗,一个女孩坐在门口,见他们进来,抬头问:“买东西?”   “买点吃的。”   小村没有饭店,他们称了二斤桃酥,这女孩是个娃娃脸,眼神很成熟,但看上去依然像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动作很麻利地称好桃酥,递给陆行舟,好奇地问:“你们是从山外的涿玉城过来的?”   “对,”陆行舟笑道,“秋天到了,听说你们山里环境好,来逛逛。”   “什么环境好啊,”女孩撇嘴,“不过是穷。”   三个人买完桃酥没急着走,倚在柜台边直接吃了起来,陆行舟随口道:“你们环境这么好,可以开发旅游风景区嘛,游客多了,就不穷了。”   女孩:“游客一多,环境不就不好了嘛。”   “还挺有道理。”陆行舟笑着说,咬着桃酥,眼神闲闲地在店里转着,看到最里面的货架上摆着一个神龛,里面的神像手里拿着一个碗,神态看上去并没有常见的神像那般和善,反而青面獠牙,给人一种十分邪性的感觉。   石饮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微讶:“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药神?”   阿炫闻言看去,接着从马扎上站起来,整整衣服,双手合十,恭敬地拜了拜神龛。   见到别人的信仰却直接忽视,仿佛不是很有礼貌,陆行舟放下咬了一半的桃酥,跟着拜了一下。   石饮羽唇角勾着一抹戏谑的笑意,闲闲地倚在柜台上,一丝拜神的意思也没有,他根本没将这什么药神放在眼里。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起来,自家小魔物心中没有值得跪拜的神,在他看来,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女孩在旁边看着他们:“这个大哥怎么不拜?”   “好吧。”石饮羽无奈地笑了一声,仿佛妥协了,将剩下半块桃酥塞进陆行舟嘴里,拍拍手上的酥渣,整理干净衣服,恭恭敬敬地对陆行舟单膝跪地,拜了一下。   “咦?”女孩诧异。   石饮羽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跪苍天只跪妻。”   “去你的!”陆行舟把他扯了起来,“瞎搞。”   女孩哈哈大笑:“你们是那个关系啊?”   “看不出来?”陆行舟靠到石饮羽脸边,一起看向女孩,“没有夫夫相吗?”   女孩仔细看着:“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我靠,真的假的?”陆行舟大吃一惊,“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还真像了?开玩笑吧。”   阿炫闻言,也好奇地看向他们:“不像啊,陆组长俊美,而陆夫人棱角更硬朗些……”   “陆夫人?”女孩惊讶,瞪向石饮羽,“你是夫人啊?”   石饮羽目露凶光:“不行?”   “当……当然行。”女孩颤声说,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话惹眼前这位“夫人”不高兴了,讪笑两声,想说点别的话找补回来,“就是感觉你这么俊,有点没想到。”   石饮羽:“我这么俊,当然要嫁给比我更俊的人,有什么想不到的?”   女孩缩了缩,小声道:“为什么长得俊的男人都要嫁人?”   石饮羽自豪:“不嫁人,我长这么俊干嘛?”   陆行舟脑中一闪,捕捉到一个字眼:“都?姑娘,你说‘都’要嫁人,是什么意思?你还见过其他男的嫁人了?”   “就……就是住在水云岭上的那两个外地人……”女孩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陆行舟:“水云岭在哪儿?”   女孩:“北边,走二十里路,在山那边,那边地不好种,除了他们,都没有人住的。”   陆行舟语气中带着一点促狭,笑问:“你看到什么了?为什么知道他们是那种关系?”   女孩脸蛋飞红,低声嗫嚅:“他们上次来买东西,我不小心看到他们在……亲嘴儿……”   “哦,这样啊,”陆行舟笑道,“两个俊男亲嘴儿,很好看吧。”   “……”女孩幅度极小地点点头:“嗯。”   从小卖部里出来,陆行舟上车,淡淡道:“往北走二十里,去水云岭。”   阿炫疑惑地问:“你要去找那两个俊男?”   “是啊,”陆行舟道,“不然还能干什么呢?难道真来旅游的不成?”   按照女孩指的方向,越野车开进山里,渐渐地就没有路了,三个人将车弃在路边,钻进山林,往那个水云岭的方向走去。   阿炫捡起一根树枝,在前面的草丛里挥打:“小心点儿,可能有蛇。”   “应该还没有蛇敢咬我。”陆行舟笑着说。   阿炫:“为什么?”   陆行舟笑而不语,示意她看向自己的双脚。   阿炫茫然地看去,只见陆行舟修长的双腿骤然变成一条粗大的蛇尾,尾巴稍翘起来,在石饮羽面前弯成一个心形。   石饮羽惊喜:“爱妻……”   蛇尾只出现了一秒,陆行舟又恢复人类的样子,这才得意地回答阿炫的问题:“因为我是蛇蝎美人。”   阿炫:“……”   在山林里走了足足四个小时,太阳都快下山了,都没有找到所谓的水云岭,陆行舟想回村里去暴打那个女孩一顿了,郁闷道:“二十里路有这么远?”   阿炫:“以我们的脚程,四十里也该走到了。”   “休息一会儿吧,咦,这里还有好东西。”陆行舟伸手从旁边树上摘了一个圆柿子,用衣袖擦了擦,咬了一口。   石饮羽问:“涩不涩?”   陆行舟摇头,将柿子递给他。   石饮羽接过来,就着他的齿痕咬了一口,惊喜:“真甜啊。”   “是吗?”阿炫不由得也馋了起来,伸手摘了一个,擦干净,一口咬了上去:“呜哇!好涩!!!”   “哈哈哈……”陆行舟和石饮羽这才一起大笑着将嘴里那口涩柿子吐出来。   阿炫欲哭无泪。   天渐渐黑了下来,倦鸟投林,远处响起野兽的叫声,三个人没有继续往前走,生了个火堆,吃了点剩下的桃酥,就算晚饭了。   陆行舟对阿炫道:“你睡吧,我守上半夜,阿羽守下半夜。”   阿炫觉得很不好意思:“这样不好,我们一人守三个小时。”   “遵从领导安排,”石饮羽道,“你实力弱,我们不放心。”   “……”虽然是实话,阿炫还是觉得被鄙视了,但是出门在外实力说话,她也没再争取什么,实力不足,逞强反而是害大家,便老老实实蜷在附近一个树底睡去了。   火焰噗噗地跳动,火堆里木材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石饮羽嘴上说着遵从领导安排,实际上却是搂着领导不撒手。   陆行舟靠在他的身上,手里兜着一把干巴巴的小枣儿,这是刚才捡柴火时,他顺手从旁边树上摘来的。   两人依偎在一起,一边吃枣儿,一边低声聊天。   陆行舟轻声道:“住在水云岭的那两个外地人,你觉得是沈燕归师徒吗?”   石饮羽:“到这里来的外地人可不多见。”   陆行舟点头:“我还想知道云烈是不是和他们在一起。”   “那他日子岂不是很不好过?”   “嗯?”陆行舟微讶。   石饮羽在他脸上亲了亲,压低声音笑道:“我觉得沈燕归不像是禁欲的人,云烈要是和他们在一起,不得羡慕疯?”   “……”陆行舟心想真他妈淫者见淫。   石饮羽不以为耻,继续诋毁昔日同僚,还更起劲儿了:“怪不得云烈要抢夺魔主的笛子,他在这边辛辛苦苦地守寡,沈燕归在那边压着沈松棠夜夜当新郎,妈呀,太惨了……”   “去你的!”陆行舟笑骂,刚要说话,突然感觉空气中有一丝极淡的药味,他心头猛颤,蓦地翻身,一把护住石饮羽。   下一秒,燃烧的火堆骤然爆开。   火星四射,映亮从天而降的刀锋。   一个鬼魅的身影从树顶急袭下来,双手握刀,直直斩向石饮羽。 第174章   石饮羽冷不丁被陆行舟扑在身底, 指尖微动, 一道结界挡在头顶,只听一声爆裂的声音, 结界应声而碎。   刀锋眨眼间便到面前。   火光映亮刀身, 照出沈燕归狠戾的眼眸, 他死死盯着石饮羽,在刀锋斩下的前一刹那, 忽然瞳孔骤紧, 猛地凌空一个翻身,回撤到旁边的树上。   与此同时, 一条粗大的蛇尾呼啸而至, 从他方才所在的位置掠过, 转瞬即逝。   石饮羽抱着陆行舟的腰,大赞:“哇!厉害!”   “建议你闭嘴。”陆行舟推开他,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向隐藏在树冠中的杀手, 笑道:“沈燕归, 你终于憋不住了。”   石饮羽点头:“男人城府太浅, 很难保护好老婆啊。”   阿炫被这一瞬间的变故惊醒,霍地爬起来,滚到火堆边,紧张地问:“沈燕归来了?沈松棠呢?”   “是啊,我也疑惑,”陆行舟道, “沈燕归,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亲自来了?你老师呢?”   沈燕归生涩的声音从树影中传来:“杀你们,不用老师出手。”   陆行舟啧了一声:“瞧这话说的,难道我们的分量还不如那几个妖警吗?恐怕……你老师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寻常吧?”   沈燕归没有出声,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陆行舟深嗅一口气,分辨着里面淡淡的药香,继续道:“上次在白邺市,你受的伤挺重啊,影响到你的傀儡术了?”   沈燕归依旧没有说话。   石饮羽懒洋洋地嘲道:“受了本座一掌,还能活着就算万幸,沈松棠若聪明,就该趁机脱离你……”   “他休想!”沈燕归突然出声。   陆行舟冷笑:“他为什么休想?你当初将他制成傀儡时,保留一分神智,难道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是会离开你的?”   沈燕归沉默。   石饮羽突然问:“沈松棠有受虐倾向?”   “什么?”沈燕归一怔,声音陡然愤怒起来,“胡说八道!”   石饮羽:“那你凭什么认为他不想离开你?”   “因为……”沈燕归张口结舌,迟疑半天,强硬地说,“他永远也不可能离开我!”   石饮羽凉凉地笑起来,他的声音淡漠,笑声中透着阴桀和嘲讽:“凭你的床技吗?”   沈燕归暴怒。   只听一阵风声,仿佛一只飞鸟从树影下扑出,沈燕归凌厉地扑到二人面前,却虚晃一招,刀锋一转,劈向阿炫。   阿炫反应极快,两把精致小巧的手枪打着旋儿出现在掌中,抬手,毫不犹豫地打出两梭子弹,接着腰身一拧,在急促的枪声中,利落地往后滚了几米,躲在一株粗大的树干后。   沈燕归悍然迎着子弹,挥刀劈了过去,他刀法奇快无比,鬼魅的刀影反射月光,只见一片碎光夺目。   子弹悉数被刀刃砍落。   沈燕归飞掠向阿炫藏身的那棵大树。   石饮羽指尖一动,一道结界挡在他面前。   与此同时,陆行舟扬手挥出骨鞭,燃着那落迦火抽向沈燕归的后背。   感觉到背后呼啸而至的鞭风,沈燕归凌空一个翻身,衣角擦着鞭梢躲过,灵活地转身,苗刀一把插进旁边的树干中,稳住身形。   不等他有喘息的空当,骨鞭转眼又至,沈燕归抬眼,双眸倒映火光,明亮而又疯狂。   阿炫从树后现身,举枪射了过去。   三方夹击,沈燕归一看断无胜算,于是毫不恋战,身体犹如鬼魅一般,猛地往上一蹿,借着黑夜的掩饰,纵身跃入庞大的树冠中,隐藏住身影。   “想跑?”陆行舟冷笑一声,甩出骨鞭缠住一根树枝,猛地用力一拉,借力跃入树冠。   已至仲秋,树叶却还未落尽,茂密的树冠在黑暗中枝干纵横、影影幢幢,陆行舟定睛寻去,没看到沈燕归的身影,却隐隐听到前方的树冠里传来几声轻微的穿梭声。   他微微眯起眼睛,手臂一扬,骨鞭化作一条通体密布花纹的巨型大蛇,迅疾地冲向穿梭声所在的方向,悍然将大片树冠撞成碎片。   树冠不再遮挡,视野陡然开阔,陆行舟远远看到月夜下一个飞掠的身影,出声:“石饮羽!”   “到。”石饮羽跃上树冠,掌中悄然出现一张白色的大弓,他张弓拉弦,箭矢破开夜幕,尖鸣着射向那个身影。   只听一声痛呼,身影栽落下来。   “抓住他。”陆行舟命令,跳下树冠,率先飞奔过去。   三个人穿过茂密的树林,跑到那个地方,只见惨淡的月光从林间投射下来,照亮地上林立的乱石和满地落叶。   没有沈燕归的身影。   陆行舟环顾四周,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干枯破碎的叶面上,沾着一滴鲜血。   “他受伤了。”陆行舟沉声说。   石饮羽看了一眼,点头,同为魔物,他能感受到那滴血液中散逸出的魔息,沈燕归是强大的恶魔,魔息中蕴含的精纯力量让他不禁精神振奋,本能地想要吞噬这股力量。   陆行舟感受到他的精神波动,戏谑:“抓到沈燕归,不上报总局,给你吃,怎么样?”   阿炫大惊,诧异地看向他们,却见石饮羽轻笑了一声,附在陆行舟耳边,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陆行舟就笑起来。   阿炫莫名其妙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两人的对视之笑只有一瞬,眼神却丰富得好像过了很长时间,陆行舟轻咳一声,收起笑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有告诉阿炫刚才石饮羽说了什么。   毕竟“他有什么好吃的,要吃也是吃你,又耐吃又带劲儿”这种不要脸的话实在不适合传达给一个刚认识的同事。   陆行舟将那片沾血的落叶递给石饮羽:“能追踪他的位置吗?”   石饮羽点头,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力到双眸,整个山林都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只见月色凄迷,看似静谧的山林中处处涌动着黑色的魔气,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卑劣的低级魔兽趴伏在乱石、树坑之间,睁着警惕而又邪恶的眼神,在暗处观察着他们。   枝蔓繁杂的山林里,残留着一丝诱人的魔息,那是沈燕归逃离时没能掩盖住的痕迹。   “那里。”石饮羽睁开眼睛,纵身追踪着这丝魔息而去。   沈燕归旧伤未愈,又中一箭,不可能躲得过他们的追捕,然而三个人在山林里飞奔了半个多小时,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不对。”陆行舟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疑惑道,“有问题。”   石饮羽往周遭看去,草木看上去一切如常,然而带着审视的眼光,却又觉得处处透着诡异。   这里处在叠翠山的一处山谷,四周都是高山,重峦叠嶂,在月下犹如一只巨大的魔手,将这处山谷攥在掌心。   陆行舟掏出手机,发现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进山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有信号,最新款的uphone智能手机此时像个豪华的砖头。   石饮羽道:“还没到深秋,怎么已经没了虫鸣?”   阿炫这才意识到问题:“是啊,太安静了,不寻常。”   “搞不好我们这会儿正在迷阵里。”陆行舟道,“这里是沈燕归的主场,他对周围环境做出什么布置,我们都不得而知。”   石饮羽缓缓摇头。   陆行舟诧异:“我说的不对?”   石饮羽:“沈燕归不是阵法高手。”   “这么说,还有个阵法高手跟他在一起。”陆行舟思索,“会是谁呢?”   石饮羽勾起唇角,冷漠地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相比较而言,我更想知道,他把我们困在迷阵中,目的是什么?”   “饿死我们?”阿炫尝试着猜测。   陆行舟和石饮羽一起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阿炫不由得心虚:“我开个玩笑……不过,说不定真有这个可能呢?”   “唯一可能饿死的是你。”陆行舟道,“阿羽和我都修过辟谷术,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也饿不死。”   “……”阿炫心口痛。   陆行舟继续道:“其实连你也饿不死,实在不行,这树上还有这么多柿子呢,虽然涩了点儿,但显然性命更重要。”   阿炫果断地转移了这个话题:“那你觉得沈燕归为什么要困住我们?”   陆行舟信口开河:“大概嫉妒我的帅吧。”   阿炫:“……”   “说不定是嫉妒我们的幸福。”石饮羽说,“毕竟像你这样的完美情人,世间再也不可能找到第二个了。”   阿炫:“???”   这是什么不合时宜而且不合逻辑的彩虹屁?   然而,陆行舟显然欣然接受了石饮羽的赞美,并且夫唱夫随,报之以吹捧:“他沈燕归有什么资格来嫉妒我们的幸福?就凭他和你的云泥之别吗?”   阿炫觉得跟这两人一起执行任务很容易让她陷入一个哲学问题——自己究竟存不存在?   为什么明明和他们相距不到三米,自己却仿佛置身在一个平行空间?   陆行舟看着周遭的乱石草木,问石饮羽:“你对阵法了解多少?”   石饮羽:“还没有我对婚姻法了解的多。”   “……”陆行舟顿了顿,“以你浅薄的知识储备来说,这个地方有什么独特之处?迷阵为什么要布置在这里?”   石饮羽一怔,仔细看了看周围:“我没看出什么独特之处来,这里和我们之前停驻的那个地方,好像没有任何区别。”   “而沈燕归却仿佛是故意把我们引来这里的,他刚才根本没有出全力,虚晃一枪就跑了,”陆行舟回忆着刚才短暂交火的场景,“啧啧啧,这小子居然还会拖刀计。”   石饮羽:“把我们引来这里,却又不动手,哇,简直像个渣男,不娶何撩啊。”   陆行舟:“这个好理解,因为他跟我们动起手来完全没有胜算。”   “那刚才他为什么现身?”石饮羽道,“因为我说他压着沈松棠夜夜当新郎?娘的,这不是好事儿吗?”   陆行舟笑起来:“瞎说什么大实话。”   石饮羽:“如果他真的忌惮我们的力量,不敢跟我们动手,那他从一开始只要沉住气隐藏好不就可以了?何苦跳出来找这个存在感?现在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只是把我们从刚才那个地方给转移到了这里,他图什么?”   他这么一说,陆行舟骤然反应过来:“他不想让我们呆在刚才那个地方。”   石饮羽:“突然对那个地方充满了兴趣。”   陆行舟想说自己也很感兴趣,话到嘴边又泄气:“首先,我们得先从这个什么鬼迷阵里出来。”   “小菜一碟。”   “哦?”陆行舟好奇,“魁首大人有妙招?”   “妙招谈不上,但应该比较好用。”石饮羽伸出手,掌心出现一张白色的长弓,他没有搭箭,举起长弓,比照着做了个射箭的姿势,笑着说:“我一箭把这山头给夷平,任他什么迷阵都没用了。”   陆行舟大赞:“好主意!”   石饮羽一喜,没想到爱妻如此认同自己。   就听到陆行舟继续赞道:“简单粗暴得像个窜天猴。”   石饮羽:“……”   “你把山头给夷平,是想后半辈子都呆在妖界的监狱里搬砖吗?”陆行舟说,“我不会去给你送饭的。”   石饮羽笑了起来,心想:我知道。   他笑着问:“那你说怎么办?”   陆行舟握住骨鞭,抬眼看向周遭的草木,自信道:“破阵吧。” 第175章   阿炫钦佩地看向陆行舟:“你还懂阵法?”   陆行舟指了指石饮羽:“至少比他懂得稍微多一点。”   “哎?”阿炫回忆了一下刚才石饮羽的说法——还没有对婚姻法懂得多——所以我能乐观地认为你对婚姻法了若指掌吗?   下一秒, 石饮羽就老实地交代了:“我一窍不通。”   阿炫顿时觉得心底哇凉:“那怎么办?”   “试试吧。”陆行舟语气轻松地说, 疏朗的眉宇间透着令人踏实的自信,他掏出一块怀表, 打开, 里面是一个古老的罗盘, 他手持罗盘,在附近一步一步地踱着, 每走一步, 都抬头看一眼头顶的夜空和北斗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 仿佛在计算着什么方位。   阿炫松了一口气, 心想到底是总部调过来的特侦组长、降魔组织的中流砥柱、德艺双馨的金牌降魔师……一看这姿势就知道是个阵法高手, 什么七纵七擒阵、九宫八卦阵、十代明王阵,阵阵都在他心中。   陆行舟转了一圈,和石饮羽对视,认真地说:“还是把整个山头都夷平了吧。”   “!!!”阿炫倒吸一口冷气:这就是您勘探半天的结果???   石饮羽哈哈大笑。   陆行舟拿着那块罗盘无意识地打开又合上, 理直气壮地说:“术业有专攻, 老祖宗诚不欺我。”   阿炫倍感绝望。   石饮羽望着眼前黑黢黢的山林, 笑着说道:“我听说这种人迹罕至的山林,格外适合设迷阵。”   “不错,”陆行舟道,“本身山林间就容易有迷障,并且草木茂盛,在阵法高手的手中, 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可以轻易改变来布置迷阵。”   石饮羽:“但所有迷阵都应该有一个阵眼,只要找到阵眼,无论多高明的迷阵都会。”   阿炫好奇地问:“那怎么找阵眼呢?”   “我们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被困在这里束手无策了,”陆行舟摊手,“因为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阵眼,可能是你脚下的一颗石头,也可能是旁边树上的一片树叶。”   阿炫闻言,有些异想天开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头,又跳起来,将那片树叶摘下来,周围没有任何变化:“呃……”   “我打个比方而已,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被找到!”陆行舟无语。   阿炫尴尬不已。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见他一直盯着夜空中光影朦胧的月亮,脸庞一侧隐在黑暗中,一侧被微弱的月光照亮,颌线冷硬,犹如刀削斧砍,眉目锋利,好似霜刃出鞘,英俊得不可言喻。   石饮羽突然转过头来,薄唇一勾,眉眼间的冷漠迅速褪去,露出一个狡黠而又灿烂的笑容:“被老公的颜值迷住了?”   陆行舟跟着他轻笑一声,没有否认。   他刚才那一瞬间,确实迷失在了石饮羽的美色中,纵然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他却在每一次注视石饮羽时,都会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陆行舟轻咳了一下,将自己那颗不合时宜荡漾起来的春心给压下去,仰脸看向月亮,问:“你对着月亮看,有什么发现吗?”   石饮羽没有回答,伸出手来。   陆行舟抬手握住。   石饮羽握着他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捏,重新抬起头,和陆行舟一起望着月亮,柔声说:“我只是觉得今夜月色很美。”   阿炫闻言,困惑地看一眼在云层后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月亮,在心里嘀咕:半阴不阴的,哪里美?   却听陆行舟道:“的确很美。”   石饮羽道:“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感觉,只要跟你在一起,晴天也美,阴天也美。”   陆行舟笑起来:“这是什么错觉……错觉?”他舌尖念叨了一遍这个词,眼眸亮起来,“阿羽,你说迷阵的本质会不会是视觉错觉?”   “哦?”石饮羽问,“怎么说?”   陆行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另起一个问题:“你们觉得,人在闭着眼睛时,能不能走出一条直线?”   “啊?”阿炫一愣。   石饮羽道:“不能,只会在原地打转。”   阿炫问:“鬼打墙?”   “不错,”陆行舟道,“为什么鬼打墙容易发生在夜晚?因为人在一个黑暗的环境中,就如同闭着眼睛一样,是没有视觉参照物的,也就是没有方向感。在没有方向感的情况下,所有生物的本能运动都是圆周运动,因为两条腿看似相同,其实长短、肌肉、神经……都有着细微的区别,同样迈出一步,左腿和右腿的距离是不一样的,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最终就形成了一个圆,也就是阿羽所说的,原地打转。”   阿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石饮羽赞道:“爱妻懂得真多,不过我们现在虽然是夜晚,但并不是没有视觉参照物,看,旁边这些花花草草都是参照物。”   “这就是我说的视觉错觉。”陆行舟道,“人的视觉是由物体发出或者反射出可见光,在视网膜上成像,进而引发感光细胞产生感应,传递给大脑,从而看到物体。”   阿炫呆呆地说:“那为什么会有视觉错觉?视网膜出问题了?还是感光细胞不感光了?”   陆行舟:“谁都没出问题,而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因为人眼对可见光的感觉变化是滞后于实际变化的,并且分辨力有限,还会受到光质的影响,简而言之,你所看到的物象,其实是光的性质和人眼的性质共同决定的,光的微弱变化会导致你产生意识不到的错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明明有视觉参照物,却依然像鬼打墙一样走圆周运动的原因,因为你的参照物,是假的。”   “视觉错觉……”阿炫艰难地消化了他的解释,抬起头,看到夜空中凄迷的月色,突然反应过来,“是月光!”   石饮羽划破指尖,甩出一滴鲜血,在血珠飞出的瞬间,屈指一弹,血珠被击得粉碎,化作细不可见的血雾飞入头顶的空气中。   他以血指捏了个法诀,蓦地一震,轻喝:“结!”   一个巨大无比的结界骤然出现在头顶,将月光隔绝,周围登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阿炫吃了一惊,只见这个结界无边无际,仿佛将整座山头都与月色隔绝,她吃惊地看向石饮羽,这才真切地将眼前这个看上去游手好闲的人和那个传说中位极魔臣的山部魁首重合起来。   她见过结界,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强悍的结界。   这就是顶级大魔的力量吗?   周围只黑了一瞬,在结界出现的下一秒,一道夺目的红色烈火蹿了出去。   陆行舟挥出骨鞭,汹汹燃烧的那落迦火瞬间逼退黑暗,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看到火光尽头的人影,三个人都是一惊。   只见沈燕归单膝跪地,以苗刀为支撑,稳住身体,在他后背上,插着一只羽箭,真是刚才石饮羽射出去的那一只。   火光一闪而逝,沈燕归阴桀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没想到你们还真能破了这迷阵。”   “我也没想到。”陆行舟欠揍地说,“这大概就是天纵英才吧,多亏阿羽给我灵感。”   石饮羽温柔地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月色极美,很适合吻你,是你自己想到了视觉错觉。”   陆行舟轻笑,石饮羽肯定想到了,这小魔物总是这样,明明早就想到,却绝不明说,只会拐弯抹角来提示自己。   看着他们互相宠爱的样子,沈燕归低低地笑了一声,摇着头喃喃道:“你们感情这么好的样子……真令人讨厌啊……”   “你说什么?”陆行舟没听清。   “我说……”沈燕归突然阴森地一笑,“我说,恶心人的情话留到阎王殿说去吧。”   话音未落,陆行舟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树叶摩擦的窸窣声,他猛地仰头,抬手放出一把那落迦火。   火光照亮夜空,六个傀儡从不远处的树冠中滑落下来,手握雪亮的苗刀,从六个方向劈向他们。   三个人分别掏出武器,迎战上去。   陆行舟一边战斗,一边还在嘴炮:“阎王殿里的情话……我们也不是没说过,是不是,魁首大人?”   石饮羽笑了一声:“不错。”   “连阎王殿之主都是我们爱情的结晶。”陆行舟挥出一鞭,击落一个傀儡的苗刀,在他抽出胁差之前,另一只手夹着一张符咒射了出去。   符咒迅疾如电,径直射向傀儡的眉心。   另一道刀风横空劈来,一刀将符咒劈成两半,符咒中蕴含的降魔之力猛烈炸开,强大的冲击将两个傀儡击飞。   陆行舟又射出三张符咒,抽空对沈燕归嘲道:“这已经是压箱底的傀儡了吧,光有数量没有质量,完全对不起你天才少年的称号啊。”   石饮羽道:“大概所有精力都用在调教沈松棠身上了。”   “调教?”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   石饮羽挥出一道气浪,将一个试图从背后偷袭陆行舟的傀儡击飞,无奈地说:“爱妻,你思想挺有颜色啊。”   陆行舟:“……”   战斗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六个傀儡已经系数被击败,陆行舟抹一把脸上的血迹,拎着骨鞭向沈燕归所在的方向走去。   陆行舟:“沈燕归,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你旧伤未愈,又受了石魁首一箭,没有胜算的。”   石饮羽笑着说:“我以过来魔的身份劝你,放下苗刀、立地劳改,皈依我们正义的一方吧,跟着云烈那个傻鸟当反革命是没有好下场的。”   沈燕归低哑的声音道:“你怎知你们就是正义的一方?”   “哦?”陆行舟道,“你心有不甘?”   “魔物有原罪吗?”沈燕归反问。   陆行舟微微一怔。   石饮羽淡漠的声音传来:“魔物有原罪,不错。” 第176章   为防止沈燕归背后的阵法高手再利用月光的变化来制造迷阵, 石饮羽没有收起结界, 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沈燕归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苦涩:“原罪?呵呵……若非被逼到极点、走投无路, 正常人又怎会入魔?如今你却说这是原罪……”   石饮羽漠然道:“有些错事, 不会因你有足够理由, 就可以变成对的。”   沈燕归嘲讽地嗤笑一声:“这样说来,石魁首当年入魔, 后悔了?”   石饮羽没有说话。   陆行舟转眼看过去, 他知道石饮羽因何而入魔,却不知道石饮羽这一千年来有没有后悔。   过了几分钟, 石饮羽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淡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陆行舟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石饮羽没有正面回答, 他逃避了这个问题。   沈燕归大笑道:“或许你在后悔,但我是不悔的,我不后悔我当初的选择,当年我若不入魔, 早就已经死在没人知晓的犄角旮旯, 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想要活着是没有错的, 但是你却让更多人死在你的手上。”石饮羽道,“魔物天性残虐、本能慕强,是天生的施暴者,实力强大时,便开始对其他人欺压和掠夺,这就是魔物的原罪。”   沈燕归:“那在你看来, 魔物就活该低人一等,被关在白邺监狱里,折磨致死吗?”   石饮羽:“至少不是像你这样,随意残杀别人性命。”   沈燕归冷笑:“石魁首说得大义凌然,简直能评上道德模范,我只问一句,你自己做得到吗?”   石饮羽沉默。   “醒醒吧,魁首大人,”沈燕归嘲道,“你控制不了本能的,你残虐、慕强、嗜血、纵欲……现在这种乏味的生活只会让你憋屈,恐怕连床上都索然无味吧?哈哈,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是恶贯满盈的魔物,不是他陆行舟豢养的走狗……”   “你错了。”石饮羽打断他。   沈燕归一愣:“什么?”   石饮羽道:“我本质是陆行舟的恋人,是魔物,也是他的门下走狗。他是降魔师,我便能控制住嗜血的本能。这样的生活丝毫不会乏味,能看到他的每一天,都让我充满欣喜、无限迷恋。”   沈燕归怔住。   “如果你理解不了这一点,”石饮羽不屑地说,“只能说明你对沈松棠所谓的爱恋,不过是自私的索取,根本不是爱情。”   “我……”沈燕归骤然提高声音,“谁说我爱他?我恨不得他死!!!”   “是吗?”石饮羽淡淡地嗤笑一声,“果然是恨吗?这就对了,爱一个人,怎么会将他做成傀儡,随意摆弄,甚至以他为武器,去残杀别人……”他说着,声音低了下来,低沉地唏嘘了一声,“怎么舍得的?”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磨牙声,陆行舟精神一凛,忽然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伸手甩出一张符咒,符咒飞到空中,突然燃烧起来,陡然爆开的那落迦火焰照亮黑暗。   也照亮眨眼间已劈到石饮羽面前的刀锋。   刀锋落下,破风声犹如阴森的鬼哭,与此同时,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魔息压了下来。   双方实力悬殊,沈燕归殊死一搏,上手便是王炸。   力量灌注,刀锋泛着森寒的雪光,雪光之上布满斑驳的红斑,那是吞噬过无数生命的苗刀上经久不退的血迹。   石饮羽站着没动。   在刀锋近在咫尺的瞬间,一道骨鞭从身后袭来,重重击在苗刀上。   “看,沈燕归,”石饮羽轻快地笑着说,“这才是爱情。”   沈燕归脸色铁青。   陆行舟手握骨鞭,飞身挡在石饮羽面前,一鞭挡住苗刀的攻势,另一只手扬起,甩出三张符咒,符咒快如箭矢,射向沈燕归。   沈燕归反手一刀,将三张符咒劈成六片。   陆行舟指尖法诀一变,六片破碎符咒不但没有掉落,反而在头顶结成一个法阵,像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兜头罩向沈燕归。   “太小瞧我了!”沈燕归悍然挥出一刀。   法阵破碎。   空中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无数只邪魔恶兽的残影从法阵中挣脱出来,嘶吼着扑向沈燕归。   沈燕归双手握刀,速度极快地连斩十几刀,破开残影的重围冲了出来,刀锋直逼陆行舟面门。   陆行舟撑起一道结界,阻了一下沈燕归的刀势,甩出骨鞭,雪白的骨鞭上燃起熊熊的那落迦火,如同一条浴火腾飞的火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蛇尾带着火焰,卷起炽热的飓风,凶悍地迎向沈燕归的刀锋。   轰——   沈燕归被击飞出去,后背撞在粗壮的树干上,接连撞断十几棵大树,才勉强停止翻滚。   巨大的冲击波几乎将整片山林掀起,大片飞鸟惊起,带着铺天盖地的尖鸣,惊惶地飞蹿而出。   树林间飞禽走兽的惊慌失措久久不能平息。   杂乱的哀鸣声中夹杂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沈燕归摇晃着站起来,手持苗刀插入地面,想借此稳住身形,结果刀身碎成齑粉,他膝盖一软,跌跪在了地上。   周围一片黑暗,陆行舟借着黑暗的遮挡,不动声色地微微测过身子,背对着石饮羽,抹去嘴角的血痕,对沈燕归的方向道:“投降吧,接受法庭的审判,为你犯下的错误赎罪。”   “你们要审判我的什么罪名?”沈燕归声音低哑地问。   “最近的一个,是为了抢夺魔主的笛子,而杀害六名妖警。”陆行舟道,“再往前,是与肖湘竹狼狈为奸,杀害数名无辜人类。若要往前细数,恐怕沈松棠新婚第二天失踪,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沈燕归闻言,声音阴桀地笑了起来:“不错,我掳走了他。”   陆行舟:“为什么?”   “我恨他。”   “他是你的老师,将一身傀儡术倾囊相授,你不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恨他?”   沈燕归笑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接着还在笑:“恨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因为太不合理。”   “是啊,太不合理,”沈燕归道,“但我就是恨他。”   “你愿意恨就恨吧,这些都不重要了。”陆行舟说着,掏出手铐,准备上前去实施抓捕。   石饮羽突然拦住他。   陆行舟一怔,听到沈燕归低涩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只知道恨,不知道爱,所以看你们秀恩爱的样子,觉得很恶心。”   陆行舟眼眸一紧,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扭曲的感觉,让他本能地从心底腾起一丝寒冷,他挥出一张燃烧的符咒,照亮黑暗,看清沈燕归的样子后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沈燕归不知何时已现出恶魔相,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他双手张开,在一闪即逝的火焰映照下,无数根灵丝从他指尖散发出去,隐入黑暗中。   沈燕归在火光下狰狞一笑,轻声道:“去地狱里秀你们的恩爱吧。”   话音刚落,突然杀机四起,几十个傀儡刀客从黑暗中出现,手持苗刀,从四面八方厮杀过来。   沈燕归以恶魔之态腾起,双手不断变幻,展露出他天才傀儡师的力量,操控着几十个傀儡刀客,每一个都是一个刀法卓越的高手。   陆行舟手法如电,符咒犹如雪片一般纷飞出去。   傀儡们不知疼痛、不懂后退,在符咒的狂轰乱炸中无所畏惧地迎击,几个傀儡筑成人墙,一齐挥刀斩向陆行舟。   陆行舟扬起骨鞭。   傀儡们被击飞,两把森寒的苗刀从破开的人墙后悍然劈了出来。   陆行舟反手一鞭,抽飞这两个傀儡,腰身猛地一拧,鞭势未停,抽向从身后偷袭过来的傀儡们。   “行舟,退后。”石饮羽突然出声。   陆行舟未做他想,听到他声音后,立刻往后疾驰几米,落在石饮羽身后。   下一秒,黑暗中仿佛有一座大山轰然倾倒,澎湃的魔息释放出来,石饮羽挥出一掌,魔息嘶吼着从他身体里爆发出去,卷起冲天的狂潮。   令人耳鸣的声浪中,几十根灵丝寸寸断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失去控制的傀儡们直直地被黑色的气流撞飞。   与此同时,石饮羽无力同时支撑覆盖在整座山头之上的结界,结界消失的瞬间,万千金光骤然从天顶洒落下来。   陆行舟这才发现,夜晚已悄然结束,朝阳从云海中升起。   石饮羽的身体凌空腾起,一张纯白色的大弓出现在掌中,他搭箭拉弦,指向沈燕归的眉心,淡淡地说:“伏诛吧。”   箭矢映着鲜亮的阳光,破空而去。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声,沈燕归撕心裂肺的声音爆发开来:“不!!!”   一个身影犹如闪电一般,从林中蹿出,挡在沈燕归身前。   箭矢重重射进他的胸膛,从后背射出,连同沈燕归一起被强大的力量带飞出去,交叠着钉在后面一株参天大树上。   陆行舟蓦地一惊:“沈松棠?”   石饮羽嗤笑了一声:“沈燕归,关键时刻拉他出来挡箭,你可真恨你的老师呀。”   “不……是……的……”沙哑的声音从沈松棠喉间传出,他嘴角流着浓血,木然抬头,看向陆行舟。   陆行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忧伤,糅杂了痛苦、惭愧、后悔和解脱。   “他已经不是傀儡了。”陆行舟惊愕地叫了出来。 第177章   朝阳升起, 光线从头顶茂密的枝叶之间洒落下来, 照亮沈松棠俊美无俦的脸,他双颊瘦削, 眉宇间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   却确实不再是傀儡了。   “不!!!”沈燕归嘶吼一声, 恶魔相的脸上恐怖瘆人, 他疯狂挣扎,拼命抬起手, 绕过沈松棠的身体, 握住将二人交叠着钉在树上的羽箭。   沈松棠突然抬手,按住他的手指, 阻止了他拔箭的动作。   “放开。”沈燕归冷冷地命令。   沈松棠的手指没有动。   陆行舟道:“拔出来你们会死的。”   “不拔出来, 我们也会死。”沈燕归的嗓音低哑, 如同砂纸一般干涩,他枯瘦的手指握住羽箭,在沈松棠的阻拦下,缓慢而又坚决地拔了出来。   沈松棠闷哼一声, 死死咬住牙关, 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疼么?”沈燕归狰狞地笑了一声, “这点疼,你不怕的……老师……”   沈松棠闭上眼睛,手指却妥协地放了下来。   一声闷响,沈燕归用力拔出羽箭,箭矢带出稀碎的血肉,汩汩涌动的血流染红沈松棠的衣襟。   两人从树上跌落下来, 沈燕归捂住伤口,狼狈地爬起来,扑到沈松棠身边,,撕开他的衣襟,看向伤口,眼神蓦地凝滞。   ——羽箭射断大动脉,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止不住地从伤口涌动出来。   沈燕归呆了一瞬,猛地抬头,看向陆行舟,哑声:“救他。”   石饮羽漠然地说:“他是你的傀儡,为你挡箭而死,却让别人来救?”   “他已经被我遗弃,不再是我的傀儡。”沈燕归声音低哑,青面獠牙,犹如困兽一般焦躁地说,“你们救他……我知道你们可以。”   石饮羽:“既然你恨他,那就让他这么死去,岂不如意?”   “我恨他,想让他死……”沈燕归咬牙切齿地说,心绪涌动,吐出一口血来,抹去嘴角的血痕,哑声说,“但不想他死在这里。”   陆行舟眼眸深沉地看着这两人,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会医术,救不了他。”   “不可能……”沈燕归凄惨地摇头。   “我真的救不了,你心知肚明。”陆行舟道,“石魁首的箭里有他的恶魔之力,力量精纯,这样射断大动脉,谁都救不了。”   沈燕归猛地闭上眼睛,死死咬着下唇,齿间渗出血来。   “阿燕……”沈松棠沙哑的声音响起。   沈燕归脸上神情极扭曲地变了变,硬生生将喷薄欲出的悲痛压了下去,孤漠地出声:“你想说什么?”   “不要……救……”沈松棠仿佛早已失去说话的技能,粗重喘息着,艰难地往外吐着字眼,“跟我……一起……死吧……”   “想死你就自己死得远远的,”沈燕归冷冷地说,“我的黄泉路,不想再看见你。”   沈松棠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失落,他嘴唇哆嗦着,喃喃道:“你恨了……这么多年……还没累吗?”   此话一出,沈燕归眼神骤然变得冷酷,他一把揪住沈松棠的衣领,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咬牙道:“累?你问我累不累?我执行任务出生入死的时候,你问过我累不累吗?我被那个贱女人切断补给生死一线的时候,你问过我累不累吗?我九死一生回来,却看到你娶她的时候,你……你问过我累不累吗?你现在问我累不累?我告诉你,不累,我活一天,恨你一天。沈松棠,你该庆幸,我是一个没有轮回的魔物,否则,我恨你生生世世……”   每问一句,他青苗獠牙的相貌就更凶恶一分,仿佛从地狱血池中爬出来的恶鬼,声音嘶哑,满面狰狞,嘴角流着鲜血,每吐出一句话,都像是诅咒。   陆行舟微微皱眉,看着那两人的姿态,眼眸深沉——嘴上说着是恨,眼神中却分明是痛彻骨髓的爱。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如此复杂,恨比爱可要轻松多了。   沈松棠听着他渗着血的嘶吼,脸色平静,过了一会儿,缓缓抬起手,摸了摸沈燕归的脸颊,气若游丝地说:“你这辈子……太累了……我知道……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这话一说出来,陷入癫狂状态的沈燕归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咬住下唇,凶狠地盯着沈松棠苍白的脸,过了片刻,突然一滴泪滚落下来。   他猛地转过头去,抹去泪痕。   沈松棠张了张嘴,声音虚弱:“我对不起你……你对不起众生……阿燕……跟老师走吧……这样的生活……也实在没有意思……”   “不……”沈燕归痛苦地摇头,许久之后,一声低低的呜咽从他喉间传出,“我不想你死……”   “我早该死了,”沈松棠嘴角露出一抹轻浅的笑容,喃喃道,“一直是你强求。”   “一定有人能救你……”沈燕归蓦地抬起头来,提高声音,“沈秋朔,沈秋朔的造偶技术最强,现在成了一名人匠,他一定能救你……”   “沈秋朔?”陆行舟吃了一惊,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忽然感觉旁边石饮羽动了一下。   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垂死的沈燕归突然暴起,抱着沈松棠往山林里冲去。   石饮羽早有准备,一道结界挡在他们面前。   沈燕归破开结界,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陆行舟抬手,打了个响指,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好像有几十条毒蛇在吐着信子。   沈燕归脚步一顿,只见眼前红光一闪,千万条红线从地底、枝干、树冠等地方浮现出来,犹如一张蛇信子织成的大网,从四面八方将他罩住,急速收缩。   眨眼间,红线已将沈燕归二人死死缠住。   陆行舟往虚空中抓了一把,指尖有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仿佛抓住了红线大网的抽绳,将沈燕归控制在了掌中。   沈燕归挣扎着回过头,厉声道:“陆组长,求您带他去找沈秋朔,他还有一线生机!”   陆行舟心底唏嘘,他了解石饮羽的实力,这样一箭穿胸,羽箭中携带的恶魔之力早已将内脏全都震碎,找大罗金仙都没用。   沈燕归却不放弃:“他已经不是我的傀儡,他现在是个独立的人!陆组长,所有错事全是我一人所为,他是无辜的。”   陆行舟问:“被做成傀儡,还能恢复?”   沈燕归:“他从来没有失去神智,等我死之后,他可以重新成为正常人。”   陆行舟突然反应过来沈松棠为何作为天才傀儡师的傀儡,却可以保有神智——是沈燕归在炼制的时候留了一手,他早猜到自己会死,为沈松棠留下了后路。   “陆组长,”沈燕归又吐出一口血,他咬牙道,“你们不是想知道云烈魁首的下落吗?”   陆行舟一怔:“是,你知道?”   沈燕归:“他之前一直藏身在这叠翠山。”   “之前?”陆行舟急问,“那他现在呢?”   “救他。”沈燕归果断道,“救他,我就告诉你们,云烈的下落,连同他的阴……”   一丝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陆行舟想都没想,立马撑起一道结界。   与此同时,随着石饮羽指尖一动,另有一道结界在沈燕归面前出现。   下一秒,一连串子弹射在石饮羽的结界上,掉落下来。   石饮羽蓦地转身,一道气浪击出去,只听一声惨叫,阿炫被击飞出去,重重撞在了树干上。   陆行舟甩出骨鞭,缠在阿炫脖子上,猛地一拽,将她硬生生拽了过来,另一只手挥起一张黄符,狠狠拍在她的脑门上,口中道:“出去!”   一个魂体被粗暴地从阿炫身体中拍了出去。   那魂体一出来,灵活地后翻了几个跟头,躲到一棵大树的背后。   石饮羽手臂一扬,气浪射穿树干。   陆行舟射出一张黄符,精准地从气浪射穿的孔道穿过,贴在了魂体上。   阿炫这才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门踉跄着转了足足三圈,才找清楚方向,呻吟:“好疼……我靠……这什么玩意儿敢附我的身?”   石饮羽已经将那个魂体拎了过来,放在陆行舟面前,沉声道:“不是完整魂体,只有一抹灵识。”   魂体极淡,仿佛顷刻间就要被太阳晒蒸发掉,但能看出是个女人的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张娃娃脸,眼神却有种与五官不相符合的成熟。   正是小卖部里的那个女孩。   陆行舟不怒反笑。   女孩仰脸看向他,略带嘲讽:“你怎么不惊讶?”   陆行舟反问:“我为什么要惊讶?”   女孩:“你们被我骗了。”   “是吗?”陆行舟淡淡地说。   女孩眸色一变,突然意识到对方并没有被自己所骗,而是将计就计,等着看自己的真实意图。   陆行舟见她的神色变化,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凉凉地嘲道:“你以为我们的石魁首大人,跟云烈一样天真吗?”   女孩脸色沉下来。   “我说……”石饮羽道,“这句话仿佛是在夸我,但我并不是很爱听,至少在你面前,我还是个天真的宝宝。”   陆行舟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石饮羽扁了扁嘴,表示宝宝委屈。   女孩冷冷地问:“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我?”   “因为你的表演太不走心,”陆行舟道,“是精分太久,以为自己本色出演就是影帝级演技了吗,惊蛰君?”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女孩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暴露了,她大笑:“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石饮羽淡淡道:“是你的荣幸。”   惊蛰君:“……”   陆行舟见她被石饮羽一句话噎住,唇角微微轻扬。云烈的心腹惊蛰君,他还是见过的,不至于知道个名字就是她的荣幸,但听石饮羽这么怼人,自己还是忍不住想笑。   石饮羽转眼看向他,得意地抖了抖眉。   惊蛰君问:“你究竟怎么认出我的?”   陆行舟淡淡地一笑:“你伪装成小卖部的女孩,称桃酥的姿势倒是有模有样,但你在面对药神像时的神态出卖了你。”   惊蛰君怔了一下,大笑起来,他是风部魁首的心腹,赫赫有名的陪臣,面对一座乡野间的粗鄙神像,自然不会像本地人那般虔诚。   恶魔的心中没有可以跪拜的神,从不知道虔诚为何物。   阿炫气鼓鼓地坐在地上,揉着脑门生闷气,她还记得自己被惊蛰君俯身时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脑门为什么这么疼?难道谁拍了自己一巴掌吗?   她郁闷地看着惊蛰君浅淡的魂体,出声问:“陆组长,我孤陋寡闻,可也知道惊蛰君是男的,这不明明是个小姑娘吗?”   惊蛰君微微一笑,魂体忽然抖了几下,由一个娃娃脸的女孩悄然变成一个妖艳的大美女,继而又变成一个俊朗的男人。   “他还能变鸟,”陆行舟道,“让他变一个?”   “鸟?”阿炫突然反应过来,“那只苍鹰?”   陆行舟道:“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此为惊蛰三候。变小姑娘相对而言算是简单的了,还能变桃花呢,直接从动物变成植物了。”   阿炫:“……”   陆行舟嘴上不带遮拦地胡说八道着,心里却腾起一丝略显诡异的感觉,沈燕归、惊蛰君,都是云烈座下的名将,他们在这里,那云烈本人呢? 第178章   云烈应该不在这里, 否则早已经现身, 那他去了哪里?沈燕归说他之前一直藏身在这叠翠山,现在为什么离开了?而沈燕归和惊蛰君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不, 惊蛰君只留了一抹魂识, 本体也不在这里。   陆行舟脑中高速旋转着, 无数个想法一闪而过——云烈的行踪多半与魔主有关系,他要干什么?   魔主正被关押在白邺监狱, 前段时间林森事件发生后, 狱方应该会加强监管,防止魔主逃出生天, 更要防止他被外界刺杀。   否则, 已经满载的归墟会即刻充盈, 催动新魔主的诞生……   陆行舟心头突然一跳,他蓦地转身看向沈燕归,急道:“不能让他死!”   归墟要满了,沈燕归是顶级魔物, 体内能量强大, 死后一起释放出来, 说不定会直接填满归墟。   他声音一出,石饮羽立刻向沈燕归方向飞掠去,与此同时,惊蛰君也化作一缕轻烟冲了过去。   陆行舟扬手,骨鞭燃烧着那落迦火击向他的后心,惊蛰君灵活地一翻身, 躲开火焰的攻击。   石饮羽已经抢先一步冲到沈燕归身边,划破掌心,按在了他的眉心。   惊蛰君不死心,身影一变,化作一只猛隼,箭矢一般疾扑向石饮羽。   空中白光一闪,骨鞭破空劈下,陆行舟飞身跃过去,挥起骨鞭,狠厉地抽在猛隼身上。   猛隼的影子刹那间被打得稀碎。   惊蛰君消失不见。   陆行舟挡在石饮羽身前,一手拎着骨鞭,另一只手夹着三张黄符,看向虚空,沉声道:“惊蛰君,你和沈燕归也算同僚,却眼睁睁看着他赴死,是不是太凉薄了?”   惊蛰君游刃有余的声音从山林深处传来:“我没趁机吞噬他已经是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了,陆组长,你娶了石魁首为妻,按理说应该相当了解魔物,怎么还这么单纯?”   陆行舟:“……”   “啧,有意思。”石饮羽嘀咕一声,手指快如闪电,沾着从掌心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在沈燕归额头上画着复杂的符纹。   一只血乎乎的手抓在了他的手上。   石饮羽的动作没停。   沈燕归死死抓着石饮羽的手,沙哑的声音从喉间传出:“救他……”   石饮羽漠然道:“行舟只说不让你死,他沈松棠的死活,与本座何干?”   沈燕归咬牙:“你堂堂魁首,当真唯他的命令是从?”   “不错。”石饮羽挥开沈燕归的手,继续在他脸上画着符纹。   沈燕归再次攥住他的手指,艰难地发出声音:“魁首大人,求您……”   石饮羽:“你求错了人。”   “陆组长,”沈燕归转头望向陆行舟,哀声,“求您……救他……救松棠……”   陆行舟低声道:“我救不了他,石魁首实力这么强,也只能暂时吊着你的命,更何况沈松棠不是魔物,没有你这样的恢复能力。”   沈燕归:“去找沈秋朔……他是人匠,他可以……”   陆行舟迟疑了一下,走到双沈身边,放松红线大网的禁锢,将沈松棠从沈燕归怀中拖出来,先掏出一张黄符在掌心揉碎,化作一滴清水,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衣襟。   沈松棠突然按住他的手,摇头:“不……”   “我看看伤口。”陆行舟淡淡地说着,不容拒绝地拉开他的衣襟,目光忽然一滞,登时明白沈松棠为何会拒绝。   ——瘦削白皙的身体上,斑斑点点的痕迹一层摞着一层。   沈松棠难堪地闭上眼睛。   这痕迹陆行舟太熟悉了,他忍不住瞥了沈燕归一眼,心想:石饮羽说得不错,这货还真不是个禁欲的人。   啧……   陆行舟将黄符化作的清水滴在伤口上,沈松棠疼得一抽:“嗯……”   沈燕归不由得动了一下,想要去看他的伤口,又生生忍住,咬了咬牙,眼神荒芜地看着天空,低声道:“我沈燕归欠你们天大的人情,这辈子可能还不了了。”   “你没有下辈子。”石饮羽漠然地说。   沈燕归沉默片刻,惨笑起来:“那这人情……你们收不回去了。”   石饮羽:“让沈松棠下辈子来还。”   “还是……别了吧。”沈燕归哑声说,“魁首大人,如果……如果沈秋朔救回了老师,请……请为他做催眠……”   沈松棠浑身一颤。   就听到沈燕归继续说:“让他把这一切……都忘记吧……唔!”   石饮羽手下复杂的符纹终于画完,如同以血液织成的大网,将沈燕归整个笼罩起来,看起来阴森恐怖,透着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   他张开满是鲜血的手掌,按在符纹起始的地方,口中默念法诀,涌动的恶魔之力化作黑色雾气,从掌心飘散出来。   沈燕归猛地一震,身体如同一条大鱼般扑腾了一下,痛苦地嘶吼出声,骤然灌入体内的恶魔之力让他有种几乎爆体身亡的感觉,然而身为魔物的天性让他本能地吸取这些力量。   随着恶魔之力源源不断地灌入体内,沈燕归的挣扎缓和下来,痛苦渐渐消散。   石饮羽收回手,看都没看血乎乎的手掌,沉默地站在一侧,脸色比之前苍白了很多。   陆行舟早已经给沈松棠简单包扎好,见状,微微皱眉,伸手捏住石饮羽的手,垂眸看了一眼,心头一阵酸痛。   ——这小魔物的力量仿佛没有九年前那样强了。   石饮羽抬起另一只手抹开陆行舟紧皱的眉头,笑道:“说过多少次了,别皱眉。”   陆行舟:“你只说不许我为别人皱眉,没说不许为你皱。”   “这样更不行,”石饮羽道,“我要你看到我就想笑,结果你看到我就皱眉,我的颜值这么惨吗?”   陆行舟扯了扯嘴角,强笑一声:“还行,不算太惨。”   他握着石饮羽的手,细细为他包扎,末了,忍不住在手腕上吻了一下。   石饮羽笑出声,轻轻抚摸着陆行舟的短发:“喂,荒郊野外,不要撩我,今天不宜野战。”   “扯淡。”陆行舟骂了一句,低头,揪住沈燕归的衣领,沉声道:“人我们已经尽力救了,告诉我,云烈在哪?”   沈燕归:“人界。”   陆行舟:“他去人界干什么?”   沈燕归:“迎魔主出狱。”   “不可能!”陆行舟断然道,“魔主被关押在白邺监狱,无期徒刑,永远不可能减刑……”他声音戛然而止,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疼,“云烈要劫狱?”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想听听他的看法。   结果这厮仿佛听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话题,兴致勃勃地说:“厉害呀!”   陆行舟:“……”   “咳咳,”石饮羽神色稍稍收敛,认真道,“我觉得云烈的觉悟不行,魔主在牢里有吃有喝,还能第一时间学习到领导讲话,再努力几年,估计就能入党了,云烈老折腾什么呀?”   陆行舟:“……”   石饮羽摊手:“我觉得云烈也许并不是去劫狱,说不定是自带铺盖去牢里陪蹲呢,以他俩的档次,狱方应该能给开个双人间。”   陆行舟:“……”   石饮羽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诧异地问:“爱妻,你怎么不说话?”   “我无话可说。”陆行舟面无表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人民服务了这么多年,觉悟竟然还不如自家这个小魔物。   沈燕归出声:“云烈就是去劫狱了。”   石饮羽:“哦,那等狱方的双人间开起来,我们托人送两瓶油进去吧,祝贺他们久旱逢甘霖。”   陆行舟无奈地笑起来,石饮羽这意思是云烈劫狱不但成功不了,反而会失手被擒?   陆行舟掏出手机,一如既往的没有信号,就算现在云烈已经动手,自己也不会收到消息。   想到一点,他突然问:“云烈什么时候去的人界?”   沈燕归:“两天前。”   陆行舟一怔,心里陡然沉下去:两天前,自己得到命令来妖界调查魔主笛子被劫事件,而云烈动身去了人界,双方正好错过。   这个错过,是偶然情况,还是故意设计?   他垂眸扫过沈燕归,疑惑:“你为什么没跟云烈一起去人界?”   沈燕归沉默。   陆行舟:“老实交代,不然我现在就杀了沈松棠。”   “你不会。”沈燕归道,“你答应了送他去找沈秋朔,便不会轻易杀他。”   陆行舟不屑地嗤道:“你这么相信我?那不好意思,大概要让你失望了,我陆行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手段也可以很肮脏。”   沈燕归极浅地笑了一声,显然并没有相信,却还是如实相告:“因为我的任务,就是在妖界把二位拖住。”   陆行舟霍地直起身,下意识望向人界所在的方向,视线被萧瑟的秋叶挡住,什么都看不见,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精通阵法的惊蛰君要以迷阵困住他们,为了拖时间。   云烈要去白邺市劫狱,却忌惮石饮羽的实力,他怕石饮羽会帮降魔组织去阻拦他,便设法将他们引到千里之外的妖界,并让惊蛰君留下一抹魂识来困住他们。   沈燕归喃喃道:“现在这个时间,云魁首应该已经成功了。”   “或者失败了。”石饮羽补充。   沈燕归丝毫没有在意他话中的嘲讽,声音中有着浓浓的向往:“真遗憾呀,这样让人热血沸腾的大事,我竟然没有到场……”   “你到场也是送人头。”陆行舟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掏出手铐咔嚓一声铐在沈燕归的手腕上,对石饮羽道:“我们快点回山外,妈的,被云烈那傻鸟算计了。” 第179章   陆行舟等人带着双沈回到山外已经快中午, 手机刚一有信号, 就狂跳消息,告知这段时间里有二十多个电话进来。   几乎都是颜如玉的。   越野车风驰电掣地往妖界分局驶去, 陆行舟疲惫地倚在靠背上, 拨通颜如玉的电话:“喂?”   “组长!你终于通电话了!!!”   颜如玉杀猪一样的声音震得陆行舟几乎耳鸣, 将手机拿远,懒洋洋地问:“出什么事了?”   “魔主被刺杀了!!!”   陆行舟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瞬间精神了:“什么?”   一直在旁边闭目养神的石饮羽也睁开眼睛, 震惊地看着他。   颜如玉吼:“有人混进监狱,趁半夜大家都困成狗的时候, 动手刺杀魔主。”   “这怎么可能?”石饮羽皱眉道, “监狱哪有那么好混进去?”   陆行舟对着手机道:“你别吼, 冷静一下,跟我讲清楚。”   颜如玉根本冷静不下来,激动得不得了,话语里按捺不住的亢奋劲儿, 别人不知道的, 还以为魔主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好在陆行舟跟她共事多年, 从她颠三倒四的话语里提炼出核心内容——   自从林森意图刺杀魔主的阴谋败露后,白邺监狱加强了对魔主的监管,给他的牢房增加了一组守卫,就这样的情况下,杀手还是混了进去。   昨天半夜,整个监区夜深人静, 突然爆发出激烈的打斗声,狱警们迅速集结,发现魔主遇刺,倒在血泊中。   杀手准备逃走,撞在高压电墙上,被当场电死。   将过程梳理了一遍,陆行舟沉声问:“魔主死了?”   “不知道呀。”颜如玉道,“现在消息都封锁了,我也才刚拿到命令,让特侦组全力调查这件事,务必挖出杀手的背景。”   “好,我知道了,我和阿羽马上回白邺市。”陆行舟挂电话前突然想起一事,“等等。”   颜如玉:“什么事?”   陆行舟:“你义躯拿到了吗?”   “还没呢,”颜如玉道,“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天,不知道沈秋朔手艺怎么样,我这几天都激动得睡不着觉。”   陆行舟:“你联系一下他,说有一位故人有事相求,让他做好准备。”   颜如玉:“故人?”   路行舟:“告诉他,那人叫沈松棠。”   挂了电话,陆行舟眉头紧皱,看着窗外一闪即逝的风景,若有所思。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抚平他的眉头。   陆行舟刻意舒展眉头,妥协道:“我不皱眉了,刚才没注意到……”   石饮羽的指腹从他眉心慢慢移动,沿着鼻梁滑下,点了点鼻尖,落在他的嘴唇上。   陆行舟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他的手指。   石饮羽笑起来,摸着他的脸颊,轻声说:“魔主应该没死。”   “你怎么知道?”   “他是万魔之主,死了的话,我会有感应。”   陆行舟怔了怔,心里不合时宜地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干巴巴道:“你跟他什么关系,为什么他死了,你会有感应?”   “瞧这话问的,”石饮羽察觉到他的不悦,无奈地解释,“他是我领导啊。”   “我才是你领导。”陆行舟面无表情。   “是是是,”石饮羽求饶,“我说错话了,你才是我的领导,工作上引领我,生活上指导我,我一刻都离不了你。”   陆行舟:“那你说魔主跟你什么关系?”   “他是魔物首领,是万恶之源,是邪恶的反动派,是□□机会主义路线的余孽……”石饮羽斩钉截铁地说,“他跟我——伟大的特侦组长陆行舟之夫——没有任何关系。”   陆行舟:“……”   石饮羽哈哈大笑了一声,道:“我觉得这次刺杀和云烈有关系。”   陆行舟一愣:“他疯了?”   “云烈就是个疯子。”   “不可能吧。”陆行舟回忆了一下之前石饮羽坐牢时自己的心理状态,觉得即便是半夜想他想到肝疼的时候,也没想过去刺杀他,那得是多扭曲的心理才能干出来的事?   陆行舟道:“云烈没有动机啊,杀了魔主对他有什么好处?”   石饮羽叹出一口气:“我也希望不是他。”   阿炫一路将越野车开出了飞机的速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到妖界分局做了个简单的汇报,陆行舟就立刻买机票准备回人界。   当天的机票卖光了。   陆行舟拿着手机直抽气:“怎么就卖光了?这些妖物没事儿不在家好好上班,往人界跑个什么劲儿啊……哎,这会不会是云烈的阴谋?”   石饮羽无语:“云烈应该不至于把往后好几天的机票都买光。”   陆行舟郁闷地问:“机票这么紧张,航空公司为什么不卖站票?”   “……”石饮羽面无表情看着他,心想真他妈灵魂拷问。   最后还是找了他们的老朋友——獒特蛮,獒特蛮最近瘦了几斤,心情大好,大手一挥,把私人飞机借给他们用。   私人飞机宽敞舒适,还可以把吊着一口气的沈松棠给运回人界。   飞机平稳飞行,陆行舟闭目养神,眉头不由自主地又皱了起来。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眉间。   陆行舟微微一笑,将眉头舒展,睁开眼睛,看到石饮羽寒星一般明亮的眸子。   石饮羽端着一杯果汁,喂到他的嘴边,轻声道:“别犯愁,魔主生死未卜,也是好事,至少没有被云烈给救出去。”   陆行舟喝了两口果汁,点了点头,没有说出来其实他担心的是兹事体大,最怕狱方扩大化调查,将石饮羽牵连其中。   飞机降落在白邺市机场,凤尾螺的商务车等在外面,一上车,颜如玉就丢过来厚厚一沓文件。   陆行舟接过文件仔细翻看,还抽空告诉了她一句:“我们这趟太急了,没来得及给你买手信。”   “没事,”颜如玉大咧咧地表示,“下次补上就好。”   “……”陆行舟一噎,低头翻看文件,有狱方的具体情况汇报,有人、妖、鬼三界实权者发出的最高指示,有医生的诊断报告……   他翻到一张照片,手不由得一顿。   石饮羽凑过来:“咦,魔主瘦了。”   “坐牢呢。”陆行舟说着,不由得抬头看了石饮羽一眼,觉得他出狱这么长时间,好像也没长胖,还是瘦削凌厉的样子。   石饮羽:“看我做什么?”   陆行舟:“你怎么没胖?”   石饮羽眨巴眨巴眼睛。   陆行舟心底突然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刚要出声堵住他的嘴,就见这厮笑眯眯地靠了过来,附在自己耳边小声道:“难道爱妻不知道,地越耕越肥,牛越耕越瘦的道理?”   “去你大爷的。”陆行舟将他推一边去。   颜如玉茫然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呀?”   “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陆行舟道,指着照片问颜如玉,“这是魔主的近况?”   “对,这是上周体检时医生给拍的照片,”颜如玉从文件里拿出另一张,“这是今天刚拍的。”   新照片上的魔主躺在病床上,浑身是伤,面容憔悴,然而看向镜头的双眸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邪气,有种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的桀骜气度。   陆行舟:“他伤得很重?”   颜如玉:“离鬼门关只差一步。”   “这么重?”陆行舟突然想到一点,“他是不是已经不在监狱了?”   颜如玉点头:“狱医技术有限,七八个狱医抢救了好几个小时,屁用没有,还差点把魔主给折腾死,并且监狱里的医疗设施也跟不上,只好把他给转移到白邺市第一人民医院。”   陆行舟皱眉:“医院的安保压力岂不是很大?”   颜如玉:“当然大呀,连我们总局这边都抽调了好多人过去,连钢牙仔那样的菜鸡都给调过去了。”   “别这么看不起钢牙仔。”陆行舟说,“有云烈的消息吗?”   颜如玉摇头:“没有。”   “他两天前来了人界,目的是救魔主出狱,”陆行舟沉声道,“我怕他会趁这个机会动手,你联系一下狱方,让他们务必要加强看管,并且严加审查,杀手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进了魔主的牢房,那晚值班的狱警一定有问题。”   颜如玉:“这你就放心吧,堂堂魔主在监狱里被刺伤,狱方已经吓破胆了,把当晚值班的狱警全都关押起来,挨个审查,估计很快就能知道那个杀手是怎么混进去的。”   “那就好……”陆行舟疲倦地看一眼石饮羽,发现他在盯着窗外看,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精神蓦地一凛。   ——窗外的蓝天下,一只苍鹰在盘旋。   “惊蛰君……”陆行舟沉声念了一句,心里腾起强烈的不安。   商务车停在凤尾螺门口,陆行舟指挥人们将沈松棠和沈燕归带进去,转身又钻进了车里。   颜如玉诧异:“组长?”   陆行舟:“去医院看看,我怀疑云烈会在医院动手。”   “不至于吧,”颜如玉大咧咧道,“我听说现在医院里已经封锁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云烈要是敢这个时候动手,保证他进去是仙鹤,出来是烤鸡。” 第180章   白邺市第一人民医院坐落在市中心, 医院门口依然人潮涌动, 从各地赶来求医的病人和家属们行色匆匆,没有人知道此时世间最恐怖的魔物正在里面抢救。   陆行舟等人走进医院大厅, 里面一如既往地人满为患、鬼哭狼嚎, 事先接到通知的钢牙仔挥着手迎上来:“这里。”   陆行舟点头, 双方汇合,都没多说什么话, 默契地一起穿过人群, 往电梯间走去。   十部电梯在一刻不停地工作者,输送着病人和家属上上下下。   最里面那部电梯却纹丝不动, 门口站着两个高大健壮的男人, 身着便衣, 气质松弛,看似悠闲,其实精神紧绷,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搜查着周围的可疑之人。   陆行舟等人走到电梯前, 不动声色地亮出工作证, 男人们微微点头, 伸手按开电梯。   电梯上行,颜如玉吁出一口气:“不知道我的义躯做好了没啊,这种鬼鬼祟祟的生活我真是过够了,感觉时时刻刻都要烟消云散。”   钢牙仔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棕色玻璃瓶,商标上黑底红字,写着“鬼见笑——调制乌金油饮品”, 递给她。   “谢了,兄弟。”颜如玉接过来看了一眼,登时喜笑颜开,“含油量38%,无糖,低氧化剂,这款是内部特贡,外面很难买到的。”   说着,她拧开瓶子,仰头灌了一口,赞道:“不愧是特贡版,口感真刚。”   喝了一口饮料,她的魂体更加清晰了一些。   陆行舟笑道:“其实你的本名叫阿拉蕾吧?还带喝汽油的。”   “没办法呀,”颜如玉摊手,“这不是没有身体嘛,得随时随地补充能量啊。”   电梯在10楼停了下来,陆行舟疑惑:“到了?”   钢牙仔:“没,18楼呢。”   电梯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清瘦的医生,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陆行舟扫了一眼,移开视线。   电梯缓缓往上行去,陆行舟心里浮起一丝不安,不由得又转头看去,见这个医生面容清俊、眼神淡然,在电梯里的冷光灯下,有种与众不同的沉静气质。   医生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地看过来。   陆行舟盯着他看了两秒,又没发现哪里有问题,只得礼貌地微微颔首,移开视线。   医生没多说什么。   双方在狭窄的电梯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氛围。   石饮羽不动声色地握住陆行舟的手,用力攥了一下,让他放松。   整只手都被包裹在温暖的掌心,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流沿着手臂传到四肢百骸,让人心底舒适很多。   陆行舟转头,对石饮羽轻笑了一下,想想觉得神奇:这小魔物的恶魔之力明明阴森寒冷,握着自己手的时候,却让自己感觉仿佛沐浴在阳光下一般温暖和煦。   电梯上行了几秒钟,再次停了下来,陆行舟看向楼层——13楼,电梯门缓缓打开,随着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护士推着一个放满药剂的推车小跑进来。   “哎,让让,谢谢配合啊。”护士赔笑着,抹一把额头细密的汗珠,脸上保持着职业的亲和笑容,却掩饰不住眼底的疲惫神态。   陆行舟笑着寒暄:“你们辛苦了。”   “习惯了,”护士无奈地说,“每天都这样,打仗一样,医生比我们更辛苦,有时一台手术十几个小时下来,整个人都虚脱。”   她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那个清俊的医生说的,陆行舟看一眼她眼中的爱慕之色,意识到这个医生长这么好看,恐怕是医院的明星人物了。   既然他们认识,倒也说明这个医生没什么问题了。   陆行舟稍稍松出一口气,在心底琢磨如果自己是云烈,将怎样潜入医院来劫走魔主。   身边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陆行舟偏过头,看到石饮羽的手臂从肩膀后搂了过来。   石饮羽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魔主还在抢救,云烈应该不会现在动手,万一劫回去半路死了怎么办?”   陆行舟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却又有一丝疑惑:“魔主怎么会这么容易死?”   “男人是花,缺少爱情的滋润,会枯萎的。”石饮羽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陆行舟面无表情,心想:去你大爷的,你个狗尾巴草!   电梯在18楼停下,护士们和医生接受完门口警卫的检查之后,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   陆行舟走出电梯,将工作证递给警卫。   警卫敬礼,检查完工作证,递还给他。   陆行舟问:“现在里面谁坐镇?”   警卫:“报告陆组长,监狱长、总局长和三界的特使都在。”   陆行舟了然,这样重大的事件,牵扯到整个世界的和平,人妖鬼三界都派特使来议事是必然的。   在钢牙仔的引领下,几个人走到一间手术室,门口两排守卫荷枪实弹,整个走廊透着森然的氛围,安静得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得清。   经过重重检查,陆行舟走到手术室,大玻璃窗前站满了人,都抻直了脖子看向里面。   里面是一间宽敞的无菌手术室,七八个医生正围在手术台前忙碌,手里的动作很快,并且有条不紊,旁边的助手们也都紧张地做着辅助工作。   玻璃窗前一个人回过头来,正是计生总局的局长,淡淡地招呼:“小陆,你来了,刚从妖界回来?”   “嗯,刚下飞机,回了趟凤尾螺。”陆行舟走到局长身边,低声道,“我得到消息,云烈来了人界,可能会有动作。”   局长了然,对旁边的秘书道:“让外面那些人都打起精神,万一出事,谁都担不了这个责任。”   “是。”秘书点头。   陆行舟看向玻璃窗内的景象,感觉到一丝不真实感——他与魔主打过交道,感受过对方强悍到令人恐怖的实力,而如今这个恶魔却被一个杀手轻而易举地刺伤,躺在手术台上苟延残喘。   如果不是那个杀手实力逆天,那就是魔主的实力被压制了……白邺监狱里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段?   这些手段是不是也曾经用在石饮羽身上?   “小陆,你听到我的话了吗?你在发什么呆?”局长诧异地问。   陆行舟回过神来:“哦,什么?”   “太累了吧,”局长拍拍他的肩膀,“你辛苦了,等下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这是个持久战,云烈一天没有被抓捕归案,就一天是个不定时炸弹,不过也急不得,你得先养好精神才行。”   陆行舟:“是,您刚刚说什么?”   局长:“我说,别在这儿站着了,跟我回会议室吧,各界的官员们都在那里,碰个头,互通一下。”   陆行舟:“是。”   几个人跟在局长身后走出手术室,来到这一层尽头的一个小型会议室,颜如玉和钢牙仔很上道地停在门外,陆行舟转身看向石饮羽,犹豫了一下:“你也先在外面等我。”   “好。”石饮羽停住脚步,什么原因都没问。   陆行舟笑起来,摸摸他的脸颊,低声道:“不是防你,而是怕他们把事端扩大化,牵扯到你。”   “我知道。”石饮羽拉着他的手亲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进去吧。”   陆行舟走进办公室,一进去,就被里面弥漫的烟味呛得直咳嗽,心想这帮混蛋到底抽了多少烟?   局长坐进一个沙发里,对陆行舟道:“自己随便坐吧,监狱长,你把情况跟小陆说说。”   会议室很小,有限的几张沙发都坐满了人,陆行舟拉过一个椅子坐下,看到旁边的男人,怔了一下。   那人一身黑色西装,面部线条刚毅硬朗,不苟言笑,正是鬼兵大统领。   大统领对他颔首,算作打了声招呼。   陆行舟笑笑,心底腾起一丝疑虑——来议事这种事情,判官完全可以派黑白无常或者善恶童子前来,然而他派来个武将是想干什么?还没打消弄死魔主的心思呢?   “之前林森的事情陆组长也知道,”监狱长的声音明显沙哑,显然是这一夜一天抽烟过度导致的,他沉声说,“狱方给魔主的牢房特别增加了一组看守,其中有人可能被敌人腐蚀,将杀手带进监狱,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动手,魔主多处脏器受伤,现在正在全力抢救。”   陆行舟疑惑:“那杀手什么来头,能把魔主打到濒死?”   监狱长:“那杀手已经死了,法医鉴定是个高阶魔物,实力挺强。”   “实力不强能差点弄死魔主?”陆行舟吐槽一句,“他怎么混进监狱的?”   监狱长面露窘迫:“正在严审昨晚的看守,暂时还没有结果。”   “我有个疑问。”陆行舟道,“你们对魔主做了什么,他会这么轻易地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魔物所伤?并且以魔主的恢复能力,怎么会抢救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好转?”   监狱长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你听说过‘镇魔钉’吗?”   “那是什么?”陆行舟皱眉,这名字听着就邪性。   监狱长:“是一种压制魔物实力的手段,比铁手环的效果要好。”   陆行舟第一次听说这种手段,若有所思:“所以魔主才会轻易被刺伤。镇魔钉……这东西怎么用?”   监狱长顿了一下,敷衍道:“遵医嘱。”   陆行舟:“什么?”   监狱长低头点了一根烟,没有解释的打算。   陆行舟心里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追问:“这个镇魔钉是什么时候发明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该不会是你们狱方的私刑吧?到底怎么使用的?兄弟,怎么不说话了?”   “小陆,”局长坐在不远处,出声打圆场,“这个应该是狱方的机密,估计有保密条款,不能在外面乱说的。”   陆行舟微讶,刚要说话。   “哎呀,什么机密不机密的,”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陆老弟又不是外人,堂堂特侦组长,我认为他是够资格知道的。”   陆行舟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透过浓郁的烟雾,看到一个妖物懒洋洋地坐在沙发里,身后站着两个美艳绝伦的女助理,他手里夹着一根雪茄,五根手指上带了八个戒指,一块块宝石在烟雾之后泛着璀璨的光芒。   陆行舟认识这货,妖界的降魔大臣,胸无点墨,完全因为是摄政王的弟弟才登上这个官职,毕竟已经是和平时代了,他这个降魔大臣除了花天酒地就是醉生梦死,是个十足的废物,还见钱眼开。   不过废物也有废物的好处,当年审判时,为了给石饮羽减少刑期,陆行舟的家当有一大半都送进了这货的府邸中。   这妖物看向陆行舟,可能本着对老客户的亲和,热情而又夸张地大笑了几声。   陆行舟礼貌地微笑,问:“大人知道这个镇魔钉?”   “当然知道,那玩意儿是个秘密武器,没有公布于众的,因为我们这些当官的都很清楚,只要一公布,外面那些屁民们又要瞎哔哔什么不尊重魔权啦吧啦吧啦,具体的吧……”妖物大咧咧地说,待要解释时,却头脑空白,转头问旁边的助理:“具体什么情况来着?”   助理附在他的耳边低语几句。   妖物连连点头,推开助理,对陆行舟道:“具体是用特制生物材料做成七根钉子,钉进眉心、魔心、腰椎、膝盖和脚底,体内携带,从最基础的代谢层面来压制魔物的力量,咦,话说性功能受不受影响?……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技术真的很好用啊,你看,魔主那么厉害,不也被治得服服帖帖吗?”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噪音,接着会议室的房门被推开,局长秘书快步走进来,走到局长身边,低声道:“各位领导,手术室传来消息,魔主快不行了,请示领导是否解开镇魔钉,启动魔主自己的愈伤能力?” 第181章   会议室的几位官员听到这个消息, 一时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局长出声:“各位怎么看?”   监狱长急性子, 率先表态:“我觉得还是解开镇魔钉吧, 不然, 万一魔主挺不过去,挂在手术台上, 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都得吃处分。”   局长看向妖界降魔大臣:“大人觉得呢?”   “我没意见,”降魔大臣捏着雪茄吞云吐雾, 吊儿郎当地说, “反正魔主挂了也惩罚不到我身上, 都是狱方的错,最多再捎带着问责一下你们总局,跟我没关系。”   局长脸色很难看。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鬼兵大统领淡淡地出声:“冥府反对。”   监狱长急道:“为什么?”   大统领:“他毕竟是魔主,他的实力你们了解吗?解开之后, 万一他发难, 我们该如何收场?”   “哎, 这话就太抬举他了哈,”降魔大臣喷出一口烟,笑道,“在座各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还怕他发难吗?他虽然是魔主不错,但是现在都快成排骨了, 能保一条小命就不错了。”   大统领:“不是抬举他。大人没和他交手过,不知道他的真实实力,在下九年前曾跟他大战几百回合,说起来惭愧,我们十几个人合作,才控制住他,并且他那时若不是为了掩护云烈逃走,生生辟开空间耗尽力量,也不会力竭被擒。”   这话一出,降魔大臣一口烟呛到喉管,抓狂地咳嗽了半天,接过助理喂过来的茶水猛灌几口,才镇定下来,惊道:“辟开空间?兄弟,我物理不好,你也不能这么逗我吧,这不科学啊!”   “千真万确。”大统领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局长当时在场,应该亲眼见过。”   局长点头:“魔主毕竟是魔主,实力不容小觑,不过,我觉得……他现在身负重伤,倒也不需要太过忌惮。”   “不……”大统领还想说话。   局长截住他的话头:“冥府一直以来都想处死魔主,毕竟有深仇大恨,大家也都理解。但是这种关键时刻,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万一魔主宾天,新主诞生,那整个世界就又乱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吧,”降魔大臣道,“解不解镇魔钉这事儿,还真不是我们够格决定的,得最顶层三位大佬才可以。两位老兄,你们拍板给他解开,回头万一出了篓子,那可赖不着我啊。”   局长沉默片刻,仿佛在深呼吸,按捺下想揍他的冲动,转头问秘书:“医生有没有说,不解开的话,能有多大把握?”   秘书:“必死无疑,只是时间问题。”   监狱长一拍大腿:“那还等什么?”   局长对秘书道:“去告诉医生,解开镇魔钉,全力抢救,让外面的看守都打起精神。”他转向监狱长,“还有你带来的狱警和特警,一定要提高警惕,务必保证整个治疗过程平稳、安全、低调。”   秘书领命出去。   局长对陆行舟道:“你去手术室坐镇,带上颜如玉,至于石饮羽……”   陆行舟淡淡地说:“他百分百可信。”   “啧啧啧,惊天动地的爱情,真令人羡慕,”降魔大臣一只手抓着助理的酥胸,一只手拿着手帕在眼底抹了抹,抽泣道,“我一想起来,就能羡慕哭,我也想要这样矢志不渝的爱情。”   陆行舟看他一眼,要不是怕引发外交纠纷,他一定要揍一下这货,表情太贱了。   局长道:“你去吧,还愣着干什么?”   陆行舟坐在椅子里没动,指间夹着一根烟把玩,淡淡地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局长:“什么问题?”   “那个镇魔钉,”陆行舟抬起眼皮,眼神淡漠地扫过在座的几个人,面无表情道,“是不是也曾用在石饮羽身上?”   会议室突然沉默下来。   局长张口结舌,不安地看向监狱长。   监狱长闷头坐着,捏着烟塞进嘴里,狠狠抽了一口,发现火星已经快烧到指尖了,低头从烟盒里又拿出一支,对在之前那支的烟屁股上,快速地吸了两口,将火星过到这一支上。   一时间,会议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整个空间突然陷入了一个吃声音的妖怪肚子里。   陆行舟漠然地看着他们。   过了几分钟,降魔大臣一拍桌子,大笑:“嗨,怎么都不说话呢?多大点事儿啊,陆老弟,好好的,你问这个干嘛呢?当务之急是把魔主这事儿给应付过去……”   陆行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降魔大臣声音戛然而止,无意识地摸了摸手臂,小声嘀咕:“明明室温不低呀,老子怎么感觉凉凉的呢?”   “行舟……”鬼界大统领缓缓开口。   “霍兄,”陆行舟截住他的话头,“我们相识千年,你知道,我不喜欢听废话。”   大统领沉闷地应了一声,低声道:“石饮羽的实力太强,而监狱的看守不过都是各界的军警,虽然有武装,却也没有全胜的把握,给他打上镇魔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说……他也曾受过镇魔钉之苦?”陆行舟喃喃地说,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感觉到阵阵齿冷。   大统领:“石饮羽是军伍出身,善于忍耐……”   “去你妈的善于忍耐!”陆行舟提高声音,盯着身边这个男人,“霍兄,你和我们夫夫二人都是旧识,一直知道这事,却从未告诉过我?”   大统领目露愧色:“我也是今天动身来人界之前,才得知此事,抱歉,行舟。”   陆行舟猛地闭上眼睛,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控制住暴戾的心情,吁出一口气,定睛看向监狱长,平静地问:“他为什么能提前出狱?”   监狱长一愣,没想到他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磕巴:“他……他狱中表现得好……”   骨鞭犹如一条雪白的长蛇,骤然蹿出,狠狠缠在监狱长的脖子上,隔着会议桌粗暴地把他拽了过来。   监狱长满脸痛苦:“呃啊……”   陆行舟一把将监狱长提到眼前,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再说一遍,他为什么能提前出狱?”   “小陆!”局长倏地站起来,厉声道,“不要对监狱长无理!”   “我就无理了,”陆行舟挑眉,“怎样?”   局长焦急:“你这个……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同志动手?”   陆行舟咬牙:“对我配偶动手的时候,你们想过跟我的关系了吗?”   变数实在太突然,周围的人们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纷纷掏出武器,围攻过来。   陆行舟周身燃烧起那落迦火。   人们畏惧地往后退去。   降魔大臣躲在两个助理身后,从她们的腰间露出半张脸,焦急地嚷嚷:“陆老弟,你这是干什么?咱们是一伙儿的呀,快放开监狱长,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呀。”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   降魔大臣刺溜一下把半张脸缩回了助理们身后。   监狱长的脸被憋得发紫,痛苦地挣扎着,艰难地说:“放……放开……我告诉你……”   骨鞭松开,监狱长狼狈地跌坐在地毯上,大口喘息了几分钟,爬起来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叹气:“陆组长,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别说废话,”陆行舟打断他,“你只要告诉我,石饮羽为什么能提前出狱?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妥协?那个东西……镇魔钉……是不是还在他体内?”   他的声音阴森沉着,冷静到令人恐怖,让监狱长的胸腔仿佛被灌进冰水一般,五脏六腑都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监狱长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要抽一口烟,却发现烟蒂早已经掉落,他手指僵了片刻,悻悻地放下,看向这个曾在同一战壕中奋斗过的兄弟,颓然地点头:“是,不过用在他身上那个,是最低一档,几乎没有痛感的。”   陆行舟淡淡道:“给他取出来。”   监狱长苦笑:“石饮羽这样级别的魔物,如果没有任何限制地和正常人混居,这谁都不能放心。再说……”他看向陆行舟,哑声道,“打进镇魔钉,这是石饮羽自己要求的。”   陆行舟心底狠狠一抽,瞬间便明白。   石饮羽是为了出狱。   因为狱外有他陆行舟。   他宁愿被打进七根钉子,承受此般屈辱,也要出来与他厮守。   监狱长叹出一口气,递过来一根烟:“兄弟,石饮羽对你的情义,我们都是服气的,现在看来,你对他,也毫不逊色。”   陆行舟接过烟,点燃,却没有吸,他怔怔看着烟头上的火星,有种疲惫而又荒芜的感觉,茫然地想:小魔物不喜欢我抽烟……   监狱长继续道:“别怪大家不告诉你,这件事,也是石饮羽要求对你保密的。”   “……我知道。”陆行舟喃喃地说,他猜到了,以石饮羽的性格,必然会瞒着自己,这小魔物惯会自作主张……   “咳咳,别闹了,”局长有些无奈地出声,“小陆啊,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了吧,至于石饮羽身上的镇魔钉……我们可以帮你向上级申请解除。”   陆行舟冷声:“你能下令解除魔主的镇魔钉,为什么不能解除石饮羽的?”   局长无奈:“唉,魔主现在是特殊情况,说实话,我下令解开他的镇魔钉,这已经是先斩后奏,冒着极大的风险了,再解开石饮羽的……我这局长估计也不用当了。小陆,你相信组织,我们一定会为你说情的。”   陆行舟漠然抬眼,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几个人。   监狱长垂头丧气,局长眼神躲闪,降魔大臣不敢看他。   陆行舟突然一扬手,指如闪电,三道符咒在指间一闪,化作三滴血水,迅疾射向三人的额头。   三人大惊,刚要阻拦,却发现血水速度极快,沾皮即入,钻进脑中。   局长急道:“小陆,你做了什么?这是什么邪术?”   “这是以我心头血结成的恶契。”陆行舟木然地说。   局长一惊:“恶契?你一个降魔师,怎么会下恶契?”   陆行舟:“我活了三千多年,会点不寻常的东西,没什么好奇怪的。”   降魔大臣正慌乱地擦着额头,好像能把那滴血水给擦出来一样,闻言,吃惊地问:“你活了三千年?你不是人类吗?”   “我只是……”陆行舟看向他,阴森地一笑,“努力让自己活得像个人类。”   “你……”降魔大臣一看他这笑容,顿觉头皮发麻,一骨碌又躲到助理身后去了,闭着眼睛嚷嚷,“你这话什么意思嘛?陆行舟,我待你不薄啊,你男人当年只判999年可全都是我的功劳!!!”   陆行舟淡淡地说:“这恶契不会影响你们生活,但如果十天后,石饮羽的镇魔钉还是不能解开……那么,我请你们看烟花。”   局长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下这个得力干将已经有了跟组织决裂的觉悟。   “行舟,”鬼兵大统领皱眉,低声道,“心头血是修行者毕生的修为凝聚而成,你怎么能随意乱用?太可惜了。”   “我和阿羽一体同心,要是不能为他做点什么,有什么资格得到他的一腔赤诚?”陆行舟说着,垂眸,神色恍惚地低声呢喃,“心头血,用给心头之人,才不算可惜……”   大统领刚要说话,突然止住声音,偏过头看向门外:“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陆行舟:“是魔主的魔息。”   魔息是魔物之间互相感应的一种气息,其他种族感觉不到,但当魔息强到一定程度时,其他种族的高手也可以感觉到空气中一丝微妙的变化。   此刻能让大统领和陆行舟同时感应到的,想必就是魔主身上的镇魔钉解开时,陡然爆发出来的魔息。   两人都霍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忽然几个警卫挡在他们面前。   大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莫慌,”局长道,“不是针对您,而是……冥府对魔主的想法大家都知道,我们不敢冒险,请您在这里静候。”   陆行舟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警卫,扯着嘴角冷笑一声:“现在是连我也防上了?”   “小陆,”局长话未出口,先叹了一声气,神色疲惫,哑声道,“我相信你,但你现在心境不稳,我怕你入魔。”   陆行舟眸色深沉,他确实心境不稳,刚才在得知石饮羽身上也有镇魔钉的瞬间,他怒急攻心,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我派人送你回去休息,你太累了。”局长颓然地说,他纵然很想留陆行舟在这里坐镇,但此时此刻,万一陆行舟被魔主霸道的魔息影响,则将得不偿失。   陆行舟还要说话。   局长打断他:“还有石饮羽,你们回去好好聊聊,他真的是自愿打的镇魔钉。”   “嗯。”   陆行舟在两个警卫的陪同下走出会议室,一踏进外面,顿时感觉到那股魔息更加强烈了,仿佛有黑色的潮水,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动。   石饮羽神色倒没有什么变化,见他出来,拉住他的手,笑问:“大佬们怎么说?”   陆行舟:“大佬们心里有底,嘴上不慌,让我们不用太紧张,回家休息。”   “哎?”颜如玉叫起来,“有没有搞错?这种时候给你们放假?局长老糊涂了?”   会议室门再次打开,局长黑着脸走出来,面无表情。   颜如玉声音戛然而止,用力低下头,掏出乌金油饮品的瓶子,往嘴里猛灌,嘀咕:“我好像能量不足,大脑有点缺氧,呓语……”   局长:“颜如玉去手术室看着,有什么事立刻回报。”   “为什么让我去?”颜如玉狐疑,“组长在这儿呢。”   “他累了!”局长不悦地说,“你少啰嗦,干活去!”   颜如玉被怼得很憋屈,郁闷地哼了一声:“哦。”   陆行舟笑了笑,没多说什么,拉起石饮羽的手,和他一起往外走去。   手术室内十分忙碌,外面也不轻松,不时有医生和护士们跑进跑出。   陆行舟走进电梯之前,无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正巧看到来时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医生和护士从不同方向走来,都走向手术室的方向。   电梯门缓缓关上,陆行舟琢磨着最后的景象——护士刚才瞥了自己一眼。   不知是不是自己心境太过紧张,总觉得那一眼好像蕴藏了无尽的内容,她的眼角细长,瞥向自己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笑什么?   陆行舟精神一凛,伸出手在电梯按键上狂按。   “陆组长,你干什么?”送他们离开的警卫惊道,“你别乱按,电梯会坏的。”   石饮羽也觉得诧异:“怎么回事?”   “那个护士有问题,”陆行舟道,“她看了我一眼,她对我笑,她……”   警卫狂晕:“陆组长,你别闹了,护士对你笑是职业修养……”   话未说完,陆行舟察觉到空气中不知从何处飘散过来几丝清冽刺骨的魔息,他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和石饮羽一起抬头往头顶望去。   整个电梯没来由地晃了一下,接着越来越远的18楼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陆行舟一把推开警卫,疯狂地按向电梯按键,想取消原来的楼层,然而电梯依然按部就班地往楼下行去。   “按下一层,我们出去换个电梯上去。”石饮羽沉声说。   陆行舟点头。   电梯门在下一层打开,两人刚一踏出电梯,就听到从背后幽深电梯井上空传下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高亢鹤唳。   陆行舟蓦地回头,虚空中仿佛看到一只洁白如雪的丹顶鹤从九天之上滑翔下来,犹如下凡的神祗,凌厉,不可冒犯。   陆行舟知道,他不是神祗,是恶魔。 第182章   听到这声犹如死亡号角一般的鹤唳, 两人一句话没说, 立刻转身往楼梯间跑去,电梯不知什么时候能上来, 走楼梯反而更快。   空旷的楼梯间中, 急促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 仿佛在耳膜边震动。   错了。   大佬们被算计了。   魔主的濒死根本就是被设计好的,为了逼他们解开镇魔钉。   云烈知道他们不敢承担魔主被刺死的责任, 他把大佬们的心态完全摸透了。   冲回18楼, 从楼梯间一出来,就见到整个楼层一片混乱, 医生护士们尖叫着四散躲闪。   浓重的魔息铺天盖地地弥漫出来。   陆行舟手提骨鞭, 大步踏进手术室。   忽然, 一道飓风从门内冲出。   陆行舟眼明手快,猛地侧身一闪,抬手挡住头脸,顶住强烈的风浪中, 抬眼看去。   一个白衣男人背着魔主, 在狂劲的飓风之后, 缓步走出手术室。   他的脚步停下来,看向站在他前方的人。   人们被飓风刮得东倒西歪,满地狼藉,石饮羽单手插在裤袋,漫不经心地挡在路上。   云烈淡淡地说:“让开。”   “不让。”石饮羽悠闲地回答。   云烈:“那就去死吧。”   冷冽刺骨的魔压骤然释放出来,如海啸一般冲向石饮羽, 而与此同时,另一股魔压如同泰山压顶,带着令人窒息的震慑力笼罩下来。   魔压冲撞,迸发出极其强烈的冲击。   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拉进暴风雨的大海,下面是冲天的惊涛骇浪,头顶是翻滚的厚重乌云,广阔的海面上空间剧烈震荡,让人心跳狂乱、脏器痉挛。   尚未来得及逃窜的医护们发出凄厉的悲鸣,纷纷在这股冲击力中跌倒下去,艰难地大口喘息。   忽然一声尖鸣响起。   骨鞭周身沾满燃烧的符咒,咆哮着冲向云烈。   伏在云烈背上的魔主突然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浓郁的黑色魔息从掌心蹿出,犹如恶魔张开巨口,吞噬向那条骨鞭。   陆行舟手臂一震,骨鞭上迅速泛起密密麻麻的符纹,符纹催动下,火焰蹿起,像一条火龙,与黑色的魔息重重相击。   刹那间,整座大楼晃动起来。   陆行舟眼眸猛地收紧,果断后撤,身体像一条快如闪电的小蛇,眨眼间滑到五米之外。   能燃烧一切罪恶的那落迦火,被黑色的魔息悍然吞噬。   陆行舟后脚抵在墙边稳住身形,咬破指尖,鲜血涌出,他竖起两根流着鲜血的手指,在唇边一挥,默念法诀,直直指向那股魔息。   鲜血疾射出去。   魔息颤抖了一下,蓦地从内炸开,被吞噬的那落迦火狂躁地爆发出来,点燃魔息。   空气中悬浮着几十团红色的火苗,燃烧着魔息,弥漫出难以言喻的罪恶味道。   魔主抬起头,看向远处的陆行舟,嘴角咧开一个邪气的弧度,低哑地笑道:“陆行舟……有点意思……”   话未说完,不知云烈做了什么,他突然身体一颤,猛地皱眉,“呃啊……烈儿……”   “你若被他抓住,更有意思。”云烈冷冷地说。   “兄弟,对自己男人别这么粗暴,家和万事兴。”石饮羽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却带着悠然的笑意,戏谑道,“明明想得要死,非装出一副高冷模样,不利于维持夫夫感情。”   “多嘴!”云烈眼神冷下来,掌中白光一闪,一柄雪亮的长剑悄然出现在掌中,他单手持剑,狠狠劈向石饮羽。   “恼羞成怒?”石饮羽笑了一声,眼看着剑锋劈下,猛地一纵身,往后撤去,嘴里大叫:“爱妻救命!”   陆行舟手臂一挥,骨鞭迎向长剑。   只一眨眼的功夫,石饮羽已经撤到陆行舟身边。   陆行舟打了个响指,四道结界平地而起,将石饮羽围了起来,下一秒,他抓出一把符咒,真气灌注,符咒如同箭雨一般急射出去。   云烈剑身卷起凛冽的狂风,刮向符咒。   符咒被吹散的瞬间炸裂开来,化作无数团火焰,引燃空气中弥漫的魔息,刹那间,漫天都是火焰。   石饮羽抬头,惨叫:“爱妻,你的结界没有顶……”   “废物,自己补上。”陆行舟抽空骂了一句。   石饮羽扁嘴,在那火焰烧过来的前一秒,将一道结界补在上方。然后十分有安全感地坐在结界里,看着外面那落迦火以气吞山河的气势,悍然焚烧着周遭一切罪恶。   云烈扬起风墙,挡住迅速焚烧过来的那落迦火,余光扫到悠闲自得的石饮羽,淡色的眸色顿时一沉,长剑发出一声清鸣,一道凛冽剑气破空而去,狠狠劈开结界。   石饮羽凌空跃起,一翻身躲过那道剑气,回身,却看到魔主伸出手去,放出魔息荡开漫天火焰,云烈森然的剑锋挟毁天灭地之势劈向陆行舟。   石饮羽眸子一紧,指间迅速变幻,连续三道结界挡在陆行舟之前。   结界依次被剑锋劈碎。   一把纯白色大弓出现在石饮羽掌心,他搭箭拉弦,随着弓弦一声微震,箭矢如流星般划破虚空,迅疾射向云烈。   魔主脸色骤然沉下来。   云烈放弃陆行舟,横剑回防,在面前竖起一道风墙,挡住急射而来的箭矢。   石饮羽再搭三箭。   云烈挥剑,狂风大作,硬生生改变箭矢的方向。   天花板上的电灯突然齐齐熄灭。   接着,众人耳边响起多重凄厉的鬼音,如同在人们骨髓中响起一般,令人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陆行舟转头望去,医院采光有限,只见阴暗的空间内,无数影影幢幢的鬼影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中浮现出来。   鬼兵大统领终于出手,抽刀指向魔主,冷漠的声音道:“不留活口。”   成千上万鬼影尖鸣着扑向云烈。   魔主破碎的身体突然从云烈肩上跃起,隐入万千鬼影之间。   云烈惊道:“太华!”   陆行舟心头猛地一抽,没来由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一个急转身看向石饮羽。   只见万千鬼影轰然被撕开,破碎的亡魂碎片漫天飞舞,魔主的身影猝然出现在石饮羽面前,枯槁的手指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放开他!”陆行舟大喝一声,骨鞭破空而出,化作一条巨大的白蛇,咆哮着击向魔主。   魔主对陆行舟邪恶一笑,抓着石饮羽,迅疾往后撤去,轰然撞破墙上的玻璃跌了出去。   “不!!!”陆行舟心底涌起巨大的恐慌,紧跟着扑到窗边,却听空中传来一声响彻虚空的清冽鹤唳。   云烈在飞出去的瞬间,化作鹤形,张开雪白的双翼,载着魔主和石饮羽向远处滑翔而去。   陆行舟不管不顾地跃出窗户。   坠落的瞬间身体忽然一轻,他仓皇回头,看到颜如玉一手撑着一把洋伞,另一只手抱住他的腰,带着他平稳降落到地上。   陆行舟抬头望去,天空中早已没有飞鸟的影子。   刹那间,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心底升起,如电流般传至四肢百骸,疼得他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曾无数次想到过两人生命的尽头,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以这种惨痛的方式失去石饮羽。   小魔物离自己而去了,带着他血肉里的七根钉子。   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甚至不如云烈。   云烈能设计让魔主摆脱镇魔钉,自己却不能。   何其惭愧。   不能守护爱情的人,不配获得爱情。   石饮羽一腔赤诚,却遍体鳞伤,他错在哪里?   错在他爱上自己。   陆行舟咬住下唇,死死盯着天空,极致的恨意在胸腔中翻滚,齿间缓缓流下鲜血。   “组长!你不要这样!”颜如玉惨然惊叫。   陆行舟猛地闭上眼睛。   嫣红的血泪从眼角流出。   颜如玉大惊,心疼地小声嗫嚅:“组长,节哀顺变……”   “……放你娘的屁!”陆行舟咬牙切齿地说,感觉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仿佛每一丝毛细血管都迸裂,往外渗出血来。   几分钟后,钢牙仔连滚带爬地从医院里跑过来,大口喘息:“是不是……是不是出大事了?”   “别说话,别刺激他,”颜如玉连忙捂住钢牙仔的嘴,小声道,“老公被抓走了,搁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钢牙仔也压低声音:“他们为什么要抓石先生?”   颜如玉:“他们本来是同一个犯罪组织的呀,石先生为爱感化、弃暗投明了,他们要抓他回去。”   钢牙仔大吃一惊:“回去干什么?”   “不知道,可能想让他回去一起犯罪吧,但我担心的是,还有可能是想清理门户?”颜如玉忧心忡忡地叹一声气,眼神充满担忧地望向广阔的天空。   她低落的情绪感染了钢牙仔,他跟着颜如玉一起抬头,看着云烈消失的方向出神。   天空真蓝啊,万里无云。   还有鸟儿在飞翔。   鸟儿怎么越来越大了?   这傻鸟飞得什么玩意儿?   什么声音?这傻鸟漫天瞎鸡儿乱飞还自带BGM?   钢牙仔推了推眼镜,瞪大眼睛:“那是……那是个人啊!”   陆行舟心头一动,猛地抬起头来,视线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去。   穿过眼前嫣红的血幕,他看到石饮羽衣衫翻飞、从天而降,带着响亮的呐喊:“爱妻!接住我!!!”   “卧槽!”颜如玉咆哮,“大哥???你还活着???”   钢牙仔惊慌失措:“可这马上就得摔死呀!!!”   陆行舟扬起手,骨鞭悍然蹿向天空,化作一条巨大的长蛇,带着陆行舟冲了上去。   陆行舟一把抱住石饮羽,高空坠落的巨大惯性带着他一起跌落下来。   颜如玉:“卧槽!你们别殉情了!!!”   千钧一发之时,陆行舟还抽空笑了一下,向下挥出骨鞭,力量冲击地面,反弹的强烈冲击力缓和了他们下降的趋势。   两人拥抱着滚落在地上。 第183章   陆行舟一骨碌爬起来, 双手一寸一寸摸着石饮羽的身体, 急问:“魔主有没有对你怎样?”   “没事,就是掉下来时, 风大, 吹得脸疼。”石饮羽嬉笑着说, 抬眼看到陆行舟的眼睛,骤然一顿, “你的眼睛……”   陆行舟感觉眼前一片血红, 好像蒙着一层红布,他闭上眼睛, 几秒钟后再次睁开, 红色没有褪去。   他喃喃道:“我不知道。”   石饮羽脊背冰凉, 死死盯着陆行舟的眼睛,只见他的眼球上密布血丝,黑色的瞳孔狭窄竖立,如同蛇眸。   陆行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异样, 抓着石饮羽问:“我的眼睛怎么了?”   “是不是用眼过度了?”石饮羽扯了扯嘴角, 故作轻松地说, “最近太累了,你这几天整夜整夜的熬,总有受不了的时候,这不,身体先抗议了。”   陆行舟捂着眼睛,狐疑:“是吗?”   石饮羽目光扫过颜如玉和钢牙仔, 轻笑:“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颜如玉和钢牙仔异口同声,“组长你好好休息吧,刚下飞机就战斗,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啊。”   “钢牙仔帮我们打辆车。”石饮羽交代一声,将陆行舟拉扯着站起来,身体前倾,吻住他的眼睛。   陆行舟闭着眼睛啧了一声:“干嘛呢?”   “帮你缓解疲劳。”石饮羽淡淡地说着,手臂收紧,将他抱进怀里,突然察觉陆行舟这段时间瘦了很多,已经瘦得硌人了。   钢牙仔叫了辆出租车,将两人送入车中,不放心地叮嘱:“你们一定要好好休息呀,要是……要是休息了还不好转,就得立刻去医院了呀……咦,医院就在我们旁边哎……”   “闭嘴吧你。”颜如玉在他后脑勺敲了一巴掌,这货真的太婆妈了。   回到家中,石饮羽先将出差前关闭的水电都打开,回头一看,陆行舟正躺在沙发上,拿手机当镜子,看自己的眼睛。   陆行舟放下手机,转眼看向石饮羽,血红的蛇瞳触目惊心,他低声笑道:“阿羽,我这样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石饮羽笑起来:“这话不应该我来夸吗?哪有自己说的?”   陆行舟招了招手。   石饮羽走过来,站在沙发前,低头看着他。   陆行舟懒洋洋地爬起来,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挂在石饮羽身前,仰脸吻向他的嘴唇。   石饮羽竖起一根手指挡在两人嘴唇之间。   “嗯?”陆行舟挑眉。   石饮羽平静地注视着血红的蛇瞳,轻声说:“你以前教过我画诛邪符,很多年不画,可能有些生疏了。”   陆行舟身体一僵。   石饮羽咬破指尖,轻轻点在陆行舟的眉心。   鲜血滚落下来。   石饮羽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陆行舟的眉心缓缓画了一个繁复的符纹,一笔一划、一丝不差,最后一笔横着抹过双眼,指尖流出的鲜血渗进眼睛中。   “我血液里有我的魔息,可能会有点疼,”石饮羽低声说,“但我知道你能抵抗得住。”   浓郁的邪恶气息从眼睛弥漫开来,陆行舟双眼紧闭,眼皮不住地抖动,仿佛十分痛苦,却硬撑着没有挣扎。   石饮羽画完符纹,二指按在符纹中心,猛地用力,一丝不同于恶魔之力的洁净力量从他指尖灌入进去。   血色的符纹变成一个法阵,暗红色的血迹中,那股洁净的力量沿着纹路迅速游走,整个符纹动了起来,片刻之后悄然变淡,好像沉进了他的额头内部。   陆行舟浑身剧烈哆嗦了一下。   石饮羽控制住拥抱他的冲动,手掌慢慢抚摸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啊……”陆行舟忍不住痛呼出声,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抓着石饮羽的肩膀,力量大得手背上青筋暴出,几乎痉挛。   石饮羽狠狠咬住舌尖。   片刻之后,陆行舟身体突然颤了一下,长长吁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蛇瞳已经不见。   那双让石饮羽爱到骨子里的星眸依然一片血色。   他的眼睛明亮、沉静,好像藏着一小片午夜海面上的细碎月光,此时此刻却血红一片,如同血海。   陆行舟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垮了下去,倒在沙发上,疲惫地喃喃道:“妖蛇这混蛋玩意儿……最他妈能捣乱,趁我精神不稳,就跑出来惹事……”   石饮羽知道他已经恢复,单膝跪下去,低头凑在他的脸边亲吻。   陆行舟一边迎合他,一边拉扯着让他爬上沙发,压在自己身上。   两人吻了很长时间。   石饮羽轻声问:“你会入魔吗?”   陆行舟摸着他的脖子:“你希望我入魔吗?”   石饮羽摇了摇头,却没有解释为什么。   陆行舟笑起来:“我不会入魔,你放心。”   “嗯。”石饮羽又笑着去吻他。   两人断断续续地吻着,间或说着几句情话。   过了许久,石饮羽才低声道:“魔道即恶道,你去过第六天城,那样华丽巍峨的巨城,每一尺都是以罪恶堆砌而成,魔物乐在其中,也苦在其中。”   陆行舟应了一声,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轻声说:“所以你觉得所有魔物都应该被消灭的?”   石饮羽笑了一声,笑容残忍:“见一个杀一个,误伤率不超过20%。”   “扯淡。”   “我在魔界厮混了千年,自问还是比较了解魔物的。”   陆行舟眼前一片血红,看不清石饮羽的表情,却又不想被他察觉,遂闭上眼睛,仰靠在沙发扶手上,笑道:“你了解魔物,可我是降魔师,杀还是不杀,由我说了才算。”   “降魔师了不起?”石饮羽哼哼,“我当年也差点成为降魔师呢。”   陆行舟补充:“在世间最伟大的降魔师——我的教导下。”   “嗯哼。”石饮羽自豪地点头。   陆行舟又道:“然而后来入魔了。”   石饮羽:“……”   陆行舟:“可见差点就是差点。”   石饮羽郁闷。   陆行舟忍不住笑起来,无意识地摸着他的短发,笑道:“所以啊,你还是得听我的。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魔,究竟能不能斩尽杀绝?”   “不能。”石饮羽毫不犹豫地说,“魔物有原生与次生两种,原生魔生来即是魔物,而次生魔,则是正常生灵在极端情绪的波动下,心境大乱、误入歧途,而产生的。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杀尽。”   陆行舟:“既然杀不尽,为什么不能和谐相处?”   石饮羽:“与魔物和谐相处?那和与狼共舞有什么区别?”   陆行舟:“你不是跟我相处得挺好的吗?”   石饮羽怔了一下,接着笑起来:“我们是怎样的关系?再说……”他身体伏下来,整个压在陆行舟身上,意味十分鲜明地顶了两下,嬉笑,“我可一直控制着自己呢,不然……嘿嘿……”   “你嘿嘿个大头鬼啊!”陆行舟憋不住跟着笑了,“你是说,你一直让着我咯?不然怎样?操死我?”   “好主意!”   “滚蛋!”陆行舟动了动腿,用力往上顶了他一下。   石饮羽灵活地一个翻身,从他身上滚下来,躺在沙发下面的地毯上,抬脸望着陆行舟,笑道:“好狠。”   陆行舟跟着从沙发上滚下来,四肢支撑着趴在石饮羽上方,抬手按在他的眉心,摸了片刻,手指缓缓下滑,移动到他心脏的位置,停顿了几秒,接着往下方滑去。   石饮羽舒服地躺在地上,笑着看他,小声嘀咕:“在地上来一发?今天还挺主动呀。”   陆行舟的手指却越过重要地带,沿着大腿滑向下方,按在了他的膝盖上,轻轻摩挲。   石饮羽心底隐隐有了一丝预感,脸上依旧嬉皮笑脸:“喂喂,那里不是我的敏感带,你要摸也该摸……”   “很疼吧。”陆行舟突然说。   石饮羽的声音戛然而止,强笑两声:“说什么呢?”   陆行舟忽然从他身上爬起来,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向卧室。   石饮羽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   陆行舟推开卧室门,直奔床头柜,从柜子里抱出医药箱,翻出一个注射器,撕开,摸索着拆下细长的针头,转过身看向石饮羽。   石饮羽讪笑:“干嘛呢?别闹……别闹!”   随着石饮羽一声厉声呵斥,陆行舟将针头缓慢而又坚决地扎进自己指尖。   “你干什么!!!”石饮羽脸色一沉,大步冲过来,一把抓过他的手,冷着脸将针头拔出去,余光瞥到针头上沾着的血迹,眼眸狠狠一紧,用力将之扔进垃圾桶。   陆行舟却笑起来,动着嘴唇,呢喃:“我往手上扎一根针,你都心疼成这样,那你身体里扎着七根钉子,你说我什么感受?”   石饮羽肌肉一僵,接着掩饰过去,淡定地抽几张纸巾按在那个针眼上,伸手从医药箱里翻出碘伏,单手拧开,用棉签沾了往他手上抹。   陆行舟把手指握成了拳。   “松开。”石饮羽冷冷地说。   陆行舟执拗地不肯松开手。   石饮羽将棉签一摔,对着陆行舟肩膀推了一把,将他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床上,接着倾身压上去。   陆行舟眼前一片血红,看不清石饮羽的表情,但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阴郁气息。   石饮羽盯着他血海一般的眼眸,硬生生咬紧牙关,将胸腔中肆虐的暴戾冲动压了下去。   他张口,声音低哑得可怕,却竭力稳住声线,显得与平时一样温柔,轻声问:“这就是你今天差点入魔的原因?”   “我降魔千年,想守护苍生,可如果我连你都守护不了,我守这苍生有什么用?”陆行舟一字一句地说。   石饮羽:“你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经是降魔师了,确定要为了我,背叛你心中的道义吗?”   “可我认识你之后,才感觉自己在活着。”   石饮羽心脏猛地收缩,刹那间,仿佛一枚烟花在脑中炸开,炸得他头昏眼花、大脑轰鸣,他定睛看向陆行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陆行舟道,“有些话,平时不说,不代表不是事实。”   一滴水落在了脸上。   陆行舟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是石饮羽的泪,他睁着眼睛,拼命想透过眼前浓密的红雾看清石饮羽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   石饮羽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湿痕,看着陆行舟的眼睛,皱眉:“你是不是看不见?”   “看得见。”   “可是……”   “只是看不清。”   石饮羽吃惊:“为什么会这样?”   陆行舟:“你刚才说过了,可能是疲劳过度。”   石饮羽:“刚才看你的蛇瞳又出来,我怕你心慌,才骗你,本以为你这眼中就是普通红血丝,没想到这么严重。”   “睡一觉可能就好了。”陆行舟道,“实在不行,明天让曲融看看。”   石饮羽还是想带他去医院。   陆行舟无奈:“人界的医院都是给人类看病的,看不了我。”   “你难道不是人类么?吞了个蛇妖还发生变异了?连物种都变了?”   “反正我不去医院,”陆行舟叹一声气,“我只想睡觉,太累了。”   石饮羽摸了摸他的脸:“睡吧,我抱你去洗澡。”   浴室中水雾氤氲,陆行舟躺在宽敞的浴缸里,昏昏欲睡,感觉石饮羽在水下一下一下地帮自己按摩着。   他喃喃地说:“别忙活了,你也累了吧。”   “不累,”石饮羽道,“我有日子没好好摸你了,让我再摸一会儿。”   “胡扯。”陆行舟闭着眼睛,按住石饮羽的手,“身体里还有七根钉子呢……”   石饮羽无奈地发现自己被当成珍稀动物保护起来了,和陆行舟并肩躺着,淡淡地说:“你不用这么紧张,不影响正常生活的。”   “我不信。”陆行舟执拗地说,血肉之中扎入七根钉子,想想就觉得撕心裂肺地疼。   石饮羽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摸摸看,连个伤口都没有。”   掌心感觉不到钉子,只感觉到了他胸腔中强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   热情,充满力量,永不屈服。   “没有伤口,不意味着不疼。”陆行舟将掌心紧紧贴在他的心口,声音低哑,“你带着这些钉子,跟我东奔西走,该有多疼?”   “真的不疼,”石饮羽轻松地笑,“你今天不提起来,我都忘记体内还有这一茬了呢。”   陆行舟的手指收缩,指甲抓过胸口的皮肤,带着一丝哽咽,哑声骂道:“你这小魔物,满嘴谎话……”   “别这样,行舟,”石饮羽拉起他的手,和自己十指相扣,含笑道,“好吧,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点疼,但……你知道,人体对疼痛是有阈值的,多次刺激之后,阈值提高,自然就感觉不到了。”   “你应该告诉我,”陆行舟悔恨地摇头,“至少,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石饮羽:“你能做什么?只会做傻事。”   “难道有你这件事傻吗?”陆行舟道,“主动要求打入镇魔钉,还要求他们瞒着我……你傻透了!”   石饮羽笑了两声,突然道:“行舟,你说,小人鱼傻吗?”   “什么?”陆行舟怔了一下,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小人鱼和海巫婆做交易,放弃自由、放弃寿命、放弃歌声,将鱼尾变成双腿,如同踩在尖刀上一般,笑着走向她的王子。   石饮羽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知道他已经明白,轻声道:“小人鱼不会后悔,我也不会。”   陆行舟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他从狱中出来,血肉中扎着钉子,每一步都充满痛苦,却依然笑着走向自己。   这个人为了自己,可以过刀山火海。   石饮羽笑着说:“呆在狱里不出来,固然没有疼痛,但我的心是绝望的;而打入镇魔钉虽然疼,但我的心里无比欢欣,整个天地都是广阔明亮的,充满了希望。”   “哗啦……”一声水花涌动的声音,陆行舟在浴缸中翻了个身,压在石饮羽身上,吻向他的嘴唇。   海巫婆告诉小人鱼:如果王子爱上她并和她结为夫妇,那么她可以获得不灭的灵魂。而如果王子和其他女人结婚,那么她将在婚礼前一天死去,化作海里的泡沫。   手臂慢慢收紧,将陆行舟温热的身体牢牢抱在怀里,石饮羽断断续续地想:小人鱼化作了泡沫,我却没有,行舟,你就是我不灭的灵魂。 第184章   这一夜两个人很晚才睡, 石饮羽精疲力尽地躺倒在床上时, 没完全拉上的窗帘外,天空已经泛起薄薄的晨色。   他仰躺着, 双眼紧闭, 唇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 承载不下的幸福感从胸腔中满溢出来,让他满心欢喜, 他大口喘息着, 感觉连空气都是甜的。   休息了片刻,石饮羽往旁边摸索过去, 手指碰到陆行舟汗涔涔的皮肤, 力度适中地帮他按摩了几下。   “行舟啊, ”石饮羽笑着低声问,“怎么样?”   “嗯……”陆行舟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声音,低哑虚浮,性感得像猫儿的爪子在心头抓挠, 让人心旌摇荡。   石饮羽翻身靠过去, 趴在枕头上, 笑着看向他的脸。   陆行舟整个人瘫在床上,不知道是昏了还是睡了,床头灯柔和的暖光落在他的脸上,映亮眼角未干的泪痕。   石饮羽痴迷地看着他的脸,想凑上去吻他,又怕吵醒他, 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轻轻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角。   陆行舟大概是被累得狠了,这样也没有醒来,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喉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石饮羽笑着附耳过去,听清他的话,不由得怔了怔。   陆行舟在睡梦中一直喃喃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什么呢?”石饮羽轻笑起来。   陆行舟低声呓语:“当年……是我错了……”   石饮羽舌尖抵着下齿,品味着他泪水中那丝淡淡的苦涩,轻声说:“往事已不可追,还是往前看吧,行舟啊,这世界情深缘浅的那么多,我们好好活着,就是万幸啦……”   两人相拥着睡下不到两个小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陆行舟醒来,飞快地伸手,在石饮羽被吵醒之前抓起手机,放在耳边:“喂?”   “小陆……”局长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陆行舟困顿地打招呼:“局长啊,什么事?”   局长:“身体怎么样?”   陆行舟:“多谢局长关心,还活着。”   “呃……”局长被噎了一下,讪讪地说,“昨晚我和几位副局长还有工会主席开了个短会,认为你们最近太累了,决定给你和石饮羽放一周假。”   停职?无所谓。   “哦,”陆行舟应了一声,淡淡道,“这事儿让苏秘书传达就行了,还亲自打电话……”   局长叹气:“我觉得还是我亲口通知你比较好。”   “行,我知道了,挂了……”   “等等!”   “什么?”   “石饮羽的事情,我很抱歉,”局长低声说,“但这也是迫不得已,他实力太强,如果不加以压制,谁也不敢将他从狱中放出来,否则,就是将外面千千万万的无辜民众暴露在了危险之下。”   陆行舟怕吵到石饮羽,拿着手机轻轻起身,想去外面客厅,刚动了一下,一只手臂从背后伸过来,紧紧搂住他的腰。   陆行舟回头,看到石饮羽双眼紧闭,俨然还在熟睡的样子,无奈,只得任他抱着自己,压低声音对手机里说:“既然你们知道他危险,想必一直都在监控着他的行为,感觉如何?他出狱后的表现难道还不能让你们放心吗?”   局长沉默。   陆行舟冷冷地说:“你们不放心……没关系,如果你们不肯为他解除镇魔钉,那么我自会去想办法解除,至于天下苍生……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局长听出他话语中的威胁气息,颓然地叹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这段时间的表现我也全看在眼里,我会竭尽全力想上级申请,争取早日解除他的镇魔钉。”   挂断电话,陆行舟将手机往床底一扔,倒头继续睡觉。   石饮羽睡意朦胧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跟你领导好好说话……”   “睡你的,少啰嗦。”   “你威胁他,这样不好。”   “这不是威胁,就是个通知。”陆行舟跟他头靠着头,闭着眼睛喃喃地说,“我郑重其事地通知他,如果不想办法给你解除镇魔钉,我就辞职,无辜民众、天下苍生……谁爱救谁救。”   石饮羽失笑,还想说什么,被陆行舟一把抄起被子裹进被窝,不一会儿,甜腻的调笑声从被子底下传来。   两人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陆行舟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血红,他转过头,看到趴在旁边的石饮羽,佯装没事的样子,笑起来:“你身体怎么样?”   石饮羽有些意外,磕巴:“这……这话……不……不应该……我问你吗?”   “???”   石饮羽眨巴眨巴眼睛:“昨晚到底是我干了你,还是你干了我?听了你这句话,我宛如失忆。”   陆行舟:“……”   “我知道了,”石饮羽摸着下巴道,“这话还是应该你问我,毕竟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我去你大爷的!”陆行舟狠狠一脚踹过去。   石饮羽大笑着往后一撤。   没踹到人,陆行舟自己倒先“嘶……”地一声叫了出来,脸色十分奇诡地变了变,感觉出离的憋屈。   “是不是受伤了?”石饮羽连忙问,冒着挨揍的奉献自己凑回来,也不怕他恼羞成怒踹自己几下了,嘀咕,“我看一下。”   “滚一边儿去。”陆行舟没好气,心想: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被动次打次好几个小时,好不容易睡醒了,一睁开眼睛这货还在说荤段子……换谁谁受得了?   “让我看一下,我再滚。”   “有什么好看的?不给看。”   “好看呢,形状漂亮还都是活肉……唔唔唔……”   陆行舟一只手用力捂在石饮羽的嘴上,转头作势找衣服,嚷嚷:“我衣服呢?我禁言符呢?我今天非禁死你不行……”   两人在床上打闹了几十分钟,终于在双双快要大义灭亲的时候宣告停战,陆行舟不想起床,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发呆,石饮羽舒服地枕在他的肚子上玩手机。   “搞点东西吃……”陆行舟嘀咕,“点个外卖吧,我想吃菠萝饭,你要点什么?”   “别点了,等下我做给你吃,”石饮羽起床,从衣柜里往外扔衣服,“家里没有菠萝,去市场买两个?”   “算了,不想起床,”陆行舟躺在床上没动,小嘴叭叭地点菜:“改吃椰子鸡吧。”   石饮羽:“故意的吧。”   陆行舟大笑:“椰子鸡。”   石饮羽:“家里没有椰子。”   “咖喱虾。”   “没有虾,也没有咖喱。”   “……家里到底有什么啊???”陆行舟哀嚎,“我就想吃个饭,非逼我出门吗?”   石饮羽失笑:“那你就在床上躺着吧,我去买,你等着吃就好。”   陆行舟:“不行,万一你出门被妖怪抓走怎么办?”   “我是唐僧吗???”   陆行舟笑着翻了个身,趴在床边,笑盈盈地看着衣柜里的换衣秀,声音低哑婉转地叫:“御弟哥哥……”   石饮羽动作一顿,将刚穿上的衬衫脱下,一边走向大床一边解皮带:“来来来,御弟哥哥没有来生,今天就跟你把洞房入了。”   陆行舟哈哈大笑,抓着枕头甩过去:“穿你的衣服去吧。”   石饮羽已经走到床沿,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回头去衣柜里换好衣服,瞥了一眼穿衣镜,感觉自己帅呆了。   嘴上喊着不想起床,但最后一秒,陆行舟还是衣衫整齐地出现在石饮羽身边,无他,实在是怕了。   出门的时候,陆行舟随口问:“魔主为什么放了你?”   “他哪来那么好心?是你老公我坚贞不屈,宁愿跳鸟,也要顽强地逃出恶魔夫夫的魔掌,才逃出生天的。”石饮羽给陆行舟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嗯。”陆行舟看着他的侧脸,没说信还是不信。   毕竟石饮羽现在还在自己身边,这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驱车去往超市,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超市里生鲜开始打折,石饮羽不愧是实力恐怖的山部魁首,在大妈们的围剿中,成功将氧气箱里最后几只活虾捞进自己的塑料袋里。   陆行舟实力就逊多了,被大妈们挤到了外围,他茫然地看着在血红色视野中晃动的影子,心底不由得腾起一丝无奈。   石饮羽大获全胜,拿着一大袋活虾从人群中出来,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陆行舟,察觉到一丝怪异。   他隐藏住气息,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伸手在陆行舟眼前晃了晃。   “你犯什么神经病?”陆行舟面无表情地说。   “你能看见?”   陆行舟提高声音:“我逛个超市能把自己逛瞎吗???”   “……”   陆行舟叹气:“还是有点看不清。”   “我们去医院。”石饮羽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陆行舟无奈道:“医院治不了我。”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问题?”   陆行舟点头:“消耗太大了,有点反噬。”   石饮羽眸色一冷:“我把妖蛇从你体内抽出来。”   “别急,这次他是无辜的,”陆行舟道,犹豫了片刻,坦白,“我用心头血为媒,强迫局长、监狱长还有妖界的降魔大臣定了恶契。”   石饮羽微微皱眉,他知道陆行舟懂得多,却不知道他连这种邪术都会,怔了一瞬,反应过来,轻声问:“是……是为了我的镇魔钉吗?”   “嗯。”   “怎样的恶契?”   “十天后,给你解开镇魔钉。”   “违背的话?”   “BOOM……”   “……”石饮羽一脸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的表情,简直无语到了极点:“你之前说的更过分的威胁,就是这个?你在拿你的前途开玩笑。”   陆行舟:“我的前途是跟你吃菠萝饭、椰子鸡、咖喱虾、红烧排骨、蚝油生菜……怎么开玩笑?”   “……”石饮羽哭笑不得,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得,给你买排骨去……”   时间太晚,精修小排卖光了,只剩大棒骨,石饮羽正在犹豫买不买,旁边一个声音道:“这个也五折吗?我全要了。”   石饮羽转过头去,看到一双极为清冷的淡色眸子。   云烈。 第185章   石饮羽眼睛微眯, 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和云烈在一堆五折大棒骨前相遇。   这傻鸟没用替身, 就这么顶着一张绝世风华的脸来逛超市了,虽然带了个薄薄的口罩, 但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就这么暴露在外面, 熟人一看就能认出来。   石饮羽很想抄起大棒骨敲开他的脑壳, 看看里面是不是都装的果冻——你们大闹医院之后居然不赶紧逃命,还想吃棒骨???   “不行, 这棒骨是我先看到的。”石饮羽正色道。   云烈淡淡地说:“我先要买的。”   石饮羽:“你先‘要’买?那你买了吗?你付钱了吗?没付钱就后边排着去, 这应该是我们的。”   云烈:“我比你先提出要求。”   石饮羽:“提出要求有什么用?你们交易完成了吗?”   云烈冷下脸:“凡事总有先来后到,你不要胡搅蛮缠。”   石饮羽:“什么胡搅蛮缠?我在跟你公平竞争。”   “哎呀, 小年轻别吵吵, 内心阳光点嘛, 为了一点点棒骨吵架不划算的哩。”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二人一齐转头,看到一个小老太太以比二八少年还要矫健的动作挤过来,两手撑开一个塑料袋,一把就将仅剩的那堆大棒骨装了个干干净净, 连一块骨头茬子都没剩下。   石饮羽+云烈:“……”   “来, 让一让, 心情更舒畅……”老太太抓着塑料袋,满脸是笑,从二人中间挤过去,将装满棒骨的塑料袋递给工作人员,回头对二人笑道,“让给我。”   石饮羽瞪直了眼睛, 倒抽好几口气,都没平息下愤怒的心情,转脸对云烈怒道:“一只优秀的家禽,应该不挑食,该吃玉米面就吃玉米面,该吃黄豆粕就吃黄豆粕,吃什么大棒骨?”   云烈脸色阴冷。   但是热闹的超市突然没来由刮起了飕飕的冷风。   陆行舟悠悠地插嘴:“哪来的风?该不是哪个与风有关的魔物在旁边吧。”   冷风停下来,云烈的目光看向陆行舟,发现他神情自若地站在旁边,一只手拉着石饮羽的衣角,神态松弛,仿佛并没有认出自己。   他对着陆行舟的眼睛看了几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石饮羽看着云烈的背影,发现他拎着一个绿色的购物篮,里面仿佛还有一盒带鱼和一小块牛肉,瘦削的身影顷刻间隐入人群之中。   “再看我就要怀疑你跟他有一腿了啊。”陆行舟凉凉地说。   石饮羽失笑:“你认出来了?”   陆行舟:“他往那儿一站,周围气温都能降三度,这再认不出来,我是真瞎了吧。”   石饮羽:“你怎么不抓他?昨天不还打得你死我活吗?”   陆行舟:“你自己怎么不抓呢?”   石饮羽:“你都没动手,我动什么手啊。”   陆行舟:“那你现在动手,十分钟内,我要他的鹤顶红。”   “得令。”石饮羽对他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转身就往人群中追去,刚迈出一步,衣服被拉住了。   陆行舟挑眉:“说动手就动手,这么没有同事爱吗?”   “你让我动手的呀!”石饮羽哀嚎,感觉自己巨冤。   陆行舟笑起来,解释:“昨天动手,因为那是我的职责,今天我都停职了,跟家属出来买个菜而已,遇到谁谁谁跟我有关吗?”   “啧,陆组长这觉悟不行呀。”石饮羽摸着下巴,严肃地告诫他,“我劝你回去再学习一下降魔师行为守则,升华一下你的觉悟。”   “升华个屁,”陆行舟倨傲地说,“我跟魔物结婚、给降魔大臣下恶契、放走在逃罪犯,但我依然是个好降魔师。”   石饮羽哈哈大笑。   排骨卖完了,大棒骨也没抢到,幸好有新鲜的活虾,还有酸甜可口的大菠萝,两人的买菜之旅还算不虚此行。   从超市里出来,石饮羽怕陆行舟看不清路,一手推着购物车,另一只手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陆行舟抬头看向附近的高楼大厦:“我本以为他们会第一时间逃去妖界。”   石饮羽:“或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行舟:“那胆子挺肥啊,这样的风险都敢冒。”   石饮羽想起刚才云烈逛超市的样子,无奈地唏嘘:“胆子还真的肥,连伪装都不做,带个口罩就出门了,也不怕被热心民众给认出来。”   “民众不知道这件事。”   “嗯?”   石饮羽将东西放进车里,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听到陆行舟淡淡地说:“魔主被救走这种事,大佬们的第一反应肯定是瞒,并且暗中派人追捕,因为这个消息太可怕了,会引起世界大乱的。”   “嗯。”石饮羽点头,魔主是万魔之主,是所有魔物的精神领袖,一旦重回社会,无异于一瓢水泼进了热油中,全世界的魔物都会沸腾。   这九年来,各界都在全力推动魔物和其他种族的融合,大家不计身份地混居,甚至通婚,魔物们——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也都安分守己,在各自的岗位上努力着。   虽然获得的酬劳往往比其他种族要低得多,但对于连老巢都被查封的他们来说,还能活着就是所获得的最大施恩了。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魔主归位,将率众魔重归世界之巅。   这种低人一等的、惶惶不可终日的、被迫克制暴虐本能的狗屁生活终于要去他妈了!   “光想想就觉得刺激。”陆行舟嘀咕。   石饮羽失笑:“有什么好刺激的,还不是一样过日子?难道魔主归位,能让工资从三千变成五千吗?能让七次变成八次吗?能让夜间互助学习变成水中捞月、环龙吐珠、沙漠风暴、水晶之恋、冰火两重天吗?”   “……”   清凉的晚风吹在脸上,陆行舟看着石饮羽,字正腔圆地说:“你个淫魔。”   石饮羽:“恭喜你,发现了我的原型。”   “滚你大爷的!”   “哈哈,”石饮羽笑了几声,淡定地开着车,说,“其实我觉得云烈是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这傻鸟是个恋爱脑,只要魔主跟他还在一个床上,其他魔物都死绝了他也不会管。”   陆行舟瞥他一眼,心想你自己就是个恋爱脑,还嘲笑人家云烈呢,说:“就算云烈没有野心,那魔主呢?”   “魔主……”石饮羽思索了片刻,啧了一声,“那就不知道了,他是个奇葩,正常人怎么会知道奇葩的想法?说不定哪根神经没搭稳,就跟云烈回老家种地去了呢。”   陆行舟:“……”   “是不是觉得我在胡说八道?”石饮羽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我是有事实依据的。”   “什么?”   石饮羽:“从昨天大闹医院到现在,都已经三十多个小时了,如果那俩真的想搞个大新闻,早第一时间昭告天下魔物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带个口罩出门买棒骨?馋成这样?脑子进棒骨了吧。”   陆行舟琢磨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降魔组织那些大佬们选择隐瞒,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没想到双方竟然还有了点诡异的默契。   或许该说,苍生有福。   陆行舟低声唏嘘:“真希望这件事情能一直隐瞒下去,老百姓生活不容易,宁当盛世犬,不当乱世人啊。”   “能瞒一天是一天吧。”石饮羽笑着应声。   两人心里都知道,虽然目前的选择是隐瞒,但究竟能隐瞒到什么时候,终究是个未知数。   回到家中已经十点,石饮羽挽起袖子下厨,做了满满一桌丰盛的晚餐,把陆行舟给撑得挪不动窝。   陆行舟撩起睡衣,拍拍自己肚皮:“我靠,好圆。”   “明天去做个彩超看看。”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这不重要,我们积极响应号召,生两个,一胎男孩,二胎女孩,相差五岁最好,等妹妹长大,哥哥正好可以保护她……”   “好呀好呀。”   两人都撑得爬不起来,各自长在椅子上,靠耍嘴皮子来增加运动量,试图促进消化,正在漫无边际地瞎扯着,陆行舟的手机响了起来。   陆行舟瘫在椅子里没动,平静地说:“我手机响了。”   “是啊。”石饮羽也没动。   两人大眼瞪小眼,听着没有灵魂的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然后停了。   “呼……”两人双双松了一口气,并且毫无愧疚之心。   半分钟后,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再次停了之后,石饮羽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应该有什么急事。”陆行舟缓慢地说。   “……”石饮羽宣告失败,站起来,去将两人手机都过来,一看,都是颜如玉。   “喂?”陆行舟接过石饮羽的手机,问,“什么事?”   颜如玉急道:“我的大组长,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在哪儿呢?快来一下凤尾螺,再不来就来不及了。”   陆行舟精神一凛:“怎么了?”   “沈燕归快死了。”   陆行舟顿了顿:“那关我什么事?”   “是你把他带回来的啊,你不为他负责?”   “当然不负,我带他回来,又不是睡了他,我负个屁责!”   然而,挂断电话四十分钟后,陆行舟还是和石饮羽出现在了凤尾螺。 第186章   半夜十二点, 凤尾螺灯火通明, 陆行舟大步走向门,颜如玉快步迎上来:“组长, 你终于来了!”   石饮羽还没进门就察觉到微弱的魔息, 像沈燕归这样强大的魔物往往习惯于隐藏魔息, 如今就这样飘散在空气中,想必确实如颜如玉所说, 已经快不行了。   “断气了吗?”陆行舟直截了当地问。   颜如玉:“大家都是斯文人, 委婉一下怎么样?”   陆行舟清了清嗓子,器宇轩昂地开口:“请问这位半夜十二点依然在加班的女同志, 犯罪嫌疑人、社会不安定因素、喜欢玩娃娃的恐怖分子——沈燕归已经光荣嗝屁了吗?”   “……”颜如玉面无表情, 干巴巴地说:“没。”   “就这么一个字, 瞧你那些破要求。”陆行舟骂了她一句,快步走到留置室门口,抬眼往里望去,他眼前还是一片雾蒙蒙的血色, 透过血雾, 看到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陆行舟指了一下, 问:“这是沈燕归还是沈松棠?”   “沈燕归。”颜如玉吃惊地看向他,“你眼睛还没好?”   “没。”   “赶紧去医院看看啊,哎呀,我不该把你喊来的,唉,别人死就死吧, 我又影响你休息了。”   “别紧张,没事,过几天就好。”陆行舟问,“沈松棠去哪儿了?”   颜如玉:“之前你不是让我联系沈秋朔吗?他昨天来了,见到沈燕归就要揍他,好不容易才拉开,后来他就说要带沈松棠走,但沈松棠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怎么也不走,一心求死,搞得沈秋朔在这儿鬼哭狼嚎,吵得我头疼,哎,他这情绪波动成这样,该不会影响我义躯的制作吧?”   “难说,”陆行舟故意道,“说不定会有三只眼。”   “我靠,这么酷炫的吗?”   “少废话了,沈秋朔把沈松棠带走了?”   “嗯,”颜如玉有些担忧地问,“组长,沈秋朔真能把沈松棠救回来吧?”说完又自问自答,“应该可以,他是凤尾螺官方指定人匠,一定有两把刷子的。”   陆行舟觉得有意思:“你希望沈松棠能够得救?”   颜如玉:“我觉得他挺无辜的,好心收了个狼崽子徒弟,却在新婚夜被掳走,还被做成傀儡,当成杀人的工具,可是他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错在当年不该收那个徒弟而已。”   陆行舟点头:“这么看来,沈燕归还真是死有余辜。”   “但他还不能死,”颜如玉摊手,食指往上指了指,“上面要求必须从他嘴里审出云烈的藏身之处。”   陆行舟眸色沉了沉,想到几个小时之前在超市的偶遇,含糊地应了一句:“我明白了。”   陆行舟走进留置室,敏锐地闻到了垂死的气息,他看向沈燕归蜷缩在床上的影子,虽然这人没有说话,却能感觉到他在醒着,清醒地等待着自己的生命流逝。   陆行舟淡淡地出声:“刚才我们的话,你应该听见了吧?”   沈燕归声音低哑:“是云烈成功了吗?”   “这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布。”陆行舟算是默认。   沈燕归见状,眼神中没有预想的惊喜之色,只轻轻地笑了一声:“恭喜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现在就说‘终成眷属’还为时太早,”陆行舟道,“追捕他们的天罗地网应该已经撒出去了,被抓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那也与我无关了,我很快就要死了。”   陆行舟漠然地看着他,嘴上机械地说:“临死前,说出云烈的去向吧。”   “或许是妖界叠翠山……或许是第六天城旧址……”   陆行舟掏出工作手册,潦草地写了几笔,记录下这两个地点,挑眉:“你确定?”   沈燕归抬眼,慢慢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不确定,只是我的猜测。”   “你是云烈的心腹,他没有告诉你?”   沈燕归笑起来,嘲道:“陆组长,你真单纯……”   一直站在陆行舟身后的石饮羽脸色冷下来,手指一动,准备教训一下他的出言不逊,手指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   石饮羽转脸,看到陆行舟对自己无奈地笑了一下:“别这么大火气,单纯并不是一个贬义词。”   “哈哈……呃……”沈燕归一笑,牵动伤口,痛苦地闷哼一声,对陆行舟笑道:“说得不错,单纯并不是个贬义词,反而是一种幸福。”   陆行舟:“为什么说我单纯?”   “因为你还相信感情。”沈燕归道,“我是云烈的心腹,但事关魔主和他的逃亡,怎么会告诉我呢?我们可都是魔物……随时都会出卖对方,来换取更多利益的魔物啊。”   陆行舟微微皱眉,却知道他所言非虚,魔物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却又殊途同归,全部归于一个字——利。   正可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有的魔物夫妻甚至从不在一张床上睡觉,抵死缠绵的同时又会相互戒备。   他下意识看向石饮羽,能从一个魔物心中得到“信任”,这是最高的荣誉。   沈燕归眼神淡漠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眼神交流,低声唏嘘:“陆组长,你是幸运的,碰到的是石魁首,将你一生珍重安放,如果你不幸遇到的是我……”   他话未说完,唇角勾起一丝嘲讽,残忍地笑了起来。   陆行舟道:“沈松棠应该也是一个单纯的人。”   “所以,遇到我之后,他倒了八辈子血霉。”沈燕归的声线冷了下来,已经不复之前求石饮羽救沈松棠时的热切。   陆行舟:“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   沈燕归沉默半晌,缓缓张口:“爱,还是恨……已经都不重要了,或许有爱吧,但掺了太多太多的恨。恨……又不纯粹。或许就是这样,才能纠缠这么多年,不然……”他苦笑一声,“单纯的爱或恨,都会很快就随时间消散。”   “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这样恨他?”   沈燕归:“他舍弃了我。”   “什么?”陆行舟一愣,“哪方面?感情?”   沈燕归摇头,低声道:“生命。”   陆行舟:“他看上去不像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他看上去很温柔,是吗?”沈燕归笑了笑,“可谁能想到,这么温柔的松棠先生,竟然是一个杀手组织的掌权者呢?”   “杀手组织?”   “你们外界管它叫什么……牵丝镇?对,挺有趣的名字,牵丝……我们用的是牵丝傀儡,控制着傀儡去执行暗杀任务,傀儡师躲在安全的地方……其实也不一定安全,毕竟要控制傀儡就没办法离得太远。”沈燕归深吸了几口气,聚集力量,继续道,“我少年成名,后来受了伤,再也练不了拔刀术,他——松棠把我领回去,教我控制傀儡,教我用傀儡杀人……”   想到当年旧事,沈燕归的声音不由得柔和起来,灰败的脸上浮起一丝奇异的光芒,他絮絮地说着:“他对我很好的,经常对我笑,他笑起来真好看……我本来以为,我会给他当一辈子走狗——我愿意的……就算我每次执行的都是最危险的任务,我也还是愿意的……可没想到,他不愿意。他……他在那个女人的挑唆下,派给了我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他让我去刺杀一个大人物,大人物的旁边有数不清的保镖护卫,但我还是刺杀成功了,我的傀儡伪装成大人物的手下,只一刀,就把他的脑袋切了下来,可是……”   沈燕归的声音低哑下来:“可是我自己也暴露了,那么多人围剿我一个……我不想死……我拼命地逃,终于逃到可以接到补给的地方,却发现,补给没有了……我的同伴……他们提前一步撤走了……沈秋朔……沈秋朔就那么放弃了我,将我扔在了龙潭虎穴之中。”   陆行舟狐疑:“沈秋朔?他也是沈松棠的徒弟?”   沈燕归没有听到他的问题,整个人仿佛陷入一种幻觉,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声音提高起来:“没有松棠的指示,沈秋朔不敢撤退的,是松棠舍弃了我……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他舍弃了我!”   “我被抓住了,但是我命大,他们想撬出我的幕后指使,怎么都会留我一条贱命,不会轻易让我死的,”沈燕归咧了咧嘴,狡黠地一笑,“所以我咬死了牙关,不管他们上什么刑,我都什么也没说,我知道,只要我一天不招,我就一天不会死……我猜对了,我在牢里苟活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晚上,我就逃出去了。”   唇角的笑容不知何时僵了下来,沈燕归神情恍惚,喃喃地说:“我九死一生,逃回牵丝镇,看到满天都是烟花,到处张灯结彩,大家都说,佳偶天成、百年好合……”   陆行舟皱紧眉头,明白为什么沈松棠会在新婚第二天失踪,因为沈燕归从地狱爬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沈松棠的婚礼。   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女子,可以和沈松棠一起走入婚姻的殿堂或者说……婚姻的地狱。   沈燕归嘴唇抖动着,似笑似哭地叹了一句:“穿着吉服的松棠真的很好看……”   他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渐渐消失不见。   陆行舟不由得笑了一下,沈松棠清俊风雅,不难想象他穿着吉服的样子,难怪沈燕归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身边突然弥漫起一种十分奇诡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化为齑粉、飘散进空气中一般。   突然间出现的澎湃气息带给人一种十分充沛的感觉,作为修行者,陆行舟感觉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本能地汲取能量。   “这……”陆行舟怔了怔,蓦地反应过来:这是大魔死亡时瞬间散逸出来的能量。 第187章   沈燕归死了。   陆行舟脑中有一瞬间不真实的感觉,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 却始终难以摆脱视野中的血翳。   “快吸取他的能量。”石饮羽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燕归是修行多年的大魔,死亡这一刻释放出的能量对周遭所有生灵都是巨大的惊喜。   所以在野外, 每当有大魔濒死, 身后总会跟着一群小魔物, 竭尽全力地挑衅和欺凌,为了让他早一点死去, 好一拥而上, 抢夺这一瞬间散逸出来的能量。   陆行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实在石饮羽提醒之前,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自发地吸收能量。   随着吸收的能量越来越多, 陆行舟感觉到浑身经络中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不由得蹙起眉头。   石饮羽也有所受益,对于他们魔物来说,吸取同类的能量是一种十分常见的修行方式。   他微微闭着眼睛, 调动内息, 将所能触及的能量都霸道地捕捉过来, 一一吸收,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沈燕归精纯的能量,像高浓度的毒品一样,让他浑身热血都沸腾起来。   他竭力压制着体内恶魔之力的涌动,防止这些猛然被吸进来的能量, 催动自己露出暴戾贪婪的丑态。   虽然这是恶魔的本性,但石饮羽并不希望展露在陆行舟面前。   他还分出一丝心神注意着陆行舟,见他皱眉,立刻强行阻断吸收的进程,急问:“怎么?不舒服?”   陆行舟忍受着体内多股力量对冲所带来的疼痛,低声道:“沈燕归是恶魔,能量跟我的降魔之力犯冲,别担心,我能处理好……”   一只炽热的手掌按在自己丹田,可能是温暖缓解了疼痛,也可能是心理作用,陆行舟顿时觉得疼痛减轻多了。   石饮羽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爱妻,双修吗?”   “……”   “用我的身体作为媒介,帮你化解这些能量。”   陆行舟干巴巴地说:“我不会跳舞。”   石饮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双修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是一种事半功倍的修行方式,不过,因为手段有些难以言喻,因而被划分到邪术一列。   魔物们却不管这一套,他们向来离经叛道,双修算什么,三修、四修都不在话下,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又快乐又能增进修为的方式,真是大自然的馈赠……   然而,魔物们相互提防、互不信任,愿意敞开身体、帮助伴侣来修行的实在少之又少,因而这种方式即使在魔物中也挺少见的。   魔主和云烈就是其中一对。   曾有传言说,云烈在魔主面前跳起鹤舞,挑逗魔主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然后两人就酣畅淋漓地……成立了互帮互助学习小组。   当然,这只是传言。   石饮羽的手一直按在陆行舟的丹田处,将一股不同于恶魔之力的微弱力量输入进去。   陆行舟抓住他的手腕:“别闹。”   “我小时候修炼过降魔之力……”   “那是你还没入魔的时候。”陆行舟坚决地推开他的手,拒绝他输入进来的力量,因为这小魔物是生生将魔息从自己的力量中剥离,把恶魔之力转变成降魔之力,才能供自己轻松地利用。   石饮羽:“我的力量……”   “你的力量保护好自己就够了,”陆行舟打断他,“别忘了你体内还有七根镇魔钉,你想心疼死我吗?”   “……”石饮羽抿了下嘴唇,憋不住笑了起来。   过了十几分钟,两人最大限度地吸收了沈燕归的能量,感觉空气中弥漫的能量变得稀薄,便没有再费时费力,一起停了下来。   陆行舟长长吁出一口气,有种被五马分尸之后又缝回去的虚脱感,腿一软,差点跌坐下去。   石饮羽一把搂住他,扶着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陆行舟靠在石饮羽身上,闭着眼睛粗重地喘息了几下,才缓缓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血翳稍稍减少了。   他定睛看向旁边,愣了一下,见到石饮羽的掌心攥着一个亡魂——沈燕归。   新死的亡魂会有一段时间的迷茫,并且沈燕归临死前陷入了自己的幻觉,整个魂看上去浑浑噩噩,好像精神不正常。   陆行舟:“他怎么样?”   石饮羽:“新鲜出炉,你要吃吗?”   “……不吃,谢谢。”   石饮羽转头看向留置室门口,对颜如玉喊:“你要吃吗?”   “吃你个大头鬼啊!”颜如玉怒道,“上面叫从他嘴里撬出云烈的去向,你们把他给搞死了???”   陆行舟一扬手,将工作手册扔给她:“拿去复命。”   颜如玉接住工作手册,狐疑地翻开,看到满本都是潦草的字迹和不知所谓的涂鸦,翻到最新的一页,见上面的字迹尤为潦草,她仔细辨认出来,那是两个地名:妖界叠翠山和第六天城旧址。   颜如玉:“这不是沈燕归瞎诌的吗?”   “你也知道是他瞎诌的!”陆行舟没好气道,“他要是真知道,至于瞎诌?”   “那我该怎么复命?”颜如玉将工作手册扔了回来。   石饮羽抬手接住,递给陆行舟,在他伸手的前一秒,又收了回来,翻到其中一张,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陆行舟没有在意,对颜如玉道:“上面那群老东西要是问起,你就把这两个地方报上去,让他们找去吧,别的也没有办法,毕竟魔死不能复生。”   “哦。”颜如玉点头。   陆行舟转头看向石饮羽,他眼前蒙着血翳,看不清工作手册上的内容,问:“看什么呢?”   石饮羽将工作手册举起来,笑道:“一张我的画像。”   陆行舟愣了一下,以他对自己画技的了解,这手册上应该不至于出现“画像”这么高端的艺术形式。   颜如玉远远往这儿瞄了一眼,登时露出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你在工作手册上画这么多小心心干什么?工作的时候这么少女心的吗?”   “……”陆行舟想起来,某次开会实在无聊,自己不知想到了什么,就随手画了颗小心心,然后发现挺有意思,就越画越多,在乱糟糟的会议记录旁边画了满满一圈。   石饮羽觉得这是他的画像?   这小魔物已经不是眼神有点儿歪的问题了吧,这显然是脑子有问题啊。   “不许看了,给我。”陆行舟劈手把工作手册拿了回来,指了指石饮羽手中的亡魂,“找个容器装起来吧,万一他去往归墟了,那新的魔主可能就要诞生了。”   “来不及了。”石饮羽摇头,“刚才他死时,释放出来的能量,我们吸收的不过两三成,就飘散的那些,就可以填满归墟。”   正在说着,突然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整个凤尾螺都嘈杂起来,颜如玉吃惊:“怎么了?”   “出去看看。”   陆行舟走出留置室,看到外面灯火通明,之前关闭的几盏灯也都亮了起来,时不时有穿着睡衣的同事从走廊跑过,一边跑一边换衣服。   几分钟后,陆行舟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   局长焦急而又沉稳的声音响起:“小陆,你在哪里?”   “在留置室,怎么了?”   局长:“沈燕归是不是死了?”   陆行舟:“嗯。”   局长长长叹了一声气:“刚才接到能量监控中心的警报,归墟满了,新任魔主即将诞生。”   陆行舟:“什么时候?”   “不知道,”局长道,“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一个月后……没有定数,古籍中相关记载带有明显的主观猜测,很难确定具体时间。”   陆行舟:“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抢夺新主?”   局长的声音中透着疲惫:“那已经不是降魔师能掌控的了,三界在归墟附近都有驻兵,现在……八成都已经有所行动了。”   “啧……”陆行舟咋舌,人妖鬼三界当年为了共同的敌人——第六天城而结盟,一起建起凤尾螺这个独立于三界的降魔组织,然而政府之间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魔界新主——这个刚诞生的肉包子,如果不能进入自己的五脏庙,也要至少保证不被其他对手独享。   陆行舟问:“我们要去支援吗?”   “我先带人过去,你……”局长犹豫了一下,“你还处在停职阶段,好好休息吧。”   陆行舟眼神冷了下来:这老东西开始忌惮自己了。   不管归墟那边是不是开启了混战,凤尾螺都要去驰援,这种用人之际,老东西居然不带自己……   啧,真是他的损失。   陆行舟挂断电话,看向石饮羽询问的目光,挑了挑眉,淡淡道:“归墟满了,三界要开战了,局长带人去驰援了,然而咱们还在公费休假。”   石饮羽笑弯了眼睛:“真是个好消息,走,回家过性生活。”   “卧槽,局长吃错药了吧?”颜如玉吐槽,“连你都不带,他去驰援个鬼啊,送人头去了吧,完了,过几天我们恐怕就得欢迎新局长,顺便给老局长开追悼会了。”   话刚落地,她的手机和陆行舟的手机一起响了起来,两人分别接通电话,嗯嗯啊啊几句话后,颜如玉挂断电话,对陆行舟面无表情地说:“局长让我随他摆驾归墟。”   “保护好你的小命。”陆行舟十分没有情感地丢下一句,指指自己手机:“沈秋朔的,说沈松棠也不行了。” 第188章   凌晨, 凤尾螺灯火通明, 门口突然驶来几辆越野车,接着几十个训练有素的降魔师全副武装, 迅速而又寂静地冲出大门, 依次钻进车中。   局长随后也快步走出, 对秘书交代了一句,低头准备上车, 余光瞥到身后的人影, 回过头去,看到陆行舟和石饮羽从大厅中走出来。   “晚上好, 各位, 去归墟啊?”陆行舟摇摆了几下爪子, 笑嘻嘻地打招呼,转头对局长叮嘱:“局长您可要保护好自己,我们俩最近如鱼似水、如胶似漆,心情很好, 暂时不想参加追悼会。”   局长的脸要绷不住了, 怒道:“你诅咒我?”   “胡扯, 明明是关心你。”陆行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符,塞进局长胸前的口袋,“这是我闲来没事画的护身符,你带着图个心理安慰吧。”   局长喉头一梗,感觉到了忽如其来的关心,胸中不禁涌起一股伤感——陆行舟是自己一直十分欣赏的得力下属, 当年特侦组老组长调职,是自己力排众议,把他推上组长之位的,虽说算不上什么大官儿,但是月薪足足增加了80块呢。   当然,随之带来五险一金等相应扣除增加了120块。   陆行舟没有理会局长在那里百般感慨,将护身符塞给他之后,就和石饮羽步履匆匆地往停车场走去。   局长对着他们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在秘书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珍重地收起护身符,匆匆上车。   车队迅速从凤尾螺门口撤离。   陆行舟回头看了一眼,目送车队鱼贯消失在夜雾中,吐槽:“这老东西就是没礼貌,我送他护身符,他居然连声谢谢都没说。”   “他那是感动得说不出话。”石饮羽说,“你们关系还不错?”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说实话,确实还不错。”陆行舟收回目光,轻声道,“九年前你审判时,他出了不少力,是唯一一个没有收受我的贿赂而为你说话的。”   石饮羽怔了一下:“啊?”   “真事儿。”陆行舟道,“我一直很感激他。”   石饮羽突然想到一事,磕巴:“那……那你还给他下恶契?”   陆行舟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下在他身上的,是假的,骗他的,真正的恶契下在了监狱长和降魔大臣身上。”   石饮羽笑起来:“你啊……”   “下在降魔大臣身上才会有用,他是妖界摄政王的亲弟弟,虽然废物,但是很惜命,一定会竭力解决这事,而顶层的大佬们想要判断你是不是真的无害,肯定要深入了解你在狱中的表现,这时候监狱长为你说话就很有分量了。”陆行舟徐徐地解释,“而局长他虽然是个耳根子奇软的老好人,但其实骨子里有几分傲气,不会做违背内心的事情,所以给不给他下恶契其实没差,他根本就不是会被轻易威胁的人,我只是想借此让他明白我推动此事的决心。”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停车场,上车后,石饮羽帮陆行舟系好安全带,直起身体,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你把大佬们都得罪光了。”   陆行舟笑了笑:“那又如何?”   停车场中灯光黯淡,到处都空空荡荡,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石饮羽看着陆行舟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吻了吻他。   两人短暂地深吻,笑着分开,石饮羽发动了车子。   凌晨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灯影闪耀,跑车汇入车流,风驰电掣地驶向沈秋朔的面人店。   整个老巷都陷入沉睡,连路灯都熄灭下来,狭长的黑暗巷道中,尽头一盏风灯泛着惨白的微光。   “是鬼差。”石饮羽道。   陆行舟点头,沈松棠已经垂死了这么长时间,鬼差赶来等他断气,是正常的。   两人走到店门口,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孩子坐在门口台阶上,已经无聊到在抠墙缝了,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好奇地抬起头来,目光扫过陆行舟,落在石饮羽脸上,呆了片刻,站起来,提起引魂灯,近距离照了照石饮羽的脸,大惊:“哇,恶魔!”   “小孩子这么没礼貌的吗?”陆行舟笑着说。   小鬼差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跳:“你看得见我?”   “这话问的……”陆行舟笑道,“我最近确实有点瞎。”   “你的眼睛……”小鬼差踮起脚尖,看向他的眼睛,惊道,“你的眼中有妖翳啊。”   陆行舟没想到这小小的鬼差竟然能一眼看穿他的问题,错愕了片刻,定睛想看清他的模样,却只看见他带着斗篷上宽大的兜帽,个头非常小,仿佛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冥界已经劳工短缺到这种程度了吗?连这么小的孩子都录用?真是个落后的鬼地方啊,要知道连最不民主的妖界都立法不许雇佣童工了。   “妖翳是什么?”石饮羽出声问。   “没什么,这小孩子胡说的。”陆行舟说着,对小鬼差道,“你去别处引导亡魂吧,这里不用了。”   小鬼差指向背后的面人店:“里面有个人快死了。”   “但他不会跟你去冥界。”   “什么?”   “里面那个人,会自愿放弃轮回。”陆行舟笃定地说。   小鬼差诧异:“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个瞎子,瞎子一般都能掐会算。”陆行舟笑了笑,越过他,推开面人店虚掩的木门,踏入店内。   店内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满屋的面人在灯影下鬼影幢幢,乍一看如同群魔环绕。   沈秋朔没在这里。   陆行舟仰脸环顾那些面人,发现最多的一个姿态是——跪姿。   这是个忏悔的姿势,沈秋朔手艺精湛,将面人脸上的愧疚之色表现得栩栩如生。   他内心最澎湃的情感,难道是忏悔?   “你们来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行舟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两个粉雕玉琢的儿童站在他们身后,其中一个张了张嘴,发出稚嫩而又机械的声音:“请跟我们来。”   说完,儿童们齐齐转过身,往小店深处走去。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跟上他们的步伐。   里面是一个隔间,门上挂着半截布帘,陆行舟抬手,打算掀开布帘,手指忽然一顿,发现布帘上的图案是家喻户晓的传说——《风极反降魔》。   风极反是传说中上古时代的一个降魔师,嫉恶如仇、法术高强,一生降伏恶魔666只,劳苦功高,羽化成神。   陆行舟看着布帘上那个丰神俊逸的降魔师,不由得出了神。   石饮羽诧异:“怎么了?”   “没事。”陆行舟回过神来,掀开布帘,走进隔间。   石饮羽跟在他的身后,淡淡地抬眼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眸色微微深沉起来。   隔间里是个工作室,和外面的拥挤逼仄截然不同,此处十分干净整齐,四面墙边是洁净如洗的无菌柜,一角立着一个义躯。   陆行舟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义躯雕琢得十分精致,面容秀美、气质出尘、仪态清雅,眼神甚至看上去比真人还要鲜活,堪称完美。   更重要的是,义躯的样子是沈松棠。   这是沈秋朔为沈松棠量身定做的义躯?   可是,这义躯一看就造价不菲,并且经过多年的精雕细琢,难道沈秋朔早已经为今天做好了准备?   陆行舟的目光转向室内正中的手术床上,真正的沈松棠已经面色灰败,远不及义躯的神采飞扬。   沈秋朔正跪在床边,眼神绝望地盯着沈松棠的脸,仿佛在细数着他离死神的距离。   床沿上还坐着一个女人,在出神地看着沈松棠,她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看上去应该是沈秋朔的同事或者助手。   “燕归怎么样了?”沈秋朔木然出声。   陆行舟看着他们一躺一跪的姿势,淡淡地说:“死了。”   沈秋朔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脸上还是露出了怅然的神情,低声念叨:“死了……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是……解脱……”低哑虚弱的声音从沈松棠喉间传来。   沈秋朔抬起头:“老师?”   “你们也是师徒?”陆行舟好奇地问,“你和沈燕归是同门师兄弟?”   沈秋朔:“不错,我是大师兄,他是最小的师弟……是关门弟子。”   陆行舟:“既然师出同门,感情应该还算可以。”   沈秋朔:“燕归天资聪颖,大家都挺喜欢他。”   “可是当年他出任务……”陆行舟缓慢出声,看到沈秋朔肩膀明显一颤,显然是被触及心底的秘辛,继续道,“生死一线之际,是你提前撤退,背叛了他。”   沈秋朔沉默了片刻,在陆行舟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哑声说:“是的,是我背叛了他。”   “为什么?”   “我想让他死。”   陆行舟一愣。   沈秋朔缓缓说道:“燕归是关门弟子,老师收他那年只有28岁,却宣布不再收徒,因为燕归不许,他甚至嫉恨我们这些师兄,想让老师将我们逐出师门。”   “他想让沈松棠将你们逐出师门,你就想让他死?”陆行舟嘲了一句,“你们的兄弟情也太强烈了吧?”   沈秋朔苦笑一声。   “不是。”沈松棠低哑的声音响起。   几个人一致看向他。   沈松棠:“当年……背叛阿燕的……是我……”   “怎么说?”陆行舟问。   沈松棠喃喃地说:“阿燕入魔……全是……因为我……我宠坏了他……”他抬起眼,看向陆行舟,苦笑,“你见过我身上的痕迹……明白他的感情……”   陆行舟点了点头。   沈松棠闭上眼睛,苦涩而又笃定地说:“我对他……也不全是师徒之情。”   “老师!”沈秋朔打断他。   沈松棠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秋朔,到了今时今日……已不需再为我……保留什么……颜面了……”   “老师,燕归生性阴鸷偏执,又屡遭坎坷,一念入魔怎么会全是你的责任呢?”沈秋朔叹息着说,“若要划分责任,难道我提前撤退,将他一个人丢在重重围剿之中,没有责任吗?”   陆行舟淡淡地说:“你当时提前撤退,当真是自己的主意?”   “是,”沈秋朔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想让他死……”   “不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陆行舟循着声音望去,发现是那个坐在床沿的女人,她木然说:“是我命令秋朔,提前撤退,舍弃沈燕归。”   “这位女士是……”陆行舟狐疑地问。   “我是沈松棠明媒正娶的妻子。”女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秀素净的脸。   陆行舟微微颔首:“沈夫人……”   “我叫沈青丝。”女人纠正他的称呼,“你可以叫我青丝。”   陆行舟顺从改口:“青丝姑娘。”   青丝道:“当年让沈秋朔撤退的命令,是我瞒着松棠签发的,因为沈燕归不但对松棠产生了情愫,他甚至想将松棠囚禁起来,做他一个人的情人,这不可能。”   陆行舟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在心底嘀咕:这难道是一个正宫对男小三的妒火导致的惨案?   青丝说:“松棠是牵丝一门的实际掌权者,但是他名不正言不顺。”   “嗯?”陆行舟一怔。   青丝:“他的老师是上一任掌权者,也就是我的父亲,按照牵丝一门的规矩,父亲死后,能够继承掌门一职的,要么是我,要么是我的丈夫,我自知资质平庸,又不善管理,所以自愿将权柄交给松棠,但他若想让自己的位子名正言顺,必须成为我的丈夫才行。”   陆行舟皱了皱眉:“你们相爱?”   青丝扬眉,反问:“这重要吗?”   “……”陆行舟被她这问题给气得笑起来,“婚姻大事,当然要以爱为媒、以情为聘,没有爱情,你们结哪门子的婚?”   “这话沈燕归也问过我。”青丝突然低声说。   陆行舟:“你怎么回答的?”   青丝:“小家自然要屈从大家,牵丝一门是杀手组织,刀口舔血的营生,自古以来都靠赚取豪强列绅的佣金来维持运营,既被大佬们雇佣,也被大佬们忌惮,需要有一个英明的掌权者才能支撑下去,松棠的掌门之位名不正言不顺,便是授人以柄,给了其他组织诘难我们的借口。”   陆行舟:“沈燕归能接受这个说法?”   “当然不能。”青丝苦笑起来,“这孩子被松棠宠坏了。”   陆行舟:“他怎么说?”   “他说,如果我敢和松棠成亲,他就杀了我,然后在我面前……占有松棠。”   青丝淡漠的声音落地,沈秋朔牙齿间发出了愤怒的咯咯声,咬牙切齿:“这个……畜生!!!”   陆行舟了然——沈燕归说到做到了。   青丝抬起双手,按在自己眉心,嘴唇微动,念了一句法诀,手掌猛地用力,身体应声倒了下去,一个满脸是血的魂体从义躯中出来。   陆行舟眼神猛然变得深沉,只见眼前这具魂体保持了临死前的状态,脸上被横七竖八划了十几刀,从流血状态来看,应该是死前就被毁容,而更恐怖的是,她的身体诡异地扭曲着,好像没有骨头一般。   青丝咧开血淋淋的大口,发出凄厉的鬼音:“他打断了我全身所有能打断的骨头,划烂我的脸,拔出我的舌头,却不让我死,把我放在衣橱中,穿上我的婚服,顶上我的盖头,装扮成我的样子……”   陆行舟:“他想顶替你和沈松棠成亲?那盖头掀开不就露馅了吗?”   “松棠喝醉了,发现真相的那一刻,他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青丝凄楚地说,“沈燕归就在我的婚床上,强行……”   她声音渐渐消失。   沈秋朔咬牙道:“新人入洞房后,第二天一整天都没有出来,大家只以为他们感情好,第三天还是没有出来,大家才起了疑心,破门而入,只看到满床血迹,人已经消失不见了,我们在衣橱里发现了师娘的尸体,她是活活流干了血才死的。”   人们只知道沈松棠在新婚第二天失踪,却原来是这样……   沈秋朔嗓音低哑:“这件事成了悬案,牵丝一门也就此分崩离析,师兄弟们各自想办法谋生去了,只有我,一直在寻找沈燕归的踪迹。”   陆行舟:“直到现在?”   “不是,”沈秋朔摇头,“十年后,我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找过去却发现……”他声音哽咽了一下,“发现他已经入魔,还把老师做成了傀儡。”   陆行舟看一眼躺在床上一直沉默地听着他们叙述的沈松棠,疑问:“你没能把沈松棠救出来?”   “我……”沈秋朔咬了咬下唇。   沈松棠张了张口,发出虚弱而坚定的声音:“我没有走。”   陆行舟疑惑地看向他。   沈松棠平静道:“傀儡术……是……我交给阿燕的……用在我身上……也算学有所用……但阿燕……极有天赋……他保留了我一部分神智……”   “就是这部分神智,拒绝跟我走。”沈秋朔眼神颓败地说。   “自己酿的苦酒……自己来吃……”沈松棠说着,唇角还浮现出一抹轻笑,“更何况,这酒其实……并不苦……”   他喃喃地低声道:“你说阿燕死了……挺好……真的,挺好……我也要死了……”   “不……”沈秋朔痛苦摇头。   “秋朔啊,”沈松棠道,“把我和阿燕……一起烧了吧,骨殖也不需区分,一起撒到海里……让这世间的一切……恩与怨、爱与恨……都消散了吧。”   他抬眼看向青丝,轻声道:“是我害了你……去轮回吧……投胎的时候睁大眼睛……别再遇到……我这样的男人……”   青丝哽咽:“跟我一起去吧,黄泉路上,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沈松棠轻轻摇了摇头:“我去归墟陪阿燕。” 第189章   “老师!”沈秋朔提高声音, 凄切地叫道, “燕归那样害你,你为什么执迷不悟?”   沈松棠笑了笑, 没有出言解释, 有些道理,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归墟那地方阴冷荒芜, 魂体很快就会消亡, ”沈秋朔急道,“老师, 你会烟消云散的!”   “秋朔, 别说了。”青丝打断他, “我们以为的执迷不悟,其实是他们的大彻大悟。”   沈秋朔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我始终不能理解……”   青丝:“难得糊涂,罢了。”   沈松棠此时精神仿佛比之前要好了一些,还絮絮地对着沈秋朔交代了一番后事。   陆行舟的心里却渐渐沉下来, 隐隐还有一丝解脱感, 他知道, 沈松棠这是回光返照。   果然,十几分钟后,沈松棠的声音越来越低,整张脸笼罩着死气,已经完全是死相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挣扎着看向陆行舟:“陆组长……”   陆行舟走到他的床前, 低下身来,轻声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阿燕与我……还有一些积蓄……”沈松棠喃喃地说,“全都赠与你……请你……送我……去归墟……”   陆行舟了然,沈松棠从未成魔,以人类魂体中的能量,很难能支撑到陪伴沈燕归走去归墟。   他点头:“我可以送你去,至于你们的积蓄,还是留给沈秋朔吧,我不需要。”   沈松棠摇摇头:“秋朔有他的份。”   陆行舟还要推辞,就见沈松棠缓缓闭上了眼睛。   “老师!!!”沈秋朔痛叫一声,扑到床前。   陆行舟见沈松棠尚未断气,嘴唇一直颤抖,仿佛在念叨着什么,狐疑地俯身,靠到他的唇边,听到若有若无的声音:“一生负尽……罪孽满身……阿燕啊……”   青丝颓然地坐在床沿,两行泪从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沈松棠死后,陆行舟和石饮羽将他的亡魂带走,走出店门,发现之前那个坐在门口抠墙缝的小鬼差已经不见踪影了,大概等不及,转移到其他地方引导亡魂去了吧。   陆行舟回头对青丝道:“本来还想请一个鬼差送你去冥界的,结果这货跑了,你先跟我回凤尾螺,等这个月底冥府派鬼来交接的时候跟他回去?”   “不急,秋朔受打击很大,我先照顾他几天,”青丝道,“等我把他安顿好,就自己搭船去冥界。”   “好吧。”   归墟位于冥界一隅,阴冷刺骨,寒风凛冽,更过分的是交通不便。陆行舟他们搭船到达冥界,从码头出来,拐了个弯进了火车站,挤上开往那个方向的火车。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绿皮火车此刻挤满了各种生灵,有鬼魂,有人类,有妖物,大部分都背着相机一脸亢奋,从上车就一刻不停地在手机上打字。   陆行舟往一个人的手机上瞥了一眼,看到他说:这次我一定能搞个大新闻,头版头条准备好,绝对爆。   “你是记者?”陆行舟好奇地问,“去拍第一手资料?”   那人立刻关上手机屏幕,一脸无辜地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谁是记者?我才不是记者,你这个同志怎么骂人呢?我只是来旅游的!”   陆行舟:“……”   嘴上说着不是记者的人,从火车上一下来,就往归墟去了。   众人皆知,冥府的实权者判官深恨魔主,上行下效,整个冥府官场对魔物都没有好脸色,这么多年来,魔魂在整个冥界都是被边缘化的,在已经高度现代化的今天,去往归墟的方向连条正儿八经的公路都没有,从火车站出来,还要走上几十里地才能到达归墟。   有需求自然就会有市场。   火车站外面聚集着一大群拉客的三蹦子。   陆行舟等人走出火车站,冷气扑面而来,陆行舟裹紧了夹克,抬眼往四面望去,准备判断一下方向。   乌泱泱的鬼魂涌了上来。   “帅哥,阿要搭车啊?”   “归墟,80一位,童叟无欺。”   “还有最后一个位子,上车就走了。”   几个人被团团围住,刺耳的鬼音在耳边此起彼伏跟破音箱炸了一般,吵得陆行舟皱起眉头。   石饮羽二话没说,手指一动,就要弄死这些鬼魂。   陆行舟一把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暴躁,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符咒,裁剪粗糙的黄纸上画着触目惊心的血色符纹。   鬼魂们纷纷顿住,忌惮地看向他手里的黄符。   陆行舟二指夹着黄符,猛地一震,一小簇那落迦火燃烧起来,火光跳动,透着危险的气息。   鬼魂们惊叫一声,被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陆行舟仿佛没看到他们的恐慌,一脸淡定地低头,仪态十分优雅地用那簇火苗点了根烟,然后抬起头,缓缓喷出一口烟雾。   鬼魂们:“……”   陆行舟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一个小鬼:“你,包车多少钱?”   众鬼魂一齐看向小鬼。   小鬼露出油滑的笑容:“市场价,80一位,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陆行舟脸色一沉。   小鬼立马改口:“包车十八,送矿泉水两瓶。”   陆行舟:“上车。”   几分钟后,一辆贴满了小广告的三蹦子驶出火车站。   车窗上的玻璃破了大半,用透明胶带勉强贴在窗户上,胶带没贴牢靠,在极寒之地的冷风中,发出呼呼的声音,还飕飕地往车里灌冷风。   这点寒冷对陆行舟来说自然没有什么,而沈松棠就比较吃力了,人在死的时候,大部分能量都会散失,只留极少的一点能量来支撑亡魂在鬼差的引导下走到冥界,黄泉路两边盛开的彼岸花可以为他们提供足够的能量。   而归墟位于极寒之地,离那里越近,能量散失得越快,三蹦子开出去不到十里路,沈松棠的魂体就淡了起来。   “你就该老老实实去投胎。”沈燕归冷冷地说。   沈松棠神色闲淡,没有理会他的恶言恶语,对陆行舟道:“离归墟还有多远?”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   石饮羽装模作样地掐算了一番,告诉他:“还有六十里。”   沈松棠赞道:“真不愧是魁首大人,连路途距离都能算出。”   “……”陆行舟瞥一眼路边一闪而过的路标,心想那么大个“离归墟还有30km”很难发现吗?我这个半瞎都看见了。   沈燕归哼了一声。   陆行舟对沈松棠道:“你要是支撑不住的话,我给你输些能量……”   “我来。”石饮羽打断他。   “这有什么好抢的,”陆行舟横了他一眼,对沈松棠道,“请伸出手来……”   沈松棠伸出手,陆行舟抬手,覆在他的掌心。   在两人掌心接触的前一秒,一只手斜插过来,攥住沈松棠的手腕,将他一把扯到身后。   沈松棠冷下脸来,漠然道:“沈燕归。”   “我早说过,你该去投胎。”沈燕归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沈松棠:“谁告诉你是怜悯?”   “不是怜悯又是什么?”沈燕归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急道,“你本可以正常的投胎转世,你这一世没做过坏事,却被我这个恶魔折磨到死,冥府会让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沈松棠:“我与你这个恶魔纠缠半生、满手血债,怎么叫做没做过坏事?”   “你跟我纠缠在一起从头到尾都是我强迫的,判官有九生眼,能看穿你的前世今生,不会冤枉你。”   沈松棠淡淡地问:“那如果并不是呢?”   “什么?”沈燕归一愣。   沈松棠抬起眼眸,眼神沉静地看向他,语气稀松平淡地说:“这半生纠缠,并不是强迫。”   沈燕归看着他,张了张嘴,突然失去了言语。   一直在专心开车的小鬼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可能感觉这样不太礼貌,于是伸手正了正被风刮歪的后视镜,从后视镜里好奇地看向他们。   陆行舟:“好好开你的车,万一出车祸,我捏爆你的魂体。”   “别担心啦,”小鬼谄笑,“我在这条路上拉几十年客了,闭着眼睛都不会出车祸。”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整个三蹦子被撞得腾空飞起,空中翻转三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沈松棠的魂体差点被震散了。   “你会不会开车!”沈燕归暴怒,扑上去就要撕碎这个不靠谱的鬼司机。   小鬼连忙道歉,刚要说话。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车外一个暴躁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头,看到一颗带着狗皮帽子和墨镜的大脑袋从旁边车里伸出来,对着他们就是一连串响彻云霄的rap问候。   “任不仁?”陆行舟拉开车窗。   那大脑袋扯下墨镜,露出任不仁的胖脸,隔窗嚷嚷:“你也来了?凤尾螺什么立场?暴捶判官还是抽打妖界摄政王?我听说魔主跑了,真的假的?云烈那傻鸟还没被做成奥尔良烤鸡?你们这些拿国家俸禄的废物都是吃干饭的吧?这特么都搞了些什么事儿出来!到底能不能行了?不能行就赶紧下岗,他娘的还不如老子呢……”   他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陆行舟稳稳地坐在车窗后,露出手上一只拉满弓弦的小弩,箭尖直指任不仁的眉心。   “……”任不仁盯着那支小箭,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了几下,讪笑,“兄弟,忠言逆耳利于行,哥哥可都是为了你好啊,听话,把这玩意儿收回去,没事儿别总玩你老公的小武器,会射了不起啊?哎,你眼睛怎么了?”   陆行舟淡定地说:“少废话,你来干什么?”   任不仁抬眼望天,语气沧桑:“三界剑拔弩张,乱世一触即发,我痛心疾首,决心牺牲自己,来维护世界和平。”   陆行舟:“再给你一次机会。”   任不仁:“听说要打仗了,我来捡点弹壳,看能不能小小滴发个战争财。”   “现在,发动车子,回头,怎么来的怎么回去,”陆行舟道,“战争财不是那么好发的,小心丢了命。”   任不仁讪笑:“兄弟,别……”   “回头。”陆行舟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好吧,真拿你这小妖精没办法。”任不仁妥协地叹一口气,带上墨镜,认命地调转车头,沿着来路驶回。   然后在陆行舟的视野之外,转了个圈,又回来了。 第190章   目送任不仁的车影消失在视野中, 陆行舟关上车窗, 将小弩还给石饮羽,对小鬼司机道:“开车。”   “是是是。”小鬼自知理亏, 立刻一脚油门踩下去, 三蹦子嘶吼一声, 再次风驰电掣地狂奔起来。   “慢一点,注意安全。”陆行舟又叮嘱。   “好好好。”小鬼连声答应, 车速果然从200迈降到了190迈,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小声嘟囔:“平日里这条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今天是怎么回事……”   陆行舟:“今天人很多?”   “不光人多, 妖也多, 连鬼都比往日里多。”小鬼道,“是归墟出什么大新闻了吗?”   “不知道。”   小鬼从后视镜看向他:“你不知道?那你来干什么的?”   陆行舟往旁边比划了一下:“送这二位来养老的。”   养老,是魔物对形神俱灭的一种戏谑的说法,归墟是魔魂最后的归宿, 魂体中残存的能量会在走到归墟之后没多久就消失殆尽、化为乌有。   “那你们可要小心, ”小鬼说, “归墟一定出什么大事了。”   “你怎么知道?”   “我的坟就在火车站附近,昨天夜里,我起床尿尿,突然看到好多阴兵在急行军,还看到一辆屁股特别长的车。”   “唔。”陆行舟应了一声,心里了然:加长林肯, 那是判官的座驾。   三蹦子在离归墟不到十里的地方被拦了下来,一队全副武装的阴兵在路口设了障碍,打了个停车的手势。   小鬼一脚急刹车,差点把车里的乘客给掀出去,陪着笑对阴兵道:“军爷,这地儿昨天还给过的呀。”   阴兵走过来,敬礼,沉声道:“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回去。”   陆行舟打开车窗,递出工作证,笑道:“同志你好,特侦组办案,八方通行。”   “十六方通行也没用。”阴兵不客气地说,“今天是特殊情况,紧急封锁,一个苍蝇都不能飞进去。”   小鬼不敢违背军爷的命令,对陆行舟抱歉道:“你看,这可不是我故意半路卸客啊。”   “没事,可以体谅,我们就从这里下车。”陆行舟掏出十八块钱,在递到小鬼掌心的前一秒,突然又收回来,“之前说送两瓶矿泉水的呢?”   “这你都记得呢?”小鬼不情不愿地嘟囔一声,从杂物箱里摸出两瓶矿泉水。   陆行舟这才将车费付给他,拿着矿泉水心满意足地下车。   沈燕归嘲道:“魁首夫人真是勤俭持家,苍蝇腿上都是肉呢。”   “多谢夸奖。”陆行舟脸色不变,将两瓶水都塞进石饮羽的背包里,嗤道,“苍蝇腿上不是肉的话,那是什么?馒头?”   沈燕归:“……”   “魔之将死,其言也善,祝你幸福,劝你善良。”陆行舟一边说着,一边从石饮羽背包里拿出另一小瓶饮料,丢给沈松棠。   沈燕归一招手,将饮料瓶拦下来,拧开盖子,闻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才递给沈松棠。   陆行舟疑惑地问石饮羽:“请问魁首大人,魔物是不是一旦离开肉体,智商就会呈指数下降?”   石饮羽一听,立刻作势要揍沈燕归:“你个蠢货,自己蠢就罢了,你还要败坏我们所有魔物在配偶心中的形象,行舟给沈松棠的是能量饮料,你还怕下毒?你们有什么资格被他下毒?蠢货!”   “……”沈燕归自知犯了蠢,被骂得很安静。   沈松棠兀自拿着饮料瓶喝了一口,丝毫没有为他辩解的打算。   陆行舟抬眼看了看近在眼前的群山:“山后面就是归墟,现在路被堵死,只能翻山了。”   沈松棠抱了下拳:“多谢二位仗义相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剩下的路我和阿燕自行前往。”   陆行舟点头:“好。”   沈松棠又道:“我和阿燕的遗产都已经交给秋朔来处理,过些日子,他办完丧事,应当便会与你办理遗产赠予手续。”   “不不不,”陆行舟连连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哪有收钱的道理……”   “别推辞了。”沈燕归打断他,“老师给你,你就拿着吧,反正也没多少钱,回去多给魁首做两顿肉吃,堂堂恶魔,日子过得紧巴巴,听说工资只有三千,真是丢魔物的脸。”   陆行舟:“……”   “哎,你这……”石饮羽暴怒,扑上去要揍沈燕归。   陆行舟连忙拉住他:“息怒,魁首大人息怒,他好像也没说错……”   石饮羽:“所以我更生气了!!!”   两方人在群山前分道扬镳,目送着双沈走进山中,陆行舟裹了裹夹克,和石饮羽转身,沿原路返回。   刚走了没多久,迎面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驶来,车窗都贴了黑色玻璃膜,看不见里面是谁。   商务车从身边驶过,在阴兵路障处也被拦了下来。   陆行舟幸灾乐祸地嘀咕:“也被拦了吧,归墟这热闹还真不好凑啊……”   话音未落,就见一只修长的手从车窗伸出来,递给阴兵一叠冥币,然后路障就让开了。   石饮羽:“啧……”   离得太远,陆行舟看不清,连忙问:“怎么了?”   石饮羽:“那个路障,行贿可以通过。”   “卧槽!”陆行舟叫了一声,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手机,“我要向判官举报这帮蛀虫!!!”   石饮羽摸着下巴:“我更好奇,归墟里究竟有什么热闹,怎么这么多人都要来凑一下?”   陆行舟:“那我们……”   石饮羽:“也去凑一下?”   陆行舟一本正经道:“毕竟新主诞生跟你也有点关联,我们这是正事,不算凑热闹。”   两个人一拍即合,立刻转身,走到路障那里,阴兵果然又拦住他们,陆行舟问:“前面那辆车为什么能够通过?”   阴兵怔了一下,撒谎:“他们有通行证。”   “通行证就是这个吗?”陆行舟指间夹着一张红票票,邪魅一笑,“现在软妹币对冥币的汇率是多少来着?”   “先生您可真大方……”阴兵眉开眼笑,伸手去抓红票票。   “我一点都不大方,还非常小气,甚至有点记仇。”陆行舟在他的手碰到红票票的前一秒,飞快地将红票票揣回口袋。   阴兵:“???”   陆行舟:“你打算怎么跟判官大人解释收受贿赂放人通过的事?”   阴兵暴怒:“你敢诬蔑我?”   周围阴兵听见动静,纷纷靠近过来,惨白的鬼面上带着阴鸷的狞笑。   陆行舟微微偏头,压低声音问石饮羽:“他们数量怎么这么多?”   “冥府的军费开支一定很高。”石饮羽回答。   陆行舟:“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石饮羽想了想:“他们数量再多,也不是天下第一降魔师——你,的对手。”   “不错,但打打杀杀是粗人的行为,作为斯文人,我想以理服人。”陆行舟说着,掏出手机,在阴兵面前作势一晃,谎言张口即来:“证据确凿的事情,怎么能叫诬蔑呢?”   阴兵神情一顿:“你偷拍我们?”   “嗯哼。”陆行舟笑眯眯,“怪只怪科技发展太快,怎么就发明拍照手机了呢?”   几个阴兵互相使眼色,有的已经被他吓住,而有的嘴比较硬,哼哼:“就算你偷拍又怎样?判官大人是那天上的明珠,哪有时间听你这个小喽啰的举报?”   陆行舟闻言,掏出自己的工作证,狐疑地看了几眼,转头问石饮羽:“堂堂特侦组长,怎么就成小喽啰了?”   石饮羽:“阴天子这黑米其林有点不孝……”   阴兵见他们胸有成竹,估计真跟判官面前说得上话,心理上悄悄落了下风,不想招惹他们,放软了语气道:“既然是特侦组的,想必是有公务在身,进去吧。”   陆行舟满意地笑了起来,和石饮羽穿过路障,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哎,等等……”   陆行舟回过头来:“怎么了?”   阴兵指指他的手机:“手机给我,我把你偷拍的照片删了。”   陆行舟:“我自己删。”   阴兵:“不行,我要保证彻底删除,万一你偷偷上传云端了呢?”   陆行舟:“……”   阴兵:“给我。”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机里根本没有什么偷拍的照片,删个锤子?   阴兵疑惑:“你在看什么?手机给我。”   陆行舟扯了扯嘴角,冲他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阴兵正在纳闷呢,一道结界在双方之间突然出现。   阴兵大惊:“人……人呢?怎么突然不见了?难道是见鬼了不成?”   “鬼在喊见鬼,这才是真的见鬼了。”陆行舟吐槽着,和石饮羽在结界的掩护下扬长而去。   过了路障,往前再走几里路,就来到一处山坳,翻过山坳,前面视野陡然开阔起来。   ——群山半抱,一片广阔的水域无边无际,薄雾升腾。   “这就是归墟……”陆行舟喃喃地说。   石饮羽点头:“这就是归墟。”   此处是幽冥的尽头,这片水域是天下所有水体的汇聚之处,被称为无底之海,真正的归墟就在那不知几亿万里的海底。   陆行舟:“这里好像有很浓郁的魔息。”   石饮羽笑道:“这是魔物的坟场啊,那海底收纳了数不清的魔魂,魔息自然浓郁。”   “但奇怪的是,这些魔息非但没有外界那样透着阴暗邪恶,反而十分静谧,让人的心不由自主沉寂下来。”陆行舟说着,从口袋中掏出罗盘,随意地看了一眼,眼神一滞——盘面上所有指针都指向了左前方同一个方向。   石饮羽:“因为葬在此处的魔魂大都内心平静吧,生前能吃的苦都吃了,能享的福也都享了,心中也没有什么值得意难平的,自然不会再阴暗邪恶……等我死后,大概就是这样的状态。”   “那倒挺好。”陆行舟随口应了一句。   石饮羽看向他手里的罗盘:“是有什么异样吗?”   “一切如常。”陆行舟说着,将罗盘合起,放回口袋。   石饮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那个破罗盘他小时候玩过很多次,没想到一千年来竟然都没有坏,只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陆行舟的随身物品全都换过无数茬,唯独这个罗盘,一直带在身边。 第191章   两人从山坳走下, 到了下面, 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想象中的残破荒芜,反而热闹得很。   平静的海水缓缓冲刷着白沙, 激起的浪花在空中结成碎冰, 哗啦啦地落在水面上。   海边撑着几个巨大的黑色遮阳伞, 下面的放着手工竹椅,俨然一派海滨度假胜地的气派。   只是此刻空荡荡, 只有一队队阴兵来回巡逻的身影。   陆行舟目瞪口呆地看了看遮阳伞, 又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天空,心想冥界连太阳都没有, 这遮的是哪门子阳?”   离海岸线稍远的地方, 是十几个星罗棋布的木头屋子, 门外随意扔着生活垃圾,甚至其中几个屋子还挂着白底红字的小旗,上面写着“招租”、“酒吧”、“洗浴中心”……   “你们魔物真会玩。”陆行舟由衷地称赞。   石饮羽也很吃惊,他怎么都没想到归墟——这个传说中的魔物坟场, 是这样一个有着奇怪的商业气息的地方。   如果不是时不时有全副武装的阴兵巡逻而过, 他简直要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特色旅游小镇。   外面实在太冷, 并且每走几步就会遇到阴兵查他们的证件,两人不厌其烦,就近进了一家小酒馆,想要喝一杯来暖和暖和。   弹簧门自动滑开,石饮羽率先进门,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店, 发现店里有十三个魔魂,六个妖物,三个人类,还有一个看不出年龄的老鬼。   ——顾曲。   店里的客人们一起转头看向他们,眼神中都不太和善。   顾曲坐在靠窗的一个卡座里,转向门口的方向,明明闭着眼睛,却仿佛看见他们了,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和气的笑容:“真巧。”   “真巧。”陆行舟笑着走进来。   顾曲在喝一壶滚烫的老酒,等陆行舟和石饮羽坐好,捏起小酒壶给他们倒了一杯,絮絮地劝道:“来一杯,这酒口感醇厚,喝下去活血化瘀、延年益寿。”   石饮羽盖住自己的酒杯,笑道:“多谢,我不喝酒。”   顾曲没有强求,让酒保送上一杯可乐。   可乐上方在冒着诡异的蒸汽,石饮羽伸手端起,发现竟然是热的,里面还泡着两颗大红枣。   顾曲仿佛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石饮羽欲言又止。   陆行舟喝了一口顾曲给他倒的老酒,感觉浑身都暖和起来,有一种颐养天年的从容感油然而生,对石饮羽语重心长地劝道:“上千岁的人了,要注意保养啊。”   石饮羽:“……”   陆行舟放下酒杯,看向顾曲:“没想到会在归墟遇到顾老板,莫非顾老板是魔物?”   “一个又瞎又瘸的老鬼而已。”   陆行舟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突然觉得他眼睛如果不瞎,将是倾国倾城的美貌。   顾曲微微笑了一下:“陆组长看我做什么?”   陆行舟:“觉得你好看。”   “???”石饮羽一脸蒙圈。   顾曲抿唇:“当着石魁首的面调戏我,是不是嚣张了点儿?”   陆行舟:“石魁首不是心胸狭窄的男人。”   顾曲:“那是因为他没尝试过被背叛的滋味。”   陆行舟:“你尝试过?”   顾曲低头喝酒,笑而不语。   陆行舟又问:“或者,你让别人尝试过?”   顾曲:“如果我想,我可以让任何人尝试。”   “……”陆行舟语塞,心想:真特么狂啊,不过这话倒真不算夸张,毕竟每年都有去今古大观哭着喊着要嫁给他的怨妇旷女。   陆行舟:“既然你并不是魔物,那现在为什么在这里?我记得你的身份是个古董商,难道这里有什么古董要出土吗?”   顾曲笑道:“魔主,算吗?”   “哈哈,别闹。”   顾曲笑着抬手,指尖一一划过小酒馆中的摆设,淡淡地说:“我在这里,因为我是这家店的主人。”   “嗬!”陆行舟肃然起敬,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真有商业头脑,酒吧开到人家的坟地中,是打算坟头蹦迪吗?”   顾曲:“或者说,我是整个归墟所有房产的主人。”   陆行舟更钦佩了:“外面那几个遮阳伞也是你的?”   顾曲点头。   陆行舟:“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以什么心态决定在一个没有太阳的地方放遮阳伞的?”   “……”顾曲顿了一下,慢慢开口:“陆组长,我是个瞎子。”   “所以?”   顾曲:“我怎么知道这里有没有太阳呢?”   陆行舟看着他,心想你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你的心显然一点都不瞎,他问:“你为什么会在归墟这种地方置备房产?”   “我在等一个人。”顾曲淡淡地说,“或者说,是一个魔。”   陆行舟:“他跟你有仇?还是……有情?”   顾曲悠悠地笑道:“陆组长,看破不说破,才是处世之道。”   “祝你早日等到他……不!”陆行舟顿了一下,突然想到:能够在归墟等到的魔物,恐怕已经肉体消亡了,如果他的实力不够强的话,等走到归墟,也已经快要烟消云散。   顾曲猜到陆行舟想说什么,笑着说:“希望能承你吉言,早日等到他……不论死活。”   陆行舟:“看来是有仇。”   “感情一事,太复杂了,我与他之间究竟是仇还是情,已经很难说清。”   陆行舟:“你知道他近期会来这里?”   顾曲摇了摇头:“我与他,已经失散上千年了,他来不来……我也不知道,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新魔主诞生,这种有趣的事情,他只要还活着,应该是不愿错过。”   “有趣的事情……”陆行舟失笑,转眼看向窗外,正巧有一队阴兵沉寂而又森然地从外面巡逻走过,他笑道,“新魔主诞生这事让三界剑拔弩张,在他的眼里,竟然是一件有趣的事?”   顾曲眼角弯出细长的笑纹:“不错,他就是这样一个混乱邪恶的人。”   陆行舟:“他有什么特征?如果我遇到,可以帮你留心。”   “我也不知道。”顾曲说着,眼角的笑纹加深,笑容中夹着一丝狡黠,得意道,“但如果遇到他,我一定能认出来。”   陆行舟怔了怔,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没在顾曲双目紧闭的脸上见过这样灵动的笑容,这个人是温柔的、善解人意的、端方清雅的,像一汪古潭,深不见底、波澜不惊。   可当他提到那个混乱邪恶的故人时,眉梢眼角流露出的笑意却像个一股春风,无端吹皱了潭面,还落下一把桃花。   “你和他……一定很有深情……”陆行舟喃喃地说。   顾曲笑道:“也很有深仇。”   陆行舟:“怎么说?”   “他削了我的髌骨,我挖了他最爱的人的眼睛。”顾曲轻柔的嗓音中带着笑意,缓缓地说。   “什么???”陆行舟蓦地一惊。   顾曲:“我一直在找他。”   陆行舟:“找他和解?”   “不,”顾曲道,“找到他,告诉他,我很好,没有他在身边,我过得不知有多开心……要是能直接气死他就好了。”   陆行舟:“……”   桌上的酒凉了,酒馆服务员过来换了一壶新烫好的,在陈年老酒中加了红糖和姜丝,醇香的酒气中便有了一丝辛辣,辛辣之后,是绵长的甘甜。   顾曲喝了一口热酒,酒气上头,苍白的脸颊稍稍有了些血色,捧着酒杯抱怨:“希望这次没有再扑个空,归墟这气候,对我这把老骨头来说,实在是太冷了。”   “再?”   “经常。”顾曲道,“上一次让我失望,是两个月前,在妖界。”   两个月前,妖界……陆行舟心头一动,感觉有什么细碎的记忆一闪而过,他微微皱眉,听到石饮羽在旁边道:“顾老板指的是千妖百魅拍卖会?”   陆行舟猛地想了起来,两个月前,魔主的笛子——风宵,在千妖百魅俱乐部举办的拍卖会上现身,当时自己扮做妖宠匍匐在石饮羽脚下,确实曾见到顾曲参拍。   本以为那只是他作为一个古董商对宝物的角逐,如今看来,难道也和他那位故人有关?   顾曲脸上划过一丝明显的惊愕,片刻之后,无奈地笑了起来:“魁首大人知道得还挺多……”   石饮羽喝着大红枣热可乐,谦虚道:“碰巧而已。”   陆行舟:“那天我也在场,看到顾老板参拍,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也会对魔主的东西感兴趣。”   顾曲:“跟魔主没有关系,当时我参拍,是想借机认识那个送‘风宵’上拍卖会的幕后人。”   他这么一说,陆行舟心里不由得疑惑起来,他转头看向石饮羽:“‘风宵’是魔主的私物,为什么会流落到别人手里,甚至被送上拍卖会?”   石饮羽:“可能第六天城覆亡那天,兵荒马乱,有人趁乱从魔主府邸偷出来的?”   陆行舟摇头:“当时攻破魔主府邸的,是冥界的阴兵大统领,他治下严明,攻入府邸后就严格地清点过一番,不可能有人能从里面偷出东西来,并且如果要偷,里面宝物那么多,为什么单单偷一把笛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顾曲道,“所以觉得这个幕后人很有可能是我的那位故人,他惯会做这种离奇的事情。只可惜……财力不足,还是输给了其他竞拍者。”   陆行舟低头喝酒,心想:那个“其他竞拍者”不是别人,是当时正在流亡的云烈,你点儿太背,遇上一个孤注一掷的小寡妇。   石饮羽问:“顾老板,你这位故人,叫什么名字?”   “风极反。”   砰……的一声闷响,陆行舟手里的酒杯跌落下去,红澄澄的老酒泼满了前襟。   石饮羽连忙抽出纸巾来为他擦拭,不动声色地笑道:“怎么连酒杯都拿不住了嘛,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   陆行舟回过神来,从他手里接过纸巾,胡乱擦了两下,轻声应道:“嗯,是啊。”   老酒易醉,顾曲的脸上却只是微醺,眼神淡淡地看着他们,笑着说:“隔壁的民宿也是我的,你们不嫌弃的话,就住在那里吧。”   “多谢。”   陆行舟的失态只有一瞬间,很快就恢复原状,和石饮羽一起到了隔壁的民宿中。   一个魂体已经很模糊的魔魂坐在前台看电视剧,见他们推门进来,尖叫:“关门!好不容易攒的一点热乎气又全出去了!”   “呃,抱歉。”陆行舟诚恳地道歉,打量他一眼,好奇地问,“你魂体已经这么淡了,还在工作?”   “去年,我也是这么以为的,”魔魂瞥了他一眼,悻悻地说,“当时我觉得自己快要烟消云散了,所以辞了工作,跑去海边,准备在海水中浪漫地消失,结果他娘的潮汐都变幻好几次了,我还活蹦乱跳,于是又灰溜溜滚回来工作。”   陆行舟:“不工作不行吗?”   “觉悟太低了!!!”魔魂义正辞严地说,“并且别处没有电视看,这部《盛世魔宠——翘屁嫩嫂带球跑》还没播完。”   陆行舟:“……”   石饮羽将顾曲的手令拍在柜台上:“先别看了,给我们开一间大床房。”   魔魂:“哦。”   两人拿着钥匙,打开房门,陆行舟进门,好奇地打量着,感慨顾曲究竟耗了多少心思,才在归墟这片从未开垦过的荒地上建起这些小木屋。   身后一股大力袭来,陆行舟诧异回头,还没看清石饮羽的样子,就被压在墙上,温柔而又霸道地吻了起来。   陆行舟一边迎合着他的亲吻,一边笑着问:“吃醋了?”   “吃你和顾曲的醋么?”石饮羽压抑的声音从喉间传来。   陆行舟道:“吃我和风极反的醋。”   双唇分开。   石饮羽稍稍后撤,双手抓着陆行舟的肩膀,一时没有说话。   陆行舟被他的力道抓得有点疼,轻声道:“我什么都没讲,你为什么吃醋?”   “我也不知道。”石饮羽喃喃地说,“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很危险,顾曲提起他时,你的反应让我嫉妒,这种感觉……唉,我真希望是我多想了。”   “就是你多想了。”陆行舟抓着他的一只手,拉到唇边,吻了吻,“风极反……你应该听说过他。”   “嗯,传说中天底下最惊艳的降魔师,一生降伏恶魔666只,最后羽化成神……等等,他不是成神吗?为什么顾曲会在归墟等他?他入魔了?”   陆行舟点了点头,掏出那个破旧的罗盘:“我知道你对这玩意儿很好奇。”   石饮羽笑了一下:“它对你很重要……”   “它叫海底针,是风极反送给我的。”陆行舟道,“如果他在附近,海底针会告诉我。”   石饮羽笑容有些忐忑:“你们……什么关系?”   陆行舟:“他为我开蒙,教我降魔,带我欣赏这个世界,但……当下一次重逢到来时,就是我诛灭他的时候。” 第192章   石饮羽从未听陆行舟提起过以前, 这个人仿佛出现在世界上时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   他怔了怔, 想起记忆中第一次见到陆行舟的场景——那时村子被妖蛇屠灭,幼年的自己拿着残尸玩耍, 感觉到背后有人, 回过头去, 就见到残阳如血,照在断墙上, 那人从断墙后走过来, 霞姿月韵、爽朗清举。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感慨世间竟有这么惊艳的男人, 竟从来没想过:难道他从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吗?   那个叫风极反的降魔师, 他什么时候认识陆行舟的?教了他什么技能?什么时候分开的?为什么会入魔?那些关于他成神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   石饮羽心中一时间滚过无数个疑问, 话到喉头,却都一一咽了下去——谁都有不愿他人知晓的秘密,那些不曾提起的过往,陆行舟不说, 自己便不该问。   横竖这人在自己怀中, 全身心地爱着自己, 别的事,再惊悚离奇,又跟自己有什么相干?   陆行舟看不清石饮羽的表情,但能感觉他紧绷的神经悄然松弛了下来,笑问:“你怎么不多问我几句细节?”   石饮羽:“比如?”   “比如他是不是一个好老师?有没有体罚学生?”   “他敢打你?”石饮羽皱眉,“那他确实该死了。”   陆行舟失笑:“没有, 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却是个好老师。”   石饮羽:“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你说他不是个好人,顾曲说他混乱邪恶。”   “他是我见过的,对这个世界最有好奇心的人。”   “好奇到该死?”   “有些事,是不能好奇的。”陆行舟道,“比如人心。”   “人心?”   陆行舟叹一声气:“他曾经躺在集市上假装快要饿死,求行人给他一口饭吃,集市上人山人海,他求了半天,却只有一个赶集的穷妇给了他一个饭团,他说自己是个赶路的小吏,但身体不支倒地不起,请妇人帮他跑一趟腿,将一个锦盒送到另一个地方。”   石饮羽:“锦盒里是什么?”   “是一锭金子。”   “一锭金子?”石饮羽饶有兴趣地思索,“这个妇人会不会半路偷偷打开锦盒?当她发现里面是金子后,还会按照要求送去那个地方吗?这诱惑太大了,如果她私吞了金子,该怎么向家人解释?更大的问题是,穷人乍富,多半守不住,搞不好会家破人亡。”   “你说得不错,那个妇人打开了锦盒,将金子拿回家,本想向夫家邀功,然而夫家怒斥她品行不端,大吵起来,妇人气不过,半夜服毒自杀。”   石饮羽:“真的是自杀?”   “毒药是死后被灌进去的,伪装成自杀的假象,凶手就是他的丈夫。丈夫杀死妇人,想独吞那一锭金子,再娶一个年轻漂亮的续弦,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亲戚朋友很快就闻风而来,借钱的借钱,要账的要账,岳丈家也找上门来,让他赔钱,否则就告上官府,说他杀妻,闹得不可开交,最后,风极反来了,将那锭金子拿走,留下一地鸡毛。”   石饮羽大笑:“有意思。”   “有意思?”   “这个风极反,真是有意思。”石饮羽道,“怪不得你说人心不能好奇,因为人心就像棺材里的锦袍,看着华丽,其实一碰就化为齑粉,露出底下腐烂的尸体。”   陆行舟:“而风极反,最爱将这条裹尸布撕开。”   两人长途跋涉,都已经很累了,亲热了一番,相拥着躺在床上说着每天都没什么分别的情话,说着说着就陆续睡着了。   夜晚的温度渐渐下降,床头的水杯里都结起了薄冰。   陆行舟一边睡,一边无意识地往石饮羽怀里钻,嘀咕:“冷……”   “老公抱……”石饮羽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将他的脚放在腿间焐着,又抓过他冰凉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   ……然后被冰醒了。   石饮羽一脸懵逼地睁开眼睛,困顿地怔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握着陆行舟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发现凉得不像话,被自己两腿夹住的脚丫也很凉。   要不是耳边还有这人绵长的呼吸声,石饮羽差点以为他睡到半夜猝死了。   怎么会这么凉?   特别是肢端,简直像冷血动物一样。   冷血动物……   蛇?   石饮羽微微眯起眼睛,借着木窗洒入的微弱天光,端详着陆行舟的脸,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他抬起手,轻轻掀开陆行舟的眼皮,记忆中每次修蛇出来作妖,陆行舟总会出现蛇瞳……   眼睛没什么任何异样。   星眸生辉,灿如星辰。   只是毫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眼神中盛满了“你犯什么神经病”的强烈质疑……爱妻眼眸也好美……生气也美……   “哈,哈哈……”石饮羽的手指悬浮在陆行舟眼皮前三厘米处,尴尬地笑笑,“你醒了?”   “哪来这么多小动作?”陆行舟疲惫地骂了一句,抓着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嘟囔,“老老实实睡觉。”   “哦。”石饮羽见他没有异样,放心地闭上眼睛。   “嗯?”陆行舟肌肉突然一僵。   石饮羽:“我在睡!!!”   “不是,”陆行舟霍地坐起来,沉声问,“什么声音?”   被子从他光滑的肩膀上滑落,窗外洒入的微光映亮他的身体,宛如玉人,石饮羽不由得看得痴了,躺着没动,咬住被角,含糊不清地呢喃:“是我心动的声音。”   “……”陆行舟一顿,伸手扯开被子,怒道:“扯你个乌龟王八蛋!”   “哎,别闹,别闹,万一冻着怎么办?”石饮羽被迫也坐起来,抄起被子将两人裹住,一齐听向窗外海面上传来的乐声。   乐声空灵,既远又近。   远得像是在遥远的海底,微弱迷离,仿佛有一座纸迷金醉的海市蜃楼,在广阔而又浓雾弥漫的海面上,渐渐露出端倪。   又近得好像在每个人的心底,震撼,鼓动,直接震动着耳膜和胸腔,如同端正清净的梵音,甚深如雷。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事出反常,必有妖异。   “去看看。”   两人一边穿衣服一边冲出小木屋,前台那个魔魂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惊道:“哎,二位大晚上干嘛呢?外面冷,多穿点儿……我靠跑真快。”   外面至少零下十度,陆行舟一出门,就感觉瞬间被冻透了,打了个哆嗦,裹紧夹克,大步向海边冲去。   阴兵已经在集结,黑压压的鬼影在海岸线上排开。   陆行舟看不清楚,低声问:“判官是不是在那里?”   “对。”石饮羽的视线穿过阴兵队伍,看到前方一个黑衣白发的瘦削背影坐在海边一个竹椅上,沉声道,“八成是新主要诞生了。”   “嗯。”陆行舟抬眼往四周望去,虽然浓雾弥漫,但他能感觉到那些隐秘的角落中都有能量的波动。   到底有多少人正隐藏在浓雾里,静静地观察着这里呢。   海底的诡谲乐声渐渐变大,风浪也仿佛变得大了起来,卷起海水扬到天空,化作细碎的冰碴摔落到海面上。   周围越来越冷了。   陆行舟钻进石饮羽怀里,却依然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甚至牙齿都不住地相撞,发出咯咯的声音。   以他的降魔之力,应当完全可以抵御这样的寒冷才对。   “怎么回事?”石饮羽调动身体温度,竭力温暖着他。   “不知道,冷。”陆行舟摇头,“感觉身体被掏空。”   石饮羽:“……”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他简直要怀疑这人在谴责自己太过纵欲。   突然,一声高亢尖厉的笛音在空中响起。   阴兵阵中发出一阵躁动。   二人抬头,看到一个优美的鹤影在夜空中滑翔而过,笛音就是从它背上传来的。   陆行舟:“鸟人。”   “噗……”石饮羽笑出来,“魔主这笛子吹得不咋地啊,他别把还没诞生的新主给吓回去……哎,这该不会就是他的意思吧?”   笛音本该悠扬,此刻却尖锐急促,仿佛在急躁地震慑着什么。   而海底那个诡谲的乐声竟然也在笛音的震慑下低了下去。   陆行舟微微皱眉:“魁首大人,新主诞生,旧主却还在位,你们魔物该听哪一个的?”   石饮羽:“回魁首夫人,听老婆的。”   “……扯淡!”   石饮羽笑了一声:“魔主太华不是疯狂迷恋权力的人,如果让他选,目前他最想的,应该是和云烈归隐山泽,做一对普通夫夫,而他现在阻止新主诞生的原因,应该只是不希望新主落到人、妖、鬼任何一方的手中,而他又很难从三方围剿中带走新主。”   笛音完全压制了海底的乐声,连海面上的风浪也变得小了很多。   判官抬起头,对着天上的鹤影指了一下,他身边一个高大的男人举起大弓,对着仙鹤射出一箭。   他是阴兵大统领,力量很大,箭矢势不可挡地疾射出去。   石饮羽突然举弓,一支长箭如闪电般划破夜空,快准狠地射在大统领的箭矢上,将其击得偏离了方向。   判官蓦地回头。   站在他身后的阴兵齐刷刷往两边分开,露出站在外围的陆行舟和石饮羽。   两人突然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石饮羽面无表情,陆行舟的脸上迅速浮起职业笑容,仿佛自家老公什么都没做一般,摆了摆手,朗声笑道:“同志们辛苦了。”   判官:“……” 第193章   海边寒冷的空气好像在这一瞬间凝结成冰, 所有人都对陆行舟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双方相互对视, 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浓雾弥漫的天地间只有尖厉刺耳的笛声。   过了一会儿, 判官笑了一声。   陆行舟心下一沉, 小声对石饮羽道:“不怕判官闹, 就怕判官笑,这货越笑越没好事。”   判官却没有发作, 而是温柔地说:“原来贤伉俪也来了, 别站在后面了,到我身边来, 这里还有个空座。”   一个阴兵迅速搬了个竹椅过来, 放在判官旁边。   陆行舟警惕:“该不会我一坐椅子就炸了吧?”   判官微微一笑:“陆组长多虑了, 杀你没必要浪费炸弹。”   “……”就说判官这个鬼很难相处吧。   既然对方邀请了,若不应邀,倒显得自己胆怯,陆行舟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 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 坐在那张竹椅上。   竹椅很凉, 陆行舟坐下的瞬间,不由得皱了皱眉。   石饮羽低声问:“你坐我腿上吧。”   “没事。”陆行舟冲他笑了一下。   判官看着他们俩甜腻的互动,眼眸中滑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忍不住小声嘀咕:“知道贤伉俪感情深厚,但也要克制才好,小心伤身。”   陆行舟:“???”   石饮羽笑起来:“判官大人说得没错, 椅子太凉,确实伤身。”   判官明显怔了一下。   陆行舟摸着下巴,促狭地笑了起来。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说,但就那个笑容,已经传达出了全部的意思——判官你单身这么多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判官很恼火。   石饮羽拉起陆行舟冰凉的手,想输送些能量过去,他是恶魔,每一丝能量中都蕴含着恶魔之力,必须费大劲将其剥离才可以,否则将与陆行舟体内的降魔之力发生拮抗。   而陆行舟怎么舍得他受累?按住他的手,轻声道:“别浪费力气。”   “用在你身上,怎么算浪费?”石饮羽笑道,“这里太冷了,冻坏你,是不是想心疼死我?”   “那也不行。”陆行舟笑起来,“你就这么焐一焐就行。”   石饮羽无奈,只得握着他的手,紧紧放在掌心。   海底的乐声彻底沉寂下去,空中的笛音也越来越低,渐渐消失,魔主收起笛子,坐在鹤背上,神情淡漠地看向地面的人们。   片刻之后,白鹤向远处的山峰飞去。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一声清脆高远的琴音在海面上传来,声音轻盈细微,宛如天籁。   白鹤急转回身。   阴兵阵中出现一阵躁动,众人看向琴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天低云沉,海面上一片浓雾弥漫,琴音飘渺悠长,徐徐地穿过浓雾传来,给人一种清冷入仙的旷远之感。   在琴音的挑动下,海底那个沉寂下去的乐声再次响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在从深远的海底渐渐浮上水面。   躁动的阴兵悄然安静下来,呆滞地站在原地,齐齐陷入可怕的静谧中,仿佛被这天籁一般的琴音催眠。   “那是什么人?”判官沉声问。   阴兵大统领道:“他隐藏在浓雾中,没有露出真身,不过看他的意思,是想催动新魔主的诞生。”   “这样看来,该是友非敌,但是……”判官眼睛不悦地眯起来,“一边催动新魔主诞生,一边还对其他人动手,这位朋友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石饮羽发现陆行舟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皱眉:“冷?”   “不是。”陆行舟动了动嘴唇,微弱的声音瞬间飘散在寒风中。   石饮羽一愣:“什么?”   “这个人……”陆行舟喃喃地说。   石饮羽俯身靠到他的唇边,听到他的呢喃:“风极反。”   “竟然是风极反?”石饮羽吃惊,“他现在是什么意思?在这件事上,他的立场是什么?”   “我不知道。”陆行舟低声道,“他的立场向来邪恶荒诞,就算他单纯地想看三界大战也很有可能。”   石饮羽怔了一下,笑了起来:“有点意思啊。”   若隐若现的琴音像个引子,慢慢牵引着海底的庞然大物向岸边靠近,浓雾之后,渐渐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高大的人影坐在一叶孤舟上,在暗潮涌动的海面上越来越近。   “好浓的魔息。”石饮羽突然道。   陆行舟:“他以降魔师身份入魔,与一般魔物不同。”   石饮羽诧异:“降魔师的力量与魔物截然不同,竟然能……”话未说完,悄然消失。   陆行舟瞥了他一眼:“你不也是以降魔师身份入魔?”   “我才当了几天降魔师?”石饮羽苦笑,“学艺未成,就误入歧途,一生尽毁,算什么降魔师?”   “胡说。”   随着琴音的渐近,魔主重新举起笛子放在唇边,一声清远嘹亮的笛音破空而出,如同射出一支穿云箭,呼啸着冲向海面,化作飓风,荡开遮天蔽日的浓雾。   波涛翻滚的广阔海面上,一人一舟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孤舟狭小单薄,在飓风卷起的风浪中剧烈颠簸,被浪头高高扬起,转眼又重重摔向海面。   风极反竟能一直稳稳坐在舟上,双手抚动着横放在膝上的一把焦尾琴,琴声高远飘渺,丝毫没有受到风浪的影响。   他仰头看向空中的鹤影,突然微微一笑,左手按弦,右手猛地往前一划,一道凌厉的裂帛声响起,看不见的强烈音浪卷起海水,猛烈地冲向空中,仿佛一条水龙从他指尖出现,咆哮着张开大口,向着空中的白鹤吞去。   与此同时,一声凄厉的笛音响起,白鹤发出一声高亢的鹤唳,在水龙击来的瞬间,直直高冲向云霄,躲过水龙,急转回身,挥动翅膀,巨量海水腾空而起,刹那间蹿起十几米高的水墙,铺天盖地砸向孤舟。   风极反霍地站了起来,仰脸看向水墙,尚未作出反应,就连人带舟被水墙狠狠砸进海底。   下一秒,一条水龙从海底嘶吼着冲出。   风极反稳稳站在龙头上,单手托着古琴,另一只手飞快地拨动琴弦,琴音变得急促焦躁,好像渐渐失去了耐心。   “那是……”判官突然从竹椅上站了起来,看向远处海面,睁大了眼睛。   陆行舟竭力瞪着眼睛,想看清发生了什么,视线却一如既往地模糊,整个世界都仿佛蒙着一层血色的薄纱,只见海面上狂风大作,红色的海水剧烈汹涌着,有个什么东西正在从海底渐渐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白色贝壳,洁白如玉,在夜色下的海水中泛着魅惑的光泽,蚌口紧闭,那个妖异空灵的乐声就是从贝壳内部传出来的。   判官看了大统领一眼。   大统领点头,突然举起大弓,拉弦搭箭,一支鸣镝划破天空。   陆行舟心跳猛地漏了半拍,沉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判官微笑起来。   随着尖锐的鸣镝声响起,海面下齐齐响起诡异刺耳的鬼音,无数鬼影从海水中浮现出来,无畏地冲向那个贝壳。   笛声陡然变得狠戾。   白鹤俯冲下来。   魔主一手扶笛,另一只手迅疾往下一划,黑色的魔息排山倒海地释放出来,狠狠击向鬼影。   陆行舟皱眉:“判官大人,你要将新魔主据为己有?”   “那可是魔主啊,”判官笑眯眯地说,“他体内力量之巨大,对陛下力量的恢复,有着无与伦比的裨益。”   陆行舟:“你想用新魔主喂黑米其林……呃,阴天子?”   “不知陛下喜欢怎么吃,”判官思索,“蒜泥扇贝,还是黄油烤扇贝……”   陆行舟:“……”   判官笑道:“陛下因为魔主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力量不足当年百分之一,这是他们魔物亏欠冥府的。”   “冤有头,债有主,害阴天子的是旧主太华,你可不要报错了仇。”陆行舟温言劝解,心里嘀咕:谁叫你家黑米其林那么容易被骗?   判官笑道:“陆组长,你提醒了我,等我捉到新主之后,就让云烈用太华来换,你猜,他会怎么选择?”   陆行舟面无表情,只要云烈脑子没进水,就办不出用太华换新主的事吧?不过也难说,毕竟鸟类的脑容量确实有点低。   判官淡淡地看着海面上的搏斗,又道:“或者让太华用云烈来换也行。”   “……”陆行舟忍不住问:“你该不会真对云烈有企图吧?”   “能让太华不惜代价从妖界夺出来的男人,想必滋味一定不同寻常,”判官摸着嘴角,笑道,“你也知道,我单身这么多年,也是很想开开荤的。”   陆行舟无语,知道这货在胡说八道,干巴巴地说:“你如果实在饥渴难耐,建议吃吃窝边草,我看霍兄就很不错。”   一直站在判官身后的阴兵大统领如遭五雷轰顶。   说话间,海面上的战况已经瞬息万变,随着鬼影浮现,另有两股势力也开始入局。   数不清的水妖从海面上出现,唱着诡谲妖异的战歌,狭长的利爪撕碎鬼影,伸向贝壳。   与此同时,无数穿着水靠的人界战士悄然从水底潜出,全部装备最先进的水下手持武器,加入混战,试图趁乱夺走贝壳。   魔主太华和云烈果断放弃风极反,随着云烈一声高亢的鹤唳,魔物们漫山遍野地出现,猖狂大笑着,扑向让他们热血沸腾的久违战场。   判官看着那欢呼着冲下来的魔物,转头看了一眼石饮羽,眼神有些复杂:“魔物……果然是永远也杀不尽的生物……”   “魔物由罪恶所生,”石饮羽淡淡地说,“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有人心的地方就有罪恶,是不可能杀尽的。”   判官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   阴兵大统领沉声道:“判官大人,请您后撤一百米,去安全地带,免得被战况波及。”   “嗯,”判官道,“陆组长,你跟我一起……”   话音未落,突然一股咸湿的潮气扑来,石饮羽眼明手快,一道结界横在众人面前,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拍击声,一条巨浪从海面上蹿出,重重撞在结界上。   陆行舟猛地转头,看向战圈,只见风浪大作的海面上,一条似真似假的水龙在海面上翻腾,风极反抱着焦尾琴,稳稳地站在龙头上,微笑着看向他。   石饮羽第一时间看向陆行舟。   却见陆行舟眼神淡漠地看向风极反,没有说话。   风极反勾起一侧唇角,笑了一声,目光转向混战,他站在战圈外围,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悠远的琴声。   然而正在战斗的人们听到琴声却全都变得焦躁,不顾生死疼痛,义无反顾地厮杀起来。   判官摇头:“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   石饮羽皱眉:“琴音里有古怪。”   “他在以琴音煽动情绪,”陆行舟道,“这是他惯用的手段,煽动人们争斗、互害、打得你死我活,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可他就是喜欢试探人心究竟有多狠毒。”   说着,他手中提起白色的骨鞭,沉声道:“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魔,罪该万死。我说过,再次见面时,就是我诛杀他的时候……”   在他出手的前一秒,一阵铿锵肃杀的琵琶声从背后传来,如尖刀,穿破虚空,悍然扎进风极反的琴音中,瞬间将古琴的声音打压下来。   狂躁混乱的战场为之一荡。   海面上,水龙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载着风极反游向岸边。   风极反站在龙头,一手托着古琴,另一只手向前平推出去。   看似轻松的一个动作,然而下一秒,狂澜冲出,如海啸一般嘶吼着冲向海岸。   石饮羽和陆行舟齐齐撑开结界,将众人罩住。   巨量海水从头顶冲过,呼啸着肆虐而去,只听一阵惊呼,海岸线那一片低矮的小木屋被冲散。   没有房屋的阻拦,琵琶声变得更加清晰。   陆行舟回头,看到顾曲坐在一片废墟之中,双目紧闭,怀抱一把巨大的铜琵琶,双手飞快拨弄琴弦,风声鹤唳的肃杀之音源源不断地传来。 第194章   风极反显然也看见了顾曲, 他站在龙头上, 远远地望着那片废墟,脸上依然带着轻松自得的笑意, 双眸却已经沉静下来。   冲散木屋的海水缓缓漫流回去, 汇流入浩瀚的大海中。   天色渐白。   顾曲浑身湿透, 乌黑的发丝贴在惨白的脸上,水滴顺着尖下巴流下, 滴落在铜琵琶上。   他浑然不觉, 也仿佛没感觉到风极反的视线,自顾自拨弄着琴弦, 脸上无悲无喜。   海面上刀光剑影, 三界为争夺那个从海底浮出的贝壳已然彻底撕破脸。   而风极反却悄然从战圈中游离出来, 他静静地望着那个瘦削的身影,过了一会儿,突然勾起唇角一笑。   接着,琴声重新响起, 一扫之前的飘渺旷远之风, 琴声诡谲瑰异, 直刺人心。   石饮羽感觉陆行舟与自己相握的手突然无意识地收紧,低声问:“不舒服?”   “嗯。”陆行舟应声,望着风极反,喃喃道,“弥楼山曲。”   “那是什么?”   “蛇魔之曲,讲一条长蛇咬住自己的尾巴, 首尾相连,形成闭环,象征着永生与不朽。”   石饮羽觉得怪异:“这岂不是好事?”   “从某种角度来想,确实是好事。”陆行舟道,“但蛇魔获得永生的方法是不断吞食自己。”   “嗯?”   “吞食过去的自己,获得一次又一次的新生,这就是弥楼山曲中所说的永生,想求生,必先求死。”   石饮羽一惊:“这首弥楼山曲在挑唆对方自杀!”   “不错。”   石饮羽:“他们不是有情的吗?”   “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捉摸不透的东西。”陆行舟淡淡地说着,突然想到之前顾曲说过的一句话——他削去了我的髌骨,而我挖了他最爱的人的眼睛。   陆行舟转头看向顾曲:风极反最爱的人……是顾曲自己吧?他的眼睛竟然是自己亲手挖去的?   顾曲虽然没有眼睛,但应该有别的视物方法,他端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睛,丝毫没有受到弥卢山曲的影响,手指有条不紊地拨弄琵琶。   凌厉的琵琶声与琴音对抗,像两把精钢打造的锋利长矛,针锋相对,互不退让。   只有矛,没有盾。   没有委婉,没有怀柔,没有一方会以退为进,也没有一方信奉以柔克刚。两个人的乐声中都有着强悍的攻击性,彼此之间全是刀锋,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陆行舟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两人明明有情却抵死对抗。   因为他们其实是一类人。   暗夜渐渐退去,冥界微弱的天光穿过厚重云层,照亮海上战场,血色狂澜直冲云霄,凄厉的鬼音和惨叫声与滔天的海浪掺杂,震耳欲聋。   海面已经成为修罗场,风暴在远处集结,强烈的血腥味随着浪潮涌来,魔气开始在天地间弥漫。   “不好!”判官突然出声,“那贝壳要逃。”   陆行舟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见到残酷的战场上,那个巨大的白色贝壳尚未完全浮出水面,就开始缓缓向下沉去,那从贝壳中传来的诡谲乐声也变得激烈起来,仿佛在愤怒。   “新魔主会退回去?”陆行舟诧异地问,“退回去之后会怎样?”   判官摇头:“我也不知道,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记载,但是魔主诞生失败,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石饮羽沉声说:“逆天的事,往往会有处罚。”   陆行舟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贝壳,心里不由得沉了下去。   判官脸色差到极点,咬牙对阴兵大统领道:“撤兵。”   “什么?”陆行舟一惊,“你甘心放弃?将新魔主拱手让给其他两界?”   “当然不甘心,但这不是置气的时候。”判官很快已经控制好情绪,对大统领道,“知会另外两界的蠢货,赶紧撤,否则,天罚降下来的时候,谁都承受不住。”   海面上阴兵得到退兵的命令,且战且退,而另外两界却显然不肯放弃,依然在打得你死我活。   阴兵速度极快,十几分钟后就全部退回岸边。   判官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对大统领平静地说:“这次行动完全失败,但诸将士行动有素、骁勇善战,奖励应当一分不少……”   话未说完,他突然怔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回头往海面上望去,失声叫道:“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遥远的海天交接之处,一条白色的长线在迅速袭来。   大统领惊呼:“那是海啸!”   话音刚落,白线已经以骇人的速度赶到眼前,化作几十米高的巨浪,以毁天灭地之势拍向岸边。   电光石火之间,陆行舟猛地腾起,一把抱住石饮羽,另一只手甩出骨鞭,雪白的骨鞭蹿出掌心,化作一条白色大蛇的虚影,一飞冲天。   第一波海浪冲上来的前一秒,陆行舟和石饮羽借着蛇影的冲力,飞跃出去,落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   两人落地,陆行舟勉强稳住身形,抹去嘴角的鲜血,回头看去,只见海岸上已经一片荒芜,然而情况由不得他们感慨,几十秒之后,又一条白线从遥远的天际赶来。   陆行舟想要再次甩出骨鞭,却发现手臂抖得几乎控制不住,他咬紧牙关,想将喉头涌动的鲜血强压下去。   “别勉强。”石饮羽一把抱住他,左手捏诀,抵在唇边,默念法诀,一道前所未有的坚固结界罩在二人头顶。   陆行舟急道:“不行,你体内的镇魔钉……”   “不行也得行。”石饮羽还笑了一下,吻吻他的额头,“别怕。”   话音顷刻间被震天的浪潮声吞没,石饮羽的嘴唇尚未从陆行舟额头离开,汹涌的浪潮就冲破了结界。   陆行舟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浑身冰冷,整个人都窒息,灭顶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强大水压的冲击下,他头痛欲裂,每一条神经都仿佛被寸寸斩断,痛彻骨髓。   比疼痛更可怕的是,在海浪的冲击下,他指尖一空——石饮羽不见了。   “不……”陆行舟心底怒吼,他狠狠咬破舌尖,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口腔,勉强找回一丝神识。   他竭力睁开眼睛,触目所及,一片血红,好像眼中的血丝齐齐爆裂,由一层朦胧的血雾彻底变成血的水泊。   眼前全是血色,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全是海啸的轰鸣声,什么都听不清,却有一种诡异的乐音在脑海中回荡。   陆行舟拼命控制着理智,半天才想起来,这是新魔主诞生时,从贝壳中传来的乐音。   可是现在,那个乐音好像直接出现在了他的大脑中。   陆行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海水卷到了什么地方,他咬紧牙关,双手用力合在一起,在强大的水压下勉强结成一个法印。   如果石饮羽在旁边,他便会发现,这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法印,一个不属于降魔师的法印。   法印结成,陆行舟张开口,喷出的鲜血瞬间溶入海水之中。   血水从法印旁流过。   陆行舟痛苦地皱紧眉头,身体不住地颤抖,好像有什么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在迫切挣扎着想要出来一般。   几秒钟后,他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浑身剧烈抽搐了一下。   刹那间,浓郁的妖气迸发出来,灭顶的疼痛消失,一条巨大的蛇尾猛地扫过海浪。   陆行舟蹿出海面。   眼前还是一片血红,但他却能清晰地看见整个世界。   只见天地之间全是滔天巨浪,海阔云低,翻滚的乌云从头顶呼啸而过,随着波涛起伏,他摆动蛇尾,在海水中灵活地游曳。   “阿羽……”   声音瞬间被浪声吞噬。   陆行舟在海面漫无目的地游了半天,始终找不到石饮羽的影子,脑中诡异的乐声却越来越清晰起来。   他浮在水中,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就像在脑中响起的一般,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隐隐透着焦躁,透着愤怒,仿佛在对他们进行谴责和惩罚。   怎么都甩不掉脑中的乐声,陆行舟深深吁出一口气,妥协地钻进水中,循着声音游去。   人们管这里叫无底之海,因为归墟的海是没有底的,或者说,没有任何记载说明归墟的海底是什么样子,有传言说,那片海岸并不是真正的归墟,真正的归墟在无底之海的海底,除了历任魔主,从来没有别的生灵在此进出过。   陆行舟不知道游了多久,他几乎是机械地往下游去,毫无疲倦。   刚才在海水中窒息的时候,他催动修蛇的力量,化作蛇妖,如今妖蛇入海,如鱼得水,可是游得越轻松,他心里越是担忧——体内的妖蛇之力化解了千年都并未完全吸收,如今释放出来,万一被反噬……   可是,如果不借助妖蛇之力,自己现在恐怕已经化为乌有。   陆行舟狠狠咬住后槽牙,竭力保持清醒——自己漂泊半生,才刚和石饮羽过上几天好日子,凭什么现在就死?   极大的不甘占据大脑,陆行舟唇角浮起一丝狞笑,暗想:就算死,老子也要死在石饮羽的怀里。   死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冰冷海水中?   不可能!   身边的海水不知何时变得轻缓,脑中的乐声也变得低柔起来,仿佛祥和的摇篮曲,让人心情平静。   陆行舟集中精神力看去,发现海水好像都是从这个地方流出来的,而和海水的流动方向相反,一股股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逆着海水,流了进去。   陆行舟伸出手,让黑气从指尖划过,接触的瞬间,感受到里面骇人的冰冷和罪恶。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是魔气。   魔气与魔息不同,后者是魔物本身的气息,而前者是天地间罪恶凝聚而成的怨念。   归墟恐怕不仅仅是魔主的诞生地,还是天地间魔气的一个巨大的调节器。   有人的地方就有怨念,世界上每天都在产生着无数怨念,这些怨念残存在世间,会影响人的正常思维,激发出人心的阴暗面,挑唆人们在恶欲的催动下做出不可挽救的错事。   而事实是,世界上的怨念并没有逐日增多,而始终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安全线附近。   如今看来,恐怕就是依靠归墟的调节:将多余的怨念源源不断地吸收进来。   越往里去,黑气越浓郁,而在黑气的正中心,隐隐有着一个洁白的影子。   陆行舟盯着那个影子看了片刻,发现那居然是之前浮上海面的贝壳。   他犹豫了一会儿,一狠心,逆着海水,投身入黑气中,一起游了进去。   进去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太冷了,冰冷刺骨,痛彻骨髓。他果断急转身,想要离开这里,却发现浑身已经被黑气缠绕,无论怎么拼尽全力挣扎,都无法挣脱,只能不断地下坠,被拉扯进灭顶的黑暗冰冷中。 第195章   冰冷刺骨, 随时将要昏迷, 陆行舟四肢都已经失去知觉,却死死咬住舌尖, 让口腔中始终弥漫着一丝血腥气, 来刺激自己不要失去神智。   在这样逆天的冰冷中, 人类的力量已然无法抵抗。   陆行舟却还活着。   强大的水压下,他听到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 和周遭柔和的乐声混合在一起, 像一首吊诡的催眠曲,让他想要向疼痛和绝望妥协, 放弃挣扎地去寻求死亡解脱, 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起码……也要死在石饮羽的怀里啊。   陆行舟挣扎着将手掌按在胸口, 那里盛着石饮羽——他漫长而又无聊的生命中唯一的鲜活和温暖,那里的温度足以温暖他的掌心。   微弱的温暖沿着掌心传至手肘,沿着手肘传至肩膀,继而传到四肢百骸, 冻僵的躯体渐渐恢复知觉。   陆行舟用力甩了甩头, 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温暖明亮的地方, 仿佛台风眼一般,周围是猛烈狂躁的暴风雨,而此处风和日丽、一片祥和。   海底不透阳光,怎么会有如此夺目的光线?   陆行舟定睛看去,眼前仍然一片血红,他却仿佛有了别的视物法门, 清晰地看到光线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准确地说,是从自己身体的四面八方发出来的。   他茫然地回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白色的贝壳中,铺天盖地的黑色魔气逆着水流涌了过来。   这个贝壳巨大无比,陆行舟此刻下半身是蛇形,光那条布满恐怖花纹的粗长蛇尾就足有上百米,而贝壳竟然比蛇尾更长。   他的右手正按在左胸上,掌心热乎乎的,从心口源源不断地传出热量。   陆行舟有些盲目乐观:原来石饮羽这么牛逼吗?自己只是在心里想了想他,散发的热量就足以温暖全身?   他松开手,看到掌心好像覆着一层流光溢彩的贝母粉,而在左胸口上,也隐隐泛着闪耀的光泽。   “这是什么?”陆行舟一脸蒙圈地想,感觉胸口越来越热,好像有一团火焰在快速运转。   什么进入自己胸口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突然发现那些逆着水流涌来的黑色魔气并不是涌入贝壳,而是一股脑灌进自己的胸口。   魔气是冰冷的,可灌入身体后,却热了起来,热量沿着四肢百骸流动,让他浑身都燥热难忍,热得头昏脑涨,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要干点什么快速消耗一下能量。   妈的石饮羽滚哪儿去了?   石饮羽不在,热量却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陆行舟焦躁地扭动蛇尾,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一边痛骂蛇性本淫,一边认命地闭上眼睛,默念法诀,尽全力化解体内澎湃的能量。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水浪中突然传来一丝异样。   陆行舟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依然一片血红,可五感却明显比之前清晰了许多,他伸出手去,让海水从指尖流过,察觉到从外界涌来的魔气比之前浓郁了许多。   魔气中还带着一丝熟悉的感觉。   “阿羽?”陆行舟脱口而出。   可是石饮羽在哪里?   为什么魔气中会有石饮羽的感觉?   难道这些魔气中有一部分是石饮羽死前的怨念所化?   陆行舟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蓦地直起身,想冲出去,眼前突然一晃,好像看到一个人形逆着水流走来。   “阿羽!”   待定睛看去,人形又不见了,周围只能见到铺天盖地的黑色魔气。   整个广阔无边的海底,除了贝壳之外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陆行舟再也忍受不住,深吸一口气,冲入从外界汹涌滚来的黑色魔气中。   预想的彻骨冰冷没有到来。   他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陆行舟茫然抬头,只见周遭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拥抱着自己的也不是温暖的肉体,而是一种十分微妙的触感——他感觉有人正抱着自己,却看不见也摸不到那个人。   “阿羽!”陆行舟咬牙道,“怎么回事?你别玩儿我!”   “别怕,”一个微弱而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含笑道,“行舟,别怕,我在这里。”   陆行舟猛地转身,依然是那片黑暗。   他拼命往黑暗中伸出手去,却一次又一次只抓到虚空。   和自己拥抱的石饮羽好像只是一个幻觉。   徒劳地抓了几次,陆行舟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浓浓的绝望——自己疯了,进入一个分裂的精神世界了,或者石饮羽死了,死前的执念化作魔气中这丝熟悉的感觉。   “行舟,行舟,”石饮羽的声音再次响起,轻轻呼唤着,笑道,“是我,不是幻觉,别哭……”   陆行舟摸向脸颊,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流泪,他咬牙冷笑:“谁说我哭了?我在水中,即使流泪,也会溶入海水……”   “唉……”一声感慨在耳边响起,接着那个微妙的触感落在眼角,好像石饮羽在温柔地吻去自己的泪水。   陆行舟试探着伸出双手,在身前虚抱住,想象自己抱住了石饮羽的身体:“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死了吗?你是不是死了?”   “没有,我还活着。”石饮羽道,“我来带你离开了。”   “可是你的身体呢?”   “这就是我的身体。”   陆行舟没有看到他的身体,只看见浓得遮天蔽日的黑色魔气。   石饮羽柔声道:“别担心,我很好,我们先离开这里。”   说着,陆行舟感觉那个微妙的触感将自己环在怀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向前游去。   他木然地被石饮羽带着往前游,脑中飞快地旋转着,数不清的问题乱七八糟地交织在一起,乱得他脑壳好像要炸了一般。   ——石饮羽这是怎么回事?他用了什么自己不了解的法术吗?灵魂出窍?不,这不是魂体的触感。   ——他为什么可以和魔气混在一起?魔气是怨念所化,容易催动人心恶化,魔物心性偏执,更容易受到魔气影响,可他为什么还如此理智?   ——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他知道这个地方吗?他怎么找到自己的?   ……   “这是我的一个小法术,不碍事,别瞎想了。”石饮羽轻描淡写的声音响起。   陆行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自己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跟瞎子没什么分别,可不就是瞎想吗?   石饮羽的声音又道:“实在管不住脑子,那就想想怎么跟我解释你这条尾巴吧。”   陆行舟:“……”   “一看就很影响性生活的样子。”   陆行舟:“……”   “你还蠢嘴笨舌的。”   “去你大爷!!!”陆行舟咆哮,彻底相信这货是真的没什么问题。   石饮羽轻笑。   两人在黑暗中不知道游了多久,陆行舟感觉周遭水流变得轻缓了很多,黑暗渐渐退去,而自己身侧却始终有一团黑色的魔气,一直笼罩着自己,带着自己往前走去。   “这是……”陆行舟反应过来,“你怎么变成魔气了?”   “是不是很酷?”石饮羽得意地说,“这可不是所有魔物都可以的,连魔主都不会。”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陆行舟冷声,“不许嬉皮笑脸,回答我。”   石饮羽被骂得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好严厉啊……”   “说!”   “我没对自己做什么,”石饮羽老实道,“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什么?”   说话间,陆行舟已经被石饮羽带到一片陌生的海域,海底依然没有光,但他却可以“看”见前方一大片五彩斑斓的珊瑚。   “看,漂亮吧。”石饮羽笑着说。   陆行舟点头,确实漂亮,珊瑚的颜色辉煌夺目,周围有大群彩色的深海鱼在来回穿梭,无论何时看去,珊瑚永远是这个世界上绚烂的生物群落。   可是他现在根本无心欣赏,他想要攥住石饮羽的手,手指却从黑色的魔气中穿了过去。   陆行舟心头烦杂,胡乱回忆着和石饮羽相遇的场景——那是早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回忆了——被妖蛇屠灭的小渔村,残阳如血,满地横尸,幼小的石饮羽孤身一人,在断裂的矮墙后,把玩着残肢碎尸……   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陆行舟猛地停住,一个问题浮现出来:妖蛇作恶,整个村庄片甲不留,石饮羽是怎么活下来的?   蛇类搜寻猎物不是靠眼睛,甚至有的蛇类根本没有视力,他们的颊窝像红外感受器一般,只要有热量,就会被准确定位。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无论藏在哪里,都不可能逃脱得了妖蛇的追捕。   除非,他根本不是什么活生生的孩子。   石饮羽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你究竟是什么怪……人?”陆行舟硬生生将问题中“怪物”两个字扭曲成“人”。   石饮羽笑起来:“其实你问得没错,我是个怪物,我骗了你。”   “什么?”   石饮羽:“如果我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人类,你相信吗?会歧视我吗?”   陆行舟已经隐隐猜到什么,淡淡地反问:“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是人类,你会歧视我吗?”   石饮羽:“你是什么?”   “神。”陆行舟理直气壮地说。   “……”石饮羽顿了顿,一字一句道:“男神,我爱你。”   陆行舟被逗乐:“去你的。”   石饮羽轻笑,拉着陆行舟停在一株珊瑚上休息,黑色的魔气萦绕在他的身边,好像吻遍他的全身,低柔的声音道:“我不是人类,我甚至连个生灵都不算。”   陆行舟伸出手,让一缕魔气缠绕在修长的手指上,轻声问:“那是什么?”   “是天地间怨念化成的魔气。”石饮羽道,“也不知道得到了什么机缘,竟能从一缕魔气修炼出人形,还能遇到你。”   陆行舟怔了半晌,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他记起自己捡到石饮羽后,发现他体内有魔息,还以为是目睹屠村惨状而被刺激产生了魔心,如今想来,那根本是他天生的。   他喃喃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告诉了你,你万一要除掉我,怎么办呢?”石饮羽小声嗫嚅:“并且你当时已经先入为主,以为我是屠村的幸存者,那我就当一个幸存者,你希望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可惜……”   陆行舟:“嗯?”   “可惜我还是让你失望了,”石饮羽叹一声气,“你希望我当一个降魔师,像你一样游历四方、降妖除魔,可我终究还是入了魔。”   陆行舟应了一声:“说实话,你入魔这事,我一直都耿耿于怀,一直都没想明白,你这样心性坚定的孩子,怎么会轻易入魔,如今看来,因为那是你的宿命,你根本无法抗拒。” 第196章   宿命……   陆行舟一个不经意的用词触动了石饮羽, 黑色魔气静静地萦绕在陆行舟身上, 半晌都没有出声。   陆行舟心底突然感觉到一丝恐慌,好像他终将会离自己而去, 急促地叫:“阿羽。”   “我在。”   低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行舟放松下来, 转念想到自己这一瞬间的惊惶很没有道理,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怎么了?”石饮羽轻声问。   “没什么。”陆行舟摇了摇头。   魔气悄悄聚集到脸边, 一种微妙的触感落在嘴唇上, 仿佛在亲吻,陆行舟习惯性抬起手, 想要搂抱他的脖颈, 却摸了个空, 陡然反应过来石饮羽现在并非实体,而只是一团飘忽的魔气。   他失落地放下手去。   一缕魔气缠绕在他的指尖。   陆行舟细心捕捉着这种奇妙的感觉,他身体中那股燥热的力量一直都在,即便竭力化解过, 依然残存着浓烈的想被拥抱的渴望。   然而没有拥抱, 陪伴他的只有缠绕在手指上的黑色魔气。   片刻之后, 连魔气都从身边离开。   陆行舟诧异:“你去哪儿?”   “哪儿都不去,只是离你远点,你一直在发抖,”石饮羽道,“都怪我,一见到你就忍不住想要抱你吻你, 却忘记魔气对人类的身体来说太冷了。”   “不是……”陆行舟张口结舌:这可怎么解释?不要远离我,抱我,吻我,用力?   “怎么?不怕冷?”   “甚至还有点热。”陆行舟干巴巴地说。   石饮羽怔了一下,笑起来,重新返回到他身边,温柔地缠绕着他的身体,一下一下吻着他的嘴唇,淡淡地问:“怎么回事?”   陆行舟感觉那个微妙的触感在自己嘴唇上来回摩挲,知道他在吻自己,身体后仰,躺在身后的珊瑚上,轻声道:“我可能做了点对你们魔物不是很厚道的事?”   “你把新魔主给吃了?”   “不知道。”陆行舟老实地说。   “……”石饮羽一顿,没想到自己瞎咧咧了一句,居然说对了,错愕了半晌,笑着问:“好吃吗?”   “???”陆行舟笑起来,“没什么感觉,那时我没有知觉,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就躺在贝壳里了,体内有了一股非常澎湃的力量。”   石饮羽遗憾地说:“直接在海底,这么新鲜,一定很好吃啊,可惜……居然没有知觉了,我该早点到的,那么新鲜的大扇贝,就算只用白水煮,也能鲜掉舌头啊。”   “石饮羽同志,”陆行舟道,“那是你的新任领导。”   “我的领导只有你。”   陆行舟笑道:“好像也没错。”   黑色的魔气聚集在他胸口,探寻了一会儿,石饮羽轻松的笑声响起:“或许,你真的把新魔主给吃了,有意思啊,判官他们为争夺新魔主,狗脑子都打出来了,结果却被你摘取了革命果实。”   陆行舟摊手:“我还真不是故意的。”   “神奇的是,你吸收了那么多恶魔之力,竟然没有和你体内的降魔之力打起来。”   陆行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说:“大概因为我和你亲密接触的次数比较多?人类管这个叫什么……脱敏疗法,是吗?”   石饮羽没有回答。   黑色的魔气从他身体离开。   陆行舟:“怎么了?”   “有些怪异,”石饮羽道,“感觉不是你的说话风格。”   “哦?我说话什么风格?”   石饮羽停顿了一会儿,淡淡地笑了笑:“可能是我脑子不太清醒,即便是魔气状态,下到这么深的海底,还是太勉强了。”   陆行舟紧张起来:“难受?怎么回事?这不是你的原型吗?”   他的紧张又不像作假,魔气重新萦绕在他周围,石饮羽道:“虽然是原型,但海底水压太大了,除非是天生就在海里的生物,否则多少都会有些不舒服。”   “那我们赶紧上去,”陆行舟急道,“你知道怎么从海底出去吗?”   “大概能感应到。”石饮羽牵着他的手腕,带着他穿过色彩斑斓的珊瑚林,往远处的海域游去。   在冰冷的海水中穿梭,陆行舟感觉身体里那股燥热稍稍减缓了一些,凝起精神,问石饮羽:“魔气究竟是什么,怎么会修成人形?”   “是比魔物还要低劣的东西,甚至不如没有神智的魔兽,甚至连生灵都不算,”石饮羽苦笑,“如果要细算,大概是整个世界上最低劣的东西了吧,只是天地间随处可见的一缕怨念而已……”   “胡扯什么。”陆行舟道,“谁敢说你低劣?我喜欢你,你在我的心底世界中就是最高贵的帝王。”   石饮羽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   石饮羽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你鲜少说这样肉麻的情话。”   陆行舟一顿,笑起来:“或许生死线上走了一遭,愿意敞开心扉了呢?”   “这样吗……”   “你在意自己的原型,”陆行舟问,“那你在意我的原型吗?”   “你的原型是指……蛇?”   陆行舟游动过程中翘起蛇尾,在黑色的魔气里摆动了几下,仿佛挑逗石饮羽一般。   “你这蛇尾是因为借用妖蛇之力的缘故吧,”石饮羽淡淡地说,“我不喜欢这个样子,如果你变不回人形,我就把你体内的修蛇给抽出来,直接弄死。”   陆行舟僵了一下,骂道:“去你妈的,牛得你?你自己都变成煤气了,还耍狠呢?信不信我一尾巴抽散你?”   黑色的魔气里传来几声浅淡的笑声。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在石饮羽的牵引下,两人在海底游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中间在珊瑚礁上休息了片刻,又重新投入水中。   直到陆行舟筋疲力竭的时候,终于感觉到海水的温度发生了些许变化——到浅海了。   一个孤零零的海岛出现在面前。   陆行舟借着潮水的推动爬上浅滩,粗长的蛇尾泡在水中,上半身趴在冰冷的湿沙上,疲惫地喘了几口气,感觉到久违的熟悉触感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石饮羽从海水出来后就化作人形。   陆行舟笑着一翻身,翘起蛇尾,妖冶地缠在石饮羽身上,整个人都扑进他的怀里,张开手臂和他拥抱,手掌摸着实实在在的肌肤,终于有了一些真实的感觉,迫不及待地凑上去索吻。   石饮羽偏头,躲开了他的亲吻。   “阿羽?”   石饮羽保持着坐在沙滩上的姿势,木然地抱着他,呆坐了几十秒,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转回头来,粗鲁地扯着他的手臂,将他从浅水中拖了出来。   “你疯了?”陆行舟怒吼。   石饮羽一言不发地将陆行舟整个从水中拖出来,大步往前走了几十米,将他扔在干燥的海岸上,半跪在他面前,伸出手,掌心有一团黑雾在极速流转。   石饮羽冷声道:“修蛇,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动手抽你出来?”   陆行舟狼狈地俯在地上,抬头看着他掌心的黑雾,一时又气又笑:“你他妈是猪吗?连到底是不是爸爸都不知道?修蛇已经被我吞噬,他出来个屁!”   “不要妄想狡辩,”石饮羽漠然,“你和行舟的风格有云泥之别,骗不了我。”   陆行舟错愕片刻,整个人往他掌心的黑雾上撞去,嚷嚷:“来来来,抽我,抽得出来咱俩换个辈儿,我叫你爸爸。”   “……”石饮羽在他撞上来的前一秒收起黑雾,无奈地抱住他:“到底怎么回事?”   陆行舟:“我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为什么怀疑我?”   夕阳在天际收起最后一抹余晖,天地间将暮未暮,石饮羽借着微弱的暮光端详着陆行舟的脸——血红的蛇瞳,唇角带笑,眉梢眼角看上去莫名的妖冶魅惑。   陆行舟也意识到问题,摸了摸脸:“我看上去真的很奇怪?”   石饮羽点头。   “奇怪。”陆行舟道,“修蛇的力量明明已经被我化解了大半,按说不该这样……”   千年之前,他贪图力量,将修蛇的蛇妖之力封入自己体内,慢慢化解了一千多年,那力量早已经所剩无几。   直到十年前,封印松动,自己为加固封印,特意找了个灵力十足的山洞闭关,结果被两个不长眼的魔物掳走,献给石饮羽。   当时,第六天城遍地邪魔,杂乱的魔息愈加干扰封印,修蛇的力量委实影响过自己几次。   最重要的一次就是——   当时石饮羽当了魁首,掌管的山部负责整座城的后勤,一时间,各种不世出的宝物被源源不断地送到陆行舟手边。   那时候的石饮羽,在外,是权倾朝野的魁首大人,回到府邸就像个讨不到肉吃的小狗,腆着脸跟在陆行舟身后,巴巴地说情话、送礼物,只求他能看自己一眼。   说实话,被这样一个温柔帅气的男人追求,不动心是假的,更何况他还会写诗。   但陆行舟心里始终有一道无法迈过去的坎儿——这个男人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像师徒,又像父子,再动心也难以接受。   就这么一个追一个躲地拉扯了几个月,直到那一次……云烈的生日。   全天下都知道云烈为魔主入魔,却很少有外人知道,他们回到第六天城后就开始了长达七百年的冷战。   魔主为讨云烈欢心,在他生日当天举办盛大的宴会,石饮羽带着陆行舟去了,宴会上,灯红酒绿、酒池肉林、群魔乱舞……   浓烈魔息的影响下,修蛇的封印进一步松动了。   蛇性本淫。   陆行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蛇性影响,待反应过来时,已经主动将石饮羽扑倒在榻上热情地亲吻。   虽然自己很快控制住情绪,但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停不住了。   比如爱情。   “你在想什么?”石饮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行舟蓦地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石饮羽:“我想起来我们第一次接吻。”   “啊?”石饮羽显然没想到他竟然在想这个。   陆行舟笑道:“那时候你都傻了。”   “心心念念的人喝了两杯酒,就扑过来找你舌吻,你受得了?我没当场心肌梗塞就是我法力强大的表现了。”石饮羽无奈道,“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那一次,是我在修蛇的影响下,才主动吻你的。”   石饮羽一愣:“什么?当时是修蛇?不可能!我不接受!!!”   “别急,”陆行舟缓缓道,“从来就不是修蛇,从始至终都是我,都是我陆行舟。”   “你的意思是……”   “修蛇在一千年前已经被我杀了,我封印在体内的,是他的妖蛇之力,不是他的生命,这力量只能影响我,却不可能取代我。”   陆行舟翘起蛇尾,慢慢沿着石饮羽的脊梁上移,轻轻缠在他的脖子上,最后一抹尾巴尖勾了勾他的嘴唇,短促地浅笑一声:“你怀疑我是修蛇,是因为我现在表现得太浪了吗?”   石饮羽的嘴唇被他撬开,尾巴尖滑进口中,轻轻挑起舌头,听到陆行舟的声音笑道:“都说魔物狡诈阴险,擅长机会主义,那你怎么就没抓住我被蛇性影响的这片刻机会呢?”   石饮羽在他的蛊惑下,抬起手,放在湿滑的巨大蛇尾上,抚摸了两下,叹气:“浪一点确实滋味好,但是,行舟啊,日蛇的滋味应该一点都不好。”   陆行舟:“……”   “并且,”石饮羽拎起他的蛇尾,在下面仔细翻找了一番,皱着眉头道,“你是让我日泄殖腔吗?” 第197章   缠在脖子上的尾巴猛地收紧。   石饮羽被勒得直翻白眼, 挣扎着抱住尾巴, 艰难发声:“饶……饶命……不日了……真的不日了……”   尾巴勒得更紧了。   “呃啊……疼……”石饮羽痛呼。   陆行舟松开尾巴,伸手抓着他的肩膀, 仔细观察他的脖子, 发现被勒出了一道红痕。   石饮羽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突然发觉脖子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陆行舟情不自禁地凑上去,亲吻那道红痕, 石饮羽笑起来, 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勒人的是你,心疼的也是你, 你啊……”   陆行舟答非所问:“现出原形, 对你来说, 是不是很困难?”   “嗯?”   陆行舟用舌尖抵着他的大动脉,感受到里面奔腾的血流,轻声道:“你内息混乱,是不是现原形的原因?”   “算是吧。”石饮羽坦然道, “我与一般妖魔不同, 我的原形不是生命体, 本不该随意转化,但人形又没办法潜入海底,只好搏一把。”   陆行舟拉起他的手,让他掌心按在自己左胸。   石饮羽怔了怔:“这么想要?”   “???”   “你心跳很快,皮肤很热,还微微战栗, 是不是发情了?”   “去你大爷!”陆行舟挥起尾巴在他后背上抽了一下,没好气道,“我让你感受里面的力量。”   “……哦。”石饮羽被抽打得很老实,专心凝神,细细地感受陆行舟胸腔中强有力的跳动。   他将精神力集中到掌心,穿过陆行舟的皮肤,窥探进去,“看”到在他胸腔的旁边,另有一团黑色的雾气,如同一个转轮,在高速旋转着。   石饮羽:“这是新魔主的力量?”   “很强,是吧。”陆行舟道,“我怀疑我现在一个人可以单挑整个凤尾螺。”   石饮羽:“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   陆行舟笑起来:“在我化解了这些力量之前,还不能恢复人形,人类的身体不可能承载住这么强的力量,会爆体而亡。”   石饮羽点头:“万幸,你在吸收这股力量的时候是妖形,不然我可能都已经见不到你了。”   “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陆行舟坐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亲吻,轻声道,“你看,你刚因为现出原形而透支力量,我就获得了化解不了的强大力量,这是不是另一份天意?”   “你想干什么?”   “我渡一部分力量给你,”陆行舟道,“就跟你小时候一样。”   石饮羽想也没想就拒绝:“那不一样,我小时候力量薄弱,需要你的协助,现在我虽然有些疲惫,但并没有你想的那样透支。”   “还嘴硬。”陆行舟伸手按向他的胸口,想窥探他的力量。   石饮羽一把拉开他:“别闹。”   “是你在闹,不过是给你一点力量,有什么好推辞的?”陆行舟道,“就像我得了一个馒头吃不掉,自然会分你一半,别矫情。”   “不是矫情,”石饮羽抓着陆行舟的手指,拉到唇边吻了吻,无奈地说,“你暂时化解不了这些力量,可以慢慢化解,力量多些,总归没有坏处,毕竟我们不是神仙,不能每次都逢凶化吉,力量没有上限,强者总归比弱者更能生存。”   陆行舟张嘴,想要说什么,被石饮羽打断:“再说,不许看低老公,老公比你想象的厉害。”   “有多厉害?”   石饮羽笑着咬了一下他的指尖:“老公有多厉害你没感受过吗?”   “忘了,可能不够刺激吧。”陆行舟一脸空白地说,在石饮羽露出被雷劈表情之后,淡淡地问:“敢日电风扇吗?”   石饮羽:“……”   陆行舟又问:“那敢日蛇吗?”   石饮羽:“……”   “这力量你实在不想要就算了。”陆行舟妥协,湿滑的大蛇尾缠在他的腰上,缓缓逡巡,尾巴尖挑起衣角,往里面钻去。   石饮羽盘腿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动如山。   “不过……”陆行舟拖长了尾音。   石饮羽:“不过什么?”   陆行舟凑到他的耳边,低哑的声音响起:“不过,在我化解完这些力量之前,都得是蛇形,快则几天,慢则上千年,你忍得了?”   “……”石饮羽陷入了怀疑魔生的沉思。   陆行舟啧了一声,移动蛇尾,想要再进一步。   石饮羽看着他那条不停干坏事的蛇尾,干巴巴道:“你快要勒死我了……”   “勒?勒就对了,”陆行舟缠在他身上,笑道,“要知道雄蛇在交配时是经常靠压迫和窒息来逼雌蛇打开泄殖腔的。”   “……”石饮羽坐在原地没动,绷直身体防止这货跌下去,有些窒息地想:浪,太浪了,惊涛骇浪……   浪花一朵朵,拍打着岸边的石头,清脆的水声和陆行舟低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逐渐降临的夜幕中,比盛宴上的天魔舞还要蚀骨。   星空出现的时候,海边涨潮了,石饮羽抱起陆行舟,爬到一块巨石上。   陆行舟懒洋洋地靠在石饮羽胸口,和他一起看着星空,蛇尾无力地垂在水中,随着海浪摆来摆去。   “冷不冷?”石饮羽问。   “不冷,很舒服。”陆行舟唇角带着餍足的笑,手掌按在石饮羽胸口,感受里面的力量,“休息一会儿,再来几次。”   “没满足?”   “石饮羽同志,”陆行舟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被填满的是你,你该问问自己有没有满足,我都快要被榨干了。”   “……”石饮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里留点德吧,祖宗,幸亏这边没人,不然还得以为是我被你干了呢。”   陆行舟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冷笑:“你不能被我干吗?没想到啊,姓石的,你在上边儿还干出优越感来了?”   “别闹,”石饮羽无奈,“你要是想干,欢迎随时来干,我还能前戏润滑扩张一条龙服务,保证你干得舒心、干得快乐。”   “滚,美的你!”   石饮羽笑起来,抬手,抓住他按在自己胸口的手指,拉到唇边吻了吻。   两人此刻体内运转着同样澎湃强大的恶魔之力,石饮羽实在没想到,这货又是媚眼如丝,又是妖娆魅惑,竟是为了骗自己双修,将从海底得来的力量强行灌入自己体内。   “你这妖孽,”石饮羽笑着点了点陆行舟的鼻头,骂道,“我还当你真那么稀罕我,一刻都不能等,非得跟我大战三倍回合,原来你只是……”   “只是想往你体内灌点煤气。”陆行舟接着说。   “魔气!”石饮羽纠正他,“对老公的原形尊重点!”   陆行舟哈哈大笑,尾巴突然从海浪中翘起,带出一大片海水甩在石饮羽的脸上。   “哎,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石饮羽抹去脸上的海水,一把将陆行舟扑倒,压在巨石上上下其手。   两人嘻嘻哈哈,一直打到月亮爬到头顶,才宣布休战,相拥着一起抬头看着月亮。   陆行舟喃喃道:“阿羽,看这个世界多美啊,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人,真自由。”   “嗯。”石饮羽吻了吻他的头发,手臂抱紧,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到近在头顶的皎洁月亮,突然一阵心酸——行舟眼中有血雾,这么美的月亮,他看不清的。   石饮羽没有忘记那晚在沈秋朔面人店外遇到的小鬼差,那鬼差虽小,却一语就道出“妖翳”这个词,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和一千年都没能完全化解的妖蛇之力是不是有所关联?   修行者确实会通过吞噬对手的力量来增强自己,但陆行舟当年杀死修蛇时,到底吞噬了多少妖蛇之力,为什么一千多年都还没能化解完?   而他为什么可以吸收新魔主的力量?   降魔之力、妖蛇之力、恶魔之力,这些互相排斥的力量,为什么可以在他体内和谐共存?   这些事,陆行舟从不和自己说,他惯会骗自己,这个爱情骗子。   两人厮混到半夜,才从巨石上下来,潮水已经升得很高,将巨石和海岸隔开,陆行舟漂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摆动着蛇尾,对石饮羽道:“来,让你享受一下魔主太华的待遇。”   石饮羽笑起来,果真爬到陆行舟的蛇尾上,让他载着自己向岸边游去,笑着说:“太华的老婆会飞,而本座的老婆会游水,这一阵,没输。”   “还是会飞比较炫。”   “会飞有什么,”石饮羽不屑地说,“他有本事在天上日云烈。”   陆行舟:“……”   “还是会游水好,”石饮羽摸着光滑的蛇尾,得意道,“水里做起来,那才叫得劲儿。”   陆行舟:“你真特么一脑子黄色废料。”   两人回到岸上,一起往岛内走去,他们艺高人胆大,半夜也敢往山林里钻,这个荒岛上没有人烟,倒是有些憨头憨脑的野兽,只是野兽们都有对危险的本能防御,嗅到陆行舟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妖气,都只敢远远望着,不敢上前攻击。   “那里有个山洞,”石饮羽道,“先对付一晚上吧,多少能挡点风。”   陆行舟视线看不清,但能通过蛇妖的敏锐洞察力感应到石饮羽所指的那个地方,是一处位置绝佳的山洞,半山腰,有草木遮挡,还避风。   两人攀上山腰,石饮羽突然拉住陆行舟:“等等。”   陆行舟适时地停住。   两人都伸出手,试探着往前摸去,在身前不到三十厘米处,感应到一道隐蔽得十分完美的结界。   石饮羽看了一眼陆行舟,压低声音:“这是个结界高手。”   “嗯。”陆行舟应了一声。   石饮羽看他神色有异,问:“你想到了什么?”   “可能是个熟人。”   “熟人?”石饮羽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做好战斗准备。”陆行舟低声说着,凝聚精神力到掌心,默念法诀,猛地用力,只听一声若有若无的脆响,二人都知道,结界碎了。   石饮羽抢上前一步,挡在陆行舟身前进入山洞,看到里面的人,一愣:“顾老板?”   山洞不大,不到十平米,但仿佛被刻意打扫过,地上连片落叶都没有,顾曲闭着眼睛靠墙坐着,身上盖着一件毛呢外套,不知是睡是醒。   听到石饮羽的声音,顾曲动了一下,惨白的脸上浮起和气的微笑:“石魁首,没想到在这里相遇,陆组长呢?”   话未说完,陆组长就扭着水蛇腰进了山洞。 第198章   陆行舟也没想到会在山洞里遇到顾曲, 海啸是毁灭性的, 那几十米高的巨浪下,顾曲一个又瞎又瘸的残疾鬼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而顾曲, 在“看”到陆行舟的蛇尾后, 就沉默了。   “冒昧地问一句, ”陆行舟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曲闭着眼睛, 浅浅地笑道:“机缘巧合。”   显然是不想多说了。   陆行舟了然, 笑着赞了一声“吉人自有天相”,施施然蜿蜒而入, 在山洞里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 盘成一盘, 对石饮羽招了招手。   石饮羽走过来,靠墙坐下。   陆行舟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看向顾曲:“顾老板,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顾曲摇头:“不知道。”   “那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顾曲继续摇头:“不知道。”   陆行舟:“……”   顾曲却笑了起来, 笑容中丝毫不见担忧之色, 反而心情不错, 怡然自得,笑盈盈地说:“本来是不知道怎么回去,但看到你们二位进来,便知道了。”   “哦?”陆行舟一愣。   “毕竟陆组长古道热肠,一定不会扔下我在这儿等死的。”   陆行舟心想你这奸商还会道德绑架?刚要说话,感觉石饮羽凑到耳边, 接着耳朵一热,只有两人能听清的低沉声音响起:“他怎么知道你谷道热肠?”   “去你大爷。”陆行舟凭他的音量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石饮羽大笑,转向顾曲,淡淡地说:“顾老板还是多想想怎么自救比较好,不要寄希望于别人,我领导是个好人,我却是个恶魔,最喜欢看人惨死的样子。”   顾曲听了这话,丝毫没有生气,好脾气地笑着问:“那石魁首怎样才肯顺手救我呢?”   石饮羽:“我听说顾老板手眼通天,能弄来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顾曲点头:“只要你有钱。”   石饮羽:“我没有钱。”   顾曲:“……”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石饮羽道,“虽然我没有钱,但你比我更惨,你没有命。”   “不错。”顾曲笑起来,“石魁首想要什么东西?”   石饮羽:“顾老板应该听说过丹露原浆。”   顾曲:“你们第六天城的魔药,现在已经绝版了,黑市上也很难见到,前段时间冥府收了一些,一毫升价格大概在三十万左右。”   陆行舟吃惊:“我靠,这么贵?”   石饮羽云淡风轻地表示:“价格不重要。”毕竟根本没打算给钱。   顾曲妥协地点头:“确实不重要。”还是命比较贵。   “顾老板真豪爽。”石饮羽大赞。   陆行舟问:“你要丹露原浆做什么?”   顾曲:“难道陆组长不知道,丹露原浆是第六天城配制不死药的原料?”   陆行舟当然知道,当年石饮羽还送了整整一坛给自己,只是后来全都贿赂给判官了,他想知道的是,石饮羽现在找丹露原浆做什么,他要配制不死药?   石饮羽道:“能长生不老当然是好事。”   陆行舟:“说实话。”   “好吧,”石饮羽无奈地笑笑,搂着他轻声道,“我们今天命大,都活了下来,而下一次遇险时,能不能还这样走运,就很难说了,我想要做好准备,免得真正危机到来时,变得被动。”   陆行舟思索片刻,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当时海啸劈头盖脸冲上来的时候,只一眨眼,自己身边就没了石饮羽的影子,那一瞬间,对死亡的恐惧令他几乎颤抖。   于是陆行舟点了点头,对顾曲道:“那个丹露原浆,给我们弄二斤。”   顾曲:“???”   “别闹,你这是要逼死顾老板啊。”石饮羽笑着说,拍拍陆行舟的后背,“已经半夜了,早点休息吧,等天亮了看看怎么离开这里。我出去捡点干草,地太凉了。”   “不用,我不怕凉,”陆行舟拉住他,将整条大蛇尾都缠在他的身上,笑着说,“你要是怕凉的话,躺在我身上就好。”   “啧……”   “你啧什么呀,天底下唯一的温血蛇类给你当床垫,偷着乐吧。”陆行舟说着,尾巴尖悄悄钻进石饮羽的衣服里,刁钻地勾了两下。   石饮羽被他勾得一阵闷笑,连忙抓住他的尾巴:“好好好,谢主隆恩。”   夜渐渐深了,山洞里温度进一步下降,石饮羽被陆行舟用蛇尾包裹住,倒是温暖得很。   他虽然很累,却没有立即睡去,听着山洞里轻缓的呼吸声,脑子一刻不停地旋转——   顾曲行动不便,出现在这里,显然是被什么人带来的,那人还在洞口设了结界。   破除结界之前,陆行舟就说他猜出是谁了。   是谁?   风极反吗?   设立结界其实是对次元空间的重塑,不同的人,在重塑这个空间时有着不同的手法习惯,正如自己能认出陆行舟的结界,那么陆行舟也能认出风极反的结界。   这么想着,石饮羽发现自己嘴上说着理解,心里还是有点泛酸——自己的幼年生涯是跟陆行舟一起度过的,而陆行舟的幼年生涯却是跟着这个风极反一起度过,真令人嫉妒。   幸好风极反已经有顾曲了,虽然两人的关系不太融洽……   石饮羽无意识地往顾曲那边瞥了一眼,溶溶的月光从洞外洒进来,照亮洞口方寸之地,借着月光,他看到顾曲的后背极瘦,瘦得细腰仿佛不盈一握,心头不由得浮起一丝疑窦:顾曲总是自称是一介老鬼,那他这个身体是怎么回事?鬼哪来的身体?义躯吗?可如果是义躯,他为什么不换一具?以他的财力,想换个什么样的都不成问题,为什么要一直用这副又瘸又瞎的躯体呢?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不由分说地捂在他的眼睛上。   石饮羽:“……”   “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陆行舟仿佛在睡梦中,却吐出了分外清楚的话语。   石饮羽失笑,附在他的耳边,欣喜道:“好好好,太好了。”   陆行舟:“你抽什么风?什么太好了?”   “有生之年,我竟然能看到你吃醋,真是太好了。”   “智障。”陆行舟没好气道,“谁说我吃醋了?你爱看谁看谁,我才不会管,还吃醋……我特么是在救你。”   “啊?”   陆行舟压低声音:“你会把你老婆一个人扔在山洞里?他还又瘸又瞎,万一被什么野兽强奸了怎么办?”   一脸懵逼的石饮羽+一直装睡的顾曲:“???”   陆行舟:“并且野兽还都喜欢集体行动。”   “……”   陆行舟:“风极反一定还在附近。”   石饮羽:“他为什么在附近,却不现身?”   “这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如果你一直盯着顾曲看,我可能不吃醋,但有人一定醋海翻波。”陆行舟道,“虽然我们俩配合,不一定打不过风极反,但你要是因为觊觎人妻而被打,我是不会出手的。”   “你还起劲儿了……”石饮羽无奈,“按你的说法,风极反还在附近,他为什么不现身,而是将顾曲扔在山洞里?他明知顾曲行动不便,没有人帮助,会死在这里的。”   “因为他想听我求饶。”顾曲的声音在不远处缓缓响起。   石饮羽:“什么?”   顾曲的声音柔和而又清晰,应该是一直没睡:“他海啸的时候救了我,把我扔在这个山洞,在洞外设了结界,我如果不想死的话,就一定会向他求饶,这样他就赢了。”   陆行舟:“风极反不是争强好胜的人。”   “那是在别人面前,”顾曲道,“他输给我太多次,实在太想赢我一次了。”   石饮羽饶有兴趣地问:“顾老板的聪颖自然不必多说,而风极反既然能与你两情相悦,应当不算愚笨,竟然总是输?”   “感情的事,哪来输赢?”陆行舟道,“硬要计较的话,则两人要么都是赢家,要么都是输家。”   “你说得对,”顾曲笑了笑,“在感情上争输赢是没有意义的,风极反一次次输给我,或许只是因为,他比我爱得多,却又比我恨得少吧。”   陆行舟道:“我认识风极反的时候,他从未提起过你。”   顾曲愣了一下。   陆行舟继续道:“他是一个很喜欢讲故事的人,给我讲过很多爱情故事,其中有一些,后来我在其他地方也听过,还有一些,是独此一份的。”   石饮羽:“独此一份?其他地方都没有听说过?那应当就是他的个人经历了吧。”   陆行舟:“有一个故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是说这个故事有多惊天动地,而是风极反讲完这个故事之后,一个人在山涧坐了很久,后来他就走了,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入魔。” 第199章   顾曲倚靠着墙壁, 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 也没有吭声。   陆行舟仔细回忆着那些时隔多年早已经残缺不全的故事,轻声道:“他说,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个小混混, 无父无母,天性恶劣, 有钱的时候就去吃酒楼最贵的酱肘子, 没钱的时候就跟着猎人们去山里捕杀野兽,野兽的皮毛、骨骼、肉和利齿都可以拿去店里卖钱, 镇上有个小店, 老板出了名的心黑, 价格低到丧心病狂,但小混混还是每次都去这个店里卖,因为店里有个小学徒,长得好看极了, 一双眼睛像午夜海面上的细碎月光, 小混混不识字, 没读过书,不知情爱,只知道如果一天不见他一面,就觉得这一天好像白活了。   “小学徒不但长得好看,还极有学识,和镇上那些只知道数钱的粗鄙商贾不一样, 他博文广知,连对魔物也有所研究,经常和小混混谈论降伏魔物的方法,当然很多都是纸上谈兵,但小混混听在耳朵里,就觉得这小学徒厉害极了,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有一天,小混混他们捕杀了一只巨鹿,小混混取了一根细长的前腿骨,削成笔杆,配上细密的鹿毛,做了一只十分精美的鹿毫笔,巴巴地去送给小学徒,小学徒收到礼物很开心,铺开一张纸,破了一锭新墨,用这只鹿毫笔,沾着馨香的墨汁,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送给小混混,小混混从此有了名字。   “那黑心老板好不要脸,看到鹿毫笔,竟想占为己有,小学徒自然不肯给他,黑心老板掉了面子,罚小学徒在雪地里跪着,小混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岂能忍受这等气?当天半夜就潜入老板的卧房,一桶冰水就泼了上去,老板嗷地一声跳起来,惨叫着钻出被窝,还没站稳,就看到拎着木棍的小混混,小混混缺了大德,把老板痛打一顿,然后扒光衣服,扔进野外的积雪中。   “这黑心老板也是命大,这样竟然都没被冻死,撑着半条命爬了回来,小混混行凶的时候带着伪装,老板不知道他的底细,却怎么想都觉得店里的小学徒晦气,回来没多久就找了个茬,将小学徒撵出去了。   “那几天小混混正巧跟着捕猎团进了凶险的深山,这次他们浴血奋战,捕杀了一只猛虎,小混混取了两颗虎牙,细细地打磨光滑,做成一对吊坠,兴冲冲地拿去送给小学徒,却得知,小学徒在回家的路上,被流民袭击,财物洗劫一空,人也失踪,恐怕已经死了。   “小混混拿着虎牙吊坠,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恨不得杀光眼前所有人,来发泄心头的痛苦,可又知道老板虽然黑心,但他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就在他将要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看到老板手里的鹿毫笔……小混混骁悍暴戾,扑上去夺过鹿毫笔,一把就插碎了老板的脑壳。   “黑心老板为谋财杀害自己学徒,虽然死有余辜,但他到底是镇上鼎有势力的有钱人,小混混被乡贤们判定为杀人犯,流放到野外,在那个时代,野外人烟罕至,遍地都是妖魔,一个16岁的小混混,只身踏入荒野,几乎就是十死无生。   “但是他活下来了,在与一个低阶魔兽交战的时候,他发现昔日小学徒那些纸上谈兵之术竟然各有各的妙处,很快就掌握了与各种妖魔战斗的技巧,并且悟出吞噬妖魔来增长力量的法门,他被故土流放,无处可去,只好四处流浪,一边降妖除魔,一边积累力量,渐渐的,竟然无师自通,成为了一名降魔师。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他已经声名鹊起,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无论多强大的妖魔,只要他出手,必然能降伏。他再也不是当年势不如人的小混混,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最有天赋也最有运气的降魔师,人们开始传言,像他这样一身战功的降魔师,是可以成神的,他自己也有些信了,虽然谁也没见过所谓神界是什么样子,但他满怀期待地想:若成了神,是不是就可以复活他的小学徒了……   “他去了当时的白邺城,因为很多年前,那个小学徒教他看地图的时候,曾经指着这里说:‘白邺城,风水极佳,抱海环山,背靠山麓,俯瞰平原,在这里建城,将成为天下第一难攻不落之城。’临出发之前,他先回到故乡那个小镇,找到当初流放他的那几个乡贤。就如同一个人不会记得自己随手拍死的一只蚊子一般,那几个乡贤也早已经不记得当年那个桀骜暴戾的小混混了,他没有直接动手杀人,而是将那几个乡贤关在屋子里,告诉他们,太阳升起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屋子,之后的事便没有再管,屋子里先是传来相互指责的声音,很快便厮打起来,等太阳真的升起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他走进门,一张黄符劈散了满屋恶魂,然后留下满地残尸,悠然去了白邺城。   “白邺城这样的当世巨城,当真是满城浮华,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识字的小混混了,如今他锦衣玉食、优雅雍容,人们都说他定然出身清贵,才有这般华彩照人的气度,岂知他根本连半本狗屁圣贤书都没读过。人生如戏,全凭演技,更何况世间的俗人们惯会锦上添花——他降妖除魔,那他一定胸有乾坤,一定高风亮节,一定虚怀若谷,一定博学多才……他说一句某篇诗文写得好,那即便是个打油诗也定然是古朴深邃、寓意深远的,他说一句写得不好,那再惊才绝艳的诗句也必须是辞藻堆砌、庸俗空泛的……他行走在白邺城繁华的街道上,心想老子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混混而已啊,你们不要自作多情。有人想要追随他,有人想要招揽他,还有人想要爬上他的床,他觉得他们丑陋,世界上可能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像他的小学徒那样好看了。   “或许他真的有超凡的运气,在白邺城,他竟然看到了一个与小学徒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   后面的故事,陆行舟却没有讲完,石饮羽饶有兴趣地问:“世间真能有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   “我觉得不可能,那不科学。”陆行舟道,“所以那应该就是小学徒本人吧,只是不知道他怎么活下来的。”   石饮羽:“风极反没讲?”   陆行舟摇头。   石饮羽又问:“那后来呢?”   陆行舟还是摇头,咬牙切齿地说:“那个混蛋一贯任性,连讲个故事都烂尾,还毫无愧疚之心。他跟我讲,小混混找到了他的小学徒,互诉衷肠,发现两人都深爱着对方,于是买下白邺城最豪华的府邸,风风光光地成亲,两人琴瑟和谐,白头到老,剧终,HE。”   石饮羽不满:“这特么也太敷衍了吧,怎么突然就深爱了?简直OOC啊,负分差评!”   “噗……”一个轻柔的笑声在旁边响起,顾曲倚靠着墙壁,含笑说道:“二位难道没听说过‘缺什么秀什么’的道理?”   陆行舟:“哦?”   “嘴上越是琴瑟和谐,背地里越是各怀鬼胎,”顾曲道,“这个故事之所以前后不一、头重脚轻,恐怕是因为只有之前那一段算得上甜蜜美好,重逢之后,已经全是肮脏龌龊。”   “肮脏龌龊?”石饮羽摸着下巴,嘀咕,“听起来有点淫秽的意思……”   顾曲笑眯眯:“陆组长?”   听到他的笑声,陆行舟用尾巴尖轻轻抽了石饮羽一下,石饮羽立马闭嘴老实了。   顾曲缓缓地说:“小混混是出了名的运气好,而小学徒的运气其实也不差,当年黑心老板只是劫了他随身的财物,把他扔在荒野之中自生自灭,大概也是不愿担个杀人的罪名吧,偏生小学徒运气好,快要葬身野兽腹中的时候竟遇到一个商队,商队的东家是白邺城有名的大商人,见小学徒识几个字,便将他带在身边,还将独生女儿嫁给他。”   陆行舟吃了一惊:“你结过婚?”   顾曲浅浅地笑了两声:“陆组长不也结过婚,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那不一样。”陆行舟道,“我结婚是因为和某人的感情到了可以结婚的火候,你当真喜欢东家的女儿?”   “她叫阿琴,是不是很好听?”   陆行舟顿了一下,喃喃道:“我以为你真心喜欢过风极反。”   “真心……当然做不得假的。”顾曲轻声说。   “那你还……”   “他害死了阿琴。”   陆行舟吃了一惊,一惊之后,却又觉得这很像是风极反会做的事情,他向来恣意妄为,看上什么就去抢,看谁不顺眼就设计杀,那个阿琴姑娘和顾曲结婚,这就是她非死不可的罪过了。   想起枉死的姑娘,顾曲仿佛梦呓一般低声呢喃:“明明他本来也喜欢阿琴的……”   陆行舟:“什么?”   顾曲:“我们在白邺城相遇,那时,他是被视为救世主的降魔师,而我,只是一家商行的小掌柜而已,东家把阿琴托付给我,等阿琴及笄,我们便要成亲,可惜……一切都被他搞砸了……风极反……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陆行舟:“他做了什么?”   “他引诱了阿琴。”顾曲声音里的笑意已经悄然消失,声线空洞而又淡漠,“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只对阿琴笑了几下,送她几张平安符,阿琴就被迷住了。”   陆行舟点头,心想风极反确实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当然,还是石饮羽更俊朗一些。   顾曲喃喃地说:“阿琴得了相思病,甚至想和风极反私奔,风极反却说私奔这样的行为名不正言不顺,并且阿琴是有与我的婚约在身的,所以阿琴公开宣布悔婚。”   “阿琴如愿嫁给了风极反?”陆行舟问,“不,不可能,以风极反的性格,他绝不会喜欢一个轻易得到的女人。”   顾曲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声音短促,好像很不屑,又好像是自嘲:“他喜欢的,是一点一点将所爱之人囚禁起来,把他变成感情上的孤岛,切断他身边一切关联,让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然后慢慢享用。”   陆行舟微微皱起眉头。   顾曲有些颓然地讲:“时间改变了一切,小学徒记忆里那个笑起来桀骜不驯的小混混已经死在长年累月的降魔过程中了,屠龙的英雄,最终变成了巨龙,甚至比巨龙更残忍。”   陆行舟:“他那个时候还没有入魔。”   “但他已经完全是个恶魔,”顾曲道,“阿琴悔婚之后,风极反拒绝了她。” 第200章   “他故意的?”   “是的, 一个姑娘, 毁弃婚约,琵琶别抱, 本来就冒了世俗之大不韪, 却在自断后路之后, 受到了来自心上人的一记背刺。”   石饮羽对别人的爱恨情仇向来都不感兴趣,听着顾曲轻柔的声音, 简直无聊得要睡过去, 嘲讽地哼哼了一声:“如果我没弄错,那个阿琴是你未婚妻吧, 她抛弃你, 你就不生气?”   “我只希望她幸福, ”顾曲笑着说,“如果她抛弃我之后,改嫁的是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可惜, 风极反绝不是那个男人, 他引诱阿琴毁弃婚约, 又恶劣地拒绝她,令她名节尽毁。   陆行舟叹气:“风极反这是存心逼死阿琴,后来呢?”   “后来阿琴恨极了我。”   “恨你?”陆行舟一怔,“她不该恨风极反吗?”   顾曲笑道:“陆组长你对女人一点都不了解,她们从来不会恨自己的心上人,只会恨那些让她们的心上人犯了错的狐狸精。”   陆行舟:“啧……”   顾曲:“这就是风极反想要的结果, 他要让我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主动离我而去,甚至……攻击我。”   “阿琴是修行之人?”陆行舟在黑暗中打量顾曲枯瘦的身体,据他所知,顾曲毫无法力,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可即便如此,对付阿琴一个弱女子,应该也没什么问题,除非阿琴有法力。   顾曲:“她和恶魔做了交易。”   陆行舟了然,那个时代与现在不同,当时恶魔横行,经常有走投无路的人将自己献给恶魔,换取恶魔的力量来报仇。   “哪个恶魔这么无聊?”石饮羽懒洋洋地问,“那阿琴不过就是个小姑娘,有什么能与恶魔做交易的价值?”   顾曲:“这应该还是风极反捣的鬼,阿琴攻击我,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手救我,还指出阿琴手上的魔印。与恶魔做交易,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重罪,阿琴绝望自杀了。”   “真是愚蠢。”石饮羽不屑地嗤了一声。   陆行舟拍了他一下,低声道:“哀莫大于心死,自杀对她来说,或许是解脱。”   “我不是说阿琴愚蠢,我说的是风极反,”石饮羽道,“阿琴一死,他和顾老板之间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不在乎。”顾曲淡淡地笑着说。   外面的天际已悄然泛出鱼肚白,三个人都没有了睡意,便离开山洞,去海滩边研究一下怎么离开。   石饮羽背起顾曲。   陆行舟立在旁边,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地问:“顾老板多重?”   “大概60kg?反正比你轻多了。”石饮羽随口道。   陆行舟啧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石饮羽看着他蜿蜒而行的背影,突然福至心灵:“你吃醋了?”   陆行舟:“瞎咧咧什么?”   石饮羽立刻将顾曲放下,追上去拉住陆行舟的手,笑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背别人?”   陆行舟没好气地说:“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你不背,那就得我来背,有什么好吃醋的?”   石饮羽:“那还是我背吧,反正我是不喜欢你背别人。”   “……”顾曲莫名其妙地坐在地上,觉得自己是不是自力更生爬过去比较好?   “你不喜欢又能怎样?”陆行舟冷笑,“我们是要渡海的,你难道还能背着他游泳吗?还不是要靠我。”   石饮羽想起乘坐在大蛇尾上的幸福感,断不能允许另一个人来享受,正色道:“我砍树做个筏子。”   “你做个锤子。”   “……”   最后不论筏子还是锤子都没有做,因为当他们来到海边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一个人影坐在银白色的海滩上,在饶有兴趣地堆沙子。   石饮羽感觉背上的人身体僵了一瞬,接着松弛下来,好像一直期待的事情终于落实了一般。   他们走过去,在离那个人影不过数米的地方停住,陆行舟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这么呛,行舟,”风极反轻笑着说,“好不容易才活着见面的。”   陆行舟:“但我看你很想死。”   风极反:“并不想,我现在是魔物,一死就什么都没了……跟你的小老公一样。”   石饮羽觉得这人的讨厌之中隐藏着一点可爱。   风极反始终没有看顾曲一眼,一直低着头对付他手底的沙子,他用湿沙堆了一个古朴的村落,有山川,有河流,有茅屋,有农田……精巧得简直像一张3D地图。   石饮羽:“那是你的故乡?”   一阵潮水滚来,“村落”顷刻间化为乌有。   风极反咋舌,却也无可奈何,在浅浅的水汪中洗着手上的沙子,回答道:“这是昆仑虚,行舟没跟你讲过?”   “昆仑虚?”石饮羽知道那是古籍中记载的神域,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于是现在有一些专家便提出“神界虚无说”,认为那些什么神、灵、佛等等都是古人对自然界一些暂时解释不了的事情的臆想。   风极反正色道:“我真的成过神,你不信么?”   石饮羽第一次跟这个前辈交谈,隐隐有些明白陆行舟随口跑火车的毛病哪来的了。   陆行舟不耐烦地甩着蛇尾:“别瞎咧咧,信不信我现在就诛杀你?”   “欺师灭祖的熊玩意儿!”风极反骂了一句,目光落在他的蛇尾上,“你吸收了新魔主的力量?”   石饮羽没想到他一个照面就已经猜了出来,眼眸微沉,暗中审度他这话的意思,毕竟新魔主诞生的时候,太华已经用笛声将其退回,是风极反又将他给催了出来。   他催动魔主诞生是想做什么?   无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者直接吸收其力量,成为新任魔主。   陆行舟显然也想到了风极反的意思,笑了起来,伸出手去,一把那落迦火在掌心燃烧,明明是燃烧罪恶的火焰,此时却已经与恶魔之力融合,在红色的火焰中间,升腾着黑色的焰心。   “好,很好。”风极反笑着点头,“没想到我费了那么大的事,最后全便宜了你,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陆行舟:“你既已看到我的力量,还不束手就擒?”   风极反:“你说什么梦话?”   “我怀疑你与多个恶性案件有关,跟我归案。”   “归你个大头鬼。”   陆行舟漠然道:“白灵犀的案子中,有人给荆丛出谋划策,蛊惑他一错再错,他说那人姓风,是不是你?”   “啧……”   “肖湘竹之所以想到用尸体培养肉蚕,是受一篇论文的启发,论文的作者是个魔物,也姓风,是不是你?”   “……”   “林森不过是林部一个中级魔物,却胆大包天,敢和判官做交易,研究能保魔主之心在死后不消散的方法,他何德何能?是不是也是你在给他研究?”   “停停停……”风极反打断他,拧着眉头道,“行舟,好孩子,我老老实实什么坏事都没做,你却遇到点事儿就往我头上怀疑,这是什么毛病?”   陆行舟:“是我对你足够了解。”   风极反转眼看向石饮羽:“这孩子如此冷漠无趣、不讲道理,你爱他什么?”   石饮羽:“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冷漠无趣?”   “哪只眼睛都看见了,不但无趣,而且无情,”风极反摇着头说,“我听说你很爱他,但你觉得他也一样爱你吗?恐怕不见得吧,你在他漫长生命中的分量实在太小了,小到他根本没必要跟你交心……”   “你又犯病了。”陆行舟冷冷地打断他。   风极反唇角挂着一丝邪气的笑意,刚要说话,就被石饮羽打断。   “他当然一样爱我,至于我在他生命中的分量……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就凭你自己的感情现况,恐怕没有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石饮羽冷漠地说,“你想离间我们,以为很擅长挑拨人心,可惜,我爱他就像爱生命,我们互不称誉,也互不猜忌,想在我们之间埋下疑心的种子,那你就歇了吧,有这心思,不如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有多愚蠢,明明两情相悦,却折腾到一地鸡毛。”   风极反唇角的笑意僵住,抬起眼皮看向石饮羽,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冷得仿佛月夜下的冰原,一片荒芜。   过了一会儿,他木然张口:“两情相悦?”   “那是我们彼此最大的耻辱。”顾曲淡淡地否认。   “我就知道这样。”风极反加深了笑意,对石饮羽道:“徒婿,你对爱情的理解太片面了,等哪天你发现行舟只是在哄着你之后,就会明白自己有多不堪,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到时你就会发现,折磨他,比爱他,更能让你有快感。”   “你太过了。”陆行舟冷声说,蛇尾猛地一动,势如飓风,裹挟骇人的必杀之意抽向风极反。   风极反没动,九张黑色符咒围成一个圆形,突然出现在他胸前,在蛇尾抽来的一瞬间,符咒齐齐化作黑色的液体,在身前形成一个瀑布般的结界。   陆行舟硬生生改变方向,狠狠抽在旁边的海滩上,刹那间,漫天飞沙。   石饮羽突然敏锐地感觉到海底有一丝异动,尚未感应到究竟是什么,已第一时间撑起一道结界挡在二人面前。   只听一阵水花巨响,一条水龙骤然从海水里出现,长尾抽向陆行舟。   结界应声而碎。   石饮羽迅疾地拉弓搭弦,一箭射向那条长尾。   却见箭矢呼啸而去,射中的瞬间,长尾化作水花,消失在涌动的海水中。   前后不到十秒钟,石饮羽已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水龙,而是一条巨大的蟒蛇。 第201章   巨蟒在海中现形了一瞬, 接着重新沉入海底。   潮水照常涌动, 隐隐可以看到一条黑色的影子在海底缓慢游移。   陆行舟停住攻击,立在原地, 冷冷地看着风极反。   风极反脸上也没有了嬉笑之色, 薄唇紧抿, 冷漠地与陆行舟对视。   过了半晌,风极反挑眉:“把他放下, 你们离开。”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顾曲。   “不行。”陆行舟道, “我答应了带顾老板回白邺,就一定就把他平安带回去。”   风极反:“他真想跟你回去吗?那他来归墟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顾曲淡淡道:“或许我就是吃饱了撑的, 那又跟阁下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风极反看都没看他一眼, 目光空洞地看着海岸线, 冷嗤,“你顾老板做事,什么时候要考虑和我的关系?想回白邺是吧,请。”   说着, 他侧过身, 一手向前平伸, 动作极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然而下一秒,平静的海水就晃动起来,巨蟒上浮,贴着海面焦躁地游动,一副“敢下水就咬死你们”的姿态。   陆行舟:“……”   风极反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微笑吗,负着手站在原地, 懒洋洋地看着海水中的巨蟒,温柔地笑着说:“别怕,他现在吃饱了,应该不会对你们下口。”   陆行舟冷声:“你又喂他吃了什么?”   “语气好一点。”风极反不满地横了他一眼,“你没发现,阿蟒已经脱胎换骨了吗?如果他昨天吃到那个大蛤蜊,现在说不定已经渡劫成龙,都怪你这个小混蛋搅局。”   石饮羽眼眸一紧:渡劫成龙?风极反用琴声将新魔主引诱出来,是为了让这条巨蟒变成真龙?   “别信他胡说。”顾曲附在石饮羽耳边轻声说,“他的话,十句里只能信半句。”   石饮羽动了动嘴唇,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问:“这巨蟒是什么情况?看上去仿佛是魂体。”   顾曲:“强行将魂肉分离,这是他的惯用伎俩了,想必那巨蟒本身并不愿意被他驱使……”   忽然,一道夺目的剑光迎面劈来。   石饮羽撑起结界一挡,背着顾曲,灵活地往后急撤数米。   在剑光劈碎结界的瞬间,陆行舟的骨鞭卷着那落迦火横空缠住长剑。   双方都明白彼此的实力,一战即分,没再纠缠。   陆行舟提着骨鞭挡在石饮羽面前,拧眉看向风极反:“敢对他出手,你问过我的那落迦火了吗?”   风极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一般,施施然将长剑收起,优雅地理了理衣袖,他穿着裁剪合体的衬衫和马甲,配套的毛呢大衣此时正披在顾曲的肩上。   “我的傻孩子,”风极反笑着说,“一个和别人说体己话的男人,你还护着,不如让我一剑劈死,回头再赔给你十个八个壮男,爽死你。”   “你留着自己爽吧,神经病。”陆行舟骂了一句,一手提着骨鞭,另一只手夹着三张黄符,“让阿蟒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风极反:“你用我教你的法术来威胁我?”   “少废话,不论谁教的法术,有用就行。”   “没错。”风极反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淡淡道,“把他留下。”   “他?谁呀?”陆行舟讥诮,“是他没有名字,还是纠缠这么多年,你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风极反被他这么直怼,却丝毫不怒,眼神宠溺地看着他,笑道:“你这么暴躁,徒婿当真很头疼的吧。”   石饮羽:“不劳你费心。”   风极反盯着陆行舟的眼睛:“你们平时怎么相处?我觉得应该是他无条件纵容你,毕竟,爱得多就是天然劣势,而你又不可能真心爱他……”   “风极反。”陆行舟冷冷地打断,“你今天一再过界,是吃准了我不会真的杀你吗?”   “不不不,”风极反笑道,“你吃了本该属于阿蟒的大蛤蜊,法力大涨,我此时还真不敢随意挑衅你,这样,我就跟你们一起走。”   石饮羽皱眉:“你要干什么?”   风极反:“我疼行舟,不愿看他为难,既然你们执意要把顾……那个没心肝的疯子带回白邺市,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容你们任务完成,我再杀他,哎,他到底允了什么好东西,让你们护送他?”   陆行舟:“跟你无关。”   “这孩子……”风极反笑道,“不过是二斤丹露原浆,有什么好瞒的。”   石饮羽眼眸一紧:他们在山洞里的话全都被这个神经病听了去,可他当时躲在哪里?自己为什么丝毫都没有感觉到?这个魔物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陆行舟没好气地说:“你既然知道,还问个屁?”   “啧……想跟你交流一下下嘛,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多想你呀……”   “想你个锤子,”陆行舟打断他,“管好你自己的嘴,不要动不动就发病。”   潮水已经开始褪去,几个人不再耽误时间,走进浅滩中,准备渡海。   风极反看着陆行舟:“这无尽之海中风浪无常,你们都到阿蟒背上来吧,你也别逞强了,这妖翳蒙着眼,不怎么舒服吧?”   陆行舟没说什么,将视线投向石饮羽,询问他的意思。   石饮羽斟酌片刻,始终觉得风极反性情诡谲,不怎么值得信任,万一将大家驮到大海中央,突然发难,以自己和陆行舟的实力,自然不会有事,可在那种猝然被袭的情境下,恐怕很难护得顾曲周全。   “没事,”顾曲淡淡地说,“他说了要跟你们一起回白邺市,应当不会食言。”   “好吧。”   风极反显然也听到了顾曲的话,冷冷地嗤了一声,伸手接过顾曲,抱着他飞身跃到巨蟒的背上。   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这个巨蟒只是魂体,竟然能像实物一样承载得起他们。   石饮羽和陆行舟对视一眼,准备跃上蟒背。   变数就在这一刹那,巨蟒猛地腾起,蛇尾狂放地拍打海面,激起巨大的浪花,接着一头扎进海底。   “操!”陆行舟大骂,“被他骗了!”   风极反确实没打算到大海中央再突然发难,他还没出发就直接动手了,或者说,他抱着顾曲飞上巨蟒背上的那一瞬间,就撕破脸,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石饮羽和陆行舟来不及多说,齐齐冲进大海中。   巨蟒游速极快,一眨眼就已经到了百米之外。   陆行舟尾巴卷起石饮羽的腰,将他甩到自己背上,优美的蛇身破开水面,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追上去。   前方的海底突然没来由炸开一道夺目的金光,骤然掀起滔天巨浪,骇人的浪头上,一个人影被巨大的冲击力给炸出海面。   石饮羽目光如炬:“是顾曲。”   陆行舟遥遥甩出骨鞭。   却见另一条矫健的人影从水底蹿出,带着一身水,飞跃上天,狂怒地一把抓住顾曲的脖子,抓着他一起落入水中。   水花四溅。   陆行舟猛地皱起眉头。   海底传来一声怒吼。   两条人影纠缠着落水的瞬间,一个魂体出现在海面上。   “在那里!”石饮羽叫了一声,指间一动,一道结界出现在魂体身后。   下一秒,风极反跃出水面,却猝不及防,重重撞在了结界上。   电光石火之间,陆行舟的骨鞭已经赶到,在风极反破开结界之前,卷着顾曲的魂体,一把拉了回来。   前后不过一秒钟。   陆行舟视线模糊,却凭敏锐的感应力“看”到这一瞬间的变数——顾曲在被风极反挟持入水的前一秒,灵魂离体,从他手中逃了出来。   “快走。”顾曲急促地说。   陆行舟:“你的身体……”   顾曲:“不要了。”   “有种。”陆行舟赞了一声,将顾曲扔到背上,立刻转头,向着相反的方向疾驰。   海面之上,水花翻滚。   “哈哈哈,”顾曲的魂体十分虚弱,却狂放大笑,“风极反啊风极反,这么多年,你仍然单纯得不可思议。”   “别刺激他了,”陆行舟说,“你他妈干了什么?”   顾曲笑着装傻:“不知道,可能慌乱之中偶然引爆了什么法阵吧,忘记哪次在妖界一个地下拍卖会上随手买了几个,也没当回事儿,就那么揣在身上,刚才一紧张,这个手啊,就胡乱抓了两把,没想到还真把他的蛇给炸沉了。”   陆行舟无语:“那是上古巨蟒,还炸沉呢,等他回过劲儿来,追上来咬死你。”   他说着,抽空往后看去,忍不住啧了一声。   只见翻腾的海面上,风极反抱着顾曲的身体,踩着浪头,疯狂而又狼狈地追着,然而他在水中又怎么比得上蛇身的陆行舟,双方距离越来越远。   石饮羽皱眉:“他把你的身体放下,会追得更快一点。”   “他不会,”顾曲笃定地说,“巨蟒已经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他能把我的身体放在哪儿?扔海里可是会死的。”   石饮羽淡淡道:“你就仗着他爱你。”   “不错。”顾曲唇角浮起一层残忍的笑意,“这就是他的天然劣势。”   石饮羽摇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们两个都够愚蠢的。”   “或许吧,但只要能让他痛苦,我就痛快多了。”顾曲回头,看着风极反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石饮羽不动声色地盯住顾曲的眼睛,刚才一瞥之下,他突然发现,脱离那副残病之躯,顾曲露出他的本来相貌,那双眼睛果真如故事中所说的那样,十分漂亮,像午夜海面上细碎的月光。   和陆行舟的,有几分相像。 第202章   冥界光线惨淡, 天阔云低, 灰蒙蒙的海面上寒风刺骨,陆行舟放慢游动的速度, 问石饮羽:“冷吗?”   “还行。”石饮羽坐在他的背上, 抬起手, 摸了摸陆行舟的脖颈,细腻的皮肤在水下, 显得皎如白玉。   “看来是真不冷, ”陆行舟道,“还有心情骚扰我。”   石饮羽笑起来, 趴伏下去, 靠在他的后颈上, 笑问:“累不累?换我下水背着你们吧。”   “不用,你老老实实待着。”陆行舟回头看了他一眼,余光一瞥,没有看到顾曲, 疑惑地问:“怎么没听到顾老板说话?他死了吗?”   顾曲温声道:“在下只是想给贤伉俪足够的独处时间。”   石饮羽哼哼:“你那么大个魂体杵在这里, 还独处呢……”   顾曲:“二位完全可以当我不存在, 只要顺利将我带回白邺市就好。”   魂体几乎没有重量,如果不是顾曲淡定的声音,陆行舟简直要以为他在海风里烟消云散了。   想到刚才从风极反手中逃出来那一幕,陆行舟在心底叹一声气:顾曲随身带着法阵,想必就是为了算计风极反,而风极反呢, 他将顾曲劫走,又想干什么?   两人显然都是有情的,可闹到如今这种地步,里面又掺合了多少狼藉不堪的算计和强求?   在遇到石饮羽之前,陆行舟混沌无情,对人间情爱的想象全都来自于风极反讲述的一个个小故事,那些天造地设、花好月圆的烟火生活令他心驰神往,以至于在和石饮羽经历了种种遭遇之后,时不时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真情不都是轻而易举就从头甜到尾的么?怎么自己偏偏要硬生生吞下这么多辛苦磨难呢?   “前面有船。”石饮羽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叫起来。   那是一艘小型海上作业船,不知道已经服役多少年了,船身外壳锈迹斑斑,覆着一层又一层的藤壶和贻贝。   陆行舟围着船身游了一圈,简直要怀疑这是从哪个垃圾坑里扒出来的古董。   船身上有一根绳子沉到海底,比拴锚的绳索要细,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可如果这绳子下面连的不是锚,那锚下在哪里了?   难道这船就这么在海上随意地飘着呢吗?   “难道是幽灵船?”石饮羽狐疑地说,“可是这面旗子却很新的样子。”   陆行舟仰脸,看到桅杆顶上,一面绿色的旗帜在猎猎海风中迎风招展,旗子上画了一打红色的软妹币。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陆行舟喃喃地说。   顾曲淡定道:“上船吧。”   “万一船上有海盗怎么办?”陆行舟道,“绑架了你还可以找风极反要赎金,我和阿羽一起被绑架,都没有家属可以勒索的!”   顾曲笑道:“别担心,你们还有单位。”   不提单位还好,一提起来陆行舟就心塞,哼了一声:“不瞒你说,我们单位恨不得阿羽死。”   石饮羽先一步飞身跃上破船,环顾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甚至都没有发现人。   小船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石饮羽转身,拉着陆行舟的手协助他爬上船来。   陆行舟在船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那根绳子边,伸手摸了摸粗粝的绳子,问:“这底下会是什么?”   “蛙人?”石饮羽猜测,这艘船虽然破旧,但是却安装有甲板减压舱,应该是艘打捞船。   可为什么船上没有人?   陆行舟坐上船舷:“我下去看看。”   “不,”石饮羽拦住他,“把绳子拉出来。”   陆行舟:“不行,如果下面真有人的话,被这么拖上来,肺会炸的。”   因为海底压强比上面要大很多,潜水员从高压强环境中快速进入低压强环境中时,原先溶于血液中的氮气会变成气泡,导致肺部过度扩张,甚至肺泡破裂。   石饮羽:“如果这下面真有人,那这个人是他自己找死。”   “怎么说?”陆行舟问完,脑中蓦地反应过来——这可是归墟,还是刚刚发完海啸的归墟,什么人会在这里进行水下作业?   石饮羽提着绳子冷笑了一声:“归墟是魔物坟场,唯一的作用就是埋葬魔魂、奉养魔主,敢打这里的主意,恐怕是死有余辜。”   说着,他动作缓慢地将绳子提了上来,也算是给足了下面那个“蛙人”的缓冲时间。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体积十分可观的影子从海底缓缓升了上来。   哗……水花四溅。   一个带着潜水头盔的大脑袋从水下冒出。   陆行舟视线模糊,却已经凭着妖力敏锐地辨认出这厮的身份,他瞪着那个被石饮羽硬生生从水下拽出来的胖子,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我日他先人。”   “不许日。”石饮羽说。   “妈的,老子不是让这畜生回人界了吗?”陆行舟怒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任不仁漂在水里,身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潜水服,浑身肥肉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   他显然也看到船上的人了。   双方大眼瞪小眼。   半晌,任不仁打着手势让陆行舟把自己拉上去。   “啧,我现在想割了绳子,把他扔回海底去。”陆行舟抱怨着,却仍然伸手握住绳子,准备和石饮羽一起把那个死胖子给拉上来。   石饮羽笑道:“以脂肪和水的比重,说不定他可以水上漂呢?”   “试试?”陆行舟坏笑,手臂用力,突然怔了一下,转头看向石饮羽。   石饮羽:“怎么了?”   陆行舟:“你刚刚拉他上来的时候,没觉得重量不对?”   “可能他带了什么东西上来吧。”石饮羽淡淡地说,“毕竟,你这位老朋友的行径,我们可都是知道的。”   陆行舟嘟囔:“谁和他是朋友呢,别骂人。”   两人合力将任不仁拖出水面,只见任不仁身上还绑着另一根绳子,绳子的尽头垂在水下,随着他们的拖动,水下的东西渐渐靠近水面。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个跟任不仁一起被拖上来的,竟赫然是魔主诞生时的那个大贝壳。   陆行舟顿时感觉到一股好像被抄了老巢一样的抓狂。   要不是石饮羽拦着,陆行舟现在就要扒了任不仁的潜水服,将他丢在海面上,让他肺炸而死。   石饮羽:“冷静。”   “你不是说死有余辜吗?”陆行舟甩着大蛇尾,在甲板上拍得啪啪作响,火冒三丈地质问,“既然死有余辜,你为什么动作这么慢?刚才就应该唰地一下拉上来,让他在水里炸烟花!”   石饮羽笑道:“那就让他炸吧,我们松手,把他丢回海底,我再拉他上来。”   “别开玩笑了,”顾曲无语,“快送任不仁进减压舱,再拖下去,说不定真的要炸烟花。”   暴走归暴走,陆行舟还是用蛇尾把任不仁给卷上甲板,送进减压舱里。   石饮羽拍拍他的肩膀:“别这么生气,刨了你的老巢是他不对,但他到底是你朋友。”   “我没有这样傻逼的朋友……那也不是我老巢!”   石饮羽的手掌下滑,从肩头滑到胸前,掌心按在心口,感受里面蓬勃跳动的心脏,笑道:“我知道你不想承认,说实话,我也不想你承认,但事实就是这样——你吸收了新任魔主的力量。”   陆行舟抓着石饮羽的手指,拉到嘴边,轻轻咬了一下,嘟囔:“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也不是坏事,”石饮羽道,“力量这东西,自然越多越好,魔物都是慕强的,你厉害,大家就会臣服于你。”   陆行舟甩着尾巴:“我不需要他们臣服于我。”   “也不用担心,你想怎样就怎样,一切有我。”石饮羽吻了吻他,目光落在那根绳索上。   任不仁上船之后,绳索依然搭在水里,因为那个贝壳实在太大了,大到没法拖上船,只好暂时放在水里。   陆行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皱眉:“任不仁把这个拉上来做什么?”   “最大的可能是为了赚钱。”顾曲懒洋洋地靠着船舷坐着,笑道,“这贝壳尺寸可观,还是魔主诞生的伴生物,最重要的是漂亮,把它拖上岸,办个展览一定收入不菲。”   陆行舟咋舌:“奸商。”   任不仁从减压舱里出来已经是五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天黑了下来,海风比白天更凉,任不仁一出门就抱着胳膊凄厉哀嚎:“我靠!冻死老子了!”   “冻死你也算为民除害了。”陆行舟坐在船舱中,看着外面乌云密布的夜空,拉开一个午餐肉罐头,叉起一块送进嘴中。   任不仁眼睛登时就直了:“那是我准备的口粮!!!”   “我救你一命,吃个罐头都不行吗?”陆行舟又吃了一口,问,“我不是让你离开的吗?怎么又回来了?海啸居然没淹死你,真是上天瞎眼。”   “掌嘴!敢对上天不敬!”任不仁叫了一声,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椅子吱嘎乱响,发出即将散架的悲鸣。   他看了陆行舟的蛇尾一眼,道:“你在练什么邪功?怎么连腿都练没了?还有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眼睛是细菌感染,”陆行舟随口道,“腿迟早会变回来的,现在这样比较释放天性。”   “释放什么天性?嘿咻起来更加带劲儿?”   陆行舟:“……”   “哦,这个你也不知道,得问我们小石兄弟。”   石饮羽:“……”   午餐肉罐头难吃得一比,陆行舟吃了两口,将剩下的半罐推到任不仁面前:“喏,还给你。”   “你吃一半了还给我?全是你的口水……”任不仁没好气地抱怨一声,伸手去接罐头,毕竟他确实饿了。   在他指尖碰到罐头的前一秒,石饮羽伸出手来,将罐头拿走了。   任不仁:“???”   石饮羽仿佛什么都没做一般,叉起午餐肉送进自己嘴中,神态自然地问任不仁:“你要那个贝壳做什么?”   “卖钱。”   “能卖多少钱?”   “八百万。”   “开什么玩笑?”陆行舟叫,“你给我八百万,我卖给你了,还给你送货上门。”   任不仁:“你别不相信,这不是普通的贝壳,是魔主的伴生物,就凭这一点,送到冥府去,能值八百万。”   “冥府?”陆行舟嗤了一声,“跟判官做生意,你脑子进水了吧,赶着去送人头?就算他恨魔主,那恨的也是太华,犯不上跟个贝壳过不去,花八百万买回家干什么,磨珍珠粉敷脸吗?”   任不仁转头质问石饮羽:“你怎么还没咬烂他的贱嘴?”   “……”石饮羽心想这个难度有点高。   “兄弟,”任不仁对陆行舟语重心长地教导,“你、我、判官,咱们三个人中,显然是你脑子比较容易进水,我既然花这么大工夫打捞贝壳,肯定是有利可图的。”   陆行舟翻了翻眼皮:“什么利?”   任不仁:“判官撒下巨资,在给他们家阴天子收集力量,听说那小鬼头要想恢复成正常状态,需要天量的力量才行。以判官的忠心程度,要不是法理不容,我怀疑他能把整个十八层地狱都给炼制了。”   陆行舟了然,新魔主诞生时,判官第一时间赶到归墟,而其他两界虽然也派人前去争夺,但都只是一般官员而已,没有像判官这样最高决策者亲自到场的,现在想来,他这么重视,恐怕就是为了抢夺新魔主饲喂给阴天子的吧。   还真是忠心耿耿……   “既然这样,”陆行舟拍板,“把贝壳拉到岸边,卖给判官,老任,你负责跟判官谈价,要是真能谈到八百万以上,事成之后,我付你1%的工资。”   任不仁:“1%???”   陆行舟:“要是谈不到八百万,我就把你扔回海里。”   “我可去你的吧!”任不仁咆哮,“那贝壳是老子从海底拖上来的!!!” 第203章   任不仁的开船技术不怎么样, 但勉强比其他三人要靠谱一些, 至少看得懂卫星图,把着船舵, 带他们返航。   夜渐渐降临, 海阔云低, 群星惨淡,陆行舟和石饮羽在甲板上吹着刺骨的海风谈恋爱。   陆行舟懒洋洋地趴在船舷上, 仰脸看着远处的浪花, 嘟囔:“那贝壳哪里值八百万?”   “就凭你在里面躺过,它就值。”   “说人话。”   “我是魔, 说什么人话?”石饮羽倚着船舷, 手里拎起一截蛇尾, 随手把玩,笑道,“你不知道你躺在里面有多美,当时我找过去时, 只看了一眼, 就硬了。”   “???”陆行舟惊愕, “你那时候不是魔气状态吗?气体也能硬?”   石饮羽:“可见我十分硬气。”   陆行舟:“……”   石饮羽:“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能把贝壳保留下来,留个纪念也好。”   “放哪儿?”陆行舟叹气,“别忘了,我们家只有一千二百平。”   石饮羽:“挖个地窖放。”   “在你因为私搭乱建被警察抓走时,不要说我跟你是配偶。”陆行舟道, “还有,挖地窖的费用从你工资里扣。”   石饮羽抽泣:“我们的革命爱情这么脆弱吗?”   陆行舟冷静道:“毕竟贝壳值八百万呢。”   “跟你有关的哪个东西不值八百万?”   “你。”   “我不是东西。”   “……”陆行舟发现自己战胜不了这个沙雕。   石饮羽:“如果有人给你八百万,让你离开我,你会答应吗?”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厮抽的什么风:“谁会干这种事儿?想拆散我们的人不少,可想拿八百万来拆散我们的应该一个都没有吧,你又没有父母,不,你爸爸是我,我为什么要出八百万让你离开我?我抽风吗?”   石饮羽想抽他。   “别瞎咧咧了,”陆行舟翘起蛇尾,在他脸上轻轻蹭了蹭,笑着说,“听任不仁的意思,判官撒下巨资给阴天子收集力量,这小气鬼怎么突然变大方了?”   石饮羽:“他在阴天子身上花钱一向很大方。”   “真是忠仆。”   石饮羽:“那贝壳作为魔主的伴生物,里面应该有一些残留力量,你全吸收了吗?”   陆行舟摇头:“没有,我光吸收现在这些就已经快爆体而亡了,哪里还吸收得了?你倒是可以试试,我把它拉上来。”   他说着,移动蛇尾伸进水中。   石饮羽抓着尾梢给他扯了回来:“不用。”   “力量还嫌多么?只要体内能吸收得了……”   声音戛然而止,陆行舟顿了一下,看向石饮羽:“你吸收不了?”   “不是,”石饮羽笑道,“只是没有必要。”   “少废话,”陆行舟猩红的双眸危险地眯了起来,“因为镇魔钉?”   石饮羽犹豫了一下。   陆行舟便明白了,面无表情地动了动嘴唇,木然地说:“镇魔钉封住了你的重要关节和大穴,相当于给你的力量加了个锁,你没法自由地运用现有力量,也不能吸收新的力量。”   “现在这些力量够用了……”   “闭嘴。”陆行舟打断他,突然想起一事,“昨天我骗你双修,将一部分力量渡给你,其实是害你?”   石饮羽忙道:“不是,别瞎想,昨天我本来已经透支了,多亏你渡了一部分力量,不然我都要虚脱了……”   陆行舟不信他的话,觉得胸腔中一股戾气蹿上来,冲得他心口生疼,愤懑无处化解,他猛地一甩尾巴,粗大蛇尾重重拍在水面上,激起巨大的水花,连小船都剧烈摇晃起来。   “我靠!!!”任不仁一呲溜从驾驶舱冲出来,看到这两人,大叫,“你们两个干了什么?”   陆行舟将湿漉漉的蛇尾收回来,随意盘在身下,淡淡道:“什么都没干。”   任不仁低头,桅杆上的昏黄电灯泡照亮甲板上大片的水光,怒道:“你什么都没干能流这么多水?”   “……”陆行舟觉得这话好像有问题。   石饮羽已经身影一闪,手持小弩,箭尖顶在了任不仁的脑门上。   “兄弟,这这这……什么意思?”任不仁瞪眼看着眼前的弓弩,急得都斗鸡眼了,拼命往陆行舟那边使眼色,“舟……舟舟……你男人是不是有点冲动?和谐社会,还是要……以……以和为……为贵呀。”   陆行舟:“他用箭指着你是你的荣幸。”   任不仁:“不带这么没义气的吧???”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阿羽,别跟傻逼计较。”   石饮羽唇角邪性地勾了勾:“叫一声老公,我就放过你朋友。”   “……”陆行舟无语,蛇尾突然一动,仿佛一道黑风闪过,接着,任不仁就被缠着腰甩回驾驶舱。   “啊啊啊啊……”任不仁被甩得连翻好几个大跟头才稳住,刚爬起来,就听到陆行舟淡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再胡说就扔下去喂鱼。”   “哎哟我去,这混蛋,满脑子只有他男人了……”任不仁拍拍身上的土,郁闷地嘟囔。   顾曲抱臂倚在船舵旁边,笑盈盈地看着他:“谁让你嘴贱?”   任不仁:“认识他这么多年,我从来都这么说话的!”   “陆组长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石魁首面上看着温和,但到底是魔物,哪有魔物不暴虐呢?你该庆幸他还能控制住自己,不然你现在已经是肉泥了。”   任不仁突然扭头看向他:“你见过没控制住自己的?”   顾曲脸上笑意渐收。   任不仁把着船舵,将偏离航线的小船拉回来,随口道:“魔物一个个都又作又不讲理,谈起恋爱能恨不得把情人给吃了,而热恋期一过就把人丢到南天门外,恨不得从来没认识那么个人,啧啧啧,这么一对比,石饮羽还真是股清流。”   顾曲淡淡地说:“爱情人人都会,无非是激素的作用,而懂得克制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陆组长好福气。”   陆行舟此刻却没觉得自己有多好福气,他甚至还觉得有点命苦,因为石饮羽好像生气了。   “???”陆行舟绕着石饮羽转了一圈,新奇地看着他的脸,伸手戳了戳,“怎么了嘛?”   明明刚才生气到拍水的是我啊?为什么一眨眼,你表现得比我还郁闷???   石饮羽板着脸:“以后不许和任不仁眉来眼去。”   “夭寿了!”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小魔物脑子进水了!”   这句“我的小魔物”让石饮羽脸色缓和下来,握住陆行舟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小声抱怨:“你从我手里救他。”   “不然呢,由着你射他吗?”   石饮羽:“……”   陆行舟摸了摸他的脸颊,捏着腮帮子扯了扯,压低声音笑着说:“你的箭……都是我的。”   石饮羽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行舟的视线重新投向船后的贝壳:“这里面也不知还残存了多点力量,你吸收不了就算了,让任不仁拿去冥府兜售,多少换点钱花花。等回去帮你解开镇魔钉,我们就请长假,找个僻静的地方闭关,你帮我化解体内的力量。”   石饮羽点头:“好。”   陆行舟:“解了这烦人的钉子就可以双修了吧?”   石饮羽摸摸下巴,悠然笑道:“爱妻好像很喜欢双修的样子……”   “怎么,你不喜欢?”陆行舟挑眉,“那我找别人。”   石饮羽:“我去杀了任不仁。”   “别闹!”陆行舟一把拉住他,“我们双修一起进步不好吗?我体内力量太多,化解不了,就得以妖形存在,我渡一部分力量给你,我也可以早日变回人形。”   石饮羽:“早日就可以变回人形?”   “……你心里就这点事儿了是吧?”陆行舟抬起蛇尾,用尾尖轻轻在他脸上抽了一小下。   石饮羽笑起来,拉住蛇尾,在唇边吻了吻:“这可是大事,虽然蛇尾的手感也不错,但我还是喜欢被你两条腿缠在腰上的感觉。”   他这么一说,陆行舟也不由得有点怀念。   石饮羽继续道:“等你化解完魔主的力量,我就把修蛇拽出来。”   陆行舟一僵:“哪里还有修蛇?他早已经被我杀了,只是残存了一点力量而已。”   “对对对,只是残存了一点力量。”石饮羽敷衍地重复一遍,淡淡道,“但我还是想把他拽出来。”   陆行舟无语地看着他。   石饮羽又说了一遍:“我就是想拽。”   陆行舟:“你不相信我?”   石饮羽笑:“我要是事事都相信你那还了得?”   “这话说的,”陆行舟正色,“好像我经常骗你一样,我……”   “你骗我的次数还少吗?”石饮羽打断他,捏捏他的鼻尖,似笑非笑,“当年你送我去书院念书,嘴上说着为我好,要我好好念书考个功名,实际上还不是为了摆脱我?”   陆行舟咋舌:“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后来我入魔,藏身在山上,你来带我回去,说以后好好过日子,结果我一下山,好家伙,一个空前绝后的降魔大阵在等着我,要不是我反应快,你早一千多年已经守寡了。”   陆行舟:“……”   “我走投无路,只好进了蚩妄山,那里群魔环伺,我一个小魔物,弱小无助又可怜,苦熬了一千年,才终于跟你重逢,你个没良心的还跟我装失忆!”   陆行舟:“……”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骗你结婚,没想到新婚第二天就被抓去吃牢饭,一吃就是九年,好不容易出狱,结果你干了什么来着?你要跟我离婚!!!”   陆行舟脸上挂不住了,底气不足:“我做过这事儿吗?好孩子,听话,我们往前看,以前那些什么陈芝麻烂谷子都……”   “别叫我孩子,我是你老公。”   陆行舟:“啧。”   “好嘛,我们说点新鲜的,”石饮羽盯着他猩红的双眼,“来,跟老公坦白一下,这俩招子究竟怎么回事?”   陆行舟:“写轮眼。”   “……”石饮羽深吸一口气。   “别急。”陆行舟见他要暴走,立刻改口安抚,“开个玩笑而已,活跃一下尴尬的气氛。”   石饮羽没好气:“用得着你活跃?不要再耍花招,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陆行舟:“真没什么大事,唉,我是不是平时骗你太多次了,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既然你不相信,那我无论怎么说,你都会认为我在骗你,那我还有老实交代的必要?反正你也不相信。”   石饮羽捏着他的下巴:“行舟,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越推三阻四,我越会疑心,不要总想着骗我,老公没那么好骗的。”   陆行舟知道这是实话,自家这小魔物看上去傻乐傻乐的,似乎很好欺骗,其实心里明镜似的,平日里不戳穿自己,那是宠溺,真要计较起来,倒真不好糊弄。   “唉。”陆行舟叹一声气。   听着他满嘴谎言还没什么反应的石饮羽,听到这声叹息,突然有些后悔了。毕竟陆行舟自有一身法力,遇到什么状况都可以轻松应对,实在招架不了,不是还有自己吗?他不说实话,无非是怕自己担心罢了。   想到这里,石饮羽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自己向来给足了陆行舟信任和尊重,从不逼他解释什么,因为两人分离千年,各自有各自的机遇,总有些事情是深埋心底,不愿被别人知道的。   可是现在,自己为什么突然逼问起来?   最近发生了什么?   归墟,海啸,风极反……   石饮羽眼眸变得深沉,突然意识到风极反的可怕,之前在海滩交谈上,他三言两语,看似不经意,其实已经在自己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纵然自己不愿承认,可那些问题总会时不时地浮上心头——为什么风极反断言陆行舟不会爱上自己?陆行舟到底瞒了自己一些什么?   “我这眼睛,其实是身体的一个反映。”陆行舟缓缓开口。   石饮羽回过神来:“什么?”   “你还记得我眼睛从什么时候开始红的吗?”   石饮羽:“我被云烈和太华掳走那天,你流了血泪,后来就一直是红色。”   陆行舟点头:“因为那天我的法力有些透支,其实我体内一直有两股力量——降魔师的降魔之力和尚未完全化解的妖蛇之力,要是完全化解之后就没有问题了,现在这样,只要我降魔之力透支,妖蛇之力就会占据上峰,因为还没完全化解,所以我会表现出一部分蛇性,你还记得修蛇吗?它的眼睛就是红色的。”   “这样的吗……”石饮羽将信将疑,想再追问几个问题,又硬生生控制住,他不想中风极反的挑拨离间。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很好。”陆行舟说着,突然敏锐地察觉到异样的海浪声音,抬头往远处望去。   只见一个灯火通明的庞然大物从旁边的航道疾驰过来。   “这又是哪家的大船?”陆行舟咋舌,“归墟这么热闹的吗?”   石饮羽放眼望去,透过夜色,看到那艘大船上悬挂的黑底白烟纹的旗帜:“是冥府,这船规格很高,不知道是谁在上面。”   大船航行极快,转眼间已经到了面前。   “妈呀!这么近距离会船要翻的!!!”任不仁撕心裂肺的哀嚎从驾驶舱里传来。   话刚喊完,小船猛地一个剧烈震动,下一秒,就被大船两侧激起的骇人浪花给卷翻了。   陆行舟在船翻的一瞬间,蛇尾一甩,卷起顾曲的魂体,将他扔到大船上,接着和石饮羽双双飞身跃起,跳上大船。   “我靠!!!没人救我吗???”任不仁的惨叫被耳边巨大的海浪声完美隐藏。 第204章   大船上的阴兵们没想到大半夜的会有一个蛇妖、一个魔物和一个看不出冥寿的老鬼突然飞落在船上。   一声警鸣, 几十个阴兵一拥而上, 将陆行舟等人团团围住。   陆行舟用蛇尾将石饮羽和顾曲护住,看向周围密密麻麻的阴兵, 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各位, 晚上好, 还没睡啊……”   “站住!别动!”阴兵呵斥,“你们是何方妖孽, 胆敢行刺大统领?”   “大统领?”   几个人抬眼望去, 看到甲板上左仗朱钺、右秉白旄,正是三千万鬼兵大统领霍辰罡的仪仗。   正说着, 船舱门打开, 一个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出来, 他身材高大,越过阴兵头顶看到被围困在圈内的人,惊讶:“行舟,怎么是你?”   “可不是我嘛, ”陆行舟无奈地摊手, “但是, 相信我,我也不是故意大半夜蹦到你船上的,我们的船被你撞翻了,一个朋友掉水里还没上来呢。”   大统领派人去救任不仁,挥手让阴兵们退去,走到陆行舟身边, 低头看去,粗长的蛇尾在探照灯的映照下,花纹怒张,十分狰狞。   “怎么搞成这样了?”大统领皱眉,手指一翻,捏住陆行舟的手腕,二指搭脉,惊愕,“力量澎湃而暴动,你得了什么机遇?受伤了?”   “发生了点小意外,不碍事。”陆行舟挣开他的手,淡淡地说,“我们正打算去冥府拜会,巧了,在这里遇到霍兄你。”   大船航行速度极快,刺骨的寒风吹得衣袂翻飞,大统领看了一眼陆行舟身上略显单薄的外套,道:“进舱内说吧。”   说完,转头对身后的亲兵看了一眼,亲兵点头离去。   几个人走进船舱,温暖扑面而来,这应该是大统领的专舰,里面布置简洁而又庄重。   陆行舟在沙发上坐下,几分钟后,亲兵捧着煮好的姜汤回来。   大统领淡淡道:“驱驱寒。”   陆行舟正浑身蹿火呢,哪里还喝得下姜汤,随手递给石饮羽,对大统领道:“你们怎么样?海啸的影响大吗?”   大统领:“判官大人早已预料到会有异象发生,冥府应对得当,没受什么损失,倒是妖界损失惨重……”   话未说完,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哭丧般的嚎叫声:“我滴老天爷啊,你为什么对我这般残酷?寒冬腊月、透骨奇寒,让我掉进冰冷的海水中,我的老寒腿啊……”   叫声越来越近,只听噗通一声,舱门被撞开,任不仁浑身湿透,跟只落魄的河狸一样滚进船舱。   众人:“……”   任不仁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主座上的人,嚎声登时大了起来。   “……”陆行舟面无表情,刚才这货抬头的一瞬间,自己从他眼里看到一丝老猫见了鲜鱼的狡黠,分明是发现船主不是那个抠门的判官,准备要欺负老实人了。   任不仁:“世道不公、鬼心不古啊!我榨干八个钱包才租到的小船……就这么翻啦!”   陆行舟:“你家有八个钱包?”   “我和我的七个人格。”任不仁回答完,继续嚎,“我的船翻啦!我赖以谋生的工具没有啦!我要活不下去啦!我要一头撞死在……”他视线在船舱中找了一圈,转回陆行舟身上,“在这条冰冷的蛇尾上!”   陆行舟转脸看向大统领,义正辞严:“霍兄,我不认识这个胖子,他大半夜出现在归墟,一定心怀不轨,请把他扔下海去喂鱼。”   任不仁:“陆行舟我C……”   石饮羽脸色蓦地冷下来。   “……呲水给你看。”任不仁硬生生改口,一撅嘴,吐出一股一股细长的小水流,“噗噗噗……”   还吐出一条小鱼。   陆行舟震惊地看着他:这货到底喝了多少口海水?   大统领行事稳重,看着任不仁花式表演,淡漠地说:“大船笨重,两侧为视觉盲区,激起水流冲翻你的船,我深表歉意,给你造成的损失冥府会一力承担。”   任不仁:“我的船价值八百万。”   陆行舟皱眉,这货怎么什么都值八百万的?   大统领突然道:“我认识你。”   任不仁一愣。   “当年你在妖界掀起的波澜,我也有所耳闻。”大统领徐徐地说,夜已经深了,他身上依然穿着整齐的军服,从发梢到皮靴都一丝不苟,整个人透着沉稳尊贵之气,他抬起眼皮看向任不仁,声线平稳徐缓,“这些年你被流放到人界,听说生活颇有些拮据,但这不是你狮子大开口,讹诈冥府的理由。”   任不仁改了个姿势,大咧咧伸着两条腿坐在地毯上,仰脸看向高座之上的大统领,嘬了嘬牙花子:“怎么着?你撞了我的船,不但不想赔钱,还想威胁我?”   大统领:“不是。”   “告诉你,姓霍的,”任不仁挑起一侧眉毛,混不吝地嗤道,“今天我本来想给你们冥府送个大礼的,毕竟听说判官为了给阴天子搜集能量愁得都快秃了,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不讲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呃月黑风高天昏地暗,公然撞了人不认账,那就罢了,蕴含丰富能量的究极绝煞逆天贝,看来跟阴天子无缘了。”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双方脸上都是:那什么玩意儿?   “那是什么?”大统领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任不仁:“新任魔主的伴生物,诞生自无底之海的神秘区域,糅合原汁原味的深海巨贝和新鲜魔魂,在一千个大气压的萃炼下,鲜嫩爽滑……呃力量无穷。”   大统领:“伴生物?新魔主已经诞生?在哪里?”   任不仁视线飘忽,显然在犹豫要不要卖了陆行舟,片刻之后,仰起脸:“我特么怎么知道?反正我赶到的时候,魔主已经离开,那里只剩下逆天贝了,但里面蕴含的精纯能量还是让我震惊,说不定能直接让阴天子康复。”   大统领:“逆天贝在什么地方?带我去。”   “嘿嘿,”任不仁恶劣地笑起来,“你撞了我的船不赔偿,还想夺取我的劳动成果?姓霍的,你既然听说过本大爷,应该知道我的性格,惹急了,别说你是阴兵大统领,就算阴天子在这儿,我也是敢走极端的。”   大统领沉吟片刻,显然是不想惹这个刺头。   任不仁脸上的笑容又缓和起来,爬起来,凑到大统领旁边,一脸谄媚地笑道:“大统领是爽快人,敢作敢当,我也不是想讹你,我的船是不是被你撞翻了?你是不是真心想买我的逆天贝?这样,两千万软妹币,我们银货两讫,绝不纠缠。”   “两千万???”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   任不仁横了他一眼,嘴唇微动,无声地说:“闭嘴。”   大统领:“两千万太多,你的船最多不到一百万,那逆天贝里究竟有多少能量,我要亲自验过才行。”   “嘿,你别看我的船破,那里面可全是高科技,不然我怎么能从无底之海里把逆天贝找出来的?至少五百万。”   “带我验货。”大统领算是认下这个宰了。   “好嘞。”   在任不仁的指挥下,大船返航,回到刚才小船翻覆的地方,将贝壳打捞上来。   长夜已经过去,微弱的天光从云层中洒落下来,照在光彩照人的贝壳上。   陆行舟这才能仔细“看”过自己这个老巢,只见贝壳的质地洁白如玉,外层有几道瑰丽的花纹,里侧的光滑釉质在天光辉映下泛着夺目的光泽,美不胜收。   大统领脱下一只手套,张开手掌按在贝壳上,微微闭上眼睛,仔细探寻里面的力量,片刻之后,睁开眼睛,目光从任不仁脸上扫过,看向陆行舟。   陆行舟:“怎么了?”   大统领挥退亲兵,走到陆行舟面前,低声问:“这里残留的力量跟你暴涨的力量十分相似,你吞噬了新任魔主?”   石饮羽皱了皱眉:“统领……”   “我没有别的意思。”大统领道,“判官大人是想要魔主的力量不错,但既然力量已经被你吞噬,那就是你的,没有从你身上夺取力量的道理,不用担心。”   石饮羽淡淡道:“我自然信得过统领,但我信不过判官。”   大统领了然,外界对判官的评价向来两极分化严重,对冥界来说,他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的鬼民公仆,但对其他两界,他机关算尽、心狠手辣,合该出门撞电线杆、娶老婆戴绿帽、生儿子没X眼……   一旦被判官知道陆行舟吞噬了魔主的力量,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这事我不会上报。”大统领承诺,看向陆行舟,拧眉批评,“你啊,折腾起自己的身体向来不手软,魔主的力量是能随便吞噬的吗,万一与你体内的本源力量相冲可怎么办?”   陆行舟:“相信我,兄弟,我真不是故意的。”   “既然你吞噬了魔主的力量,那你就是新任魔主,你的工作不能再做下去了,”大统领道,“万一这消息走漏,凤尾螺里那些强硬的反魔派多半要把你关起来。”   陆行舟嗤了一声:“不工作你养我吗?”   “嗯???”石饮羽倒吸一口冷气。   “口无遮拦。”大统领笑着一下,扫一眼站在旁边满脸算计的任不仁,问陆行舟,“卖逆天贝的钱,你们怎么分?”   任不仁:“四六分。”   陆行舟:“给他1%。”   任不仁怒道:“我六他四!!!”   “给任大师1%的话……”大统领显然同意陆行舟的分法,琢磨片刻,拍板,“就按之前提出的价格,两千万软妹币,我立刻让人准备合同。”   “两千万???”众人齐齐惊呼,连任不仁也暂时忘记纠结了。   大统领做事够绝,为防止陆行舟和任不仁为了钱的事撕扯,直接命人将1%打入任不仁账户,剩下99%打给陆行舟。   任不仁抓狂得差点跳海,一路疯狂撒泼到专舰靠岸,都没能改变这个事实。   海啸给陆地造成严重的破坏,所幸归墟漫无边际的海岸线上只有零星几处建筑,不幸的是他们都是顾曲的。   换而言之,只有顾曲一人受灾。   新晋千万富翁陆行舟怜悯地看向顾曲,温声劝慰:“别太难过,我请你吃饭。”   “罢了,”顾曲站在海滩上,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废墟,叹息,“也没多少钱,几千万而已。”   “……”陆行舟突然发现自己赚了一千多万,依然是个穷人。   石饮羽趁陆行舟和顾曲说话的功夫,不动声色地和大统领站在一起,低声问:“统领,我想请教一件事。”   大统领:“不算请教,但问无妨。”   石饮羽:“你知道什么是妖翳吗?”   “妖翳?”大统领思索片刻,“那是什么?从没听说过,从名字上看,应当与妖界有关。”   石饮羽点头,心里微微失望,他第一次听到妖翳这个名字是从一个小鬼差的口中,连一个小小鬼差都知道的事情,三千万鬼兵大统领竟然不知?   但他与大统领从千年前就认识,知道对方性格坦荡,不至于骗自己。   “说起妖界……”大统领突然想起一事,“妖界的降魔大臣正在冥界养伤,你可以跟我回去,问一问他。”   陆行舟走过来,听到这句话,疑惑:“问什么?哎,那个降魔大臣怎么受伤了?”   “唔……”大统领沉默,仿佛在思考该如何启齿。   陆行舟:“怎么了?”   “你不知道这事儿啊?”任不仁拍着大腿道,“哎哟那你可错过大戏了,我跟你讲,这次魔主诞生虽然搞得离奇跌宕,但C位出道的确实咱们降魔大臣。”   陆行舟一看他这神色,顿时来了精神,搓着手手:“来来来,兄弟,分享一下。”   任不仁板起脸:“给我一千万,讲给你听。”   “再见。”陆行舟冷漠:海啸发生时,归墟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目击者。   “哎呀,亲爱的,你就分给我一千万能死吗?”   “能。”陆行舟斩钉截铁地说。   任不仁挟故事以令陆行舟,然而拿了半天乔,对方依然无动于衷,又耐不过内心强烈的表达欲,只得妥协,眉飞色舞地讲:“降魔大臣在海啸中,萎了。”   “???”陆行舟一头雾水:“他日海啸了?”   “你日一个我看看!”任不仁没好气,“当时其他人都在抢魔主,打得狗脑子都飞出来了,他在海滩上跟一大群少男少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啸来的时候一群人正叠得跟人体蜈蚣似的,然后就……他的手下们还算有点能力,在海啸中把他给抢救了出来,结果……嘿嘿嘿……”   大统领无奈地叹一声气:“本来只是他自己作死,但是他那群少男少女却是从鬼界找的,这事儿最后竟演变成了外交事故。”   任不仁神色十分猥琐地抖眉:“可不是么,外~交~事故。”   陆行舟:“……” 第205章   因为七百年前妖界伤了阴天子, 所以判官向来都跟妖界不对付, 这次肯放降魔大臣借道冥界来归墟已经很不情愿了,没想到他还在归墟玩出了花样儿。   冥界的性风俗业声名远播, 降魔大臣一来, 就让手下去找了二十个干净漂亮的少男少女带过来, 玩得十分嗨。   结果突发海啸,妖界应对不及, 这些少男少女竟然一个都没救回来。   判官直接把降魔大臣给扣下了, 还在全世界大肆宣传:妖界高官跨界狂嗨,害死数人玩萎自己。   据说妖界震怒, 摄政王是降魔大臣的亲姐, 当场气晕, 事后派人去冥界接降魔大臣回去,却又遭到判官拒绝,摄政王悠悠转醒后,听到这个消息, 再度气晕。   “这么说, 降魔大臣正在冥界?巧了, 我找他还有点事,”陆行舟道,“霍兄,能否安排见上一面?”   “为了石饮羽的镇魔钉?”大统领猜到他的意图,毕竟上次陆行舟一气之下给降魔大臣他们下恶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陆行舟点头。   “打入镇魔钉是三界高层的共同决定,想解开也要获得一致同意才行。”大统领道, “冥界不成问题,判官大人对你们二人心存感激,应当会提供一定的便利;人界向来开明、尊重人权,当初在打入镇魔钉时便不甚赞同;最大的阻力在妖界,妖界当初受第六天城欺凌最甚,要是能从降魔大臣这里打开突破口,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陆行舟其实心里也没底,降魔大臣虽然是摄政王的亲弟弟,但妖界的权力斗争日近白热化,摄政王在此事上能有多少话语权还真是难说。   他悄悄扫了一眼石饮羽,目露凶光——自己好言相求,如果那些高层们依然冥顽不灵,那就别怪自己擅自行事,等自己化解吸收完体内的力量,说不定可以直接把那七根钉子强行拔除。   “镇魔钉?”顾曲走过来,“方便说给我听听吗?”   陆行舟简单描述一番。   顾曲沉思片刻,若有所思:“没想到石魁首的提前出狱竟然有这样的玄机。”   “关于镇魔钉,你有什么看法吗?”陆行舟问,顾曲经常结交一些奇人异士,或许能提供点不一般的思路。   顾曲有七窍玲珑心,转眼便猜出他的意思:“陆组长想绕开高层,私自解开镇魔钉?”   陆行舟掩饰住眼眸中的凶光,轻笑:“未尝不可。”   大统领皱眉:“行舟,你不要冲动。”   陆行舟:“保护不住心爱之人的痛苦,霍兄尝过,便不要劝我了。”   石饮羽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陆行舟表情淡漠的侧脸,忍不住抿嘴轻笑。   顾曲道:“七根钉子,最为重要的,估计就是魔心上的那一根,其他钉子压制的或是关节、或是经脉,而魔心上那根,压制的是心境。”   陆行舟皱起眉头:众所周知,万物皆可入魔,入魔的直接原因五花八门,但归根究底,是源于极端事件所导致的心境大变。   用钉子封住魔心,是不是想控制住心境的波动?毕竟一个心如止水的人,是不会成魔的。   石饮羽摇头:“这对我没用。”   众人都以为他是次生魔,而实际上他与魔主才是同源,都是天生的魔物,无论是否遭遇极端事件,他都会觉醒成为魔物。   傍晚时分,几个人分道扬镳,任不仁和顾曲一起回白邺市,陆行舟和石饮羽乘大统领的车去找降魔大臣。   车队驶出归墟。   中间一辆车里,石饮羽懒洋洋地靠在陆行舟身上,看向他手机里的视频直播,里面是判官答记者问。   一个妖界记者大声道:“判官先生,有消息称您将降魔大臣无故扣押在冥界,此事是否属实?如果属实,请问您此举意欲何为?恕我直言,这种行为违背了十年前三界共同签署的和平条约——白邺公约,有蓄意挑起与妖界矛盾的嫌疑。”   判官闻言,斯文地扶了下眼镜,眉眼含笑,声音轻柔而又无辜,一脸恨不得给妖界当知心大姐姐的体贴状,笑道:“这位记者先生,你既然知道这个消息,那你想必也知道,在贵界降魔大臣不幸得了难言之隐的同时,有二十名我冥界公民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他们是在大臣的身上烟消云散的,此事实在匪夷所思,所以需要大臣暂时留在冥界配合调查,并且,冥界医术发达,假以时日,大臣并非没有再振雄风的可能,我留他在这里治疗,明明是帮他,妖界怎么不领情呢?真是令鬼费解。”   “太贱了,我觉得妖界派去刺杀他的死士已经在路上了。”陆行舟点评。   石饮羽对判官向来没有好脸色,闭着眼哼哼:“只要他别把咱们的儿子——阴天子给教坏就好。”   “???”陆行舟吃惊地看向他:“冒昧地问一句,阴天子跟你什么关系?”   石饮羽:“咱们儿子啊。”   “你什么时候生的?”   石饮羽解释:“阴天子继承了你的那落迦火,焰心是我的恶魔之力,简直是我们的完美子代啊,漂亮!”   陆行舟扶额,心想你在心里YY一下自己爽嗨就够了,不要说出来,信不信判官能判你炮决?   “等下得去看看儿子,”石饮羽美滋滋地嘀咕,“不知道冥界有没有卖拨浪鼓的,买一个带过去,哦,要是太贵就算了……”   陆行舟:“……”   车队停在阎王殿前,大统领率先下车,大踏步走到陆行舟和石饮羽的车前,低头,从车窗看进去,低声道:“你们两个先别下车,直接去我那里,我让手下安排好住处。”   陆行舟明白:判官目光老辣又生性多疑,见到他的蛇尾说不定能猜到他无法维持人形的原因,本来判官对新任魔主的力量势在必得,如今被陆行舟截胡,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事情都很难说。   “多谢霍兄。”陆行舟点头。   大统领指挥着手下将贝壳送进阎罗殿,陆行舟和石饮羽则乘车去往霍府。   冥界地广鬼稀,高档住宅普遍都是庭院,霍府在离阎罗殿不远的地方,此处远离闹市,阴冷僻静,家里什么妻妾红颜一应都没有,只有几个老迈病残的退役军士做着简单的洒扫工作。   管家将他们带入客房,细细问过二人的生活习惯,便悄悄退出。   陆行舟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懒洋洋地倚在床头,看向石饮羽:“你找降魔大臣做什么?”   “有些旧账想跟他算一下。”   陆行舟:“什么旧账?”   “听说九年前你把大半身家都送给他,我觉得亏了。”   “啧……”陆行舟没想到他扯起这事,咋舌,“这个亏就认吧,人家也没逼着我送,当时那个状况,我还要庆幸他是个贪官,否则我哭都没地儿哭。”   “抱歉,都是我害的你难受。”石饮羽靠过来,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目光往蛇尾上扫一眼,问,“你要这个样子去见他?”   陆行舟:“没办法啊,我现在恢复人形会撑不住的。”   石饮羽:“你留在这儿休息吧,我自己去。”   陆行舟狐疑:“你自己?”   “我自己。”石饮羽笃定地点头。   陆行舟皱眉。   石饮羽:“毕竟镇魔钉在我身上,并且……”他勾起一侧唇角,邪气地一笑,“我审讯时的样子,不希望被你看到。”   陆行舟怔了一下,意识到无论这小魔物在自己面前有多淳朴天真,他始终是个生性暴虐的魔物。   陆行舟:“你别下手太重,弄死了回头没法交代。”   “嗯。”   两人闲来无事,便上床玩了一会儿,半夜十二点多,外面传来皮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在门口停下。   房门被敲了两声,大统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行舟,饮羽,睡了吗?”   “还没有。”陆行舟扬声答应,“你等一下,我这就开门。”   “不用。”大统领隔着门道,“我刚从阎王殿回来,行舟,你的贝壳里残余的力量很强,判官很满意。”   陆行舟:“那就好。”   大统领:“降魔大臣目前正被软禁在阎王殿的特殊病房里,明天判官不在殿内,我带你去见他。”   陆行舟:“我不去了,让阿羽随你去。”   大统领:“好。”   第二天一早,石饮羽和大统领一起去往阎王殿,陆行舟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无意识地摸着石饮羽那一侧的被窝,被褥还是温的,他不由得滚过去,趴在石饮羽躺过的地方,嗅着石饮羽残留的气味,唇角忍不住上扬。   饱暖思淫欲,再躺下去简直要出事,陆行舟带着微微的失落爬起来,吃过早饭后找管家要了一顶帽子,稍作伪装便出了门。   如今各界加强交流,冥界的街上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稀奇,只要别被熟人遇到就好。   陆行舟出门的目的很明确——买土特产。   冥界的性风俗业十分发达,片子、道具都物美价廉,陆行舟精挑细选,卖了好几个,满意而归。   顺手在路边烤了十串面筋,准备大快朵颐。   “一个鸡翅,谢谢。”一个熟悉的轻柔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行舟吃了一惊,从帽檐底下望过去,看到判官穿着休闲便服,身边带着一个身披黑袍的孩子。   判官的注意力都在鸡翅上,好像没看到自己。   陆行舟拿着烤面筋溜之大吉。   没来由一阵风吹来,头顶的帽子被吹掉了。   陆行舟一甩蛇尾,勾回帽子,重新扣到头上,刚要离开,就听到旁边判官含笑的声音说:“这个帽子戴在陆组长头上,比大统领仿佛更适合些。”   “……”陆行舟无奈地转过身来。   判官的目光盯着鸡翅没动,唇角带着和气的笑意:“那还是我上次去人界旅游时给大统领带回来的呢。”   陆行舟心想怎么就特娘的这么巧?   “很巧吧?”判官的鸡翅烤好了,接过来闻了闻,觉得没什么问题,递给旁边的孩子。   陆行舟好奇:“这是你儿子?”   “胡说。”判官横了他一眼,将孩子头上的黑色兜帽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张俊秀的小脸,小脸上五官精致、眉目如画,眼神却分外凌厉。   陆行舟大吃一惊:“是你???”   竟然是曾经在沈秋朔的面人店外遇到的那个小鬼差。   判官微讶:“陆组长见过陛下?”   陛下?阴天子?   哦,原来是我儿子,等等……   陆行舟指着迷你阴天子,错愕地叫:“我上次在视频里见他还是个吹鼻泡泡的婴儿啊,这特么吃什么化肥长这么快???”   判官:“陛下得鬼神庇佑,自然长得快。”   “这快得有点过分了呀。”   “确实也是,”判官半真半假地抱怨,“害我抢购的婴幼儿奶粉都浪费掉了……” 第206章   “哈哈哈这样啊……”陆行舟干笑两声, 觉得判官身上奇妙的育儿气息让他不知所措, 讪讪道,“那个……你们忙, 我先走了。”   “别急着走啊, ”判官温声道, “陆组长今天的造型简直帅呆,让我一见倾心……”   陆行舟:“我有家室了。”   判官抿唇一笑:“陆组长家里那位管你交朋友吗?我知道这附近有间茶社, 里面的薯饼十分美味, 不如我做东,邀陆组长去共享美味, 是否赏脸?”   想吃薯饼为什么要去茶社?陆行舟一心想走, 昧着良心道:“我家里那位管得严, 不许我跟其他男人相处,请见谅。”   “真是令人羡慕的深情,”判官唏嘘了一声,微微蹙起眉头, 状若苦恼地说, “可是, 我冥府特殊监狱里是按性别分牢房的,难道我要把陆组长塞进女监不成?”   陆行舟:“……”   你特么威胁老子!!!   判官笑眯眯,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陆组长,请吧。”   大丈夫能屈能伸,陆行舟硬生生吞了一口恶气,挤出笑容:“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茶社生意冷清, 老板正趴在前台昏昏欲睡,听见门上的风铃声,抬起头,有气无力道:“欢迎光临,请问喝点什么?”   “一壶毛峰,一碟薯饼。”   “原来是判官大人,”老板终于打起点精神,“请稍等。”   三个人坐在包间,透过窗户可以望见远处的冥河和岸边盛开的彼岸花田,判官捧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悠然道:“我大半年没休假了,今日放下繁杂的卷宗出来逛逛,没想到就遇见了陆组长,真不得不感慨,缘,妙不可言。”   陆行舟敷衍地应付两句,怀疑判官是不是单身太久了,怎么每句话都特么好像在撩自己呢?   于是他认认真真地表示:“说起缘分,我有一个兄弟,身份高贵,相貌端正,性格更是没话说,千年来一直待字闺中,应该还是处男,判官大人要不要考虑一下?”   判官:“???”   “谁?”阴天子嘴里塞着薯饼,口齿不清地问。   陆行舟:“贵界大统领。”   判官:“……”   “唔。”阴天子吞下薯饼,灌了一口茶水,敲着桌子问:“判官,大统领有没有什么贪墨、谋逆之类的大罪?”   判官:“大统领忠心耿耿、两袖清风。”   “那寡人怎么才能判他死刑呢?”阴天子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陷入沉思。   “……”判官递了个眼神给陆行舟,以示谴责。   陆行舟清清嗓子,将一串烤面筋送给阴天子,温柔地表示:“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阴天子倒吸一口冷气,控诉:“判官,他大不敬!!!”   “他还有用,不敬就不敬吧,陛下暂时先忍下这口恶气,等榨干他再杀无妨。”判官温言相劝。   只是这话听在陆行舟耳朵十分不是滋味。   判官拎起茶壶给阴天子倒了一杯茶,转脸看向陆行舟:“新任魔主跟你什么关系?”   陆行舟想了想,觉得在判官面前撒谎不是很明智,坦然道:“或许是我的第二人格。”   判官点了点头:“跟我猜的差不多。”   陆行舟:“你这都能猜到?”   判官:“两天前,我们监控到归墟的能量池突然见底,要么新魔主诞生,要么被谁吸走了能量,大统领带回来的贝壳是你卖给他的,本来我也没多想,刚才在烧烤摊前相遇,见到你的蛇尾,我就明白了,想必是体内力量太强,人身已经承载不住,不得不以妖身出现了吧。”   陆行舟无奈:“你刚才说要榨干我……”   判官突然起身,理了理衣襟,双手平举到胸前,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陆行舟连忙起身扶起他:“别弄这些虚的,你想干什么?”   两人重新落座,判官道:“想借陆组长的力量一用。”   陆行舟面无表情:“还吗?”   判官:“陆组长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陆行舟:“我是。”   “陆组长若不愿意,那谁也不能勉强,算了,不聊这扫兴的,”判官笑笑,不再劝说,将薯饼碟往陆行舟面前推了推,“这家的薯饼当真不错,尝尝。”   陆行舟盯着金黄诱人的薯饼,暗中琢磨判官在里面下毒的可能性有多大,琢磨片刻,更不敢吃了,毕竟判官这货机关算尽,从不惮以最毒的计策达成目的。   “噗……”判官掩嘴一笑,“陆组长这是忌惮我?”   “没有。”   判官摇头:“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我名声不好,自己知道,没有人会与我坦诚相待,都怕我算计他……”   “谁敢诬蔑你?”阴天子冷声道,“我叫人灭他全家。”   陆行舟发现石饮羽的担忧是正确的,冥府的教育确实成问题。   判官苦笑,看着陆行舟,诚恳地说:“三界人才济济,然而在我眼中,个中翘楚非陆组长和石魁首莫属,贤伉俪高瞻远瞩、品行高洁,自与那些俗不可耐的庸人不可同日而语,我只想以个人身份结交二位,不是鬼眼判官,而是一个半世飘零一生孤寂的老鬼——崔子珏。”   陆行舟:“……”这货又在算计什么?说得这么情真意切,自己要不是对他那尿性了解够多,简直就要信了。   现场有个人已经信了。   ——阴天子咬着烤面筋,对陆行舟不悦地说:“你干什么惹他不高兴?他那么想跟你做朋友,又不会害你。”   陆行舟刹那间理解了人世间那些公婆对儿媳妇百般刁难的心态,愤怒地想:你小子还吃着爸爸的烤面筋呢!判官这个祸水,果然把儿子给教坏了。   还是早日把他嫁给大统领吧。   不行,大统领那么单纯,玩儿不过这个妖孽……   陆行舟皱着眉头,突然想到了被软禁起来的降魔大臣,心想那个色棍男女通吃、荤素不忌,看到判官这样的绝色怎么就没见色起意?   难道是被他的心机吓到了?   说到心机……这个心机boy既然打起自己的主意,怎么会轻言放弃?陆行舟瞥了阴天子一眼,思索:或许不想在主子面前暴露自己恶劣的一面?   不,他们又不是真的有情,判官的恶名三界皆知,没有必要在阴天子面前维持一个虚假的美好形象。   难道他有什么确切的把握,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   陆行舟脑中飞速地转动,逐一捋过近期自己所图谋的事情,蓦地一顿——   镇魔钉。   “我是真心结交陆组长,陆组长不肯赏脸也就罢了,”判官温言说道,“不论陆组长何时回心转意,请记住,我的橄榄枝一直都在。”   说着,他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喝干,起身,作势要离开。   陆行舟坐着没动,漠然道:“这个交易挺不错的。”   “这不是交易,”判官莞尔一笑,重新落座,笑道,“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从贤伉俪上次出手助陛下修成人形,这份恩情,我就一直铭记于心。”   “怎样才能解开镇魔钉?”陆行舟直截了当地问。   判官:“镇魔钉的设计有讲究,为避免被私自解开,每一根钉子都是特制的,并且钉入时由三界名医携手、以本种族独特的手法共同完成,如果私下以蛮力解除,轻则经脉断裂,重则一命呜呼。”   陆行舟:“你的意思是,想解开,必然要得到高层们的同意才行?”   判官:“我会尽力斡旋。”   陆行舟知道人界向来尊重人权,问题应该不大,可是妖界和第六天城是有旧仇的。   当年魔主太华辟出第六天城时,是直接占了妖界的蚩妄山,在山顶建起的奢靡巨城。   魔物们最喜欢劫掠的也是妖界,因为妖界高层腐败、管理松散,经常应对不及时,有时几千名魔物便可轻易攻占一座城池。   在第六天城最强盛的时候,甚至兵临城下,差点让妖王城易帜,这件事也是导致上一任妖王被废黜的直接原因。   陆行舟问:“你准备怎样说服妖界?”   “说服?”判官一笑,摇着头,徐徐说道,“政体之间的互相影响中,‘说’是最无力的一种方法,光靠‘说’是不能将人‘说’服的,要靠‘做’才行。”   做服?   陆行舟木然地想:这特么不是在开车吧?   判官继续道:“就是说直接谈判是没有用的,有些人嘴硬,要先打服了,才肯老老实实听话,这一点,妖界格外在行。”   陆行舟:“你要怎么敲打妖界?”   “这就是我的事情了,”判官笑道,“陆组长想想,最近谁在冥界做客来着?”   “降魔大臣?”陆行舟反应过来。   判官点头:“本来我也没想好拿那个蠢货换点什么好处,就下意识觉得不能白白放他回去,现在看来,是鬼神在庇佑贤伉俪,在你们需要的时候,吧唧……把一个蠢货放在了我们面前。”   陆行舟默默为降魔大臣鞠一把泪。   降魔大臣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判官获利的筹码,他惊恐地看着眼前之人,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滚下来,手指颤抖地指向门口,嚷嚷:“你你你……我认识你,你是那个大魔头,石……石什么玩意儿来着?”   “石饮羽。”   “对对对,陆行舟的姘头!”   “这说法新鲜,”石饮羽袖着手靠在门框上,脸上没什么表情,闲闲地说,“本座更喜欢被称作陆行舟的心上人。”   降魔大臣左右张望两眼:拍着床沿,大叫:“这里的守卫呢?怎么会放你进来?”   “当然因为本座如今有了合法的身份,”石饮羽淡淡地看着那货,“还要多谢你当年仗义相救,为本座减少刑期。”   “哦,这样啊,”降魔大臣见他言语间好像有点感激之情,放下心来,捡起苹果吹了吹,大咧咧道,“你也不用太感激,全赖陆行舟送的钱够多啊,多到我都不好意思了。”   石饮羽:“那本座现在想另外知道些事情,还需要再给钱吗?”   降魔大臣啃着苹果,口齿不清道:“就问个小问题,收啥钱?我又不是有奖问答,你想知道什么?”   石饮羽:“妖翳是怎么回事?”   “妖翳?”降魔大臣的苹果又掉了。   被啃得惨不忍睹的苹果叽里咕噜滚到石饮羽脚下,在地毯上留下一道湿痕。   石饮羽手指一弹,一道气浪射出,将苹果直接轰成齑粉,连滴苹果汁都没剩。   降魔大臣重新伸向果盘的手突然顿住,发觉眼前这个魔物好像心情并不是很好,并且对自己也没多少敬意,那点所谓的感激之情,纯属自己自作多情吧?还有,这一道气浪是不是在杀鸡儆猴?   ——如果自己不老实回答,将犹如此苹果?   他默默地收回手,瓮声瓮气道:“你怎么想问妖翳?这东西涉及到一个古代邪术,早已经被禁了的,要不是我活得够久,并且博学多才,也不会知道。”   石饮羽:“什么邪术?”   “一种很挑战公序良俗的东西,我给你打个比方吧,女人很好玩,男人也很好玩,而我却想同时玩男人和女人,怎么办?”   石饮羽:“3屁。”   “那多没创意。”降魔大臣道,“我只要造出一个新的生命体,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是不是就更好玩了?”   石饮羽皱眉。   降魔大臣扫一眼他冷若冰霜的脸,顿了一下:“这个比方是不是太低俗了?那我重新打一个,番茄很好吃,马铃薯也很好吃,而我家只有二亩地,到底种番茄还是种马铃薯?”   石饮羽:“……”   降魔大臣:“我可以种番茄-马铃薯!一种上面结番茄、下面结马铃薯的植物,是不是超棒?”   石饮羽:“你不要胡扯,这跟妖翳有什么关系?”   降魔大臣:“妖翳就是番茄-马铃薯的后遗症。” 第207章   石饮羽没听说过番茄-马铃薯, 凭自己对农业的了解, 番茄就是番茄,马铃薯就是马铃薯, 一个结在上面, 是浆果, 一个结在下面,是块茎, 怎么会有一种植物上面结番茄下面结马铃薯?   就算真有这种植物, 那跟妖翳有什么关系?不论陆行舟是人是蛇,都起码是动物。   石饮羽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降魔大臣立马提高声音:“你别生气, 我真没胡说!你知道番茄-马铃薯怎么培育的吗?”   石饮羽:“这种东西……”   “将番茄和马铃薯的细胞融合, 得到二者的杂种细胞, 培育出来的新植物就可以上面结番茄,下面结马铃薯,”降魔大臣飞快地说,“但这种方法是逆天的, 所以必然有一些惩罚。”   石饮羽想到陆行舟的蛇尾, 意识到恐怕陆行舟这个疯子是把自己和修蛇给融合了, 所以他才会时而人形时而妖形。   真是胡闹。   那么妖翳就是所谓的惩罚?   这种逆天改变的惩罚机制除了产生妖翳之外,会不会还有别的?   他沉声问:“会有什么惩罚?”   降魔大臣:“既不结番茄,也不结马铃薯。”   石饮羽顿了一下:“我问妖翳。”   “哦,”降魔大臣抽抽鼻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妖翳的,但这个词已经很久没有提到过了, 我也是当了降魔大臣,才从卷宗中得知的这个邪术。”   石饮羽:“怎样的邪术?”   降魔大臣:“很多年前有个疯子——他不是妖物,我们妖界没有这种神经病——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写了一篇论文,提出一个通过肉体融合来增加修为的思路。”   石饮羽:“吞噬确实可以增加修为。”   “不不不,不是吞噬,吞噬是一种同化作用,将外界能量转变成自身能量的过程,而融合是一种共生,起到1+1>2的作用,比如,一个人天生是个小家雀儿,就可以通过和驴融合来雄起。”   石饮羽:“……”   降魔大臣摊手:“你也知道,智人经过了几十万年的进化之后,大脑越来越发达,但力量却比妖物要弱了很多,所以论文流传的那几年,很多人类修士就打起了融合的主意,而我们妖物作为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崽,就成了被猎杀的对象,真是红颜命薄……”   石饮羽提醒:“妖翳。”   “哦哦,”降魔大臣道,“这种邪术已经严重影响到妖界的安危,所以妖王颁布法令,将它归为禁术,那篇论文也被删除了,本以为这个祸事就这么结束,却没想到很多年后,那些做过融合的修士们纷纷出现了严重的后遗症。”   石饮羽:“后遗症?”   降魔大臣:“他们渐渐表现出了半人半妖的状态。”   石饮羽:“为什么?融合不成功?”   “那谁知道啊?要是知道了不就可以攻克这个问题了嘛!”降魔大臣道,“我从卷宗里看到,当年的专家们猜测可能因为妖物的生命力够顽强,唔……这个观点有点种族主义,政治不正确,谴责他们。不过确实有些道理哈,我听说冬眠的刺猬被浸在水中半个小时都不会死,蚯蚓切成三段还能长出新的,而那些被人类修士融合的妖物在经过很多年的蛰伏之后渐渐掌握身体的一部分控制权也是能说得通的。”   石饮羽感觉通体冰冷,仿佛渐渐陷进了一个缓慢下沉的冰潭中,他慢慢张口,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问:“出现妖翳是不是就意味着开始被妖物夺去身体的控制权?”   “唔……”降魔大臣犹豫了一下,“兄弟,妖翳这玩意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该不会是……”他压低声音,“你身边有人出现这个症状了?”   石饮羽:“跟你无关。”   “哎唷,这么不友好吗?”降魔大臣委屈道,“我跟你家陆行舟关系还不错呢,经常谈笑风生,他还说过有机会要讲你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给我听……”   石饮羽看了他一眼。   眼神冷漠,瞳孔中是死亡一般的阴森。   降魔大臣后背蹿起一层白毛汗,识趣地闭嘴了。   石饮羽:“出现妖翳是走向半人半妖的第一步?”   “这个嘛……”降魔大臣眼神飘忽地转了转,谨慎地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呀,但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紧张,妖翳跟其他那些后遗症比起来就是个小饼干。”   “没必要紧张?呵。”石饮羽冷笑一声,刀不砍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在谈论他人的境况时,人人都可以是专家。   “相信我,兄弟,区区妖翳而已,你知道‘翳’是什么意思不?”降魔大臣指着自己的眼睛,解释,“是一种覆盖在眼球上的膜,‘妖翳’就是眼睛被妖气侵蚀,表现出一种半朦胧的状态,又不疼又不痒,就是视线模糊,连视力表上的大E都看不清,但是,说实话,还挺美的。”   石饮羽丝毫不认为妖翳美,只要一想到这东西遮挡了陆行舟的视线,就觉得它丑恶无比,根本没有存在于世间的资格。   降魔大臣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喃喃道:“我听野史里记载,有妖翳的人在为爱鼓掌的时候会格外敏感……”   石饮羽:“……”   “咳咳咳,我什么都没说啊。”降魔大臣瞬间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困惑地嘀咕,“奇怪,你为什么会想问妖翳呢?随着那个融合术被禁,这玩意儿已经绝迹了呀。”   石饮羽:“你确定已经绝迹了?”   “当然啊,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估计都没几个人知道融合术的,就算有不法之徒铤而走险,也不是一定会出现妖翳。众所周知,人类就是一群没有信仰的异端,没有他们不敢干的,瞎鸡儿融合的花样儿五花八门,后遗症也五花八门,”降魔大臣好像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画面,缩了缩脑袋,后怕地说,“我还见过一个融合了黄鳝妖的女修士,生完孩子之后变成男的了,这是不是比妖翳严重多了?”   石饮羽:“这是为什么?”   “啊?因为黄鳝的性别会逆转啊。”   石饮羽:“我问为什么不一定出现妖翳。”   “因为概率实在太低了,我记得我翻看的那么厚一大摞卷宗,就看到有一例。”   石饮羽敏锐地捕捉到一丝问题,皱眉:“一个孤例你也能注意到?是不是这一例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要说不寻常,大概就是当年整理这个案子的工作人员手太贱了吧,”降魔大臣翻着白眼道,“整个卷宗就这一部分最脏,也不知道摸过多少遍,这有什么好摸的,又不是屁股。”   石饮羽:“那一例具体是怎么融合的?”   降魔大臣:“我上哪儿记得住啊?”   石饮羽:“等你回妖界,把那个卷宗找给我看看。”   “开什么玩笑?”降魔大臣叫起来,“那是禁术!都归档入库了!就算我能调出来,也不能给你一个魔物看啊……”   石饮羽抬起眼皮。   降魔大臣声音陡然降低到几乎听不见,小声哔哔:“这是犯错误呀……”   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石饮羽一抬步,瞬间从门口移动到床边,手指如电,重重按在降魔大臣的脑门,飞快地画了一个符纹,指尖所到之处,黑雾弥漫。   画符只用了短短几秒钟,石饮羽收回手,指尖的黑雾消失不见。   降魔大臣在他手指按上来的那一刻已经呆滞,直到他收回手,依然久久不能恢复。   石饮羽哼了一声。   降魔大臣蓦地回过神来,一把捂住脑门,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靠!好他妈疼啊!你干了什么???”   石饮羽:“一个诅咒而已,你回妖界,把那个案例找出来给我,我便解开你的诅咒。”   降魔大臣抽泣,颤声问:“如……如果不呢?”   石饮羽:“你将时时刻刻欲火焚身,却不能发泄,终其一生都没有片刻欢愉。”   “我艹你血妈呀!!!”降魔大臣咆哮。   石饮羽没有理会他的破口大骂,施施然转身向门外走出。   “你们两口子有病吗?”降魔大臣崩溃痛哭,“一个给我下恶契,一个给我下诅咒,你们他妈当我是什么垃圾桶吗?”   提到陆行舟以心头血为媒设下的恶契,石饮羽唇角微微上扬,转过身来:“你还真是三生有幸。”   “幸你麻痹!!!”   石饮羽走回他的身边,冷漠地看着他,淡淡地说:“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自然不会让你痛苦,也会给你你所追求的抵死欢愉……”   “夭寿了,我听到了什么。”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石饮羽蓦地转身,看到陆行舟立在门外,旁边站着判官和一个披着黑袍的孩子。   “你怎么来了?”   “嘶……”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这话更像出轨被抓了。”   石饮羽失笑:“胡扯。”   陆行舟:“你都要给他抵死欢愉了!!!”   “这样的荣光只属于你。”   “谢主隆恩啊。”   石饮羽:“……”   陆行舟哈哈大笑。   石饮羽的目光移向旁边,和判官点头致意后,落在那个孩子身上,心头腾起一丝狐疑,刚要说话,背后传来降魔大臣惊恐的声音——   “卧槽!怪不得你要问妖翳,这这这……陆行舟你的眼睛……你他妈干了什么???”   陆行舟愣了一下,看向石饮羽,笑了一下:“原来你找他,是要问妖翳的事?”   石饮羽看到他略显苍白的笑容,心头猛地一颤,伸手去拉住他的手指,急道:“我只是好奇……”   “好奇你也不能问他呀,”陆行舟笑容比刚才从容了很多,指着降魔大臣,对石饮羽道,“这个废物不学无术,还没我懂得多呢。”   降魔大臣:“你说谁废物!!!”   石饮羽握着陆行舟冰凉的指尖,竭力想用掌心温暖它,勉强笑道:“我就是随口一问……”   陆行舟抽出手指。   石饮羽感觉掌心一空。   “小魔物,”陆行舟抬手,扯了扯他的腮帮子,笑盈盈道,“他怎么跟你说的?” 第208章   石饮羽看着陆行舟脸上的笑容, 张了张口, 声音到喉头又消失——陆行舟未必不知道妖翳是融合术的反噬,他一直隐瞒不说, 就是怕自己担心, 而自己却来找别人打听此事, 该让他寒心了吧。   “傻了?”陆行舟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石饮羽一把抓住他的手指, 用力攥住:“行舟, 是我做错了……”   “好好的,怎么道起歉来了?”陆行舟啧了一声, 却没让他把道歉的话说完, 转头对判官旁边的孩子瞥了一眼, “喏,你儿子。”   阴天子倒吸一口冷气:“判官,他又大不敬!!!”   “一家人,什么敬不敬的, ”陆行舟拍了拍阴天子的头, 对石饮羽道, “这就是咱们上次搞出来的孩子。”   阴天子:“……”仿佛感觉到了莫大的欺负。   判官这次却没无脑护主子,笑眯眯地站在旁边:“陛下能够恢复人形,确实是陆组长和石魁首的功劳。”   石饮羽闻言微讶,没想到判官竟然认下来了,明明自己和陆行舟都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他略一思索,看向陆行舟:“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事?”   “哈哈, ”陆行舟大笑起来,“你可真了解我们判官大人。”   石饮羽心头腾起一丝不满,重复一遍:“什么事?”   陆行舟:“分点力量给儿子。”   石饮羽:“不行。”   “魁首大人这觉悟不行哈,”陆行舟文绉绉地说,“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可不能管生不管养,瞧我们儿子,贵为万鬼之主,个子还没有个扫把高,那多丢人。”   石饮羽攥着他的手:“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跟判官做了什么交易?”   陆行舟见忽悠不过去,只得叹一声气,如实回答:“他来解决妖界。”   一直缩在床上捂着脑门抽泣的降魔大臣猛地抬起头来,惊道:“什么解决妖界?要攻打我们了吗?我靠!我实名呼吁你们爱好和平啊!!!”   “不打仗,”判官温声道,“只是请摄政王批准一件小事而已,降魔大臣不要紧张。”   降魔大臣:“哦,什么事?”   判官:“解开石魁首的镇魔钉。”   “又是这个鬼玩意儿,脑壳痛。”降魔大臣嘟囔,“我听说石饮羽体内的镇魔钉是最低级别的,又不咋疼,折腾什么,说不定往外摘的时候更疼呢,费这大劲……”   陆行舟脸色淡淡的,轻笑一声:“钉子不扎在你身上,你自然不知道疼,我为你们降魔组织出生入死,不是为了让你们在后方吃香喝辣顺便折辱我男人的。”   降魔大臣被怼得往后缩了缩,撇嘴:“你……你们两口子感情好,想解开很正常,判官你跟着闹什么嘛,他爱石饮羽,难道你也爱石饮羽吗?”   阴天子突然出声:“判官,这只鹌鹑废话真多。”   降魔大臣怔了一下,大叫:“我是孔雀!孔雀!孔雀!!!”   “就是那种开屏后会露屁股的傻鸟。”陆行舟殷切地给儿子解释。   妖界在骨子里存在着严重的种族歧视,降魔大臣向来以高贵的原型为傲,被陆行舟鄙视之后,登时暴怒,破口大骂:“我艹你爷爷的罗圈腿儿!!!”   “不许闹了!”石饮羽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仿佛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开,让鸡飞狗跳的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陆行舟:“哇,魁首大人好大的威风。”   “你跟我过来。”石饮羽说着,一把拉住陆行舟的手,拉着他往外走去。   陆行舟嬉笑:“别这么急呀,体贴一下嘛,人家的蛇尾爬不快啦……”   石饮羽回头横了他一眼,明知他在胡扯,却还是放满了脚步,拉着他走到不远处的无人走廊里,将陆行舟一把压在墙上,低声道:“你……你……你……”   陆行舟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你简直让我无地自容。”石饮羽满嘴苦涩。   “啧……魁首大人何出此言?”   石饮羽皱着眉头,眼前之人越是轻松戏谑,自己越是难以自处,他像高高悬在夜空中的圆月,明亮坦荡,而自己不过是低劣的魔气,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气,修成人形,将他纳入怀中,却对他心生怀疑,瞒着他去问别人。   最可怕的是,自己在背后对他的过往刨根问底时,他在不惜一切代价为自己去除镇魔钉……   陆行舟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双手捧起他的脸:“阿羽,你在胡乱想些什么?夫妻一体同心,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以后更好啊,殊途同归而已。”   石饮羽怔怔地看着他。   “你钻牛角尖了。”陆行舟凑上去,吻住他的嘴唇。   四唇相贴,石饮羽感觉一股令自己十分舒服的力量被渡入过来,不同于陆行舟体内原有的降魔之力,也不是修蛇的妖蛇之力,而是一种与自己同根同源的力量,带着若有若无的恶魔气息。   那股气息进入石饮羽体内,如同有生命一般,温柔地安抚他四肢百骸之间暴躁的恶魔之力,让他不知不觉地沉静下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焦虑多疑也悄然消失。   一吻终了,陆行舟的嘴唇上移,在石饮羽脑门上“叭”地亲了一口,得意地说:“感受到了吗?来自新任魔主的垂怜。”   石饮羽笑起来。   陆行舟的度把握得特别精准,心里惦记着有镇魔钉的压制,自己不能接受外来力量,故而只用了很小的一点力量,小到不会对镇魔钉产生冲击,却又能起到安抚作用。   陆行舟:“你这两天奇怪得很,是不是太累了?等我给儿子传完力量,咱们就回家,好好睡它个三天三夜。”   石饮羽:“好。”   两人重新回到特殊病房前的时候,降魔大臣已经冷静下来,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床上,仿佛在面壁。   判官和阴天子站在门外说话,判官是个碎嘴子,喋喋不休地交代着一件又一件琐事,阴天子翻着白眼望天,显然丝毫没有听进去。   见到他们回来,判官笑问:“谈好了?”   陆行舟:“嗯。”   “那我们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开始吧,”判官道,“我让人去做准备,石魁首也无需紧张,陆组长体内能量太过澎湃,如果不放出来,不知何日才能恢复人形,以这个形态回凤尾螺的话,怕是立刻就会被发现与新任魔主的关系,到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可想而知了。”   石饮羽冷着脸:“本座奉劝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判官被怼了一句,无奈地苦笑一下:“罢了,我恶名远播,确实不怎么值得信任。”   在判官的引领下,一行人来到一个隐蔽的房间,陆行舟闲闲地打量四周,发现四壁都贴满了黑底红纹的符纸,随着他们踏入房间,符纸无风自动。   “断灵符?可以阻断能量散失的符咒,”陆行舟啧了一声,“这玩意儿画起来极耗心力,有符箓师修行多年都画不出一张来,这里竟然贴了满墙?冥府果然还是有钱啊,这么多断灵符,能把这个房间给隔绝成一个能量孤岛了吧。”   判官抿唇一笑。   “你这么小气,居然会舍得花大钱买这个?”陆行舟吐槽,“想当年我家阿羽捅破你的屋顶,你不舍得花钱,竟硬生生晾着个破屋顶几百年没修。”   判官:“可能早预料到会有陆组长帮我修吧。”   “这些断灵符都是判官自己画的。”阴天子突然道。   陆行舟愣了一下:“画这么多,还没废吗?”   阴天子没好气地说:“要不是冥界有好医生,他早废八百次了!”   判官笑眯眯:“还是多亏陛下英明,笼络各界医生,才有如今冥界全体鬼民的健康体魄。”   阴天子没来由地不高兴了。   将陆行舟和阴天子留在房间内,判官邀请石饮羽坐在外间喝茶,阎王殿小厨房烤的曲奇饼干香酥可口,石饮羽却丝毫没有食欲。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张茶桌两边,却诡异地冷场了。   半晌,判官吃饱喝足,让小鬼将饼干撤下去,换上一叠瓜子,笑道:“石魁首找降魔大臣问的,想必是妖翳吧?”   石饮羽:“你怎么知道?”   判官:“猜的。”   石饮羽沉默,片刻之后,沉声问:“你知道怎么解决?”   判官:“简单,将融合的妖物拖出来便解决了。”   石饮羽摇头:“他不会同意。”   “等妖物占据身体,可由不得他同意还是不同意,”判官道,“石魁首当年在第六天城时,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怎么如今这般优柔寡断?”   石饮羽没有向别人剖析感情之路的习惯,回避了这个问题,漠然道:“你认为那个妖物——是个蛇妖——会占据行舟的身体?”   判官:“我看陆组长如今的样子,那蛇妖活着时,可相当厉害呀。”   石饮羽回想起自己幼年时曾见过的修蛇,点头:“确实厉害。”   判官赞叹:“陆组长一千年前就可以斩杀修蛇,也着实是个强者。”   石饮羽:“你知道修蛇?”   判官:“当年在人界作乱的双蛇,可是鼎鼎有名的。”   石饮羽坐正身体,正色:“请赐教。”   “赐教谈不上,凭着活得久,知道些现在已经没人记得的旧事罢了,”判官娓娓道来,“当年双蛇——修蛇和巴蟒为同胎而生,性情暴虐、为所欲为,在人界犯下不少过错,后来巴蟒被一个著名降魔师斩杀,这一场战斗持续了足足一个月,那个降魔师实力极强,为世间翘楚,传闻说他借用了神力,才将巴蟒斩杀,修蛇前去为兄弟复仇,却被陆组长拿下,只是这一战并没有公开进行,所以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修蛇已经死于陆组长之手。”   石饮羽皱眉:“那个斩杀巴蟒的降魔师……是谁?”   “风极反,不知石魁首是否知道此人。” 第209章   又是风极反。   石饮羽脑中乱糟糟的, 回想着在荒岛上与风极反相遇的场景, 感觉这个人十分诡异。   ——他以降魔师身份入魔,然而在世间的传说中, 他却极受推崇, 并非入魔, 而是成神。   判官闲闲地磕着瓜子:“双蛇都已被斩杀,可是我冥界却从来没见过他们两个的影子。”   石饮羽:“他们都没入轮回?”   判官点头。   “这么说, 他们要么已经烟消云散, 要么还滞留人间,修蛇被行舟融合, 魂体可能还在他身上, 那巴蟒呢?风极反斩杀他之后……”石饮羽一顿, 沉声道,“我可能见过巴蟒。”   “哦?”   石饮羽:“前天上午在无底之海中的一个荒岛,我们遇到了风极反,他驱使的水龙, 细看来, 是一条蟒蛇的形状。”   “那条水龙?”判官也见过风极反驱使水龙的样子, 若有所思,“本身是蟒,乍一看却像龙……”   石饮羽:“蟒蛇修炼,千年成蛟,千年化龙,不知巴蟒修炼了多少年, 如果被风极反斩杀时已经快要成蛟,那到现在也大概快化龙了。”   判官脸上已没有了戏谑之色,他脸颊极瘦,凤眼薄唇,笑起来很有亲和力,不笑的时候却自带三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   他低声道:“既然被斩杀,又怎么会成蛟化龙呢?难道说当年风极反没有彻底杀死他,而是拘了起来,当做仆役驱使?这倒是可以解释巴蟒为何没入轮回,风极反真是个疯子,我听闻巴蟒向来高傲,怎么会容忍被当做奴仆一般驱使?”   石饮羽想起顾曲当时的猜测:“风极反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子将巴蟒禁锢,强逼他为自己所用。”   判官:“如果我猜得没错,风极反不但强逼巴蟒为奴,还应该给他喂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力量,才能使他在这种情形下依然即将化龙,但我很怀疑他的‘化龙’和真正的‘化龙’是否一样……”   门外传来一阵无声无息的脚步声,但房内二人都感应到了,转过头去,听到门框被轻轻敲了两声,黑无常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判官大人,凤尾螺的人来了。”   石饮羽微讶。   判官:“为妖界做说客,让我放了降魔大臣?”   黑无常:“听着是这意思,大人见吗?”   判官:“暂时不见,晾半个小时,茶水管够。”   “是。”黑无常领命离去。   判官转头看向石饮羽,抱怨道:“真不知道魁首大人是如何在凤尾螺里安然工作的,那地方我一进去就头疼,只有与陆组长交谈时才会感觉舒服些。”   石饮羽微微一笑:“有行舟在,哪里都好。”   判官:“魁首深情,令人羡慕。”   石饮羽转头看向密室的方向,密室四壁上贴满的断灵符完全阻断了能量波动,他在外面,一丝也感应不到里面此时发生了什么。   明知陆行舟有绝对实力可以保护好自己,却仍然控制不住地担忧。   判官突然问:“如果有朝一日,陆组长辞去公职,魁首是否有进一步的打算?”   石饮羽:“开个饭馆。”   判官:“……”   看着判官脸上的错愕,石饮羽在心底低笑,或许判官以为他在说笑,只有自己知道这是真的,相较于第六天城那个杀伐雷厉的魔头,他更愿意当一个普通的厨子,赚钱不需要太多,养得活行舟即可。   判官很快就回过神来,抿唇笑道:“那我一定会去捧场。”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黑无常再次过来请示,判官望了望密室,斟酌片刻,抓了一把瓜子,起身往外走去,淡淡道:“凤尾螺派了谁过来?”   黑无常:“一个叫颜如玉的秘书。”   石饮羽:“……”看来局长也对这次游说没抱什么希望。   判官想了想:“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他回过身来,“魁首大人,这位颜秘书仿佛是陆组长的手下。”   石饮羽:“行舟手把手培养出的接班人。”   判官听出他言语中的维护之意,微笑点头:“好,我知道了。”会轻点儿怼的。   双方告别,判官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和黑无常低语着走远。   石饮羽看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迅疾的风声,仿佛万里阴风齐齐流入此处,诡异的鬼泣声从四面八方的天际响起。   他心跳没来由漏了一拍,脑中蓦地滑过一丝奇怪的预感,怔了两秒,猛地转头看向密室。   下一刻,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密室轰然炸开。   “行舟!!!”石饮羽大喝一声,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斗室之中黑雾弥漫。   两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黑雾之中。   石饮羽想一把抱住陆行舟,却在扑上去的前一秒硬生生忍住,沉声问:“行舟,你怎么样?”   “没事。”陆行舟低哑的声音响起,虚弱,却带着笑意。   然而石饮羽却并不能放下心来,陆行舟这厮无论何等境地都能语带笑意,他说没事,根本不能表明他真的没事!   这个混蛋满嘴都是屁话!   陆行舟身体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分神向后探去,感应到石饮羽心情的剧烈波动,低笑着说:“真的没事,别担心。”   石饮羽这才穿过黑雾,从背后一把抱住他。   两人皮肤相贴的瞬间,石饮羽突然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感觉——陆行舟体内的力量又变了。   他低头看去,发现陆行舟的蛇尾已经变回了双腿。   石饮羽:“你的力量……”   陆行舟轻笑着后仰,将身体倚进他的怀中,捏着他的手,按在自己手腕上。   石饮羽二指搭脉,蓦地一惊。   “阿羽啊,你可真是给我生了个好儿子,”陆行舟胡说八道着,指了指黑雾中的另一个人影,“接受了爸爸一部分力量,还会反哺,把他的鬼力送了一些给爸爸。”   石饮羽抬眼看向那个人影,这才发现他已然长大,身形高大英伟,是个成年人的模样了,石饮羽附和道:“儿子孝顺。”   “我去你们俩妈的!”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从黑雾中传来,“占寡人便宜没够了吗?”   阴天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他越过相拥的石陆二人,大踏步往外走去。   判官跪在门外,看到人影走近,欣喜道:“恭喜陛下归位。”   “免礼。”阴天子应了一声,在离他还有三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   判官:“这黑雾里蕴含不少能量,陛下可以将其全部吸收,增补修为。”   阴天子:“这个嘛……”   判官听出他的犹豫,善解人意:“是体内能量已经暂时饱和了吗?那也不要浪费,黑无常,趁能量还未散失,把他们收集起来,留着给陛下下次进补……”   阴天子:“不……”   话未说完,黑无常已经大袖一挥,将黑雾全部收入袖中。   爆炸后的密室呈现出其全貌。   黑无常:“呃……”   判官:“……”   石饮羽和陆行舟相拥在一起,齐齐回头,盯着阴天子的背影看。   陆行舟:“儿子身材好。”   石饮羽:“一般。”   陆行舟:“儿子大长腿。”   石饮羽:“还行。”   陆行舟:“儿子屁股翘。”   石饮羽:“凑合。”   “够了!!!”阴天子抓狂,怒道,“判官,这两口子一起大不敬!!!”   判官:“……”   他,鬼眼判官,冥府七百年来实际掌权者,以机关算尽闻名于世的著名权臣,一生卜过无数卦象,却从没算到有朝一日他会跪在地上,不远处正对着自己的,是陛下的巨龙。   那张怼遍三界的嘴,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咳咳咳,”黑无常尴尬地出声,“陛下先把衣服穿上吧。”   阴天子:“寡人刚从小孩子长成大人模样,哪里有衣服?你们给寡人准备衣服了吗?嗯?老黑,还让寡人穿衣服,衣服在哪里?你欺君!!!”   黑无常被骂得很委屈。   阴天子咆哮完,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陆行舟。   “哎唷。”陆行舟视线在他下三路晃了一圈,火速移走,两眼望天,吹了声口哨。   阴天子一听更生气了:“为什么你有裤子?”   “因为爸爸是个文明人。”   阴天子:“你明明是从蛇尾变过来的,哪来的裤子?”   “我既然能变蛇尾,那就能变裤子,”陆行舟笑着说,“好孩子,你太暴躁了,是青春期的缘故吗?”   石饮羽:“判官没帮我们教好孩子。”   陆行舟摸着下巴:“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孩子成年,是不是该安排两个通房丫头了?”   阴天子:“胡说八道!荒唐至极!”   还是黑无常忠心耿耿,马上脱下外袍,上前一步,给阴天子披上。   阴天子也觉得继续遛鸟会影响冥府的形象,忿忿地穿上黑无常的外袍,大步往外走去。   石饮羽:“儿子落荒而逃了。”   陆行舟双手合十,欣喜地说:“看来他还是要脸的,这一点没随你,爸爸深感欣慰。”   石饮羽:“……”不知道这个“爸爸”到底是对谁自称的。   陆行舟看向判官:“咦,你怎么还在这里?”   判官终于见证阴天子成年,虽然发生了点差错,但好歹算夙愿得偿,闻言蓦地回过神来,精神有些恍惚地强笑:“我得安排鬼医们为陛下会诊,看他恢复得如何了,陆组长,你感觉怎样?”   陆行舟一秒变虚弱:“头晕脑胀、四肢酸痛、五内俱焚……”   判官:“不像。”   陆行舟:“像!”   判官无奈地笑:“看陆组长双腿已经恢复,想必损失不少力量,大恩大德,冥府永远铭记,以后但有所需,尽管开口,在下必倾全力。”   陆行舟:“先安排点吃的吧,我快被你家陛下给榨干了。”   判官:“……”   石饮羽倒吸一口冷气:“这话我是真的不爱听。”   陆行舟:“我也是真的饿。”   判官默默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瓜子,递给他。 第210章   阴天子正式归位, 这可是阎王殿里的头等大事, 忙坏了众人,判官事无巨细, 安排鬼医们为阴天子会诊, 又吩咐裁缝们为阴天子量身裁衣, 等想起那位被晾了半天的凤尾螺来使,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颜如玉在会客室灌了一肚子茶水, 刚要准备去上个厕所, 就听门外传来守卫们的行礼声,知道判官终于来了, 连忙整整衣领, 正襟危坐。   “你义躯换好了?”陆行舟的声音响起。   颜如玉惊讶地定睛看去, 看到陆行舟和石饮羽跟在判官身后,一起走了过来。   “组长!大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陆行舟:“来看儿子。”   “啊?”颜如玉一愣:我幻听了吗?   判官回头,略带疲惫地说:“陆组长在外面,还是给陛下留点面子的好, 万一陛下恼怒, 真治二位一个大不敬之罪……”   “咦, ”陆行舟道,“我记得我还是人界公民吧?用冥界的法来管人界的人,小阴这么不讲理吗?”   石饮羽:“小阴是什么鬼?”   陆行舟:“儿子啊。”   石饮羽:“你这个爸爸怎么回事?儿子叫阎罗。”   陆行舟:“这孩子,怎么起名字也不告诉爸爸……”   判官深吸一口气。   黑无常垂手侯在一侧,用眼神示意:判官大人,斩了这两个大不敬的狂徒?   判官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拿人手软, 先让他们过个嘴瘾……   陆行舟走到颜如玉身边,围着她转了一圈,点头:“不错不错,沈秋朔的手艺真不错,这义躯用着还舒服?”   颜如玉:“舒服是舒服,就是裸奔裸习惯了,乍一有了躯体,有点不太适应,刚才来的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到了阎王殿门口才突然想起来,是义躯落在出租车上了,费了好大劲才找回来。”   陆行舟:“……”   颜如玉:“虽然之前也一直穿义躯,但一旦裸奔几天,就觉得还是释放鬼性更爽啊,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陆行舟一脸难以言喻的神情,心想:你这个义躯是真金白银买来的,特侦组三年的福利经费全砸在上面了,哪个奢哪个俭?你这个蠢货!   判官:“咳咳咳……”   “哦哦,组长,回头我再跟你叙旧,现在有任务在身呢。”颜如玉连忙转身看向判官,握手之后,从十八手驴包里掏出一封信,递上去,正色道:“判官大人,民女……呃咳咳,在下是凤尾螺的特使,来传达我们局长的意思。”   双方入座,黑无常接过信传递给判官,判官坐在上首,展开信件,飞快地看了几眼:“唔……局长说妖界摄政王这两天吃不好睡不香,血压直飙200,忧心如焚,让我赶紧放了降魔大臣,不然天下可能要大乱……黑无常,你怎么看?”   黑无常:“下官听说更年期妇女由于卵巢功能减退,垂体功能亢进,促性腺激素分泌增多,而雌性激素减少,交感神经兴奋,血管舒缩中枢调节异常敏感,容易导致血管痉挛,痉挛重时则血压升高,所以下官认为摄政王血压飙升200跟降魔大臣没多大关系。”   判官欣慰地颔首,对颜如玉笑道:“颜秘书认为呢?”   颜如玉慢吞吞地张口:“黑无常大人不但长得帅,懂得还多,真不愧是鬼之栋梁。”   黑无常:“不过是瞎读了几本书而已,嘿嘿嘿……”   判官突然叹一声气,忧心忡忡地说:“不过降魔大臣这个问题啊……还真有点棘手。”   颜如玉一听好像有转机:“怎么啦?”   判官:“我留他在冥界,是为了治病,结果他治病不积极,吃喝玩乐可有劲儿了,吃饱喝足,还要求鬼女侍寝,明明他顽疾未愈、雄风不起,却非要勉强,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颜如玉爽快道:“那就把他放了呗?让他回家祸祸妖界去啊。”   “妖界的医疗水平低下,会贻误他的病情的,”判官一脸慈悲为怀地叹气,“唉,我就是心软,见不得有人病无所治。”   颜如玉的眼神十分怀疑。   “我插一句哈,”陆行舟懒洋洋地出声,“这事儿怎么说也是冥界和妖界的事,局长虽然一心维护世界和平,但他出来当和事佬不合适啊,我们计生总局向来不插手各界的内务呢,与其瞎掺和,不如牵个线,让冥界和妖界坐下来直接谈判,还省得惹一身腥。”   “直接谈判?”颜如玉迟疑。   判官和陆行舟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不坦然地坐上谈判桌,怎么拿降魔大臣换取足够的利益呢?   从阎王殿出来的时候,颜如玉回头:“你们俩为什么在这里?”   陆行舟:“这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颜如玉:“长话短说。”   陆行舟负手,缓缓走了两步,沉声道:“我夜观天象,发现荧惑守心、妖星交缠、流光殁于西天,恐怕天下将乱,故而日夜兼程,赶来冥界,与判官商议……”   颜如玉:“???”   石饮羽:“就是说他瞎鸡儿逛,正好逛到这里了。”   颜如玉:“哦。”   陆行舟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满意道:“看到你如今已然独当一面,我很欣慰啊,看来特侦组交给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颜如玉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不跟我回去了?”   陆行舟:“回去啥,我都被停职了,也不知道工资会不会按时发……”   颜如玉不知道他为什么被停职,怔怔地问:“为什么会停职啊?你这么重要,说不定马上就给你复职了呢?”   陆行舟没告诉他自己往局长身上下恶契的事,嗤了一声:“说停就停,说复就复?我还不乐意回去呢,我要请长假。”   颜如玉:“为什么?”   陆行舟:“身体不适,需要闭关。”   “什么?”颜如玉一惊,“你哪里生病了?有没有看医生?哎呀,趁这会儿在冥界,赶紧找个名医看看,冥界医疗条件那么好……”   陆行舟:“没病,就是暂时不想上班,想在家里混吃等死,过有声有色的糜烂生活。”   “真没病?我试试。”颜如玉抬手,覆在他脑门。   陆行舟明知她屁都试不出来,依然站着没动。   几分钟后,颜如玉果然露出一脸“我屁都没试出来”的沮丧表情。   陆行舟笑道:“说了没什么嘛。”   “唉,我也不想上班……”颜如玉发现他很健康,顿时开始羡慕起来。   陆行舟冷哼:“你想的多着呢。”   颜如玉郁闷地撇嘴:“那你要继续留在冥界骗吃骗喝?”   陆行舟:“把最后四个字去掉。”   他本来确实是有这个打算的,自己怎么说也是阴天子归位的第一功臣,判官管一顿好酒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但如今阎王殿上下为阴天子的事情忙得团团转,估计判官也没有精力再招待他们了。   所以陆行舟和冥府众人道了声别,就和颜如玉一起登上了回人界的渡船。   长夜漫漫,渡船在黑色的海水上乘风破浪。   包间中,石饮羽坐在床边,看着陆行舟沉睡的样子,不由得抬手,停在离他皮肤不到三厘米的地方,隔空轻轻描画着陆行舟的眉眼。   长眉紧蹙,是梦中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呼吸短而急促,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紧张?   额际有细汗冒出,是不是身体还有什么不适?   石饮羽顶着他不断颤动的密长睫毛,终于忍不住,低下头,轻轻一吻落在睫毛梢。   陆行舟猛地睁开眼睛。   双眼通红,瞳孔竖立,是妖翳状态的蛇瞳。   石饮羽抬手按在他的心口,身体与他贴得极近,轻声道:“行舟。”   “嗯。”陆行舟低哑地应了一声。   石饮羽声音温柔:“我们把修蛇剥离出来,好不好?”   陆行舟没出声。   石饮羽:“如今是妖翳,下一步是什么?你会完全被他夺取身体吗?”   陆行舟闭上了眼睛。   石饮羽叹一声气:“我不喜欢你和别人分享身体,也不喜欢别人和我分享你。”   “阿羽,”陆行舟唤了一声,眼睛半睁半闭,轻声呢喃,“你别说话,抱抱我吧。”   石饮羽俯身抱住他的身体。   陆行舟眷恋地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脖颈上蹭了蹭。   窗外风急浪大,渡船微微颠簸。   两人在狭小的包间中紧紧相拥。   过了半晌,陆行舟情绪渐渐平稳,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羽,当年融合修蛇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这么多年来,虽然有些不如意的地方,但我……一直都没有后悔。”   石饮羽:“为了追逐力量?”   “追逐力量……在我看来并不可耻,”陆行舟苦笑,“来到这个花花世界走一遭,总要追逐点什么才不算白来,不是么?”   石饮羽吻了吻他:“我追逐的,是和你长长久久地做夫妻。”   “其实我也是。”陆行舟手指从石饮羽的发间穿过,一下一下地捋着,过了一会儿,点头:“我会考虑在合适的时候剥离修蛇。”   渡船在白邺码头靠岸的时候,长夜已经过去,石饮羽跳下舷梯,回头看去,只见万道金光破云而出,广阔的海面上微波荡漾、浮光跃金。   回到凤尾螺,三个人走进局长办公室。   局长正在打电话,不知道什么情况,脸色极其阴沉,听到脚步声,淡淡地瞥了一眼,顿时瞪起眼睛:“陆行舟,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啊。”陆行舟笑嘻嘻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办公桌上,指指电话,“你先忙。”   局长对着听筒:“我这儿有事,等下打给你。”说完挂断电话,全力以赴地瞪陆行舟:“你还知道回来?归墟的监控显示你在海啸发生时出现在海边,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陆行舟:“我要是早知道会海啸就不去了!”   “完好无损地活下来算你命大,”局长哼了一声,突然一顿,“是完好无损吧?”   陆行舟解扣子:“我脱了你看看?”   “胡闹!!!”   陆行舟:“这么大年纪了,该学会沉稳一些了,老领导。”   局长一脸看见他就要爆血管的凶相,干巴巴道:“你不在我面前晃,我就非常沉稳。”   陆行舟笑眯眯:“为了您老人家能多活几天,我准备请个长假。”   局长愣了一下:“嗯?”   陆行舟拿出在渡船上写好的请假信,放在办公桌上:“我身体不适,需要闭关。”   局长的目光缓缓移向石饮羽,满眼狐疑。   石饮羽:“???”   局长沉思许久,沉声问:“是不是……”   陆行舟:“什么?”   局长:“是不是怀孕了?”   陆行舟眼角猛地一抽。   “额滴神啊!!!”一直站在旁边两眼望天的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局长你在想什么?组长是公的!”   陆行舟:“那叫男的。”   局长大概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太离奇,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讪讪道:“十年前你请过发情期假,我以为……”   陆行舟:“以为我是个女的?”   “以为你天赋异禀,”局长郁闷地说,“毕竟身为人类却有发情期……”   “你好像什么奇怪的小说看多了。”陆行舟吐槽,“少废话了,准假。”   局长犯了个低级错误,一时有些心虚,爽快地准了他的假,一脸恨不得将他立刻赶走的窘迫。   从凤尾螺出来,二人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今古大观。   古董店里一尘不染,顾曲独自在一角的小茶室中静坐。   陆行舟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顾曲轻柔的笑声传来:“陆组长和魁首大人来了?今天没有好茶叶,一点高山云雾茶,凑合入口吧。”   两人走进茶室,落座,陆行舟大咧咧道:“随便搞点陈茶糊弄我们一下就得了,我和阿羽都是粗人,尝不出好歹。”   顾曲:“陆组长说笑了。”   香雾升腾的茶盏落在眼前,陆行舟端起来,装模作样闻了几下,一口喝干,一抹嘴:“好喝。顾老板你没事吧?”   顾曲:“我能有什么事?”   陆行舟:“你的身体……”   顾曲:“风极反会好好保存的。”   陆行舟内心有些暗黑地想到一个可能:以风极反的变态程度,会不会对顾曲身体做出什么难以描述的事情?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这个想法太变态了。 第211章   顾曲的话不多, 跟他一起喝茶却很舒服, 古色古香的小店里十分静谧,只有店员轻轻拿起古董摆件, 擦拭完后又轻轻放下的声音。   陆行舟手肘支着下巴, 懒洋洋地把玩着茶盏, 眼睛半闭半睁,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   顾曲轻声道:“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问吧。”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陆行舟道, “荒岛一别,你拼着魂体出窍也要离开风极反, 那为什么一开始还要到归墟去?”   顾曲:“我去归墟, 是想阻止他作恶, 他的性格你也知道,疯狂,对世界充满好奇,而且不顾后果, 新魔主诞生, 三界都在盯着, 判官更是势在必得,局势已经够复杂,他还偏偏要去横插一脚,万一被他夺走新魔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必须阻止他。”   陆行舟:“你不怕他来今古大观找你?”   顾曲微微一笑:“他不敢来。”   陆行舟转过身, 仰头打量着整个店铺:“你布置了机关?”   “没有。”顾曲道,“任何一个黄口小儿都可以在我的店里走来走去,但风极反不敢。”   陆行舟:“为什么?”   顾曲:“他不愿打破我们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   陆行舟听得一头雾水。   顾曲喝了口茶,徐徐说道:“我们脚下的这个地方,很久很久以前叫潜神府,是风极反的府邸。”   陆行舟震惊:“风极反这么有钱?”   顾曲:“那时候世道没有现在这么太平,整个大陆一片荒蛮,万物狂野生长,恶魔经常劫掠人类,各地的官员都会豢养降魔师来护卫城池安危,风极反号称天下最强,被白邺的诸侯王聘为客卿,俸禄赏赐都很可观。”   陆行舟感觉到石饮羽的视线,疑惑地转过眼去,和他对视,读懂他眼神里的意思:同是降魔师,为什么你就……   这小魔物自己都没挣几毛钱还鄙视自己???   陆行舟轻蔑地横了他一眼,重新看向顾曲。   顾曲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唇角浮起一丝清浅而又无奈的微笑,继续说道:“阿琴死后,我和风极反相互折磨了十年,最后,两人都累了,决定放彼此一马,他将这个府邸送给了我,承诺只要我好好待在这里,他就永生不会再踏入这个地方一步。”   陆行舟有些不敢相信:“风极反是这么信守承诺的人?”   顾曲:“本来我也怀疑,后来发现,他这人虽然各种不靠谱,但这个约定,却是一直遵守了下来。”   从今古大观离开,陆行舟和石饮羽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午间的公交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乘客,他们坐在后面的双人座,被晃悠悠的车速摇得都快要睡着了。   陆行舟靠在石饮羽的肩上,喃喃道:“顾曲对风极反倒是放心,身体没了一点也不着急。”   石饮羽:“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你把身体交给我时,很担心吗?”   “嗯啊。”陆行舟郑重地点头。   “哎???”   陆行舟睁开一只眼睛,看到附近没有乘客,才低声道:“担心你技术不好。”   石饮羽:“……”   陆行舟嘀咕:“也不知道风极反藏到哪里去了,等他下一次现身,不知道又会搞出什么大新闻,他这个疯子,跑得比香港记者都快……”   “我技术不是很好的吗?”石饮羽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个问题。   “……你反射弧太长了吧。”   “我在思考啊,这个问题很严重哒,”石饮羽用力抓着陆行舟的手,双眼楚楚可怜,咬了下嘴唇,极端认真地问,“真的不好吗?”   陆行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个扯淡,竟让他陷入了可怕的自我质疑,无奈笑起来,安慰他道:“没有没有,很好的。”   石饮羽喜笑颜开:“我就说嘛,要是不好哪能次次都让你爽到癫痫……”   “去你大爷的癫痫!!!”陆行舟发现又掉这货坑里了。   两人在小区外的菜市场买了点新鲜蔬菜,回到家中,离院子的栅栏门还有两米远的时候,石饮羽蓦地直起后背,一把拦住陆行舟。   陆行舟:“怎么了?”   石饮羽:“家里有人。”   “小偷?”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他能找到钱吗?我自己都找不到。”   “不是。”石饮羽被他逗笑,唇角带着笑意,眼神却阴冷刺骨,直直地看向别墅,声音轻松地说,“是个魔物,很会控制魔息,连我都几乎察觉不到。”   陆行舟知道魔物向来唯实力论,强者可以轻松感应到弱者的魔息,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魔物能够将魔息压制到石饮羽都几乎察觉不到,想必实力非常强劲。   两人齐齐跳起,越过栅栏门,无声无息地落在院子里,悄然靠近到房子门前。   石饮羽手指一弹,一道气浪击去,房门洞开,将陆行舟护在身后,抢先一步踏入门内。   “是你?”   “谁?”陆行舟进门。   秋风吹起落地窗上的白色的纱帘,缱绻的阳光穿过窗户洒落下来,风极反坐在窗前的摇椅上,怀里抱着顾曲的身体,悠闲地前后摇晃着。   风极反:“孩子们,下午好啊。”   陆行舟大怒:“阿羽,报警,有魔物私闯民宅!”   “真是暴躁啊,”风极反懒洋洋地嘟囔一句,“还是我的小曲儿好。”说着,他俯身,在顾曲的唇上温温柔柔地亲了一下。   陆行舟皱眉,这个动作看似亲昵,实际却让他心底腾起一丝十分不舒服的怪异:顾曲的身体中没有灵魂,与尸体何异?   风极反动了下鼻子,疑惑道:“好熟悉的味道,行舟,你们从哪里来?”   陆行舟:“今古大观。”   “哦,是曲儿的小店,”风极反看过来,“他还好吗?”   陆行舟:“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风极反一笑。   “还找了个男朋友。”陆行舟瞎哔哔。   “咔咔咔……”摇椅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声音。   “我靠,”陆行舟叫,“你别把我们家椅子给坐坏!好几百块钱呢!”   风极反淡淡地笑道:“作为我的财产继承人,你富有四海,不该这么小气。”   石饮羽漠然地说:“那你什么时候去死?你死了他才能继承你的财产。”   “行舟!”风极反叫起来,“你瞎傍了个什么傻男人?怎么盼着死丈人呢?”   陆行舟冷笑一声:“我找的男人,关你屁事?”   “这就是你费那么大劲体验到的爱情?”风极反笑着说,“搭上这么重的代价,你觉得值吗?”   石饮羽敏锐地感觉这句话里有问题,想要转头去问问陆行舟,却又生生忍住,他不能在风极反面前露出一丝狐疑的表情,这个人极善攻心,一旦被他发现自己心生疑窦,他必然会趁虚而入。   上次在荒岛一见,他三言两语间就挑拨得自己对陆行舟起疑,这样凶险,不得不防。   陆行舟懒得和风极反费唇舌,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限你三分钟,从我家滚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风极反坐着没动,笑道:“我是来帮你的。”   陆行舟:“我不需要你帮。”   风极反挑眉,目光落在陆行舟的腿上:“好了伤疤就忘记疼了?”   陆行舟指间夹出一张燃烧着那落迦火的黄符,脸上丝毫笑意也无,冷冷地说:“如果你想脖子上多个疤的话,尽可以再啰嗦试试。”   “啧……好吧,好吧,我不啰嗦了,真是暴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我们的小石也是好脾气,堂堂魁首被你呼来喝去,连个屁都不敢放……我在白邺没房子,住你家阁楼了,做熟饭别忘了喊我。”风极反嘟囔着,抱起顾曲的身体站起来,大步往楼上走去。   陆行舟盯着他的背影,默算着一把火烧死他的概率,忽然听到旁边一阵闷响。   摇椅碎成齑粉。   陆行舟顿了一下,陡然咆哮:“你还真坐坏了我的椅子,赔!!!”   风极反懒洋洋的声音从楼上飘下来:“放屁,明明是椅子自己自绝于世,跟我有毛关系?”   没想到这个恶魔居然就死皮赖脸地在阁楼住下了,还让石陆二人给他做饭,以陆行舟的心胸,如何能答应?   所以石饮羽下厨,做了四菜一汤,两人果断没喊他。   陆行舟吃晚饭的时候就已经困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如今回到两人的爱巢,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抵挡不住的困顿就如潮水般来势汹汹的上涌。   强撑着洗完澡后,陆行舟倒头就睡。   石饮羽从背后摸上来,在他旁边蹭了蹭,意思很明显——求欢。   “困死了,”陆行舟动了动腿,“建议你奸尸。”   “……还是不了。”石饮羽躺在旁边,抬起他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轻笑着说,“困了就睡吧,来日方长。”   “嗯。”陆行舟应了一声,立刻沉沉睡去。   石饮羽也很困,却舍不得睡去。   关上灯,将陆行舟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吻着他的头发,努力克制着心头的疑惑——自己和陆行舟两情相悦、互相信任,可是如今在风极反的挑拨下,自己生了疑心,那么行舟呢?他会不会也受到风极反的影响,对两人的感情产生怀疑? 第212章   风极反自说自话地住在阁楼, 陆行舟本以为他会作妖, 和石饮羽做足了心理准备,结果这厮仿佛真如他自己所说, 只是因为在白邺没房子, 所以暂为歇脚。   第二天中午, 陆行舟打着哈欠下楼,看到石饮羽正靠在厨房的柜子上玩手机, 旁边的砂锅盖子在滋滋地冒着气。   陆行舟:“那谁呢?”   “一早就出去了, ”石饮羽放下手机,走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 拿出一张小纸条, “在桌子上留了这个。”   陆行舟瞥一眼——   哦, 风极反鬼画符一样的烂字:秋冬气燥,多吃蔬菜。   陆行舟:“……”   石饮羽笑道:“说得还挺对。”   “用得着他废话。”陆行舟嘟囔着,将纸条对折,塞进兜里, 看向砂锅, “炖的什么, 现在能吃了吗?”   “海参小米粥,还没炖好,”石饮羽从冰箱拿了盒牛奶出来,“饿的话先喝点牛奶吧,没想到你起这么早……”   陆行舟:“十二点了,大哥。”   石饮羽:“你太累了嘛, 我本以为你要睡到下午去。”   “我也想睡到下午去,”陆行舟又打了个哈欠,接过牛奶,喝了一口,“颜如玉来电话,说判官和妖界摄政王今晚在凤尾螺议事。”   “议什么事?”   陆行舟:“两界的通商贸易、文化交流等等冠冕堂皇的东西,顺便商量一下释放降魔大臣的事。”   “唔……”石饮羽点头,恐怕后者才是主要议题。   陆行舟:“以判官的尿性,一定要拿降魔大臣卖个好价钱。”   石饮羽走到灶边,搅了搅锅里的粥,背对着他,淡淡道:“包括跟你的交易吗?”   “呃……”陆行舟怔了一下,失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将下巴担在他肩膀上,柔声笑问:“生气啦?”   石饮羽:“不生气,你是个独立自主的人,完全可以独自做决定,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陆行舟:“……”显然就在生气。   “你和判官做交易,将自己的力量分给阴天子,也是为了解开我的镇魔钉,”石饮羽继续道,声音平平淡淡,简直像在谈论早餐,“我作为既得利益者,百利而无一害,透着乐呢。”   陆行舟:“……”看来气得还不轻。   他无奈地叹一声气,唤道:“阿羽。”   石饮羽盛了一勺鸡汁高汤下到锅里,搅拌均匀,重新盖上锅盖,哼哼:“叫老公。”   陆行舟:“……”   “你什么时候闭关?”石饮羽捏起他的手腕,二指搭脉,分出一丝魔识探入他的体内,细细探析着他体内的力量,冷声道,“力量乱得跟大杂烩一样。”   陆行舟嬉皮笑脸:“我现在可是天下第一人,除了我,谁还能将人、妖、鬼、魔的力量全集齐的?”   石饮羽:“那么你跟我解释一下,这些力量为什么可以共存?”   “这我倒是不清楚,”陆行舟思索状,“或许跟风极反当年为我筑造的基础有关?哎,早该知道这货不靠谱了,他那一套是自创的,跟民科一样,肯定混了什么想当然的糟粕在里面。”   石饮羽:“是吗?”   陆行舟:“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到时问问,怎么,你不相信?”   “相信。”石饮羽淡淡地说,“去把餐桌收拾一下,准备吃饭。”   两人吃完一顿名为早餐实为午餐的饭,下午去往凤尾螺。   深秋天黑得早,不到六点,外面已经笼罩在夜幕中,陆行舟和石饮羽从外面进门,正巧遇到局长带着一众领导班子走出来。   双方在门口相遇。   陆行舟昨天才嚣张地跟局长请了假,今天又腆着脸跑来,却毫无尴尬之色,笑盈盈地迎上去,远远伸出手,朗声道:“局长好。”   局长:“……”   陆行舟一把握住局长的手,附在他耳边,状似很亲密地打招呼,压低声音道:“判官会要求摄政王同意解开石饮羽的镇魔钉,必要时刻,你帮他一把。”   局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陆行舟:“我就是知道。”   局长:“判官为什么会帮你们?你在冥界做了什么?”   陆行舟:“阴天子现在是我儿子,你说他为什么会帮我,好了,别啰嗦了,判官来了。”   两人分开,一起看向街头,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银云从夜幕中飞驰而来,无声地停在凤尾螺门口。   局长迎上去。   判官下车,和局长握手,梨涡浅笑:“促成今天这个会面,辛苦你了。”   局长:“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嘛。”   街道另一头驶来一辆深紫色的宾利雅致,摄政王下车,在妖界众多官员的簇拥下,从容走来。   众人在门口寒暄完,一起走进大门。   颜如玉盯着摄政王的背影,小声嘀咕:“是我的错觉吗?摄政王好像比上次来凤尾螺老了一点。”   陆行舟:“妖界王权斗争凶险着呢,怎么能不老?这几天她弟弟又被判官给扣了,估计其他人没少借机给她使绊子。”   “看来当大官也不是那么轻松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颜如玉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陆行舟笑起来:“任何事情都要有代价,成年人的事情没有轻松二字。”   判官和摄政王都是两界的重量级人物,要商议的内容不单单是降魔大臣这点小事,估计短时间结束不了。   颜如玉还没吃晚饭,嚷嚷饿了,三个人便去食堂,此时有点晚了,美味的辣油小馄饨已经卖完,只剩下狠难吃的白菜炖豆腐和油炸花生米。   “自从大哥调到我们特侦组,食堂的菜就越来越没有党性了。”颜如玉啃着馒头,拿手机打开兔头直播,企图靠吃播下饭。   陆行舟的嘴被石饮羽给为刁了,也觉得难以下咽,挪了下屁股,转到颜如玉旁边坐下,和她一起看吃播。   视频里是个长着巨大羊角的动物,一身飘逸蓬松的栗色长毛,脸上有一道道红色花纹,正捧着一大盆炖羊肉吃得津津有味。   颜如玉盯着他盆里的羊肉,喃喃道:“真香呀……”说着,用力啃了一大口馒头,用咀嚼羊肉的力道大嚼。   陆行舟抬头对石饮羽道:“明天炖个羊肉锅。”   石饮羽哭笑不得。   陆行舟:“这主播是个什么东西啊?”   “掌嘴!”颜如玉道,“对我们超能栗大人尊敬点,怎么能说上古神兽是东西呢?”   “那……”陆行舟呆呆地问,“他不是东西啊?”   “……”颜如玉顿住,严肃地解释,“他是饕餮。”   陆行舟瞪眼看向她,好像在看一个外星生物。   颜如玉心虚起来:“干嘛?”   陆行舟:“作为一名虽然没啥用但也一直苟活到了现在的降魔师,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是饕餮?你见过饕餮?”   石饮羽听他们的对话,起了兴趣,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这不就是只狗吗?”   颜如玉指着屏幕:“你家狗头上有角?”   石饮羽:“假的吧,道具?”   颜如玉:“你家狗脸上有饕餮纹?”   石饮羽:“画的?”   颜如玉:“我不信。”   石饮羽:“你爱信不信啊。”   颜如玉郁闷了。   陆行舟乐得看她吃瘪,笑道:“好了好了,别闹了,你说是饕餮就是饕餮吧,不过饕餮是传说中的凶兽啊,现在重现人间,该不会要天下大乱了吧,咦,这饕餮怎么还是独眼龙呢?”   正巧饕餮啃完一根羊骨,抬起头来,露出一只独眼,另一只眼睛隐藏在前额的毛发中,不知道就是这么个造型还是瞎眼。   颜如玉理智上也有些怀疑,气弱地哼哼:“这独眼就是他血统最大的佐证——当年骨子里的饕餮血脉觉醒时,吃掉了。”   “吃掉了?”陆行舟茫然,“什么吃掉了?眼睛???我靠,这么狠的吗?”   颜如玉唏嘘:“天性难违啊。”   说着她在屏幕上点了一下,送出100个兔粮。   陆行舟吃了一惊:“你还打赏?一送就是100,这么大方?”   “兔粮是免费的,在线几分钟就送,嘿嘿。”颜如玉很不好意思,穷是穷了点儿……   这时候,屏幕上方炸开一朵烟花,一条系统信息跳出来:シ葬懓瞇魂シ曲 じ☆νē风打赏主播9999个超级宝藏。   “嗬!”颜如玉激动道,“葬爱土豪又来了。”   陆行舟:“又?”   颜如玉美滋滋:“这个土豪经常打赏我们饕餮大人。”   陆行舟:“这个超级宝藏一个多少钱?”   颜如玉:“一千。”   “我靠!!!”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一出手就是近一千万???”   颜如玉既羡慕又自豪:“WULI葬爱土豪家里有矿。”   “就算有矿……啊啊啊手指缝里漏一点给我也好啊。”陆行舟发出所有人都想有的一句感慨,“我也想长个羊角坐在镜头前啃羊腿给大家看了。”   石饮羽笑道:“不行,你长那么好看,贸然出镜会引发暴乱的,还是在家啃给我看吧。”   “……”颜如玉机械地咀嚼了两口馒头,发现连看吃播都无法拯救自己的食欲了,她现在很撑,有种被强按着吃了一整袋狗粮的感觉。   “不过,”石饮羽伸出手指,挡住土豪ID的前半段,只露出后面的“曲 じ☆νē风”,轻声问,“看到这个名字,你想到了什么?”   陆行舟微微皱眉,眼眸深沉起来:“你是说他?他这起的什么破名字啊!我要是顾曲,我也不和他在一起,这特么说出去,能一次性丢光八辈子的脸。”   颜如玉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啊?曲……风,很奇怪吗?难道不是曲洋和刘正风的CP名?”   陆行舟和石饮羽齐齐一愣:“那是什么?”   “沧海哎哎笑,滔滔两岸潮~~”颜如玉扯着嗓子唱了起来,末了看他们还是一脸茫然,解释道,“一个武侠小说里的,叫《笑傲江湖》,这两人一个是魔物,一个是降魔师,跨越阶级局限性,冲破正邪不两立的封建礼教,勇敢地在一起,结婚当天被封建卫道士们围攻,双双殉情。”   “这……这样吗?”石饮羽磕巴,“我……我在狱里也算看过这本小说,怎么不记得有这个剧情。”   颜如玉认真道:“可能因为你所有的记忆都用来思念组长了吧。”   “唔……”石饮羽点头,深以为然。 第213章   秋冬天冷, 饭还没吃完菜就凉了。   黄花菜大姐站在窗口内, 哐哐哐地敲不锈钢菜盆,大叫:“还要添菜吗?不要就收走了。”   陆行舟扬声:“不要了……”   “要要要, 再给我点花生米。”颜如玉蹦起来, 端着饭碗往打饭窗口跑。   陆行舟看着她猴急的背影, 笑起来。   石饮羽:“能放心把特侦组交给她吗?”   “谁都不是天生能独当一面的,总要在试炼中成长, ”陆行舟转头看向他, “哎,你怎么知道我想溜溜球了的?”   “我是你老公, 你想什么, 我当然知道。”石饮羽惯常地说笑, 说完突然一愣,蓦地意识到自己本以为对他了如指掌,如今看来却几乎一无所知。   他来自何方,父母是谁, 如何认识的风极反, 融合修蛇究竟为了什么……   陆行舟长长叹出一口气, 老气横秋地说:“我是打算退休了,这么大岁数,也该到享享清福的时候了。”   石饮羽回过神来,笑道:“什么这么大岁数,年轻着呢,不过退休倒是个好想法, 我们开个饭馆怎么样?我做饭养你啊。”   “好啊。”陆行舟喜笑颜开。   颜如玉端着碗走回来,隔老远就见这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全是笑意,腻得顿时饱了。   陆行舟看一眼她碗里的花生米,咋舌:“你不是整天嚷嚷减肥吗?”   颜如玉:“夏天过去了,组长。”   陆行舟:“减肥跟季节有什么关系?”   “不露肉的季节,我决定和我的肥肉和解。”颜如玉深谋远虑,“经过一个秋冬的积累,明年夏天到来的时候,肥肉基数大,减起肥来数字也会比较好看。”   陆行舟:“……”   正说着,黄花菜大姐走过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陆组长,小石啊,你们知道网络直播吗?”   陆行舟:“知道啊,怎么了?”   “哎呀,”黄花菜叹气,“我家那小讨债鬼,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整天抱着手机看直播,都不学习的呀,你们有文化,帮我想想该怎么办。”   陆行舟瞥一眼石饮羽,再瞥一眼颜如玉,心想大姐您从哪里看出来我们有文化的?   颜如玉大咧咧道:“小伙子青春期嘛,喜欢漂亮姐姐很正常的啦,别让他上头就好了。”   黄花菜:“他要是喜欢漂亮姐姐我倒是不担心了。”   颜如玉一愣:“难道是……漂亮哥哥?”   “是只看不懂的动物呀,”黄花菜掏出手机,打开一张截图,“如果是个正儿八经的妖物我们也没意见,我们家也不是那种老封建,可是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嘛。”   截图上赫然是那只所谓的上古饕餮。   “唔,这个嘛……”石饮羽安慰道,“令公子沉迷的这位主播,我们身边也有一个在沉迷。”   黄花菜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看到一脸尴尬假笑的颜如玉。   颜如玉嘿嘿笑了两声:“饕餮大人确实挺好看的。”   黄花菜:“你也给他成千上万地打赏啊?”   “……”颜如玉笑容僵硬,沉痛地表示:“我自己都没有成千上万……”   黄花菜痛心:“我和他爸发现这个事的时候,那小讨债鬼已经打赏好几万块了,把他上个月的零花钱全花在这个怪兽身上,你们说气不气?”   陆行舟觉得这话有点不是滋味,茫然:“好几万块……只是上个月的零花钱?大姐,你家……有矿啊?”   “没有啊,就是在妖界有十几个洞府,老家拆迁赔的,一开始也不值几个钱,后来都变成学区洞了,价格翻了二百来倍……”   众人齐刷刷:“……”   黄花菜大姐浑然不觉,继续絮絮地说道:“我们听说人界教育好,就卖了一个洞府,全家移民来人界了,结果那小讨债鬼还不好好学习……”   陆行舟有些控制不好面部表情:“你家这么有钱,还来食堂打工?”   “嗨,在家无聊嘛,出来跟大家聊聊天……”   陆行舟心想就你家这情况,令公子喜欢打赏主播就让他打赏呗,这年头哪有吃喝玩乐败家的?败家的富二代都是瞎鸡儿创业赔进去的。   黄花菜郑重其事道:“我觉得,那个怪兽有魔法。”   “嗯?”陆行舟吃惊,“为什么?”   黄花菜:“我儿子平时虽然调皮不爱写作业,但是很听话的,自从看了这个直播,脾气也变坏了,说话也不耐烦了,也不爱跟父母交流了,我上次说了他两句,结果他摔门就走。”   陆行舟干笑,这种情况完全就是青春期叛逆嘛。   颜如玉那个没良心的,闻言凉凉道:“完全就是个熊孩子嘛。”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了。”黄花菜叹气,抬起头看向他们,目光中带着迷茫和求助。   陆行舟:“要不,我们什么时候见个面,聊聊?关于青春期小屁孩的教育问题,我也算有点经验的……”   石饮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虽然当年失败了。”陆行舟把话说完。   石饮羽:“……”   “你们懂得多,一定能帮我教育好的,实在不行,你就给他露一手,”黄花菜大姐道,“那小子怂得很,最崇拜厉害的人了。”   答应大姐的请求,陆行舟无奈地叹一声气。   石饮羽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质疑。   颜如玉目光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机:“呃……组长你刚才说的那个青春期小屁孩……”   石饮羽冷笑一声:“不错,就是本座。”   陆行舟摊手:“看,我就说教育失败了嘛。”   判官和摄政王的会议谈了近一个通宵,结束的时候,凤尾螺外面已经笼罩着灰蒙蒙的晨雾。   听到楼顶微不可见的动静,陆行舟从沙发坐起来,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   “他们下楼了。”石饮羽坐在沙发下的地板上,闭着眼睛,似睡似醒地问。   “嗯,”陆行舟应了一声,“我出去看看。”   石饮羽:“我跟你一起。”   两人无声地走出办公室,看到两部电梯都从顶楼飞速下行,看来真的结束了。   他们走到一楼大厅没几分钟,就看到电梯门打开,判官在牛头马面的陪同下,信步走出。   随后摄政王也在妖界官员的簇拥下走出电梯。   双方在门口握手告别,摄政王登上座驾,上车之前,她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石饮羽身上,眼神复杂。   石饮羽仿佛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目光,双眼一直漠然地看着虚空:他困。   陆行舟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她为什么看你?”   石饮羽:“谁看我?”   陆行舟:“那个女人。”   “哦,可能因为我实在太帅了吧,”石饮羽一本正经地分析,“毕竟我一直承受着已婚妇男所不该有的英俊与潇洒。”   陆行舟:“去你妈的。”   两人说话间,摄政王已经收回视线,登车离开。   判官谈了一夜的拉锯战,却仍然精神奕奕,拉着局长的手又寒暄了半天,再三发出虚假的旅游邀请,才在局长虚假的推辞下告别。   黑色的劳斯莱斯银云驶进灰蒙蒙的晨雾中。   陆行舟和石饮羽一边打哈欠一边往外走去。   “站住。”局长喝道。   陆行舟诧异:“干嘛?”   局长:“你们两个过来干什么?”   陆行舟:“打探消息。”   “……”局长被他的坦然噎住,顿了一下,才运起底气:“你打探什么消息?这是妖鬼两界的贸易谈判,内容要保密的,瞎打探什么?回家睡觉去!”   “哦。”陆行舟赶紧拉着石饮羽跑了。   两人没真的回家,而是走向阳冥街,这个时候天还没亮,但早餐铺子已经开始忙碌,店门口的大蒸笼呜呜地冒着热气。   鸡汁汤包的香气飘散到整条街的雾气中。   判官的劳斯莱斯停在一个破旧的早餐铺门前。   二人走进店里,店主笑着打招呼:“吃点什么?包子花卷豆腐脑,八宝粥还没熬好,要再等一会儿,今天也是稀奇,才这个点儿都来吃饭了……”   “两笼鸡汁汤包,两碗豆腐脑,多放点紫菜。”陆行舟说完,走到判官对面坐下。   判官身姿优雅,坐在脏乱差的小铺子里,如同坐在豪华顶楼餐厅中一般,斯文地夹起一个汤包,咬下去,呲出的汤汁溅了三米远。   “厉害呀!”陆行舟有求于人、无脑吹捧。   判官无奈,笨拙地将汤包吃完,开口,隐晦地表示:“那女人同意了。”   虽然早已料到,此时听到确切的答复,陆行舟还是喜上眉梢,连声道:“多谢多谢。”   “举手之劳,”判官淡淡道,“毕竟她弟弟在我们手里,识趣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提起降魔大臣那蠢货,陆行舟和判官心照不宣地一起奸笑起来:“嘿嘿嘿……”   陆行舟点的鸡汁汤包和豆腐脑端上来,他立刻夹起一个汤包,热情地放在判官面前:“辛苦了,来,多吃点儿。”   “……”判官对这样的陆行舟感到陌生。   陆行舟低声问:“什么时候动手?”   判官:“今天晚上,她派人来接她弟弟,一手交人,一手签字,我已经拟好文件,三天后还你一个完璧无瑕的男人。”   “高,实在是高,这一票可真是值了。”陆行舟竖起大拇指,和判官再次一起奸笑起来:“嘿嘿嘿……”   “……”石饮羽想:这两人为了隐蔽,都是些什么用词啊?   吃完早餐,几个人找早餐铺老板付饭钱。   陆行舟:“咦?你很冷吗?”   ——老板借钱的手在瑟瑟发抖。   “不,不冷,”老板结巴,“我我我……我帕金森……”   身患重病依然在努力工作,陆行舟不禁肃然起敬,掏给他二十块钱,豪爽道:“不用找了。”   老板:“哦……哦……”   几个人转身走出店门。   外面突然警笛大鸣,一群警察冲进店来:“不许动!双手抱头靠墙蹲下!”   陆行舟等人:“???”   警察出示警员证:“经举报,我们怀疑你们在做一起恶行绑架勒索案件,请跟我们走一趟。”   众人:“绑架勒索?”   “就是他们!”早餐店老板跳出来,指着陆行舟和判官,“警察同志,我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说那个女人的弟弟在他们手里,今天晚上就动手,这一票值了……”   众人:“……”   老板:“并且他吃了两笼汤包两碗豆腐脑才只给我二十块钱,连一笼汤包的钱都不到,还跟我说不用找了,我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我靠!汤包这么贵了?不不,听我解释,”陆行舟连忙道,“警察同志,我们都是良民啊,你们抓我也就算了,旁边这位可不能抓啊,他是冥府判官,抓了他要引发外交危机的……”   老板断喝:“警察同志,你听,他还敢冒充判官!就这一脸尖酸薄命相,哪里像判官?”   判官:“……”   后来局长去派出所将他们领出来时,真的很想只领判官一个,而将陆行舟扔在里面蹲一辈子。 第214章   从派出所回家, 石饮羽去浴室放水, 准备让陆行舟泡个澡好补觉,放好水后, 回头, 发现人没在身边。   “行舟?行舟?”   “阁楼。”陆行舟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   石饮羽走上阁楼, 看到陆行舟正站在楼梯口没动,视线怔怔地看着前方。   “看什么?”石饮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吃惊, “哪来的床???”   他们家阁楼当初装修时设计了一个玻璃花房,再往外去是个露天的小平台, 设计初衷是两口子可以在这里头顶星空谈情说爱, 从柴米油盐谈到烟酒糖茶。   乔迁新居的时候石饮羽手下的魔物们还送了不少花花草草, 送过来一个月内全部因疏于管理而枯死……   此时,在衰败的花草之间,一个巨大而又精致绝伦的木床,赫然摆放在玻璃花房内。   床上放着顾曲的身体。   石饮羽:“这床……风极反搬来的?他什么时候搬来的?他从哪儿搬来的?该不会是偷的吧?”   陆行舟:“难说。”   “该不会……”石饮羽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难道是当年风极反和顾老板的婚床?”   陆行舟:“不是, 这床是妖界风格, 他们两个本身都是人类,再说,他们也根本没结过婚。”   “这样啊……”石饮羽点头,“原来他们还不如我们呢。”   陆行舟:“废话,我们是自己之命自己之言,遵从礼乐宗法, 正儿八经结的婚。”   石饮羽诧异:“我们还遵从礼乐宗法?”   “不遵从吗?”陆行舟比他还诧异,“我们不是合法夫夫吗?”   “是是是,当然是合法夫夫。”石饮羽笑起来,心想你说遵从就遵从,哪条的礼乐宗法敢反对,那就换一条好了。   陆行舟看着精美的木床,和床上安静平躺着的顾曲,哼哼:“他倒是不怕我们把顾曲的身体给送回去。”   “一定设了结界。”石饮羽伸出手指,往床边走去。   陆行舟一把拉住他。   石饮羽:“嗯?”   “那是什么?”陆行舟看向床前不远处的地板。   石饮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几只飞虫的尸体,笑道:“秋冬季节,虫子也熬不过……不对,他们怎么齐刷刷死在这里?”   陆行舟掏出一张黄符,轻轻一撮,符纸化为齑粉,手指一弹,细碎的黄色纸屑纷扬起来,飞向床边。   石饮羽蓦地皱眉。   就听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黄符在离大床还有两米远的地方齐齐燃烧,化作灰烬飘落到飞虫尸体的旁边。   陆行舟:“带着主动攻击能力的结界。”   石饮羽笑道:“夏天可以用它防蚊子。”   陆行舟:“风极反设在这里,可不是防蚊子的,他想防的是谁?”   石饮羽叹一声气,这是他们家的别墅,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谁会爬上阁楼来?   风极反明面上从容潇洒,暗地里不知有多怕陆行舟真把顾曲的身体给还回去。   耳边传来一阵破风声。   石饮羽抬头,正好看到风极反胳膊底夹着一个条案落在窗外的露天小平台上。   陆行舟呵斥:“你干什么呢?”   “你们干什么呢?”风极反嗤了一声,施施然穿过玻璃花房,来到室内。   那条案也是妖界风格,长逾两米,不知道用的什么木材,看上去很有质感,想必重量也很可观,他却可以轻轻松松夹在胳膊底下提进来。   将条案放在床头不远的地方,风极反从怀中摸出一张手帕,细心擦拭过桌面,取出一把古琴安放上去。   石饮羽看着那把古琴,想起新任魔主诞生时他在海上抚琴的样子,不由得感到稀奇:风极反混混出身,竟然还会弹琴。   “有曲儿,有琴,这才是生活。”风极反美滋滋地拨了下琴弦,“舒服~”   陆行舟:“这床和这条案都是从哪弄来的?”   “当然是买的,不然呢?我又不会做。”风极反跟看智障一样看他一眼,挥手收起床边的结界,走过去坐到床边,低头看向顾曲,声音又柔和下来,“这是曲儿最喜欢的样子。”   陆行舟:“把身体送回去,他更喜欢。”   “我不喜欢。”   陆行舟拧眉看着他。   风极反对他的视线不以为意,俯身,在顾曲额头亲了一下,温柔地捋着他的头发,一会儿后,突然出声:“行舟,昨晚摄政王是不是去凤尾螺了?”   陆行舟沉默片刻,应了一声:“嗯。”   “犹豫啥?对我还保密?”风极反嗤道,“这世界上还没有我打探不到的消息。”   陆行舟也知道此话不虚,淡淡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提点你。”风极反轻描淡写道,“西陵氏那女人对魔界仇恨大得很,不会轻易放过你男人的。”   陆行舟一惊:“什么意思?”   “这么简单两句话你听不明白什么意思?”风极反错愕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变成智障的?”   陆行舟大怒:“你特么才智障!”   “放屁,我天下第一聪明!”风极反说着,目光转到石饮羽身上,瞪了他一会儿,眼神忽然一变,仿佛解什么函数导数不等式圆锥曲线一般地神神叨叨地嘀咕,“难道真有生殖隔离?具体表现为日久变智障?可人妖鬼魔互相通婚都没问题,那么问题出在……”   他认真地看向陆行舟:“你介意换个妖物男朋友吗?或者鬼族?”   石饮羽:“???”   风极反继续道:“冥界我不熟,妖界……前任妖王的独子怎么样?虽然在被现任妖王追杀,但长得挺清秀……”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风极反,看我嘴型。”   “嗯?”   陆行舟字正腔圆:“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你这孩子……”风极反一脸恨铁不成钢。   石饮羽皱眉:“风前辈,你说行舟和我有生殖隔离?因为我是魔物?而魔和人不是可以正常通婚的吗?”   “你听他胡扯,”陆行舟没好气道,“什么鬼生殖隔离,他在说老子被你日傻了!日你大爷!”   石饮羽:“……”   风极反抱歉地笑笑:“这孩子脾气有点暴躁,从小没教育好……”   “少废话,”陆行舟道,“你刚才说摄政王西陵氏对魔界——第六天城——仇恨很大……为什么?她一个高居庙堂的女人,能有什么直接仇恨?有亲人和第六天城的战争中阵亡?”   风极反:“她虽然高居庙堂,但她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   “女人记仇。”   陆行舟不以为然:“再记仇,能比判官更小心眼吗?”   “单看心眼的话,难分伯仲。”风极反道,“但她比判官更狠辣,判官跟她相比,就是个小甜椒。”   陆行舟:“???”   石饮羽开口:“我确实也听说过摄政王对魔界是极端的主战派,当年她能摄政,也是夺了前任妖王的权,前任妖王是主和派。”   陆行舟:“她为什么仇恨魔界?”   风极反:“因为她恨一个害她一片痴心付诸东流的魔物。”   “……”陆行舟沉默,顿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不要说那个魔物是你。”   风极反摊手:“我也很无辜。”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上前一步,揪住风极反的衣领,怒道:“你不是断袖吗?你他妈海绵体长脑子里了还是脑子里长金针菇了?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顾曲,可你他妈又是引诱阿琴,又是招惹摄政王,你这个肮脏的双性恋!”   “哎哎哎……放手!成何体统?”风极反弱弱地挣扎。   陆行舟用力扔开他,嫌弃地擦了擦手:“我真唾弃你。”   风极反头发被弄乱,狼狈地坐回床边,叹一声气,指着顾曲的脸,斥道:“听到没?行舟说了,你又是引诱阿琴,又是招惹摄政王,你这个肮脏的双性恋!”   陆行舟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猜不出来吗?”风极反道,“我这么变态,除了小曲儿,还有谁能入我的眼?他可就不一样了,他不爱我,还能跟我睡觉,不爱阿琴,还能跟她订婚,更不爱西陵氏,可也一点都没耽误他攀龙附凤,名为在妖界做生意实则在妖女面前搔首弄姿,这种不守妇道的男人就是两个字……”   陆行舟以为他要说“欠揍”或者“渣男”,没想到风极反咬牙切齿地说:“冤家。”   “你的意思是,摄政王爱的是顾老板?”陆行舟猜测,“因为顾老板爱的是你,所以对魔物深恶痛绝?”   风极反冷哼:“错,人家顾老板爱的根本不是我。”   “神经病。”陆行舟嘀咕一句,心想你们两个根本就是半斤八两、天生一对,阿琴和摄政王都是上辈子造了大孽,这辈子才会遇见你们俩。   风极反:“西陵氏一生对曲儿求而不得,简直恨透了我,饮羽是我的徒婿,她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你们还是小心些,以我对那个女人的了解,她必然会耍花招。”   陆行舟思索片刻,慢吞吞道:“我有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   风极反:“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陆行舟:“我们只要把你献给摄政王大人,她凤颜大悦,不但会放过阿羽,说不定还会奖赏我们。”   “……”风极反拧紧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我当年为什么会把你这个熊玩意儿带来人间?”   陆行舟却懒得和他耍嘴皮子了,掉头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拨打了判官的号码。   马面接通电话,听明白来意之后,将手机转给判官。   陆行舟:“小判,有个事情要注意一下。”   判官:“我不叫小判。”   “好吧,判判,”陆行舟随口道,“摄政王极端仇恨魔物,你确定她不会在解开镇魔钉时耍花招?”   “我也不叫判判,”判官无奈地说,“仇恨魔物的多了,我也仇恨魔物,不也乖乖为你们跑腿吗?”   陆行舟:“啧……咱俩什么关系啊!”   判官笑道:“成年人的世界,仇恨所能代表的意思太少了,摄政王确实是极端主战派,当年攻破第六天城的时候,还曾命令屠城,最后不也妥协了吗?审判战犯的时候,她还提出死刑呢,你家石魁首的脑袋如今安然长在脖子上,还要感谢她最后理智战胜了仇恨。”   陆行舟皱了皱眉,他知道当年妖界方面曾强硬地要求死刑,所以他那时候把所有身家都送给降魔大臣,求他上下打点,倒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提出死刑的是摄政王。   判官道:“她再厉害,弟弟被我们拿捏,终究要咽下这口气,当一个女人成为扶弟魔,那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软的柿子,不足为惧。”   傍晚六点,妖界的使者终于从冥界接回降魔大臣,摄政王也在同意解开镇魔钉的文件上签字。   三界掌权者的签名齐全,文件立即生效,石饮羽终于可以摆脱深扎在血肉之中的禁制,作为一个有着独立意志的个体而顶天立地地存在。 第215章   文件生效的第二天晚上, 颜如玉来蹭饭, 顺便把下发的通知书带了过来。   “地点凤尾螺顶楼医疗室……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在医院进行?”陆行舟拿着通知翻来覆去地看,眉头笼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担忧。   “随便哪里都一样, 只是取个钉子而已, 跟拔个牙一样, 几分钟就搞定,没什么好担心的。”石饮羽从他手里把通知书抽出来, 丢到旁边的杂物篮里, “专心吃饭。”   颜如玉咬着糖醋排骨:“一听就知道大哥没拔过牙,上次钢牙仔去医院拔牙, 回来时我还以为他被医生强奸了……”   “吃你的饭吧。”石饮羽没好气, 抄起勺子给她碗里又怼了满满一大勺。   颜如玉惊叫:“我吃不下这么多!”   “是吗?”石饮羽凉凉地一笑, “瞧你这么多话,我还以为饭不够吃呢。”   “……”颜如玉果断低头,吭哧吭哧卖力吃饭。   考虑到颜如玉每天在单位食堂吃猪食,石饮羽有心给她打个牙祭, 卷起袖子做了大家都爱吃的糖醋排骨、蟹粉豆腐、凶柿炖牛腩、上汤娃娃菜。   可惜除了颜如玉, 其他两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吃完饭, 陆行舟坐在桌边若有所思,石饮羽无奈地看着他。   颜如玉左看右看,识趣地收拾起碗碟洗刷刷去了。   石饮羽拖着椅子往前蹭了一点,双手按在陆行舟的膝盖上,身体前倾,轻声说:“真没必要担忧, 我觉得风极反那全是瞎咧咧的,你对他还不了解么?他就是热衷于给别人制造恐慌。”   陆行舟沉声:“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   石饮羽:“就算摄政王真恨风极反,她也没理由报复到我身上,我再落魄,地位也在那里,在天底下魔物的心中,我始终是山部魁首,出个狱都能上新闻头条的,她就算再极端,也要顾忌魔物心中的星星之火。”   陆行舟:“这就是我所担忧的。”   石饮羽一怔:“怎么说?”   陆行舟:“妖界现在民怨鼎沸,政斗已经白热化,各个派系在角力,解决内部矛盾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石饮羽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外部冲突。”   没有什么比掀起一场煽动全民仇恨的战争更好用的办法了。   更何况第六天城覆亡九年,魔物们当年巡狩三界的荣光早已经陷落,可在妖物们心中种下的仇恨却从未随着时间而消退。   就算如今那些七零八落的魔物揭竿而起,也会很快被镇压,而摄政王却可以借这一场同仇敌忾的战争提高民心凝聚力、缓和民怨、稳固她的摄政之权。   “判官说得没错——成年人的世界,仇恨所能代表的意思太少了,”陆行舟沉声说,“但权力所能代表的意思……就太多了。”   石饮羽:“这个道理,判官难道不懂?”   “我怀疑他太懂了,”陆行舟冷笑一声,“一旦你被害,那么魔物必反,妖、魔之间爆发冲突,到时,冥府会怎样?”   石饮羽:“趁虚而入。”   判官可是三界出了名的记仇,当年阴天子被妖界圣塔所伤,沉睡七百年,生死难卜,虽然之后判官做空妖界经济以示报复,但这口恶气却全然没有消弭。   陆行舟:“这货惯会驱虎吞狼,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从扣下降魔大臣开始,就是拉开一张大网,把你、我、妖界、魔物……全都兜进去了,他倒是坐收渔翁之利,爽得很。”   “判官这么厉害?”颜如玉甩着两手水从厨房走出来,好奇地问,“那他是不是随时可以废了阴天子,自己登基呢?”   “咦……”石饮羽摸着下巴,“好想法。”   想起阴天子,陆行舟脸上的冷漠之色稍稍化解,他对自家儿子还是有些莫名好感的,淡淡地笑道:“这或许就是那货心底仅剩的一点良心了吧。”   晚上,陆行舟坐在阳台,看着头顶的星空,琢磨了半夜,拨通一个电话:“老任,帮兄弟个忙……”   正式解除镇魔钉当天,陆行舟和石饮羽准时到达凤尾螺的医疗室,医生都已经就位。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当初打进钉子是秘密的,如今解除钉子自然也不会大张旗鼓,但考虑到石饮羽的江湖地位,人妖鬼各界都派了领导前来督办此事。   看到前方沙发中左拥右抱的男人,陆行舟啧了一声:“降魔大臣?令姐现在居然还敢放你出门?”   降魔大臣看见他就脑壳疼:“不嘴炮会死吗?我特么是来找你解开恶契的,哎,你的蛇尾呢?”   “吃了。”陆行舟随口道。   “???”   陆行舟舔舔嘴角:“很香哦。”   降魔大臣突然感觉后背腾起一丝凉意,磕磕巴巴:“你……你应该不会想吃凤凰吧?”   陆行舟吃惊:“你竟然是凤凰。”   “……”降魔大臣愤恨:“你这个吃惊的表情真不招人喜欢。”   两人正在你来我往地哔哔着,石饮羽已经换好手术服,正跟着护士往手术台走去,陆行舟抬眼看到他,笑了起来。   医生道:“请各位领导到医疗室外等候吧。”   陆行舟站在原地没动。   医生又说了一遍。   陆行舟对降魔大臣道:“听见没?让你出去呢,这是医疗圣地,你带一群莺莺燕燕在这里,太不像话了,你隐疾治好了嘛?”   提到隐疾,降魔大臣登时跳脚:“瞎说什么?”   医生无奈,一字一句道:“请各位领导……就是说,请,两位,都,出去。”   陆行舟:“我是家属。”   医生:“家属也要出去。”   局长站在门外,板着脸道:“小陆,快出来,不要做医闹。”   一顶“医闹”大帽子扣了下来,陆行舟啧了一声,一脸不情愿地走出去,随后,降魔大臣也带着他的莺莺燕燕被撵出。   医疗室房门关闭前一秒,降魔大臣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其中的一个护工。   然后他回头,冷不丁对上陆行舟阴沉的脸,被惊得蹦了一下,倒吸一口冷气:“你站我旁边干什么?”   “吓唬你。”陆行舟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转身走进隔壁观察室。   两个房间以一面单向玻璃相隔,从玻璃这边,可以看到那边随着房门的关闭,医疗室已经成为一个密闭的空间。   这是凤尾螺内部做简易医疗护理的地方,灯光惨白、设施简陋,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中间一张手术床。   石饮羽被一大群医护人员围着坐在床上,他动作随意,神色淡淡的,却自有一股疏离冷漠的气息从体内散发出来,仿佛形成一个孤傲的气场,与其他人隔绝开。   医生们在旁边忙碌的配药。   手术床的外围,站着十几个穿戴整齐的护工。   陆行舟扫一眼,就从他们的站姿和气场上认出这些根本不是普通护工,而是接受过特殊培训的警卫人员。   自己怀疑摄政王会耍花招,摄政王也未必能对他们放心。   石饮羽的实力摆在那里,如果他解除镇魔钉后,态度一变,暴起伤人,那事态可能不是轻易就能够控制的。   观察室中,几个前来督查的领导在谈笑风生,陆行舟对他们的寒暄没有兴趣,一个人坐在单向玻璃前,看向隔壁。   只见在医生的安排下,石饮羽平躺在床上,摊开四肢,医生拿着针筒走过来,石饮羽却拒绝。   隔着玻璃,陆行舟分辨出石饮羽的嘴型:不要麻药。   医生吃了一惊,温言劝说。   石饮羽漠然道:本座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   陆行舟不由得皱眉:一想便知,这厮当初打入镇魔钉的时候,肯定也没用麻药。   那几个庸医轻易就容许了石饮羽的胡来,居然顺从地将盛放着麻药的针筒放了回去。   陆行舟磨了磨后槽牙,忍不住想当医闹。   镇魔钉由三界医生合作打入,也要由他们合作取出,护士为石饮羽解开手术衣,一个妖医拿出金针,以独特的手法逐一扎进胸口的穴位中。   陆行舟心头猛地一抽,浴血奋战都未曾畏惧的自己,竟然看个扎针,看得心惊肉跳。   “陆组长。”监狱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陆行舟回头。   监狱长:“首先恭喜,你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陆行舟笑了笑:“各位领导照顾。”   “那我们身上的恶契也该解开了吧?”监狱长无奈地说。   陆行舟点头:“当然。”   监狱长:“来,动手吧。”   陆行舟站在原地没动,用余光瞥了一眼医疗室里的石饮羽,见他额头贴着一张黑底红字的鬼符,魔心周围扎着密密麻麻的金针,一个医生正用组织钳夹着一根细长的钉子从他的脚心缓缓抽出。   监狱长:“陆组长?”   陆行舟转过头来。   监狱长冷不丁和他对视,蓦地惊出一身冷汗——陆行舟双眼通红,飘着几缕黑气,瞳孔诡异地竖立,简直像个妖孽。   陆行舟突然眨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异象已经消失,他扯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恶契嘛,当然是要解的,但要等石饮羽的七根钉子全部取出之后。”   “那可不行,”降魔大臣坐在后面的沙发中,吐出一个大烟圈,嗤道,“大家都不是外人儿,谁不知道谁啊?万一我们把你男人的七根钉子都取出来后,你犯坏心眼,不给我们解恶契了,怎么办?”   陆行舟嬉笑:“我的信用这么差吗?”   “废话,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在想什么鬼东西!”降魔大臣没好气地说,“赶紧给我们解开,不然我让里面手术停下来。”   陆行舟脸上的笑意瞬间冷下来。   降魔大臣色厉内荏地大叫:“你撂什么脸色?”   “不是撂脸色,”陆行舟负着手,慢慢踱到降魔大臣的沙发前,低头,居高临下看着他,挤出一脸假笑,“是让你冷静一下,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降魔大臣惊叫:“你在说什么?你以为你抱着判官大腿,就敢管我了?连我姐都管不了我!”   “抱着判官大腿……啧,这说法可真讨厌。”陆行舟嘀咕一句,掌心有一张黄符滑出,想了一下,又收了回去——这货怎么说都是妖界的官员,不能随便动手。   陆行舟咽下这口气,转身,重新看向医疗室中,医生正在从石饮羽的膝盖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钉子。   石饮羽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床上,   “小陆,”一直没有出声的局长终于坐不住了,无奈地说,“如今石饮羽已经上了手术台,手术一旦开始,哪里有中断的可能?”   陆行舟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局长看出他眼中有话,不动声色地思索了几秒,对他招招手:“你一定又钻牛角尖了,过来,我跟你说道说道。”   陆行舟走到局长的椅子旁,附耳过去,听到局长低声问:“你在担心什么?”   “我怕事情有变。”陆行舟嘴唇动了动,用仅够两人听见的声音说。   局长:“不可能。”   “我也希望不可能。”陆行舟直起腰。   “咳,”局长清了下嗓子,提高声音,虚张声势地教训陆行舟,“你办事能力确实强,但这不是你任性的资本,在凤尾螺,态度和能力同样重要,甚至比能力更重要。”   陆行舟:“……”   局长:“不要再继续犯小迷糊了,把同志们的恶契解开。”   “听见没?你大领导发话了!”降魔大臣嚷嚷,提出一个思路,“这样吧,被你下恶契的有三个人,石饮羽身上有七根钉子,他每取出两根钉子,你解开一个恶契。”   “啧……”陆行舟咋舌,“有想法。”   降魔大臣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为防止你小子捣鬼,我愿意做第一只小白鼠,先解开我的。”   陆行舟心想就你这样的小白鼠岂不是要吓死人,他淡淡地说:“局长先来吧。”   降魔大臣:“我靠???”   局长:“不不,还是降魔大臣……”   陆行舟:“再啰嗦我就不解了。”   局长:“……”   监狱长打圆场:“谁先谁后没有分别,我同意局长先。”   降魔大臣忿忿地咬着雪茄,用力喷出一大口烟雾。   陆行舟捋起袖子,指尖夹出一张黄符,轻轻一抖,一抹红黑色的火焰点燃黄符,符纸眨眼间烧成灰烬,落入掌心,他手指一弹,一滴清水在指尖缓缓凝聚而成。   降魔大臣:“我靠,这什么沙雕杂耍?”   “闭嘴。”陆行舟冷声说,将指尖的清水滴在局长的眉心,水珠沾皮即入,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渗透到毛细血管中,随着奔腾的血液流到脑部。   这滴水是个引子,随着它在脑血管中的飞速流动,所到之处,红色的符纹渐渐浮现出来。   这是他不惜用心头血画出的符咒。   陆行舟手臂上肌肉收缩,猛地往后一撤,符纹如同一张细密的大网骤然从局长眉心被拔出,离开皮肤的瞬间,化作一滴血,消失在陆行舟指尖。   局长长吁出一口气,疲倦地倚靠在椅背上,哑声道:“多谢,辛苦了。”   医疗室中,医生取出石饮羽另一个膝盖中的镇魔钉。   降魔大臣挺身挡到陆行舟和单向玻璃之间,急道:“这回到我了吧,来来来,come on baby。”   陆行舟冲他虚假地一笑,转头看向监狱长:“兄弟,到你了。”   “开什么玩笑???”降魔大臣怒叫,“为什么还不是我?”   陆行舟:“因为我看你不爽。”   降魔大臣:“什么?”   陆行舟微笑:“我看你不爽,我男人也看你不爽,那你还能爽吗?后边儿排着去,等阿羽最后一根钉子取出来再说。”   随着陆行舟第二滴心头血的收回,医疗室中,医生已经取出石饮羽第六根钉子。   细长的钉子被放在解剖盘中,和其他五根同样沾满血迹的钉子并排放置在一起。   “六根了!”降魔大臣啪啪啪地拍着沙发扶手,又怒又喜地嚷嚷:“这次轮到我了吧?”   陆行舟弹了一下沾湿汗水的额发,笑道:“不行哦,还有最后一根。”   降魔大臣抓狂:“都已经最后一根了!你还磨叽什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然是担心你们妖界出幺蛾子。”   “妈蛋!你敢辱妖!”   陆行舟没计较他的骂骂咧咧,目光淡淡地看向医疗室内,镇魔钉已经七去其六,只剩魔心上的那一根,石饮羽体内一直被压制的力量散发出来,隔着一面玻璃,他能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精纯的恶魔之力。   医生们围着妖医扎在石饮羽胸口上的金针比划了一会儿,正式动手,一根血淋淋的钉子被从胸口渐渐抽出。   石饮羽一直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痛苦挣扎的神情,他用力蹬了几下腿,双手握拳,浑身肌肉虬结,上面覆着一层汗水,在灯光下泛着水润的光泽。   旁边一个护工递了一卷毛巾过来。   石饮羽一口咬住毛巾,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   眼看着那根钉子即将被完全拔出,一直紧张工作的妖医突然伸手,快准狠地拍向那根钉子,俨然想给他塞回去。   陆行舟猛地挺直脊背。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那个递毛巾的护工倏地蹿了上去,一记猝不及防的巴掌将那个妖医扇成了陀螺。   陆行舟一脚踹碎单向玻璃,跳进医疗室中。   “怎么回事?”剩下两名医生大惊失色。   石饮羽坐起身,浑身是血,却浑然不觉疼痛般,抬手抓住那根钉子,用力从胸口拽出来,反手一扔。   钉子穿过妖医的肩膀,将他重重钉在了背后的墙上。 第216章   如同一瓢凉水泼进了热油中, 医疗室里陡然炸锅, 护工们慌乱大叫,没头苍蝇般乱跑。   陆行舟径直穿过人群, 大步冲到床前, 张开双手想抱石饮羽, 却又顿住,扫一眼他浑身的伤口, 拧眉, 沉声问:“怎么样?”   “好疼啊……”石饮羽委屈地说。   陆行舟扬了扬唇角,笑了一下, 伸手抹去他脸颊上的汗水, 俯身, 在他嘴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转身。   手腕却被拉住。   一股大力将他向后扯去。   陆行舟回身,被石饮羽一把抱住。   炽热的亲吻堵住双唇。   两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医疗室中,热烈地接吻。   一吻终了, 石饮羽还想继续, 被陆行舟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唇上, 笑道:“等等,让我先烤一只肥鹌鹑……”   隔壁观察室中,降魔大臣正被一群人簇拥着向外撤退。   陆行舟一扬手,骨鞭燃烧着熊熊的那落迦火向着人群冲去,凌空甩了个鞭花,无数火星四坠。   “啊啊啊……”人们下意识躲闪开, 露出一脸懵逼的降魔大臣。   骨鞭上火焰消失,紧紧缠住降魔大臣的脖子,将他粗暴地扯了过来,用力掼在地上。   “我靠!温柔点!”降魔大臣被摔得差点昏死过去,晕头转向爬起来,就见眼前地上一汪血水,抬头,赫然看到妖医被钉在墙上的身影,登时大吃一惊,刚爬起来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恐地往后蹭去:“啊啊啊啊啊……”   后背抵着一个硬物,降魔大臣回头,看到陆行舟阴沉恐怖的脸,慌乱地问:“这他妈究竟怎么回事啊啊啊……”   陆行舟抬脚,重重踩在他的胸口,冷声:“我还要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降魔大臣狼狈地躺在地上,抬手抓住陆行舟的脚:“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兄弟……”   陆行舟:“谁跟你是兄弟。”   “行舟,不不,陆大人!”降魔大臣再愚蠢,看到那个妖医的下场也知道捅大篓子了,紧张地辩解,“我没打算害你男人,这是个误会,你先放开脚,让我起来。”   陆行舟脚掌更加用力地碾了一下。   降魔大臣痛苦地哀嚎起来。   “你说误会?那想必贵界这位医生的所作所为全是他自作主张咯?”陆行舟说着,骨鞭一甩,卷着妖医的腿将他从墙上拽了下来。   钉子从肩膀上穿透而过,妖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重重摔在地上,一时爬都爬不起来。   陆行舟沉声道:“你擅自行事,蓄意破坏妖魔两界的关系,意欲何为?”   “我……我……”妖医慌乱地看向降魔大臣。   降魔大臣怒道:“你看我干什么?瞧瞧你干的好事!还不快给陆大人道歉!”   妖医挣扎着跪在陆行舟面前:“对不起,陆大人,全是我自作主张,跟别人没有一点关系,我……”   “你们太让人恶心了。”陆行舟打断他,“想把所有锅都甩给他?你自己弱智,还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弱智?如果没有你们的指使,他一个小小的医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石饮羽下手?”   降魔大臣被骂得往后缩了缩,小声嘟囔:“说不定就吃了呢,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们指使……”   陆行舟挑眉。   降魔大臣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用力摇头。   陆行舟嗤笑一声,俯身,鄙夷地看着他的脸,淡淡道:“你可能没弄清一件事——我并不需要什么证据来证明,我已经认定是你指使的。”   “你凭……”降魔大臣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支针筒从旁边伸了过来,在离他脖子只有半厘米的地方停住。   降魔大臣登时吓尿:“干……干什么?别胡来!”   “怕什么?一支普通的麻醉剂罢了。”那个护工拿着针筒,不但没有收回手,还作势将针尖往他脖子上更加用力地扎了扎。   降魔大臣:“啊啊啊啊……”   “咦,怎么叫得这么惨?难道不是普通的麻醉剂吗?”护工举着针筒,装模作样地问,“莫非……是春|药?”   降魔大臣心虚地嘟囔:“就是普通的麻……麻醉……”   护工:“那我扎你身上试试效果。”   降魔大臣:“啊啊啊啊……”   “小舟,这沙雕忒烦人了,我们把他声带割了吧?”护工一本正经地提议。   “不不不,一切好商量!”降魔大臣鬼哭狼嚎。   “都别闹了。”局长阴沉的声音响起。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局长带人走进医疗室,先看向已经被吓得呆若木鸡的另外两个医生:“镇魔钉已经全部取出了吗?”   “全取出来了,”医生端出一个解剖盘,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六根血淋淋的细长钉子,“还有一根在……”   众人视线移到墙上,那根钉子深深扎进墙面,鲜血在雪白墙面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局长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板着脸道:“小陆,先放开降魔大臣。”   陆行舟踩着降魔大臣的胸口没动,挑眉:“我必须要得到一个解释。”   局长:“你先放开他。”   陆行舟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收回脚。   降魔大臣一骨碌爬起来,屁滚尿流地冲到局长身后,他那群手下争先恐后地伸手想搀扶他。   “滚开!”降魔大臣一脚踹飞一个,骂道,“都是废物!”   局长微微偏头,用余光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陆行舟,沉声道:“这件事委实恶劣,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合适的答复,你放心。”   陆行舟点头:“嗯。”   “这位……”局长的目光落在那个护工的脸上,狐疑地问,“你是哪界的护工?”   护工左右看了两眼,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我不属于任何一界,如果一定要追究我的身份,”他说着,不由得挺直了脊梁,声音中充满浩然正气,“请叫我正义的使者。”   局长:“……”   降魔大臣躲在局长身后,指着护工大叫:“这货一看就有问题,说不定一切都是他策划的,局长老兄,我实名质疑他!”   局长看向几位医生:“这名护工是哪位带来的?”   医生们面面相觑,纷纷表示:“我团队里没有身材这般福气的……”   “什么意思?你们对我的肥肉缺乏尊重!立刻向他们道歉!!!”护工大怒,越说越生气,气出一身汗,抬手一把拉下口罩,露出一张满脸横肉的胖脸。   “任不仁?”局长错愕。   降魔大臣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提高声音:“你是……胖达氏那个被流放的弃子!”   任不仁挖挖耳朵:“那是谁?老子这么美颜盛世,居然还能撞脸吗?”   “你还活着……”降魔大臣脸色惨白,喃喃地说,“原来你真的还活着……”   “滚你麻痹的,老子当然还活着,”任不仁没好气,“老子不但活着,老子还活得多姿多彩、彩旗飘飘、飘飘欲仙、仙风道骨……”   “闭嘴吧你。”局长无力地说,语气恍惚,“任不仁,你怎么会在这里?”   任不仁解开身上明显小了好几号的护工服,淡淡道:“这个啊,因为我聪明绝顶,一听说摄政王同意解开镇魔钉,就知道肯定有诈,所以我小小滴调查了一下,发现妖界这个医生的麻药里掺了毒|药。”   他举起手里的针筒晃了晃。   众人吃惊:“毒|药?”   “是的哦,剧毒,一滴就死。”任不仁拇指用力按压,药水喷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   众人纷纷避之不及。   “哦,其实已经没有了。”任不仁往天上喷了一下,仰起脸,张开嘴,接住药水。   众人:“!!!”   “已经被我换成了葡萄糖。”任不仁吧唧吧唧嘴,点评,“甜过初恋。”   众人:“……”   任不仁:“不过咱们小石同志是个狠人啊,不打麻药直接手术,牛逼,不愧是敢娶我们小舟的男人……男魔。”   石饮羽斜披着手术服,懒洋洋地坐在床边,眉眼之间隐着一丝诐邪之气,闻言笑了笑:“过奖。”   任不仁看向蜷缩在地上的妖医:“这货带着艰巨的任务过来,却眼看着完成不了,最后铤而走险、孤掷一注——我这成语用得有文化吧——想把已经拔出来的镇魔钉给塞回去,我虽然不了解你们搞的这个恶心玩意儿,但是估摸着,这东西拔到一半再往回塞,应该挺致命的,所以悍然出手、力挽狂澜……”   “原来如此。”局长点头,目光落在妖医的身上,沉思片刻,出声:“抓起来,严加看管。”   降魔大臣这才回过神来:“凭什么抓他?他是我们妖界的,要抓也该由我们妖界来抓!”   局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沉声对手下吩咐:“降魔大臣受到惊吓,精神失常,护送他去贵宾休息室,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去打扰他。”   “???”降魔大臣错愕:“你敢软禁我?你哪来的胆子?”   “什么敢不敢的,为人民服务,当然是天下苍生给我的胆子。”局长谦逊地说完,对手下道,“动作快点,保护好我们的贵客。”   于是降魔大臣刚从冥界被赎回不到三天,转眼又被凤尾螺扣下。   摄政王得到消息之后雷霆震怒,血压再次飙到200以上,那都是后话了。   陆行舟将石饮羽带回家中,不打麻药做手术都能一声不吭的狠人突然变成了柔弱的小公主,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唧唧歪歪,非要爱妻的亲亲才能赶走痛痛。   痛死你算了。——嘴唇都肿了的陆行舟恶狠狠地想。 第217章   此次事件性质恶劣, 局长给压了下来, 命令风声不能出凤尾螺,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二天一早, 各种传闻已经满天飞了。   “震惊!山部魁首喋血凤尾螺!谁是凶手?”   “从出狱到嗝屁, 来不及说爱你,谁曾知那些恶魔无处安放的爱情。”   “他曾沦为阶下囚身败名裂, 结婚后却被宠上天, 天有不测风云……”   “石饮羽怎么了?!三界名医深夜会诊,知情人一句话让所有人欣喜若狂:男孩, 七斤六两。”   石饮羽那些手下们早起搬砖时听到传闻, 一时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毕竟无论他们大哥是薨了还是生了,都挺难以置信的。   大家不约而同地第一时间赶来,结果看到大哥正美滋滋地享受大嫂喂饭。   ——显然不是薨了的样子,那就是……   大嫂雄起!   山部薪火未绝!   我们老山家有后了!   大家喜气洋洋地上前恭喜, 然后被石饮羽火冒三丈地轰了出去。   陆行舟和石饮羽这才知道外面的传闻, 两人找出手机刷了一会儿新闻平台, 石饮羽怒摔手机:“这特么都是什么沙雕谣言?”   “淡定,媒体的正常操作,”陆行舟将手机屏幕转向他,“这条消息说得倒挺有那么回事儿的。”   石饮羽定睛看去——妖界摄政王祸心初露,暗算石魁首意欲何为?   陆行舟:“矛头直指妖界啊,这个是真知道内情的, 不过局长都封锁消息了,谁还敢往外瞎传?”   石饮羽:“我想到一个人选。”   陆行舟:“我也想到一个人选。”   两人对视着,突然一起笑了起来。   “判官那个小贱人。”陆行舟嘟囔了一句,“不过这次就由着他去折腾吧,妖界真的该挨点收拾了。”   石饮羽的手下们见大哥既没薨又没生,庆幸之余还有一点点淡淡的失望,不过大家都机智地掩饰住了,还送来很多补品给大哥补身。   陆行舟看着厨房里堆积成山的补品,两眼一黑:石饮羽能自己动手炖来吃吗?炖好分爸爸一点,爸爸就承认他是个孝顺儿子。   思来想去,陆行舟还是硬着头皮下了个做饭APP,尝试照着菜谱炖了一锅黑鱼汤。   门铃响了起来,陆行舟将火关小,去开门。   黄花菜左手拎着一袋红鸡赤嘴,右手拎着两只大黑王八,站在门外笑道:“我听颜秘说小石受伤了,来看看……什么味道?”   陆行舟:“黑鱼汤。”   “怎么是这个味道?”黄花菜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大步进门,循着味道进了厨房,掀开锅盖一看,尖叫:“你这炖的什么东西?”   陆行舟:“说了,黑鱼汤啊。”   “谁家黑鱼汤这个样子?颜色也不对,味道也不对,鱼块都被你弄碎掉了啦!糟蹋东西,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黄花菜卷起袖子,洗完手就开始拯救这锅汤。   陆行舟扶额,心想:不是家里没有女人不行,只是我不行啊……   经过黄花菜的巧手拯救,这锅汤最后出锅时还不算太黑暗。   石饮羽舒服地躺在床上和手下们群聊,听到门外传来陆行舟的脚步声,将手机往枕头底下一掖,立刻就一脸虚弱了。   陆行舟:“……”   石饮羽气息奄奄地问:“黄大姐走了?”   “嗯。”陆行舟扶石饮羽坐起,在他后背塞了两个枕头,端起黑鱼汤吹了吹热气。   石饮羽柔若无骨地靠着枕头,有气无力:“你辛苦了……”   “闭嘴,再矫情我弄死你。”陆行舟打断他,盛了一勺汤,“张嘴。”   石饮羽:“你让我闭嘴的!!!”   “老子现在让你张嘴!”   “哦。”   喝完汤,石饮羽感觉像被灌了一碗魔药,然而看看陆行舟的脸色,果断咂咂嘴,大赞:“美味!没想到你还有炖汤的天赋!真厉害啊,天底下就没有你不会做的事情!你一定是食神的后裔,我怎么这么幸运,能得到神子的垂怜……”   “……”陆行舟想把空碗扣他脸上去。   “我太感动了,”石饮羽撅起章鱼嘴:“来,亲亲。”   陆行舟敷衍地在他嘴上啄了一下,伸手去解他的睡衣。   石饮羽美滋滋:“嘿嘿嘿,饱暖思……”   “别思,”陆行舟无情地打断他,“我看看伤口。”   魔物有着强大的恢复能力,昨夜还皮开肉绽的伤口,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竟然已经愈合。   陆行舟的神色缓和很多。   石饮羽自己低头看着胸口的伤痕,嘟囔:“这特么愈合得也太快了……”马上就要没有理由享受爱妻的宠爱了。   陆行舟怎么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横他一眼,俯身,在他的伤痕上轻轻吻了一下。   石饮羽抱着他的头,咧嘴笑了起来。   一阵铃声响起。   石饮羽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陆行舟往屏幕上扫了一眼,皱眉:“局长?这货想干什么?”   “估计是降魔大臣的事情吧。”石饮羽接通电话,“喂?”   局长:“小石,身体怎么样了?”   石饮羽刚要回答,陆行舟将手机抓了过来,语气沉重地说:“十分糟糕,伤口感染、脏器衰竭、经脉逆行、魔息失控……”   “这么严重?”局长吃了一惊,拼命回忆当时的场景,明明记得那个妖医作案未遂啊,怎么感觉石饮羽都命不久矣了,他狐疑地问:“镇魔钉不是顺利取出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陆行舟:“那个妖医在整场手术中,持续地用妖力辐射阿羽,对他的身心都造成严重伤害。”   “还有这样厉害的妖术?”局长感觉匪夷所思,“你们在哪里?我立刻派人接小石去医院治疗……”   “不用,”陆行舟冷笑一声,“我怕他死在医院。”   局长被噎得顿了一下,考虑到陆行舟那张嘴,觉得他应该是在胡说八道,但他自知理亏,毕竟要不是任不仁,石饮羽说不定已经被妖界暗杀了,这样恶劣的事件居然还是发生在凤尾螺的,这让他难辞其咎。   陆行舟:“阿羽有我在身边,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是妖界必须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局长沉默。   陆行舟察觉到一丝异样:“出了什么事?”   局长:“那个妖医自杀了。”   陆行舟霍地直起身子,后背上蹿起一丝凉气:“自杀?已经死了?”   “当场死亡。”   “你怎么确定他是自杀?”   “监控,他要了纸和笔写自述书,趁人不注意,将笔从枕骨大孔扎进了脑髓。”   “魂体呢?”   “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陆行舟皱眉,“畏罪自杀还可以理解,但他完全没有必要打散自己的魂体。”   “小陆,”局长平静地说,“昨天晚上的事情一出,不管小石死还是没死,那个妖医是必须得死的。”   陆行舟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瓢冰水,激愤的心情瞬间冷却下来:不错,那个妖医不管成功与否,都必然要被灭口,妖界派他来执行暗杀石饮羽的任务,就不会让他有活着供出幕后主使的机会。   陆行舟问:“降魔大臣呢?”   局长:“他还活着。”   “他当然还活着,”陆行舟没好气,“摄政王还没丧心病狂到连自己亲弟弟一起灭口的地步。”   “嗯。”局长应了一声,默认灭口事件是摄政王所策划,“小陆,这次确实是妖界做事不地道,但是妖医一死,降魔大臣完全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我们没有了人证,再扣着他不放就说不过去了,妖界甚至可以反打一耙,追究妖医死在凤尾螺的责任。”   陆行舟知道他所说非虚,淡淡地说:“所以呢?”   局长:“我可以给妖界施压,让摄政王尽可能多给你们一些赔偿,但是惩罚不了降魔大臣。”   陆行舟:“嗯,这一点我早料到了。”   “那就好。”局长道,“现在还有一件迫切的事情需要解决。”   陆行舟:“什么事?”   局长:“今天一早,外界出现了很多谣言,魔物们情绪很激烈,我想安排小石在公众面前出现一下,破除谣言。”   陆行舟:“行,怎么出现?”   局长:“明天宣传组在参天广场有一个主题为‘天下一家亲’的宣讲会,让小石去做个演讲。”   陆行舟一愣:“讲什么?”   局长:“讲讲他弃暗投明的心理历程,呼吁那些还在试图革命的魔物们魔海无边回头是岸。”   陆行舟:“不去!”   局长:“小陆,你配合一下……”   “配合个屁,”陆行舟直接爆了粗口,“有这么折辱人的吗?老头,我对你向来敬重,但你要是再拿阿羽的过去做文章,信不信我半夜去你家床头放烟花?”   局长:“过去的那些事,小石自己都不避讳,你怎么还这么紧张?”   “他不避讳那是他宽容,”陆行舟呛道,“我没他那么大的心脏,我小心眼儿,就不许提,谁提我跟谁翻脸。”   局长被他怼得没办法,退而求其次:“那……不让他演讲了,就……就让他去露个脸,我安排人拍几张现场照片,传到官网上,表明他没死,也没……那啥就行了。”   陆行舟这才同意:“把活动的时间地点发过来。”   第六天城覆亡之后,天下太平,但总有些极端魔物蠢蠢欲动,所以各界每年都投入大笔维稳经费,经常举办活动来呼吁那些魔物们放弃复辟、弃暗投明。   这个宣讲会设立在参天广场,露天演讲,免费观看,还会送小礼物,挺能吸引人的。   石饮羽的出现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   他穿着挺括的风衣,和陆行舟并肩站在台下,短发竖立,十分精神,脸颊虽瘦,但两眼仿佛有星光,显然不是传说中“喋血凤尾螺”的样子。   “原来他没死啊。”一个路人小声跟她的同伴说。   同伴:“他是谁?”   “石饮羽啊,山部魁首,网上传言说他被杀了,我找新闻给你看。”   “网上都是fake news,”同伴道,“还有自媒体说他生了,生完孩子能这么快出来吗?”   “呃……这倒是……听说魔物好像不坐月子……”   两个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陆行舟耳中,他憋着笑,瞥了一眼石饮羽,见他面色铁青,可见也听到了。   陆行舟压低声音问:“魔物真的不坐月子啊?”   石饮羽动了动嘴唇:“你给我生一个,自然就知道了。”   “这是什么逻辑?我又不是魔物。”陆行舟觉得石饮羽是气傻了。   石饮羽:“你不是魔物,但你可以当魔物他妈。”   陆行舟:“叫爸爸。”   石饮羽:“……”   两人估摸着抛头露面的时间差不多了,便转身离开宣讲台,难得有时间来一次购物中心,石饮羽提议去逛逛,天气转凉,该买几件换季衣服了。   陆行舟犹豫:“你的伤能支撑……”   “买个衣服而已,”石饮羽揽着他,走进商场,“又不是去打仗,你昨晚摸那么久,没发现我伤口都愈合了吗?”   陆行舟:“谁摸你?你自摸的吧,别诋毁我。”   前面有个在打折的男装店,两人一边互相诋毁着,一边走了进去。   陆行舟拿起一件灰色的羊绒大衣,套到石饮羽身上,满意地点头,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   石饮羽在镜子前照来照去:“还行吧,摸着料子不错,买两件当情侣装。”   “我看看价格,”陆行舟翻翻吊牌,“呃……”   零售价:rmb23333.00   石饮羽:“多少钱啊?”   陆行舟将大衣从他身上扒下来:“这件不好看,我们再看看别的。”   销售员在旁边笑道:“先生们,我们店正值店庆,最低可到一折……”   “一折?”陆行舟心算了一下,觉得可以接受,又将大衣给石饮羽套了上去,端详片刻,确实好看,拍板:“来两件。”   销售员:“好的,先生,这件大衣是今年新款,不参与打折,两件共计46666元……”   “再见。”陆行舟面无表情开始往下扒衣服。   石饮羽:“……”   陆行舟扒到一半,突然想起:“我们卖贝壳挣了两千万呢。”   石饮羽点头:“是啊,我们现在是有钱人了。”   陆行舟顿时感觉有了底气,对销售员道:“他的号来一件,拿个新的。”   销售员笑道:“不是两件么?二位都这么挺拔,一起穿起来一定特别般配。”   “一件,谢谢。”陆行舟道,“我们俩不穿情侣装也特别般配。”   虽然已经是有钱人了,但花两万给自己买个大衣,陆行舟依然觉得肉疼,而给石饮羽买就不疼了,谁让他穿着好看呢。   石饮羽无语:“不带这样的,你自己不买,那我也不要了。”   陆行舟:“给你你就拿着,爸爸有钱,给儿子买件衣服怎么了,父爱如山。”   石饮羽:“我不要了。”   陆行舟:“别闹,听话……”   销售员站在一侧,嘴角的微笑有些僵硬,还有些疲惫:到底是情侣……还是父子?   最后陆行舟还是买了两件,没办法,儿子太任性。   二人拎着购物袋走出男装店。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声音低沉却充满压迫力地说:“石魁首,陆组长,你们好,我是摄政王禁卫队的队长,我们大人想见二位。”   陆行舟上前一步,挡在石饮羽前面半个身位,看着禁卫队长:“如果我们不想见她呢?”   队长:“那可由不得你们。”   “兄弟,”陆行舟嗤笑起来,“禁卫队长的官不算小了吧,怎么还这么单纯呢?石魁首如今已经是全盛状态,这样你也敢挟持我们?”   “陆组长说笑了,不是挟持,是请。”队长看似谦恭实则傲慢地说。   陆行舟视线瞥向周围,见到有十几个人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们。   敌众我寡,妖界是有备而来。   陆行舟脸色冷下来:“我再说一遍,我们并不想见她。”   “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队长呲牙,尖锐的利齿上寒光闪烁。   周围的妖物们纷纷走出人群,露出狰狞的兽牙和利爪,随着他们慢慢靠近,空气微微扭曲,一个结界将他们与外界的人群隔绝开。   陆行舟的骨鞭悄然滑落到掌中。   “本座难得有机会和行舟逛街,”石饮羽漠然地出声,“最烦打扰我们独处的畜生……”   话音未落,他已悍然出手,一道黑气从掌心喷出,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向禁卫队长。   禁卫队长速度极快,闪过这道黑气,仰脸发出一声狼嚎,妖物们化出原形,狂野地扑了上来。   一道火光破空而来,陆行舟挥出一鞭,在空中画出一个火色的圆弧,漫天星火四坠。   野兽怕火,被火焰逼退。   禁卫队长又嘶吼一声,变回人形,手握双刀,迅猛地斩向陆行舟。   石饮羽挥手,一道气浪射去。   禁卫队长被掀翻,重重撞在结界上。   结界承受不住,轰然破碎,战况赫然展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面前。   “啊啊啊啊……”人们登时慌乱尖叫。   陆行舟沉声:“不行,在这儿会引发混乱。”   说罢,和石饮羽转身冲出商场。   妖物们紧追不舍。   陆行舟记得附近有个生态公园,应该比外面路上人少,便凭记忆向着那个方向冲去。   前方一片树林,陆行舟纵身跃入林中,刚刚站稳,便觉身后一阵破风声,他矫捷地一闪,一把尖刀从背后飞来,扎进旁边的树上。   陆行舟猛地回身,骨鞭挥去,将妖物们击退一阵,继续往树林深处冲去。   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惊雷般的犬吠,禁卫队长的声音响起:“陆组长,再跑我就杀了他。”   陆行舟停住脚步,回头,看到禁卫队长左手挟持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右手拿着刀抵在少年的脖子上。   少年带着口罩和帽子,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子那头是一只栗色的长毛狗。   那狗后腿微蜷,夹着尾巴,好像极度恐惧,却仍然强撑着冲禁卫队长狂吠着。   “栗子,别怕,别怕……”少年自身难保,还在急促地安慰着他的狗。   陆行舟声音冷下来:“禁卫队长,你这样的手段,可就low爆了。”   “low不low无所谓,管用就行。”禁卫队长咧嘴笑道,“只要二位乖乖跟我们走,我们当然……卧槽!”   只见那狗竟趁他不注意,扑上来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禁卫队长飞起一脚,把狗踢飞。   “栗子!!!”少年大叫。   陆行舟甩出骨鞭,缠在狗的身上,将他拽了回来,狗被吓坏了,趴在陆行舟怀里不住地颤抖,喉间发出呜呜的哀叫。   “乖……”陆行舟摸了摸他柔软的毛发,发现这狗还是个独眼龙。   “陆组长,还需要再考虑吗?”禁卫队长狞笑着,手里的刀稍微用力,少年白皙的脖子上顿时流出血来。   陆行舟冷笑:“好,好,好,摄政王在哪里?”   禁卫队长:“你不用管她在哪里,我们会带二位去觐见。”   陆行舟:“放了你手里的人质。”   “那可不行,没有他,我如何保证你们会乖乖跟我走?”禁卫队长歪头,嗅到少年鲜血的气味,笑道,“这还是个小妖物……”   陆行舟眯了眯眼睛,威胁:“你敢再伤无辜人士一根毫毛,我连摄政王一起杀,信不信?”   “大话就别说了吧,”禁卫队长挟持着少年转了个身,侧着身子往后走去,“请。”   一辆贴着黑色窗膜的商务车从远处驶来,停在路边,车门打开,陆行舟刚要上车。   “等等。”一个妖物拿出手铐,“陆组长,得罪了。”   陆行舟没有伸手:“不用这玩意儿,我不会跑。”   妖物:“以防万一。”   “没有万一,”陆行舟漠然地说,“有万一的话,你们现在已经死了。”   禁卫队长让妖物收起手铐:“我相信陆组长的信用,二位,上车吧。”   陆行舟和石饮羽顺从地上车后,禁卫队长放开挟持的少年,抹了一把他脖颈上的鲜血,放到舌尖,意犹未尽:“好香甜的妖气,血统挺高贵的呀,姓什么?”   “平民,没有姓。”少年低声说着,转身就仓皇而逃。   禁卫队长一把抓住他的后颈,将人拖回来,伸手扯下他的口罩。   少年瘦得几乎脱形,两颊凹陷,双目呆滞,一看就是穷苦出身。   禁卫队长放手:“滚吧。” 第218章   商务车疾驰出去。   陆行舟嘲道:“按照江湖规矩, 不应该给我们俩蒙上眼罩吗?”   禁卫队长欠了欠身, 笑道:“陆组长说笑了,我们大人是请二位去做客, 并不是要绑架。”   陆行舟冷笑了一声, 没再多说什么, 跟一个小喽啰斗嘴皮子挺没意思的,他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商务车开了一个多小时, 为防止被猜出目的地, 还特意在附近兜了好几个大圈,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以他们的能力, 分出一抹灵识探到车外, 看清车子的路线,并不是什么难事。   眼前是一座上百年历史的公馆,周围种着大片梧桐树,橘红色的夕阳悬挂在枝杈间, 秋风扬起, 黄叶纷纷坠落。   二人跟着禁卫队长走进公馆, 皮鞋踩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又空旷的声音。   禁卫队长:“大人,石魁首和陆组长已经来了。”   摄政王正坐在一把古董椅子上,在落地灯下看书,缓缓掀过一页,阅读完, 才微微偏过头,抬眼看向众人。   禁卫队长低声呵斥:“二位,见到摄政王大人,怎不跪拜?”   “多嘴。”摄政王淡淡地说。   禁卫队长立刻垂下头。   摄政王:“石魁首是一部之首,在第六天城的地位与本王相当,陆组长是……”   她顿了一下,陆行舟笑着接话:“是魁首夫人。”   摄政王笑了起来:“听闻二位感情甚笃,令人艳羡。”   “命好,羡慕不来。”石饮羽漠然地说。   摄政王的笑容僵硬了一秒,清了清嗓子:“这次请二位来,是有事相求。”   陆行舟面无表情:“我不觉得这是个求人的态度。”   禁卫队长呛道:“莫非你还要高贵的摄政王大人向你卑躬屈膝……”   “闭嘴。”摄政王打断他,“你太多话了。”   禁卫队长僵了一下,不甘心地低下头去。   摄政王重新看向陆行舟:“当初本王同意签发解开镇魔钉的文件,就是寄希望于陆组长能够礼尚往来,解开舍弟的恶契,可如今镇魔钉已解,而恶契却还在,不免让本王觉得这笔生意做亏了。”   陆行舟:“你也无需后悔,要知道跟判官做生意,没有倾家荡产都算赚到。”   摄政王:“……”   陆行舟:“原来你抓我们过来,是为了恶契,但是天地良心,那天我本来就要给降魔大臣解开了,结果临动手时,发现贵界偷摸着干了点不上台面的事,差点要了我家阿羽的命。要想解开恶契,没问题,只是我也能在给令弟解开恶契时顺手塞点毒进去?你说的,礼尚往来嘛。”   摄政王被他一顿抢白,脸色难看起来,本来这事情妖界做的就不厚道,还被当事人戳穿,虽然事后将锅全甩到了妖医身上,并火速灭口,但谁都不是傻子,究竟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这件事……舍弟御下无方,让外部敌对势力的间谍伪装成妖医混入团队,差点伤害到石魁首,是我们的过失。”摄政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   陆行舟叫:“我靠,这就开除妖籍了?那位妖医同志死得冤啊。”   摄政王假装没有听出他的嘲讽,拍了拍巴掌。   一个仆人端着一个盒子走出来,展示到陆行舟和石饮羽面前。   陆行舟失笑:“老姐,这是什么意思?”   “大胆!”禁卫队长又跳出来,“你胆敢管我们尊贵的摄政王大人叫老姐……”   “好吧,小姐姐。”陆行舟知错就改。   禁卫队长:“大胆!你……”   “你再多说一个字,老娘把你剁成肉泥。”摄政王从牙缝里挤出威胁。   禁卫队长立即垂手退到后方。   摄政王看向陆行舟,脸上重新挂上雍容高贵的微笑,指向仆人手里的盒子:“这是一点心意,还望二位笑纳。”   “什么东西?”石饮羽问陆行舟。   陆行舟在盒子里翻翻捡捡,回答:“一张破纸,一本烂书。”   摄政王无语:“那是支票。”   陆行舟数了数上面的字,对石饮羽扬扬支票:“一千万。”   石饮羽:“被侮辱了。”   陆行舟转头对摄政王不客气道:“听见没,我家魁首被侮辱了,拿区区一千万寒碜谁呢?”   摄政王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表面和气地说:“一千万可不是小数字,据本王所知,你们二人月薪加一起才六千,一千万够你们给凤尾螺卖命一百多年。”   陆行舟:“你觉悟太低了,为人民服务是无价的。”   摄政王:“……”   陆行舟:“前两天我们在冥府,判官出手就是两千万。”   摄政王一听,登时提高警惕:“判官为什么给你们钱?”   陆行舟:“请我们给阴天子当爹。”   “???”摄政王狐疑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不禁开始怀疑他脑壳不正常。   陆行舟板着脸,一脸严肃地说:“我家魁首心地善良,原谅你这次的无礼,如果你再拿这种小钱来消遣我们,那就别怪我们不给你面子了,老姐,做妖也要讲道理,你想救的是你弟弟的命,你弟弟只值一千万吗?”   “他一毛钱都不值。”摄政王脱口而出。   “……”陆行舟一噎:“为你们的姐弟情点赞。”   摄政王自知失言,清了清嗓子,指向盒子里的另一个东西:“一千万或许太少,但再加上这本密卷呢。”   石饮羽心头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沉声问:“什么密卷。”   陆行舟手里拿着那本书,胡乱翻了翻,嗤道:“一本关于融合术的密卷。”   “我看看。”石饮羽从他手中拿过来。   陆行舟手指捏着书,犹豫了一下,松开手。   石饮羽假装没感觉到他那一瞬间的犹豫,接过书,翻开来看了一眼:是那篇传说中的论文。   ——《不同种族生物肉体融合的理论模式及重构策略研究》   石饮羽:“这篇论文不是被禁了么?”   “在平民阶层禁了而已,”摄政王道,“本王知道你让舍弟为你偷取相关资料,现在不用费劲了,你想要,本王直接拿给你。”   陆行舟冷笑:“恶契是我下的,你却贿赂阿羽,有用吗?”   摄政王笑了笑:“二位伉俪情深,枕边风应该还是挺有用的,再者,石魁首寻找相关资料,想必也是为了陆组长。”   石饮羽将书扔回盒子里。   陆行舟和摄政王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石饮羽漠然道:“本座寻找相关资料是为了他,现在不要这个资料,也是为了他。”   陆行舟忍不住笑了起来。   摄政王:“你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   “无所谓。”石饮羽淡淡地说。   摄政王:“他被妖蛇逆向吞噬也无所谓吗?”   石饮羽:“看来你知道不少,但你多虑了,本座会在妖蛇吞噬之前就抽出他,捏碎他的妖魂。”   陆行舟笑容满面,对摄政王挑了挑眉:“你看,枕边风也没的吹了,你还能拿出什么有诱惑力的东西?”   摄政王精心准备的东西,被二人连番嫌弃,挫败地点点头,忍不住咬牙道:“你们有种。”   陆行舟笑眯眯:“这种废话就不用说了吧。”   摄政王认输:“本王此次是带着诚意来与二位谈判的,舍弟虽然不成材,但到底是我西陵氏的嫡子,陆组长直说吧,怎样才肯为他解开恶契?”   陆行舟抬起手肘,搭在石饮羽肩上,笑道:“令弟伤害的是我家魁首,你该问他才是。”   摄政王:“石魁首有什么要求?”   石饮羽眼神淡漠:“世界上没有能高高坐在宝座之上恳求本座的人。”   “听见没?”陆行舟指指摄政王,“你这就不是求人的态度。”   摄政王眼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却不得不放下姿态,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石饮羽面前,双手平举胸前,向前平推,弯腰,行了个大礼:“请问石魁首有什么要求?”   石饮羽:“本座不当家,一切听行舟的。”   “……”摄政王咬牙切齿,转向陆行舟:“请问陆组长。”   陆行舟思索片刻,低声道:“我有一个朋友,出身妖界,多年前被驱逐,此生不得重入妖界半步……”   摄政王眼眸骤然迸射出犀利的光芒:“胖达氏那个逆子?听说他在人界叫任不仁。”   “不错。”陆行舟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可以为令弟解开恶契,但我要你撤销对任不仁的驱逐令,让他可以在妖界随意进出。”   摄政王:“你可知道他犯的罪有多严重?”   陆行舟:“我只知道恶契发作的后果比较严重。”   摄政王:“任不仁弑父未遂,表面上看是家族恩怨,本质上却是试图颠覆妖界政权,属大逆不道。”   陆行舟:“还是恶契发作的后果比较严重。”   摄政王:“他的罪责按律当诛,留他一条命在,已经是念在其贵族身份,法外开恩,如果撤销他的驱逐令,本王没法向其他人交代。”   陆行舟:“恶契发作的后果比较严重。”   “……”摄政王表情一阵扭曲,仿佛一口气磕了三个煮鸡蛋没喝水,瞪着陆行舟看了半晌,深吸一口气,对禁卫队长吼道:“传讯给妖王,撤销任不仁的驱逐令。”   禁卫队长错愕:“大人?”   摄政王:“快去!现在!立刻!马上!去你吗的!等等,老娘的降压药呢???”   禁卫队长:“妖医!快传妖医!摄政王大人又气抽了!”   在一大群妖医的抢救下,摄政王几分钟后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陆行舟灿烂的笑脸凑在眼前,登时两眼一翻,又要抽。   禁卫队长赶紧将陆行舟和石饮羽轰了出去。   外面天已经黑了,夜风刺骨,陆行舟得了便宜还卖乖,拉着禁卫队长关切地问:“你们大人是不是心脑血管有毛病,怎么这么容易抽抽?我听说冥界的医疗水平高,你们赶紧带她去看看吧,哦,要小心别让判官给扣了,那货最鸡贼……”   禁卫队长也想抽抽,没好气道:“你闭嘴吧。”   “你凶我?”陆行舟吃惊地说。   禁卫队长:“我哪有?”   陆行舟指着他的鼻子:“你们摄政王都不敢凶我,你居然凶我?我不依啦!”   禁卫队长:“???”   陆行舟:“我生气了,我不给降魔大臣解开恶契了,我要看他脑袋爆烟花……”   “别别别……别闹!”禁卫队长要给他跪了,连忙拉着他赔笑,“陆组长您大人有大量,何苦跟我一个小小的护卫计较?我给您道歉,之前我态度不好,我错啦!”   陆行舟笑笑,摸了摸他的头:“乖。”   禁卫队长给他摸得后背嗖嗖蹿冷气,好不容易服侍他上车,一回头,石饮羽面无表情站在身后。   “石魁首,您也请上车吧……”   “他摸了你的头。”石饮羽淡淡地说。   禁卫队长:“嗯?”   石饮羽:“你自己扒了头皮还是本座动手?”   禁卫队长:“啊?”   石饮羽抬起手,掌心一团森然的黑气。   禁卫队长倒吸一口冷气,一溜烟消失在十米之外,终于意识到陆行舟为何对自己笑得那般亲切,这个贱人!   有男人了不起吗?   第二天一早,撤销任不仁驱逐令的通知就已经发了下来,陆行舟如约给降魔大臣解开恶契。   任不仁得知此事原委之后,嘴上说着不稀罕,实际上却悄悄往陆行舟家厨房里丢了好几只王八。   陆行舟看着满屋乱爬的王八,两眼一抹黑:黄花菜来探伤送王八,任不仁也来送王八,你们妖界王八的生活环境太恶劣了吧!   思来想去,他们还是没有吃王八,或许有那么一丝丝恻隐之心,当然更重要的是陆行舟不会做。   吃个黑鱼汤就该满足了。   石饮羽的小弟还送了很多黑鱼和鸽子,要说还是小弟上道,送来的黑鱼和鸽子都是宰杀清理好的,直接剁剁就可以下锅,十分体贴他们大嫂。   冰箱里的补品还没吃完,石饮羽已经痊愈了。   陆行舟觉得不可思议,按着石饮羽翻过来覆过去地看,虽然知道魔物的恢复能力强,却没想到强到这个份上,短短一周时间,就已经连暗红色的伤痕都消失不见了。   石饮羽躺在床上,满脸笑容:“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这句台词不适合你。”陆行舟道,“翻身,我再看看腰椎。”   石饮羽听话地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扭屁股:“来嘛,大爷~”   “……”陆行舟觉得不但辣眼睛,还扎耳朵,拍了下他的屁股:“叫爸爸。”   “你的癖好真让我费解,但我会满足你的,”石饮羽笑着说,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猛得用力,抱着他在床上滚了两圈,压在他身上,“只怕……我叫的时候,你又要颤抖着往枕头底钻……”   陆行舟:“别他妈诋毁我!”   这次他就挺住了,没往枕头底钻。   他差点钻床底下去。   石饮羽自受伤以来,每天被陆行舟灌各种补品,补得浑身燥热、热血狂流,偏偏他伤未痊愈,陆行舟担心纵欲会损失阳气,一直严防死守,坚决抗日,可给他憋坏了。   今遭终于解禁,石饮羽岂能轻易饶他?   夭寿的是,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极反今晚碰巧在家,他耳清目明,躺在阁楼里都能清晰地听到陆行舟的声音,他一翻身,抱住平躺在身边的“顾曲”,控制不住地吻了吻他的额头,缓缓伸手解向他的衣领,指尖碰到冰凉的纽扣,蓦地回过神来,一纵身,从窗户飞了出去。   凌晨的时候,他披着一身冰冷的水汽从外面回来,落在阁楼上不到半秒钟,又掉头走了。   ——奶奶的,还没结束!   直到窗外晨光万丈,室内才终于偃旗息鼓。   石饮羽侧躺在床上,看着陆行舟汗涔涔的脸,哑声笑道:“感觉怎么样?”   陆行舟双眼紧闭,闻言,忍不住地笑,无力地动了动嘴唇:“你要引入打分制吗?”   “我想引入会员制。”   “怎么说?”   “满五次,送一次。”   “去你大爷!”   后来,他们在院子里挖了个水池,把大家送的王八养了起来。   得知石饮羽伤已经痊愈,黄花菜打了个电话过来,一阵嘘寒问暖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你们最近有没有时间啊?我家小讨债鬼今天上课睡觉又被老师逮了,学校让我们把他带回家来反省,你看,你们要是有时间,来我家坐坐呀?”   陆行舟想起答应过的事情:“我现在停职,时间多得是。”   黄花菜:“那好,那我这就出门去买菜,你和小石中午来我家尝尝大姐的手艺吧。”   直到来到黄家门前,石饮羽还是抱怨:“大姐也是病急乱投医,你哪里懂教育孩子,别都给教成我这样的。”   “啧,”陆行舟不高兴了,抬手按响门铃,嘀咕,“你这样有什么问题?”   石饮羽:“我控制不住爱你。”   “……”陆行舟重重咬了下舌尖,拼尽全力想将上扬的唇角给拉下来,却仍然没掩饰住笑容,心想:你特么有毒吧,在说什么鬼东西?   黄太吉打开大门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在激情热吻。   “妈,有人在咱家门口耍流氓!!!” 第219章   黄花菜拿着锅铲走出来, 看到一脸尴尬的陆行舟和石饮羽, 热情地笑道:“来啦,快进来……”说着, 转脸, 扬起锅铲作势要抽儿子, 骂道:“瞎嚷嚷什么,还不赶紧让你俩叔叔进门。”   黄太吉从鞋柜里拿出拖鞋, 嘟囔:“我哪有瞎嚷嚷, 你没看到,他俩亲得好带劲啊。”   “……”陆行舟和石饮羽靠在一起, 双双干笑。   黄花菜回头怒骂:“你看到人家亲嘴还不赶紧回避, 还站那儿看???”   “因为我都看傻了, ”黄太吉顽强地说,“我这样温室中的宝宝哪见过这阵仗……”   黄花菜:“闭嘴吧你!”   陆行舟和石饮羽在两百平的玄关里换好拖鞋,双双带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笑容走进他们家。   黄花菜一边在厨房做菜,一边大声奴役着儿子给客人们倒茶。   石饮羽走进厨房, 卷起袖子帮她炒菜。   “你别动手, 快歇着去, ”黄花菜连忙拦他,“哪有客人下厨的道理,今天大姐露一手给你们瞧瞧。”   石饮羽:“没事,我帮你打下手,让行舟在外面跟太吉聊聊。”   饭菜出锅的时候,石饮羽探出头去喊陆行舟, 看到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两条修长双腿交叠,二指夹着一张燃烧着的黄符。   黄太吉惊叫:“嗬!流弊!!!”   石饮羽抱臂倚在厨房门上,远远看着陆行舟笑容飞扬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当年初入陆行舟门下的时候,那人远没有现在这般活泼,那时陆行舟话很少,经常看着人群出神,好像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又十分好奇的样子。   陆行舟注意到他,扬声:“饭熟了?”   “来。”石饮羽招手。   陆行舟点头,手指一晃,火焰噌地变大,黄符瞬间化为灰烬,他将灰烬投入桌上一个水碗中,敲敲碗沿:“来,小吉吉,把这个喝了,咱们去吃饭。”   黄太吉瞬间消失在沙发背后,探出头来,警惕地说:“你是不是要毒死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行舟挑眉:“你是谁?”   黄太吉:“我是妖界十八个学区洞的唯一法定继承人。”   “……”陆行舟一脸要犯心脏病的样子。   正在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声,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走进门来,见到陆行舟和石饮羽,笑眯眯道:“是阿菜单位的朋友吧?快坐,快坐。”   黄太吉噌地蹿到男人背后,嚷嚷:“爸,他搞了碗这个要毒死我!”   “毒死你就清静了。”黄大款拎着儿子的后颈将他扔出来,看向那只碗,好奇地问,“这符水有什么效果?”   陆行舟:“清心静气、耳聪目明、延年益寿……”   “好东西,降魔师的符箓就是好!”黄大款指了指儿子,“喝了它,剩一滴我扒了你的皮。”   黄太吉:“呜哇!”   左看右看没有人能够救自己了,黄太吉认命地捧起大碗,小小地尝了一小口,意外地发现:“甜的?”   陆行舟笑起来:“那当然,我的符咒是特意改良过,遇到四川人还能给他烧个麻辣的。”   “这么流弊???”黄太吉折服,捧着大碗吨吨吨地一口气喝完,一抹嘴,“好喝,大叔,你教我呗。”   “行啊,”陆行舟揉揉他的头发,“不过你整天沉迷直播,有时间学吗?”   黄太吉:“我可以抽做作业的时间来学啊。”   陆行舟:“……”   黄花菜和石饮羽联手下厨,做了六菜两汤,席间还开了一瓶窖藏多年的好酒,石饮羽不喝酒,这瓶酒最后由陆行舟和黄氏夫妇干了个底朝天。   宾客尽欢。   陆行舟喝了点酒,越发能忽悠,一顿饭下来,成功让黄太吉彻底膜拜上他。   从黄家离开的时候,黄大款喝多了,现出原型——一只油光水滑的胖黄狼。   黄大款拉着陆行舟的手,热情地说:“有时间来我家餐馆吃饭啊,我亲手做的焖鸡是阳冥街一绝,香到现形,我家叫黄氏焖鸡米饭,不是黄焖鸡米饭,而是黄……”   这话他今晚上已经说八遍了。   陆行舟为将就他的身高,半屈着腿,听他热情洋溢地说第九遍。   从楼道里出来,陆行舟和石饮羽并肩在寂静的小区中漫步,沿着小径走向停车场。   石饮羽:“黄太吉挺喜欢你的。”   陆行舟得意:“那当然,我人见人爱啊。”   石饮羽:“你也挺喜欢他的。”   “那小子可爱,”陆行舟说完,后知后觉地琢磨出他话里有话,立刻补了一句,“不过,还是你小时候更可爱。”   石饮羽笑了一声,没有应声。   陆行舟转脸看向他:“别不相信,你小时候比他可爱多了,我曾经把你送到一个人家当养子,结果你半夜装鬼,把他一家老小吓掉魂哈哈哈哈哈……”   石饮羽:“……”   “好像不太可爱,甚至……有点熊。”陆行舟收起笑容,悻悻地说。   石饮羽小声抱怨:“你那时候对我,远没有对黄太吉这么有耐心。”   陆行舟干巴巴地说:“那时候的我还没学会当个好爸爸。”   “喂!”   “好吧,”陆行舟撇嘴,“我对你不好你都这么爱我了,那我要是再对你好点儿,你岂不是要上天。”   石饮羽板着脸:“不上天,上你。”   “……”   过了一会儿,石饮羽突然又说:“大概那时候世道乱,遍地饿殍,而我弱小无助又可怜,饭量还大,十足是个拖油瓶,怎么看都没有黄太吉这么招人喜欢吧。”   秋意渐深,月凉如水。   陆行舟一身酒气,吹到寒风,感觉有点冷,揪着领子裹紧风衣。   石饮羽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摸摸他的手,将之攥在掌心。   陆行舟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低声道:“我那时候确实不太会疼人,你能健康长大,也算是个奇迹了,但是相信我,你在我心里是第一可爱的,比黄太吉可爱一百倍。”   石饮羽嘟囔:“那你以后要好好疼我,”   “那当然。”   石饮羽:“说你爱我。”   “???”   石饮羽:“你答应了要好好疼我的!”   陆行舟:“是这么疼的吗?”   石饮羽:“我就要你这么疼我。”   陆行舟有种被打败了的无力感,这小魔物到底追求的啥呀?   石饮羽搂紧他的肩膀,在他脸和脖子上不住地亲着:“我要你每天都说你爱我,快说,你能言善辩的小嘴呢。”   陆行舟撅起嘴:“这里。”   石饮羽亲了他一下:“说你爱我。”   陆行舟:“……”怎么没完没了了?   小魔物上了犟劲儿,非逼着他说不行,陆行舟无奈,只得轻声告白,结果人家嫌不够深情,勒令重来,还要求详细说明为什么爱、有多爱、进一步打算如何爱……   陆行舟寻思喝了酒的是我,为什么你在这儿满嘴胡话呢?   两人一边拌着嘴一边搂抱着往前走,走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问题。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陆行舟仰头望着身边林立的楼栋,狐疑地问,“停车场是这个方向?”   石饮羽:“来的时候就走这条路。”   “来的时候这儿没有个垃圾桶吧,”陆行舟往后退了几步,找到楼体上的号牌,“哎,这不是黄花菜他们家那栋楼?我们走半天又绕回来了?”   石饮羽:“不是的,这是69栋,黄大姐家是96栋,不过这小区楼与楼之间长得也太像了。”   陆行舟嘀咕:“要我说,设计师真该拉出去祭天,这设计的是迷宫吗?”   两人又走了好几分钟,才找到去往停车场的路,取出车,往外驶去。   还没开出小区大门,石饮羽突然一脚急刹,只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子几乎原地蹦了一下,停了下来。   陆行舟瞬间被惊得酒醒了:“怎么回事?撞到人了?”   “应该没有,可能是个狗。”石饮羽说,“你坐着别动,我下去看看。”   陆行舟不放心,还是跟着下了车。   一个瘦弱的少年背着个大书包,单膝跪在车前,紧紧护着身底的狗。   狗:“嗷呜呜呜呜……”   陆行舟吃了一惊:“是你们?”   少年狼狈地仰起脸,他带着口罩和帽子,露出的一双眼睛明亮而又凌厉逼人。   竟然是那个被禁卫队长挟持的少年。   陆行舟扶起他:“你怎么样?撞到哪里了?我们带你去医院看看。”   “没事。”少年摇头,挣扎着站起身,来不及站稳,就抬步向前跑去,刚迈出一步,就疼得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他的狗急得扑上去拱他,喉间发出嗷呜嗷呜的哀叫。   陆行舟皱了皱眉,二话没说,弯腰抱起少年,将他放进车里,顺手捞起那只狗,塞进他的怀里。   少年还想挣扎。   陆行舟按住他:“你受伤了,得去医院看看,我们会负责的,放心。”   “不去医院。”少年咬牙道,“我是妖物,可以自愈。”   “逞强也要遵循基本法,”陆行舟道,“万一腿断了呢,也能自愈?那你后半辈子就坐在轮椅上吧。”   少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道:“真不能去医院!”   陆行舟心头腾起一丝微妙的感觉:“为什么?”   少年:“我欠医院钱,被发现就完了。”   陆行舟不相信:“多少钱?”   少年:“好几十万。”   陆行舟知道他完全是在扯淡,目光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转了一圈,看向石饮羽,发现他还站在车下,望着夜色下林立的高楼,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   石饮羽上车,系好安全带,扫一眼被塞在座位后面的少年,问:“去医院还是哪里?”   陆行舟:“回家,我打个电话,让任不仁找个黑医过来。”   少年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们回家的时候,任不仁已经带着一个医生坐在客厅里,陆行舟回头看一眼完好无损的门锁,诧异:“你怎么进来的?我们出去时没锁门?”   任不仁的大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小碟,里面放着一小块奶油蛋糕,闻言道:“锁什么门,你爹在家啊。”   “???还有你哪来的蛋糕?”陆行舟循着香味走进厨房,看到风极反穿着围裙在快乐地往一个蛋糕上裱花。   风极反抬头扫了他一眼:“不是你受伤?我看到任不仁带了个外科医生来,还以为你受伤了呢。”   陆行舟火冒三丈:“所以你打算做个蛋糕庆祝一下?你有病吧!”   风极反犹豫了一下:“今天是我生日。”   陆行舟骤然顿住:“祝……祝你生日快乐,那个……没准备礼物……”   “没关系,”风极反温柔道,“我骗你的。”   陆行舟:“……”   风极反一脸坦然地转移话题:“谁受伤了?小石吗?不对,他受伤的话你不该是这个样子。”   “一个路人,刚才回来路上撞到了,”陆行舟伸手从蛋糕上揩了一块奶油塞进嘴里,“怕撞出问题,找个医生来看看。”   “为什么不去医院?”风极反把蛋糕不动声色地移到他够不到的距离。   陆行舟:“他可能有什么不去医院的理由吧。”   风极反:“或许是通缉犯?”   陆行舟:“有可能,还有可能被情所困,带球跑……带狗跑。”   “你这什么沙雕恋爱脑?”风极反鄙夷地横了他一眼。   医生为少年做了检查,胫骨不完全骨折,陆行舟将少年安顿在一间客房中。   少年脸色苍白,笑着说:“多谢。”   陆行舟:“谢什么?是我们撞了你。”   少年苦笑:“是我慌不择路,给你造成麻烦了,刚才花了多少医药费?我转给你。”   “不急,”陆行舟道,“你怎么称呼?现在回家还是还是明早我们送你回去?或者联系你的父母来接你?”   少年:“我叫涂攸,我暂时不能回去,你们能帮我找个新住处吗?”   陆行舟:“你的父母……”   “我没有父母。”少年眼神黯淡。   陆行舟淡淡道:“那你就在这儿住下吧。”   医生拿着石膏来为少年做固定,陆行舟走出房间,看到石饮羽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脚边放着少年的大书包。   陆行舟:“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书包是不是太大了点?”石饮羽道,“谁遛狗背这么大个书包?”   陆行舟:“不像遛狗,更像跑路。”   “可能真的是跑路,”石饮羽道,“当时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四面八方都埋藏着杀机。”   陆行舟:“有人追杀这个少年?”   石饮羽:“他的身份你搞清楚了吗?”   陆行舟:“妖物,没有父母,自称叫涂攸,不能回家,需要找新住处,大概真的在跑路。”   “妖界没有‘涂’这个姓氏。”   陆行舟和石饮羽一起抬头,看到风极反吃饱喝足,舔着嘴角的奶油走过来。   风极反:“这小子给了你们一个假名字。”   陆行舟回想起这个少年上次被挟持时,禁卫队长也问他是什么氏族,他的回答是——平民,无姓。   陆行舟:“阿羽,你记不记得禁卫队长舔了一口他的血,说他血统高贵。”   风极反嗤道:“扯他的淡,血统还能怎么高贵,做血豆腐特别滑嫩吗?”   “我想到一个,”石饮羽若有所思地说,“妖界几大氏族中,以西陵、云阳、高辛、骊连四大氏族为尊,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从上古时期就继承下来的姓氏,比如说,涂山氏。”   陆行舟微讶:“前任妖王?” 第220章   妖王是这个世界上最高危的职业之一, 死亡率曾一度胜过降魔师。   按照妖界律法, 每二百年举办一次换届大选,但几乎从来没有妖王能干满过一整个任期, 刺杀、弹劾、废黜……可以说, 选上妖王的那一刻, 你就可以着手为自己挑选个喜欢的骨灰盒。   当然,大多数妖王是连灰都剩不下的。   妖界在历史上曾经有过盛世无双的荣耀, 那片土地资源丰富, 百姓勤劳勇敢,与其他两界贸易频繁, 民间思想自由开放, 那个时候, 人、鬼两界都曾数次派遣考察团前去学习。   每一百年举办一次的明光未央宴更是汇聚天下英才,群英荟萃、华彩万千,据说当年魔主太华曾伪装成小妖潜入明光未央宴,在湖边见到云阳氏少主负剑凌波, 白衣出尘, 翩然若仙, 只一个照面,便决定要非他不可。   后来,云烈堕魔被囚,阴天子被圣塔所伤,判官一怒之下,与一个神秘人联手, 做空妖界经济,妖界庙堂仓皇应对,为保世家的私产,最终选择放弃底层妖民,   盛极转衰仿佛是一夜之间。   沉浸在盛宴之中的妖民们这才陡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整个妖界已经是个巨大的泡沫,绚丽而又脆弱,被无情戳破之后,泡沫轰然破碎。   世家将劣质资产变现,将天量的债务转嫁到了百姓手里,无数家庭一夜返贫,多年奋斗化为乌有,而世家们却已安然上岸,钱权我有,笑看傻韭。   经济崩溃之后,贫富差距持续拉大,社会矛盾在危机中激化,人们对未来前景愈加悲观,愁绪无处排解,或付诸暴力、或付诸冷漠。曾屹立于世界之巅的妖界礼崩乐坏、警匪勾结,恶性案件频发,弱者被欺凌后求告无门,便去欺凌更弱者——雄性欺凌雌性、成体欺凌幼崽……乃至凭空将姓氏分出个三六九等,人人以当世家走狗为荣,以心怀正义为耻。   前任妖王涂山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走上王位的,很多妖民还记得,当年赢得大选的涂山王曾在庆功宴上振臂一呼:给我二百年,还你们一个强大的万妖盛世。   一时间群情振奋,涂山王大刀阔斧地改革,缓解产业空心化,吸引制造业回流,强力推行性别平等,提振生育率,加强与人鬼两界的思想交流……妖界一扫颓势,各个方面都欣欣向荣起来,史称涂山中兴。   然而改革不会风平浪静,阻挠一个政体向着光明大踏步前进的,从来不是她那些犹如蝼蚁一般疲于奔命的百姓……   随着妖界的没落,魔主太华在妖界边陲的蚩妄山上辟出一座巨城,并以此为据地,向着周围辐射出去。   魔界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妖界庙堂之上发起弹劾,将涂山王废黜,涂山氏全族被流放到钩吾之山做苦役,终生不得重返王城。   陆行舟道:“我听说钩吾之山条件恶劣,涂山氏被流放过去不到十年就得疫病,全家死绝了。”   石饮羽:“真的是疫病?”   “是也是,不是也是,有什么区别呢?”风极反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闲闲地说,“爸爸我倒是听说钩吾之山有饕餮,说不定被饕餮吃了呢。”   “别占我们便宜。”陆行舟道,“如果真有饕餮,早被抓到动物园做展览了,这又不是神域,哪来的上古神兽?”   石饮羽:“神域?”   陆行舟:“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   石饮羽:“真的存在?”   陆行舟:“圣诞老人还真的存在呢,年轻人有个念想挺好的。”   “……”石饮羽失笑。   陆行舟问:“你觉得里面那小子是涂山氏的后人?不是说死绝了吗?”   风极反摊手:“派杀手去干掉那小子,不就死绝了嘛。”   “厉害。”陆行舟嘲讽地笑了一声,心想这倒确实是妖界会做出的事情。   医生给少年的小腿打好石膏之后,就跟着任不仁离开。   临出门的时候,任不仁叼着烟站在门口,对陆行舟道:“你猜出他的身份了吧。”   陆行舟:“涂山氏?”   “嗯。”任不仁点头,“他叫攸昌,是涂山王的儿子,当年从钩吾之山逃出来,妖界一直在追杀他,不知怎么暴露的。”   陆行舟想起上次的偶遇,意识到禁卫队长尝过攸昌的血液之后,可能就明白这个少年的身份了,毕竟作为摄政王禁卫队的队长,说不定参与过对前任妖王的废黜行动。   听陆行舟简单地叙述了一番,任不仁往地上啐了一口:“妈的,这群狗……咦,我好像对狗不太尊重,阿弥陀佛……”   陆行舟:“……”   少年很安静,打了石膏之后就乖乖躺在床上,什么要求都不提,陆行舟临睡前来给他送了一杯牛奶,少年自己喝了两口,弯起眼睛笑道:“谢谢你。”   “你放心养伤,”陆行舟道,“别墅四周有我和阿羽的符咒,妖界的杀手进不来。”   少年苦笑:“你都知道了?那你也该知道,救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哦,”陆行舟云淡风轻地表示,“我的字典里没有‘危险’二字。”   少年微讶:“你身为特侦组长,竟然打算趟妖界这滩浑水?”   “你认识我?”陆行舟摸摸下巴,有些美滋滋地想:原来在下已经牛逼到随便撞个人都能被认出来的程度了!   少年抿唇轻笑:“魁首夫夫在网上热度很高的,前几天还上了热搜。”   “操。”陆行舟知道这指的是上次网传石饮羽喋血凤尾螺,局长特意让他们出来辟谣的事,心想:奶奶的,热搜是买的。   他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说:“我确实不想管你们妖界的事,但我又着实很讨厌你们妖界的官僚,能随手给他们添点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少年正要说话,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凄惨的“呜呜呜……”少年低头一看,登时大怒:“蠢货!!!”   只见他那只长毛狗趴在旁边,将嘴伸进他杯子里偷牛奶喝,卡在里面拔不出来了。   “……”陆行舟叹为观止。   回到主卧,石饮羽已经洗好白白躺在床上了,陆行舟上床,两人亲热一番,正打算睡觉,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陆行舟有气无力地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没摸到手机。   石饮羽失笑,伸长胳膊,越过他,将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傻闺女……这谁?”   陆行舟懒洋洋地缩在被窝里,嘟囔:“颜如玉,你接吧。”   石饮羽接通电话:“喂,颜如玉,这么晚了,什么事……你说什么?”   陆行舟听他声音有异,立刻钻出被窝,就见石饮羽脸色冷峻地对着手机道:“我们半小时到。”   “怎么了?”   石饮羽看着陆行舟的脸:“黄家被攻击了。”   陆行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黄家?”   “黄花菜家。”石饮羽跳下床,拿出陆行舟的衣服扔到床上,自己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邻居听到惨叫声,报了警,警察来后,发现出事了。你身体怎么样?要不你在家等着,我去看看?”   “不,我跟你一起去。”陆行舟扶着腰爬起来,拿起衣服火速换好。   两人赶到黄家,凤尾螺的人已经到了,所有人脸色都很难看,沉默地勘察现场。   颜如玉眼圈泛红,低声道:“人已经送去医院,但是……”   陆行舟拍拍她的肩膀:“有什么蹊跷之处?”   正常凶杀案的话,警方完全可以办理,不用知会特侦组,除非涉及到邪魔。   颜如玉:“凶手全死了。”   陆行舟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谁杀的?”   四个凶手的尸体全在黄太吉的房间。   陆行舟走进门,顿时被血腥气刺激到捂住鼻子,血腥气中掺杂着浓郁的妖气。   “全是妖物,几乎都……”颜如玉道,“都碎成肉块了。”   凶手们死状凄惨,好像被成千上万道气浪射进体内,瞬间炸成碎块,血迸射得到处都是,在满墙的血迹上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空白。   “黄太吉当时应该是坐在这里。”陆行舟道,“血液从这个方向迸射过来……凶手为什么会在一个孩子面前自爆?”   颜如玉:“自爆?”   陆行舟:“不然的话,难道是黄太吉杀了这些妖物吗?他一个连三角函数都不会算的小崽子……”   话未说完,后半句话莫名说不出来了,陆行舟皱紧眉头,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涌起的哀伤强行压了下去。   “可能是我杀了那些妖物。”石饮羽突然出声。   陆行舟错愕:“什么?”   石饮羽带上手套,从凌乱的床上捡起一个小竹片,陆行舟低头看过来,见小竹片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咒文。   颜如玉:“这咒文我好像没见过。”   “是魔咒。”石饮羽握着小竹片,低声道,“这是魔界特有的护身符,将力量融在咒文里,生死一线时,咒文会自动发动……这个护身符,是我送给黄大姐的。”   而这个母亲,将护身符带在了儿子的身上。 第221章   现场的工作人员将满地尸块小心翼翼地装起来, 陆行舟低头看着尸袋中一颗头颅, 眼眸深沉。   这是个狼妖,死的时候正在变形, 脸上长出毛发, 吻部也在变长, 表现出半人半妖的样子。   颜如玉问:“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陆行舟:“妖物在生死一线时会现出原形,这是一种进化上的保护机制, 但这个护身符里力量太强了, 让这些妖物还没完全现形就死了。”   “大哥这么厉害,”颜如玉感慨, 看着满地血肉, 困惑道, “可是黄大姐家怎么会招惹上这些妖物?”   陆行舟:“要查清这些妖物的身份才能确定,不知是不是他们早年在妖界时的仇人。阿羽你在想什么?”   房间南面是一个小阳台,打理得十分干净,落地窗开了一条缝, 这个季节夜里应该不会开窗了, 想必妖物们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一个工作人员正在采集指纹, 在窗户周围喷洒检测试剂,片刻之后,大量杂乱的指纹显现出来。   石饮羽正站在旁边,出神地看着窗上的指纹,听到陆行舟的声音,转过身来, 沉声道:“这些指纹里应该看不出什么。”   “你怎么知道?”陆行舟走过来。   石饮羽:“他们是专业的杀手,不会留下指纹这么明显的证据。”   陆行舟:“专业杀手?”   “看这里。”石饮羽拉着陆行舟从窗缝里探出身子看向楼栋外墙,“这里是19楼,属于中间楼层,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些妖物都不是飞行系,怎么爬上来的?”   陆行舟上下张望了片刻,惊讶:“没有辅助绳?”   在几十米高的外墙上徒手攀援,恐怕不是普通妖物可以做到的,必然受过专门训练才行。   石饮羽眸中闪着狠戾的光,淡淡道:“我不信黄家有招惹这样厉害仇人的本事。”   天渐渐亮了,几个人却都没有困意,从黄家出来,颜如玉接到钢牙仔的电话,听完那边的内容,对陆行舟道:“黄太吉已经醒了,没有受伤,但变回原形,暂时变不回来了。”   陆行舟点头,毕竟眼睁睁看着四个杀手在面前炸成碎块,这样的刺激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大了。   石饮羽:“大姐呢?”   颜如玉:“情况不太好。”   黄氏夫妇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最终都宣布进入了持续性植物状态,虽然有一些本能的神经反射和能量代谢,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几个人跟着医生走进“病房”,医院里床位紧张,医生在自己的办公室为黄太吉搭了一个特殊床位——在诊查床一角,放了个坐垫。   陆行舟低头看着坐垫上的黄色小猫崽,只见他孤零零地蜷缩成一团,犹如惊弓之鸟,不住地颤抖,和一天之前那个活泼皮实的小屁孩已经截然不同。   “阿吉。”陆行舟在床沿坐下,抬手揉了揉猫脑袋,“对不起,我来晚了。”   猫崽眼珠呆滞地转了一下,投向陆行舟,怔了几秒,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他的怀里:“陆叔!”   陆行舟听见哭声,放下心来,搂着他轻轻摩挲着后背。   在陆行舟的安慰下,猫崽终于放松脑中紧绷的神经,大哭一场后,沉沉睡去。   陆行舟问医生:“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他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按理说,目睹过那样场面的孩子,会产生严重的心理创伤,但他的体内好像有什么神功护体一般,除了变回原形之外,倒没有别的大问题。”   陆行舟了然,是自己昨天随手烧给他喝的那道符水起了作用。   医生:“现在父母都昏迷不醒,这孩子的监护问题有点棘手,总在医院住也不是个事儿。”   颜如玉:“警方已经派人去联系黄家在妖界的亲戚了。”   “哦,那就好,”医生道,随口嘀咕,“在人界生活惯了,再回妖界,多半不能适应,可怜的孩子,不知父母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石饮羽淡淡道:“黄大姐一家移民到人界这么多年,和老家的亲戚早已经不走动了。”   陆行舟转头看向他。   颜如玉道:“我听说妖界养孩子功利心特别强,对自己家孩子都没啥耐心,对别人家孩子就更差了,小太吉那么熊,不会挨揍吧?”   石饮羽点头:“这也是我所担心的。”   陆行舟明白他的意思,黄花菜是石饮羽出狱后第一个对他真诚相待的陌生人,那段时间对他特别照顾。   魔物睚眦必报,却也爱憎分明,石饮羽一直记着黄花菜的恩情,想要报答她。   “这样吧,”陆行舟道,“我跟警方说一声,在父母醒来前这段时间,黄太吉先跟着我们生活。”   颜如玉吃了一惊:“组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老年痴呆了?”陆行舟笑了笑,“大姐对阿羽有恩,我们帮她照顾儿子,也是应当的,正好我们家小熊猫和小赤狐跟黄太吉差不多大,可以做个伴。”   将黄太吉带回家的时候,风极反正袖着手,懒洋洋地靠在客房的门框上,跟涂山攸昌说话。   不知他说了什么,攸昌没什么反应,他身边那只狗却霍地站起来,冲风极反凶狠地呲牙。   风极反只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对那只狗指了一下,狗发出一声呜咽,后腿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听到开门的声音,风极反回头,看到陆行舟和他手里的黄太吉,惊讶:“怎么回事?”   陆行舟三言两语讲了一下原委。   风极反皱眉:“母性泛滥就自己生一个,到处捡孩子是什么毛病?”   陆行舟:“你他妈才生呢。”   风极反一顿,恶劣地笑起来:“我说让你找个女人生,谁让你亲自生了?不过你想生也行,找个雌兽来融合一下——我看母猪就不错——保证让你生得爽死了。”   石饮羽看向他:“怎么说?”   “别吃醋,没有恶意。”风极反收起笑容,“这个玩笑有点过火,抱歉。”   石饮羽:“如果跟雌兽融合,男人也可以生孩子?”   风极反啧了一声,诧异地上下打量着他,叫道:“不得了啊,行舟,你男人的想法很危险呀,我该不用给你准备煮红鸡蛋吧?”   陆行舟阴沉着脸:“去你妈的。”   石饮羽倒没有再多说什么,大概也觉得这个想法很操蛋的。   陆行舟收拾了一个纸箱,垫上厚厚的垫子,给黄太吉做了个临时的窝,担心他骤然遭遇这样大的变故会没有安全感,因而将猫窝放在了卧室,结果半夜醒来,发现这小子正窝在自己枕头上。   石饮羽火冒三丈,一手抄起猫窝,一手拎起黄太吉的后颈,将他扔出卧室。   黄太吉狼狈地趴在地板上,伸出前爪“呜哇……”,而石饮羽仍然毅然决然地将他关在了门外。   陆行舟躺在床上,无奈地看着石饮羽:“你不是要报答黄大姐恩情吗,就这么对待她儿子?”   “一码对一码。”石饮羽站在床前,充满一家之主的威严,冷冷地宣布,“陆行舟你给我听好了,别的地方我不管,但你的卧室,你的床,只有我能上。”   陆行舟失笑:“那我呢?”   石饮羽:“你也只有我能上。”   “去你吗的,”陆行舟骂道,“我问的是——我的床只有你能上,那我睡哪儿?”   “睡我怀里。”石饮羽上床,搂着他躺进被窝里,伸手关上灯,“继续睡觉。”   陆行舟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躺下去,闭着眼睛嘀咕:“你说,我们前脚遇到涂山攸昌,后脚黄家就出事了,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石饮羽:“攸昌半夜出门,不像遛狗,更像跑路。”   陆行舟:“他们住一个小区。”   石饮羽:“那个小区的设计有问题,楼栋长得非常像。”   陆行舟突然爬起来,伸手去开灯,被石饮羽一把抓住手腕,拉回怀里,低声道:“别想了,先睡觉,明天再说。”   “我要联系一下冥府,那几个妖物杀手的魂体不知有没有被引渡到黄泉,我要趁他们还没喝孟婆汤,问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陆行舟沉声道,“我不希望是我想的那个原因。”   石饮羽:“你都已经停职了,打电话给颜如玉,让她去操心……”   “黄大姐对你有恩。”陆行舟叹息着说,“我想尽早为她报仇。”   石饮羽强行把他按在床上:“不急在一时,先睡觉。”   陆行舟不想睡觉,但更不想惹他生气,毕竟这小魔物任性得很,惹他生气会很麻烦,得一直听他哔哔,还会屁股疼。   两相权衡,陆行舟应了一声,选择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   但他脑子却在高速旋转,琢磨着黄花菜一家究竟是不是做了攸昌的替罪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尽快联系冥府,不然万一那些妖物杀手的鬼魂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可就什么都问不出了。   他竖起耳朵,听着石饮羽绵长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着了,于是悄悄翻了个身,抓着手机缩进被窝里,在聊天工具上联系判官。   判官半天没有反应,陆行舟又联系阴兵大统领,没一会儿,大统领回复过来:片区和死亡事件。   陆行舟将黄家的位置和事故发生时间报过去。   大统领:分管那个区的鬼差即将登船,我发通知让他改签,乘下一班引魂船,他资料发给你,你去码头找他吧,别耽误太长时间就行。   陆行舟:谢了,兄弟。   收起手机,陆行舟小心翼翼地准备下床,身上的被子一下被掀开。   陆行舟:“……”   石饮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出趟门。”陆行舟淡定地说,“你打算陪我吗?”   石饮羽:“不打算。”   “哦,祝你好梦,再见。”   “那可能吗???”石饮羽无奈地苦笑一声,“你啊,我真拿你没办法。”   两人半夜穿好衣服出门的时候,黄太吉从沙发上抬起小脑袋,一双圆眼睛紧张地看着他们。   陆行舟揉揉他的脑袋:“别怕,家里是安全的,我们出趟门,回来带妙鲜包给你吃。”   黄太吉:“我八岁就不吃妙鲜包了。”   陆行舟没好气:“那你很棒棒啊。”   黄太吉声音低落下来:“可是我现在十六岁了,还是保护不了家人……”   陆行舟心头一软,扯出一个微笑,轻声道:“你爸妈都会有醒来的一天的,他们不会舍得丢下你,就算只有一丝机会,也会努力醒过来的,相信他们,相信爱。”   “嗯!”黄太吉重重点头。   石饮羽将车从车库了开出来,停在陆行舟面前,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陆行舟上车。   石饮羽看了他一眼。   陆行舟:“怎么了?”   “没事,系好安全带。”石饮羽笑了一声,靠近过来,拉过安全带为他系好,离开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吻住他的嘴唇。   一吻终了,陆行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思,笑问:“到底怎么了?”   石饮羽发动车子:“爱你,想亲亲你,不行啊?”   “行是行,可我觉得……”陆行舟推了推眼镜,“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石饮羽笑起来:“就是突然有些嫉妒黄太吉。”   陆行舟闻言登时大惊,上一次这厮嫉妒黄太吉的结果是逼着自己说了一箩筐情话,这是要故技重施?   “别紧张,不折腾你。”石饮羽看了他一眼,随口道,“仔细想来,这一千年,你变化其实挺大的。”   陆行舟:“这不是废话么,一千年呢,搁普通人都不知死多少茬了。”   石饮羽点头,这倒是真的,没有谁能保持一千年不变,如今的陆行舟比千年之前性格圆融了很多,不再是当年那般不识人情世故的样子,对待十六岁的黄太吉,比当年对待十岁的自己,都要更有人情味。   “哎,行舟,我是不是也发生什么变化了?”石饮羽兴致勃勃地问。   陆行舟:“变老了。”   “……”石饮羽正色道,“胡扯,作为一个魔物,我正值壮年,还能夜夜笙歌。”   “去你的。”陆行舟笑骂,却也仔细思考起石饮羽的变化——   小魔物当年腹黑得很,明明是魔气所化,天生的魔物,却伪装成人类幼崽的样子,弱小无助又可怜,骗取自己的同情心。   但那时是真乖巧啊,怎么奴役都行,不像现在,满肚子小九九,还要以自己的夫君自居,动不动就要逼自己尬言尬语,玩羞耻play。   陆行舟长叹一声:“最大的变化就是,儿子长大了,爸爸一手掌控不了了。”   “这倒是实话,”石饮羽点头,“一只手已经掌控不了了。”   “???”陆行舟顿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悲从中来。   凌晨温度低,码头上寒风卷着潮气,更是寒冷刺骨,陆行舟从车里出来,打了个哆嗦,裹紧大衣原地蹦了两下:“真他妈冷。”   石饮羽锁好车,走过来,一手将他揽入怀中,另一手抓着他微凉的手指握在掌心。   两人相拥着走进候船室。   这是鬼差专用候船室,没有普通游客,上一班引魂船刚刚离岸,此时空荡荡的大厅里阴气森森,一排排破旧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黑色制服的鬼差,正低着头玩手机,在他身后,站着十几个浑浑噩噩的亡魂。   听到脚步声,鬼差抬起头:“你们来了……”   陆行舟差点摔倒:“小阴???”   “我不叫小阴!!!”   陆行舟:“这不重要。”   “这怎么不重要了?”阴天子怒道,“姓名是一个人最大的诅咒,连名字都记错,万一诅咒错了人怎么办?”   陆行舟:“你是我儿子,我诅咒你干嘛?”   “那你也不能记错我的名字……我特么不是你儿子!!!”   陆行舟:“这不重要。”   阴天子:“这怎么又不重要了???”   陆行舟咋舌,转头对石饮羽十分诧异地说:“儿子性格这么暴躁,随谁啊?”   “应该不是基因的问题,”石饮羽正色道,“我觉得与青春期有关,失调的荷尔蒙无处安放,谈个女朋友可能就好了。”   阴天子:“什么玩意儿?”   “就是憋的。”石饮羽慈爱地说。   “有道理。”陆行舟深以为然,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儿子身份高贵,婚姻不能草率,大概率要出卖色相去和其他两界联姻,但只是谈朋友的话,倒不需要这么教条,谁比较好呢?冥府的女公务员我只知道一个孟婆……”   “闭嘴吧你们!”阴天子不由得更暴躁了。   陆行舟:“阎罗,你堂堂阴天子,亲自出来当鬼差?冥府招工这么难吗?那就提高工资待遇啊!发福利啊!送户口啊!分房子啊!判官那么多房子,拿出来一点啊。”   阴天子:“子珏的房子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攒出来的,你别瞎嚷嚷,我出来当鬼差是因为之前昏睡七百年,需要重新熟悉各界的实事,才能保证不失偏颇地审判亡魂。”   陆行舟:“这样啊……”   “不然呢?”阴天子瞪眼,“难道我还能是因为在殿里太烦人,被子珏踢出来的不成?寡人岂是那样的废物!”   “……”陆行舟和石饮羽一起沉默。   阴天子烦躁地对着身后一指:“你要的亡魂。”   陆行舟定睛看向他的身后,阴天子这段时间成果喜人,斩获十几只亡魂,此刻都浑浑噩噩的站在他的身后,等候下一班引魂船来将他们摆渡到冥界。   “这一个。”陆行舟指向一只狼妖,死在黄家的那几个妖物都被炸成碎块,他记得其中有这样一颗头颅。   阴天子伸出一根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狼妖的额头,将一抹鬼力注入进去,破开狼妖脑中的混沌,使他恢复片刻神识。   狼妖茫然地清醒过来,嘴里含糊地嘀咕了一句狼语。   “说官话。”陆行舟道。   “你们是什么人?”狼妖惊愕地看着他们。   陆行舟拿出证件在他面前一晃:“我是特侦组组长陆行舟,关于你死前执行的任务,有些话要问你。”   “我死了?”狼妖大吃一惊,后退一步,慌张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处于半人半妖的状态,“我怎么死的?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妖谁无死,或死于人形,或死于妖形,”陆行舟避开他的问题没有回答,“而你比较幸运,半人半妖形,建议你到冥界后先买个彩票,或许能抽中十八层地狱再来一次大奖。”   狼妖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痛苦地捂住头。   陆行舟取出一张静心符,揉碎,化作一滴清水,点在他的额头,清水沾皮即入,狼妖在符咒的作用下渐渐冷静下来。   “你是专业杀手吗?”陆行舟问,“谁派你去刺杀黄家人的?”   狼妖:“黄家?我不知道我刺杀的是谁,只是接到任务,杀死那个屋子里的所有活口,包括他的狗。”   “狗?”陆行舟心头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狼妖:“对,据说他有一只狗。”   陆行舟:“关于那个刺杀对象,你们了解多少?”   狼妖微微一笑:“陆组长,看来你对我们残祭暗杀队了解得不多啊,作为妖界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我们早已将刺杀对象研究了个明明白白。”   陆行舟:“怎么说?”   狼妖负手而立,得意洋洋地说:“涂攸,17岁,身高176cm,体重60kg,O型血,天蝎座,幸运色是纯白,喜欢的食物是豆腐……”   陆行舟:“……”   真是把假身份研究了个明明白白。 第222章   心中的猜测被落实, 陆行舟脸色难看得很。   狼妖说完, 扬了扬下巴:“看,被我们详尽的调查吓到了吧, 暗杀, 我们是专业的。”   他顿了顿, 惆怅地叹出一口气:“可惜,我已经死了……”   陆行舟缓缓出声:“你知道……你们杀错了吗?”   狼妖:“什么?”   陆行舟:“你们走错了门, 杀的是无辜的一家三口, 至于你们想杀的那个涂攸,连同他的狗一起, 完好无损。”   “不可能!”狼妖登时大叫起来, “我们不可能杀错!我们……”他声音戛然而止, 怔了片刻,颓败地喃喃道,“我们可能真的杀错了……明明说一人一狗,我们杀了三个人……”   陆行舟:“谁命令你们去杀涂攸的?”   狼妖听到他的问题, 犹豫起来:“这……这不能告诉你, 这是原则问题。”   阴天子坐在旁边玩手机, 闻言嗤笑一声:“你们连人都杀错了,还有原则?”   狼妖严肃地表示:“这是职业素养。”   “有原则,好样的。”陆行舟赏识地比了个大拇指,淡淡地问,“如果我告诉你,老实交代, 到阎王殿审判的时候,可以将功折罪呢?”   “是我们队长。”狼妖爽快地说。   阴天子:“……”   陆行舟:“我问的是雇主,那个让你们残……残……”   狼妖:“残祭暗杀队。”   “对,那个让你们残祭暗杀队去杀涂攸的人,是谁?”   狼妖摇头:“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队员,只管杀人,不管别的,都是我们队长直接和雇主联络。”   “你们暗杀队还很规范啊……”   “那当然,我们……”   陆行舟一脸淡然地听他吹嘘,状似不经意地插嘴:“你们有编制吗?”   “哪有那样的好事,我们都是临时工,也就队长有……”狼妖声音戛然而止,看向陆行舟,怒道:“你诈我?”   “谈不上,”陆行舟微笑,“你还不够格,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怪不得你不知道雇主,‘雇主’这个词太小了,万妖之主才配得上他。”   他语带嘲讽,话音刚落,狼妖就气急败坏地扑了上来。   陆行舟站在原地没动。   狼妖利爪如风,狠狠挥下。   一道气浪从旁边射来,只听一声惨叫,狼妖的亡魂瞬间消散,化作细碎的魂片从空中飘落下来。   陆行舟伸手一挥,在魂片散失之前将其抓在掌心,递给阴天子:“收好,回去好交差。”   阴天子跳脚,冲石饮羽嚷嚷:“你怎么把他杀了?”   石饮羽还没回答,陆行舟先嗤笑了一声:“他找死呗,老子的配偶和儿子都在旁边呢,他敢袭击我,这不就是没拿你俩当回事儿嘛?”   阴天子:“那也不能……”   陆行舟:“他生前杀过多少人?”   “我查查。”阴天子在手机上翻了翻,念道,“一百二十个,还重伤黄氏夫妇,在听到黄太吉房间传出同伴的惨叫声后,赶过去,被一道带有魔息的力量杀死……带有魔息的力量?”   他抬头看向石饮羽。   “不错,”陆行舟拍了拍石饮羽的肩膀,十分淡定地说,“那道力量就是你爹的。”   阴天子:“我去你们俩大爷!”   与阴天子道别之后,陆行舟和石饮羽走出候船室,海面上朝阳初升,清透的日光如洗,正从厚重的层云之后漏出,随着碧波晃动,在水面上散落一大片细碎的光斑。   两人站在海边看着日出。   陆行舟轻声道:“不知道那个暗杀队的幕后主人究竟是妖王还是摄政王。”   石饮羽:“没有区别,妖王只是傀儡,实权还是掌握在摄政王手里。”   陆行舟:“黄大姐一辈子热心肠,从没做过一件坏事,如今却昏迷不醒,生死难料,这个仇,我不想咽下。”   “那就不咽。”石饮羽目光沉静地看着浮光跃金的海平面,淡淡地说,“如果你想,我可以现在就去妖界,把摄政王和妖王的脑袋拎来。”   陆行舟闻言微微一笑,轻声叹道:“妖界……确实该变天了。”   两人在外面早餐铺吃完早饭,又打包了两份,带回去给攸昌。   石饮羽:“不用给风前辈带吗?”   “饿死他最好。”陆行舟十分不孝而且坦然。   不过风极反确实不需要他们带早饭,他根本不在家,自从搬到阁楼,他就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回来一下,也是为了养护顾曲的身体,很快就离开。   陆行舟觉得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既然喜欢顾曲,那就早日把人家身体还回去,灵肉分离其实挺伤的,顾曲没有法力,万一遇到点意外,很容易魂体受损。   两人到家的时候,攸昌正单腿蹦着,在厨房里做狗饭,见到他们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抱歉,我用了冰箱里的食材,栗子饭量大,昨天只吃了点剩饭,饿得没精神……”   “没事,你尽管用。”陆行舟大方地说,“回头让你石叔上网买点狗粮。”   攸昌笑笑:“栗子挑食,不爱吃狗粮。”   “你的狗叫栗子啊?”陆行舟弯腰,摸了摸那只栗色的长毛狗。   栗子本来正绕着攸昌的腿转来转去,被陆行舟一摸,突然抖了一下,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却又仿佛知道他不是坏人,只得站在那里,夹着尾巴被他抚摸。   陆行舟讪讪地收回手,第一次发现自己不招小动物喜欢,明明挺有魅力的呀。   “栗子胆小,”攸昌笑着说,目光转向栗子,沉下脸来,低斥:“你抖什么?废物!”   栗子喉间发出委屈的“呜呜”声,硬着头皮靠到陆行舟腿边,小心翼翼地在他腿上蹭了蹭脑袋,表示臣服。   “你别骂他。”陆行舟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杀伐重,身上有戾气,这些小东西会害怕是正常的。”   攸昌:“你身上有妖气,非常厉害的大妖怪的气息。”   “你感觉很敏锐啊。”陆行舟微讶,他在人界会刻意隐藏体内的蛇妖之力,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能够察觉出来。   攸昌低笑:“我活着不容易,有点眼力劲儿才能活得更长久。”   陆行舟想到传说中全家都死在钩吾之山的涂山王,妖界的权利斗争向来血腥,涂山王被废黜流放之后,早已没有威胁力,稳坐庙堂的这些大佬们却还是要清洗他全家。   攸昌身为妖王之子,从出生就注定在权利漩涡里挣扎,能健康地活到这么大,手段必然不一般。   他不但手段不一般,厨艺也不一般,一个简简单单的南瓜蒸鸡胸,掀开锅盖之后香气四溢,蔫头耷脑的栗子瞬间就满血复活了。   攸昌怕烫到他,将鸡胸盛出来,放在料理台上晾凉。   栗子却等不及了,疯狂地摇着尾巴在料理台前扑腾,两爪搭在台面,拼命想要跳上去。   攸昌冷声:“下去!”   “呜呜呜……”栗子以惊人的意志力抵抗住了诱惑,趴在地上,一脸哀求地看着他的主人。   攸昌摸了摸他的脑袋。   栗子被摸得超舒服,在他的手离开之后,还摇晃着大脑袋用力往他身上拱,一脸“妈妈再摸我一次”的期待表情。   攸昌将鸡胸端下来:“好,可以吃了。”   栗子立刻开心地扑了上去。   陆行舟看着他的吃相,心里腾起一丝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吃东西,可自己身边没人养狗啊。   “阿羽,你看……”陆行舟抬头问石饮羽。   却看到一抹黄色的身影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   陆行舟:“……”   黄太吉扒着门框冒出头来,弱弱地发出一声:“喵~~”   陆行舟无语:“卖什么萌,你明明会说人话。”   黄太吉捏着嗓子,嗲声嗲气地问:“什么东西,这么香呀?”   攸昌笑道:“你家小胖猫好可爱,饿了吗?这是我蒸的鸡胸,想吃的话可以分……呃……”   他目光转到栗子的碗里,登时无语,只见这货如临大敌,张开大口,凶猛地吞起食物,以极其强悍的姿态表达了自己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仍然坚决不分享的态度。   “大狗哥!”黄太吉跳出来,“分一点给弟弟好不啦……我靠!饕餮!”   陆行舟眼皮一跳,转头看向大口吞食的栗子,突然想起“长毛”、“独眼”、“能吃”……这特么不就是那个吃播饕餮吗?   那个主播叫什么来着?   超能栗。   陆行舟看向攸昌,惊讶地问:“栗子是超能栗?”   攸昌怔了一下,很快就笑起来,点头:“说起来,还是栗子在工作挣钱养我呢。”   黄太吉见他坦然承认,反而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惊天霹雳的表情,两爪抱着脑袋疯狂揉搓:“饕餮是假的?他不是神兽后裔?你们骗了我?啊啊啊啊啊我的信仰崩塌了啦!!!”   陆行舟拎着后颈皮将他提到脸前,诧异地问:“你信仰一只饕餮?”   黄太吉挣扎:“放我下来!啊啊啊我以为他真的来自神域!我还想努力学习,以后造飞船去神域!原来都是假的!!!”   “我觉得你这句话也是假的。”陆行舟凉凉道,“你身上一点‘努力学习’的迹象也没有。”   黄太吉:“我对流星许过愿的,流星会保佑我就算不写作业考试也全都会做!”   陆行舟:“……”   黄太吉呜咽:“神域……我的神域……”   “你也别太伤心,神域或许也不是不存在呢。”攸昌讪讪地说,栗子身上华丽的狗设全是他编造的,毕竟有个噱头好吸粉,不然谁要看一只瞎眼蠢狗啃猪肘子?   “谢谢你的安慰,”黄太吉抹着眼泪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老师和同学们都告诉我神域不存在,每年生日来给我送礼物的也不是神仙,而是我爸假扮的……呜哇爸爸妈妈……”   陆行舟头要被他哭炸了。   别墅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两人请不起佣人,偌大个房子平日里只有陆行舟和石饮羽,实在是有点冷清。   可是现在,陆行舟揉着太阳穴忧愁地想:冷清有冷清的好处。   攸昌还算安静,每天就是躺在床上养伤,偶尔下床活动,妖物的基础代谢没有魔物那么高,但比人类还是快一些,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他三天后的气色就比之前要好很多了。   烦人的是黄太吉,这小东西明面上没有心理创伤,实际上依然有些缺乏安全感,好在陆行舟现在停职在家,没事就把他抓过来,按在腿上撸着玩,虽然撸得他鬼哭狼嚎,但感觉他内心还是欢喜的。   石饮羽洗好水果端出来,看到陆行舟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手底揉着黄太吉的肥肚皮,一脸抽了大烟般的舒爽表情。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砸门声,黄太吉一骨碌爬起来,警惕地竖起耳朵。   陆行舟嘀咕:“谁这么没礼貌?”   “我去看看。”石饮羽走过去打开门。   一个有几分眼熟的方脸青年蹿进来,大冬天里满脸是汗,大叫:“陆组长!任师死了!”   “???”陆行舟眨巴眨巴眼睛,这才认出来,“唐二藏?”   藏狐急冲到他身边,又喊了一遍:“任师死了!”   陆行舟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强笑:“任不仁?胡说什么呢,祸害存千年,全天下人死绝了他也不可能死啊!”   藏狐:“可是他已经失联三天了。”   陆行舟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失联三天而已,我还以为他真死了呢,你小子散播谣言,信不信他回来扒了你的皮。”   藏狐:“他临走时跟我交代的,如果他三天不联系我,就来找你。”   陆行舟:“他干什么去了?”   藏狐:“他去妖界了。” 第223章   妖航可以允许未化形的妖物坐进客舱, 甚至还有专门针对他们不同体型的安全座椅。   陆行舟将黄太吉塞进椅子里, 费劲地扣上安全带。   黄太吉痛苦吸气:“太……太勒了……”   “收腹,”陆行舟捏着他的肥肚皮, “你肚子上哪来这么多肉?”   黄太吉:“不是我肉多, 是椅子小了呀, 没有更大号的吗?”   陆行舟:“更大号的不适合你体型。”   “这个也不适合我的体型呀!!!”黄太吉抓狂地拍着扶手。   陆行舟:“安静点,激动时会出汗, 热胀冷缩, 到时你更难受。”   “有……有这说法?”黄太吉惊慌地问。   陆行舟安慰他:“你先忍忍,等空姐检查过了, 我再悄悄给你打开。”   “她怎么还不来……”黄太吉转头张望, “我想喝杯橙汁……”   陆行舟想捶他:“喝什么橙汁, 再喝安全带就扣不上了。”   飞机平稳起飞,空姐款款走来,扫一眼黄太吉被卡在宝宝椅里的样子,温柔地说:“这位小乘客, 请系上安全带哦。”   黄太吉面容扭曲:“我!系!了!”   陆行舟伸手拨开他的五层肚皮, 露出被埋在了肥肉里的安全带。   空姐了然:“哦……”   “哦什么哦!”黄太吉羞愤难当, “我只是毛茸茸!!!”   陆行舟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对人家空姐态度好点!”   “对……对不起……”黄太吉一脸委屈,磕磕巴巴地道歉。   “没事没事。”空姐连忙摆着手,去忙其他事情了。   黄太吉急着喊:“姐姐,给我一杯橙汁呀!”   石饮羽坐在旁边,沉默地翻过一页杂志,告诫自己:这小子是黄大姐的宝贝儿子, 虽然烦人,但不能揍,不能揍,不能揍……   旁边突然安静下来,石饮羽转头一看,只见陆行舟不堪其扰,摸出一张禁言符贴在了黄太吉的额头。   黄太吉头顶黄符,一脸抓狂,挥舞着小短爪,拼命想将其撕下来。   石饮羽啧了一声。   陆行舟挑眉:“怎么,有意见?”   “没有意见,只是不喜欢你给别人贴禁言符,只能贴给我。”石饮羽小声嘟囔。   陆行舟怔了一下,笑起来,这小魔物满肚子弯弯道道,不过,既然他喜欢,那自己就满足他。   将黄太吉头顶的禁言符撕下来,在他叫出来的前一秒,陆行舟竖起一根燃着火焰的中指。   陆行舟:“再哔哔我烤了你的肥肚皮。”   黄太吉一把捂住嘴。   飞机降落在妖王城机场,与风光秀美的涿玉城不同,妖王城雄伟巍峨、富丽堂皇,号称天下第一城。   妖王城纬度高,这时节白邺市才到深秋,而这里已经是千里冰封。   前一天城里刚降了一夜大雪,此时整个城池覆盖在一片白茫茫的积雪下面,一眼望去,层台累榭,重璧连绵。   出租车从城市中央飞驰而过,唐二藏趴在窗户往外看去:“这就是妖王城啊。”   陆行舟:“以前没来过?”   唐二藏摇头:“只听任师讲过,他说妖王城有十万八千栋高楼,每一栋楼下的墙角都被他泚过尿。”   “……”陆行舟沉默,想建议任不仁去检查一下前列腺。   一行人找到预订的旅馆住下,陆行舟自然和石饮羽一间房,唐二藏带着黄太吉住在隔壁。   订房间时陆行舟犹豫了一下,想让唐二藏变回原形,和黄太吉一起住衣橱得了,还节约房钱。   后来在石饮羽的劝阻下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他们已经是有钱人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在旅馆外的小饭馆美美吃了一顿妖界美食,陆行舟打发那两个小的回房间看电视去,自己和石饮羽打了辆车,来到一处鳞次栉比的别墅群。   两人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附近一个路口下车。   道路上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屋顶上还覆着厚厚的雪盖,昏黄的路灯照亮屋檐上的积雪,整条路笼罩着一种静谧而又祥和的气息。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条路从来不曾祥和。   这是通往王城内城的主干道,名叫鸣鸾路,每过几年,这里就会被血洗一次。   雪夜,路上没什么人,陆行舟打了个电话,和石饮羽相拥着,在路边慢慢行走,偶尔接个吻,好像一对吃多了出来散步的普普通通的小情侣一般。   过了十几分钟,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二人身边,车窗落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眉眼飞扬地笑道:“二位,晚上好~~”   陆行舟微笑:“晚上好,阿鹿。”   阿鹿穿着一件裁剪得体的大衣,温文尔雅,根本无法和当初那个在涿玉城千妖百魅俱乐部里裸身爬行的妖宠联系在一起。   他将自己在外面的形象和内心分得很清,妖物向来善于伪装。   阿鹿将二人带到他的一处房子里,过了一会儿,一个比任不仁还要雄壮的胖子气喘吁吁地来了。   “任不仁联系过我,”獒特蛮道,“他约我明天在皇家波霸见面。”   陆行舟:“皇家波霸是什么色情场所?”   阿鹿:“不是哦,是城里最豪华的洗浴中心。”   陆行舟:“他为什么要约你们在洗浴中心见面?”   “这样的大雪天,还有什么比泡个澡更舒服的了呢?”阿鹿笑着说,“我给你们搞个会员卡,没事儿去感受一下,情侣汤有很多玩法哦。”   石饮羽立刻点头:“那真是多谢了。”   “……”陆行舟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特么出门不是不爱说话吗?答应这么快是几个意思?   “据我所知,任不仁来妖界已经三天多了,跟你们还没见面?”陆行舟问獒特蛮,“我本以为是你们斩衰会有行动。”   獒特蛮:“斩衰会确实有行动,他这次回来也是我邀请的,但他提前了几天回来,估计与他母亲的祭日有关吧。”   陆行舟一怔:“他母亲……”   “我靠,”獒特蛮惊问,“这货已经这么招人恨了吗?连母亲都不配拥有了!”   陆行舟:“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平时从没提起过他的母亲。”   獒特蛮:“他母亲十年前去世了,那时他被流放在人界,没能回来奔丧,今年是十年祭,想必不想再错过。他跟父母关系不怎么样,但那到底是母亲。”   “如果老任没有出事,那他为什么不跟唐二藏联络?”陆行舟狐疑地说,“如果老任出事了……”   獒特蛮:“那就要看明天他能不能如约去皇家波霸了。”   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天空又飘起雪来,两人站在旅馆窗前赏雪,看着这洁白的雪花渐渐将整个城池覆盖住。   陆行舟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他看着那粒雪渐渐消融,轻声道:“雪真是个无情的东西,无论怎样的肮脏,全都能掩盖在下面,从外面看去,都是一样的纯洁无瑕。”   “是啊。”石饮羽附和,其实他丝毫没有这般共鸣,作为天生的魔物,他的全部生涯都被伪装和厮杀充满,雪地里容易暴露踪迹,并且寒冷难耐,体力耗费巨大,不是一个适合战斗的好天气。   陆行舟笑起来:“你敷衍我。”   “没有,”石饮羽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担在他的肩膀上,轻声笑,“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我知道你在敷衍我,”陆行舟用脸颊在他额头蹭了蹭,笑道,“你这小魔物向来没有心肝。”   石饮羽抱着他亲了亲,两人相拥着看了一会儿雪,石饮羽低声道:“我小时候,我们也一起看过雪。”   “是吗?”陆行舟记不起来了。   石饮羽:“有一次你去野外斩杀了一个作恶多端的恶魔,酣战之后,你带着我在山里找吃的,那天也是鹅毛大雪,我说戏里的书生和小姐都喜欢赏雪,你却说雪地里野兔子跑不快,最适合抓来烧烤。”   陆行舟:“……”   石饮羽:“你当年那么不解风情,现在变了很多。”   陆行舟没有作声,许久之后,才轻笑着道:“这变化挺好的,我不后悔。”   这种静谧的雪夜,最适合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深入交流了,小旅馆的墙壁薄,隔音不好,陆行舟拼命咬着枕头,唯恐喉间溢出什么声音,这种隐忍的姿态反倒更加得趣,两人后半夜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獒特蛮来接他们去领略妖王城最豪华的洗浴中心。   “我说……”陆行舟看着蒸汽腾腾的大浴室里,面无表情道,“我要求开个单间,过分吗?”   獒特蛮和阿鹿已经豪爽地脱了个精光,听到他这个要求,一起笑道:“别害羞,来到这里就解放天性啦。”   陆行舟心想老子也想解放天性,可老子昨晚刚干了个爽,现在浑身都是吻痕,这他妈怎么解放?   石饮羽笑得一脸温文尔雅:“妖物的先祖来自野外,所以很容易就接受这种坦诚相对的事,我家行舟怕羞,还是单开一间吧,理解万岁。”   被带到隔壁的浴室内,陆行舟才蓦地反应过来,揪住石饮羽衣领:“你昨晚是故意的吧?”   “哪有,这位同志,请不要恶意揣测。”石饮羽憋着笑,开始扒他衣服,“来来来,让我们来领略一下妖界的洗浴文化……”   “你这小魔物坏滴很。”陆行舟怒道,心想昨晚那一炮竟然是特么的一石三鸟:既爽得他四爪朝天,又阻止了自己在外人面前露出身体,还顺便抹黑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将自己英明神武的降魔师形象成功抹黑成一个怕羞的小媳妇,日哦!   他陆行舟何时怕过羞?要不是这一身痕迹,他大庭广众之下裸奔都行,反正老子身材辣么好!   陆行舟泡进了汤里,看一眼自己在水下修长笔直却不能暴露的双腿,愤恨地说:“敢这么算计爸爸,你……”   “嘘。”石饮羽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轻声道,“听,任不仁来了。” 第224章   皇家波霸不愧是妖王城最豪华的洗浴中心, 隔音超好。陆行舟凝聚精神力, 才听到隔壁房间中任不仁的大笑声。   那三人是从小尿尿和泥的交情,多年后见面, 十分亲热, 互相拥抱着激动地拍打后背。   陆行舟分出一抹神识悄然穿过墙壁, 看到任不仁浑身只穿了件大裤衩,颠着Q弹的三层肚皮, 爬到浴池里坐下, 水位陡然升高了二十厘米。   瘦小的阿鹿差点被淹没在水底。   一个小木盘在水面上飘来,獒特蛮伸手拿起一片蜜瓜, 塞进嘴里, 随口道:“阿仁, 你去见过老夫人了?”   “嗯。”任不仁将一张湿毛巾盖在脸上,飘渺的声音从毛巾底下传来,“给她奠了三杯酒,磕了几个头, 也不知道她泉下知不知道, 母亲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好好孝敬她, 真是毕生憾事。”   獒特蛮:“既然回来了,以后年年都可以去她老人家阴宅前祭奠了。”   “不错,好日子来了,”任不仁笑道,“多亏陆行舟帮我搞掉了驱逐令,这些年, 别提我有多憋屈了,哈哈妖界啊,老子终于回来了!”   獒特蛮:“那你要多感谢陆行舟。”   “大恩不言谢,”任不仁大咧咧道,“行舟是我两肋插刀的兄弟,说谢就生分了,以后等我们大事成了,我给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事……”阿鹿低声嘀咕了一句。   “哈哈大事,”任不仁志得意满地大笑一声,“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起事?”   獒特蛮和阿鹿对视一眼,压低声音:“下个月二十三,是摄政王诞辰,王室会举办寿宴,到时百官都会到场。”   “好时机。”任不仁赞了一声,“宴会越大越容易浑水摸鱼,哎,你们准备怎么做?宴会当场冲进去,生擒摄政王?”   獒特蛮瞪眼:“开玩笑!宴会上的警卫是闹着玩的?”   任不仁:“那你们准备怎么动手?”   獒特蛮:“下毒。”   “开玩笑吧你们?”任不仁叫道,“那可是摄政王寿宴,所有饭菜都会有太医试毒的!”   獒特蛮:“摄政王最信任的太医院院使已经被我们收买了,试毒?信不信还给她下毒呢!”   哗啦一声巨大的水声,任不仁霍地从浴池中站起来,厉声道:“你们竟然收买了太医?准备毒死摄政王?”   石饮羽皱了皱眉,诧异地看向陆行舟,低声道:“不对,任不仁的态度不对……”   话未说完,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隔壁的房门被一脚踹开,獒特蛮惊惶的咆哮声响起:“怎么回事?缇骑卫?你们这群贱畜,敢打扰老子泡汤,他娘的都给老子滚出去!”   “獒大人,”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脸上带着小人得志的笑容,“在下恐怕不能滚出去。”   獒特蛮:“你说什么?”   那男人大声宣判:“你们两个意图行刺摄政王大人,大逆不道、罄竹难书,按律应该当场格杀,念在二位血统高贵,暂时留你们的小命,等候摄政王审讯发落。”   獒特蛮:“你这是诋毁老子!我们对摄政王大人一片忠心,青天可鉴!”   “獒大人,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那男人转向旁边,“任大人。”   任不仁面无表情,张嘴,徒手拔出一颗后槽牙,用力一撮,白瓷掉落,露出里面的监听器。   獒特蛮仿佛被一头冰水从头浇下,僵在原地,半晌,喉间吼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任不仁!我们跟你可是过命的交情!!!”   任不仁恶劣地一笑:“谁跟你过命?我被流放在人界生死挣扎的时候,你们还躺在锦绣堆里吃香喝辣,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你……你……”獒特蛮指着他,哆嗦半天,肥硕的身体猛地跳出浴池,凶猛地扑向任不仁。   任不仁一转身,连滚带爬地躲到人群之后。   那个男人突然拔出剑,狠辣地挥向獒特蛮。   阿鹿眼明手快地一挥手,玉色手臂凌空画了个圈,带出一片水幕,漫天水珠化作流星射向他。   那人的剑尖离獒特蛮不到三厘米,水珠却已经近在眼前,他果断后撤,剑刃擦着獒特蛮的发梢滑过,削下一撮头发。   战况一触即发,而又瞬间陷入对峙。   那个男人狠狠地扫了他们一眼,冷笑:“功夫不错,可惜……我劝你别费劲了,我这里有这么多兄弟,拿下你们两个是轻而易举,还是留着力气去牢里好好享受吧。”   陆行舟眼眸一紧。   石饮羽低声道:“你想救他们?”   “不用。”陆行舟按住他的手,“我们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石饮羽明白,他们的对话被窃听,已经留下证据,獒特蛮和阿鹿都是有名有姓的世家子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一会儿工夫,隔壁浴室重新恢复平静,獒特蛮和阿鹿都没有抵抗,顺从地被带走,对方是专事巡查缉捕的缇骑卫,反抗是没有意义的。   陆行舟重重地坐进水中,木然看着前方虚空,低声急道:“任不仁一定出事了。”   石饮羽:“刚才他那个样子,仿佛被下了降头。”   “刚才那不是任不仁。”陆行舟斩钉截铁。   石饮羽一怔:“别人伪装的?”   “对。”   “你怎么知道?”   “他说他在人界受了憋屈,还是妖界好,他还说等他们大事成了,要送给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陆行舟湿淋淋的手一把抓住石饮羽的手臂,“那他就不可能是任不仁。”   石饮羽眼眸暗了暗:“你这么懂他?”   陆行舟笃定地点头:“我懂,他是个极会生活的人,在哪里都不会受憋屈,这样黑暗的妖界,他一天都不想呆在这里,最重要的是,他也懂我,知道……”   “啧……”石饮羽有些吃味,明白自己这飞醋吃得不合时宜,强行按捺住情绪,眼神意味不明地看着陆行舟,嘀咕,“知道什么?”   陆行舟:“知道送给我荣华富贵,就跟送给你72个美女一样,纯粹是马屁拍在马腿上。”   “……”石饮羽没想到他打了这么个比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不是,说不定我也会想要美女呢。”   “扯吧,”陆行舟横他一眼,“你只想要我。”   石饮羽觉得自己已完全被他吃透,心里隐隐腾起一丝委屈。   却听陆行舟淡淡地说:“你只想要我,不想要美女,我也不想要荣华富贵,只想要跟你过平平淡淡的小日子,有钱就吃肉,没钱就多喝水。”   石饮羽心头的委屈彻底消失。   “我的想法,任不仁是知道的,他不可能用荣华富贵来报答我。”陆行舟道,“如果刚才那个不是任不仁,那真正的任不仁在哪里呢?”   两人从皇家浴霸里出来,外面大雪纷飞,路上一片萧瑟之气。   陆行舟看着雪茫茫的城市,突然道:“你去过妖王宫吗?”   石饮羽一笑:“你想坐坐王位吗?我陪你去。”   两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即打车去往王宫,司机疲劳驾驶,正在哈欠连天,一听这要求,登时清醒了:“你们要去哪里?”   “王宫。”陆行舟说。   司机:“别开玩笑了,大晚上去王宫干嘛?送脑袋吗?”   陆行舟:“我对自己脑袋还挺珍惜的。”   司机:“晚上连王宫外面都戒严,谁都进不去的,你们两个不是本地人吧?”   陆行舟:“不瞒你说,我们是冥府的,阴天子你知道吧?我俩儿子。我们这次来妖界是要去王宫找个朋友。”   司机怔了一下,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他一会儿,恍然大悟:“神……神经病啊。”   “少废话。”石饮羽冷冷地说,“开车。”   “好嘞,没问题,您二位坐好咯!”司机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一脚油门,将两人拉到精神病院门口。   陆行舟+石饮羽:“……”你们妖王城的精神病院在市中心干什么?   司机还一脸笑眯眯,指着精神病院的大门说:“看见那个门了没有?进去就是王宫啦,会有好多个穿白大褂的漂亮宫女服侍你们哩,去吧。”   出租车绝尘而去。   站在雪地里,陆行舟盯着精神病院的大门眨巴眨巴眼睛:“阿……阿羽啊,爸爸是不是说错话了?”   “是那个司机脑子有问题。”石饮羽淡然地说,“要不要杀了他?”   陆行舟:“我靠,你脑子才有问题吧。”   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有了一次经验的陆行舟这次打开手机地图研究了一下王宫的方位,重新打了辆车:“到永宁街69号。”   “???”司机道,“那是王宫啊,兄弟。”   “我们不去王宫。”陆行舟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司机看一眼旁边的精神病院大门,又看看车上这两人,郁闷道:“两位兄弟,大雪天就不要逃跑了啦,老老实实待在里面当个乖宝宝,不要出来给别人找麻烦好不好?”   陆行舟:“我们真不是精神病人。”   司机:“没说你们是精神病人,只是你们不该出来呀,回去吧,听话。”   这个司机比上一个负责很多,他甚至缓缓发动车子,往前驶了几米,将二人送到门口的保安室。   “哎,哎,别跑!”陆行舟尔康手伸向司机。   司机一溜烟跑了,恐怕原型是兔子。   保安室里两个保安正靠着取暖器昏昏欲睡,听到门口的动静,打起精神,大声道:“什么情况?哎,你们两个什么人?”   陆行舟:“反正不是精神病人。”   “那就滚啊!”保安烦躁地挥了挥警棍,“信不信把你们抓进去关起来!”   陆行舟脸色不悦地瞥了他一眼。   石饮羽手指一动。   陆行舟一把按住他的手指:“哪来的小脾气?”   石饮羽:“我不许任何人对你不敬。”   “别闹。”陆行舟拉着他的手指,远离保安室,抬眼看了看飘雪的夜空,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是王宫,打不到车,怎么办?”   石饮羽:“我背你跑过去。”   “???”陆行舟失笑,“扯你的淡!”   石饮羽:“随便你扯。”   “……日哦。”陆行舟骂了一句,抬手一挥,骨鞭从掌心飞出,他一手握着骨鞭,另一只手搂起石饮羽的腰,接着骨鞭的力量,纵身跃起,稳稳落在附近的一个楼顶。   保安室里,保安刚在取暖器前坐下,一抬头,看见刚才那两个人相拥着从眼前飞了出去,愣了一下,揉揉眼睛,嘀咕:“我真是太累了,都出现幻觉了,妈的,这么累才这么点工资……”   陆行舟和石饮羽跃上房顶,大雪纷飞,房顶上落满白雪,两人像两只轻巧的大鸟,一路踩着房顶,向着王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石饮羽突然停下脚步。   陆行舟诧异:“怎么……”   话没说完,他也怔了一下,察觉到耳边寒冷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个微弱的声音。 第225章   天地苦寒, 寂静无风, 寒潮不动声色地席卷大地,他们站在屋顶, 脚下是鳞次栉比的建筑群, 没有亮灯, 雪盖下面一片漆黑。   陆行舟低声道:“你能不能分辨出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精神病院,”石饮羽道, “应该是病人发病时摔打东西的声音。”   陆行舟:“我有种微妙的感觉。”   “嗯?”   “这个声音让我心慌, 下去看看。”陆行舟说完,纵身从房顶跳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落在院里厚厚的积雪上, 仔细分辨了片刻, 往院子的西南角跑去, 他们的脚印很浅,很快就被落下的白雪覆盖住。   在门外看不出来,这个精神病院竟如此破旧,装修还是几十年前的风格, 两人踩着早已开裂的老式水磨石地板轻巧而又飞快地穿过走廊, 鼻腔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陈旧气息和淡淡的血腥气。   陆行舟烧了一张符纸, 火光照亮墙壁,呈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面脏兮兮的墙,和上面斑驳的血痕。   怕被保安发现,陆行舟很快就收起火焰,嘀咕:“这个精神病院不大正规啊,脏成这样, 没有家属投诉吗?”   石饮羽:“我听说妖界喜欢把真正的精神病人放在社会上,而把没有病的送到精神病院。”   陆行舟也听过这个说法,嗤道:“那倒是,怪不得不会投诉。”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那个声音消失了,陆行舟微微皱眉,看着黑黢黢的楼梯:“向上还是向下?”   石饮羽刚要回答,突然察觉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一把拉住陆行舟,往楼梯下方走了两步,隐藏在拐角的黑暗中。   突然一个红点闪了一下,石饮羽警惕地立即撑起一道结界当二人挡住,循着红点望去,就见头顶夹角处,一个摄像头机械地转了一个角度,照向他们所在的区域。   陆行舟低声:“应该没有被拍到,你速度够快。”   “……”石饮羽顿了顿,语重心长:“别趁机诋毁老公。”   “去你吗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声控灯亮了起来,照亮从走廊那边走来的四个穿着制服的人,看样子像是保安,他们匆匆路过结界,往楼梯下方走去。   一个人抱怨:“三天三夜了,他还没折腾累?”   “没呢,不知道他哪来的精力,”另一个人叹道,“哎,别抱怨了,咱们命苦,小心应对着吧。”   “还应对个屁啊,八百斤铁链子拴着呢,跑是跑不了的,就是闹心。”   “难说,毕竟他执夷氏的先祖可是上古食铁兽。”   “有本事他真食个铁,那我才是真的服他……”   “食屎吧他!”   这群人消失在楼梯下方的黑暗中,陆行舟才缓缓出声:“执夷氏……”   石饮羽:“妖界最古老的血脉执夷氏,现在人更喜欢管他们叫胖达氏,你怀疑是任不仁?”   陆行舟:“不管是不是,先下去看看,需要用八百斤铁链子拴着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两人循着那群人的踪迹走下楼梯,没有雪光的映照,周围一片漆黑,陆行舟闭上眼睛,调动体内的妖蛇之力,将其凝聚到眼窝,顿时,眼前如同亮起红外感应器一般豁然明亮,他拉住石饮羽的手,带着他在黑暗中走进地下室。   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浓郁起来,还有一丝令人十分不舒服的感觉。   石饮羽轻声道:“很多魔气,想必这里发生过不少惨剧。”   “魔气?”陆行舟意识到那丝不舒服的感觉原来是魔气,“那岂不都是你的徒子徒孙?”   石饮羽失笑。   陆行舟问:“你能吸收这些魔气来增加修为吗?”   “可以。”石饮羽道,“但没有必要,这里魔气虽浓,对我来说却仍然不够,到了我这个级别,除非亡国灭种产生的魔气,否则很难有什么大的精进。”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实力够强,石饮羽握着陆行舟的手,输了一股恶魔之力过去。   “喂!”陆行舟瞪眼。   石饮羽大笑。   他的恶魔之力阴冷至极,比这个地下室里的空气还要刺骨,冻得陆行舟一个哆嗦。   陆行舟恶狠狠地低骂一声:“小魔物。”   石饮羽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声嘀咕:“我喜欢你身上带有我的气息。”   “我哪天身上没有你的气息?”陆行舟嘟囔,心想你这淫魔。   进入地下室,之前那个将他们吸引来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哐哐哐……哗啦……仿佛有人在疯狂地击打什么金属器具。   两人走过一个逼仄而又湿滑的通道,来到一扇厚重的老式铁门前。   铁门的上方,四个摄像头在一刻不停地转动扫描着。   陆行舟指尖夹着一张黄符:“我可以一招轰开这扇门。”   石饮羽:“然后打草惊蛇。”   陆行舟也觉得这个方法太暴力,收起黄符:“你带发卡的吗?我来试着开一下锁。”   石饮羽无语:“作为生活在一起的两口子,你以什么心态认为我会带发卡?”   陆行舟就是口嗨而已,咧嘴一笑。   石饮羽:“警告你啊,对老公尊敬点。”   “别扯淡。”   “嘿!”石饮羽咋舌:这人居然有脸让别人不要扯淡。   陆行舟:“你有什么办法打开这扇门,而不惊动任何警报?”   石饮羽伸出手,掌心是一支十分精巧的小箭,黑身白羽,簇头狭长锋利。   陆行舟质疑:“你一箭射毁这锁就不算暴力轰开了?”   “这位同志,建议你相信老公。”   “不是不相信你,”陆行舟道,“我当然了解你的箭法,但这显然跟箭法没有关系,只要暴力开启,这扇门上的警报一定会响。”   石饮羽:“叫声老公,带你装逼。”   陆行舟:“……”   “震惊,堂堂魁首,夫纲为何如此不振?是妻德的缺失还是零道的沦丧?”石饮羽嘴上碎碎念着,二指伸向铁门,那只小箭从指尖滑出,离开手指的瞬间,悄然化成黑色的魔气,钻进锁眼中。   片刻之后,只听咔哒一声,铁门缓缓打开。   两人在结界的隐藏下,快速走进门内。   石饮羽转身将铁门重新关上,笑道:“万一有人看监控,肯定要吓死,这门怎么就自己打开又自己关上了呢?嘿,老公是不是很厉害?”   陆行舟忍不住扬起唇角,摸了摸他的脸颊,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厉害,爸爸的小阿羽啊,一直都很厉害。”   “……”石饮羽虽如愿收到了表扬,却丝毫没能感受到被老婆崇拜的快感,甚至感觉有点背德。   陆行舟的亲吻从嘴唇滑到耳边,笑道:“你的厉害之处,我哪天晚上没夸?嗯?”   石饮羽终于满足地笑了起来。   进入铁门,墙上的摄像头陡然多了起来,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陆行舟用“视力”扫向墙角,看到砖石缝隙全是黑色,看不清是污垢还是血迹。   走廊两边都是黑黢黢的房间,房门半敞着,他扫过去,感应到里面是空的,没有生命体存在的迹象。   石饮羽:“魔气比外面更重,这些房间都出过人命。”   陆行舟刚要说话,突然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刺耳的巨响,好像有人将一大串铁链从水泥地上拖过,接着,一阵荒腔走板的歌声响起——   他大哥刚拿出了大香蕉   他大嫂就晃着蜜桃使劲儿地摇   大香蕉他又粗还两头翘   小蜜桃的梗上还有个小家雀儿   ……   陆行舟想掉头回去了。   “停停停!不许再唱了!”一个嘶哑的咆哮声响起,“你他妈唱三天三夜了,有完没完?”   歌声停下来,任不仁清亮而且振振有词的声音传来:“唱歌怎么了?歌声可以缓解紧张的情绪!你这个不懂艺术的死胖子!”   那个嘶哑的声音被气得倒吸一口凉气:“你他妈有脸说别人是死胖子???就你懂艺术!你唱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任不仁无辜:“我被关了三天三夜,缺少维生素和膳食纤维,唱个水果拼盘自我安慰一下,有问题?”   “嘶……”那人仿佛晕过去了。   陆行舟和石饮羽循着声音悄悄靠近过去,在走廊尽头拐了一个弯,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得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只见一只胖大的熊猫被用铁链绑成个球,倒挂在屋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随着他的挣扎,整只熊挂在空中滴溜溜地打转。   熊猫四肢被绑,浑身只剩一张喋喋不休的毛嘴:“我说,兄弟,现在西陵氏那娘们也不在,你放我下来歇会儿呗,我唱歌给你听。”   “!!!”看守一脸要窒息的表情。   “你要是不热爱艺术,我可以换个报恩方式,”熊猫也不恼,脾气很好,很有耐心地问,“要不,我讲个小故事给你听?”   看守:“你闭上嘴,老老实实呆在上面就行。”   熊猫:“不行,我这样倒挂着,压迫脖子,很容易得颈椎病的。”   看守怒:“就你那原型,你哪来的脖子???”   “你这是种族歧视,这么政治不正确的话,说出去会有很多人来骂你的。”熊猫道,“我衷心建议你不要再废话了,你真是烦死了。”   看守:“???”到底谁烦?   熊猫:“哎,兄弟,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个姿势不太雅观?屁股悬空,翘臀朝天,有种举屁邀明月的感觉,太羞耻了。你放我下来歇会儿,我告诉你一个大力丸配方,绝版魔药哦,第六天城石魁首传给我的,他亲身试验过,效果贼好,特侦组陆行舟倾情代言。”   两米之外的结界中,石饮羽拼命拉住陆行舟:“别走,别走,都已经到这儿了,多少把人救出来啊!” 第226章   房间门口站着两个守卫, 还有两个在门内, 或许是觉得任不仁太烦人了,门外两个守卫各用两大团卫生纸塞着耳朵。   陆行舟和石饮羽在结界的掩护下悄悄靠近, 守卫浑然不觉。   “说实话, 我挺同情他们的。”陆行舟面无表情地说, “他们看守的,是一个大规模无差别杀伤性武器。”   石饮羽看着他都气青了的脸, 深以为然。   陆行舟掏出两张定身符, 飞快地拍在门口两个守卫身上。   守卫们被定在原处,眼眸中惊恐起来——眼前明明什么都没有, 我为什么突然就不能动了?   莫非是妖神显灵?   传说中最古老的血脉、妖之重宝执夷氏, 果然有妖神庇佑, 不能碰啊!   门内的守卫还没发现外面的异样,他们被任不仁熬得心力交瘁,完全没有精力去管外面的同伴。   陆行舟对石饮羽道:“我进去救他,你在外面望风。”   “好。”   陆行舟从结界里出来前, 谨慎地抬头扫视一圈, 见不大的房间里, 四面八方安置着十几个摄像头,都在闪烁着小红点,热闹得让人感觉这房间下一秒就要爆炸。   石饮羽一挥手,黑色的魔气从掌心散逸出去,萦绕在摄像头上,无声无息地将镜头遮挡住。   陆行舟走出结界。   “什么人……”守卫们惊叫, 话未说完,两道定身符飞来,贴在他们的脑门,便再也动不了了。   “舟舟!亲人!!!”任不仁激动大叫,“快快快放我下来,我想尿尿!!!”   陆行舟:“……”   他挥出骨鞭,迅疾利落地抽向铁链。   一声响亮的击打声响彻屋顶。   铁链没断。   被倒挂着的熊猫在空中疯狂地荡起了秋千。   任不仁被晃得七荤八素,连连呼救:“哎!哎!哎!我靠!快让我停下来,我他妈要晃吐了!”   陆行舟没想到一鞭下去竟然没抽断铁链,皱起眉头:“这铁链有古怪。”   “这铁链当然有古怪!”任不仁怒道,“普通铁链能拴住我吗?”   陆行舟想到刚才在地上,听到守卫的对话——八百斤铁链……他挥起骨鞭,缠在铁链上,手臂猛地用力,拉着自己纵身飞跃上去,落在任不仁的肚子上。   “!!!”任不仁狂怒:“你干什么?你有病吗???”   陆行舟蹲在任不仁身上,捞起粗重的铁链定睛看去,狐疑地问:“这铁链有八百斤?”   任不仁:“那是品牌!八百斤牌铁链,妖界千年老字号,你以为八百斤重?你想压死我吗?快从我身上滚下去!”   石饮羽探头往门内看了一眼。   陆行舟低骂一声,没理会任不仁的叫嚷,手指顺着铁链往上摸去,发现这铁链质量很好,手感极佳,不愧是千年老字号。   铁链的尽头是一把沉重的大锁,陆行舟琢磨片刻,掏出一张符咒,嘴唇微动,默念法诀。   只听一阵爆裂声。   剧烈的震荡沿着铁链传递到下方,震得任不仁嗷得一声惨叫,整只熊如同触电一般,浑身毛发都噼里啪啦地冒着火花。   “陆行舟,我日哩妈耶!!!”   陆行舟差点被他的疯狂挣扎给晃下来,死死抓住铁链才稳住身形,盯着那把硝烟散去之后完好无损的大锁,啧了一声。   任不仁吼:“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给我滚下去!老子的肠子都快被你踹出来了!”   “安静。”陆行舟轻斥,饶有兴趣地研究着这条铁链,没想到能将人脑袋炸飞的符咒竟然丝毫耐不得这个大锁。   他转头看向门口,戏谑地叫道:“嘿,我家的小锁匠。”   石饮羽从门外探头进来:“有何指示?”   陆行舟:“上来,把这锁撬开。”   石饮羽纵身一跃,落在陆行舟旁边。   “???”任不仁几乎吐血,“你们他妈对老子肚皮好一点!!!”   陆行舟随手掏了一张禁言符贴在任不仁脑门。   石饮羽瞥一眼那张符咒,没说什么,捏着锁头,凝神静气,几秒钟后,一缕黑色的魔气从指尖缓缓流出,钻进锁眼中。   任不仁不能说话,只得用力挣扎,想表达对这二人恶劣行径的抗议。   石饮羽被晃得准头不稳,微微蹙了蹙眉。   陆行舟拍拍任不仁的肚子,斥道:“别动。”   任不仁出离悲愤了。   锁眼中构造复杂,石饮羽全神贯注地弄了十几分钟,才听到咔哒一声,锁头打开。   铁链骤然松弛。   任不仁猝不及防地跌了下来。   陆行舟和石饮羽第一时间各自跳开,稳稳落在地上,接着就听背后哗啦啦一连串铁链滑动的声音之后,传来噗通一声巨响。   二人回头,就见一只熊猫四肢仍然被缚,笨拙而又抓狂地满地翻滚着挣扎。   禁言符效果极好,这样都没掉落。   陆行舟伸手想撕去禁言符,犹豫了一下,又缩回手——任不仁肯定攒了一肚子骂人的话,还是让他憋着吧。   石饮羽突然偏过头,听了半秒钟,沉声道:“有人来了。”   “快走。”陆行舟拎起任不仁往背上一甩,和石饮羽冲出禁室。   脚步声从他们来的方向传来,听声音差不多有十几个人。   “这边。”两人向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片刻之后,禁室方向传来一个惶恐的求饶声:“摄政王大人息怒!是两个男人劫走了他,他们刚刚离开。”   几秒钟后,这个声音再次响起,却是一声惊天的惨叫,嘶哑而又瘆人,令人毛骨悚然。   陆行舟知道,那是守卫们办事不力,被处理了。   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追来,两人加速奔逃。   这精神病院的地下室里错综复杂,犹如迷宫,两人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前方依然是阴森潮湿的幽深走廊。   不知有多少妖物在追捕他们,空气中的妖气越来越浓郁,想必还在不断增兵,两人对地势不熟,只得向着妖气最薄弱的方向冲去。   又拐了一个弯,前方透出不一样的光亮。   出口!   陆行舟大喜,立即风驰电掣地冲了过去,心跳突然没来由地漏了半拍,他心头一惊,待要仔细琢磨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糟糕!”石饮羽叫了一声,一把抓住陆行舟,想要将他往身后抛去。   却听杂乱的铃声大起,阴暗潮湿的墙壁上,浮起无数红点,数不清的红线横七竖八地在身边显现出来,红线上挂满了震个不停的铃铛和黄符。   缚灵阵!   三个字从陆行舟脑中浮现。   他猛地停住脚步,转头望去,只见走廊尽头,摄政王在一大群妖物的簇拥下款款走来。   “他们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把我们逼到了这个阵中。”陆行舟对石饮羽轻声解释,“这帮妖物,胜之不武。”   石饮羽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陆行舟蓦地止声,想起当年石饮羽入魔,自己也是联合其他降魔师,利用地形优势,把他逼到降魔大阵里,想一举诛灭他的。   有点尴尬。   好在这不是个适合翻旧账的时机,石饮羽没有说什么,只看了看这个缚灵阵,淡淡道:“想用这么简单的阵法困住我们,无异于天方夜谭,再厉害的降魔大阵我都破过。”   ……这不还是翻了吗?   陆行舟笑了笑,将肩上的熊猫卸下,撕去禁言符。   任不仁:“陆行舟,石饮羽,你们这对狗男男,我日你们祖宗哟!”   陆行舟又把禁言符贴了上去,着手去解开他身上的铁链。   任不仁终获自由,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自己撕去禁言符,嫌弃地丢在地上。   石饮羽将符咒捡了起来。   摄政王已经在随从的簇拥下走近,她身后竟然是略显憔悴的降魔大臣。   这货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陆行舟二人,吃惊之余,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跳出来,指着陆行舟就要骂,被摄政王一把捂住嘴,不由分说地推回身后。   陆行舟哈哈大笑。   摄政王倾国倾城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从容出声:“原来是石魁首和陆组长。”   陆行舟微微颔首,身陷囹圄依然要风度翩翩地打招呼:“尊贵的女士,晚上好哇。”   “好不好的,也就这样了。”摄政王道,“本来今晚是有个好消息的,可是转眼却看到二位在我妖界兴风作浪,不禁又有些不爽。”   陆行舟:“你不爽,我们就爽了。”   摄政王脸上从容的笑意僵了一瞬,干巴巴道:“你身为特侦组长,来掺合妖界的内政,恐怕犯了大忌吧。”   任不仁:“说鸡不说……”   话未说完,陆行舟摸出一张禁言符贴在了他的头顶。   任不仁将禁言符撕下,很上道地递给石饮羽,还仰着头教育陆行舟:“知道这是你们小两口的情趣,不要往无关熊士身上招呼,否则我会以为你想跟我出轨。”   “闭上你的贱嘴。”陆行舟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看向摄政王,淡淡道:“我忝为特侦组长,但幸运的是,目前正在无限期停职,此番行动纯属个人行为,与凤尾螺无关,哦,对了,我停职的原因还和令弟有关呢。”   ——因为给降魔大臣下了恶契。   降魔大臣登时露出悲愤欲绝的表情。   摄政王眉头萦绕着一丝愠色,横了弟弟一眼,震慑得他不敢多说废话,对陆行舟道:“即便停职,你也是凤尾螺的人,不可能完全脱离组织……”   “那可不一定,”陆行舟打断她,“我随时可以不是凤尾螺的人,拿组织大帽子来压我没用……你今晚的好消息是什么?”   摄政王目光落在任不仁身上:“好消息是你的——獒特蛮和阿鹿已经被捕,证据确凿,对颠覆政权的行为供认不讳,任不仁,你还不招吗?”   任不仁抬起头,诧异:“大姐,我只是一只弱小无助而又萌萌哒的熊猫而已,你要我招什么啊?”   摄政王:“涂山攸昌在哪里?”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想:在我家。 第227章   任不仁十分不雅地张着腿坐在地上, 挺着肥厚的肚皮, 大咧咧地问:“涂山攸昌是谁?”   摄政王:“别跟我说你不认识他,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在人界就跟他勾勾搭搭。”   “这话说的……”任不仁道, “好像我跟他有什么暧昧关系一样, 你到底是摄政王还是狗仔, 不好好工作,整天研究别人的八卦, 算怎么回事嘛。”   “大胆!”摄政王身后一个手下大声呵斥, “敢质疑摄政王大人的工作态度,按律当斩!”   陆行舟看向他, 发现是老熟人——禁卫队长。   这兄弟还是这么一惊一乍啊。   摄政王抬起手止住手下的呵斥, 对任不仁道:“我很忙, 不想跟你斗嘴皮子,你说出涂山攸昌的下落,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   陆行舟好奇:“老任,你想要什么?”   “钱。”任不仁飞快而又坚定地说, 神情肃穆, 眼神刚毅。   摄政王大笑:“想要钱最简单了, 你老实交代,我给你1个亿。”   “嘶……”陆行舟和任不仁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还是降魔大臣靠谱:“姐,1亿妖币吗?”   摄政王狠狠剜了他一眼。   降魔大臣倏地缩回人群中。   陆行舟这才反应过来,恨不得跳脚大骂——这老娘们真是诡计多端,妖界被判官恶意制裁,妖币暴跌七百年, 1亿妖币大概换软妹币3毛。   摄政王脸色难看,生硬地说:“当然是1亿软妹币。”   “这还差不多,”任不仁满意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知道涂山攸昌的下落。”   陆行舟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任不仁摊手:“舟舟,你也别怪我不讲义气,谁跟钱有仇啊。”   摄政王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浅的笑容。   地下室的壁灯昏暗模糊,照亮她的半边脸,容色倾城,另半边隐藏在黑暗中,阴森可怖。   她这么一笑,半边光明半边黑暗,越发显得扭曲,淡淡地赞道:“良禽择木而栖,阁下果然有眼光。”   “什么良禽?”任不仁呛了她一声,“老子是高贵的哺乳动物,别他妈碰瓷……准备好钱,涂山攸昌他一直躲在……”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就见任不仁坐在地上,八风不动,笃定地说:“白邺市阳冥街有个叫今古大观的古董店。”   摄政王脸色刹那间黑至极点。   周围陡然变得寂静,连聒噪的降魔大臣和一惊一乍的禁卫队长都没有出声,其他随从不明所以,但见那两位心腹都不说话,于是识趣地闭紧嘴巴。   任不仁还在底气十足地瞎哔哔:“那古董店老板是我朋友,铁得很,但我为了我们万妖之域的盛世荣光,也不得不忍痛大义灭亲——他窝藏了涂山攸昌,除了他,全白邺市还有谁敢和涂山氏扯上关系?”   陆行舟盯着任不仁的脸,想看看他究竟是故意提起顾曲来刺激摄政王,还是瞎猫撞死耗子地戳中摄政王心中隐藏最深的伤痛。   看了一会儿,他郁闷地移开视线,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想从一只熊猫的脸上看出表情。   摄政王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又阴森:“执夷仁,你信不信本王可以让整个执夷氏从这个世界消失。”   任不仁两眼望天:“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陆行舟替摄政王感觉到棘手:当一个滚刀肉一无所有又众叛亲离的时候,他简直就是无懈可击的。   摄政王断言:“涂山攸昌不可能在顾曲那里。”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任不仁反问。   摄政王骤然顿住。   ——顾曲在生意场上浸淫数千年,见识极广,涉猎颇多,别看他在人前是天下第一清雅端方之人,他的内心有多疯狂,自己比谁都清楚。   任不仁得意地勾起嘴角,他知道,这个女人相信了。   摄政王盯着他:“你最好没有在胡说八道,否则,我就把你的皮一寸一寸地活扒下来。”   说完,一扯裙摆,施施然转身,往回走去,对身边随从冷漠地吩咐:“为孤送一封信给顾老板,暗中派人查探今古大观,知会凤尾螺,就陆行舟干涉妖界内政的问题表示谴责。”   禁卫队长:“是。”   “哎,你去哪儿?”任不仁大叫,“我都把攸昌下落告诉你了,快放我们出去,还有,我的1亿软妹币要现金。”   摄政王充满恶意的笑声远远传来:“死在里面吧。”   缚灵阵会将人的灵魂缚住,使人灵魂与肉体逐渐分离,当二者彻底脱离时,肉体将因为没有灵魂的催动而成为尸体,灵魂也会因为没有肉体提供能量而散失在空气中。   “这鸟娘们儿……回来!放我们出去!”任不仁气得跳脚。   “西陵萧,你再往前走一步,就可以看到你弟弟的尸体。”石饮羽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声音不大,宛如低语,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耳中。   妖物们登时大惊,戒备起来。   摄政王脸色阴沉得布满冰霜——弟弟是她的逆鳞,她容不得别人以此来威胁自己。收回迈出去的脚步,她转身,嘲道:“石魁首可真够嚣张,但别忘了,如今世道早已经变了,你的第六天城已经覆亡,孤给你个面子,尊称一句石魁首,实际上谁人不知,你不过是个阶下囚,还敢如此耀武扬威?”   “即便不做魁首,他凭自己实力也能耀武扬威,”陆行舟眼眸一紧,厉声挑衅,“你不信?”   摄政王:“陆组长急什么?见不得别人骂你男人?你易弁而钗、雌伏人下,当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哎哟喂!你还恐同?”任不仁惊得黑眼圈都差点掉了,“什么年代了,娘喂,我上次听到这种说辞的时候还是处男。”   陆行舟倒没觉得有什么,自己活了几千年,费尽心机终于享受到情爱,自然是想雄起就雄起、想雌伏就雌伏,谁也管不着。   他微微皱眉,看向摄政王,困惑地问:“你是因为输给男人,才这么恐同的吗?”   摄政王脸皮狠狠抽动了一下。   陆行舟仿佛浑然不觉,又道:“顾曲如今仍然是单身,你还有机会,虽然我觉得他显然更爱风极反,我甚至从没听他提起过你……”   空旷的地下室陡然响起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高亢凤鸣,摄政王蓦地一动,抬手指向缚灵阵,厉喝:“发动法阵,我要他们碎尸万段!”   “是。”六个妖物走出人群,双手结印,催动缚灵阵活动起来,浓郁的妖气弥漫,红线上的铃铛齐齐乱响起来。   陆行舟感觉到灵肉撕裂的痛苦,好像有一种不可抗力,在将他的灵魂硬生生从肉体中往外拉扯。   他狠咬了一下舌尖,刺激大脑保持清醒,摸出三张黄符,向前射去,符纸虚浮地飞了几米,掉落下来,杂乱的铃声更加嘈杂起来。   那股撕扯灵魂的力量在和符纸中的力量对抗。   他抡起骨鞭,催动鞭身燃烧起那落迦火。   红色的火焰只出现了一秒,转眼便熄灭。   摄政王大笑:“万物有灵,而困住你们的,可是缚灵阵。”   “谁说万物有灵?”石饮羽低低的声音响起。   众目睽睽之下,他被困在红线之中的身体竟然渐渐分解,化作一团肉眼可见的黑色魔气,冲出缚灵阵,扑向摄政王。   “你……你是什么东西?”摄政王错愕地看着石饮羽化作魔气冲出阵法,又在扑到自己面前时,凝成人形。   石饮羽迅疾推出一掌,掌心一道黑色的气浪悍然射向摄政王的胸口。   “姐!!!”降魔大臣忽地从人群蹿出,挺身挡在摄政王面前。   “让开!”摄政王厉喝。   在气浪将降魔大臣射成渣滓的瞬间,一道夺目的金光骤然在眼前炸开——摄政王刹那间化作一只流光溢彩的凤鸟,张开双翼,将降魔大臣护在翅膀下。   轰——血雨四溅、残羽纷飞。   “大人!”   “摄政王大人!”   “小心!”   摄政王猛地张开差点被气浪轰烂的双翼,将降魔大臣扔给手下,发出一声凤鸣,冲向缚灵阵,张开口,喷出炽热的火焰。   石饮羽一挥手,一道结界挡住火焰,又一挥手,黑色的气浪将缚灵阵炸开。   陆行舟跳出法阵的同一时间,挥鞭甩去,熊熊的那落迦火冲向摄政王。   双方火焰猛烈相撞。   剧烈震荡之下,偌大的地下室中下起火雨。   妖物们一见摄政王受伤,纷纷掏出武器冲了上来。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守在地上的妖界守卫们听到打斗声,开始往地下室增援。   摄政王猖狂大笑:“束手就擒吧,孤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阿羽,”陆行舟战斗之余,困惑地问,“她这么丧心病狂,是否因为她是单身?”   “我去你吗的!”任不仁却先发作了,“老子也是单身!可老子仍他妈然是个热爱生活的好熊熊。”   他身上的铁链尚未完全解开,却仍然凶猛地冲进战圈,挥舞着手腕上的半截铁链,一连串打倒二十几个。   混战了不知道多久,地上已经躺倒上百个妖物,陆行舟在隆冬里热出一脸汗水,大声骂道:“卧槽,怎么越打人越多了?”   石饮羽冷声:“再多也是徒劳。”   “吗的,不能再打了,找出口离开这里。”陆行舟当机立断:对方源源不断地增援,这他妈会被累死的。   任不仁一套熊猫拳打飞八个妖物,回头道:“要是能找到出口,我们刚刚还能被缚灵阵逮住?”   “所以要找啊!”陆行舟咆哮。   石饮羽抬起手,掌心幻化出一张白色长弓,搭箭拉弦,对准头顶的天花板悍然射去。   羽箭应声而去。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天地间地动山摇,瞬间炸开的烟雾散去,露出头顶一个巨大的圆洞。   雪花飘落下来。   任不仁倒吸一口冷气,嘶吼:“我!!!操!!!啊!!!牛!!!逼!!!!”   “走。”石饮羽拉着陆行舟,纵身往上跳去。   陆行舟骨鞭一甩,缠着任不仁脚腕上的铁链,拽着他一起跳出圆洞。   不。   不是一起。   陆行舟出去了。   任不仁卡在了洞口。   陆行舟和石饮羽站在洞外的雪地里,看着洞口那一大团毛茸茸的熊屁股,和两只抓狂摇晃的大熊爪,陷入沉默。   地下室里。   所有妖物都围了过来,仰头看着任不仁。   任不仁头朝下,卡在天花板上,看着下方黑压压的脑袋,肥美的熊脸上硬生生挤出三分灿烂笑容,挥了挥手,笑眯眯道:“各位,你们知道吗?外面下雪了。”   ——雪花落在屁屁上,有点凉凉的。 第228章   摄政王已变回人形, 从人群中慢慢走出, 仰头盯着任不仁,极漂亮的眸子中闪烁着森然如刀锋的寒光。   她冷冷地宣判:“执夷仁, 这是上天要亡你, 下辈子, 莫再生而为妖。”   “哈哈哈,”任不仁大笑三声, “瞧这话说的, 西陵萧,你也知道你治下的妖界是个坑?”   “你胡说什么!”降魔大臣忐忑地说, “姐姐治下的明明是万妖盛世!”   摄政王抬了下手, 止住他, 淡淡道:“妖界的情况我很清楚,执夷仁,说实话,你和獒特蛮他们都是栋梁之才……”   降魔大臣:“姐姐……”   “但是很可惜, ”摄政王道, “妖界的百姓需要被管制, 他们愚蠢不开化,配不上你们所追求的的民主法治。”   降魔大臣诧异:“姐姐?”   摄政王随手从一个随从的腰间抽出佩剑:“执夷仁,伏诛吧。”   “我靠???”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动手,任不仁浑身毛发俱炸,恶吼,“你不再跟我打会儿嘴炮?哎哎哎你再把我挂起来也行啊, 别动手!冷静!!!”   摄政王挥剑斩向任不仁的脑袋。   刀锋闪过。   头顶蓦地雪光一闪。   刺骨的寒风从圆洞刮了进来。   千钧一发之时,陆行舟爆发出悍然的力量,硬是抓着两只疯狂扑腾的熊掌,将任不仁从圆洞里拔了出来。   摄政王恼怒的声音从洞底传来:“给我追!!!”   陆行舟眼明手快,一道结界挡在洞口。   下一秒,想从圆洞冲出来的妖物们在就结界上发生了撞踏事件,一个个撞到头破血流还被同伴挤得变形。   任不仁跌坐在雪地里,懵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嗷地一声跳起来:“舟舟!兄弟!亲人!我爱死你了!!!”   石饮羽手掌一动,黑色魔气快速凝集,想将这货拍回洞里去。   “别内讧!快走!”陆行舟一巴掌拍散他掌心的魔气,薅起任不仁的耳朵,将他往背上一甩,转身就跑。   摄政王等人破开结界冲出圆洞,就看到陆行舟肩上扛着一只硕大的胖熊猫,在雪地里助跑几步,轻巧地一纵身,跃上精神病院的屋顶。   “哇!好!!!”一阵欢呼声响起,被惊醒的精神病人们兴致勃勃地挤在楼上,对着陆行舟的身影用力鼓掌。   “卧槽!全他妈是神经病!”降魔大臣笨拙地爬出洞口,看着陆行舟的背影,困惑,“任不仁是瘫痪了吗?”   陆行舟耳目清明,听到他的疑问,脑中闪过一道白光,蓦地火起,一把将任不仁摔下来,怒道:“凭什么让我背你?”   任不仁被他摔得滚了十多米远,皮毛上沾着雪粒,坐在屋顶的积雪里,拍着雪嚷嚷:“我让你背的?”   背后一声狠戾的凤鸣,摄政王现出原型,急追上来,喷出一口凤火。   陆行舟猛地转身,抡起骨鞭,凌空甩了个鞭花,随着一声清脆而又响彻云霄的鞭响,一团那落迦火气势汹汹地疾射过去。   两火相撞。   寂静雪夜的上空陡然炸开闪耀到让人睁不开眼的火焰。   流火溅射,如同漫天火流星向四面八方的天际坠落下去。   “哇!!!”精神病人爆发欢呼,“新年快乐!!!”   降魔大臣吼:“都他妈是神经病吗?”   随从弱弱地回答:“是啊。”   “……”降魔大臣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得抽过去。   阻了一下摄政王的追击,陆行舟没有恋战,转头冲向任不仁,一把将他拉起来。   任不仁:“不用你背……”   话没说完,陆行舟已经骑在了任不仁的背上,一鞭子抽在他的熊屁股上,急道:“快跑!”   “!!!”任不仁倒吸一口冷气,咆哮,“我去你吗哒!!!”   “少废话,快跑,她追上来了!”陆行舟催促。   任不仁狂怒地嘶吼一声,嘴上破口大骂,四肢却已经跑了起来。   “好畜生!”陆行舟赞了一声,甩出骨鞭,缠住石饮羽的腰,将他扯过来,两人一起骑熊猫。   “给我追!”摄政王一声令下,率先穿过漫天火焰,率领妖兵们追了上来。   石饮羽抱着陆行舟的腰,回头,漠然挥出一掌,汹涌的魔气从掌心喷薄而出,在空中化作千万支锋利的箭矢,疾射过去。   铺天盖地的箭雨呼啸而来,妖兵们刹那间肝胆俱裂,手中兵器齐齐掉落,化做原型狼奔豕突而去。   箭矢坠落,变回黑色的魔气,弥漫到周围的空气中。   摄政王站在一片狼藉的雪地里,盯着眼前几缕飘忽的魔气。   精神病人们站在楼顶,手拉手排成一排,动作一致地左右摇晃,齐声唱道:“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和~~海~~角~~”   摄政王深吸一口气,脸色铁青。   降魔大臣小心翼翼地蹭过来,战斗已经结束,他脑袋还在嗡嗡地响,陆行舟和石饮羽骑熊猫逃走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久久不能消失。   “阿韶。”摄政王语气阴沉地说。   “姐姐。”降魔大臣应了一声。   摄政王:“全城戒严,一定要把他们抓回来。”   降魔大臣:“三个人都抓?”   “有什么问题?”   “上次抓任不仁,我们把他妈的坟都刨了,这回还能用他妈的骨灰来胁迫他?脑子没坑的都不会上二次当吧,并且,”降魔大臣嘟囔,“陆行舟和石饮羽的实力有多恐怖,你现在也感受到了,哪儿那么容易抓。”   摄政王沉思半晌,有些焦躁地说:“多派些人,消耗他们的精力,他们毕竟只有三个人,耗不起,我们却可以源源不断地支援。”   “嗯。”降魔大臣嘴上答应,心头隐隐感觉不太乐观,虽然他们只有三个人,但哪一个都不是善茬。   摄政王:“任不仁身上有我施加的罪咒,暂时不能变回人形,但那两人的力量诡谲难测,难保会不会给他强行解开,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他们。”   “怎么找?”   摄政王皱眉瞥他一眼:“连找人都要我手把手教你?”   降魔大臣扁了扁嘴:“你也说他们的力量很强,肯定会隐藏踪迹的呀。”   摄政王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弟弟,放柔了声音:“你不能在还没开始做事时,就已经畏惧了困难,后面的困难只会越来越多,你要足够硬气才行。”   “好吧,”降魔大臣叹气,“我去想办法。”   摄政王:“下月二十三是我的寿辰,下面那帮马屁精提议举办明光未央宴,我本来驳回去了,现在看来,倒是可以办一下。”   “明光未央宴?”降魔大臣吃了一惊——那是妖界每一百年举办一次的盛宴,自从当初云烈在明光未央宴上当众入魔,这个宴会已经停办七百年了。   摄政王:“我准备在宴会开场时,以獒特蛮和阿鹿祭天。”   “不行!”降魔大臣惊叫。   摄政王:“你跟他们关系不错?”   “不不不,”降魔大臣连声否认,解释道,“他们两个都出身世家,獒特蛮更是獒氏唯一的嫡子,你杀他们,那两家万一要反……”   摄政王:“他们应当不会死。”   “为什么?”   “任不仁一定会来救他们。”   任不仁手脚并用,驮着那两个货,飞快地在屋顶上狂奔,一口气跑出三十多里,估摸着应该到了安全地带,立刻罢工不干了。   “从老子背上滚下去!”   陆行舟爱不释手地摸着他光滑的后脑勺:“再摸会儿。”   任不仁:“你摸个锤子!老子摸你行不行?”   “不行。”石饮羽说。   任不仁没好气:“没问你。”   陆行舟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好好说话。”   “……操!”任不仁十分憋屈,怒骂,“你们这对狗男男!”他不禁越想越气:吗的,你们还以CP为单位骑在老子背上!!!   “给老子滚下去啊!!!”   陆行舟揉揉他毛茸茸的耳朵,笑着说:“老任,你好像经期综合征,阿羽有个小弟是妖医,回头让他开点益母草你喝。”   “去你吗的!!!”任不仁愤怒地就地一滚,庞大的身躯钻进雪堆里。   陆行舟和石饮羽只得跳下来。   任不仁爬起来,抖掉毛皮上的雪粒,翻起眼皮问他:“这一闹,肯定全城戒严了,我们去哪儿?”   陆行舟:“先去旅馆接唐二藏和黄太吉,然后去……你既是世家出身,在妖界应该有几十套洞府吧。”   “……”任不仁瞪他。   陆行舟困惑:“没有?”   任不仁跟看傻逼一样看他:“有几十套别院我特么还跟你个沙雕做朋友?”   “!!!”陆行舟觉得这熊素质极差。   然而内心还是想摸他的耳朵。   陆行舟盯着任不仁脑袋顶上两团黑色毛球,毛球尖端还积了点雪,在路灯下晶莹剔透,他控制不住地抬起手,向前摸去。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指。   石饮羽勾唇一笑,攥紧手掌,眼神意味很明显:要摸也只能摸我。   你没有毛茸茸啊……陆行舟心底哀嚎。   任不仁问:“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陆行舟三言两语讲了一下来龙去脉,想到被抓走的獒特蛮和阿鹿,心情不由得低落下来:“抱歉,没保护好你朋友。”   “这锅不用你背。”任不仁摆摆手,“那种情形谁都救不了,他们既然走上这条路,早已经有玉碎的觉悟了。你说獒特蛮告诉那个冒牌货,我们准备在摄政王寿宴上下毒?”   陆行舟:“那个冒牌货装得很像,獒特蛮也是被骗过了。”   “骗个屁!”任不仁突然拍着熊掌大笑起来,“那个死胖子太他妈鸡贼了,什么寿宴,什么下毒,全他妈是胡扯!”   陆行舟一愣。   “我们根本没有在寿宴上下毒的想法。”   陆行舟反应过来:“你说獒特蛮早已经猜到那个‘你’是冒牌货?”   任不仁往嘴里塞了一口雪,一边大嚼一边笑着说:“我们几十年没见了,但现在看来,这点默契还是在的。奇了怪了,他整天混吃等死还保持着几十年前的单纯也就罢了,我整天坑蒙拐骗,怎么心性跟几十年前,也没什么区别呢?”   陆行舟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心想你他妈也知道自己整天坑蒙拐骗! 第229章   长夜过去, 雪渐渐停了, 雪光映得窗外一片明亮,黄太吉蜷在被窝里, 睡得巨香无比, 欢快地打着小呼噜。   唐二藏却睡不着, 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挫败地睁开眼睛, 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   不久之前的一个半夜, 任不仁喝了半桶散装老白干,粗鲁地把自己喊醒, 说他要去妖界了。   还妄图让自己继承他的一屁股高利贷。   当时自己困得要死, 见这货醉醺醺的, 仿佛在耍酒疯,便挠了他一爪子,就坦然地继续睡去,第二天早上起来, 出租屋里就只剩自己了。   还有桌子上两个鸡汁汤包, 和旁边厚厚一叠借据。   刹那间, 唐二藏感觉到了一丝恐慌,这个老不靠谱的死胖子该不会真的去妖界了吧。   他想起头天夜里,自己半睡半醒间,好像听到任不仁坐在床前嘟嘟囔囔。   说他这一去,可能尸骨无存。   黎明前的黑暗,最适合胡思乱想, 唐二藏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雪影,有些悲观地想:任师……大概真的要嗝儿屁了吧。   外面雪白的屋顶上忽然闪过几道黑影。   唐二藏吃了一惊,身体用力绷紧,警惕地看向窗外,余光瞥一眼隔壁床上熟睡的黄太吉。   ——早听说妖界乱,经常有人半夜消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护好这个蠢货。   黑影几个腾跃,落在他们窗外。   唐二藏心头浮起奇怪的感觉。   下一秒,陆行舟推开窗户,抱着一个庞大的黑白相间的东西用力往里推。   窗框两边的墙壁上,噼里啪啦往下掉土渣子。   “我靠!你他妈轻点儿!”任不仁愤怒的声音从那个东西中传来。   “别嚷嚷,你想把人都招来?”陆行舟没好气地说。   唐二藏猛地提气,怔了两秒,跳下床:“任师!!!”   陆行舟:“小声点!”   唐二藏赤脚站在地板上,看着卡在窗框里的任不仁,懵了:“你……你是不是变异了?”   “这是老子的原型,甩货,你房间的窗户为什么这么小?”   唐二藏一脸鄙夷:“那你为什么不减肥?”   “孽畜!我他妈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变不回人形,还他娘的不能走大门,要钻窗户?”   窗外的陆行舟推了半天,都没推动,似乎放弃了,转头跳到对面的屋顶,然后转身跳过来,狠狠的一记飞踹。   任不仁连同窗框一起扑进了房间。   唐二藏呆了:“破……破窗而入。”   寒风卷着雪花,呼啸着刮了进来。   黄太吉惊醒,嗷地一声钻进被窝里,从被子下方露出两只圆眼睛,警惕地看向他们。   陆行舟跳进房间,看着地上卡在窗框里疯狂挣扎的任不仁,脸色发黑:“完了,要被发现了,阿藏,收拾行李,准备跑路。”   “啊?”唐二藏面无表情地表示懵逼。   “惹上大麻烦了,本来想来旅馆躲一会儿,但……这动静有点大,再不走可能要吃牢饭。”陆行舟说着将黄太吉从被子里掏出来。   任不仁已经成功将窗框撑碎,重获自由,坐在地上揉着脸:“不管什么饭,先给我来点儿吧,饿成狗了。”   “平心而论,这难度有点大。”陆行舟凉凉地说。   几个人没时间废话,立刻拎上行李爬出窗户,石饮羽也收拾好东西从隔壁窗户出来。   陆行舟摸摸唐二藏的后脑勺:“变回原形。”   “为什么?”唐二藏不明所以。   陆行舟:“没有为什么,动作快一点。”   “哦。”下一秒,方脸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方脸藏狐。   陆行舟掏出二百块软妹币,扔到电视柜上,嘀咕:“老任,这二百块记在你账上。”   任不仁:“凭什么?”   “人家老板修窗户不要花钱吗?”陆行舟说着,将黄太吉塞进他装满零食的卡通书包,书包挂到石饮羽背上,拎起藏狐,和石饮羽一起骑在了熊猫的背上,用力一拍他毛茸茸的屁股,大叫:“驾!”   “我早晚弄死你!!!”任不仁嘴上大骂,身体却很诚实地一跃而起,驮着众人跳上屋顶。   三分钟后,旅馆房间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一群全副武装的缇骑卫冲进房间:“不许动!双手抱头蹲到……咦,人呢?吗的来晚了!”   风雪渐停,天光乍破,妖王城银装素裹,一只满载的熊猫从连绵的屋顶上发足狂奔,四蹄踢起雪花,消融在寒冷的晨风中。   吵吵闹闹的声音传来——   “走错了,回头,三百米后左拐。”   “这他妈是左?你冻傻了吧!”   “少废话,看清脚下!妈的,你别打滑,阿藏被你甩出去了!!!”   “瞎嚷嚷什么?担心不会被发现吗?你是不是摄政王的卧底?”   一个小时后,狂奔的熊猫慢慢停下来,困惑地望着脚下一大片鳞次栉比的建筑群:“舟舟,你确定是这里?”   陆行舟看着手机:“仙乐路213号,定位是这里,没错呀。”   任不仁:“这他妈是王宫!!!”   陆行舟:“王宫不是永宁街69号吗?”   任不仁:“你家王宫只有一个门?”   陆行舟:“我家没有王宫。”   任不仁一噎,怒道:“石饮羽,你怎么混的?”   “……”石饮羽面无表情,无话可说:自己混了一千年,连半座王宫都没混出来,只混到一座魁首府邸,还被充公了。   自己对不起爱妻。   任不仁道:“陆行舟,你这个杀千刀的,是不是又惹到什么狠角色了?谁告诉你这个地方可以藏身的?”   “判官。”陆行舟干巴巴地说。   任不仁大惊失色:“你怎么得罪他了?”   “他对我儿子忠心耿耿,我疼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得罪他?”陆行舟面色扭曲。   从精神病院逃出来没多久,他就接到判官的消息,十分热心地告诉他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身,堪称全妖王城最安全的地方。   可真他妈的安全啊。   任不仁怒道:“你没得罪他的话,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引到王宫来送死?”   “不一定是送死。”陆行舟硬着头皮道,“要知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强者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   偌大个妖王宫一片静谧,一队一队的侍卫不时地来回巡逻,大家都没看到有一只满载的熊猫正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   石饮羽撑起结界,隐藏住众人气息。   外面巡逻的侍卫们妖力平平,完全察觉不到他的结界。   他们在王宫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破败的院落外。   这里人迹罕至,是最适合藏身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藏狐仰脸看着牌匾上的大字——妖界崇尚人界早年的传统,牌匾上都是人、妖双语——勉强辨认一番,念道:“电一下……”   “什么?”陆行舟吃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面无表情,“你小学毕业了没?妖界的牌匾要从右往左念,这叫‘夏夷殿’。”   石饮羽:“这应当是先王涂山氏的宫苑,涂山氏先祖是上古时期的夏与东夷两个部落婚配出来的。”   远远一队侍卫巡逻过来。   任不仁灵活地越过围墙,落在里面厚厚的积雪中。   侍卫:“刚才什么声音?”   另一个:“哪有声音?”   侍卫:“从夏夷殿方向传来的。”   另一个:“别吓我啊,夏夷殿都空这么多年了。”   侍卫:“该不会是……难道涂山王的鬼魂又出来作怪了?”   另一个:“啊啊啊啊啊啊……”   脚步声走远,众人放下心来,打量这个荒凉的院落,宫室年久失修,画柱已经斑驳,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一棵老梅树枯死了半边,另一半独享全部营养物质,嚣张得意,怒放得一塌糊涂。   “哇。”黄太吉从石饮羽背上的书包里探出脑袋,新奇地望着这棵老梅树,“真好看……妈呀!!!!”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黄太吉浑身毛都炸开。   陆行舟拍了拍他的脑袋:“别嚷嚷,小心把侍卫们招来。”   黄太吉爪忙脚乱地蹿出书包,扑到陆行舟的怀里,将脸用力埋在他的胸口:“有鬼啊!那棵树上有张脸!!!”   “这倒霉孩子,树上有张脸算什么,有个屁股才值得激动一下,”陆行舟笑了一声,“等有时间带你去冥界玩玩,到处都是鬼,让你一次看个够。”   黄太吉瑟瑟发抖:“我没激动,我是害怕啊!!!”   陆行舟:“没什么好害怕的,现在是咱们要借宿在人家宫殿里,要对主人家态度好一点,感恩,比哈特。”   “……比个球球哟。”黄太吉虚弱地嘟囔。   吱嘎……石饮羽推开正屋的木门,寒风卷入,满室漂浮的灰尘,在投射进来的雪光中飞舞。   这宫室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打开过了。   石饮羽目光淡淡的,在昏暗的室内扫视一圈,侧身看向陆行舟,笑着说:“进来吧,这间屋子挺干净的,没什么脏东西。”   “没有?”陆行舟揉着黄太吉的毛脑袋,幸灾乐祸地说,“荒废的宫室中最容易滋养怨鬼和恶灵,恐怕要吓死我们阿吉哟。”   就是要吓死他,石饮羽恶毒地盯着黄太吉,这怂货竟敢埋胸!!!   陆行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石饮羽哼了一声,走进门内,淡淡地说:“哪有什么怨鬼恶灵?即使有,一掌打死也就没有了,不信你来看看。”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声音里带着一丝魔压,话音刚落,就见一阵风从宫内刮起,盘踞在破旧宫殿的鬼魂感知到他的危险,争先恐后地逃开。   片刻之后,整个宫室都仿佛明亮了几分。   陆行舟唇角噙着笑,抱着黄太吉踏过门坎,恍若不经意地往头顶瞥了一眼。   石饮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头顶彩漆斑驳黯淡的房梁上,趴着一只狐眼女鬼,她眉眼细长而上挑,舔着嘴角的涎液,贪婪地看着他们。   女鬼正盘算着怎么咬死这群人——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清瘦斯文,一看就是弱鸡,身上有微弱的妖气,是蛇妖?太瘦了,做蛇羹吧。他怀里那只没化形的猫妖倒是挺肥,就是太小,塞不了牙缝。唉哟后面有个大的,这熊猫妖气好重,莫非是执夷氏?不用怕,执夷氏一群卖萌为生的死胖子,掀不起什么风浪。他旁边那是个啥?狐狸???掀桌啊,我伟大的狐族有这么一个分支?这他妈是跟什么玩意儿串的?   她正在琢磨,忽然见一道黑色气浪射来,魔压好强!她果断逃跑,蹿下房梁落荒而逃:啊!老娘的尾巴!!!   唐二藏张望:“什么声音?”   “有声音吗?”石饮羽笑眯眯地说,“我怎么没听见?”   黄太吉趴在陆行舟怀里,十分有安全感:“我也没听见,你幻听了吧,阿藏兄弟,放松点,别这么紧张。”   唐二藏:“……”刚才被吓到炸毛的是谁?   陆行舟找到一个铜盆,扔了一张燃烧的符纸进去,那落迦火熊熊燃烧,渐渐驱散了宫里的陈年老寒气。   任不仁坐在盆边,伸着两只熊爪舒服地烤火,赞道:“你这个技能好啊,能控制温度不?来,再加把劲儿。”   陆行舟打了个响指,火焰噌地蹿起两米高。   “我去你妈哒!!!”任不仁一蹦三尺高,抱着差点被烧焦的熊爪破口大骂。   “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小声点。”陆行舟说着,低头在手机上滑动几下,眉头微微蹙起,“判官说,妖王室要举办明光未央宴,给摄政王庆生。”   任不仁哼哼:“庆死她。”   陆行舟:“宴会开场时,要用獒特蛮和阿鹿来祭妖神。”   任不仁吃了一惊:“这鸟娘们儿……”   陆行舟:“我觉得她是为了逼你出来。”   任不仁:“哪天?”   陆行舟:“下个月二十三。”   盛大的宴会本质上是一次实力的炫耀,上一次明光未央宴还是七百年前,作为妖界公认的离神最近的云阳氏嫡脉,云烈在天下英才面前表演了一个当场入魔,为那一次明光未央宴笼上了重重的阴霾,从此之后,妖界经济崩溃,实力每况愈下,没有实力也没有必要再举办这种劳民伤财的盛宴了。   没想到时隔七百年,明光未央宴竟然要再次出现了。   傍晚时候又下起雪来,陆行舟和石饮羽都修过辟谷术,一时半会儿不觉得饿,两个小的却扛不住了。   黄太吉把书包里的零食都倒出来,平均分成两份,送了一半给唐二藏,都是些辣条、鸭脖、小鱼干之类不压饱的东西,还越吃越饿。   陆行舟和石饮羽决定出去找点吃的。   宫禁森严,到了天黑便没什么动静了,侍卫们巡逻时整齐的脚步声走远之后,浩渺天地间,就只剩下天空中偶尔响起的鸦翅扇动的声音。   两人艺高人胆大,在路上大摇大摆地并行,过了一会儿,石饮羽指向一个方向:“这边,有萝卜炖羊肉的香气。”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怪异。   石饮羽:“怎么了?”   “狗鼻子。”陆行舟忍不住笑起来。   石饮羽失笑,笑了一下又板起脸,正色道:“对老公尊敬点。”   陆行舟:“对爸爸尊敬点。”   “……”石饮羽按了按指关节,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颤声:“你这逆子要犯上作乱?”   “没被我犯过?”石饮羽搂着他,用力亲了一口,“我警告你小心点,我们这可是在妖界,入乡随俗,你要遵从妖界的传统美德。”   陆行舟:“什么美德?”   “出嫁从夫。”   陆行舟嗤道:“那我还要呼吁你在家从父呢。”   “我们这不是在家,在外面呢,”石饮羽道,“并且你已经嫁给我,就不许再以爸爸自居了,我可从来没喊过你爸爸,你当年对我又不好。”   陆行舟噎了一下,知道自己当年无情无欲,一面觉得这小东西可怜,另一面又觉得他麻烦,确实不怎么温柔体贴。   所以后来他入魔,自己还自责过一段时间,无数次推演过如果自己稍懂一些人间情义,是不是可以阻止他走上歧路   当然一千年后才知道,这货本身就是魔气所化,天生的魔物,演自己呢。   见他眼眸失神,石饮羽突然一阵后悔,自己这说的什么屁话!他干笑两声:“你别往心里去,我开玩笑的,你当年对我挺好的。”   陆行舟:“那你还总嫉妒黄太吉?”   “我嫉妒他???”石饮羽道,“就我跟你的关系,用得着嫉妒他吗?我是你老公,他不过是个养子。我能想亲就亲、想睡就睡,他能吗?他不过就是埋了个胸,还隔着衣服。”   “……哦,原来是嫉妒这个。”陆行舟慢吞吞地说。   石饮羽顿住,暗恨自己这都闹的什么破事,太卑微了。   远处走来一队巡逻的侍卫。   石饮羽撑起结界,将两人的身影隐藏住,等侍卫们走远,才撤去结界,有些尴尬地清了下嗓子,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指向那个有羊肉味的地方:“去那里看看,说不定正好赶上羊肉出锅呢。”   陆行舟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几步,轻声说:“我以前不懂人情,确实待你不好,现在懂了一点,想要好好待你。”   石饮羽的嘴唇在寒风中颤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听到陆行舟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谁都不能和你比,你不喜欢我疼黄太吉,那我以后就不疼他了,专疼你一个,好不好?”   “是我小家子气,”石饮羽停下脚步,“你随便吧,我不该胡思乱想。”   陆行舟:“不是胡思乱想,是我没能给你安全感。”   “我不是指责你。”   “我懂,”陆行舟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他,笑着感叹,“魔物当真可怕。”   “什么?”   陆行舟:“你是不是对我施放媚术了?”   “当然没有!”   “那我为什么觉得你连委委屈屈的样子都这么可爱?”   石饮羽眼皮一抽,舌根发紧,木然而又恍惚地说:“不会说情话就不要乱说。”   “啊?”陆行舟一愣。   石饮羽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深情地说:“你说者无意,却不知道这句话里蕴含着多少威力,不知道会在我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不知道这一刻我有多想用力爱你,为你写诗。”   陆行舟:“……”   他现在知道这句话里的威力了。   清咳了一声,陆行舟干巴巴地说:“天气寒冷,不适合写诗,比较适合吃羊肉。”   石饮羽还算比较克制,没有当场写诗。   两人潜入到羊肉飘来的地方,应该是某个十分得宠的王室成员的宫苑,奢华得很,偌大的院子里遍地都是忙碌的奴仆,空气中飘荡着美酒和美食的香气,连气温都比其他地方要高几度。   厨房里,十几个大厨正在热火朝天的忙活。   妖界是美食的国度,妖王宫更是汇聚天下名厨,一踏入厨房,那能令神仙食指大动的菜香扑鼻而来,陆行舟刹那间就饿得肚皮贴后背了。   不远处的一个炉灶上,砂锅里正咕嘟嘟地炖着羊肉,石饮羽藏身在结界后,伸出一只手,掀开锅盖看了一眼。   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羊肉再炖就老了。   一个大厨正巧转过身来。   石饮羽立刻缩回手。   大厨震惊:“这锅怎么没盖盖?”   结界中,陆行舟看着石饮羽手里滚烫的锅盖,吃惊地看着他,一句“你有病吗”在舌尖翻滚,控制许久才没问出来。   石饮羽严肃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陆行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厨们围着砂锅研究半天,怎么都没想明白锅盖怎么会不翼而飞,不过大家很默契,都认为怪其他人。   陆行舟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任不仁,让他们点菜。   仁者见仁波切:???   陆行舟:问下两个小畜生想吃什么,   仁者见仁波切:你名字什么鬼?这么人妻的吗?   陆行舟狐疑地查了下自己昵称,刹那间感觉到了窒息。   ——过期恶魔的娇妻   他面无表情地横了石饮羽一眼,默默将昵称改回去,不知道这货什么时候作的案,自己居然顶着这么个昵称在网上欢快冲浪。   任不仁点了几个菜,醋溜白菜、虾仁蒸水蛋、烤排骨、红烧鸡翅和萝卜炖羊肉,俨然像在点外卖。   所幸陆行舟和石饮羽法力高强,圆满完成任务,硬生生在十几个大厨的眼皮子底下,将这几个菜偷进结界,还顺手偷了个多层食盒。   大厨:“怎么回事?我烤的排骨呢?你们谁动我烤盘了?这里怎么还有钱呢?弱智吗?把钱放这里干什么???”   厨师们吵吵闹闹的时候,陆行舟和石饮羽一人咬着一个鸡腿,手里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心满意足地从厨房走出。   宫院里突然一阵慌乱,奴仆们紧张起来,纷纷躲避到屋子里,实在躲避不及的,在路边跪了下来。   一会儿后,摄政王在大群侍卫仆役的簇拥下,从院外走了进来。   她步履如风,目不斜视地穿过庭院,走到正屋门前,早有两个婢女掀开布帘,她却突然停住脚,微微转头,往结界的地方瞥了一眼。   陆行舟蓦地屏住气息,想起这个女人实力不俗,或许能察觉到这里有个结界。   “嘎……”一只寒鸦从檐角飞走。   摄政王意识到自己所察觉到的异样原来是这只寒鸦,遂放下心来,转身走进房门。   陆行舟松了一口气,刚要走,突然听到门内传来摄政王清冷的声音。   ——“臣,西陵萧,拜见吾王,吾王永昌。”   “!!!”陆行舟那口气没松完又提起来,转脸看向石饮羽。   两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他们就这么随便一进,居然就进入了妖王的宫苑。 第230章   摄政王实力不俗, 两人为防止被发现, 没敢靠得太近,悄悄隐藏在附近, 分出一抹神识潜入进去。   室内暖气十足, 妖王穿了一件单薄的立领衬衫, 显得身材十分挺拔精神,陆行舟在电视上看过他的演讲, 这一任妖王仪表不凡, 但可惜手无寸权,是个完美的傀儡。   摄政王行过礼之后, 就懒洋洋地坐在真皮沙发中, 让随从拿出一份文件, 对妖王道:“下个月的明光未央宴,臣已拟好邀请名单,请吾王过目。”   妖王笑着拒绝:“既然是你亲拟的,必然错不了, 不用看了。”   摄政王挥手, 让随从收回文件, 又拿出另一份:“这是财政大臣刚刚送来的预算,吾王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妥。”   妖王:“不会有不妥的,财政大臣是你堂兄,在财务方面比我专业多了。这次明光未央宴虽然花费巨大,但毕竟是你的寿辰,该花还是要花的。”   “贺寿只是个由头, ”摄政王道,“臣的真正目的是要趁这次机会,把那群逆贼一网打尽。”   妖王:“我听说执夷仁被陆行舟救走了。”   摄政王看向他,淡淡地出声:“吾王消息倒是挺快……”   妖王一笑:“今天降魔大臣来找我讨论治疗不举的偏方,顺嘴提了这么一句,不然我也是不知道的。”   “这个蠢货……”摄政王低骂了一句,冷声道,“陆行舟身为特侦组长,却违背凤尾螺政治中立的立场,臣已经发函问责。”   妖王:“我听说,他和山部魁首复婚了?”   门外的结界中,石饮羽十分不悦地皱紧眉头:“这是什么屁话,我们根本就没离婚,哪来复婚一说,这妖王怪不得被西陵箫压着打,智商极其低下!”   陆行舟:“……”   “没有人关心他们复婚还是离婚。”摄政王不耐烦地说,“魔物诡计多端,那石饮羽恃靓行凶,挑唆得陆行舟越来越不像话,为了解开镇魔钉,竟然给阿韶下恶契,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同意放他出狱,都怪判官那个心机婊,说什么石饮羽受了九年酷刑,早已悔改,我看他根本就是有所图谋。”   妖王:“判官能图他们什么?”   摄政王:“臣前段时间得到间谍传来的消息,阴天子已经拜了陆行舟为干爹,想必从他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否则他沉睡七百年,哪能那么快痊愈?”   妖王呆了呆:“干爹?”   “或许是干娘。”摄政王咬牙切齿地说。   陆行舟倒吸一口凉气。   妖王感慨:“真想见一见这陆行舟,想看看他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人儿,能让那山部魁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我多年前曾读过一首情诗,里面有句‘我挣扎我躲避我掩藏悲喜你的魅力却在不经意间架起核动力发射机’。我从没见过这么惊艳的诗词,多少次为里面真挚的情感哭湿了枕巾,后来才知道是山部魁首思念爱妻的佳作……”   摄政王脸色铁青,面目扭曲,干巴巴地训斥:“臣劝吾王还是将精力放在政事上,少关注些风花雪月才好。”   妖王早已经习惯被训斥,云淡风轻地摆手:“政事有你们众卿嘛,我只是对这对夫夫有几分好奇,很想见见罢了。”   摄政王:“那等臣俘虏了他们两人,一刀阉了放进你宫里当下人,让你见个够。”   妖王脸色一抽,不自在地改了个坐姿,仿佛感同身受。   摄政王硬邦邦地说:“明光未央宴当天需要你演讲致辞,你这段时间和秘书们好好交流一下,写好演讲稿。”   “好。”妖王对她倨傲的态度早已习惯,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问“你真准备在宴会上杀獒特蛮和阿鹿?阿鹿就算了,獒特蛮可是獒氏的嫡子。”   摄政王:“臣已经备好两个替身。”   妖王:“原来如此……”   陆行舟和石饮羽回到夏夷殿中,食盒里的菜已经有点凉了,两个少年饿坏了,什么都不计较,开开心心地大吃大喝。   只有任不仁在挑挑拣拣:“这个烤排骨怎么撒这么多孜然,不健康的。”   “别矫情,”陆行舟没好气,“你什么垃圾没吃过?以为我第一天认识你?”   任不仁:“我现在是妖型啊,油盐吃多了,皮毛光泽不好。”   陆行舟:“……你要那么好的光泽干嘛?去相亲吗?”   任不仁看他一眼,改口:“摸起来手感也不好。”   “孜然真的撒太多了。”陆行舟一边摸着他的耳朵,一边严肃地表示。   石饮羽把红烧鸡翅从黄太吉爪底端走,放在陆行舟面前。   黄太吉:“哎!”   石饮羽:“猫不能吃鸡骨头,会卡到。”   黄太吉:“我没吃鸡骨头!我吃鸡肉!!!”   石饮羽:“肉里面有骨头。”   黄太吉:“呜哇!!!”   陆行舟将肉从鸡翅上撕下来,放到黄太吉的碗里,余光突然瞥到石饮羽虎视眈眈的眼神,唇角一扬,在放下的前一秒,改变方向,放到了石饮羽碗里。   黄太吉:“???”   石饮羽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陆行舟将偷听到的内容告诉任不仁,他沉思了很长时间,趁着夜色出去了,一夜未归。   晚上睡觉的时候,石饮羽将宫室深处的床收拾出来,挥去厚厚的灰尘,两人在床上和衣而卧。   唐二藏化作原型,和黄太吉蜷在一张椅子里,争先恐后地打起小呼噜。   为防止被巡逻的侍卫发现火光,陆行舟收起那落迦火,寒冷渐渐降临,他搂紧石饮羽,摸着他的身上的关节,轻声问:“在牢里那九年,受过很多刑?”   “一开始受了几次,后来我老实了,就好多了。”石饮羽道,“不要提牢里的事情了,都过去了,要往前看。”   陆行舟唇角轻扬:“嗯。”   石饮羽:“你这事会很棘手吧。”   陆行舟:“什么事?”   石饮羽:“干涉妖界内政。”   “是有些棘手,”陆行舟低低地说,“但老任是我朋友,虽说朋友就是用来卖的,但如果要保住工作就得眼睁睁看着朋友小命丢掉,恐怕这也不是什么好工作。”   石饮羽:“我觉得你还挺喜欢降妖除魔的。”   陆行舟轻笑了一声:“但这个世界并不总由着你的喜欢,不是吗?”   “不错。”石饮羽点头,这个世界总是在逼人们做出选择,朋友与工作、金钱与爱情、闲适与富有……   人生的购物车里,谁都想既要又要还要全都要,但谁都没有资格如此贪心,结账时总要舍弃一些。   他曾经大权在握、声势显赫、自由自在,但当真正站在人生收银台的时候,这些通通都敌不过一个陆行舟。   选择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过。   只要一生无悔。   陆行舟无意识地抚摸着石饮羽的头发:“你早已经做出选择,下面,就让我来做一次选择吧。”   石饮羽:“你要怎么选?”   陆行舟:“这要问你想好在哪里开饭馆了吗。”   石饮羽怔了一下,没想到他竟是直接萌生了退意,皱眉:“事情这么严重?”   “事情不严重,或许就是写几张检讨的程度,”陆行舟在黑暗中弯起唇角,含笑道,“只是我吃够了公家饭,余生想吃你的小灶了,魁首大人赏脸吗?”   石饮羽忍不住笑起来:“我们的饭馆叫什么名字?”   陆行舟:“那我要好好想想。”   “羽上行舟私房菜,嵌合了我们两个的名字,意境还特别美,一片羽毛上荡漾的小舟……”   陆行舟将妖力凝聚到眼眸,视线穿过黑暗,看向石饮羽的脸,想看看他是不是一脸求死心切。   石饮羽脸上全是才华大爆发的得意,他真心觉得这个名字真是好爆了。   长夜漫漫,两人絮絮叨叨,畅想开饭馆后财源广进的生活,然后为开不开分店的问题差点吵起来,互相觉得对方没有经商头脑,后半夜才疲倦地睡去。   窗外传来雪花落在屋檐上的簌簌声,陆行舟忽然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面前惨白的脸。   这是张小小的三角脸,下巴尖尖,薄唇,两只细长的眼睛上挑,像极了狐狸,她正贴在自己面前,近得几乎鼻尖相碰。   “行舟。”石饮羽突然在睡梦中说起梦话。   陆行舟盯着面前的女鬼没动,应了一声:“我在。”   石饮羽闭着眼睛,喃喃道:“我们新婚第二天就被拆散,其实给我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陆行舟:“什么?”   “我真的烦透了跟你独处的时候被打扰。”石饮羽说着,突然抬手,一股魔气喷出,要将女鬼吞噬。   陆行舟一把掐住女鬼的脖子,将她往旁边一甩,躲过魔气的攻击,顺势坐起身。   石饮羽也坐起来:“你救她?”   “我有话要问她。”陆行舟摸出一张符咒贴在女鬼额头,冷声,“这是形神俱灭符,你自己撞上来的,别怪我下手狠。”   女鬼震惊:“你是降魔师?”   “维护世界和平有这么令人惊讶吗”陆行舟问,“你是不是涂山氏?”   女鬼阴森森地呲牙:“可他分明是魔物,降魔师和魔物抱在一起……”   “不但抱在一起,还睡在一起,还打算睡一辈子。”陆行舟不耐烦地纠正,“你攻击这个没用,老实点,回答我的问题。”   女鬼用力挣扎,却发现魂体仿佛被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压制住,怎么都逃脱不了,这才意识到面前两人的强大,面目狰狞地骂了一句,郁闷道:“我不是涂山氏。”   陆行舟:“那你为何是狐形?”   女鬼:“我是门外那棵老梅树的树灵。”   “胡扯,你以为我没见过灵?”陆行舟皱眉,“你分明是死亡之后没有去往冥界的鬼。”   女鬼:“我真的是树灵,但我是受到涂山王点化才修出神智的,所以外表像狐形。”   陆行舟:“为何不去投胎?”   女鬼扬起唇角,上挑的狐眸中勾起幽幽的笑意:“因为我的涂山王,他会回来。”   陆行舟:“他已经死在钩吾之山。”   女鬼:“他的灵魂会回来。”   陆行舟:“你爱他?”   “哈?”女鬼吃惊,转而否认,斜睨着他,嗤笑,“你以为世间不朽的只有爱情?你真狭隘。”   “……”陆行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树灵鄙视。   女鬼道:“我仰慕涂山王的才华,却不是爱他,我希望他能放开拳脚、大展宏图。”   陆行舟肃然起敬,轻声道:“万一……他的灵魂已经往生了呢?”   女鬼:“卜文里说,王者会从他界归来。如果他已经往生,那岂不正好应了卜文?”   妖界崇尚传统,盛行占卜,陆行舟向来没把这些违背科学的东西放在眼里,但听到眼前这个女鬼幽幽的声音,不禁有些触动:“从他界归来?”   女鬼:“涂山王被西陵氏暗杀于钩吾之山,亡魂去往冥界,然后从冥界回来复仇。”   陆行舟:“你知道是西陵氏暗杀的?”   女鬼:“西陵箫恨他入骨。”   陆行舟:“为什么?”   女鬼:“因为当年将风极反从她密室里救出去的,就是涂山王。”   “咳咳咳……”陆行舟一口气没上来,还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风极反?   怎么哪里都有那个老不死的影子?   石饮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等他气息终于平缓之后,淡淡地出声:“风极反法力高强,怎么可能被西陵箫囚禁?”   “再强大的人都有弱点,”女鬼平静地说,“既然你们认识风极反,那就应该知道他的弱点……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弱点。”   陆行舟:“顾曲?”   女鬼点头:“只是他这个弱点本身就很强,所以才没被人弄死而已。”   陆行舟:“可是他差点被西陵箫弄死。”   女鬼:“因为西陵箫不是一般人,她当时还不是摄政王,只是西陵氏的大小姐,却已经初露锋芒,和顾曲合伙做生意,几百万的本金能撬动几百亿的资本,妖界男尊女卑,她却偏要踩在所有男人的头顶,她从来没有遇到过挫折,除了顾曲。”   陆行舟:“她喜欢顾曲,为什么要囚禁风极反?”   女鬼:“顾曲是风极反的弱点,风极反又何尝不是顾曲的弱点?”   陆行舟:“西陵箫囚禁风极反,逼顾曲和她结婚?”   女鬼嗤笑一声:“强扭的瓜可不甜。”   陆行舟听她笑声阴阳怪气,似是有什么秘辛在里面,沉声问:“怎么说?”   女鬼:“她不满足于把顾曲强行绑在身边,她还要享受与顾曲相爱的感觉,可惜顾曲只爱风极反,除非……她自己变成风极反。”   陆行舟心头一跳:“你说什么?”   女鬼:“妖界的幻术向来令人防不胜防,更何况顾曲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西陵箫轻易就控制了顾曲,让他以为自己是风极反,既然她变成风极反了,那真正的风极反就不应该再存在了。”   陆行舟:“既然如此,那么一刀杀了风极反永绝后患不是更好?为什么还要囚禁他?”   女鬼:“因为她不但要抢风极反的男人,还要当着风极反的面和顾曲恩爱,让风极反亲眼看他们相爱的样子。”   “听你这说法……”石饮羽慢吞吞地出声,“西陵箫喜欢的,不像是顾曲,更像是风极反。”   女鬼粲然一笑:“你这魔物的感觉倒是灵敏。”   陆行舟吃惊:“你说西陵箫喜欢的是风极反?”   “不错,”女鬼道,“西陵箫当年带领商队去遥远的城市做生意,曾被邪魔劫掠,是风极反救了她,当时和西陵箫一起带队的,就是我王涂山兮猗。”   陆行舟想起风极反那时候并未入魔,还是名满天下的最强降魔师,随手一救,就是未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和改革中兴的涂山王。   这货的手是不是开过光? 第231章   问完话将女鬼放出去的时候, 夜已经悄然褪去, 宫墙外传来奴仆们清扫积雪的声音。   陆行舟等他们的声音走远,低声道:“摄政王当年爱上风极反, 告白被拒, 于是因爱生恨, 利用风极反和顾曲相爱相杀的关系,想要报复风极反, 却被涂山王破坏了计划, 这事记恨多年,即便在涂山王已经被流放, 终生不得再回王城的情况下, 依然要派杀手去灭涂山氏满门——何等疯狂。”   石饮羽淡淡地说:“如果有人阻挠我和你在一起, 我也会灭他满门。”   “我们不一样!”陆行舟认真地说,“我们是彼此相爱的。”   石饮羽笑起来:“对,我们不一样。”   “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到黄太吉蜷在唐二藏的身上, 闭着眼睛, 唱得美滋滋。   石饮羽摊手:“我早说过, 他是真的欠收拾。”   任不仁一走十几天,不知道忙活什么去了,他离开第三天的时候,陆行舟受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感谢你照顾我家阿丑,麻烦再多照顾几天,大恩不言谢, 大江流日夜,大兄弟花钱不作孽,二百万成就大事业。   陆行舟看了一秒钟,就知道对面是任不仁,然而看了足足十分钟,才发现这货的真实目的是借钱,他很想一掌穿过屏幕,揪出那张熊猫脸,问问他怎么好意思一下借二百万的。   偏偏自己还真借了!!!   妖神在上,二百万全是熊猫脸的面子。   外面对他们的通缉越来越紧张,陆行舟曾趁月黑风高出宫一趟,本想去当地的分局打听一下情况,结果还没进大门,就见满墙都贴着他们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有照片,陆行舟的是他工作证上那张千年老画像,任不仁的是个熊猫。   ——都是面对面都认不出来的水平。   只有石饮羽的是他出狱时拍的证件照。   寒风卷着雪屑,冰冷刺骨。陆行舟裹紧大衣,站在通缉令前看着石饮羽的照片,忍不住唇角上扬。   照片上的男人一头短发,脸颊瘦削,双目有神,真精神,真好看。   也真让人心疼。   陆行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石饮羽”的眼睛上摸了摸。   旁边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上边穿貂、下边光腿的女人摇曳生姿地走出分局。   两人对视,双双面无表情。   片刻之后,那女人一跃而起,一把薅起陆行舟,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疾走几十步,钻进路边一辆商务车里。   “哎,你们……”司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张黄符贴在他额头的同时,那个女人的手指犹如铁爪,狠狠掐在了他的喉头,恶狠狠道:“今天你谁都没看到,明白吗?如果让我听到只言片语,后果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司机呆若木鸡,半晌才找到声音:“啊……明白。”   “好,开车,去酒店。”   直到被挽着手臂,看似从容实则拖拽地带进酒店房间,陆行舟才忍不住出声:“颜如玉,你发什么疯?”   “我靠!你他妈真的在这里!”颜如玉在房间里暴走,压低声音抓狂地说,“你知道你闯什么祸了吗?你他妈掺合到妖界的王权争夺里了!”   陆行舟无辜地点头:“嗯呐。”   “别他妈跟老娘卖萌!”颜如玉抓着他的肩膀,“摄政王问责凤尾螺,说你和大哥意图颠覆妖界政权,让局长把你交给他们处理。”   陆行舟:“局长同意了?”   颜如玉:“他不同意能怎么办?证据确凿,那个精神病院是有监控的,你们把人家地下室都给打穿了,局长本来想耍一下赖皮,结果又是骨鞭又是那落迦火,脸皮再厚也否认不了。”   陆行舟:“所以满大街都是我的照片了……”   “你那只能被称之为画像,差点气死摄政王了,”颜如玉摊手,“不过局长还算有点义气,一口咬定没有别的照片了,还派我来协助妖王室办案。”   陆行舟笑了笑,局长对他一直挺不错,可惜自己却搞出这样的大新闻。派颜如玉过来,名义上是协助办案,实际上恐怕是在关键时刻救一下自己的小命。   “你怎么搞的嘛。”颜如玉一屁股坐在床上,踢掉高跟鞋,揉着酸痛的脚掌。   “我真不是故意的,但没办法,命不好,跟一个瞎鸡儿闹革命的沙雕做了兄弟。”陆行舟随口道,拧眉看着她的腿,责备道,“你不冷?小心以后得老寒腿。”   “我穿了光腿神器。”颜如玉两根手指捏起丝袜,晃悠,得意道,“我对比了好多家,才找到这一款呢,你要不?”   “……”陆行舟觉得这货脑壳冻坏了。   颜如玉:“你这段时间住哪儿呢……哎,算了,你别告诉我,万一酒店有窃听器呢,你只说安全不安全。”   “安全。”陆行舟道,心想直接住在王宫里,安全得仿佛裸奔。   “那就好,”颜如玉掏出一个锦囊递给他,“局长让我带给你的。”   “什么玩意儿?”   颜如玉:“锦囊妙计啊,你真没文化,局长让你关键时刻打开锦囊,里面有能救你狗命的计策。”   “哦。”陆行舟当场就打开了锦囊。   “你有病!!!”颜如玉心痛地尖叫。   陆行舟:“我要看一眼才能心中有数啊,万一他在里面写‘祝你好运’怎么办?”   “也是哦。”   锦囊里没有写“祝你好运”,里面是一张黄符,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纹,陆行舟用指腹按在符纹上慢慢游移,眼眸微眯,集中精神力仔细感受一番,发现这上面隐隐散发出十分霸道的妖力。   众所周知,局长是妖物出身。   颜如玉猜测:“会不会你催动符咒,可以把局长召唤过来?”   “召唤过来骂我吗?”   “……或许可以骂摄政王。”   “我谢谢他。”陆行舟心想我已经够让他操心了,颠覆妖界政权这种小事还是不要惊动他老人家了。   他收起黄符,和颜如玉告别,临走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奶糖塞给颜如玉,奶糖是从妖王小厨房里偷的,醇香可口,还不是特别甜,黄太吉不被阻止的话能一次连吃十八颗。   明光未央宴按例应该在水草肥美的夏季举办,但妖界官员们为了拍马屁,硬生生在冰天雪地里办起了盛宴。   这一天,妖王城进入最顶级的戒严,为安全保障,全城妖民被勒令在家闭门不出,所有活动全部停止,包括娱乐和工作,少数事先申请并得到许可的贵族可以出门,但也只能在自己申请过的几个地方之间来回,并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进任何公共场所都必须进行严格安检。   整个城市陷入一片死寂。   除了最中心的王宫。   天色渐晚,王宫里巨大的冰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门口豪车云集,宾客们陆续进场。   陆行舟穿着一件黑色燕尾服,带着金丝眼镜,头发用发蜡打得一丝不苟,手里端着一杯酒满场转悠。   他身后,石饮羽穿着妖界蓝黑色军警制服,金色绶带从肩膀垂下,他帽檐低压,默默跟在陆行舟身后,冷漠而又警醒,像一把出鞘的尖刀。   “哦,美丽的小姐,我可以和你喝一杯吗?”陆行舟风度翩翩地说。   颜如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喝死你。”   陆行舟:“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别哔哔,”颜如玉低声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路上打劫了一个妖界官员。”陆行舟道,“阿羽扮演的是他的警卫,好看吗?”   颜如玉由衷地竖了下大拇指,将一张平面图塞给他:“明光未央宴的第一个环节是焰火大会,祭天会在焰火之前举行,祭台在这里。”   陆行舟看了一眼,将图纸记到脑子中,点评:“妖界真是蛮荒之地,什么年代了,还在做血祭这种东西。”   颜如玉轻声感慨:“希望任前辈能够成功吧,妖界真的需要改革了。”   “是啊。”陆行舟点头,转身准备离开,蓦地表情僵住了,只见一群女仆正在训练有素的更新着酒水。   其中有一个体型明显与其他人不符。   露在女仆装外面的,还他妈是黑白相间的短毛。   还他妈有耳朵!   那女仆端着脏杯子起身,和陆行舟迎面相遇,身姿曼妙地矮了矮身,行了一个妖界的屈膝礼。   陆行舟五雷轰顶:“畜生!你为什么以为别人认不出来?”   任不仁:“同样的话送给你,你穿的是刑狱大臣西陵光的衣服。”   陆行舟:“西陵光?”   任不仁:“摄政王的堂兄。”   陆行舟:“……”   “傻逼了吧?”任不仁幸灾乐祸地笑着,将从女仆装的胸口掏出一支绿色植物,掐下来两个叶片递给陆行舟,“枫茄,致幻植物,可以让人以为你就是这个衣服所代表的身份,大冬天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带在身上。”   陆行舟将一个叶片塞到石饮羽胸前的口袋,另一片自己带上,疑惑:“这样就行?可我为什么看你还是熊猫?”   任不仁嬉笑:“咱俩什么关系啊。”   石饮羽脸色沉下来:“什么关系?”   “他欠我二百万的关系。”陆行舟冷冷地说。   面对债主,任不仁老实了一点,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能看到我的真身,估计跟你的修为还有我们两人的熟悉程度有关。”   双方一直这么说话容易引起怀疑,任不仁说完,又行了一个十分婀娜的屈膝礼,端着杯子走了。   另有一个穿高阶制服的女官走过来,行礼:“大人,摄政王请您到办公室议事。” 第232章   陆行舟神色如常, 跟着女官穿过深长的走廊, 来到摄政王的办公室前,降魔大臣西陵韶正抱着头坐在门外, 听到脚步声, 抬起头来。   看到他的脸, 陆行舟微微一惊,十几天没见, 这甩货竟然瘦了一圈, 眼下一大片青黑,憔悴得简直不像他了。   “哎, 等一下。”降魔大臣伸手拦下他们。   女官屈膝:“请恕罪, 摄政王正在等候刑狱大臣。”   “我跟光哥就两句话, 马上就好。”降魔大臣伸手拉着陆行舟就快步走远。   石饮羽刚要跟上去。   降魔大臣突然指了他一下:“你在这里等着。”   陆行舟被降魔大臣拉到墙角,不知道这货要干什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降魔大臣小声问:“阿蛮和阿鹿非死不可?”   陆行舟眼眸微眯, 竟从这货的眼中看到一丝微妙的痛苦, 心下存疑, 淡淡道:“摄政王已经安排好替身……”   “那是骗人的,”降魔大臣打断他,“就算今天不死,事后姐姐也会派人去暗杀他们,就像她灭涂山氏满门一样,得罪了她的人, 谁都跑不掉。”   陆行舟:“因为她是摄政王,王要谁死,谁不得不死。”   “就算他们是世家子弟?”   “他们犯的是弥天大罪。”   “可是……”降魔大臣狠狠地咬了下舌尖,压低声音,“光哥,你当真觉得他们是想要谋反夺权?”   陆行舟沉默不语,眼眸深沉地打量着他。   降魔大臣自知失言,内心挣扎了片刻,狠下心来,咬着牙关低声道:“阿蛮他们不是为了权力才谋反的,他跟我说过,对权力毫无渴求,也不想做妖王,只想拯救苍生,苍生……苍生是不是真的苦?”   陆行舟没想到这个名满天下的纨绔子弟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语。   他不知道真正的刑狱大臣会怎么应对,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谨慎地说:“苍生苦不苦跟我们没有关系,你我出身勋贵,只需要关心勋贵苦不苦,听从摄政王的领导就是了。”   降魔大臣露出大失所望的神情,颓然地耷拉着眼皮,喃喃道:“可如果苍生真的很苦,苦到极点,苦无再苦,不就轮到勋贵苦了吗……”   陆行舟忽地移回视线看向他。   “怎么?”降魔大臣忐忑,“我说的不对吗?”   女官在身后催促。   陆行舟拍了拍降魔大臣的肩膀,低声道:“你说得没错,接下来不妨再想一想,以你的力量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善目前这种状况。”   走进摄政王办公室,西陵箫正坐在办公桌前,单手支颐,看着手底的文件,眉头紧锁。   听到声音,头也没抬地说:“替身安排得怎么样了?”   陆行舟:“一切稳妥。”   摄政王点头:“你亲力亲为,想必不会有问题,等平稳度过这段时间,我派人安排他们染病身亡就好。”   “是。”陆行舟神色淡定地应着,心头却剧烈震颤:摄政王安排的替身竟然不是代替獒特蛮和阿鹿去死,而是想杀死真人,让替身顶替他们的真实身份。   摄政王:“你在门外遇见阿韶了?”   “对。”   摄政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些所谓世家,竟然连阿韶一个纨绔都不如。”   陆行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含糊地说:“阿韶大智若愚……”   “阿韶是蠢,而那些世家,他们是坏。”摄政王嗤道,“什么血脉亲情,都是不存在的。”   陆行舟疑惑地看着她。   “哥哥,你知道青崖氏为了撇清和阿鹿的关系,能做到什么程度吗?”摄政王说着站起来,“你跟我来。”   她走到墙边一个两米高的保险柜前,按了几下指令,验证虹膜,然后柜门打开,出现在二人面前的,赫然是一个隐蔽的电梯。   陆行舟跟着摄政王走进去,电梯无声下行,里面空间狭小,摄政王又穿着繁复的盛装,陆行舟下意识往墙边靠去。   摄政王絮絮地说:“阿韶跟我闹了好几天,这个蠢货,只知道惦记他年幼时和阿蛮阿鹿的一点友情,却不知道一旦让他们改革成功,我们就全部死到临头。”   陆行舟斟酌了片刻,尝试着接话:“如果能和平演变的话,或许还有转机……”   “天真。”摄政王道,“没有改革是可以不流血的,夺权之路向来由尸骨铺就,即使和平演变,百姓或许一切如常,但你我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电梯微微震了一下,停住,摄政王提起裙摆,信步走出。   陆行舟走出来之前已经猜到电梯的尽头应该是摄政王的密室,他本已做好心理准备迎接一个陈腐、潮湿并且散发着阴森血腥味的地下室。   没想到这里却十分干净,一尘不染,像个简简单单的休息室,中间摆着一张豪华沙发,周围是一些书架和保险柜,只是特别空旷,空旷得有些令人不自在。   不过空旷总比阴森好,至少西陵箫还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变态。   密室中没有开暖气,寒冷刺骨。   摄政王拖着华丽的裙摆,走到一排用红色天鹅绒布料覆盖着的柜子旁边,转头,看着陆行舟笑道:“阿鹿被俘的当天夜里,青崖氏就送来了这个,哥哥,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陆行舟心头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好预感,竭力控制住神情,笑问:“我猜不出来,是什么?”   摄政王掀开绒布。   陆行舟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五脏六腑都疯狂地扭曲起来。   ——柜子里是一排泡在药水中的人头,有老有少,惨白狰狞。   摄政王冷声道:“这是阿鹿的生母和姐妹,青崖氏以爱妾和亲生女儿的人头,来向我表达忠诚。”   陆行舟盯着柜子中的人头,抿紧了嘴唇,胸腔中一股猛烈的愤慨激荡地涌动,撞得他呼吸都疼了。   “如果让他们改革成功,那么泡在药水中的人头,就会是我们的。”摄政王说,“阿韶惦记着他幼时的感情,却不知道时局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陆行舟突然出声:“其实你心里明白,妖界需要改革,不是吗?你之所以一直立场坚定,是因为在其位谋其政,你是勋贵阶级的代表,所以要为勋贵阶级守住权柄,而你内心的看法,和獒特蛮他们没什么两样。”   摄政王怔了一下,漠然地回答:“妖界的制度已经腐朽不堪,形如一潭肮脏的死水,又像一辆即将报废的破车,我现在竭尽全力做到的,就是让这潭死水再多肮脏一天,让这辆破车再多跑一公里。”   陆行舟:“你明知这是错的,为什么还要一错再错?”   “哥哥,你我出身勋贵,没有资格谈对错,”摄政王举起一只素白的手,薄薄的皮肤下,有着横七竖八的青色血管,她轻声说,“我们的血管中,流淌着所谓的高贵血脉,也流淌着我们的原罪。”   陆行舟拧紧眉头。   摄政王:“对错是要等我们这潭死水被打破后,后人来审判的,到时我们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陆行舟看着她:“所以你要继续倒行逆施下去?”   “是的,”摄政王坦然道,“我是一个自私的人,牺牲自己、解救苍生?我做不到,我选择踏尽尸骨、一路逆行,我不喜欢失败。”   陆行舟:“人生不可能全是成功,并且你为什么认为你一定要牺牲了自己,才能解救苍生?你明明可以迎接改革,和獒特蛮他们一起建立起新的制度,带领亿万妖民走向新生。”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摄政王道,“阁下,你太天真了,政治是光鲜而又血腥的,就像这个密室,看上去一尘不染,但你知道这些橱柜中,都装了什么吗?”   陆行舟刚要说话,突然心头一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摄政王微微笑了一下:“可以告诉我,你把我的哥哥怎么了吗?”   露馅了!   陆行舟大脑极速旋转,面上一派淡定,嘴硬道:“你在胡说什么?哥哥我不就在你面前吗?”   摄政王:“西陵光是极端的保守派,只会怪我下手不够狠,怎么可能劝我迎接改革?你还说阿韶大智若愚……哈哈,谁不知道你眼里的阿韶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还有,刚才在电梯里,你离我那么远,唯恐碰到我一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何曾那样疏远过?我估计,你还得是个同性恋吧?”   陆行舟:“……”   “你是陆行舟还是石饮羽?”摄政王危险地眯起眼眸,猜测,“不可能是石饮羽,到底是魔物,只会想看妖界覆亡,死亡越多越开心,绝不会为百姓的未来操心……你是陆行舟。”   “……”   摄政王扬起下巴,挑衅:“为什么不回答?”   陆行舟无奈道:“大姐,你这么会猜,打麻将肯定是一把好手吧?”   “一般般,”摄政王冷笑,“大家给面子,尊称一句王室雀神。”   陆行舟没想到她还有心开玩笑,跟着她笑了一下,可惜笑意未达到眸子中,他皱了皱眉:“我刚才所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我的也是。”摄政王淡淡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观点自然不同,话不投机半句多,少废话了,你既然敢冒充我堂兄,便应该能承受这个后果。” 第233章   两人距离不到三米远, 陆行舟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冷笑一声:“在这个密室中,只有你我二人, 如果只活一个的话, 你猜是谁?”   “谁说只有你我二人?”摄政王平静地说着, 突然后退一步,抓住一只落地灯转了一下。   四周的墙壁突然向两边打开, 全副武装的禁卫队冲了进来。   摄政王:“杀了他!”   禁卫队长:“刑狱大臣?”   “他不是西陵光, ”摄政王道,“给我杀了他!”   一阵浓郁的妖气瞬间充斥着整个密室, 侍卫们齐齐现出原型, 一大群虎狼豹狮咆哮着扑向陆行舟。   “上来就这么猛???”陆行舟大叫一声, 骨鞭应声而出,燃烧着那落迦火甩向妖群。   侍卫们被抽飞。   “废物!”摄政王踢开一个被抽到自己面前的侍卫,伸手从柜子中抽出一把剑,妖气灌注, 剑身一片金红。   她挥剑斩向陆行舟。   剑与鞭相撞, 火光爆闪, 玻璃柜尽数被震碎,药水横流,里面的头颅滚落在地。   陆行舟挡住这一击,一刻未停,甩起骨鞭,呼啸着卷向她的脖子。   摄政王疾退几步, 剑尖挑起一颗头颅,甩向陆行舟。   “大姐,这可就过分了。”陆行舟嘀咕一句,骨鞭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稳稳接住头颅,放在身后的墙角。   摄政王:“把伪装撤去,看你顶着堂兄的样子,真不痛快。”   “你不痛快,我就痛快多了。”陆行舟说着,指尖夹着一张黄符,挥手射了出去,符纸在空中燃烧起来,如离弦之箭,射向摄政王。   她下意识横剑一档,只觉双手一麻,符纸竟悍然撞断剑身,轰然爆裂。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她往后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侍卫们大惊:“大人!”   “废物!给我杀了他!!!”摄政王怒吼。   侍卫们再次冲了上来。   忽然身后的保险柜里传来一声巨响,陆行舟蓦地想起留在地上的石饮羽,猛地回头看去。   柜门洞开,魔气四溢。   女官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哭叫:“摄政王大人,刑狱大臣的亲卫不知为何突然发难……”   石饮羽从背后推开她,一身笔挺戎装,骁勇剽悍,在一片喷涌而出的黑色魔气中走出柜门。   陆行舟:“你怎么下来了?”   “来给你鼓掌。”石饮羽收敛魔气,脸上的冷漠一扫而空,笑盈盈道,“爱妻大杀四方,身边却无人捧场,岂不遗憾?”   为了不留遗憾,他甚至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陆行舟忍不住扬起唇角。   摄政王脸色扭曲:“你是石饮羽。”   “不错。”石饮羽将镜头对准她的脸。   “荒唐!”摄政王勃然大怒,发泄地一拍墙壁,墙面寸寸皴裂,狰狞的蟹爪纹往四面八方延伸,墙壁却裂而未倒。   她暴戾地看着他们,冷声:“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我妖界内政,可曾想过,一旦妖界内乱,整个世界将会怎样?”   石饮羽:“整个世界跟本座何干?”   摄政王:“第六天城东山再起,与你也没有干系?”   “东山再起?”陆行舟皱眉,“大姐,撕逼要讲究基本法,不能瞎鸡儿杜撰。”   摄政王:“看来你还没有得到消息,第六天城封条已破,魔旗已经再次在蚩妄山顶升起,陆组长,”她眼神恶毒地笑了一下,“你的枕边人什么都没告诉你。”   陆行舟:“他不知情。”   “只有你相信他不知情。”   陆行舟没有作声,摄政王的意思很明白,魔主夺回第六天城,必然要召唤旧部,若是普通魔物倒罢了,石饮羽可是一部之首,他不可能不知情。   “西陵箫,”石饮羽漠然地说,“你跟风极反还真是天生一对。”   摄政王的脸色骤然阴沉:“你说什么?”   石饮羽:“都这么喜欢挑拨离间。”   他说完,转眼看向陆行舟,眸中的冷漠一瞬间退去,浮起一层克制的悲哀。   陆行舟怔了一下。   摄政王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   陆行舟狠狠咬住舌尖,定下心神,对摄政王道:“你的意思是,第六天城东山再起,天下大乱在即,妖界此刻不能内乱,所以我们不能帮獒特蛮?”   摄政王:“不错。”   “你哪来那么大的脸?”陆行舟呛了一声,“老子想做的事情,还没有投鼠忌器一说,别说你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又怎样?当年在双方矛盾最激烈的时候,老子照样跟阿羽结婚。”   摄政王被呛得脸色扭曲,想起他所说的那段事实——不错,当年攻破第六天城的时候,这货还在洞房里。   陆行舟指尖一动,夹起一张黄符,在唇边轻抚而过,嘴唇翕动,默念法诀,黄符瞬息变色,一股黑气从他指尖出现,飞快地往上漫延。   “你的符咒……”摄政王心底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在他射出符纸的瞬间,猛地一声尖唳,羽翼张开,化作一个人面鸟身的妖物腾空而起。   火红的凤火喷薄而出。   符纸射入凤火,轰然炸开。   满室家具被尽数震碎,碎木横飞。   几个离得近的侍卫没来得及闪避,被剧烈的冲击波撞得高高飞起,重重撞在墙壁上。   重重墙壁倒塌,扬起滚滚烟尘。   整个地下室里除了烟尘外,还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窒息感,仿佛被拉入恐怖的深海,五脏六腑都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每一丝呼吸都有震破胸腔的危险。   摄政王悬踞在墙角,羽翼下伸出两只干枯的利爪,死死抓住墙壁,躲开迸射的碎石。   她发髻散乱地铺在脸颊,瞪着一双猩红眼睛,死死盯着烟尘后模糊的人影。   尘埃渐渐落定。   陆行舟一手握着骨鞭,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抬头淡淡地看着她,神态轻松而又冷漠。   摄政王低哑地喃喃道:“魔压……”   “我建议你即刻投降。”陆行舟道,“否则,我可不知道会做出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比如把整座妖王宫夷为平地?或者破开你的胸腹,挖出你的妖心给我家阿羽做菜。”   摄政王:“你入魔了?”   “我生活美满、伉俪情深,为什么会入魔?”陆行舟笑道,“与其当恶魔,我更喜欢当恶魔的爱妻……唔,夫君。”   石饮羽抿唇一笑。   摄政王:“那你为什么会释放魔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陆行舟指尖夹出又一张符纸,唏嘘,“本来我的目的只想安全离开这里,现在看你这么弱鸡,我改主意了。”   他微微一笑,朗声道:“挟摄政王以令世家。”   “你要干什么?”   陆行舟:“一,释放獒特蛮和阿鹿;二,查办青崖氏;三,迎接改革。”   摄政王脸色扭曲:“你该知道,这不可能。”   “那你就去死吧。”陆行舟挑了下眉,“一个倒行逆施的摄政王是没有利用价值的,相比一只没有利用价值的凤凰,我pick烤鸡。”   说罢,符纸射出,呼啸而去。   密室中骤然金光炸裂,炽热的凤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石饮羽眼眸微眯,一把抱住陆行舟的腰,周身泛起黑色的魔气,迎着燃烧的凤火悍然直闯进去。   夺目的火光背后,摄政王化作一道金红色的残影,穿过残破的墙壁,向外面蹿去。   二人紧追不舍。   凤凰华丽的尾羽在阴暗地下室中穿梭。   陆行舟毫不怜香惜玉,接连发出三道黑符,炸得漫天羽毛乱飞。   前方就是电梯。   摄政王却不敢使用,看都不看地越过电梯门,冲进旁边的楼梯中。   陆行舟和石饮羽紧跟着冲上楼梯。   三个人都是实力惊人的强者,一时间寂静的楼梯间里只有急促的脚步声,一丝呼吸声也没有。   转过十几个转台,阴暗环境亮堂起来,出口就在上方。   摄政王一喜,抬手用力一挥,将一道凤火喷了出去,外面的守卫见到这道凤火,一定会下来救援的!   果然,上面有了脚步声。   摄政王欣喜望去。   只见两条白花花的大腿霸道地填满眼帘。   ——颜如玉坐在楼梯扶手上,极速滑冲下来,势不可挡,貂皮大衣在风中飞扬。   “卧槽!好鸟不挡道,闪开!!!”颜如玉嘶吼。   即将飞出楼梯间的摄政王被一脚从楼梯上踹了下来。   陆行舟和石饮羽双双第一时间贴在墙边,目送颜如玉从眼前的楼梯扶手上一闪而过,消失在拐角处。   楼下传来一声巨响。   陆行舟磕巴:“是……是不是……有什么墙壁被撞破了?”   石饮羽冷静地分析:“应该不用我们赔。”   两人一跃而起,俯冲下去。   颜如玉将高跟鞋从摄政王的胸上拔下来:“抱……抱歉……”   摄政王:“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颜如玉:“一只禽类这么在意胸做什么,算了,我帮你揉揉……我靠!”   她猛地撑开洋伞,挡住喷薄而出的凤火,在火海中疯狂咆哮:“温柔点不好吗???”   陆行舟眼明手快地甩出骨鞭,缠着颜如玉的长腿将她抓到身边:“对摄政王尊敬点。”   “开什么玩笑?”颜如玉皱眉,“摄政王是凤凰啊,这特么明明是只秃鸡。”   “……本来也有很多毛的,很华丽,很好看,”石饮羽极力解释,“惹毛了你组长,就被炸成这样了。” 第234章   “好可惜啊, ”颜如玉失望道, “听说摄政王的原型美绝妖界,组长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怎么炸成这样啊, 留几根做把羽毛扇也好啊……”   陆行舟:“……”羽毛扇?这傻姑娘迟早被打。   地下的动静终于引来上面守卫的巡查,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守卫们疾奔下来:“谁在下面喧哗?”   摄政王咬牙站起身, 在守卫们冲过来之前变回人身, 隐藏住被炸秃的尾羽,怒斥:“废物!”   “大人!”守卫们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连忙行礼, “属下来迟……”   摄政王:“少废话, 把这几个狂徒给我拿……”   声音戛然而止。   ——陆行舟站在一侧,听到这样的指令,非但没有露出惊惶的神色,反而唇角上扬, 仿佛胸有成竹。   有什么阴谋?   她心头一颤, 拧眉思索, 余光突然瞥到一抹黑色,她低头看去,在自己的腰带上看到一张黄色的符纸。   红色朱砂画就龙飞凤舞的符纹,隐隐散发着黑气,在符纸上渐渐漫延……   摄政王瞬间变色。   陆行舟微笑:“妹妹,让他们退下。”   摄政王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脸色难看地瞪着他,半晌,咬牙对守卫下令:“退下,孤与哥哥有要事相谈。”   守卫们顺从地退出。   摄政王趁陆行舟目送守卫的空隙里,抬手去撕那张符纸。   却见眼前黄色一闪。   又有两张符纸贴在了身上。   “你!”摄政王怒视。   陆行舟指尖夹着一张黄符把玩,淡淡地说:“哥哥送你的小玩具不好玩吗?那哥哥引爆它吧……”   “不用。”摄政王冷着脸道,“好玩,好玩得很。”   “那当然。”陆行舟道,“请妹妹下令取消祭天,然后召集内阁大臣讨论改革事宜。”   摄政王:“来不及了,马上就到吉时,现在取消祭天,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妖界?”   陆行舟:“我觉得不会比摄政王变成烤鸡更令人耻笑。”   “……”摄政王脸色一阵扭曲。   双方对峙半晌,摄政王终是忍下这口恶气,冷冷道:“去我办公室,召集内阁大臣需要签署正式文件。”   走进她办公室的时候,陆行舟瞥了一眼挂钟,发现离吉时已经只剩十分钟,摄政王令手下女官起草召集文件,亲自打电话给大祭司,告知取消祭天。   大祭司自然不敢相信这样的指令,摄政王不耐烦地说:“这两人的性命事关妖界未来,你只要执行就行,莫非你质疑孤的能力?”   这句话就太重了,大祭司连连否认:“不不不,摄政王大人,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什么?废物!!!”摄政王霍然起身,怒不可遏地将手机摔在了墙上。   碎片摔得到处都是,通话却没挂断,反而声音更大了,只听大祭司苍老而又惊惶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臣实在不知一个女仆为何能抢占祭台,只知电光石火之间,两名祭品已经全被他夺走,臣惶恐……”   外面走廊里传来一阵甲胄相击的声音,一个戎装染血的将军冲到门前,单膝跪地,大声道:“摄政王,大事不好!长云、暗雪、黄沙、破虏四部谋反!叛军已到鸣鸾路!”   另一侧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官扑进门内:“大人!一群逆贼冲进王宫,挟持了妖王陛下!”   摄政王脊背僵直地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叛军旗号是什么?”   将军:“涂山。”   摄政王身形猛地晃了一下,扶住桌子,咬牙切齿道:“他们想为涂山王翻案,可惜涂山王已经死这么多年,早变成灰了……他们还有什么诉求?”   将军:“废除极权,宪政共和。”   “可恶!”摄政王掀翻了桌子,发泄之后却迅速冷静下来,“令烽火、关山、辕骑、敕星、碎云五部全速进城勤王。”   “是。”将军领命要走。   “等等。”陆行舟突然出声,“不用通知五部,你没有时间等他们来勤王,此时此刻,你只有赶紧谈判才是真章。”   摄政王:“你凭什么插手我的决定?”   “就凭我比你强。”陆行舟淡淡地说。   摄政王恶狠狠地看着他,心里明白,叛军已到宫门口的鸣鸾路,等驻扎在城外的五部进城,黄花菜都凉了。   将军等在一侧:“大人,到底要不要……”   摄政王打断他:“孤才是摄政王!还不快滚去下通知!”   之前的女官已经起草好召集内阁大臣来开会的文书,惴惴地问:“召令还发吗?”   “发!让那群脑满肠肥的废物们赶紧进宫!”摄政王说完,大步走出办公室,“去祭台。”   这边剑拔弩张,而踏入明光未央宴的宴会现场,温暖香甜的热浪却扑面而来。   妖王室穷奢极欲,宫殿上空是整片的明澈琉璃,穿过琉璃,可以看到头顶夜幕笼罩大地,漫天都是璀璨的繁星,袅袅的龙涎香烟在琉璃顶下游走,犹如流云。   美酒佳人轻歌曼舞,见到摄政王进来,纷纷向她举杯致意。   一个官员大声笑道:“摄政王大人,大家都已经到了,就等着您开宴呐!”   “太乐令大人不用着急,”摄政王淡淡地笑着说,“等吉时一到,宴会正式开始,孤可要试试大人的酒量。”   众人大笑。   摄政王说罢,脸上带着得体而又矜持的微笑,穿过人群往祭台方向走去。   从侧门走出,灯光黯淡,摄政王的笑容瞬间消失,冰冷的夜幕与背后的灯光交织,她的脸一半在光下一半在阴影中,阴森恐怖,她抬眼,远远望着灯火飘摇的祭台,眼眸中隐隐迸射出恶毒的疯狂。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任不仁正蹲在祭台上抽雪茄,灯柱上的光芒洒在他的背上,粉红色的女仆装越发粉嫩。   祭台周围,一群穿着白袍银甲的士兵正在和祭台守卫们紧张对峙。   陆行舟扫一眼士兵身上的白麻袍,认出那是丧服——斩衰。   斩衰是丧服制度“五服”中最重的一级,用最粗的生麻布制作衣服,不加修饰,连衣服的毛茬都露在外面,叫做“斩衰”。   在古老的丧服制度中,诸侯为天子、臣为君、妻为夫、子为父,都穿斩衰。   任不仁当年因为弑父而被流放,他们当时所建立起的组织就叫斩衰会。   听到脚步声,任不仁抬起眸子,喷了口烟,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摄政王,有日子没见啦,不好意思,我把你的祭品给放啦!”   摄政王瞬间便猜出他的身份:“执夷仁?”   “哈哈哈,”任不仁咬着雪茄痛快大笑,“看来这副皮囊已经完全藏不住我夺目的灵魂了!”   摄政王:“少废话,我竟小瞧了你们。”   “无所谓啦,”任不仁笑道,“你怎么瞧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宫门外万里热土上那些蝼蚁一般忙碌而又贫苦的百姓怎么瞧我们。”   摄政王:“别说得这么大义凌然,你们无非就是想夺权罢了,却偏要说为了百姓,这些事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   任不仁喷出一口青烟:“说你个锤子。”   “你!”   任不仁恶劣地笑起来:“现在逼宫的是我,被逼的是你,别他妈给老子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否则,我可能会把烟头插进你的鼻孔里,我就是这么低俗,就是这么没素质。”   摄政王忍下他的狂言,生硬道:“獒特蛮和青崖鹿呢?”   “我们在这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行舟抬眼望去,见祭台下方的阴影中撑起一个简易帐篷,獒特蛮伸手将帐篷撩开,露出半个身子,他袒露着上身,一身肥肉上遍体鳞伤,涂满了各色药膏,正盘腿坐在帐篷里喝酒。   他身后有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忙碌着,好像是妖医。   “阿鹿怎么了?”陆行舟担心的问。   獒特蛮狞笑了一下:“牢里上了大刑,受了点小伤。”   摄政王:“早知如此,我应该一早就杀了你们。”   “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任不仁冷冷地说,“把你王室最好的妖医都派来,否则我拔光你的鸟毛。”   摄政王让手下去传召妖医,目光扫过他们几人:“你们谁是主事的?”   “别管我们谁是主事的,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决定权,”任不仁道,“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我们可以一起考虑一下。”   摄政王:“王室接受改革,但具体改革方案要经过内阁会议详细商讨。”   任不仁:“别想耍花招,改革细则我们都已经拟好,你和你的内阁大臣们只需要做一件事——辞职。”   “你不要太嚣张了,”摄政王被激怒,“虽然你现在闹出了一点动静,仿佛我被你制约,但这王宫到底是我的地盘,我只要一声令下,弓箭手们能立刻将你们射成刺猬!”   “是吗?”任不仁笑了一声,对手下挥了挥手。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那个手下将祭台上的一张白布揭开,露出下面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颜如玉小声问:“这是谁呀?”   陆行舟:“妖王。”   “乖乖,”颜如玉惊叫,“任前辈玩得够大呀!”   任不仁嘬了嘬牙花子,恶劣地抖着眉毛:“你说你很会射?来,射呀,射死我!看看谁先变刺猬!”   摄政王脸色阴沉,虽然妖王是个摆设,但也不能公然射杀他。   她闭了闭眼,颓然地喃喃道:“你们已经把事做绝,我除了坐以待毙,仿佛已经没了回天之力……”   陆行舟心头突然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只见摄政王蓦地睁开双眸,一双金红的凤眸迸射出破釜沉舟的疯狂光芒,她猛地张开双翼,陡然化作一只火凤凰,翅膀下干枯尖厉的双爪飞快结印。   苦寒的夜幕下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念诀声。   祭台上的招魂幡无风自动。   脚下的大地发出阵阵沉闷的轰鸣。   她仰天长唳。   整个祭台突然往下沉去。   磅礴的凤火从地底喷薄而出,狂漫奔腾。   “那你们就都去死吧!”摄政王大叫,带着毁灭一起的绝望和狠毒,拉着祭台附近所有人坠落进地底沸腾的火焰中。 第235章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陆行舟跌下去的瞬间甩出骨鞭, 想缠住石饮羽,却见他的身影猝然消失。   陆行舟一怔。   下一秒, 仿佛有一只大手从下方托起了自己, 陆行舟尚未来得及转身看去, 先察觉到一丝独属于石饮羽的安心气息。   一大团黑色的魔气包裹在他的身体上,将他与冲天的火焰隔绝开, 迅疾而又平稳地往下落去。   飓风从地底冲出, 烈火遮天蔽日。   呼啸的风声中,传来摄政王泣血的嘶喊:“妖神在上!今日信女以数十人为祭, 烈火焚身, 血肉献上, 以求妖神庇护,佑我妖界,屠尽逆贼,永世恒昌!”   “恒你麻痹!!!”任不仁的吼声从下方传来。   “老任!”陆行舟大叫, 焦急地寻找他的身影。   烈火遮蔽视线, 他没找到任不仁的生硬, 却见一片飞扬的长发从视线中闪过,颜如玉惨叫着坠落下去:“啊啊啊啊……组长救我……”   陆行舟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碰触的瞬间,颜如玉已经跌进下方熊熊的烈火中。   “不!!!”陆行舟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脑中忽然一闪,他抓出那张局长给的黄符。   身边飓风烈火疯狂肆虐, 惨叫声不绝于耳,陆行舟双手合十,夹紧符纸,竭力凝聚浑身的力量,嘶吼着催动符咒。   法诀缓缓发动,陆行舟感觉到一种摄人心魄的浓烈哀伤,让他心头剧恸、浑身颤抖,一股不可抵抗的神秘吸力从符纸中传来,从他的指尖,源源不断抽走澎湃的妖力。   眼前忽然绽放出夺目的白光,符纸迅速布满冰霜,如同一张爬满冰裂纹的薄片,眨眼间融化在沸腾的火焰中。   空中响起震耳欲聋的龙吟。   一个巨大而又美丽到令人震颤的身影从白光中奔出,逆风抖开飞舞的长毛,仰天长啸,扑进地底的烈火中。   “那是什么?”石饮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行舟:“不知道,仿佛是一只白狐?”   蓬松的大狐尾在眼前拂过,陆行舟突然伸手,抓着狐尾猛地一个纵身,和石饮羽一起滚落到白狐的背上。   白狐冲进火焰中。   摄政王惊怒的叫声从下方传来:“涂山兮猗???”   涂山王!   飓风与烈火呼啸而出,陆行舟死死抓着白狐的颈毛,只见那白狐在火焰中灵活地翻滚腾跃,接住坠落的人们。   “涂山兮猗!你敢毁我的献祭!”摄政王浑身浴火,从地底飞出,双翼挥动,熊熊烈火席卷而来。   白狐九条庞庞的狐尾逆风展开,在冲天的火焰中恣意飘扬,他四蹄踏冰,所到之处,墙壁上瞬间结出厚重的坚冰供他踩踏。   他猛地转过身,迎着烈火喷出惊心动魄的暴风雪。   雪浪奔腾,如波涛万丈的海啸,与烈火相击。   刹那间,如同一瓢冷水泼进热油里,耳边炸开刺耳的爆裂声,空气中瞬间弥漫着遮天蔽日的炽热水蒸气。   白狐一跃而下,扑到摄政王身边,一口咬在她的左翼,摆头一甩,将摄政王甩出地洞上方。   接着凌空一个转身,踩着墙壁盘旋飞跃而出。   外面已是血流成河。   在祭台陷落的时候,一直对峙的平衡终于被打破,双方短兵相接,杀得附近积雪已经全变成触目惊心的血泊。   任不仁重回地面的第一时间就一扬手,将一个信号弹发射出去。   摄政王重重跌在地上,遍体鳞伤,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见一双半旧的棉靴出现在眼前。   她狰狞地笑了一声,抬起头:“涂山兮猗,没想到你居然还留了一手。”   白狐在跃出地洞的瞬间已经变成人形,是个长相颇为秀美的男人,柔而不阴,穿一身过时多年的旧棉袍,袖着手站在她面前,轻声道:“阿箫,我一早都告诉过你,我夜观天象,觉得你命中有此一劫,让你买我的护身符你不买,如今落得这步田地,岂不是自作自受?”   摄政王:“你明明死了……”   “有的妖死了,他还活着,而有的妖活着,她已经死了。”涂山兮猗温柔地说,“败在我的手里,我劝你愿赌服输。”   “你明明死了!!!”摄政王执拗地问,“你究竟怎么做到的?”   “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勤学好问。”涂山兮猗微笑,转眼看向旁边。   石饮羽已变回人形,周围遍地血污,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他单膝跪地,扶着陆行舟坐在自己腿上。   陆行舟双目紧闭,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十分疲惫。   涂山兮猗皱了皱眉:“西陵光?是你催动符咒放出我的?你们兄妹两个搞什么?”   陆行舟从口袋里掏出那片枫茄叶子,呈现在别人眼中的样貌悄然恢复。   涂山兮猗:“你是谁?”   “特侦组,陆行舟。”   “特侦组?你是降魔师?”涂山兮猗道,“怪不得你能催动符咒。”   摄政王明白:“你借了他的力量,你并没有复生,你现在只是一个幻影!”   石饮羽闻言,蓦地抬眼,危险地盯向涂山兮猗。   “呀呀呀,”涂山兮猗连忙摆手,“这位朋友请稍安勿躁,在下并没有借他太多力量,你看我身体是不是比刚才透明了一些?说明我的幻影在逐渐消散,毕竟借的不太多嘛……”   “多少?”石饮羽问。   涂山兮猗掐着手指头:“最多0.5成。”   “放你娘的屁!”陆行舟喃喃地骂,“你跟局长那老不死的沆瀣一气,联手坑我,我特么竟然忘了,那老不死是妖物出身,当年你做妖王,你们肯定有什么PY交易……”   涂山兮猗倒吸一口冷气:“我不是,我没有,不要诋毁我!”   石饮羽沉声:“究竟怎么回事?”   涂山兮猗想了想:“这事要从三千年前说起……”   “长话短说。”石饮羽打断他。   “……”涂山兮猗顿了顿,简短道:“我早料到西陵箫这疯女人不会放过我,所以被流放去钩吾之山的前夜,就分出一抹妖灵封在符咒中,交给我的挚友——按这位小朋友的说法,他现在应该是局长——什么局?”   “计生总局。”陆行舟恶声恶气。   涂山兮猗惊叫:“他堂堂降魔师去搞计生了?”   “不错,”陆行舟道,“左手拿套右手拿环,少于二胎强制受精,多于二胎人工流产。”   涂山兮猗严肃道:“……挚友一直都是一个有理想的妖。”   陆行舟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些许精神,看向眼前这个妖物:“虽然你借走我的力量,但还是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你救了这么多人。”   涂山兮猗摆摆手:“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事,你身上有一层魔气保护……你的力量很奇怪,”他说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你体内既有妖力又有魔力,还有降魔师的力量,这么乱七八糟的,居然还没死。”   “天赋异禀,羡慕不来。”陆行舟随口说,看着他比刚才好像更加透明了一些的身体,突然道,“你原形是白狐?”   “我们涂山氏还有氏歌呢——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涂山兮猗的眼眸黯淡下来,“可惜,涂山氏全族已经亡于钩吾之山,世间空唱涂山歌……”   陆行舟:“没有,你的儿子,涂山攸昌还活着。”   “什么?”涂山兮猗一愣,激动道,“他怎么活下来的?他在哪里?他……他过得好吗?有没有饭吃?有没有钱花?他有没有受欺负?”   一连串问题一股脑地抛了过来,陆行舟笑道:“他生活很好,很安全,吃饱穿暖,至于有没有受欺负……”   他看向摄政王,淡淡地说:“如果没有这个疯女人的追杀,大概算是无病无灾……”   涂山兮猗一把揪起摄政王的头发:“你连一个孩童都不肯放过?”   “不错,”摄政王挑衅,“我早立过誓,有我西陵箫在的一日,终将灭你涂山兮猗全族。”   “就因为我放了风极反?”   “不错,就因为你放了风极反!”   涂山兮猗:“你真是个疯子,你明明爱风极反,却还要那样折磨他,他对顾曲求而不得,你就施幻术迷惑顾曲,你那是爱?你那是变态啊!”   摄政王面目狰狞:“我不爱风极反,我只恨他,他杀了我的母亲。”   涂山兮猗:“你母亲杀了顾曲啊妹妹!”   陆行舟倚在石饮羽身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好戏,闻言小声道:“什么情况?顾曲死过吗?”   “他一直自称是一介老鬼,”石饮羽道,“应该死过。”   陆行舟:“可我看他的身体不像义躯。”   “作为义躯使用者,我附议,”颜如玉从祭台地洞出来后一直昏迷,这会儿才悠悠转醒,听到他们的对话,趴在地上举起手来,“顾老板的身体不像是义躯,没有人会搞个又瘸又瞎的义躯,慕残吗?”   “有意思,”陆行舟点头,搓着手指头道,“总感觉看这种好戏的时候手里缺点什么。”   颜如玉从被凤火烧成行为艺术的貂皮大衣里摸出一把瓜子递给他。   涂山兮猗揪着摄政王还要痛骂,外面忽然杀声震天,一群白袍银甲的士兵冲杀进来。   又有一阵杀声在背后响起。   陆行舟回头,看到真正的刑狱大臣带着亲兵冲了出来,他身后竟然跟着一身戎装的降魔大臣。   “我靠!”颜如玉惊叫,“这废物吃豹子胆了?”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陆行舟随口道,想到降魔大臣之前与自己的对话,心头不由得浮起一丝失望:想让一个人改变他从小一直被灌输的想法,真的很难吧,降魔大臣即使已经萌生了悲悯的意识,但他终究是世家子弟,有些思想是深深刻进骨血中的。   降魔大臣大叫:“喂!你放开我姐姐!”   涂山兮猗抬眼看向他:“西陵韶,你不认识我了吗?”   降魔大臣愣住:“猗……猗哥哥?”   “不错。”涂山兮猗微微一笑。   “鬼啊!!!”降魔大臣一蹦三尺高,抱住刑狱大臣的肩膀。   刑狱大臣嫌弃地撕下他,扔给身后的亲卫,冷声:“废物!”   他看向陆行舟和石饮羽,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旁边一个亲卫大叫起来:“大人,就是他们!抢我们衣服,还把我们丢进女厕所!”   “……闭嘴!”刑狱大臣恼羞成怒。   双方对峙。   降魔大臣道:“坐下来谈判吧,你们先放开我姐姐,我们一定会好好谈……”   “可惜我们不想谈了。”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涩声音响起。   众人望去,见到斩衰会的阵营中默契地分开一条路,一个身着笔挺戎装的少年带着一条披着战甲的栗色大狗,从人群之中走出。   涂山兮猗看着他,嘴唇微微哆嗦起来:“攸攸……” 第236章   攸昌走出人群, 才看清那个揪着摄政王的人竟是涂山兮猗, 蓦地一震:“父亲?是你?你还活……”话未说完,他注意到父亲的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 惊愕地问, “你怎么了?为什么……”   涂山兮猗眼眸湿润, 轻笑着说:“我只是一个幻影,很快就会消散的。攸昌, 你长大了, 身后是你的兵?”   “他们不单单是我的兵,还是我的兄弟。”攸昌焦急地问, “你为什么会消散?你缺少能量吗?我可以去搜集能源, 乌金石、乌金油……王城三百里外就有矿山, 已经被我控制了,我有源源不断的能量!”   涂山兮猗摇头:“不用,没有必要。”   攸昌急得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想拉他, 手指却从涂山兮猗的肩头穿了过去, 惊骇:“怎么会这样?”   他已经快要消失了。   陆行舟突然站起身, 咬开指腹,以鲜血为朱砂,凌空画了一个符,往涂山兮猗身上拍去。   血红的符纹渗入幻影,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陆行舟:“没有用?”   涂山兮猗:“多谢,降魔师朋友, 我只是一抹妖灵,不是完整的魂体,从符纸中释放出来之后,再多能量都已经没有用了,我终究是要消散的。”   攸昌急道:“父亲!爸!!!”   “不要太悲伤,攸昌,我们能再次见面,已经是妖神庇佑,”涂山兮猗平静地微笑,抬起手,隔空拍了拍攸昌的肩膀,发现儿子已经快撵上自己高了,他轻声道,“你是个好孩子,会有大作为的,爸爸为你骄傲。”   攸昌眼眶泛红,咬紧牙关道:“我怎么才能留下你?”   涂山兮猗:“没有办法,死亡是我们无法逃避的宿命,但也不用太悲伤,生命必然要经历分别。攸昌,你已经成长,有自己的想法,还结交到了朋友,爸爸可以放心地走了。”   “不,你别走!”攸昌焦急地想要抓住他,却一次次从他身体中穿过,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仓皇地转向陆行舟,“陆叔!”   陆行舟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攸昌,我无能为力……”   涂山兮猗却还在轻松地笑,只是眼圈湿润,他轻轻地说:“攸昌,你要做妖王了吗?”   攸昌:“我会参加竞选,如果胜选,我会做一个好王的。”   涂山兮猗点点头:“无论为王还是为臣,都要锐意改革、革除冗吏,当下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好机会,建立公平公正的法制,不与民争利,不求八方来朝,但求四海太平……”   话未说完,他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徒劳地伸手摸向攸昌的脸,一直噙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   攸昌咬紧下唇。   父子两个的身影几乎重合,涂山兮猗呢喃:“攸攸,照顾好自己……爸爸爱你……”   “爸爸!”攸昌怔了几秒,才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去了父亲,巨大的怨恨和委屈涌上心头,他双手握拳,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陆行舟盯着他的脸,皱眉:“攸昌……”   攸昌突然抬起头,脸上已经收起外显的情绪,他漠然地看向对面的众人,如同看着一群死人。   降魔大臣嚷嚷:“你想干什么?哎,你爸爸这次可不是我们杀的!”   攸昌冷冷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降魔大臣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噌……一声脆响,攸昌从腰间拔出长剑,凌空往前一指,剑尖指着降魔大臣的鼻尖,冷声道:“你不学无术、贪财好色,却官至一品大员。”   降魔大臣脸无血色,惊骇地盯着眼前的剑尖。   剑尖移开,突然移向刑狱大臣,攸昌道:“你残暴刻薄、酷刑百出,蓄养无数鹰犬爪牙,肆意鱼肉百姓。”   刑狱大臣抬手握在剑柄,手背上青筋寸寸暴出,却终是没敢拔剑相向。   “西陵箫……”攸昌的剑尖指向被手下搀扶起的摄政王,眼眸中迸射出恨不能生食其肉的恨意,“你独揽大权、尊任残贼、诛戮忠正,弃万千妖民于不顾,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妖界已经堕落到何等境地!”   摄政王抬头看向他,哑声道:“孤的身后,是勋贵世家,孤所维护的,也只会是勋贵世家,涂山攸昌,那是你父亲都没对抗过的豪强,是盘踞在万千妖民身上敲骨吸髓的附骨之疽,你以为,凭你稚嫩的双肩,能跟他们扛多久?”   “父亲太仁慈了,”攸昌道,“世家既然如此难缠,那不如不缠。”   摄政王:“你什么意思?”   攸昌一挥手,指尖划过身后数不尽的白袍银甲,淡然而又自信地说:“我有军队。”   摄政王:“你敢直接对抗?”   “有何不敢?”攸昌道,“愿意转变思想、为人民服务的精英巨贾,我敞开大门欢迎之,而不思悔改、执迷不悟的,妖界的断头台也会为他们打磨锋利!”   “哈哈哈……”摄政王猖狂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她笑声嘶哑,笑出血来,半晌,才盯向攸昌,声音极低地轻语:“真是天真的想法,你根本不知道政治的复杂和肮脏……但说不定妖界的气运真在你那里……”   攸昌扬起手,剑身映照着火光,迅疾挥下:“将士们!眼前就是王室核心,拿下他们!”   杀声震天。   ……   明光未央宴迟迟没有开宴,巨大奢靡的宫殿中仙乐飘飘,宾客们一边谈笑,一边心里嘀咕,寻思着难道吉时还没到来?妖界就是迷信,举办个宴会也要再三占卜……   突然门外一阵骚动,众人循声望去,不由得大惊。   只见一群盔甲染血的士兵冲进来,他们进来之后,却没有什么过激动作,只沉默而又强硬地占领了主席台位置,接着一个咬着雪茄的胖熊猫大步走了进来。   一个妖物惊讶道:“胖达氏?搞什么啊?”   “执夷氏!”熊猫大声纠正。   “这是执夷氏的哪一位啊?”妖物们窃窃私语。   “不知道,我分不清熊猫的脸。”   “在下任不仁,”熊猫喷了一口青烟,在袅袅盘旋而上的烟雾中,语气十分肃穆地说,“法号仁者见仁波切,现场的妇女同胞可以考虑来找我净化心灵,晚八点到早六点都有时间,阿弥陀佛。”   众人:“……”   “你是……你是那个被流放的执夷仁!!!”有妖物叫起来。   任不仁微微一笑:“不才,正是在下。”   妖物:“你回来了?”   “我不但回来了,我还搞了一个大新闻。”任不仁说完,身后的投影忽然打开,妖王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   众人吃惊:“陛下?”   “诸位,今天有一个在沉痛中做出的艰难决定。”妖王微笑,看上去不但不沉痛,甚至还有点开心,他对着镜头徐徐地说道,“我,高辛唯,德薄而位尊、力小而任重,在我治下的妖界,政局不稳、经济长熊,失业率居高不降,犯罪率节节攀升,百姓的资产被一步一步掠夺,社会风气每况愈下……我与内阁众臣却无能为力。今天,我宣布,免去西陵箫摄政王一职,免去云阳煊丞相一职,免去骊连雪护国元帅一职,免去……”   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听着音箱里传出来的声音,一时间连一声惊讶的问句都没有。   这事太可怕了,妖王失心疯了吗?   如果不是,那就是……   王室政变?!   怎么可能,妖界正在举办象征着万妖盛世的明光未央宴,大家歌舞升平,怎么会政变?   怎么不可能?宴会的开场一推再推,宫殿中载歌载舞、香雾缭绕,在宴会上的人们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妖王一口气免去了五十多人的官职,将内阁几乎开除了个遍,最后,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吁出一口气,继续道:“而我,高辛唯,从现在开始,辞去妖王一职,这个职位位尊而任重,应该请贤者居之。”   说完,他站起身,面向镜头外的万千妖民,深深鞠了一躬。   “OK。”任不仁拍了拍巴掌,将投影屏上的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幕,看向宴会上的人们,“大家也看到了,内阁清洗、妖王辞职,诸位,妖界的春天来了!”   一夜之间,斩衰会迅速掌控了整个王城,等勤王军赶到时,已经回天乏力,不得不放下武器,接受收编。   妖王的辞职录像在网上发出后,短短几分钟就登上各大平台的热门,并不出意外地搞崩了旧浪微博的服务器。   傍晚又落起雪来。   陆行舟踩着薄薄的积雪走进监狱。   这座监狱是妖界之前所建,专门关押违法乱纪的高官,官职低于三品甚至都没资格进来。里面豪奢至极,除了不能出去,一应生活与他们在外界并没有什么区别。   进门的时候,守卫困惑地问:“陆组长?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什么?”陆行舟吃了一惊,“出去?”   守卫:“你不是刚刚进去吗?”   “!!!”陆行舟蓦地反应过来:“有人冒充我……谁这么无聊?”   他大步冲进去,直奔西陵箫的牢房。   在离牢房只有一门之隔的时候,里面传来西陵箫惊骇的声音:“是你?!”   “不错,是我,我来取一件多年前遗留的东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牢房里响起。   陆行舟猛地推开门。   门内还有一个“陆行舟”,外貌与自己相差无二,然而气质却天差万别。   陆行舟看着他混不吝的样子,眯了眯眼,感觉到了扎眼睛。   他冷声道:“风极反,你吃饱了撑的,冒充我?”   “你现在是妖界大红人,脸比较好使。”风极反道,“别这么小气,我只是想刷你的脸进来找她而已。”   陆行舟想到在门外听到的那句话,问:“你遗留了什么东西?”   风极反没有出声。   陆行舟皱眉:“到底什么东西?需要跑这里来要?说话!”   风极反沉默了半晌,眼中浮起一抹诡异的黯然神伤感,幽幽地说:“我的爱情。”   陆行舟:“……”什么玩意儿? 第237章   “风极反, 你有病吧。”西陵箫拧眉看向他。   风极反坦然道:“我当然有病, 但你没有药,所以别哔哔, 我随时可以弄死你。”   “她还有很多工作没有交接完成, 现在不能死, ”陆行舟道,“你到底找她要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找找。”   “跟你无关, ”风极反道, “小舟,你出去。”   陆行舟盯着他们两人来回看了几眼, 慢慢退出牢房。   房门关上的瞬间, 里面突然爆发出来骇人的魔压。   陆行舟撑开结界。   下一秒结界就破裂。   整个监狱仿佛陡然被拉入深海, 极致的冰冷和恐怖,令人肝胆俱裂的高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肺腔,带来灭顶的窒息感。   寂静的牢房里响起一声椅子倒落的声音,接着, 西陵箫抑制不住的痛苦嘶鸣传了出来。   陆行舟一脚踹开房门:“够了!”   “不够。”风极反回过头来, 双目猩红, 面目狰狞,是他从未在陆行舟面前展示过的恶魔相。   陆行舟骨鞭滑落掌心,鞭梢上燃着那落迦火的细小火苗,咬牙道:“外面其他人承受不住你的魔压,会死人的!一定要我动手制止你吗?”   风极反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魔压消失。   西陵箫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陆行舟:“你到底找她要什么东西?她的宫殿已经被查封, 凭你的本事完全可以混进去自己找,干什么在这里折磨人?”   “折磨别人,会让我快乐。”风极反哑声说。   陆行舟:“你可真是个神经病。”   西陵箫抬起拴着沉重铁链的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抬起眼皮,看着风极反,露出恶毒的微笑:“风极反,你不敢让别人知道你在找什么吗?陆行舟,我告诉你,他要找的……”   风极反眼神一戾。   西陵箫:“是顾曲的眼睛!”   风极反抬起手。   陆行舟的骨鞭却已经抢先一步,缠住了他的手腕。   西陵箫拍着地面猖狂大笑:“是他最喜欢、却被顾曲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剜下来的眼睛,哈哈哈哈哈……”   “你这个疯女人!!!”风极反暴怒,挣脱骨鞭。   他的恶魔相青面獠牙,可陆行舟却从他的眼中看到彻骨的痛苦。   西陵箫盯着风极反的眼眸:“你喜欢哪里,顾曲就要舍弃哪里,你爱他入骨,可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了。”   风极反僵硬地站在旁边,死死盯着西陵箫脸上刺眼的笑容,手指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陆行舟打断西陵箫的笑声:“你别说了!”   西陵箫冷哼一声,顿了一会儿,却又说了句:“风极反,你真可怜。”   陆行舟猛地皱眉。   下一秒,牢房中突然刮起狂风,数十张黑色符纸在风极反身前出现,疾射向西陵箫的方向。   陆行舟手指一动,骨鞭呼啸而出,燃烧着那落迦火卷向他的符纸。   空气中爆起一团黑色的火焰。   符纸被那落迦火焚烧殆尽。   令人窒息的恶魔气息在牢房中弥漫。   陆行舟冷冷道:“这间房没有空气净化器,风极反,你别再制造垃圾了。”   风极反转头看向他,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就会窝里斗的王八羔子!”   “……”陆行舟:这他妈怎么骂起我来了?   风极反闭了闭眼睛,吁出一口气,重新变回人相。   这张脸在口口相传中有着十分神秘的传说,人们说风极反不但出身高贵、天赋惊人,连相貌都俊美绝伦,有着摄魂夺魄的魅力。   不过陆行舟看得多了,并不觉得这张脸有多好看,甚至都不如自家小魔物。   再说,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有老婆。   风极反看着西陵箫:“看样子你是不会乖乖交出来了。”   “他的眼睛就在你面前,”西陵箫邪笑,极美的眼眸中水波流转,挑衅道,“被我嵌进了自己的眼眶,想要,你就来取啊。”   风极反淡淡道:“他眼睛没这么丑。”   “你!”   风极反:“当年你就没有他好看,如今你已经变成一个老妖婆,而他依然端方风雅、清俊迷人。”   “……”陆行舟面无表情地看了风极反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西陵箫狠毒归狠毒,但是雍容华贵、艳光四射,显然不是老妖婆;顾曲倒确实是风雅迷人,然而他的迷人显然也与风极反无关。   一阵铁链撞击的声音响起,西陵箫徒劳地挣动镣铐,面目狰狞,看上去很想揍风极反。   “省省吧。”风极反讥诮,“你那点妖力,在我手里过不了三十招。今天是小舟要保你的命,我不想跟他动手。但下一次,你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说完,他转身走出牢房。   陆行舟随他走出。   两人走出监狱,风极反没好气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陆行舟:“你来妖界了,顾老板的身体怎么办?”   风极反:“烧了。”   “你舍得?”   “我为什么不舍得?”风极反突然火起,气急败坏地说,“他的身体对我来毫无诱惑,我随手就烧掉,怎么了?不行吗?”   “……”陆行舟心想:那你找人家的眼睛做什么?烧个全尸?   风极反冷笑:“以为我有多喜欢他吗?不过就是长了张漂亮脸蛋儿,但漂亮脸蛋儿到处都是,人、妖、鬼,各界都有美人,神界更多,他也不过尔尔,勉强打个9.9呃……0.1分而已!”   “……”陆行舟心想:刚才那句“端方风雅、清俊迷人”是哪个瞎子放的屁?   “我看够他了。”风极反凌然下结论,“我睡过的那么多人里,他是最无趣的。”   “……”陆行舟心想:越是处男越喜欢吹嘘性经验,你跟任不仁一路货色,而真正性经验丰富的——如某个小魔物——都喜欢装纯。   风极反恶声恶气:“为什么不接话?你不是挺能哔哔的吗?”   “严重脱离事实,我无话可接。”陆行舟老实说。   风极反脸色一沉,刚要说话,话音突然在舌尖消失。   两人齐齐回头,都感应到了什么,下一秒,牢房里传来西陵箫不似人声的惨叫。   陆行舟冲回牢房。   风极反却转身向外飞掠而去。   牢房内别无他人,西陵箫却狼狈地跪俯在地上,身体十分痛苦地扭曲着。   “谁来过?”陆行舟扶起她。   “啊!!!”西陵箫一动就惨痛地尖叫起来。   “你哪里受伤了?”陆行舟摸出一张符纸,在指尖揉碎,凝成一滴清水,滴在她的额头,水滴沾皮即入。   他二指抵在水痕上,凝聚精神力,催动符咒融入毛细血管,沿着血液快速流经全身。   “这是……”陆行舟一怔,发现在她心脏的外侧,缠着一根细丝。   凶手既然能将细丝打进这个地方,自然能打穿她的心脏,然而却没有,显然只是想折磨她,却又不让她死。   西陵箫浑身颤抖,嗓音沙哑:“是什么暗器?银针?还是蛊吗?”   “感觉像一根丝。”   “丝?”   “一根细长的丝线。”陆行舟问,“知道凶手是谁吗?”   西陵箫摇头:“没看到实体,只感觉到能量波动,应该是个鬼魂,大概是曾经死在我手下的什么人。”   陆行舟:“你仇家这么多的?”   “如果你也像我一样狠毒,仇家肯定不会比我少。”   “听着你还挺光荣的。”陆行舟嘟囔,划破指尖,将一滴血点在她的额头,“我帮你取下来,忍着点儿,可能有点疼。”   “嗯。”西陵箫沉稳地应了一声。   下一秒她就开始凄厉地惨叫起来。   陆行舟的那滴血中既有刚正的降魔之力,又有邪冶的蛇妖之力,还有诡谲的恶魔之力,甚至连阴森的鬼力都有,简直不可思议。   这些力量交汇在一起,陆行舟能承受,西陵箫却绝对承受不了。   被这力量侵入体内的瞬间,浑身仿佛就要爆裂,灭顶的痛苦蹿上头皮,西陵箫疯狂挣扎,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哆嗦。   陆行舟一只手按着他,另一只手控制着血滴中的力量沿着血管移动到心脏附近,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根丝线。   终于将丝线取出的时候,西陵箫已经濒死,浑身冷汗淋漓,好像被水洗过一般。   “这是什么暗器?”陆行舟将血乎乎的丝线放在她面前。   这东西取出来之后才发现并不是丝,比丝稍粗,也强韧很多,感觉像一根琴弦,里面蕴含着一些微弱的妖力,应该是妖界的东西。   西陵箫伏在地上,粗重地喘息了几分钟,才缓缓睁开眼睛,看清面前血乎乎的东西之后,眼睛猛地瞪大。   陆行舟:“你认识这东西?”   西陵箫不顾伤痛,伸手将那东西抓在手里,死死咬住牙关,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   陆行舟吃了一惊,这位流血流汗不流泪的铁血摄政王,竟然哭了?   半晌,低哑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传来:“这是……我母亲的腿筋……”   “腿筋?”陆行舟道,“我还以为是一根琴弦。”   “是腿筋,也是琴弦。”西陵箫握紧拳头,“这是一根琵琶弦。”   “琵琶?”陆行舟心头突然浮起当初在归墟的一幕——风极反御蟒而来,在浪头抚琴,催动新魔主出世,而顾曲坐在海边酒馆的废墟中,以琵琶声对抗他的琴音。   琵琶……刚才来的是顾曲?   陆行舟看着西陵箫,轻声道:“恕我冒昧,令慈的腿筋为什么会是琵琶弦?”   “风极反杀了她。”西陵箫闭了闭眼睛,喃喃地说,“世人只知道我母亲暴病身亡,却不知道她被风极反……剥皮抽筋,皮做成灯罩,筋做成琴弦……”   陆行舟听得头皮发麻,他向来知道风极反变态,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变态,张口结舌很久,才找回声音:“为什么?”   “因为我母亲杀了顾曲。”   “令慈为什么要杀顾曲?”   西陵箫却不肯再出声,握紧掌心的琴弦,痛苦地咬紧下唇,脸上仿佛顷刻间衰老了几千岁。 第238章   外面路上的雪已经很厚了, 王宫中的侍卫们在扫雪, 陆行舟却故意挑着他们还没扫的地方走,享受皮靴踩进厚厚积雪中的咯吱声。   回到夏夷殿中, 一双靴子上已经沾满残雪, 他在门廊里跺了跺脚, 走进殿内,意外的是, 石饮羽不知道去哪儿了。   政变之后攸昌已经派人将这座破败的宫殿打扫干净, 这是他出生的地方,很有感情。   本来陆行舟以为攸昌会想要住正殿, 妖物们等级观念根深蒂固, 攸昌如今大权在握又是往届妖王之子, 身份尊贵,没想到他却将正殿让给陆行舟,自己住偏殿去了,理由是:你们两口子, 人多。   陆行舟觉得咱们攸攸真是个朴实的好孩子。   他跺干净靴子上的雪, 踏进殿门, 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一只栗色的长毛大狗疯狂逃窜而去。   ???老子有这么恐怖?   陆行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去厨房找出一块熟牛肉,蹲在门口撕着吃,牛肉炖得极好,筋酥肉烂, 鲜香满齿。   没两分钟,一个栗色身影在不远处闪现了一下。   几秒钟后,从稍微近一点的地方闪过。   再过几秒钟,闪过的地方已经近在咫尺。   陆行舟蹲在那里没动,扯下一大块肉塞进嘴里,余光看到旁边的朱红色柱子后,伸出一只可怜巴巴的眼睛。   “真香啊!”陆行舟陶醉地大嚼,自言自语道,“不能再吃了,剩下的要留给阿吉,这么香的牛肉可得藏好啦,不要被别的人——或者妖——偷走……”   “哒哒哒……”柱子旁边传来奇怪的水声。   陆行舟探头望去。   一撮栗色毛发倏地躲回柱子后,旁边的地上,留有一小滩可疑的水痕。   陆行舟辨认片刻,觉得是口水。   “嗷呜呜呜……”凄切而又委屈的呜咽声从柱子后传来。   陆行舟彻底无语,没想到这狗子又馋又怕,纠结得都哭了,无奈地叹一口气:“过来。”   “嗷呜呜!”哭声更大了。   “过来,给你肉吃。”   “呜?”呜咽声一顿。   陆行舟撕下一块,扔了过去。   柱子后蹿出一抹栗色的身影,凌空跳跃,叼住牛肉又躲回柱子后,前后不过半秒钟,都快得出了残影。   陆行舟:“……”   他知道自己多年征战,一身杀伐之气不招小动物待见,然而你这么大一个傻狗吓成这样,是不是也太不给面子了?   栗子在柱子后吭哧吭哧吃完牛肉,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用独眼委屈巴巴地看着陆行舟……手里的肉。   陆行舟招了招手:“过来,好孩子。”   栗子犹豫半晌,实在抵抗不住诱惑,夹着尾巴凑了过来。   陆行舟将牛肉全都让给他,摸摸他的头,栗子瑟瑟发抖,但是这又细又柔软的长毛手感好极了,陆行舟忍不住摸了一把又一把。   “嗷呜~~”栗子还是有点怕怕的,但总算不夹尾巴了,甚至还小幅度地摇了几下。   陆行舟笑道:“据说你的狗设是饕餮?”   栗子:“嗷呜。”   “你哪里像饕餮?”   “呜?”   陆行舟轻抚狗头:“完全就是一只土狗嘛!”   “呜!!!”   陆行舟笑着讲道:“饕餮是上古传说中的凶兽,本来是缙云氏之子,因为太贪吃被流放到了荒蛮之地。”   栗子顿时警惕,艰难地停下了咀嚼。   “继续吃啊,”陆行舟道,“爷爷讲故事给你听。”   栗子看着眼前的牛肉,舌头哒哒哒地往下滴口水,痛苦而又决绝。   外面远远传来一声汽车的喇叭声,栗子突然欢腾起来,叼起牛肉,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门口,四蹄飞奔,刨起飞扬的碎雪。   刚才陆行舟进门时把宫门给关了,栗子激动地呜咽着,不停地站起来,扒在门缝上往外看去。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攸昌打着伞推开宫门。   栗子扑到他身上,疯狂摇摆着尾巴,用力将牛肉放进攸昌的手里。   “这小子……”陆行舟笑起来,远远指着栗子的身影骂道,“这小没良心的,拿我给的牛肉,去找你献殷情。”   攸昌揉揉栗子的头,将牛肉塞回他的嘴里:“我不吃,你吃吧。”   说着,他走到门廊下,收起伞,抖落上面厚厚一层雪,对陆行舟道:“就你一人在家?”   陆行舟蹲在门槛上玩雪,嘟囔:“可不是就我一个空巢老人嘛,阿吉和二藏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你石叔更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哎,攸攸,这宫里是不是有什么淫秽场所?”   攸昌一愣:“你指内阁?”   “啧,这黑得过分了吧。”陆行舟道,“我想打听一下,看看得去哪里打小三,这可是妖界,遍地都是小妖精,你石叔八成抵抗不住享乐主义糖衣炮弹的侵蚀呀……”   话刚说完,石饮羽披着一身雪从外面回来,进门就听到陆行舟在诋毁自己,气得笑起来,没好气道:“我确实抵抗不住糖衣炮弹的侵蚀,谁叫你那么甜?”   “甜吗?我以为自己是麻辣味儿的。”陆行舟蹲在原地没动,对他招了招手。   石饮羽一边踩着雪往这边走,一边说道:“是甜的,像蜜汁山药一般,清甜酥软,有时又很辣,像干煸出来的红辣椒,光闻到味儿就热血沸腾……”   几步之外的攸昌:“……”   我不该在雪里,我应该在雪底,深厚的积雪应该能封闭五感、阻塞六觉。   陆行舟站起来,伸手掸去石饮羽两肩上的雪花,笑着说:“那你自己是什么味儿的?”   石饮羽:“我是酸的。”   “嗯,”陆行舟瞥他一眼,揶揄道,“醋味小狼狗。”   石饮羽看一眼在不远处逗狗的攸昌,拉着陆行舟走进殿门,才附在他耳边,轻笑:“让你一吃就开始流口水。”   陆行舟:“……”   石饮羽搂紧他,下流地顶了几下,笑问:“现在想吃吗?”   “……”今天的雪真是太大了,把这厮的脑浆都冻坏了吧,只剩下黄色废料了。   这种东西你要这么多干什么?分一点给风极反怎么样?   石饮羽:“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陆行舟老实道:“在想风极反。”   “什么???”石饮羽陡然提高声音。   “不是那种想。”   “那是哪种?”石饮羽抱着他,手臂悄悄收紧,小声问,“跟想我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概就是……”陆行舟两眼望天,“想他的时候不会流口水。”   石饮羽手臂一松,哈哈大笑,突然打横将他抱了起来,稳稳地走向内室的大床。   两人开了个内部小会,探讨彼此的味道。   石饮羽的学术风格十分灵活,时而温柔时而刚猛,并且对学术材料了如指掌,挖掘得很深,让陆行舟越来越吃力,到后期几乎都跟不上。   外面早已该天黑,但是雪光映天,窗户上一片明亮。   石饮羽伸手拧开床头灯,温暖的灯光洒落下来。   殿内暖气充足,陆行舟疲惫地趴在枕头上,露出汗涔涔的肩膀,在灯光的照映下,泛着莹润漂亮的光泽。   “累不累?”石饮羽亲了亲他,“睡会儿?”   陆行舟摇头。   石饮羽:“那我去做点晚饭你吃?”   陆行舟又摇了摇头。   “不舒服?我是不是弄疼你了?”石饮羽伸手往下探去。   陆行舟抓住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蠕动着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躺着,轻声道:“我今天去监狱,见到风极反了。”   石饮羽:“他去做什么?”   “他找西陵箫要顾曲的眼睛。”   石饮羽吃了一惊:“顾老板的眼睛在西陵箫那里?她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陆行舟:“可能是嫉妒吧,如果你喜欢别人,我说不定也会把他器官藏起来,让你们找不到。”   石饮羽失笑:“什么鬼。”   陆行舟:“我可比西陵箫狠多了,我会把你俩那玩意儿都藏起来,让你们当一辈子姐妹。”   “胡扯。”   陆行舟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石饮羽道:“按照西陵箫的说法,顾曲确实死过,他现在的身体也不是义躯,好像就是他本来的身体,这不科学啊,人死之后肉体会逐渐停止代谢,根本无法支撑这么多年的……他多少岁了?”   陆行舟摇头:“不知道。”   “风极反多少岁了?”   陆行舟又摇头。   “你不是他养大的吗?可以算算,”石饮羽扒着陆行舟的手指头算年龄,“我们一千年前相遇,那时候你十八岁,风极反比你大多少?应该不超过十岁吧,”   “……”陆行舟沉默不语,神情诡异。   石饮羽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你当年不是十八岁?你骗我???”   陆行舟有些心虚,却依然强势反驳:“你那时候也不是真小孩啊,一团魔气,都不知道多少岁了,整天跟我装嫩,明明是你先骗我的。”   石饮羽嚷嚷:“你骗了我一千多年!!!”   “你没骗我一千多年???”陆行舟叫,“你才坦白了几天?放进时间轴里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彼此脑子里都在翻滚着对方骗自己的种种过往,要不是自己也心虚,恨不得用手指戳着对方的脑门骂。   过了一会儿,石饮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提议搁置争议、一致对外,先研究风极反。”   “同意。”陆行舟拍板。   石饮羽:“所以你觉得风极反多少岁了?”   “大概……”陆行舟翻着白眼算了半天,“三千岁?”   “这老不死的。”石饮羽认真地说。   陆行舟:“……”   “顾曲应该也差不多,”石饮羽道,“也就是说,他的身体在死亡之后又撑过了三千年,这得是僵尸了吧。”   陆行舟:“他皮肤挺有弹性的。”   “你摸过???”石饮羽提高声音。   “瞎嚷嚷什么,你今天喝了多少斤醋!”   石饮羽:“一斤也没喝,但我告诉你,我浑身血管里流的全是醋酸。”   “……”   石饮羽委屈道:“我知道,我出狱之前你和顾曲关系可好了,有事没事就去他店里坐坐,喝他泡的茶,听他弹的琴……”   陆行舟想把这个人形醋酸杆菌踹下床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暴力冲动,解释道:“我一直觉得他身上有种气息很舒服……”   石饮羽倒吸一口冷气:“你还说!!!”   陆行舟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石饮羽坐在地上,满脸震惊。   陆行舟没想到他居然不躲,明知这厮在装可怜,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疼起来,伸手拉他:“我没想到你会任我踹……”   石饮羽爬回床上:“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深处用脚踹嘛。”   “抱歉,我不该……”   “嘘。”石饮羽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别说废话,我不爱听。”   陆行舟看着他。   石饮羽拿开手指:“说点我爱听的。”   陆行舟:“知道顾曲和风极反的关系之后,我就明白,之前那种很舒服的气息应该来自风极反,顾曲身上有风极反的气息。”   石饮羽爱听这个,点头:“你身上也有我的气息。”   “不一样,我怀疑风极反是处男。”   “三千年处男???”石饮羽大吃一惊,简直想给风极反送飞机杯,杯子还得是24K金镶钻的才能配得上他的纯洁。   老丈人不容易。   陆行舟:“如果两人没睡过的话,顾曲身上怎么会有风极反的气息?想必跟他那副奇怪的身体有关,他当年死亡的时候,风极反应该对他身体做了什么改造,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身体落在风极反手里,顾曲一点都不担心,因为那本来就出自风极反之手。”   石饮羽眼眸一紧:“风极反很擅长对身体进行改造?”   “他对所有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很擅长。”陆行舟道,“让我意外的是,他居然找不到顾曲的眼睛,按理说,以他的能力,就算想找摄政王府的一只蚂蚁,也不会找错。”   石饮羽:“估计西陵箫为了不让他找到,也费了很大的心血吧。”   两人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聊着别人的离合,直到宫殿外的路上传来打更声,已经晚上十点了。   陆行舟突然想起来:“孩子们呢?”   “你指哪个?”石饮羽掰着手指头数,“颜如玉在外面皇家酒店,小阴在冥府,攸攸在偏殿,阿吉和二藏出去玩了。”   “……”陆行舟心底腾起一种儿女满堂的自豪感,恨不得像个老父亲一样捋起下巴上的山羊胡。   石饮羽:“说起来,都这个点儿了,那两个小畜生怎么还没回来?”   正在说着,两人一齐感应到殿外的异样,披起衣服打开殿门,正好看到黄太吉慌慌张张地翻过宫墙,跌进墙下的雪里,带着一身白乎乎的雪花冲进正殿。   陆行舟:“怎么了?有狗追你?”   黄太吉扑进他怀里:“宫里有个好可怕的地方!阿藏哥哥被困住了!” 第239章   陆行舟捞起黄太吉揣在大衣里, 和石饮羽匆匆出门。   雪夜, 妖王宫静谧而又阴冷,孤独的夜鸮立在树梢上, 警惕地看着他们踏雪飞驰的身影。   黄太吉从陆行舟胸口伸出脑袋, 不停转动着灵敏的鼻子, 叫:“前面,左拐, 哎呀不对, 你跑错了,另一面!”   “那他妈是右!!!”陆行舟大骂。   “右……右吗?那就是右拐!”   “你个左右不分的废物!”   “哎呀不要啰嗦, 十万火急, 别哔哔这些废话!”   陆行舟想捶他。   “就在前面!”黄太吉伸出爪子指向前方一个巷子。   陆行舟定睛看向那个巷子, 大雪覆盖,此处看上去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但却莫名有种诡异的感觉。   石饮羽:“阵法。”   陆行舟头大:“我这辈子唯一没学好的就是阵法。”   “唯一?”黄太吉吃惊,“生孩子你会吗?”   “……”陆行舟一把将他从怀里揪出来, 抓着后颈提到面前, 微笑:“信不信我帮你感受一下生孩子的疼痛等级?”   黄太吉冷不丁被掐住后颈, 顿时不动了,一脸乖巧。   “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陆行舟将他重新塞进大衣里。   阵法其实是通过一些精妙的布局来给人造成视觉错觉,精于此道的人可以找出布局的法门来破阵,然而今天漫天飞雪,遮住环境中的一切摆设, 让人视野中一片白茫茫,完全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两人没有在这里纠结,直接提步踏进巷口,阵法又怎样?这世界上还没有让他们两个都招架不住的突发事件。   踏进巷子,风突然停了,雪片坠落的声音变得清晰而又诡异。   陆行舟的骨鞭悄然滑落在掌心。   深巷九转十八弯,幽静而又狭长,两侧朱红色的宫墙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顶。   两人慢慢往前走去,在积雪中留下一连串脚印。   走了半晌,陆行舟心头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看去,见到身后的巷子中,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遥远的尽头看着他们。   凛冽的夜空下,寂静无风,暴雪垂直坠落,遮蔽了视线,看不清那个影子,陆行舟心里却悄然沉下来——密密匝匝的雪片之后,那个影子仿佛有一条粗长的蛇尾。   陆行舟低声道:“你有没有看到那……”   话音未落,他突然警觉,蓦地转过头,看到石饮羽好像看到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正向着相反的方向,大步走进雪幕中。   “阿羽!”陆行舟喊了一声。   石饮羽没有听见,加快脚步,顷刻间消失在雪片之后。   陆行舟皱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尽头,发现那个蛇影已经不见了,他扭过头,向着石饮羽消失的方向追去。   追了几十步,雪幕中出现一个院落,石饮羽正站在门前,仰头望着秀美的雕花门楼,听到他的脚步声,笑道:“行舟,这地方有点眼熟。”   可不眼熟吗?   这小门楼跟他们在第六天城的贼窝一模一样。   山部分管后勤,在四部中最富裕,魁首府邸占地六万多平米,门楣上有一块砖雕,刻着“天作之合”两边装饰着蝙蝠和福蝶,那是石饮羽求婚成功后请名家雕刻的,显贵而又不露富。   “有意思。”石饮羽推开黑漆铆钉的大门。   一个敞亮的院落出现在面前。   山部魁首的府邸是出了名的门小院大房屋多,前代魁首穷奢极欲,建了很多小院安置他的众多妻妾,石饮羽继任之后,将妻妾遣散,这些房屋都分给了嫡系的兄弟们。   前方一个屋子里传来热闹的笑声。   两人走到廊下,从窗缝望去,见屋子里酒气弥漫,十几个魔物正在里面喝酒。   “大哥!”一个青年回过头来,对着窗户喊,“是不是你们在外面?”   石饮羽怔了怔,笑道:“是我们。”   吱嘎一声,房门打开,热浪从门内扑出,青年露出头来,笑得满脸灿烂:“快进来,我们昨天去打猎,收获了好多猎物。”   石饮羽:“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青年:“有只獐子,给大哥留着呢。”   说着,青年让下人去将獐子取来,是只肥壮的小獐子,早已死去多时,在雪地里冻得硬邦邦。   “阿吉,看见没,”陆行舟拍向黄太吉的脑袋,笑道,“吃得太肥容易被人猎……”   话未说完,他神情一僵,低头看去,发现胸前根本没有黄太吉的影子,身上也根本不是自己出门时穿的衣服,而是一件做工十分精致的毛皮大衣,暖和而又轻便。   陆行舟抬起头,看向石饮羽,脸上笑容渐渐褪去。   只见石饮羽身上是一件墨蓝色戎装,外面穿着厚重的风衣。   ——这是第六天城魁首的制式。   石饮羽正指挥着小弟将那只獐子用白茅裹起,注意到陆行舟的神色,关切道:“怎么了?”   陆行舟怔怔地看着他:“你的衣服……”   石饮羽:“哦,刚才去魔主那边开会,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陆行舟张了张口,声音消失。   “怎么,我穿这衣服不好看吗?”石饮羽挺直脊背,摆了几个姿势。   小弟们纷纷鼓掌:“大哥帅呆了!!!”   “有你们什么事,一边去,我只要行舟说好看。”石饮羽期待地看向陆行舟。   陆行舟看着他玉树临风的身姿,僵硬地笑了一声:“好看。”   石饮羽绽开笑容,满足地笑了起来,拿起裹着白茅的獐子,送到陆行舟面前:“送给你。”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   古老的爱情诗。   陆行舟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喉头紧了紧,这样的场景在记忆中发生过——十年前,第六天城,大雪天,石饮羽在城外捡到一只獐子,包裹上白茅,送给自己。   陆行舟的目光上移,停留在石饮羽的脸上,想从表情中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们此时必然处在幻境中。   这周围的院落、门楼、小弟们……都是幻象。   而石饮羽呢?   眼前这个穿着当年制式戎装的人,究竟还是不是刚才跟自己一起踏进深巷的小魔物?   如果是,他重复当年的动作是脑子有坑吗?   如果不是,那真正的石饮羽呢?他在什么时候消失的?   獐子没什么好吃的,石饮羽知道陆行舟不怎么喜欢吃野味,还让手下去炖了一锅野山菌汤。   陆行舟被拉到桌前做下,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菜肴。   小弟给二人倒了酒,促狭地笑道:“大哥,酒里兑了獐子血,壮那个,晚上有劲儿……”   “去你们的。”石饮羽笑骂,端起酒杯闻了闻,邀陆行舟道,“有点腥气,但酒是好酒,尝尝。”   陆行舟盯着面前的酒杯。   石饮羽诧异:“怎么了?   “没什么。”陆行舟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作势饮下。   石饮羽仰脸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笑道:“不愧是百年陈酿,把血腥味都掩盖住了。”   说着,他注意到陆行舟杯中一下也没动的液体,诧异:“怎么不喝?”   陆行舟突然伸出手去,摸向他的脸。   石饮羽坐着没动。   陆行舟摸着他温热的皮肤,危险地眯起眼眸。   ——如此真实的触感……   石饮羽:“怎么了?”   陆行舟:“你不是戒酒了吗?”   石饮羽一愣:“戒酒?为什么?酒可是好东西,我每次想你想到受不了的时候,就靠酒来排遣,怎么会戒?”   他不是真正的石饮羽。   陆行舟的骨鞭已经滑到指尖,却怎么都抬不起来,他死死地盯着石饮羽的脸,明知这是个冒牌货,却依然无法对他出手。   周围的气氛太惬意了。   窗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两人在桌前对坐,空气里飘荡着饭菜和美酒交织的香气。   人间烟火,令人眷恋的就是如此。   收回骨鞭,陆行舟捏起酒杯,仰脸喝了下去,醇香火辣的烈酒掺着獐子血的腥味,从喉咙口一路下行,像灌了一口烈火,让他两眼泛红。   窗外突然闪了一下,接着一片赤红映入眼帘。   陆行舟转头望去,见远处的雪幕中绽放开一团焰火,顷刻消失,接着另一团又绽开。   房门推开,一个小弟提着灯笼笑着跑进来,笑道:“大嫂,大哥,长乐街今晚有花灯会,听说连魔主大人都会去赏灯呢,你们不去吗?”   石饮羽笑起来:“好啊。”   他站起来,从小弟手里拿过灯笼递给陆行舟,撑起一把伞,拉着陆行舟往长乐街走去。   那是一条光怪陆离的长街。   两侧高耸入云的酒楼张灯结彩,游人如织的道路中间有巨大的花车在缓慢滑行,花车上光影闪烁,纷纷坠落的雪花折射着璀璨的光芒,天地间一片红光映天。   即使漫天大雪,满大街的魔物们仍然在兴高采烈地游玩,很多人脸上带着狰狞的恶魔面具,在灯光辉映下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陆行舟提着灯笼木然地走着,心底深藏的记忆涌上心头——上元节,大雪纷飞,花灯流转,石饮羽和自己携手同游。   怕陆行舟被行人撞到,石饮羽一手打伞,另一只手虚搂着他的肩头,脸上带着笑意,时不时抬起头,看着旁边的花灯,拉陆行舟一起猜灯谜。   “丹心一点到白头,”石饮羽指着一个灯谜,“行舟,你猜这是什么?”   陆行舟怔怔地看着他。   石饮羽:“看我做什么?看灯。”   陆行舟喉头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哈哈,”石饮羽大笑,屈指在他鼻尖弹了一下,低声笑道,“是‘行舟’的舟啊,傻瓜。”   陆行舟扯出一个僵硬的轻笑。   ——如果他没有记错,下一个灯谜之后,石饮羽就要正式求爱了。   “那这一个呢?”石饮羽拉着他转向另一个花灯,“白首同心定三生,你猜,这是什么字?”   陆行舟抿紧嘴唇。   “是‘石饮羽’的石。”石饮羽说着,笑盈盈地看着他的眼睛,“这么简单的灯谜,行舟怎么会猜不出来呢?莫非……你不但猜得出来,还猜到我下面要做什么?”   陆行舟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灯光映天的街道上人声鼎沸,石饮羽和陆行舟四目相对,身体悄悄矮了下去,单膝跪在他的面前。   伞落在旁边,雪花从二人头顶坠落。   “丹心一点到白头,白首同心定三生。”石饮羽声线不稳,竭力控制着剧烈颤动的情绪,仰起脸,虔诚地看着他,“行舟,我全身心地爱慕你,想把自己——从魔心到躯体——都献给你,你愿意收下吗?”   纵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纵然明知这是在幻境中,陆行舟的心脏仍然狂跳起来。   这句求婚誓言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生命线上,就算听一百次,也会让他的心脏第一百次疯狂跳动。   陆行舟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骨鞭尖锐的鞭梢扎疼掌心,他握紧骨鞭,明知自己一鞭下去,就能抽散眼前这个幻象,破出幻境。   可是他抽不下去。   记忆太美好了,眼前这个小魔物是自己漫长生命中唯一的灵动光彩,让他痴迷、眷恋、无法自拔。   突然眼前一个黄色影子闪过,陆行舟下巴上被狠狠抓了一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挥出骨鞭。   骨鞭出手,陆行舟心头重重一颤,惊叫:“阿羽!!!”   却没有收手。   石饮羽还跪在原地,正仰脸看着自己,见到骨鞭落下的瞬间,虔诚而又充满期待的脸上刹那间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   陆行舟狠狠咬住下唇,猛地闭上眼睛。   骨鞭抽了个空。   眼前一暗,耳边的喧嚣齐齐消失不见,纷纷下坠的雪落声变得清晰起来。   陆行舟粗喘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浑身大汗地站在雪地里,厚重的积雪已经埋到了小腿,旁边还是那个幽静狭长的深巷。   黄太吉两只爪子抓着自己大衣前襟,挂在自己身上,仰脸看着自己:“你醒过来了?”   陆行舟深深吁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空荡荡的雪地,后背的汗水让他浑身冰冷,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问:“阿羽呢?”   “我还没找到。”黄太吉道,“我能找到你就是上天开眼了,就说这个地方可怕吧。”   陆行舟将他捞起来,揣进怀里取暖:“你没中幻境?”   黄太吉:“中了呀,但我出来了。”   “嗯?”   黄太吉:“好像做了个梦一样,我梦到我爸妈了,在给我过生日,好大一个蛋糕啊,太他妈好吃了,我一尝就知道不是我妈亲手做的,然后就从幻境里出来了。”   陆行舟:“……”   黄太吉缩在他怀里,小声嘟囔:“我想妈妈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陆行舟拍拍他的脑袋,“看来这个幻境会让人沉浸在幸福中。”   黄太吉:“雷锋幻境吗?”   “……好名字。”陆行舟赞了一句,淡淡道,“沉浸在幸福里不一定全然是好事,他会让人被腐蚀、失去斗志,以至于主动留在幻境中,永远不想走出来。”   “阿藏哥哥和石叔是不是主动留在里面不出来了?”黄太吉问,“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陆行舟:“我看到你石叔烧了好大一桌子菜。”   “哇!”黄太吉口水涟涟,“我理解你为什么没我出来的早了,石叔都做了些啥呀?”   “听着,”陆行舟掰着手指头,“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黄太吉怒:“你以为我没听过相声?过分!!!”   陆行舟笑了笑,摸出一张符纸,准备尝试着寻找一下石饮羽的行踪。   前方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陆行舟抬眼望去,见到石饮羽穿过雪幕,信步走来。 第240章   陆行舟不动声色地吁出一口气, 看着石饮羽笑道:“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当然是看到了你啊。”石饮羽点了点他的鼻尖, 眉梢眼角俱是难以掩饰的春情。   让陆行舟不由得开始怀疑他幻境中的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石饮羽唇角勾起一抹坏笑。   陆行舟一看他这模样,心头顿叫不好, 想堵住他的嘴:“哎你……”   却见石饮羽倾身上前, 一手捂住黄太吉的双耳, 另一只手搂着陆行舟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 轻笑着说:“爱妻的腰好软, 扭起来好……”   “闭嘴吧你。”陆行舟冷冷地打断他:就知道你这厮的幻境是80禁的!   石饮羽在他耳垂上亲了一下,后撤离开。   黄太吉:“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为什么捂我耳朵?”   “少猫不宜。”石饮羽貌似在幻境中度过一段欢愉至极的时光, 心情大好, 还顺手揉了一把黄太吉的猫脑袋。   “你怎么出来了?”陆行舟面无表情地问, “那么软的腰,没把你爽死在里面?”   “!!!”黄太吉两爪捂住耳朵:果然少猫不宜。   石饮羽笑眯眯:“当着孩子呢,这么口无遮拦的!幻境再爽也终究是幻境,我们现实中感情够好, 幻境就困不住我, 更何况, 也并没有比现实中爽多少啦。”   陆行舟笑起来。   石饮羽拉起他的手:“这个巷子也不过尔尔,走,往前去看看。”   “嗯。”陆行舟随着他往前走去,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怔。   石饮羽:“怎么了?”   陆行舟停住脚,转身看向背后。   石饮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见不远处的雪幕后面,立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影子,上身是人形,下身是一条蜿蜒的蛇尾。   陆行舟喃喃道:“修蛇……”   “那是修蛇?”石饮羽诧异地问,“他从你体内出来了?”   “出来了……”陆行舟木然地说,心中充斥着极致的忐忑,让他胸腔剧烈起伏,胀得呼吸都疼了。   石饮羽抬手捏住陆行舟的手腕,二指搭脉,一会儿后放下心来:“一切如常。”   陆行舟心头一动,转脸看着石饮羽的脸,只觉丰神俊逸、俊美无俦,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石饮羽笑问:“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还是这么喜欢你……”陆行舟轻声说,心头突然涌起巨大的喜悦,好像突然得到了一件本以为必然会失去的宝物一般。   石饮羽:“说的什么话,难道你还会不再这么喜欢我吗?”   “不会。”陆行舟忍不住露出笑容,笑容越来越大,灿烂而又舒畅,爽快地大笑了一声,重复道,“不会。我一直都这么喜欢你,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   旁边传来一阵窸窣声,修蛇在积雪上蜿蜒而来,雪片落满他的长发,浓密的睫毛上结了一层晶莹的白霜。   他轻声道:“行舟,我要走了。”   陆行舟:“去哪里?”   “东海。”   “你要化龙了?”   修蛇摇头:“是哥哥要化龙了,我们当年作恶颇多,雷劫不好渡,我要去助他一臂之力。”   陆行舟:“你能替他挡天雷?”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能?”修蛇解开衣领,露出胸前一个大洞,笑道,“承你千年照拂,你要的东西,我留给你,你可以继续爱他,再也不用担心失去。”   陆行舟:“你的妖心……那你怎么爱巴蟒?”   修蛇:“他是我哥哥,我自然爱他,这是溶于骨血的血脉亲情,此番渡劫成功,他便是神龙,神不需要有感情,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陆行舟:“你甘心?”   “甘之如饴。”修蛇说着,转身走进遮天蔽日的大雪中,平淡的声音从雪幕之后传来:“行舟,爱是付出,不计得失、不讲道理。”   雪片簌簌落下,遮挡住地上细长的滑痕,平整如初。   石饮羽拉着陆行舟的手:“他走了。”   “他去完成他千年前的执念了,”陆行舟道,“我羡慕他。”   石饮羽:“这也是你当年没有杀他的原因?”   “算是吧。”陆行舟点头,“我那时无情无趣,好奇他和巴蟒能互相为对方赌上性命的感情。”   石饮羽:“现在呢?”   “现在,我也有了这样的感情。”   石饮羽看着他笑起来。   陆行舟跟他一起笑,攥紧他的手指,突然用力,一把将他拉进怀中,两人在雪中亲吻。   “行舟,行舟……”   石饮羽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行舟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石饮羽,他的眼眸中温柔似水,都是浓得化不开的迷恋。   两人对视一笑,再次缠绵地接吻。   “行舟!”   石饮羽的声音充满急躁。   陆行舟微微迟疑,心下腾起一丝不安,想要停下接吻,却被石饮羽一把按住后颈,更加热情地亲吻起来。   “行舟!!!”   随着石饮羽一声厉喝,陆行舟猛地皱眉,感觉到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量冲击过来,他一把抱住石饮羽,灵活地一闪,躲过不知从什么地方击来的黑色气浪。   气浪凌厉难挡,擦着他的耳尖过去,重重击在满地的积雪上,雪浪轰地爆开,漫天飞雪四射。   陆行舟护住石饮羽,利落地一个转身,数十张黑色符纸飞射而出,击向四面八方。   “啊!!!”一声尖利的惨叫,“石叔!!!”   陆行舟心头一痛,低头看向石饮羽:“你没事吧?”   石饮羽躺在雪里,死死盯着他的耳朵。   “怎么了?”陆行舟一动,耳尖伤口处掉落一滴鲜血,正巧滴在石饮羽的脸上。   陆行舟失笑,伸手擦去。   指尖碰到他皮肤的前一秒,猛地怔住,只见血滴从石饮羽的脸上渗了下去,穿过他的头颅,直直掉落在了下面的雪地里。   石饮羽的身体变得透明。   “阿羽!”陆行舟伸手去摸,指尖穿过身体,碰到冰冷的雪花。   石饮羽消失了。   陆行舟头嗡地一声,眼前花了起来,他仓皇地爬起来,只见四下白茫茫一片,没有石饮羽,没有缠绵温情,只有寂静无声的雪夜……   “阿羽!!!”陆行舟凄厉地叫了一声。   “我在这里。”石饮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行舟猛地回头,见到眼前簌簌落下的雪片中,有一团似有似无的魔气,正在无定型地飘动着。   “阿羽?”陆行舟伸出手。   “是我。”魔气缠在他的指尖。   陆行舟用指甲划破指尖,蕴含着恶魔之力的血珠渗了出来,魔气聚在他的伤口处,贪婪地吸去恶魔之力。   一个人形渐渐出现。   陆行舟:“我还在幻境。”   “是啊。”石饮羽无奈地说,努力凝聚了片刻,人形依然模模糊糊。   陆行舟想要割开手腕上的血管,释放更多魔血,却被石饮羽制止:“够了,不用了。”   “你的人形……”   “别再让我看到你流血。”石饮羽笑了一声。   陆行舟却感受到他温和声音里掩饰不住的一丝烦躁。   石饮羽拉住陆行舟的手指,问:“你在幻境中看到了谁?”   陆行舟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修蛇。”   “妈的,居然不是我!”石饮羽咒骂了一声。   陆行舟不由得轻松了起来:“也有你,我们拥抱,还有接吻,你把我搂在怀里……”   “别写黄文,有个烦人的毛崽子在旁边。”   哦,少猫不宜。   石饮羽:“修蛇滚哪儿去了?”   “走了。”   “哪个方向?”   陆行舟指向修蛇消失的地方。   石饮羽拉着他往那个方向走去。   走了几十米,陆行舟突然从雪幕中看到修蛇的背影:“他在那里。”   “好。”石饮羽笑了一声,放开陆行舟的手指。   陆行舟:“哎?”   却见身边那个模糊的人影忽地变回魔气,凝成一股浓黑的气浪,如离弦之箭,既快又狠地射向那个背影。   “不!你……”陆行舟失声惊叫。   修蛇回过身来,看到他们,刚要说话,突然一僵,露出惊恐的神情。   下一秒,霸道的气浪重重击在他的身上。   陆行舟:“阿羽!”   修蛇对着陆行舟,张了张嘴,话音尚未说出口,身影轰然分解,化作纷飞的雪粉,消失在空中。   天地崩塌。   陆行舟蓦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浑身冰冷,眼神直直地看着前方,他们已经离开深巷,正处在一个黑黢黢的屋子里。   外面的雪光从窗子映入,黄太吉一双猫眼泛着明亮的绿光。   “行舟,行舟,”石饮羽拍了拍他的脸,“你怎么样?”   陆行舟眼球动了一下,回过神来,裹紧大衣,摇头:“我没事,多亏我把我救出来。”   石饮羽的手伸进他衣服里摸了一把,发现他满背冷汗:“这幻境不知道是谁布置的,厉害得很。”   “连环幻境,”陆行舟叹一声气,“我从第一重幻境里醒来时,还以为轻松破掉幻境了,没想到却是掉进了下一重。”   “你思虑太重了。”石饮羽脱下大衣披在他身上。   陆行舟推辞:“你别冻着。”   石饮羽:“我不冷,你穿着吧,一身汗,万一感冒还不是要我照顾?”   陆行舟笑了一下,揪住大衣领口,余光突然扫到一丝异样,低头看去,发现石饮羽的大衣肩头破了个口子,像是被暴力击中的样子。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陆行舟拉住石饮羽的手臂,检查他肩膀。   石饮羽:“没事。”   黄太吉插嘴:“你自己的符咒都不认识了。”   陆行舟想起刚才困在幻境中的时候,以为遇袭,往四面八方发射了一把符纸,没想到伤到了石饮羽。   “我真没事,别担心。”石饮羽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黄太吉,粗暴的揉成一团,塞进陆行舟胸口,没好气道,“就你话多!”   黄太吉:“哎,温柔点……”   “我的温柔是给你的?”石饮羽呛道,拍拍他的脑袋,“发热。”   黄太吉怒:“你当我是暖宝宝???”   石饮羽冷下脸:“快点!”   “哦。”黄太吉能屈能伸,双爪握拳,浑身肥肉狂抖,努力提高产热。   陆行舟揣着热乎乎的黄太吉,感觉身体逐渐温暖过来,他看着石饮羽,突然道:“你亲我一下。”   “咦?这么主动?”石饮羽笑着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陆行舟舔舔唇上的湿痕,若有所思:“这样好像也没法证明我已经离开幻境了。”   “用你的骨鞭抽我一下,”石饮羽道,“幻境中一切都是幻觉,不存在的,如果你打到实体,那就说明已经离开幻境。”   陆行舟:“我怎么舍得?”   “呜哇!”石饮羽幸福地呜咽一声,两颊浮起可疑的绯红。   “……”陆行舟盯着他的脸颊:这特么到底是幻境还不是幻境?迄今为止的幻境都是温柔乡,不至于出现如此恐怖的场景,可如果这不是幻境……现实中出现这一幕就更加恐怖了好吗???   骨鞭果断出手。   石饮羽一个空翻,闪过呼啸而过的鞭影,惊道:“你干什么?”   陆行舟:“我测试一下这是不是幻境,感觉你好像被魂穿了。”   “开个玩笑,别闹!”石饮羽的脸色恢复正常,拉着陆行舟的手腕道,“这就是连环幻境的可怕之处——即使你已经离开幻境,却依然疑神疑鬼,不停地怀疑自己是否掉入了下一重,它摧毁的,是人对现实的信任。”   “嗯。”陆行舟点头,仰脸打量头顶的屋子,“我们这是在哪里?”   石饮羽:“这可能就是布置幻境的那个人想要藏住的地方,幻境是阻挡外人进入的手段,也是进入这里的必经之路,从幻境中出来,就是这里了。”   陆行舟:“找到阿藏了吗?”   石饮羽摇头。   黄太吉:“我晚上就是在这里醒来,怎么都找不到阿藏哥哥,只好回去找你们。”   “你做得对。”陆行舟揉揉他的脑袋,燃起那落迦火,借着火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只是个普通的宫苑,破败、衰落,比之前的夏夷殿还要荒凉,在妖王宫九千多间宫殿中毫不起眼。   他向门外走去,外面是个小小的院子,院子中有一棵干枯的老树。   石饮羽指腹摩挲着树干上的花纹:“是梧桐。”   “凤凰栖于梧桐,”陆行舟道,“这院子八成跟西陵氏有关。”   黄太吉从他怀里蹦出来,跳到树上,沿着树枝爬到顶端又爬下来,到处动着鼻子,想闻到唐二藏的味道。   爬上爬下三番,黄太吉失望地一屁股坐在树梢上叹气:“阿藏哥哥到底被困在哪里了呢?”   陆行舟伸手:“下来吧。”   黄太吉往他怀里跳去,空中突然闻到一丝极淡的味道,凌空一个帅气的转身,顿时失去平衡感,头朝下栽进雪里,惨叫:“啊啊啊啊啊……”   陆行舟+石饮羽:“……”   地上积雪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竟然是一个井,井口之前被积雪覆盖,所以大家一时都没有发现。   陆行舟趴在井口喊了一声:“阿吉?”   黄太吉的惨叫声从井底传来:“啊啊救我啊啊啊……妈……”   “还活着。”石饮羽放下心来。   陆行舟解释:“因为他肥肉多,抗震、减压,一时半会儿摔不死。”   “哈哈哈……”石饮羽大笑。   井底的黄太吉抓狂:“你们在笑???”   “没笑,是风声。”陆行舟睁眼说瞎话,拿出骨鞭,“我把鞭子放下去,你抓着鞭梢,我们拉你上来。”   “哦,好。”黄太吉仰着脸,急切地等待着上方放下来的骨鞭,鼻尖突然动了动,惊道,“这里有阿藏哥哥的味道!”   “阿藏也掉下去了吗?”陆行舟说着,让鞭梢上燃起一小朵那落迦火,照亮井下方寸之地,“你找找看,他没你肥肉多,是不是摔晕了。”   “你真讨厌。”黄太吉嘟囔,借着火光在井底找了一圈,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这里有个通道。”   “你先别动,等我们下去。”   陆行舟和石饮羽一前一后跳下井底,黄太吉已经等不及地往通道里跑去,二人紧追其后。   通道仅容一人通过,高度大约有一米八,陆行舟和石饮羽微微弓着腰,才能防止撞到脑袋。   跑了几百米,陆行舟开始大骂:“这特么谁设计的通道?老子腰快断了!”   “会不会是西陵箫?”石饮羽道,“这高度对男人来说略矮,但对一个女人来说却正合适。”   前方一个石门挡住去路。   石门下方,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黄太吉尖叫起来:“阿藏哥哥!!!”   藏狐虚弱地抬起头:“咦?”   “你没事吧?”陆行舟抱起他,“可怜的,都变回原形了。”   藏狐:“我跟胖子玩的时候一直是原形。”   黄太吉咆哮:“谁是胖子!!!”   藏狐改口:“矮子。”   “好可恶!丑狐狸!”黄太吉愤怒地抓陆行舟的裤腿往上爬,“早知道就不带大家来救你了!”   藏狐:“多谢啦,嘻嘻。”   黄太吉艰难地爬到陆行舟胸前,摸出一颗奶糖,塞进藏狐嘴里,恶狠狠道:“饿死你!”   藏狐含着甜滋滋的奶糖,眼圈有点发热。   石饮羽捏了捏藏狐浑身的骨骼:“前肢骨折了,体温也有点低,在雪里冻坏了。”   “冻坏?”黄太吉嘲道,“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高原生物!”   藏狐两眼望天:“白邺市太暖和,还没来得及换毛,谁知道妖王城这么冷,我已经在努力换毛了!”   黄太吉:“我也没换毛啊,怎么就没事?”   藏狐:“有你那一身肥肉谁还换毛?”   黄太吉:“啊啊啊啊你侮辱我!!!”   “都他妈闭嘴,你们吵得我头疼。”陆行舟想给这两个货都贴上禁言符,输了点妖力给藏狐,“感觉好些了吗?”   “嗬!”藏狐吁出一口气,“舒坦!” 第241章   唐二藏不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孩子, 对轻微伤痛完全不当回事, 得了陆行舟的妖力便打起精神,看向面前的石门:“这门好奇怪, 怎么都推不动。”   陆行舟:“应该在哪里有什么机关。”   唐二藏:“我找过了, 没找到。”   石饮羽伸出手, 魔气从指尖流出,化作一团细密的烟雾笼罩在整个石门上。   陆行舟叮嘱:“这地方古怪得很, 你小心点, 打不开就算了,宫廷里见不得人的手段多, 你别伤到自己。”   “嗯。”石饮羽应声。   过了一会儿, 就听石门后面传来一声沉闷的摩擦声, 好像有什么机关被移动,接着石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石饮羽收回手。   陆行舟揉了揉他的手指。   石饮羽笑了一下,将陆行舟等人挡在身后,伸手推开石门。   眼前忽然火光一闪。   石饮羽眼明手快地撑起一道结界。   一团金红色的火焰撞在结界上。   火焰被撞碎, 化作细碎的火星迸射向四面八方。   “哇!”黄太吉和唐二藏仰头看着在结界上瞬间碎开的火焰, 惊艳地大叫出声。   唐二藏还文绉绉地表示:“他比烟花寂寞!”   “……”陆行舟一脸嫌弃, 心想你们青春期小畜生平时都看些什么鬼东西?   火星熄灭,周围陷入黑暗,十步之外的地方有两豆小小的火苗在无声地燃烧着。   石饮羽走过去看了一眼,惊讶:“咦。”   灯盏中没有灯油,却长明不灭。   陆行舟伸手,将一朵火焰摘下, 放在指尖仔细观察,火焰颜色金红,燃烧起来的形状如同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   “这是什么火焰?”石饮羽问。   陆行舟:“凤火。”   “厉害!”黄太吉叫,“烧不到手的吗?我好想要这样的技能啊!”   陆行舟:“等你化成人形,我教你。”   “好。”黄太吉伸出爪子,跃跃欲试地想要触摸火焰,“我现在可以摸一下吗?会不会烧到我的爪毛?”   陆行舟鼓励道:“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   黄太吉壮起胆子,飞快地碰了一下,顿时“嗷”地一声惨叫起来,爪子毛瞬间被烧黑。   “啊。”陆行舟了然,“果然会烧到爪毛。”   “???”黄太吉暴怒:“你拿我当试验品?”   “年轻人要勇于尝试。”陆行舟将燃烧着火焰的指尖往他面前戳了戳。   “别过来!!!”黄太吉惨叫着从他身上蹦到石饮羽肩头。   石饮羽拍拍黄太吉的脑袋:“别闹。”   陆行舟将火焰放回灯盏上,目光落在两盏灯之间,愣了一下:“这是……”   灯盏后供奉着一个牌位。   这密室竟然是个小型的祠堂?   魔物从来不敬鬼神,石饮羽随手便拿起牌位,分辨出上面的名字:“西陵氏不孝女……箫?是西陵箫吗?”   唐二藏:“摄政王?她还活着呢,你是不是读错了?都是些奇怪的狗尾巴圈,你怎么读出这几个字来的?”   “这是古妖文字,当年你陆叔教过我。”石饮羽晃晃牌位,问陆行舟:“西陵箫给自己立个牌位是什么意思?”   陆行舟:“光吃民脂民膏还不够,想吃点香火的意思。”   “哈哈。”石饮羽大笑。   黄太吉对西陵箫不感兴趣,从他肩上跳下来,在密室里好奇地转悠。   陆行舟:“背面还有字。”   石饮羽将牌位翻过来,看后面的生平记事——   不孝女箫一生孤高自傲、任性妄为,视万物如蝼蚁,纵观妖界上下五千年,无人能配自身,此等狂妄,终酿大祸,错恋异族,殊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上巳祭典血溅三尺,慈母惨死,全因不孝女自甘下贱、自取其辱、自该万箭穿心以谢此罪。然幼弟失恃,无人照拂,可悲可怜,今削发代首,昨日之西陵箫已死,今日之西陵箫必报此滔天血仇。   读完牌位上的字,陆行舟微微蹙眉:“这是西陵箫给自己前半生立的牌位,她认为从前的自己已经死了。”   石饮羽:“这里说的‘错恋异族’,是风极反?”   陆行舟:“必然是了,风极反杀了她的母亲,皮剥下来做了灯罩,筋给顾曲做了琵琶弦。”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异响。   二人转头,看到黄太吉正趴在墙上一个凹槽里,伸出的爪子僵在原地,转头看着陆行舟,声音颤抖:“你说……皮剥下来做了……做了什么?”   陆行舟:“灯罩。”   “妈呀!!!”黄太吉凄厉哀嚎着扑进陆行舟怀里。   “你他妈对自己体重有点数!!!”陆行舟怀里本来就抱着唐二藏,被他一扑差点跌坐在地上,拎起黄太吉的后颈,“你发什么疯?”   黄太吉一只爪子捂着眼睛,另一只爪子疯狂指向身后:“灯罩!灯罩!”   陆行舟:“什么灯罩?”   石饮羽将一盏长明灯端过来,照亮这边的墙面,两人都吃了一惊,后背寒毛根根倒竖起来。   墙面上掏出一个个凹槽,如同多宝阁一般,布置得整齐精致,里面放置着众多精美的祭祀礼器,最中间的一个凹槽里,放着一个灯罩。   灯盏上的凤火透过玻璃窗,照在灯罩上,使灯罩呈现出一种陈旧的暗红色,上面的绘画在火光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石饮羽感慨。   “却让人毛骨悚然。”陆行舟说,摸出一张黄符,咬破指尖,在上面画了一个平安符,然后点燃,将纸灰洒在灯罩下方的一个香炉中。   石饮羽:“灯罩上没有怨气,西陵箫已经超度过她母亲的亡魂了。”   “我知道,”陆行舟道,“只是既然遇到了,就多少祭奠一下。”   石饮羽笑道:“你这思想倒是和妖物有点像。”   陆行舟看他一眼,听出他话里有话,显然自己之前在幻境中看到修蛇的事让他不爽了,毕竟那幻境是个温柔乡,陷入其中的人会看到让自己觉得幸福的事情,而自己的幸福中有修蛇,这对石饮羽来说,大概跟戴绿帽差不多。   石饮羽打补丁:“我没别的意思。”   “那什么意思?”   “你和修……你生气了?”石饮羽突然问。   陆行舟坦诚地说:“有点恼羞成怒,毕竟我心虚。”   “……”石饮羽顿了顿,郁闷地磨了磨后槽牙,低声道:“你坦诚得让我想揍你。”   陆行舟勾起唇角,扯出一个自嘲的苦笑:“在我的幻境里,修蛇走了,我跟他彻底分开,从此以后我的身边只有你,这才是我心底最渴望的幸福。”   石饮羽低下头,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小声嘟囔:“你真可恶,一句话害我生气,又一句话让我发笑。”   陆行舟轻笑:“因为你爱我啊。”   石饮羽:“我想抱抱你。”   陆行舟也想抱他,但他还抱着受伤的唐二藏,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这货在翻着死鱼眼望天。   “随便把我放在哪个角落,”唐二藏伸了伸腿,“你们不但可以拥抱,甚至可以亲嘴。”   陆行舟:“哎,算了。”   当着孩子就是不方便。   “谁说算了?”石饮羽伸手将唐二藏从他怀里拎出来,顺手将肩膀上的黄太吉也拎了下来,先扔黄太吉,再扔唐二藏:“阿吉,接住你阿藏哥哥,注意他的伤。”   “啊!!!”黄太吉冷不丁被扔到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刚要爬起来,就被降落的唐二藏压在了肥肚皮上,惨叫:“我靠!!!”   石饮羽上前一步,抱住陆行舟,将他压在墙上,吻了上去。   陆行舟后背抵着墙壁,一只手搭在石饮羽肩头,被他抓住,十指相扣。   两人缠绵接吻。   唐二藏爬起来,刚要回头去偷看他们,被黄太吉两爪捂住眼睛,听到这小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看,长针眼。”   陆行舟轻笑一声。   石饮羽惩戒地咬了一下他的舌尖,嘟囔:“不专心,罚你再吻一个。”   “小魔物……”陆行舟含糊地嘀咕,“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就算刀山火海、尸骨堆里,我也一样要吻你,”石饮羽道,“别人的悲欢离合与我何干,我只要跟你好好的就行了。”   不讲道理。陆行舟暗搓搓地腹诽。   一吻终了,石饮羽却不肯放他离开,嘴唇移到他的耳边,狠狠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声音轻柔却不容辨驳地说:“你一定有什么把柄在修蛇手里,但是没关系,我早晚都会把这货抽出来,炖成蛇羹。”   “……”陆行舟感觉心头颤颤的:“蛇……蛇羹就不必了吧。”   石饮羽:“哦,你果然有把柄。”   “操!”陆行舟:这小子翅膀硬了,暗算爸爸!!!   “被柔情冲昏头脑了吧,”石饮羽点着他的鼻尖笑道,“别忘了,我可是生性狡诈的魔呀。”   陆行舟失笑,撅起嘴唇吻了下他的手指,轻声说:“不是把柄,准确地说,大约算各取所需,当年你知道我杀他杀得十分辛苦……”   石饮羽:“可你最终还是杀死他了,甚至将他的一部分和自己融合,哪一部分?”   陆行舟没有作声,转头看向旁边的虚空。   “嗯?”石饮羽捏着下巴强迫他转回来。   陆行舟避开他直视的目光,沉默半晌,动了动嘴唇:“妖心……那边怎么还有封印……”   石饮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另一面墙壁上还有几个凹槽,他们视力过人,在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凹槽四周刻着密密麻麻的咒纹。   他们端着长明灯走过去。   通道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异动,二人警惕地转头,见到一个人影从石门那边走来。   陆行舟:“风极反?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风极反看上去十分狼狈,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艰难的苦战,眼窝深陷,身体紧绷,肌肉微微颤抖。   他阴沉着脸快步走来,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二人,视线痛苦而又狰狞地盯着墙面上的凹槽,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扑了上去。   陆行舟:“小心,有封印。”   话音未落,风极反挥手击碎凹槽上的玻璃。   与此同时,凤凰凄厉的鸣声从四周的咒纹中响起,金红的凤火倾泻下来。   却不是向着风极反,而是直直烧向凹槽内部。   “不好!”陆行舟大吃一惊,“这火要烧毁里面的东西。”   只见风极反刹那间发指眦裂,顶着熊熊燃烧的凤火伸出手去,抓住凹槽中的瓶子。   陆行舟猛地皱起眉头。   风极反胳膊上满是火焰,却浑然不觉,死死抓住瓶子,一把提了出来。   瓶子被拿起的瞬间,凹槽中的凤火冲出来,凶猛地扑向他的身体。   陆行舟射出十张黄符,符纸在空中燃烧起那落迦火,犹如一张火网,将凤火兜住,凶悍地压制下去。   “逆徒!!!”风极反怒骂,“你想烧死我?”   “谁叫你入魔?”陆行舟嘲道,“那落迦火只烧邪祟之物,被烧只能怪你活该!”   风极反:“你男人也是魔!”   “不错,”石饮羽淡淡道,“所以该烧的时候一样会烧。”   那落迦火彻底压制凤火,密室中火焰熄灭,重新回归黑暗。   陆行舟端着长明灯,照亮方寸之地,问风极反:“你手臂怎么样?”   风极反伸出手,只见袖子已经烧掉,露出的皮肤上满是恐怖的烧伤,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甩了甩血水,拿起那个瓶子。   长明灯中火焰跳动,映照在玻璃瓶上,陆行舟看清楚里面漂浮在液体中的东西,寒毛根根倒竖起来。   ——两颗眼球。   “妈呀!!!”黄太吉吓坏了,仓皇逃窜,一头钻进陆行舟怀里。   陆行舟摸摸他颤抖的脊背,聊做安慰,问风极反:“这是……顾老板的眼睛?”   “嗯。”风极反应了一声。   陆行舟盯着那两颗眼球,感觉毛骨悚然,风极反从未向自己描述过顾曲的眼睛,可从西陵箫口中得知,风极反最爱的,就是顾曲的眼睛。   是否因为顾曲当着他的面将眼睛挖下来,所以风极反一千年来都不敢回忆那双眼睛曾有多美。   风极反没有心情给他讲故事,稍作休息,便抓紧瓶子,站起来抬步想走。   陆行舟:“你会把眼睛还给顾老板吗?”   风极反哑声:“不会。”   陆行舟:“你闹成这样有什么意思?”   风极反:“是他自己不要的。”   “顾老板下午去了监狱,你追上他了吗?”   “没有。”   “为什么?他没有修为,你追他轻而易举。”   风极反突然冷笑起来:“你以为他没有修为,就是普通人吗?我告诉你,他虽然没有修为,却有一样永远压制我的武器,只要他想逃,我永远都追不上他。”   陆行舟:“什么武器?”   “我的爱情。”   “……”陆行舟心想这什么沙雕对话?   风极反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永永远远都会受制于他。”   陆行舟:“其实顾老板也爱你。”   “你给他告白算什么?”风极反道,“他但凡有一点爱我,也不至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挖下眼睛,他这个人已经歹毒到了骨子里!”   “可是你也削了他的髌骨啊,”陆行舟摊手,“这只能算礼尚往来。”   风极反顿时好像被狠狠刺伤了心脏,脸色在火光映照下,诡异地扭曲起来,映照在墙上的影子中已经显现出难以遏制的恶魔相。   石饮羽不动声色地将陆行舟挡在身后。   风极反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冷笑:“石饮羽,你知道你护着的到底是什么人吗?他甚至连人都不是……”   “风极反!”陆行舟厉喝。   石饮羽淡淡道:“我也不是人。”   陆行舟:“……”   风极反转身,走到石饮羽面前,半面人相、半面恶魔,他盯着石饮羽的眼睛,狞笑:“你是魔,有着比人类更加强烈的感情,而你的枕边人,却连七情六欲都没有。你今天去了王宫史料馆,找什么?”   石饮羽冷冷道:“与你无关。”   “你找的是一篇关于融合术的论文,是这门技术发明以来,唯一一例有关妖翳的记录,”风极反嘲道,“对吗?”   石饮羽没有作声。   风极反嗤笑了一声:“现在,你有机会可以直接问那篇论文的作者,他就在你面前。”   石饮羽眼眸蓦地一紧:“是你?”   “不错,发明融合术的人是我,第一个出现妖翳的人也是我。”风极反道,“但我当机立断将巴蟒从体内抽了出来,而你的枕边人,却没有这个勇气。”   陆行舟指尖微微发抖,脊背僵硬地站在石饮羽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听到风极反充满恶意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因为一旦抽出,他就再也没有爱你的能力。”   石饮羽沉默不语。   风极反:“怎么不问了?你的问题呢?”   整个密室中寂静无声,仿佛空气已经凝固,只有墙上跳动的火焰影子表示时间依然在走动。   过了很长时间,石饮羽淡淡地开口:“我确实有很多问题想知道,但,这些问题除了行舟本人,没有人有资格告诉我。风极反,你有这挑拨离间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样改善和顾曲的关系,处男当久了,会变态的。”   风极反脸色骤变。   “还有,”石饮羽竟然心情颇好地笑了一下,“我没想到,行舟宁愿忍受妖翳的折磨,也要留住爱我的能力,我很感动,也很心疼。”   风极反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再吐出更多鬼话,神情极为扭曲地瞪了他一眼,看向陆行舟,恶狠狠道:“凭什么?”   凭什么你如此幸福,而我却如此坎坷?   凭什么你们两情相悦,而我们却只有背叛与算计?   陆行舟笑了笑:“大概凭你作恶,而我行善吧。”   “放你娘的屁!”风极反骂了一句,抬步往外走去。   陆行舟刚要反骂回来,突然听到一阵轻快的铃声,他掏出手机,扫一眼来电显示:“喂,攸攸?”   攸昌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陆叔,你们在哪里?”   “出了什么事?”   “监狱刚刚发来消息,说西陵箫越狱了。” 第242章   陆行舟没想到王室监狱那样戒备森严, 西陵箫居然还能越狱, 诧异道:“她逃出王宫了?”   “没有,”攸昌道, “已经查过监控, 各个宫门都没有可疑之人离开, 我们怀疑她还藏在王宫中。”   妖王宫地形神秘复杂,西陵箫在这里盘踞千年, 随便往哪个角落一躲, 都不那么容易找到。   攸昌:“天下初定,世家们的私兵还没有收编完全, 万一被她逃回西陵氏的封地, 搞不好会起战事, 百姓已经够苦了。”   陆行舟:“我明白。”   攸昌艰难启齿:“陆叔,我知道不该再把你们拖入妖界内政,但现在最好能够趁西陵箫还没逃出宫就将她抓回来,你和石叔是实力最强大的……”   “有什么该不该的?你这孩子真见外。”陆行舟笑道, “我们不是干涉妖界内政, 只是在以个人身份帮你而已。”   攸昌笑起来:“多谢。”   他对这两人有种盲目的信任, 就算天大的麻烦,只要他们出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挂断电话,陆行舟简单地跟石饮羽说了一下。   石饮羽:“我们出去找。”   “不用找了。”风极反突然说,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微妙神情。   通道那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众人无声地往后退去,撑起结界, 将身形隐藏住。   过了几分钟,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姐姐,我们到了。”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惊讶,没想到来者竟然是降魔大臣。   他满头都是雪,搀扶着西陵箫,跌跌撞撞走进密室,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西陵箫低哑的声音响起:“石门为什么是开的?”   降魔大臣没有出声,他跌跪在地上,累得大口喘息,粗重得仿佛肺已经炸了。   “有其他妖物的气息,”西陵箫手脚都拴着沉重的铁链,坐在地上,眼角微眯,仔细分辨空气中残余的气息,“猫,和狐狸……”   “狐狸?”降魔大臣一惊。   “不是涂山氏,是劣等狐妖,不知从哪个垃圾堆爬出来的畜生,妖力微弱,不足为惧。”西陵箫自嘲地嗤了一声,“我不过失势几天,竟连这样卑劣的畜生都能进王宫里放肆。”   陆行舟一把按住想要冲出去咬她的黄太吉。   黄太吉愤怒低叫:“这傻逼娘们骂阿藏哥哥!”   “她就那种性格,”陆行舟道,“还有,不许说脏话。”   “#¥&*#%”黄太吉变本加厉地喷出一大串违禁词语。   “谁在那里?”西陵箫断喝。   陆行舟用力在黄太吉脑袋上扇了一巴掌,都怪这小东西冲动。   一阵铁链拖动的声音,西陵箫抬起手,指向结界的位置:“阿韶,有古怪,用你的凤火烧那里。”   黄太吉自知做错事,不想连累众人,转了转眼睛,从陆行舟怀里跳了出去,小声叫道:“喵~~~”   “是一只猫。”降魔大臣松了口气。   西陵箫:“杀了它。”   “!!!”黄太吉登时尾巴毛炸了起来。   降魔大臣:“为什么?只是一只野猫而已。”   西陵箫冷声:“擅自闯进这里的,我都不会让他见到明天的太阳。”   “那个……”黄太吉低声下气地说,“明天下雪,没有太阳的。”   西陵箫的气场顿时阴森起来:“阿韶,动手。”   “他已经会说人话了,”降魔大臣挣扎,“说明已经有了妖灵,不是单纯的畜生了,假以时日,他也可以化形的。”   “那又怎样?”西陵箫淡漠地反问。   降魔大臣声音顿住,过了一会儿,痛苦地问:“姐姐,他人的生命在你眼里是不是真的一文不值?”   “不要说这些废话。”西陵箫道,“你不动手,那我动给你看,阿韶,你这么优柔寡断,怎么配做西陵氏的子弟?”   降魔大臣垂头丧气地嗫嚅:“我也不想做西陵氏的子弟,我只想做一个闲云野鹤……”   “天真。”西陵箫失望地说,突然抬手,作势要往黄太吉的方向挥去。   黄太吉浑身短毛炸起,撕心裂肺:“妈!!!”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捞起黄太吉揣进怀里,清润含笑的声音响起:“鬼叫什么,没用的小东西……”   西陵箫霍地站起来,看向墙角的黑暗,一字一句道:“陆、行、舟。”   “晚上好呀。”   随着陆行舟笑意款款的打招呼声,石饮羽撤去结界,众人的身影在长明灯飘摇的火光中渐渐出现。   “啊!”降魔大臣倒吸一口冷气,后退着跌坐在地上。   西陵箫视线越过石陆二人,盯着最里面的风极反,眸中迸射出疯狂的光芒:“你找到这里了,很让我意外,外面的幻境居然没有困死你。”   陆行舟想起风极反之前从通道中走出时那副憔悴的鬼样子。   西陵箫的幻境是编织一个华而不实的美梦,越是求而不得,越容易沉浸其中,想破除幻境必须亲手打碎梦中让自己沉迷的场景。   不难想象风极反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又是怎样从幻境中走出的,这对风极反来说,着实太过残忍了。   “你真以为自己的幻境有多厉害?”风极反鬼气森森地笑了一声,“不过就是打碎美梦罢了,我每天早晨醒来都会经历,早习惯了。”   西陵箫恶毒地嘲道:“你真可怜。”   “没你可怜,”风极反道,“至少我求而不得的那个人,他心里是有我的。”   西陵箫脸色扭曲。   她的视线移向墙上破碎的凹槽,明白眼球已经被风极反取走,讥诮:“心里有你又怎样?你还不是求而不得。”   风极反:“总比你从头到尾都是个配角要好。”   陆行舟和石饮羽头靠头,抱臂站在旁边看戏,还小声点评:“就这么几句话,车轱辘了一千年,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石饮羽点头:“放顾老板自由吧。”   “痴心妄想!”风极反勃然大怒,转头,对这二人面目狰狞地说,“我永远不会放他自由,有我风极反活一天,他就永远不要想摆脱我。”   陆行舟:“我觉得顾老板有恋爱自由的权利。”   “是的,”风极反冷声,“他可以选择和我恋爱,或者和风极反恋爱。”   陆行舟:“……”   “风极反,”西陵箫面无表情地说,“你真是个智障。”   陆行舟心想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并且运气还不太好,越狱就越狱,怎么还越到本大爷面前来了?   他掏出手机,给攸昌拨了个电话:“攸攸,我发个定位给你,西陵箫在我面前,派人来抓她。”   “没有用的,”西陵箫冷冷地说,“涂山攸昌手下都是废物,连外面的幻境都通过不了,他们不可能抓到我的。”   陆行舟掌心的骨鞭悄然出现:“他们抓不到,还有我呢。”   “你也不可能。”   陆行舟眼眸紧了紧,听出她似乎有什么弦外之音。   西陵箫:“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逃到这里来吗?”   “为了挑个喜欢的葬身之处。”风极反回答。   西陵箫脸色一黑,后退了两步,拖动着铁链在地上滑行,发出沉重的声音,她后背抵着那面放置着灯罩的墙壁,脸上露出怨毒与狂喜交织的复杂神情,轻声道:“因为这里,足以让我回到西陵氏的封地。”   陆行舟吃了一惊。   就见西陵箫拿起灯罩,背后的墙壁突然打开,露出地上一个巨大的法阵,随着她的踏入,法阵上燃起凤火,照亮地上密密麻麻的金红色符纹。   “传送阵?”陆行舟道,“连通空间需要的能量是难以想象的,你有这样的实力?”   西陵箫笑了笑,怜悯地看着他:“陆组长,金钱是万能的,能量而已,我想买多少买多少,我甚至可以随手买下整座矿山。”   “……”陆行舟想诅咒她半路卡在空间隧道里。   西陵箫对降魔大臣招了招手:“阿韶,过来,我们该走了。”   降魔大臣木然地转头看向她,坐在原地没动。   西陵箫:“快点,不要磨蹭。”   降魔大臣依然没有动,他面露悲伤地看着西陵箫,动了动嘴唇,发出蚊蝇一般微弱的声音:“姐姐,放过妖界吧。”   “你说什么?”   “姐姐,一直以来……都是我们错了,”降魔大臣吞了口口水,声线颤抖着说,“妖界是万民的妖界,不是我们勋贵世家的妖界。”   西陵箫冷着脸看他:“谁这么跟你说的?”   “不用别人跟我说,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道理,我不信你真的不懂。”   “是的,我懂,”西陵箫道,“但懂不意味着任何事,没有什么全天下都知道的道理,百姓的思想是一张白纸,可以由统治者随意书写。”   降魔大臣:“你怎么能……如此狂妄?”   “这不是狂妄,是我掌权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你没有站在王宫最高点往下看过,那下面的百姓都是蝼蚁,他们碌碌无为,没有自主意识,轻易便可以被煽动,把妖界送到他们手里,才是真正害了妖界。”   降魔大臣动摇:“是……是吗?”   西陵箫叹出一口气:“阿韶,我不知道谁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你要知道,姐姐是不会害你的,跟我回封地,涂山攸昌掌权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降魔大臣:“回去之后,你要逃亡吗?还是挑起战事?”   “我西陵氏还有八百万私兵,只要等我回到封地,我不惧任何人。”   “我不会跟你走的。”   “什么?”西陵箫不悦地拧眉。   降魔大臣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道:“我不想打仗……”   “姐姐知道,你只想当一个纨绔子弟,”西陵箫声音严厉起来,“可你想没想过,失去了特权,你凭什么当纨绔子弟?没有背后的勋贵世家,你跟那些蝼蚁一样的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道理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不想打仗,”降魔大臣哭丧着声音,“姐姐,你只站在王宫最高点看过下面的百姓,你有没有走进人群中去看一看,他们真的很苦……”   西陵箫:“所以你不走?”   降魔大臣摇头:“不走。”   “那可由不得你。”西陵箫突然挥手,甩出手腕上的铁链,想缠住弟弟的手臂。   铁链挥出的瞬间,她猛地颤了一下,痛叫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降魔大臣惊叫:“姐姐!”   “我……我的力量……”西陵箫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双手,传送法阵中火光明亮,映照得她掌心黑色的血管越发触目惊心,“这怎么回事?”   她转身,对着背后的传送阵试着挥掌,掌心一小簇微弱的凤火飞出,却又是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浑身剧痛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行舟走过去,看一眼她的掌心,皱眉:“不使妖力的时候一切如常,使妖力就吐血,这难道是攸昌他们怕你逃跑,提前下的毒?”   风极反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箭步上前,抓住西陵箫手腕,指甲一划,破开她的掌心,毒血溅射状喷了出来。   他指腹蘸取一滴毒血,放在鼻前闻了闻,脸上划过一丝狰狞,目光落在西陵箫脸上,表情扭曲地笑了两声。   西陵箫恶狠狠地看向他:“你以为我中毒就奈何不了你了吗?”   “不以为,”风极反淡淡地说,“你就算没中毒也一样奈何不了我。”   “你!”   风极反:“我只告诉你,这毒不是攸昌下的,至于是谁……”   他视线在密室中缓缓转了一圈,在降魔大臣的脸上停留片刻,冷笑着移开,嘲道:“西陵箫,你死在这个人的手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西陵箫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降魔大臣,思索片刻,危险地眯了眯眼,轻声道:“阿韶,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对我说?”   “是。”降魔大臣突然翻了个身,趴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呢喃,“姐姐,对不起……”   西陵箫:“你这是什么意思?”   “毒是我下的。”   西陵箫霎时脸色铁青,仿佛从高空坠落进刺骨的冰水中,她咬住牙关,哑声:“为什么?”   降魔大臣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掉落,呜咽:“姐姐,我们已经害了妖界千百年,不能再继续害下去了……姐姐,认输吧,把妖界还给百姓,让獒特蛮他们好好治理,这片土地那么肥沃,不要再让百姓穷困潦倒了……”   “所以,”西陵箫一字一句道,“你给自己的亲姐姐,下了毒?”   “对不起……”   “你这个蠢货!”西陵箫急怒攻心,又吐出一口血来,手指颤抖着抹去唇角的血迹,骂道,“你要把我交给涂山攸昌?你知道我会有什么下场吗?他们会杀了我的!甚至不是一杯毒酒、一条白绫……他们会送我上审判台,在所有妖物面前宣判我的死刑!!!”   “不……”降魔大臣呜咽。   西陵箫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动不了妖力,即便身下就是可以连通空间的传送法阵,却没有办法催动。   大势已去。   “阿韶……”西陵箫颓败地动了动嘴唇,低哑的声音缓缓道,“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降魔大臣哭泣着说:“这毒不会疼,姐姐,你就当睡一觉,睡醒就可以去冥界了,冥界我们去过很多次,一点都不可怕的……你走慢一点,等等我,我处理完你的后事就去陪你……”   “不,你不要死……不,死了就死吧,没有了我,别人会欺负你……”西陵箫猛地皱眉,忍住喉间沉闷的痛呼声,七窍都流出血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跌落在地上。   降魔大臣大吃一惊,仓皇冲过去,跪在她身边,惊问:“怎么会这样?你是不是很疼?”   西陵箫还想说话,却一张嘴就吐出血来。   “姐姐!”降魔大臣慌乱地用手去捂她的嘴,“怎么这么多血?为什么?他明明跟我说这毒不疼的,怎么回事?”   陆行舟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胸口堵得慌,闻言问:“这毒是谁给你的?”   降魔大臣:“一个鬼医,他们都说他医术好,我才……为什么会这样?姐姐,姐姐!怎么办?”   毒性发作越来越剧烈,西陵箫痛得浑身颤抖,四肢都诡异得抽搐起来。   “姐姐!”降魔大臣凄厉地哭喊起来,一把抓住陆行舟的裤脚,“行舟!兄弟!你帮帮她……让她不要这么疼……求求你……我把你的宝物都还给你……求求你……”   陆行舟蹲下去,指尖夹着一张黑色的符咒:“我可以给她一个痛快……”   风极反突然出声:“她在折磨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给一个痛快?”   陆行舟:“你见过她这样折磨别人?”   “何止见过?”风极反冷冷地笑了一声。   陆行舟反应过来:“她当年这么折磨过你?”   “可能没有这么惨,我不记得了。”风极反眼神淡漠地看着痛苦挣扎的西陵箫,语气甚至称得上有点愉悦,“时间可以冲淡关于疼痛的记忆,并且,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最疼的折磨不在身体上——不过看这个样子,有一个人应该还记得。”   “谁?”   “一个看上去清正端雅,实际上心肠十分歹毒的人。” 第243章   顾曲?   清正端雅, 陆行舟明白, 可心肠歹毒这个词应该与顾曲没有什么关系,风极反自己偏激变态, 就以为别人也如此吗?   陆行舟:“我所了解的顾老板不是这样的人。”   风极反冷笑:“世人都只见过他表面的温柔模样, 只有我……只有我知道, 他到底有多狠毒善妒。”   这是什么令人自豪的地方吗?   “顾曲……”西陵箫口中含糊地念着这个名字,抬起头来, 因痛苦而狰狞的脸上露出最后的疯狂, 她浑身痉挛,身体诡异地扭曲着, 死死盯向风极反:“我不可能一生都输给你们……不可能!!!”   随着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西陵箫凭一股极其可怕的执念挣扎着爬起来, 跪在法阵中。   四周凤火照亮她的脸,狰狞恐怖犹如鬼怪,她七窍都流着血,血液顺着下巴滴落, 如同燃料一般, 让火焰变得凶猛起来。   降魔大臣尖叫一声:“姐姐, 你不要动妖力!你想干什么?”   “我不可能输!!!”西陵箫狠戾地怒吼,“一起下地狱吧!!!”   刹那间,凤凰凄厉尖鸣,烈火暴涨,法阵上的符纹亮起夺目的火光。   “她强行发动了法阵!”陆行舟眼眸一紧,纵身冲去, “别让她跑了!”   眼前黑影一闪,数十张黑符挡在面前。   陆行舟皱眉:“风极反!”   “不,她是要同归于尽!”风极反冷静地说。   只见西陵箫浑身是火,在火焰中猖狂大笑,法阵轰然往两边打开,一股浓郁的刺激性异味冲出。   陆行舟脸色大变,迅疾往后退去。   “是乌金油!”石饮羽低吼一声,一把抓住陆行舟的手,转身往密室外冲去。   黄太吉茫然:“什么东西?”   “别他妈问了!快跑!!!”陆行舟用力将黄太吉扔到石饮羽肩上,一把抄起唐二藏,发足狂奔。   众人奔到井底,陆行舟抬头望向狭窄的井口,刚要说话,身边的石饮羽忽然化作一团魔气,托起他的身体,冲出井口。   背后传来降魔大臣撕心裂肺的哭喊:“姐姐!!!”   轰地一声巨响,大地震颤。   陆行舟跌落在雪地里,猛地转头望去,只觉满眼赤红,冲天的火焰直冲云霄,黑烟滚滚,热浪沸腾。   黄太吉惊得尾巴都直了:“原……原子弹?”   “原子屁!”陆行舟没好气,“要是原子弹你他妈还能是人形……我靠?你怎么是人形?”   “别啰嗦,”石饮羽一把揪住黄太吉的后颈,勒令,“变回去。”   “为什么?”黄太吉麻溜地变回猫形。   “不够萌。”石饮羽把黄太吉甩到肩上,拉起陆行舟,“快走,氧气不够。”   乌金油在地底剧烈燃烧,消耗大量氧气,热能无处散失,使空气以恐怖的速度迅速膨胀,爆炸声不绝于耳。   陆行舟犹豫:“风极反……”   “他死不了。”   两人拖家带口,来不及选择道路,纵身跳到房顶,沿着屋脊发足狂奔。   沉睡的妖界大地在爆炸声中惊醒,黑色蘑菇云在王宫上空腾起的那一刻,一个旧的时代就彻底结束了。   西陵箫丧心病狂地在地底储存了三十吨乌金油,这些纯度高到可怕的能源几乎将整个王宫都付之一炬。   烈火将半边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仿佛一个暴脾气的天神将沸腾的岩浆从夜空中倾泻下来。   整个妖王城都弥漫着刺鼻的气味,热浪从王宫向全城漫延,隆冬的雪夜,竟生出几分江南小阳春的错觉。   凌晨,天色渐亮,燃烧渐渐停止,倒塌的建筑物上还飘荡着屡屡黑烟。   陆行舟返回小院,踩着积雪融化后的泥水,翻找风极反的身影。   “陆叔,里面不知道有没有烧完,你先别进去。”攸昌给侍卫们分配好任务,转身看向陆行舟,“小心后续还会爆炸。”   “嗯。”陆行舟应了一声。   爆炸将那个通道炸塌,把出口完全堵住了,他脸色冷峻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心头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风极反百无禁忌,热衷于开发种种禁术,害人无数,按理说罪该万死,可是,又正是此人将自己带到这个花花世界,自己漫长而无趣的生命才有了种种鲜活的色彩。   这一刻,陆行舟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明知他死不足惜,潜意识里却还是不希望他就这么死去。   起码……不要这么遗憾。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陆行舟没有回头,感觉后背一暖,石饮羽从背后抱住他。   陆行舟:“小畜生们呢?”   “颜如玉带走了。”   “黄太吉还好吧?能顺利在人形和猫形之间自由转化了吗?”   石饮羽有些好笑地说:“就爆炸的时候化了一瞬间人形,可能是吸收了一点能量,然后就……再也化不出来了。”   “啧……这倒霉孩子。”陆行舟无奈,“回头搞点小药丸给他吃吃。”   石饮羽:“化形还是靠自身吧,药物催出来的根基不行,以后修行会辛苦。”   “也是。”   石饮羽摸摸他的脸,感觉到皮肤很凉,遂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两颊,轻声问:“你怪我吗?”   陆行舟沉默。   爆炸的前一秒,面对只容一人通过的狭小井口,石饮羽抢在风极反之前,化作魔气,将陆行舟和孩子们托了出去。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陆行舟感受到石饮羽胸口剧烈的起伏,知道他在忐忑,苦笑一声:“如果那时被风极反抢到先机,现在被埋在地下的,就是我们了,我为什么要怪你?让我来选,我也会这么做。”   石饮羽吻了吻他的鬓角,有些迟疑地说:“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那个时候,风极反好像往后退了一步。”   陆行舟一愣:“你说他把生还的机会让给了我们?”   石饮羽:“或许他比我想象的更加疼你。”   陆行舟感觉更微妙了:虽然风极反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但他鲜少表露出疼爱,甚至还曾无数次将自己遗弃在危险之中,这样一个人,在生死一线,将机会让给了自己?   “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感情,”陆行舟喃喃地说,“我对他……我还是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石饮羽:“我试着搜查他的魔息。”   魔息是魔物会自然散发出的气息,当实力有绝对压制的时候,低阶魔物几乎无处遁形。   可是石饮羽和风极反都是顶级大魔,彼此的魔息都会很难感应到。   陆行舟:“不要勉强。”   “相信老公的实力啦。”石饮羽笑笑,凝聚精神力,微微闭上眼睛。   眼前仿佛看到了整个王宫的俯瞰图,余烟袅袅的废墟中,一个微弱的气息渐渐明显起来。   “找到了。”石饮羽睁开眼睛,拉起陆行舟的手,大步往那个方向走去。   那是一个隐蔽的角落,本来是通道后半段的一个拐角,爆炸的时候,很幸运地没有完全塌陷。   石饮羽和陆行舟在附近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跳下去,沿着通道走了几十步,远远看到一个人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里攥着一个瓶子。   陆行舟蓦地皱眉。   石饮羽:“应该是他……”   “嘘。”陆行舟突然打断他。   石饮羽下一秒就知道为什么了。   一个若有若无的鬼影从另一个方向悄然走出。   在几十米之外,陆行舟认出那个清瘦的鬼影——顾曲。   顾曲走到风极反的身边,似乎对他的死活完全不关心,弯下腰,伸手拿向他手里的瓶子。   风极反已然昏迷,手掌却攥得死紧。   顾曲拿了几下都没能拿出来,不得不双手上阵,艰难地逐一掰开他的手指。   终于将瓶子拿出,顾曲叹出一声气,拿着瓶子起身要走。   “昏迷”的风极反突然动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哑含笑的声音沿着空气传来:“你是我的什么人,能从我手里拿东西?” 第244章   顾曲吃了一惊, 下意识想要甩开他, 然而风极反的手指却始终死死扣在他的手腕上。   “你甩不掉我的,”风极反道, “就算我死了, 也会从地狱爬回来, 紧紧抓住你。”   顾曲漠然道:“你是魔,死后不会去地狱。”   风极反:“我这一生都在地狱。”   顾曲沉默, 两眼放空地看着虚空, 不知在想什么,半晌, 回过神来, 淡淡地说:“请放开我。”   “你知道我不会放。”   “你也知道你留不住我。”   风极反单膝跪在地上, 仰脸看着顾曲的背影,脸上流露出掩藏不住的难过,他声音里却充斥着恶劣的嘲讽:“我留不住你吗?”   顾曲仿佛突然被激怒,蓦地转过身来:“你以为……”   声音戛然而止。   他冷不丁撞上风极反的视线, 地底微弱的光线照亮眼前的双眸, 里面痛楚至极, 又充满渴望。   风极反笑问:“我以为什么?”   顾曲没有出声,单薄的双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线。   风极反语气里有着与眼神截然不同的轻松,悠然道:“我以为我虽然留不住你的人,但我能留住你的心——这么多年,除了我,你爱过别人吗?”   “爱过。”顾曲坦然承认。   风极反眼神一凛:“谁?”   “陆行舟。”   几十米外的结界里, 陆行舟猛地打起精神,有种上课打盹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的惊愕。   石饮羽吃惊地看着他。   “我……那个……你听我说……我是无辜的……”陆行舟双手焦急比划,竭力想要自证清白。   风极反低笑两声:“小曲儿,你很恨他吗?在我面前说喜欢他,不怕明天就看到他的尸体?”   顾曲平静道:“这确实是你会做的事情。”   “你吃行舟的醋?”风极反突然问。   顾曲一顿:“……笑话。”   “你肯定是吃醋,”风极反笃定地说,“嫌我疼他?那我可要提醒他离你远点,省得被你算计,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顾曲素来温和的脸上露出不为外人所知的刻薄,“呵,我明白了,原来是在为你的阿箫鸣不平。”   风极反:“什么我的阿箫……这就是你毒死她的原因?”   “你心疼了?”   “什么?”风极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顾曲讥诮地看着他,嘲道:“我毒死了她,你心疼?”   “如果我说是……”风极反拖长了声音,饶有兴趣地问,“你会怎样?”   顾曲眼神冷漠:“我只会请你节哀顺变。”   “酸。”风极反含笑直视着他的眸子,笑道,“太酸了。”   顾曲没有反驳,目光避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腕上,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放开我吧,没意思。”   风极反脸上带着笑,手指却越发攥紧,笑着说:“小曲儿啊,你觉得还能放得开吗?”   “就这样吧,”顾曲漠然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害死了我的阿琴,我今天也终于杀了你的阿箫,从此以后,我们一笔勾销、两不相……”   “住口!”风极反厉声打断他,眼神一瞬间狠戾起来,“顾曲,你说这样的废话是故意折磨我吗?”   “是你在折磨我!”   风极反咬牙道:“你要自由,好,我离开你;你不愿见我,好,我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我已经这么克制了,为什么还是不够?你现在甚至要把我们的一切都抹去,要跟我两不相欠?”   顾曲垂眸,没有再出声。   “不可能的,小曲儿,从你给我取了名字的那天起,我就成为了你的奴隶,永远都不能分开了。”风极反沉声说,“别再激怒我。”   顾曲仰头,深吁出一口气:“你不累吗?”   “还没有求得你的原谅,我不敢累。”   顾曲心头狠狠一抽,仿佛有大片飞鸟呼啸而过,尖锐的爪子在心脏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血痕。   风极反叹息一声,放低了声音:“事情已经不会更糟了,不是吗?现在西陵箫也死了,我们之间的隔阂又减少了一个,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总有一天我可以赎清罪孽,到时我们……”   “别装了。”顾曲语气复杂地打断他,“你当真觉得自己有罪吗?不,你只是觉得这样说话可以讨我的欢心。”   风极反被无情戳穿,脸上滑过一丝无奈,笑起来:“真是怎么都骗不了你。”   “因为你从来都是这样,恶劣而不自知。”   风极反:“而你又何尝不是?”   顾曲看向他。   风极反道:“阿琴明明是自杀,你却完全归咎于我;阿箫她自己动的心,你却判了我的死刑。小曲儿,你对我太不公平了,为这两件事,你惩罚了我一千年,一千年了……阿琴轮回转世都至少十次了,还不够吗?”   “她没有。”   “什么?”   顾曲:“阿琴没有入轮回,她入魔了。”   风极反皱起眉头:“你听谁说的?”   “我亲眼所见,她怨念太大,死后以亡魂入魔,杀人如麻。”顾曲淡淡地说,“风极反,即使你从不认错,却也不能否认,我们的罪孽太大了,你说我惩罚你,不是的,我惩罚的是我自己。”   风极反怔住。   顾曲趁机挣开他的束缚,沿原路走出。   风极反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单膝跪在地上,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废墟中,久久没有出声。   半晌,他突然动了一下,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陆行舟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要过去。   却被石饮羽一把拉住:“等等。”   陆行舟急道:“他受伤了。”   “关心则乱。”石饮羽道,“他可是魔呀。”   陆行舟不明所以:“实力再强也抵抗不了那么强的爆炸……”   石饮羽低低地笑了起来,悠然道:“魔,都是很狡猾的。”   陆行舟心头一动,抬眼望去,见已经离开的顾曲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慢慢走到风极反身边,低头看着他。   风极反仿佛没料到他去而复返,狼狈地低着头抹去唇角的血迹,没有出声。   半晌,顾曲嘲道:“你不是常吹嘘自己天下第一吗?”   “天下第一也是肉体凡胎,被爆炸冲击,也是会死的。”风极反声音低哑地说,“你为什么回来?”   顾曲:“回来给你收尸。”   风极反笑了:“我的未亡人才可以为我收尸。”   “你的阿箫已经先你而死了。”顾曲顿了顿,又说,“当然,你们前后差不了几分钟,也算同年同月同日死,真是天生一对。”   风极反嘲道:“别人知道你这么善妒吗?”   顾曲收敛了神情,冷冷地问:“你怎么还没死?”   “我一向命硬。”风极反道,“你可以试试把我扔在这里,看我能撑多长时间。”   顾曲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风极反:“怎么了?”   顾曲:“我为什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无聊吗?”风极反笑起来,“那‘我的阿箫’可真是一个无聊的人。”   顾曲冷不丁被狠狠刺中了心脏。   就听风极反十分愉快地说:“当年你把我出卖给西陵箫之后,她就是这么做的——开膛破肚、万箭穿心、百毒侵体……然后记录我坚持的时间。”   顾曲脸色煞白,薄唇紧紧地抿着,手指藏在衣袖中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风极反摊手:“我也是从那次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命这么硬。”   “别说了。”顾曲闭了闭眼,颓然地说。   风极反识趣地闭了嘴。   顾曲搀起他的手臂,低声问:“能站起来吗?”   “你这是做什么?”   顾曲答非所问:“送你去找陆行舟?他可以给你找医生……”   “不要碰我。”风极反冷冷地说,身体却在他的搀扶下顺从地站起来。   顾曲没有出声,搀扶着他慢慢往废墟外面走去。   风极反身体整个都压在顾曲的身上,嘴里依然说着拒绝的话:“你既然恨我入骨,让我就这么自生自灭岂不更好?可以顺你心意,一了百了……”   顾曲从他提起当年的“背叛”之后,便没再多说话,一直沉默地扶着他,直到被迫听这货放肆地哔哔了十几句话之后,才忍无可忍,漠然出声:“算计我的感觉很好吗?”   风极反声音戛然而止。   “你受伤是真,虚弱是假……算了。”顾曲将到嘴边的谴责咽了回去,身边这个变态有多恶劣,自己早该知道的。   即便伤情已经被戳穿,但风极反还是靠在顾曲的身上没动,顾曲也没有推开他。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共同地维持着一个谎言,沉默地相互依偎。   爆炸使得通道段段坍塌,顾曲搀扶着风极反跨过一堆堆杂乱的石块,慢慢往外走去。   道路明明漫长而又艰难,可一眨眼,却就走到了尽头。   光线越来越亮,出口近在咫尺。   风极反看着亮到晃眼的虚空,喉头颤动:“小曲儿……”   “嗯。”顾曲应了一声。   风极反张了张口,半晌,低哑的声音才艰难地说出来:“我可以……我……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顾曲眼眸微黯,抿唇,没有出声。   风极反等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好……好,我知道了。”   走出废墟,顾曲松开手,风极反跌落在地上,唇角溢出血来,却第一时间捂住,生生将上涌的鲜血压了下去。   ——装重伤博取同情的方法只能用一次,接连再用,他不会信的,不能博取同情的伤势没有存在的必要。   顾曲掏出手机:“我让陆行舟来接你。”   半分钟后,陆行舟拿着吱哇乱响的手机,一脸复杂地从二人身后走出来。   顾曲:“……”   “你说这事儿有多巧吧,”陆行舟真诚地说,“我一秒钟前才刚从这边路过,就遇到你们了,嘿,你找我做什么?”   顾曲没戳穿他的鬼话,温文尔雅地笑笑:“既然你在,那这里应该没有我的事了,再见。”   风极反面无表情地看着陆行舟,用眼神骂人。   目送顾曲走后,陆行舟转向风极反:“你真受伤了?”   风极反闭上眼睛,唇角源源不断往外流着血,哑声:“没有,我装的。”   说完就晕了过去。   “……”陆行舟瞠目结舌。 第245章   风极反断断续续地昏迷了三天, 每次醒来不过几分钟, 就会又昏迷过去,妖王宫的太医们来会诊过, 说他力量透支, 开了一大堆滋补的药物。   石饮羽煎好药端过来, 看到陆行舟正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打盹,黄太吉蹲在床头柱子上, 低头看着风极反, 伸出爪子跃跃欲试地去碰他高挺的鼻子。   “贱爪子干嘛呢?”陆行舟睁开眼睛。   黄太吉缩回爪子,讪笑:“他长得有点好看……”   “就靠这张脸祸国殃民呢, 能不好看吗?”陆行舟冷笑一声, 回头看到石饮羽, “煎好了?”   石饮羽将药亮给他看。   黑褐色的药汤里散发着诡异的酸苦味,看得陆行舟直皱眉头,嘀咕:“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那几个老太医看着就不怎么靠谱。”   石饮羽提议:“要不要请鬼医看看?判官高薪养了不少医术高超的名医。”   “请鬼医要另外花钱的, ”陆行舟正色, 充满自信地表示, “风极反命硬得很,我相信他能自愈。”   石饮羽:“……”   陆行舟拍拍风极反的脸:“喂,醒醒,起来喝药了。”   风极反没有反应,依然在昏迷中。   陆行舟:“他上次醒来是什么时候?”   “昨晚半夜三点多,醒了有十分钟, ”黄太吉郁闷地说,“把颜姐姐给我买的小鸡腿吃完又睡了。”   “……”陆行舟心想这特么到底是昏迷还是坐月子?   给坐月子……啊不,昏迷中的人喂药是个技术活,陆行舟伸手捏住风极反下巴,猛地用力,强迫他张开口,另一只手将勺子伸进去压住舌根,石饮羽飞快地将药汤灌了进去。   陆行舟推着风极反的下颚往上一顶,将药汤粗鲁地灌进了喉管。   黄太吉蹲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配合:“这就喝进去了?”   “不知道有没有喝进去。”陆行舟拿纸巾擦去风极反嘴角流出的液体,提议,“下次干脆用针筒把药汤给他打到血管里吧。”   石饮羽心想你是想弄死他吧。   西陵箫弄出的爆炸让妖王宫满目疮痍,无数亭台楼阁倒塌,如画美景不复存在,乌金油燃烧的刺鼻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消散。   侍卫们足足忙碌了十天,才终于将爆炸现场清理出来。   攸昌性格谨慎,即使明知那样强烈的爆炸和燃烧足以让西陵箫灰飞烟灭,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亲自来现场坐镇,谨慎到恨不得把每一毫升空气都细细地过滤一遍,确保西陵箫一根头发都没有逃脱。   “陆叔,”攸昌不放心地问,“西陵箫必然没有生存的可能了吧。”   陆行舟:“风极反那样强的实力都被炸成炸鸡,西陵箫是飞升了么,在爆炸中心还能活下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攸昌应了一声,眉头仍然紧锁。   陆行舟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攸昌:“西陵氏的原型是凤凰,在妖界广为流传的故事里,凤凰是可以涅槃的。”   “你也知道那是故事而已,”陆行舟道,“我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哪个凤凰真的涅槃。”   攸昌揣测:“或许只是实力没有达到……”   陆行舟:“你怀疑西陵箫会涅槃?”   攸昌:“我幼年时,曾听父亲说过,她天赋极高,是西陵氏有史以来最强的高手,如果不从政的话,可以成为一代宗师。”   “宗师没有那么疯的。”陆行舟转头望向石饮羽,“阿羽……”   石饮羽正游离在人群外实力划水,他既不追求权谋,也不胸怀苍生,对妖界的内政没有丝毫兴趣,要不是为了陪陆行舟,他才不来这个被炸得到处黑乎乎的鬼地方呢。   还不如去床上交流学术。   听到陆行舟的召唤,石饮羽走过来,装出一脸关切:“怎么了?”   “西陵箫有可能涅槃吗?”陆行舟问。   “涅槃?”石饮羽想了想,“我觉得不可能,就算她真的涅槃了,爆炸那一瞬间释放的热量能直接给她烤熟了吧……晚上吃烤鸡蛋怎么样?”   “好啊好啊。”陆行舟眉开眼笑。   攸昌:“……”   一个侍卫走过来,在三人面前行礼:“涂山大人,除了坑底,其他地方都已经检查完毕,没有发现生命迹象,请问是否派人下到坑底去检查?”   陆行舟:“我下去。”   “不行,”攸昌拦住他,“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情况,万一西陵箫那个疯女人还放了其他危险的东西……”   “那更得我去了,”陆行舟轻松地笑了一声,扫过那些年轻的侍卫们,笑道:“他们都还是孩子,有大好青春,在上面呆着吧,冒险的事情还得叔叔们出场啊。”   攸昌拗不过,只得先让人放了个探勘器下去,确定坑底的气体环境没有太糟,才在陆行舟和石饮羽的腰上系着安全绳,将他们慢慢下放到坑底。   爆炸的热能尚未完全散失,坑底温暖如春。   二人落地之后,石饮羽提醒:“你先不要点火。”   乌金油中含有一些易燃易爆的烃组分,贸然点火,容易发生火灾或爆炸。   “嗯。”陆行舟应了一声,皱眉看向周围。   坑底有些残余的乌金油没有完全燃烧,混着灭火剂,踩起来湿哒哒的,触感十分酸爽,陆行舟嘟囔:“我讨厌这种感觉。”   石饮羽扎了个马步:“来,我背你。”   “别闹。”陆行舟一边拒绝,一边麻溜地爬到了他的背上。   石饮羽唇角含笑,稳稳地背起他。   陆行舟:“我是不是很重?”   “还行。”石饮羽心想:你是我的整个世界啊,怎么会不重?   陆行舟知道他腰力很强,自己再重,他也背得起来,遂没有多想,骑在他的背上,仰脸看向残破的坑壁。   石饮羽:“上面有什么?”   “不知是不是被攸昌影响了,”陆行舟若有所思,“我现在也感觉这里好像有生命存在。”   “嗜热微生物?”   “扯淡,”陆行舟捏了下他的耳朵,“往前走几步。”   石饮羽背着他慢慢绕着坑壁走了一圈,听到陆行舟咦了一声,转头问:“怎么了?”   “这边有东西。”   石饮羽突然觉得背上一沉,盘在腰上的两条长腿就变成一条湿滑的大蛇尾,咋舌:“哎!怎么说变身就变身?”   “难道我还得打个申请怎么滴?”陆行舟说着,双目微闭,将妖力凝聚到颊窝,望向坑壁上方。   蛇眸扫视下,深坑中黑暗的视野微微明朗,爆炸将石壁炸得残破不堪,到处都是坑洼,里面积满了乌金油不完全燃烧后形成的黑色灰烬。   妖形状态下感觉敏锐,陆行舟的视线缓缓扫过黑乎乎的石壁,突然看见一处石壁里面,隐约泛着红色的微光。   陆行舟:“真的有生命存在。”   石饮羽:“你看到什么了?”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看到生命体发出的红外辐射了。”陆行舟说着,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片发出红光的地方。   石饮羽叮嘱:“你小心……”   话没说完,陆行舟手臂猛地发力,五指强悍得犹如钢筋,深深插进石壁,破裂的石头渣滓哗哗往下掉落。   “嘶……”石饮羽吸了口气,“你万一摩擦起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里到处都是灭火剂呢,没事。”陆行舟说着,手指在石壁中动了几下,抓到一个椭圆形的硬物,疑惑地摸了摸,惊叫:“卧槽!”   石饮羽:“里面有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行舟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是个蛋。”   石饮羽一惊:“凤凰蛋?西陵箫真的涅槃了?”   “我拿出来看看。”陆行舟握紧那个蛋,掌心感觉到一丝温热,仿佛里面有脉搏在微弱而又有规律地跳动一般。   他抽出手臂,伸到石饮羽面前,摊开手指。   坑底光线微弱,石饮羽定睛看过去,视线扫过那颗光滑莹润的凤凰蛋,注意力却落在陆行舟的手指上:“你擦伤了?”   “破了点皮。”   “都流血了,”石饮羽不悦地皱眉,“你做事太不小心……”   声音戛然而止。   一滴嫣红的血珠从陆行舟的掌心渗出,沾在蛋壳上,悄然不见了。   陆行舟没发现异样,大咧咧道:“没事的啦,石壁再脆也不是豆腐,哪能一点小伤都没有,我皮糙肉厚……”   话未说完,掌心突然一热。   凤凰蛋没来由地发起了光来,微光由内发出,越来越亮,照亮蛋壳上密密麻麻的咒文。   陆行舟吃了一惊,与此同时,掌心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吸力,他倒吸一口冷气,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大脑猛地一震,耳边突然响起杂乱的欢笑声。   一条灯火璀璨的长街出现在眼前,陆行舟发现自己仿佛被吸进了另一个时空。   热闹的街道上,一些化形不完全的小妖物们提着彩灯,欢快地追逐打闹,绽放的烟花照亮他们的面具,都是各式恶魔。   陆行舟微微眯起眼睛,认出这是“万妖盛世”时期的天官祭典。   距今足有上千年了吧……   当时的妖界繁荣富足、万邦来朝,喜欢占卜和祭典,正月十五在传说中是天官赐福之辰,因此会举办场面十分盛大的庆典,人们燃灯放焰、沿街祭祀,脸上带着恶魔面具,表达驱魔祛疫的美好愿望。   这一天在妖界的传统中还是情人节,年轻的妖物们结伴同游、踏歌赏灯,顺便求偶。   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接一声尖锐而又悠远的长鸣。   “看那里!”旁边一个女孩指着夜空惊叫。   陆行舟仰头望去,见夜色凄迷,随着不绝于耳的尖鸣声,无数焰火呼啸升空,在夜色里,炸得满天都是绚烂夺目的流星。   街道上的人们欢呼起来。   “喜欢吗?”陆行舟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自己喉间发出。   他吃了一惊,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华贵狐裘,正骑在一匹健壮的高头大马上。   而旁边有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脸上带着一个恶魔面具,正仰脸看向自己。   陆行舟目光落在他大氅领口的繁复精致的刺绣上,怔了一下。   ——蟠螭纹?   那是风极反的代表纹饰。   眼前这个带着恶魔面具的人,竟然是风极反?   那么“自己”——这个骑在马上低头看向风极反的女人——是西陵箫吗?   “怎么不说话?”女声再次响起,倨傲地调笑,“你那张嘴不是挺能言善辩的吗?”   陆行舟确定她就是西陵箫。   这么说来,自己是进入西陵箫的记忆中了。   风极反仍然没有出声,他安静地站在马下,双手有些畏冷地袖在大氅中,虽然带着面具,可陆行舟能感到他投向西陵箫的视线冰冷刻薄,并不怎么友好。   人们欢笑着从身后走过,有些好奇地看向他们。   西陵箫没有察觉到风极反的不友好,笑着说:“刚才那几支烟花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下面这个……”她笑了一声,“是表达我对你的倾慕之情。”   说完,她突然从马上俯下身去,伸出手臂,一把搂住风极反的腰,豪放地将他抱上马。   接着,她双腿一夹马腹,只听一阵清脆的蹄铃声,骏马在喧闹的街道上奔跑起来。   游人们尖叫着往旁边闪避,又惊又怒地看向这个在闹市纵马的疯女人。   西陵箫大笑。   骏马迅疾地跑过长街,仰天一声嘶鸣,停在繁华的十字街口。   眼前忽然炸开一道夺目的光芒。   人们纷纷看过来。   只见一个巨大的树形烟花在地上绽放,好一个火树银花,与此同时,无数天灯直上重霄,化作璀璨而又壮阔的满天繁星。   耳边响起一阵高亢的清鸣,西陵箫翻身下马,狐裘飘摇,在地上烟花燃尽的瞬间,展开双翼腾空而起,在天空化出原形——一只飞翔九天的凤凰。   凤凰喷出一口火焰,刚才升空的天灯齐齐爆开火花,在夜幕中盛开起千万朵金红色的火莲。   “太美了!!!”人们发出惊艳的欢呼声。   西陵箫在夜空中盘旋了几圈,才在火莲熄灭的时候落下地面,变回人形,期待地看向风极反:“喜欢吗?”   风极反已经从马上下来,他依然没有说话,安静地看向西陵箫,周围花灯照亮他脸上狞厉的恶魔面具。   “我已经告诉母亲,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母亲答应会让妖王陛下给我们赐婚,还会给你封爵,让你参加我们西陵氏的上巳祭典。”西陵箫意气奋发地大笑,伸手去拉风极反。   风极反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指。   西陵箫拉了个空,怔住:“怎么了?”   风极反抬起一只细长枯瘦的手,缓缓摘下恶魔面具,露出一张俊美而又清冷的脸。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   “顾曲?”西陵箫惊叫,“怎么是你???”   顾曲脸上没什么表情,摸了摸黑色大氅的领口,淡淡地解释:“风极反弄脏我的披风,跟我交换了衣服。”   西陵箫羞愤交加,厉声:“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周围太吵,你没听见。”   “你!”西陵箫一把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顾曲站着没动,平静地看着西陵箫,一双眼眸深不见底。   陆行舟从西陵箫的视角看去,竟从那双眸子中感觉到一种交织着不满、惊怒、妒忌、嘲讽与忧虑的复杂感情。   西陵箫咬牙:“你喜欢风极反?”   “他害死了我的未婚妻。”顾曲答非所问。   “不要逃避我的问题,”西陵箫气急败坏地逼问,“你是不是也喜欢风极反?什么换衣服……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对不对?”   顾曲淡漠地看着她,仍然没有正面回答:“我建议你别去求妖王赐婚,风极反并非良人,跟他扯上关系都没有好下场,他喜欢的也不是你。”   最后这句话语一出,陆行舟感觉到了西陵箫勃然而起的盛怒,顾曲表现得再云淡风轻,这句话的语气中仍然带出一丝掩藏不住的微妙优越感。   ——风极反喜欢的不是你,而是站在你的面前、见证了你对他全部爱意,并且不屑一顾的我。   眼前剑光一闪,西陵箫已经拔出佩剑:“顾曲,敢不敢和我打一场,输的退出……”   话音未落,一道黄符破空而来。   西陵箫手臂巨震,佩剑脱手而出,掉在地上,寸寸断裂。   一个懒洋洋的笑声响起:“小曲儿是生意人,做不来打打杀杀,不如我替他出战,如何?”   西陵箫转头看向来者,脸色霎时惨白。   风极反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衣,从夜色中缓步走来,目光扫向地上断裂的佩剑,嗤笑一声:“哦,你已经输了。”   西陵箫难堪地狠狠咬住牙关。   风极反越过她,走到顾曲身边,低头看着他,笑嘻嘻地问:“我帮你赢得了我的喜欢,你怎么感谢我?”   顾曲抬起沉静的眸子,和他对视片刻,漠然移开视线,转身往来路走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风极反眼中的温暖笑意荡然无存,脸色沉下来,阴森得令人骨寒。 第246章   顾曲一边走一边解开黑色大氅, 毫不留恋地扔在地上, 单薄的身体只穿了一件月白色单衣。   风极反皱起眉头,抬步追了上去:“小曲儿, 小心着凉……”   “你先别走, ”西陵箫一把抓住他, 沉声,“我有话要说……”   “滚!”风极反挥开她。   西陵箫眸色一沉, 手指如影随形, 再次缠上他的手臂,急赤白脸地问:“你什么意思?风极反, 你是不是喜欢顾曲?”   顾曲的脚步一顿。   风极反接连甩了两次都没甩开西陵箫, 眼中划过一丝厌烦, 指尖有抹黄色一闪,一张黄符已经迅疾地击了过去。   西陵箫身形蓦地后撤,躲过这张黄符,满脸震惊:“你敢伤我?”   “有何不敢?”风极反勾了勾唇角, “知道上一个妨碍我的女人是什么下场吗?”   顾曲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中。   风极反猛回头盯向西陵箫, 幽深的眸中泛着暴戾的光芒。   西陵箫下意识退了一步, 陆行舟用她的双眼看着风极反,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一种寒彻骨髓的冷酷压制。   从天官庆典上气势汹汹地回到家中,西陵箫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仆人,大步走回房间, 接过婢女送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狠狠摔在地上。   碎瓷四溅。   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母亲奶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箫,夫人问今夜的烟花是怎么回事?”   知道自己高调求爱的行为必定已经传遍整个王城,西陵箫羞怒得浑身都在颤抖,狠狠咬住舌尖,按捺下怒火,拉开门,对奶娘道:“母亲还没睡下?我去见她。”   西陵夫人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摇篮前看着幼子的睡颜,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灯光映亮她的脸,是一幅美艳而又不失端庄的富贵容颜。   “母亲。”西陵箫跨进门槛,走过来,撩起下摆,坐在榻上,脸色难看地张口,“今晚……”   “今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西陵夫人抬起手,掐断她的话头,走到桌前拿出一个小册子推了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那个小册子只有薄薄十几张纸,有字有图。   陆行舟透过西陵箫的双眼看到小册子上的内容,吃了一惊: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竟然是风极反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十岁怙恃双失,混混出身,暴起杀人,故而被故乡驱逐,有幸成为世间最负盛名的降魔师后,返回故乡,残忍地杀死仇人……   “你调查他?”西陵箫喉头动了动。   “我倒是幸亏调查了他,阿箫,这个人出身低贱,却又有强大的能力,婚后若能为你所用,会是一把很顺手的武器,可他性格乖张、做事狠辣,万一生了二心,我怕他会对你不利,你可曾想过什么制约他的计策?”   西陵箫负气道:“我不嫁他了,他不想娶我。”   “嗯?”   “我怀疑他喜欢顾曲。”   “那个跟你合伙做生意的古董商?”西陵夫人狐疑地问,“那不是个男人吗?”   西陵箫:“男人与男人也能相爱,可恶的是我今晚精心准备的烟花表演,竟然全让顾曲看了去——他穿了风极反的衣服,害我认错了人。”   “顾曲……”西陵夫人念叨着这个名字,手指上华丽的护甲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他们两情相悦?”   “我不知道。”   西陵夫人:“情是藏不住的,你和他们接触这么久,从来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异常?”   “我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个,”西陵箫皱紧眉头,茫然地低语,“现在回想起来,风极反似乎是有情的,不过他说话做事向来随意,我就没往那方面去想,顾曲……他从不给风极反好脸色,据说与多年前他未婚妻的死有关。”   夫人:“顾曲有未婚妻?什么时候的事?二人感情如何?”   西陵箫摇头:“还是他们在人界时候的事,此事讳莫如深,顾曲极少提及,但逢年过节他都会为那女子祭奠,并且……”   “并且什么?”   “并且……”西陵箫眼眸深沉,“他向来不近女色,我本以为是为那个女子守贞,但今晚……他对我的态度十分奇怪,他本是个极风雅的男人,从不说半句恶语,可今晚我感觉他看我时,眼神里仿佛有几分嫉妒,母亲,万一他们真的两情相悦,我怎么办?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却被拒绝,今夜过后,我会成为整个王城的笑柄。”   夫人闻言,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这倒不会,只会成为一段佳话。”   “佳话?怎么可能?”   夫人抚摸女儿的长发:“阿箫,你是西陵氏的长女,有美貌有家室,难道还会输给一个低贱的商人不成?”   回到自己房中,西陵箫在房间来回踱步,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疲倦地熄灯休息。   陆行舟心想:不知道这具体是哪一年,此时的西陵夫人还没变成灯罩,看上去挺有主意的,长得美艳,说话也温柔,比嚣张跋扈的西陵箫可招人喜爱多了。   眼前画面突然一转,陆行舟冷不丁被晃得眼晕,好不容易才定住心神,腹诽西陵箫这破记忆怎么还断断续续的?   一张白布揭开,顾曲青白色的脸陡然映入眼帘。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差点魂飞魄散——顾曲死了???   一只带着华贵护甲的手伸过来,捏住顾曲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看了看,熟悉的声音响起:“果然是死透了,倒是长了一张俊俏的小脸,可惜了……扔出城喂恶魔吧。”   西陵箫转头,陆行舟看到西陵夫人那张美艳而又端庄的脸。   “母亲,”西陵箫嘴唇颤了颤,艰难地发出声音,“这是……顾……顾曲?他怎么死了?”   夫人在婢女端过来的银盆里浸洗着手指,闻言笑道:“吃坏了东西,人类的肠胃就是脆弱。”   西陵箫难以置信:“你毒死了他?”   夫人:“他是自杀。”   “不可能!”西陵箫道,“他怎么可能自杀?”   “大小姐,他确实是自杀,”旁边一个侍卫低声说,“属下和他说明情况之后,他就自己服了毒。”   西陵箫叫起来:“这也叫自杀?他明明是被你们逼死的!”   夫人:“那又怎样?一个人类而已,非我族人,死就死了吧。”   西陵箫:“他是我的朋友!”   “婚姻战场上哪里有朋友?”夫人擦干净手指,细细涂上膏脂,无奈道,“阿箫,妖王赐婚的圣旨现在应该已经送到风极反府上,以后你就是风夫人,难道还要留着一个外室膈应自己吗?这外室还是个男的,早些处理了,省得日后烦心。”   西陵箫喃喃道:“他不是外室……他和风极反或许并没有两情相悦……他是无辜的……”   “傻丫头,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能放过一个。”   西陵箫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心中腾起强烈到难以言说的不安感,直传到陆行舟胸口。   她脚下一滑,冷不丁摔倒在地,茫然爬起来时,耳边突然一声惨烈的尖叫声划破云霄。   她猛地转过头去。   眼前画面一晃,周围场景已变,一间香雾缭绕的祖庙中,数十个身穿盛装的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西陵箫厉声:“风极反!你干什么?”   “我杀人。”风极反淡漠地声音响起,他穿着一身妖界贵族男子的盛装,手里拎着一个妇人,   那妇人拼命挣扎,华贵发饰掉落一地,陆行舟盯着她看了半晌,发现竟然是西陵夫人。   西陵箫:“那是我母亲!”   “是又怎样?”风极反道,“她杀我挚爱,是该偿命的时候了。”   西陵箫心头一惊:“你……”   “你是不是疯了?”一个中年男子从地上爬起来,唇角带着血迹,斥责,“风极反,快放开她!她是你岳母!”   风极反:“就凭她也配?”   男子怒喝:“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妖王已经赐你和我女儿成婚……”   “什么野鸡,也敢肖想我?”风极反打断他,轻蔑地瞥了一眼西陵箫。   这一眼看似浅淡,却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狠厉深藏其中,让西陵箫心里腾起巨大的恐惧感,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心虚地喃喃道:“风极反,顾曲他……他是自杀……”   风极反眼眸一紧,突然揪着西陵夫人跃上祭台,挥开祭台上无数牌位,一时间,西陵氏的列祖列宗漫天飞舞。   西陵箫霎时有了惊恐的预感,她一把拔出佩剑,厉声:“风极反!你不要一错再错!!!”   “错?”风极反邪笑了一声,笑容转瞬即逝,他低声呢喃,“我最大的错,就是狠不下心囚住他……”   “你真的爱他?”西陵箫苦涩地说,“既然爱他,你为什么还要接受妖王赐婚?你玩弄我吗?”   风极反冷笑着将西陵夫人抵在祭台上,五指按在她的头顶,淡淡道:“如果你母亲没有自作聪明,我自然不会玩弄你——我没那兴趣,我接受赐婚,就是为了今天,在你们西陵氏的祖庙中,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   西陵箫胸腔剧震,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心头蓦地一颤,到嘴的话语骤然失声。   只见风极反五指狞厉地插进西陵夫人的天灵盖,猛地往下一扯。   刹那间,血肉横飞。   祖庙中爆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声。   陆行舟心跳漏了一拍,眼前突然一片血红——西陵箫发指眦裂,透过血红的视线,他震惊地看着风极反硬生生扒下了西陵夫人的头皮。   恶魔的影子在风极反身上若有若无地闪现,陆行舟明白,风极反快入魔了。   恐怖到令人遍体生寒的恶行没有持续下去,风极反只剥了头部便停了下来,他俊美到妖冶的脸颊上溅着血珠,歪头看向西陵箫的父亲:“你让我放开她?”   西陵公浑身颤抖,惊惶地点头:“放……放开她……”   “可以,”风极反轻笑出声,“用你自己来换。”   “不……”西陵公连退三步,狼狈地跌倒在地上,“不!!!”   风极反歪头,邪气的笑容中甚至有些天真烂漫的样子,目光扫过西陵氏其他成员:“或者……你在这些人里挑一个……”   祖庙中登时安静下来,半秒钟后,骤然大乱。   人们疯狂地往外逃去。   只见一道黄符飞出,外面突然刮起大风,将庙门关住,那门本该往里拉开,可门里的人太想出逃了,争先恐后地冲向庙门,竟然挤得门口连开门的空间也没有。   风极反仰天大笑。   血腥的室内闪过一道剑光,西陵箫拔剑冲了上去,嘶吼:“我杀了你!!!”   她实力强劲,夺目的剑光势不可挡。   风极反眼眸一紧,数十张黄符急射过去。   西陵箫挥剑,绞碎符纸,剑势不减,直刺风极反的胸口。   风极反站着没动,嘴角带着笑意,在她剑势快到的瞬间,抓着西陵夫人挡在胸前。   西陵箫一剑扎入母亲的胸口。   “啊!!!”痛苦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穿破屋顶。   西陵箫蓦地怔住,浑身力气快速流失,她无力地松开手,茫然地看着扎在母亲胸口的剑柄,眼神放空。   一个温热的身体悄然靠近。   风极反附在她耳边,美目盼兮,语气温柔地问:“弑母的感觉怎么样,我的阿箫?”   霎时,痛彻骨髓的崩溃感从西陵箫心头蹿到陆行舟的胸腔,他大口喘息,感觉到了灭顶的痛苦。   陆行舟咬紧牙关,试图缓解五脏六腑中撕心裂肺的痛感,很惊讶的是西陵箫在此等境地下竟然还没有晕过去。   “风极反……”西陵箫咬紧牙关,嘴唇不可控制地抖动着,发出嘶哑的声音,“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们……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必……千万倍还之……”   大地震动,腥风阵阵,祖庙外面传来大批豺狼虎豹的嘶吼声。   人们精神大振,也终于打开庙门,竟齐齐如获新生一般发出欢呼:“快去杀了这个狂徒!”   全副武装的妖物们冲进祖庙。   风极反不屑地瞥了一眼,下半身突然变成一条粗大的蛇尾,狠狠抽去,以翻江倒海之势抽飞冲进来的妖物。   然后他抓着西陵夫人的尸体,猛地往上一蹿,破开屋顶,犹如一条腾蛟,一跃而出,沿着鳞次栉比的屋脊蜿蜒奔走。   西陵箫仗剑追上去,却只见到他矫健的身影顷刻间消失在风中。 第247章   西陵夫人在自家祖庙被当着众宗族的面生生剥皮, 这简直骇人听闻, 西陵公咬牙按下真相,对外宣称夫人暴病身亡, 暗中派出全族精锐, 封锁边境, 追杀风极反。   然而风极反却仿佛从妖界蒸发了。   直到一个月后,西陵氏祖庙的祭台上, 凭空出现一盏精美到妖异的台灯, 西陵箫颤抖着手指捧起灯盏,深刻在骨髓中的独属于母亲的气息如澎湃的大潮扑面而来。   “风、极、反!”西陵箫咬紧牙关, 发出恐怖的咯咯摩擦声。   半年后, 西陵箫得到消息, 说有疑似风极反的人出现在浮戏之山下的集市上。   西陵箫亲自在浮戏之山布下天罗地网,埋伏了近一个月,果然守到风极反的身影。   他憔悴了许多,瘦削的脸颊深凹进去, 形销骨立, 犹如恶鬼, 飘然从山路中走出。   西陵氏封锁了妖界边境,风极反无法逃回人界,躲躲藏藏,想必日子也不太好过。   “大小姐,现在动手?”一个侍卫低声问。   “再等等。”西陵箫漠然地看着风极反从山上下来,往外面的村庄走去, 然后让大部队继续埋伏,自己带着近卫上了山。   侍卫:“我们是要埋伏在那狂徒的屋子里等他回来吗?”   西陵箫摇头:“我心里有一个猜测——当初母亲让把顾曲的尸体扔出城喂恶魔,你们眼看着恶魔吃了他吗?”   “这……”侍卫迟疑片刻,惭愧地抱拳,“属下该死,当初只是将尸体扔在城外,想着那附近恶魔频出,应该很快就会被吞吃……大小姐的意思是,顾曲的尸体并没有被吃?”   西陵箫:“我怀疑不但没有被吃,可能还被风极反找了回去,从接到的消息看,他在集市上买的东西很多是双份的。”   侍卫大惊:“就算找回去,那顾曲也已经死透了,难道风极反这半年一直和一个死人生活在一起?”   “不知道,”西陵箫抬头看上茂密的山林,沉声道,“所以我要去看看。”   他们在山里找到一间草舍。   那草舍搭得十分隐蔽,很难察觉,若不是一阵若有若无的琵琶声传来,他们几乎就要放弃离开。   西陵箫循着声音渐渐靠近,在树丛中隐藏住身形,目光透过半掩的窗子望进去,见到一个白衣身影坐在草舍中,怀抱琵琶,正面无表情地弹着。   “顾曲。”西陵箫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白衣身影转过脸来,露出一张俊美而又清冷的脸,淡淡道:“你来了。”   西陵箫走进草舍,脸色难看地扫一眼这方寸之地,愕然发现顾曲的双手双脚上都拴着沉重的铁链,长度可容他在草舍中走动,却绝走不出门口。   顾曲:“你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这里。”   西陵箫:“他的实力,你比谁都清楚,花这么长时间找到他,已经很快了……你居然还活着,你假死?”   顾曲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觉得我现在是活人?”   西陵箫一怔,试探着伸出手去,在他鼻前试了片刻,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她一把捏起顾曲的手腕,二指搭脉,不由得瞪大眼睛。   ——没有鼻息,没有脉搏,眼前这个人,他根本不是一个活物。   西陵箫:“你是僵尸?他把你做成僵尸了?”   “不是僵尸,胜似僵尸。”   “当时我见你的尸体中并没有亡魂,难道不是被鬼差带走了?”   顾曲:“他追去了冥界。”   西陵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风极反显然深爱着眼前这个人,为他不惜与鬼差抢人。   而眼前这个人呢?   “你……”西陵箫阴沉着脸,“你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   顾曲淡淡地说:“为了离开他,甚至可以跟你合作的感情。”   西陵箫眼眸一紧:“什么?”   顾曲抬起手,亮出腕上沉重的铁链:“你觉得我会想过这种囚徒一般的生活?”   西陵箫了解顾曲,此人看上去温柔风雅,内心却有着极端的高傲,被风极反囚禁在这斗室之中,想必十分痛苦。   “你想怎么合作?”   顾曲:“我不知道你带来多少人,但想要抓风极反,恐怕都不太容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我有助你兵不血刃的方法。”   如果能兵不血刃,自然是上策,毕竟以风极反的实力,在世间罕逢敌手,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拿下他。   西陵箫沉声问:“你要我做什么?”   顾曲:“王城以北七十里的山上,有一棵大松树,那附近有个山洞,里面关着一个魔物,你派人照顾她,但不要放她出来。”   “什么?”西陵箫狐疑,“一个魔物?和你什么关系?”   顾曲:“她叫阿琴,是我未婚妻。”   “你未婚妻不是死了么?你还经常祭奠她。”   顾曲“她确实死了,只是怨念过大,亡魂入魔,已经没有曾经作为人类的神智了,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我怕风极反发现她,一直把她藏在那里。”   西陵箫点头:“我为你照顾她,你要帮我抓到风极反。”   顾曲闭了闭眼,喃喃道:“成交。”   从草舍离开的时候,西陵箫目光落在顾曲怀里的琵琶上,眸光深沉,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带着近卫埋伏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等候佳音。   深夜,草舍中突然琵琶声大震,接着风极反的咆哮声响起。   西陵箫蓦地跃出草丛,直冲了上去,看到眼前的场景,她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   只见风极反半人半蛇,正嘶吼着挣扎。   而顾曲狼狈地坐在床角,怀里抱着琵琶,双手快得如同残影,急促而又诡异的乐声从他指下流传出来,如妖似魅,乱人心魂。   “顾曲!!!”风极反痛吼。   顾曲双目紧闭,抿紧嘴唇一言不发,手指越来越快,琵琶肃杀的乐声仿佛化作千军万马,踏平风极反的铜墙铁壁。   西陵箫踏进草舍,悍然出手,上来就拼尽最强的实力。   这半年来,她曾想象过很多次抓捕风极反的场景,却都没想到会是如此简单。   让手下用十根特制的铁索死死禁锢住风极反,西陵箫仰脸看向他:“我说过,你做下的罪孽,我会让你千万倍还之……风极反,你的报应来了。”   “顾曲!顾曲!!!”风极反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味地痛苦挣扎,口中吼着顾曲的名字。   西陵箫眼眸中划过一抹恨极的怨毒,对近卫道:“押走。”   近卫:“大小姐,要不要现在就处理了他,免得夜长梦多。”   “不,”西陵箫漠然道,“我要让他尝尽世间的痛苦,在绝望中,生不如死。”   近卫将风极反拖上车。   西陵箫转身看向顾曲。   顾曲好像对一切都浑然不觉,抱着琵琶,对西陵箫微微躬身:“请你解开我的镣铐。”   西陵箫走过去,拔剑,作势要斩向镣铐,剑刃却直逼顾曲的脖颈而去。   顾曲一动没动,唇角浮起一抹解脱的笑容。   剑刃却突然止住,剑气划破顾曲的脖子,一道嫣然的红痕在他雪白脖子上出现,血珠滚落下来。   顾曲:“怎么停住了?”   “我不杀你。”   “你不是这样心软的性格。”   “不错,”西陵箫淡淡地说,“因为你对我来说,还有用处。”   说着,她突然出手,一掌砍在顾曲脖颈。   顾曲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他睁开眼睛,看到房间中熟悉的摆设,愕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回到人界的家中了。   秋日缱绻的阳光从窗缝洒落在床上,满床细碎光斑,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房门被从外面推开,风极反挺拔的身姿披着一身阳光走了进来。   顾曲蓦地脊背一僵。   风极反笑盈盈地在床沿坐下:“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顾曲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复杂:“你……不是被阿箫……”   “我逃出来了,”风极反道,“我们已经回到人界,小曲儿,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顾曲皱眉:“怎么可能?我出卖了你……”   “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风极反打断他,笑着说,“你恨我害阿琴入魔,一生尽毁,我已知错,小曲儿,我研究过阿琴的情况,她因为修为低下,而暂时神志不清,我可以重启她的神智。”   顾曲惊愕:“什么?”   风极反:“我可以挽救阿琴,虽然入魔不可逆,但我有幸还能保证她成为一个神志清醒的魔物,以我的实力,也可以护住她不被其他降魔师杀死。”   “你怎么会……”顾曲难以置信。   “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错处,”风极反拉着他的手,“我会努力改正,小曲儿,我明白你的顾忌,从今往后,我会日夜忏悔自己的过错,学着去做一个心胸宽广、乐善好施的人。”   顾曲怔怔地看着他,浓密的睫毛渐渐湿润起来。   陆行舟透过西陵箫的双眼,看着面前脆弱落泪的顾曲,不由得遍体生寒,虽然早知道西陵箫扮成风极反欺骗顾曲的事情,但真身体验时,才意识到这事有多诡异。   西陵箫甚至什么伪装都没有做,就让顾曲沉浸在了幻术中,将她当成了风极反。   更可怕的是,这间密室的隔壁,一窗之隔的地方,就挂着风极反遍体鳞伤的身体。   ——他被开膛破肚,四肢寸寸折断,下半身还是蛇尾,浓血源源不断地流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干……   旁边的香炉中,一根极长的线香无声地燃烧着,掉落的一段段银白色香灰记录着他垂死的时间。   西陵箫将风极反的肉体折磨到濒死,然后让他隔着窗子,看自己和顾曲耳鬓厮磨。   顾曲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大脑还昏昏沉沉,说了几句话后就面露疲倦,西陵箫服侍他睡下后,走出密室。   一个有些熟悉的青年急匆匆走进来,远远便骂道:“阿箫,你是不是疯了?”   西陵箫方才的温柔已经消失殆尽,冷声道:“涂山兮猗,注意你的说话方式,谁准你来这里的?”   陆行舟这才认出来青年竟然是年轻时候的涂山王,他多打量了几眼,发现攸昌已经十分俊美,但与他的父亲年轻时比起来,竟然还要逊色三分。   涂山兮猗:“你要报复就报复风极反,你骗顾曲做什么?他上辈子是不是杀了你们西陵氏全家,又是下毒又是欺骗,你们能不能放过他?”   “你心疼?”西陵箫讥诮。   涂山兮猗跳脚:“去你妈的!”   西陵箫回头瞥了一眼密室,唇角勾起阴狠的冷笑:“你当真以为顾曲是朵白莲花?你明明比谁都狠毒!”   涂山兮猗:“警告你啊,说话要讲道理。”   “我就是在讲道理,”西陵箫道,“有一件事我之前一直没想通,母亲派人去杀他的时候,他竟然毫不挣扎,干脆利落地就服了毒。”   “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吧?”涂山兮猗暴怒,“他有挣扎的资格吗?他不过是一个商人,没有后盾,不懂修行,那种情形下,他不服毒能怎么办?他有逃跑的能力吗?你太不讲理了,别人都死了,你还嫌人家死得姿势不对???”   西陵箫:“你真以为他不懂修行?他的琵琶弹得好着呢,余音绕梁,能扰人心智的!”   涂山兮猗:“他只是弹得时间久,技艺娴熟罢了,没想到,这竟然也会成为你质疑他的理由,他难道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他会。”西陵箫道,“他和风极反两情相悦,却一样可以趁风极反被体内巴蟒反噬的时候,用琵琶声音扰乱他,让他走火入魔,这样狠心的人,他为什么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局,驱动风极反为报复而杀我母亲?”   涂山兮猗:“他不可能这样……”   “他当然可能!因为他喜欢风极反,他内心巴不得和风极反长相厮守!”西陵箫想起刚才顾曲看自己的眼神,得知“风极反”已经知错并准备改正的时候,他眼中迸发出的,分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爱意。   她咬牙道:“他恨我母亲,也恨我,更恨我们求妖王赐婚,拆散他和风极反……”   涂山兮猗眼神十分怪异地看着她,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过了一会儿,嘀咕一句:“说的什么鬼东西,你真是疯了……”   西陵箫:“你不信便算了,反正这两个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248章   将涂山兮猗赶出去之后, 西陵箫走进书房, 一个风尘仆仆的侍卫快步走进来:“大小姐,属下去白邺市调查过了, 顾曲当年确实有个未婚妻叫阿琴, 是他恩人的孤女, 还没过门就退婚了,说是喜欢上了风极反。”   “她怎么死的?”   侍卫:“向风极反求爱被拒绝, 恼羞成怒, 和恶魔做交易,想杀死顾曲, 被风极反制止后, 羞愧自杀。”   西陵箫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往, 嗤了一声:“有点意思……”   侍卫:“顾曲和风极反也是因为这事而彻底决裂的,风极反离开白邺市去游历天下,后来消失了一段时间,人们传言说他成神了, 顾曲安葬了阿琴之后也离开白邺市, 正巧那段时间人界和妖界之间的商道打通, 他就带着商队来王城做生意,再后来,两人就在王城相遇了。”   后面的事,西陵箫就知道了,她沉思片刻:“那阿琴死后怨念太大,成为魔物……看来顾曲来妖界定居, 不全是为了做生意,恐怕还为了保护阿琴,白邺市是天下降魔师荟聚之地,她一个低阶魔物活不了几天。”   侍卫:“这顾曲还挺深情。”   “深情?”西陵箫冷笑起来,咬牙道,“即使深情,也不是给阿琴的,我倒是怀疑他对那个可怜的女人有什么愧疚,让他折磨自己,也折磨风极反。”   陆行舟感觉有些怪异,从西陵箫的胸中察觉到一丝物伤其类的怨恨,竟一时分不清对风极反和顾曲到底哪个更恨一些。   这份恨意尚未捋清,眼前忽然一晃,就见身边的风景往后方迅疾退去。   西陵箫在狂奔。   她疾奔了几十步,身体骤然腾空,化作一只凤凰,从鳞次栉比的高楼上滑翔而过,越过城墙冲向城外。   城外的山坡上,一只白狐正飞奔而去。   西陵箫追上去,远远喷出一口凤火。   此时已是秋季,草木干枯,山坡上登时燃起一道火墙。   白狐张口,连绵的雪浪奔腾而出,强行压下燃烧的凤火,然后踏过灰烬,往山上奔去。   “涂山兮猗!!!”西陵箫大怒,凤火犹如爆炸的烟花,漫天撒下,半个山坡都困在了火海之中。   白狐停住脚,仰头看向天空的凤凰,厉声:“你疯了?引发山火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西陵箫:“你不妨看我能不能承担得起。”   秋风猎猎,山火一点就燃,熊熊的烈火犹如沸腾。   白狐背后展开三条庞庞的大狐尾,白色的长毛在山风中飞舞,他一声怒吼,铺天盖地的雪浪犹如大潮一般席卷而去,顷刻间压灭山火。   西陵箫还要继续纵火。   突然一条蛇尾裹挟浓郁的腥风,从白狐背上袭来。   西陵箫往后急撤,看着狼狈伏在白狐背上的人影,眼眸收紧:“风极反……没想到这样你都没死。”   风极反没有说话。   西陵箫定睛看去,看到风极反遍体鳞伤,浑身的伤口都在往外流血,将白狐背上都染成了红色,他手臂折断,已无法拥抱顾曲,却仍然不放弃地用嘴咬住顾曲的肩膀,将他压在白狐背上。   顾曲死死盯着风极反,嘴唇紧抿,脸上血色全无,显然已经解开了幻术。   西陵箫冷着脸:“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们两人难道还能在一起?”   “那不是你要关心的事情。”涂山兮猗冷声说。   西陵箫:“这更与你无关。”   涂山兮猗:“我知道你们的恩怨,但是风极反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须还他这个恩情。”   西陵箫:“如果我不允许呢?”   涂山兮猗:“那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得不闯上一闯。”   “有本事你便试试。”西陵箫说着,张口一团火焰喷了过去。   涂山兮猗背上驮着两个人,行动多有不便,勉强躲过喷来的凤火,对顾曲道:“顾老板,我来拦住西陵箫,你先带他走。”   顾曲没有出声。   又一团火焰射来。   涂山兮猗躲避不及,被火焰烧掉一块长毛,气得嘶了一声,忍不住破口大骂。   风极反低哑的声音响起:“兮猗,你让小曲儿带我走,是不是天方夜谭?要知道,暗算我,帮助西陵箫抓住我的,可就是这个狠毒的东西。”   “不可能吧,”涂山兮猗道,“你是不是疼糊涂了?”   风极反笑笑:“他恨我。”   涂山兮猗:“顾老板是看你有点不爽,但应该还没达到恨的程度,我看他平日里挺关心你的,你还是不要妄自菲薄了,想法子逃命是真章。”   风极反:“算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   涂山兮猗听不得他有这样的消极厌世之语,急道:“顾老板,顾老板,你为什么一言不发?”   “因为,”顾曲声音苦涩,“他说的是对的。”   “你……”涂山兮猗顿住,一个跳跃躲过又一团火焰,气愤地说,“合着你们两个观点一致地要去死,偏偏我多事,是吧?”   顾曲:“不错。”   “啊啊啊!你们气死我了!!!”涂山兮猗大叫了一声,伏身,轻轻将这两人从背上甩下去,身体腾空而起,凶狠地扑向西陵箫,“都怪你多事!天底下男的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喜欢风极反!啊啊啊你这个傻鸟!!!”   两人在山坡上大战。   顾曲站起来,看向匍匐在草地上的风极反,眼神复杂。   风极反浑身多处骨折,却拼命挣扎着仰起脸看向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对视半晌,顾曲移开视线,走过去,将他扶起。   “嗯……”风极反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顾曲动作轻柔下来,瞥一眼西陵箫的位置,竭力抱起风极反,勉强走了两步,冷不丁跌跪在地上。   风极反被跌得几乎疼晕过去,却死死咬住牙关,嗤了一声:“真废。”   顾曲没有出声,搀起风极反,以半扶半背的方式,带着他往山林里走去。   一团凤火从背后袭来。   风极反突然挥手,一道结界挡在二人身后,火焰撞在结界上,击得粉碎。   西陵箫:“你们以为自己能跑掉吗?”   “能不能的你说了不算!”涂山兮猗被烧得火大,喷出连绵的雪浪,恨不得埋了这只暴走的傻鸟。   顾曲搀着风极反快步逃跑。   风极反讥笑:“上山?好主意,等下西陵箫干掉兮猗,放火烧山,直接吃烧烤。”   “闭嘴。”顾曲冷声说。   眼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西陵箫再也没有耐心和涂山兮猗周旋,又缠斗了半晌,她猛地仰天长鸣一声,羽翼卷起飓风,催动凤火,化作铺天盖地的火墙,悍然压向白狐。   趁涂山兮猗被困火海,西陵箫循着血腥气追上山顶。   一个山洞赫然出现在前方。   西陵箫眼眸一紧,认出这正是顾曲藏阿琴的地方。   她刚要进去,突然听到里面爆发出顾曲撕心裂肺的咆哮:“风极反!!!”   陆行舟心中一颤,从这声咆哮中听出极致的痛苦与绝望。   西陵箫冲进山洞,见到风极反扶着墙委顿地瘫在地上,高高扬起手臂,枯瘦的手指中有魂片一闪而逝。   “风极反!”顾曲声音嘶哑,痛彻心扉地问,“你就一点都没有愧疚吗?她已经死了,亡魂入魔,没有神智,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她?”   风极反唇角带着笑一抹残忍的笑意,哑声道:“因为……我就是讨厌她……” 第249章   没想到风极反双臂已断, 居然还能凭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强撑着捏碎了阿琴的魔魂。   西陵箫慢悠悠地出声:“风极反, 你就这么不在乎顾曲的感受吗?”   疯女人要坏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陆行舟尚未细想, 就听风极反嘶哑的声音低沉地说:“他把阿琴藏在这里, 何曾在乎过我的感受?”   “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顾曲厉声道, “她不过是爱上你,她做错了什么?”   风极反顿了顿, 粗重的呼吸声如同拉风箱一般, 在逼仄山洞里格外清晰,半晌, 狞笑着说:“她跟你有婚约, 就罪该万死!”   顾曲:“那是她父亲订的婚约!如果有婚约就该死, 那最该死的是我,而不是她!”   “你以为你不该死?”风极反猛转头盯向他,咬牙切齿道,“我不过……不过是……”   他磨了磨牙, 恶狠狠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舍得而已!”   顾曲昂起脖子:“那你杀了我吧。”   “你已经死了!”风极反怒道, “你的肉身满是剧毒, 是我用心头血解去毒性才保你肉身存活的,不然你他妈现在早烂了!!!”   顾曲蓦地怔住,死死咬住下唇,浑身都不可遏制地颤抖着,过了一会儿,喃喃地出声:“你……你……你……”   嘴唇抖动半天,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风极反:“我知道你不想活,阿琴死了,你就要跟她殉情!你有多喜欢她就有多恨我,我知道,因为我弄死阿琴,你就恨死了我。”   顾曲摇头:“不是……”   “可她根本不喜欢你!”风极反唇角浮起狞厉的邪笑,“她是个水性杨花的蠢女人,看到我的脸,就爱上我,就要抛弃你,还要让恶魔去杀你……她不该死吗?”   “闭嘴!”顾曲厉声道,“她千错万错,也轮不到你来杀她,最没有资格杀她的就是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引诱她?你这么恨她为什么还要跟她上床???”   风极反一怔:“我没有……”   顾曲咬牙道:“风极反,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我没有!”风极反急道,“我一下都没碰过她!”   顾曲竭力想抑制住泪水,哑声道,“你还敢撒谎!她亲口告诉我的!风极反,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爱情。”   山洞中光线微弱,顾曲眸中的泪水映射着微光,充满悔恨、不甘和绝望,脆弱而又美不胜收。   风极反情不自禁地靠过去,他遍体鳞伤,却强撑着想去吻顾曲的眼睛。   顾曲扭过头去。   风极反的嘴唇落在他的颊边。   “小曲儿,”风极反痴迷地看着他,声音嘶哑,“我怎么可能和阿琴上床?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这么多日日夜夜,我多少次梦到过你的眼睛……”   “够了!”顾曲推开他,站起来,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而如今却充满死亡气息的山洞,痛苦地说,“你深情看着我的样子,让我感觉无比恶心。”   风极反冷笑:“那你呢?”   “我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风极反道,“你嫌我和阿琴上床,你还不是和阿箫卿卿我我?我竟不知道,你们两个感情那么好……”   顾曲骤然被刺痛:“你!”   西陵箫站在洞口,低低地笑了一声。   陆行舟感受到她心中的快意,不由得浑身发凉——她的目的达到了,她只对顾曲用了幻术,顾曲以为和自己亲热的是风极反,可在一窗之隔的地方,风极反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看到顾曲和西陵箫卿卿我我,再结合顾曲出卖他的事实,不难得出这两人有一腿的结论。   以风极反的心性,这简直能气到发疯。   “你们睡过吗?”风极反语气恶劣地问。   顾曲:“你胡说什么?”   “前有阿琴,后有阿箫,”风极反嗤道,“你就这么缺不了女人吗?你觉得我恶心,却不知道,你含情脉脉看着阿箫的眼神,才真是恶心透了。”   顾曲羞愤至极,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无言以对了吗?你根本不知道,我看到你用那双我深爱的眼睛看着阿箫时是什么感觉?”风极反盯着顾曲慌乱的眼眸,恶毒地讥诮,“我恨不得挖下你的眼睛!”   顾曲没有说话。   深邃的山洞中一片可怕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顾曲牙齿颤抖相抵的咯咯声。   半晌,顾曲突然笑了起来。   陆行舟没来由感觉到一阵心慌。   就听他云淡风轻地说道:“不用你动手。”   风极反一愣:“什么?”   “不用你动手,”顾曲木然地重复了一遍,“我这双眼睛识人不清、爱人不明,不用你来挖……”   “小曲儿……”风极反蓦地察觉到异样,挣扎着扑上去。   然而他遍体鳞伤、浑身骨折,即便已拼尽全力,却还是根本无法阻止即将发生的事情。   只见顾曲喃喃道:“我自己动手。”   刹那间,陆行舟胸腔剧震、心跳骤停,他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一幕——顾曲当着所有人的面,悍然挖下了自己的眼睛。   “不!!!”风极反发出肝胆俱裂的嘶吼。   山洞中突然腥风大作,狂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洞中,肆虐的狂风中,黑色的魔气越来越浓,好像有一股极强的力量,将方圆百里的魔气都吸了过来,疯狂地冲进风极反的身体。   陆行舟下意识想要阻止这一切,一个急切的声音远远传来——   “行舟!”   “行舟!”   “行舟!!!”   是石饮羽!   陆行舟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朦胧。   “你醒了?”石饮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陆行舟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石饮羽的怀里,他抬起手,拿下盖在眼睛上的布条,耀眼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石饮羽:“把眼睛蒙上,阳光强烈,小心闪瞎你。”   无心之语让陆行舟心头一颤。   石饮羽敏锐地察觉到异样:“怎么了”   “我进入西陵箫的记忆了,”陆行舟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那个温热的凤凰蛋,“看到了顾曲当着所有人面亲手挖掉了自己的眼睛。”   “哦。”石饮羽淡淡道,“作精总是这么极端。”   陆行舟:“……”   石饮羽瞬间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冷漠了,立刻改口,充满吃惊地问:“这样恐怖的吗?所有人是谁?”   “风极反、西陵箫、涂山兮猗。”   “风极反得疯了吧?”   “可不是么,”陆行舟叹气,“直接就入魔了。”   “原来他是这样入魔的。”石饮羽道,“然后西陵箫就趁乱拿走了顾曲的眼珠?”   陆行舟:“大概吧,我还没看完,就被你喊回来了。”   石饮羽:“那你再回去看看?不知道西陵箫的记忆带不带断网续传功能。”   “扯你的淡!”陆行舟无语。   石饮羽莫名兴奋:“回家扯,回家扯。”   “……”陆行舟果断转移话题,“你抱我去哪儿?放手,我自己走。”   “你拿出凤凰蛋突然就失去意识,吓死我了,想带你回去的。”石饮羽没有放手,好像很享受抱着陆行舟的感觉。   陆行舟:“放我下来。”   “再抱一会儿嘛。”石饮羽道,“公主抱的感觉原来这么棒。”   陆行舟感觉一点都不棒,这货一定是当着攸昌等人的面这样把自己抱出去的,太丢人了。   他挣扎了一会儿,石饮羽终于松口:“那你喊一声老公,我就放你下来。”   陆行舟:“你想挨揍吗?”   “……”石饮羽麻溜地放了手。   陆行舟双脚踩到地面,头微微有些眩晕。   石饮羽不快地说:“叫你逞强。”   陆行舟轻笑,知道这厮刚才看到自己昏迷,一定是惊了心,否则也不至于抱着自己不撒手,他拍一拍石饮羽的肩膀:“回家让你抱。”   石饮羽这才笑起来。   回到夏夷殿没几分钟,攸昌也回来了,在门口探了探头:“陆叔怎么样了?”   “醒了。”陆行舟道,“进来吧。”   攸昌进来,抬手附在陆行舟的额头:“感觉好像没什么问题。”   “啧,”石饮羽道,“这孩子手放哪儿呢?”   攸昌立刻缩回手。   陆行舟横了石饮羽一眼,将凤凰蛋拿给攸昌看:“这上面有西陵箫的记忆,我刚才是不小心进去了,看到了她和风极反顾曲之间的恩怨,还看到了你的父亲。”   “哦?”攸昌眼睛一亮,“父亲年轻时?”   陆行舟点头:“你父亲年轻时很英俊,他当时为了报恩,从西陵箫的密室中救出风极反。”   攸昌:“我知道,他也因此和西陵箫结下了梁子,后来两人政见不同,西陵箫发动弹劾,将父亲的王位废黜之后流放去了钩吾之山,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西陵箫流放涂山兮猗还不满足,暗中派杀手去屠了他满门。   陆行舟拿起凤凰蛋,对着日光看向蛋壳里面的景象:“你觉得这里面是西陵箫吗?她的实力果然强大,那样的境地下居然也能涅槃。”   攸昌摇头:“我不知道。”   陆行舟:“你准备怎么对待这枚蛋?”   攸昌:“处死。”   陆行舟一怔:“严格来说,其实她已经不算西陵箫了。”   攸昌:“你想保全她吗?”   “不是这个意思,西陵箫恶贯满盈,应该受到制裁。”陆行舟道,“但她的前世已死,这个蛋其实已经是个全新的生命了。”   石饮羽突然插嘴:“要不,我们折中一下。”   “折中?”陆行舟和攸昌一起看向他。   石饮羽解释:“攸昌想处死它,行舟想留下它,不如我把它做成烤鸡蛋,让行舟吃掉,岂不是两全其美。”   陆行舟面无表情:“你用什么狗脑子认为我的‘留下’是这种意思?”   石饮羽:“有个词,叫入肚为安。”   “没有那个词,我觉得有必要送你去重修一下小学语文。”陆行舟认真地表示。   石饮羽扁嘴,不说话了。   攸昌笑着看他们扯淡,点头道:“陆叔,你说得对,这枚凤凰蛋里已经是个新的生命了。”   石饮羽看了陆行舟一眼。   陆行舟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攸昌如今不单单是涂山氏唯一的幸存者,还是妖界新政权的执鼎之人,西陵箫对他而言,也不单单是灭门仇人,还是旧王朝的祸首,他对西陵箫赶尽杀绝,不止是为了报仇,更多的,是要对万千妖民有个交代。   眼看着攸昌已经告辞,向着门外走去。   陆行舟提高声音:“孩子。”   “怎么了?”攸昌回过头来。   陆行舟道:“以你现在的话语权,能说服其他人,保全这枚凤凰蛋吗?”   攸昌笑了起来。   陆行舟将凤凰蛋递给他,看着他年轻脸上沉凝的神色,有些心疼道:“你肩上的责任太重了,尽力而为。”   “我知道。”攸昌接过凤凰蛋,感受着蛋壳所带来的奇异的温热感,承诺道,“我会既让内阁合理地审判西陵箫,又保住这枚凤凰蛋的周全,就算它是西陵箫的涅槃之物,也不该承担她前世的罪过。”   陆行舟:“好。”   攸昌拿走凤凰蛋,一天后突然兴奋地冲进夏夷殿:“陆叔!”   陆行舟一把掀开身上的石饮羽,正襟危坐:“什么事?”   攸昌没想到撞破了好事,连忙遮着眼睛往后退:“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陆行舟:“回来。”   攸昌偷瞄了一眼,见那两人衣衫都还算整齐,大概还没来得及更进一步,自己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他讪笑着走回来,拿出凤凰蛋:“太医用近红外透射光谱检测,发现这里面是个公蛋。”   “什么玩意儿?”   “性别不对,”石饮羽解释,“西陵箫是个母的。”   “……这事儿不用你解释,”陆行舟横他一眼,发现石饮羽衣领没系好,露出一枚艳红的吻痕,不由得脸有些热,清了两下嗓子,正色道:“公蛋的话……这里面难道是降魔大臣?”   攸昌:“应该是,只是不知道以他那点修为,怎么能够涅槃的。”   陆行舟心头腾起一丝伤感:“我知道了,西陵箫这一生权倾朝野,却也活得很累,想必没有再活一世的想法,最后爆炸发生的时候,应该是用全部力量帮助降魔大臣涅槃了,那么我接触到的记忆碎片,大概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点执念,现在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攸昌唏嘘:“这个女人恶贯满盈,唯一的温情全都给了她弟弟。”   “却也死在这个弟弟的手里,”石饮羽不屑地嗤了一声,“真够讽刺的。”   陆行舟:“降魔大臣其实也只是想给她一个解脱,没想到被顾曲骗了,让他姐姐临死之前尝尽了痛苦。”   攸昌将凤凰蛋递给陆行舟:“议会对降魔大臣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这个蛋交给你处理吧,石叔要是实在想烤着吃……我也不知道凤凰蛋什么滋味。”   他平淡的声音里竟隐隐有一点不合时宜的期待。   石饮羽兴奋:“尝尝?”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   石饮羽立刻收敛神色,严肃地批评攸昌:“你那说的什么话,降魔大臣跟你陆叔私交还不错,当年收受你陆叔很多贿赂呢。”   陆行舟:“你们两个,今天晚饭各吃二十个鸡蛋,少吃一个,我抽一鞭子。”   “嘶……”石饮羽倒吸一口冷气,跃跃欲试,“这么刺激的吗?咳咳咳,陆行舟同志,我真不建议你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教育孩子,嗯……教育老公可以。”   攸昌两眼望天:我刚才为什么不敲门?我真没素质!我活该!   陆行舟将凤凰蛋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还分别给石饮羽和黄太吉都开了小型思想交流会,严格禁止他们的贱爪子去碰凤凰蛋。   眼看着年关将至,攸昌再三挽留他们在妖界过年,陆行舟还是拖家带口地回了白邺市。   除了妖界太冷的缘故,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风极反死了。 第250章   这个死讯是黄太吉发现的。   因为石饮羽不许他贴着陆行舟睡觉, 于是他晚上都蜷缩在风极反的枕头上, 有时风极反半夜苏醒,还会逗他两下。   一老一少感情倒是挺好的。   早上, 冬日的柔和阳光从窗子洒入, 黄太吉一觉醒来, 挺直四肢伸了个懒腰,准备下床去尿尿, 突然意识到旁边这个人已经好久都没苏醒了。   他碧绿的猫眼看向风极反, 小心翼翼伸出爪子去,轻轻拍了拍风极反的鼻子, 心想这人长得真好看呀……   等等!   怎么好像……没有一点动静???   黄太吉浑身僵硬, 爪子一点一点下移, 停在风极反的鼻前,等了几秒钟,登时,尾巴上的毛忽地全都炸了起来。   “妈呀!!!!!!”   几分钟后, 陆行舟赤裸着上身, 站在床前低头瞪着风极反的尸体, 眉头紧锁、眼神复杂。   石饮羽抖开一件睡衣披在他的身上:“别冻着。”   “我没事。”陆行舟拧着眉头,想要伸手去试探风极反的脉息,却又在碰到他的前一刻收回手,喃喃地说,“他又搞什么幺蛾子?阿羽,你试试他的脉息, 他一定是在装死吧。”   石饮羽知道陆行舟不愿面对“风极反已死”这样的事实,遂拉起风极反的手腕诊断了一会儿,放下手,轻声道:“行舟,你节哀。”   陆行舟怔怔地眨了下眼睛,浓密的睫毛上一瞬间沾满细碎的水珠,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只见满眼璀璨的繁星。   沉默了一会儿,陆行舟低哑地出声:“他终于死了……阿羽,他作恶多端,早该死了,我应该感到轻松才对。”   石饮羽搂住他的肩膀,轻轻吻去他睫毛上的泪珠。   “可是,我却感觉特别难受,”陆行舟就势倚进石饮羽怀里,“阿羽,我心里特别难受……”   “我明白,”石饮羽柔声道,“难受就哭出来,算是黄泉路上,送他一程。”   黄太吉嘴里叼着纸巾盒,蹦到石饮羽肩上。   陆行舟抽出纸巾按在眼睛上,控制住涌出的泪水,带着鼻音道:“死亡本身不是什么让人难受的事情,我感觉难受是因为……他一辈子求而不得,太遗憾了……”   “人生在世,难免会有遗憾,”石饮羽吻着他湿漉漉的眼角,“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   陆行舟点头。   石饮羽问:“风前辈的后事,你想怎么办?”   陆行舟:“请顾老板商量一下吧。”   石饮羽本想让陆行舟好好休息,丧事由自己一手操办就可以,但陆行舟自己在房里坐了一天就收拾好情绪,晚间亲自打电话给顾曲报丧。   顾曲那边听到消息一时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应道:“我知道了。”   陆行舟:“我觉得风极反会希望你能来送他一程。”   “我觉得,”顾曲顿了顿,声音平静而又理智,“既然斯人已逝,一切恩怨都两清,我也没有去送他的必要了。”   “嘶……”陆行舟咬住舌尖,用力咽下破口而出的脏话。   石饮羽看他一脸想骂人的样子,心里酸溜溜地嘀咕:认清了吧,这就是你以前暗搓搓喜欢的顾曲呢。   陆行舟对手机里道:“你和风极反之间的恩怨哪里能两清呢?都纠缠这么多年了……”   “就因为纠缠太久,才能够两清,”顾曲无奈地叹一声气,“已经被拖得失去斗志了,我都快记不得自己为什么这么恨他了。”   陆行舟一冲动,诘问:“那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那么爱他吗?”   “……”顾曲一怔。   黄太吉竖着尾巴走过来,爬上陆行舟肩头,将耳朵凑到他的手机边,想听听顾曲究竟说了什么。   陆行舟不知道这小畜生哪来的好奇心,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顾曲轻柔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不知你从哪里听到的谣言,我对他……只有恨,没有爱。”   真不愧是千年老鬼,简直鬼话连篇。   黄太吉突然暴起,一爪子拍掉他的手机。   “???”陆行舟瞪眼:“你抽什么风?小鱼干吃多齁着了吧!”   黄太吉认错态度极差,顶着陆行舟的斥责,一脸不知悔改,还用爪子在掉落的手机上狠狠踹了一脚,丢下一句:“姥爷死不瞑目。”   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什么玩意儿?”陆行舟怒道,“你给我回来!小畜生!你还走?”   石饮羽一伸手,将黄太吉抓了回来,拎到陆行舟面前接受教育。   陆行舟:“姥爷是什么东西?”   黄太吉:“风极反。”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   “这小畜生!”石饮羽急忙撇开关系,“行舟,你相信我,这可不是我教的。”   陆行舟拧眉盯着黄太吉看了半晌,质疑:“你不还抱怨风极反抢你小鸡腿吗?怎么还会给他说话?”   “但他半夜苏醒,也会给我讲故事。”黄太吉郁闷地说,“姥爷挺好的。”   陆行舟有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无力感,挥挥手,让石饮羽放开他,嘀咕:“出去玩去吧,找你阿藏哥哥告别,我们要回人界了。还有,他不是你姥爷,别乱喊。”   黄太吉:“回人界?”   “我准备把风极反的骨灰带回人界安葬。”   “骨灰?”黄太吉提高声音。   陆行舟:“不然呢?那么大个尸体上飞机要买票的吧。”   “……”黄太吉怒道,“人都死了,你还想省那点机票钱?”   陆行舟:“挣钱很容易吗?能省则省,有什么问题?再说,风极反魔魂已逝,留个肉身也没什么用,还是烧了吧,省地方。”   石饮羽附和:“推广全民火化,节省土地资源。”   黄太吉气得都快炸了。   陆行舟也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跟风极反关系这么好了。   不过最后还是攸昌出面制止了这个打算,他派出飞机专门送风极反的灵柩回人界,省得陆行舟抱着骨灰盒去坐飞机,那毕竟对其他乘客不是很友好。、   飞机平稳航行,黄太吉蜷缩在风极反的头发边睡着了,陆行舟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他的猫脑袋,眼眸深沉。   “睡一会儿?”石饮羽问。   陆行舟摇头,对黄太吉瞥了一眼:“你看这小畜生是不是脑壳有问题?为什么蜷缩在一具尸体旁边还能睡得这么安然。”   “没心没肺吧。”石饮羽说着,目光落在风极反的遗容上,“说起来,风前辈的样子确实不像一具尸体。”   陆行舟:“可能活的时间太久,体内富集太多防腐剂吧,天然木乃伊。”   “说的什么话。”   陆行舟扯了扯唇角,苦笑一声:“我还是接受不了他已经死了这种事实。”   “爆炸太强了,西陵箫在她那间密室里囤了三十吨乌金油,瞬间释放出来的冲击力能把人直接汽化的,风前辈还能活着已经实属逆天,但造成的内伤太严重了。”   陆行舟皱眉:“他修为那么深……”   “再深的修为也是肉体凡胎,”石饮羽声音一顿,有些迟疑地问,“他还是肉体凡胎吧?传闻曾说他羽化成神了,可是,神大概是不会死的。”   陆行舟:“世界上没有神,或者说,神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个样子。”   “那应该是什么样子?”   “你看我是什么样子?”   石饮羽看向陆行舟,眼眸中有难以掩饰的忐忑,有一个问题在心头积压已久了,他张了张嘴唇,却终是没有问出来。   没有勇气。   现存最早的地理文献《荒野经》中记载天地之初有七界——神、人、妖、鬼、佛、灵、仙。然而现在大家所能看到的,却只有人妖鬼三界,从来没发现什么有力的材料能够证明其他四界真实存在过,故而目前考古学术界普遍认为《荒野经》是一本荒诞不经的志怪小说,是为了激励当时的人们积极修行而精心编造的。   石饮羽曾对此深信不疑,但时至今日,却不得不动摇了。   ——自己由陆行舟抚养长大,而陆行舟呢?他是如何长大的?从未听他提起过父母族人,这个人仿佛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亲人、没有来历,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了世界上。   千年弹指而过,世间沧海桑田,时光却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刻痕,他就这样千年如一日的存在着,连相貌都不曾改变,更没有丝毫衰老的迹象。   这些问题其实他早有察觉,但却一直逃避着,陆行舟不主动提及,自己就全当不知。   “怎么不说话?”陆行舟挑眉。   石饮羽轻声道:“不敢说。”   “夫妻一体,有什么不敢说的。”   石饮羽看着他:“我怕真相会让我失去你。”   陆行舟怔了一下,凝重的眉眼松弛下来,柔声道:“不会,”   “行舟,你……”石饮羽艰难地组织语言,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他向来能言善辩的嘴却吐不出来,喃喃地问,“你会和我一直在一起吗?到天荒地老……”   陆行舟想了想:“可能不会。”   石饮羽心头猛烈一抽。   陆行舟继续道:“你是魔物,修为不散、生命不止,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到天荒地老,毕竟我的寿命虽然漫长到近乎永生,但终归不是真正的与天地同寿,不过我可以努力修行,尽可能地延年益寿。”   石饮羽痴迷地看着他,半晌,轻声问出藏在心头已久的问题:“你是神吗?”   “是的哦。”陆行舟笑道,“爸爸是不是很厉害?”   或许是他语气太过轻松,石饮羽不由得松一口气:“神究竟是怎样的身份?为什么世间从来没有记载?”   “只是一个寿命极长的隐世种族罢了,”陆行舟道,“和人、妖、鬼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因为不出世,而渐渐被魔幻话,成为了世界的主宰,其实我们连自己的寿命都主宰不了。”   石饮羽从没想过居然是这样,怔怔地问:“你们不是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陆行舟:“我只会跟你翻云覆雨。”   “……”石饮羽被他不合时宜的插科打诨逗笑:“那风极反成神是真的?”   “只是他找到了进入神域的路,碰巧进去转了一圈而已。”   “神域在哪里?”   “昆仑丘。”陆行舟道,“那里是万山之祖,方八百里,高万仞,除风极反外,没有人的修为高到可以登上山顶,所以从来没有被世人发现。”   石饮羽:“那……你还有父母、族人在那里?”   陆行舟摇头:“没有亲人,我是昆仑玉脉孕育出来的,无父无母,风极反误打误撞进去的时候,我正准备从山上跳下去。”   “什么?”石饮羽吃了一惊。   陆行舟:“寿命太长了,生活变得极其乏味,修行也很无聊,死亡是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后来风极反给我讲了很多人界的故事,我便跟他来了,人界果然很好,我很喜欢。”   回到白邺市的家中,陆行舟将尸体运到阁楼,看着被风极反很好保存着的顾曲的身体,内心突然涌起极大的不忿。   石饮羽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他正拿出一张黄符,对着顾曲的身体比划,连忙制止:“冷静!别闹!”   陆行舟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上的符纸,惊讶:“我……我……”   “唉,你太难过了。”石饮羽叹气,刚要说话,目光扫到陆行舟的眼睛,蓦地一震。   妖翳。   陆行舟眼中的蛇瞳一闪即逝,茫然地问:“怎么了?”   石饮羽:“你精神力不稳,妖翳又出来了。”   陆行舟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石饮羽吻了吻他的眼睛,劝道:“还是找个机会把修蛇抽出来吧,这,融合术当真不靠谱得狠,风前辈当年融合巴蟒,最后不也是抽出来了?”   “嗯。”陆行舟应了一声。   石饮羽发狠咬了下他的鼻尖:“你就是一味地敷衍我。”   “因为……”陆行舟斟酌了一会儿语言,“风极反当年融合巴蟒本身就是个错误,他自己性格恶劣,再融合一个作恶多端的巴蟒,不但没得到他想要的目的,反而1+1>2,更加恶贯满盈了。”   石饮羽:“他为什么要融合巴蟒?”   “当然是想获得巴蟒的力量,”陆行舟道,“你没经历过双蛇作乱的年代,不知道他们当年有多强。”   石饮羽:“如果单纯想要获得力量,用吞噬的方式效果更好,还没有后遗症。”   陆行舟:“没用吞噬而用了融合,当然是除了力量之外,还想获得一点别的东西。”   “比如?”   “比如巴蟒的温柔。”   “什么?”石饮羽错愕,皱眉看向陆行舟的眼睛,觉得这厮好像在开玩笑。   陆行舟:“巴蟒作恶多端,却唯独对弟弟修蛇十分体贴温柔,那个时候,风极反害死阿琴,和顾曲决裂,意识到一切悲剧都源于自己不懂情爱,于是想通过融合巴蟒,来获得这种能力,不过他失败了……”   “你成功了?”石饮羽突然问。   陆行舟声音戛然而止。   石饮羽:“你融合修蛇,是想获得他的什么?”   “……”陆行舟眨巴着眼睛没有出声。   石饮羽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叹气:“别紧张,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不逼问,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我没想瞒你。”   石饮羽无语地看着他,根本不相信。   “好吧,我确实想瞒你,”陆行舟闷声,“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石饮羽想了想:“跟你的种族有关?”   “嗯。”   石饮羽:“你说神族寿命漫长而又无聊,物资丰富却喜欢自杀,饱暖思淫欲,你们连淫欲都不思,为什么?”   陆行舟:“寿命太长了。”   “再给我十亿年,我还是会热情地爱恋着你。”石饮羽认真地表示。   陆行舟唇角上扬:“没头没脑说什么土味情话。”   “表示神族不思淫欲应当不是寿命的锅,”石饮羽道,“我觉得,你们不是不想,而是没有能力,无情无爱,才会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   陆行舟:“对。”   石饮羽:“那么你融合修蛇,想要获得是爱人的能力?”   陆行舟轻笑了一声:“我来到人界之后,第一次体会到充满烟火味的世界,爱极了这种生活,后来,我渐渐发现,人世间有很多情感我没法感同身受,从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混沌无情,比真正的人类少了一点爱。”   “于是你就融合了修蛇?”   “是的,”陆行舟点头,“我融合修蛇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石饮羽心中涌起莫大的幸福感,故意撇嘴;“那你还故意把我往外推,那时候我情窦初开,却被你送去学堂读书,知道我有多恐慌吗?”   陆行舟笑道:“融合需要时间的嘛。”   石饮羽怔住,蓦地反应过来,修蛇那么强,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融合的,不知陆行舟花了多少年才完成,而自己小时候流露出来的眷恋,想必让他很恐慌吧。   陆行舟摸着下巴,思索道:“话说,如果我当年随手救的不是你,而是别的什么人,大概现在爱上的,应该就是那个人了吧……”   “不行!!!”   “我说如果……”   “什么果都不行!”石饮羽突然阵阵后怕,强硬道,“你命中注定遇到我、爱上我、嫁给我,没有什么如果,只有必然,你必然是我的!”   陆行舟咋舌,这小魔物……   他余光扫到窗外,不由得怔了一下:“那是……啧。”   石饮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啧了一声——只见天色渐晚,别墅外空无一人的道路上,一个单薄的白色鬼影立在树下,正远远地看着这边。 第251章   顾曲?   陆行舟嗤道:“嘴上说得冠冕堂皇, 什么恩怨两清, 还不是巴巴地跑过来……真够口是心非的。”   石饮羽心道还是自家爱妻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喜欢了就坦然在一起, 谈恋爱明明是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生活技能, 怎么被有些人搞得跟登天一样艰难?   陆行舟道:“我去让他进来。”   “不,”石饮羽一把拉住他, 狡黠地笑道, “我们假装没发现他,这样……”   说着, 两人离开阁楼, 走下楼梯没几秒钟, 又蹑手蹑脚地折回来,悄悄隐藏在一个柜子后面。   过了一会儿,顾曲的鬼魂飘到窗前,刚要进来, 窗上用红线系着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 用眼神谴责他为什么不撤去别墅的禁制。   石饮羽巨冤, 他也是为了保护别墅的安全,谁能想到顾曲会突然潜入啊!   窗台上一抹黄色闪过。   黄太吉跳上窗台,大摇大摆地走进窗户,落在风极反的床头,回头看向站在窗外的顾曲。   顾曲破不了石饮羽的禁制,被阻拦在窗外, 怔怔地看向风极反的尸体。   暮色四合,天光微弱,寒风渐起,他枯瘦的鬼影在风中显得十分飘渺,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陆行舟突然觉得心疼,轻轻叹出一口气。   石饮羽诧异地看着他。   陆行舟伏在石饮羽耳边,轻声道:“我突然觉得他也不那么可恨了,只不过是个一生孤苦的可怜人罢了。”   “谁让他爱上风极反呢?”石饮羽毫无同情心地笑道,“爱情这东西,就是愿赌服输,有本事就放下,放不下就慢慢熬着吧。”   “小魔物!”陆行舟嘀咕了一句,却也觉得这话好像没什么问题。   顾曲静静地站在窗外,看了很长时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触碰风极反。   叮铃铃……   指尖在碰到窗户的一瞬间,清脆的铃声再度响了起来。   顾曲蓦地回过神,沮丧地缩回了手。   黄太吉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蜷在床头,尾巴耷拉下来,乐悠悠地摇晃着。   “阿吉?”陆行舟皱眉,“他怎么又跑风极反身边去了?”   石饮羽若有所思:“没想到风极反还挺招小动物喜欢的。”   “他招个屁,向来都猫嫌狗不待见,”陆行舟吐槽,“是咱们家小畜生脑壳有问题。”   顾曲大概认命了,转身离开。   “哎。”石饮羽吃惊,“这就走了?”   “不然呢?”陆行舟嘟囔,“还不都怪你的禁制,没的好戏看了……”   石饮羽失笑:“你要看什么好戏啊。”   眼看着顾曲的身影从窗台上飘下去,陆行舟突然现身,一扬手,骨鞭蹿出窗户,缠在了他的细腰上。   顾曲惊愕:“陆组长!”   陆行舟将骨鞭连同顾曲一起收了回来,扶了一下他狼狈的身形,微笑:“冒犯了,顾老板,只是我有点儿不解,天色渐晚,你在我家窗台上做什么?”   顾曲薄唇轻抿,一时没有出声。   不久之前才大义凌然地表示恩怨两清,不久之后就鬼鬼祟祟地跑来偷看,实在太尴尬了。   陆行舟淡淡地说:“我猜你是来确定风极反死讯的。”   顾曲:“……”   “恭喜你,他已经死得透透的了,”陆行舟笑得和煦而又疏离,“从今以后,你彻底摆脱了悬在头顶的这把利剑,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了。”   “我想过的生活?”顾曲木然重复。   陆行舟:“你的事业已经发展得很好,唯一或缺的,大概就是婚姻了。”   顾曲抬起眼皮看向他。   陆行舟心底腾起一抹惊艳:太漂亮了,那一双眼眸平淡得犹如寒潭,眸底深藏苦楚,像沉静水面下隐藏着的黑色暗涌,痛苦而又绝望。   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原来顾曲不光笑起来好看,痛起来更好看,风极反真是好眼光。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风极反的尸体,却见到黄太吉正蹲在床头看顾曲。   双方视线相撞,黄太吉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   顾曲轻声道:“婚姻……我年轻时也曾不自量力地有过奢想,只是……唉,我的婚姻是被诅咒的,这辈子大约都不会圆满了。”   “被诅咒?谁?”   “阿琴。”   陆行舟一怔,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悲剧女子,他还以为是风极反呢。   “阿琴诅咒了你?”陆行舟不解,“她可真够奇怪的,勾引她的是风极反,害死她的也是风极反,她不去诅咒风极反,却要诅咒你?”   话一说完,他就反应过来了:诅咒顾曲可不就是诅咒风极反吗?还比直接诅咒风极反要有效多了,毕竟顾曲不是降魔师,可不会破除诅咒。   “不对啊,”陆行舟道,“阿琴一个弱女子,即便成魔,也是个神志不清的低阶魔物,她的诅咒能有多大效力,能制约你一千多年?”   顾曲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她的诅咒在这里。”   那不是真实存在的诅咒,而是一个简单却又无比强大的精神制约,阿琴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在顾曲心底种下一抹愧疚,让他无时无刻不在自责惭愧,永远也不可能坦然接受风极反的求爱。   顾曲走到床边,看着风极反的尸体,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手指却在半空中止住,悻悻地改变方向,落在黄太吉的脑袋上。   陆行舟:“想碰就碰吧,都已经死了。”   “算了,既然已经恩怨两清,便不该再有牵连。”顾曲抚摸了几下黄太吉的脑袋,收回手。   黄太吉仿佛被摸得很舒服,伸长了脖子,追逐着他的手,努力将脑袋塞进他的手底。   顾曲僵硬的脸上不由得浮起一层恍惚的轻笑,温柔地抚摸起来。   陆行舟恶狠狠地瞪着黄太吉:赶紧滚一边去,瞎卖什么萌?   顾曲眼睑低垂,轻声说:“阿琴临死的时候诅咒我和风极反一生一世不能相守、彼此背叛、互相折磨。我本来没当回事,毕竟那时我对风极反没有情爱,阿琴也不是修行之人,那根本算不上真正的诅咒……后来才发现,她的诅咒比任何法术都厉害,我根本逃不脱。”   陆行舟:“因为你问心有愧?”   “嗯,老掌柜当年救了我的命,将女儿托付给我,希望我能护她一生富足、平安喜乐,可是我却害死了她,如果不是我,她或许根本不会认识风极反,也不会爱上他,更不会被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陆行舟咋舌,“这个词有点严重吧。”   “这种事会影响女孩的清誉,我们不该多说。”顾曲截住这个话题。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脸色有些怪异。   顾曲:“怎么了?”   “我觉得吧……”陆行舟吞吞吐吐地说,“你男人……呃,风极反他……大概、可能、也许、有很大几率……是处男。”   顾曲突然顿住,显然没料到他说话如此直白,噎得自己呼吸不畅。   陆行舟:“这方面我比较有经验,判断得应该没什么差错。”   石饮羽在后面没好气地戳了他一下,心道什么经验不经验,说话还能不能有个把门的!   陆行舟收声,没再继续补充论据。   花了不短的时间稳定情绪,顾曲温声道:“我知道你想为他洗白,但这件事是阿琴亲口跟我说的,女孩子总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风极反当时是天下最强降魔师,所到之处都备受礼遇,他也不是克制的人……”   陆行舟:“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克制的人?”   顾曲:“……”   陆行舟:“???”   “他……轻薄过我。”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卧槽!”   顾曲:“他喝醉了,来到我的店里,浑身都是脂粉气,还动手动脚,被我赶了出去,之后一个多月都没有脸面再来。”   他的声音轻缓柔和,说起当年的恨事,语气中已经没有了怨恨,只剩淡淡的惆怅,像在说一个年代悠久的糗事。   陆行舟心想风极反这事儿办得……low呀,他下意识看向风极反,却见黄太吉耳朵耷拉着,一副惭愧到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怂样。   这小畜生真的挺喜欢他姥爷的……呸,不是姥爷!   顾曲注视着风极反的遗容,眼眸中似痛似怨,轻声道:“那个年代恶魔横行,降魔师们朝不保夕,大多放浪形骸,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以他的性格,在那样的环境中,没有可能禁欲的,相比较而言,我更相信阿琴。”   “你应该相信一下风前辈的。”石饮羽突然出声。   顾曲疑惑地看向他。   石饮羽:“你和风前辈是挚爱,和阿琴是情敌,为什么不相信挚爱的话,而要去相信一个情敌呢?”   顾曲一怔。   石饮羽的目光落在陆行舟的身上,悄然变得温柔,笑着说:“如果有人跟我抢行舟,我可以编造一百万个谎言来离间他们,别说赌上清誉,赌上生命和灵魂都完全没有问题。”   陆行舟失笑:“扯淡。”   “当然是扯淡,”石饮羽道,“我不会这么做的,并非我不够狠毒,而是我不舍得——爱一个人是希望他幸福,如果对方能给他幸福,我退出又有何妨?”   顾曲:“你这样洒脱?”   石饮羽:“这不是洒脱,是爱情本身的样子。阿琴千方百计地阻拦你们,甚至不惜编造谎言,她根本不是真的爱风前辈,只是想得到他而已,而当发现得不到的时候,她选择玉石俱焚,这也配叫爱?”   顾曲和陆行舟一起惊愕地看着他。   石饮羽:“在我看来,风前辈还是太仁慈,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根本不会让阿琴入魔,在她死的那一刻,早就捏碎她的亡魂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没有人能在我面前算计我的爱人。”   陆行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半晌,失神地呢喃:“好帅。”   石饮羽邪魅一笑。   顾曲:“……”   他仿佛发现这两人感情生活如此和谐甜蜜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教你谈恋爱#系列 第252章   陆行舟大概还觉得不够, 继续往顾曲嘴里塞狗粮——他当着顾曲的面, 抱住石饮羽,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顾曲尴尬地移开视线, 目光落在黄太吉身上。   黄太吉正仰脸看着他, 圆圆的绿眼睛在灯光下清澈透亮。   顾曲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短毛, 黄太吉喉间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陆行舟低头看去,唏嘘:“风极反也很喜欢阿吉, 经常这样摸他……”   话没说完, 顾曲讪讪地收回了手。   黄太吉生气地瞪陆行舟。   顾曲扫一眼风极反的尸体,眼神迷茫地看着虚空:“墓地已经选好了吗?”   陆行舟:“没有, 火化后扔垃圾桶。”   黄太吉猛地瞪大眼睛。   顾曲沉默片刻, 轻声道:“不太好吧。”   岂止是不太好, 简直是胡闹。   陆行舟哼哼:“有什么不好?墓地很贵的,他又没有后人,逢年过节也不会有人去祭祀,何苦跟劳苦大众争墓地呢?”   “那也不能扔垃圾桶, ”顾曲温声解释, “会吓到环卫工人。”   “……”陆行舟感受到了他博大的人文关怀。   石饮羽咬着陆行舟的耳朵吐槽:“要是风极反亲眼看到顾老板对他的后事这个反应, 简直要气活。”   陆行舟:“要是真能气活,我倒敬他是条汉子。”   顾曲思索了一会儿:“我多年前在娑罗寺墓园买过一个墓穴,风水很好,如果需要的话……”   陆行舟看向他。   就听顾曲声音轻柔、语气平缓地说:“可以八折卖给你们。”   “有一个词,”陆行舟面无表情地说,“叫做无商不奸, 应该就是说的你吧。”   顾曲:“我确实是一个商人。”   “你那个墓穴是买来自己住的?”陆行舟道,“给了风极反,你自己百年之后住到哪里?”   顾曲轻声道:“总会有解决的法子。”   陆行舟眼珠转了转:“那该不会是个双人穴吧?”   顾曲没有出声。   “真是双人穴?”陆行舟提高声音,“你要跟他合葬?”   顾曲摇头:“没有你想的那样旖旎。”   陆行舟心道:合个葬怎么就旖旎了?到底是你对尸体有什么奇怪的想法,还是你对夫夫之间真正的旖旎生活太不了解?   顾曲:“阿琴临死前的诅咒应验了,我和风极反确实是彼此背叛、互相折磨,我们折磨了对方一千多年,把亲人朋友都给熬死了,当年那些当事人,只剩下我们两个,如今连风极反都死了,我想……是时候让这一切都结束了。”   石饮羽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是真心想和他厮守,我建议你们不要合葬。”   顾曲不解地看向他。   “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得到你的人,但他没那么做,他追求的从来都是你的心,活着的时候你不给他,等他死了还要来骗他?”石饮羽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嘲讽,“未免太假惺惺了。”   陆行舟点头:“阿羽说的没错,我想风极反一定想过跟你生同衾死同穴,但一定没想过跟你同床异梦。”   顾曲笑了起来,坐在床边,低头看着风极反的遗容,抬起手,轻轻滑过他的脸颊,唇角含笑:“你们怎么知道一定是同床异梦?”   “嗯?”   “我已经请律师立好遗嘱了。”   陆行舟眯了眯眼睛:“什么意思?”   “我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死了,苟存这么多年,除了防止他做出什么太过离奇的事情之外,”顾曲道,“也只是为了赌一口气——他究竟能不能为了我,试着改变自己恶劣的本性,学会尊重别人、善待这个世界。”   陆行舟眼神复杂地看向风极反的尸体,觉得这口气,顾曲好像赌输了。   风极反虽然没有直接出手谋害人命,但是他一直玩弄人心,煽动别人犯罪。   顾曲眸中露出挫败的神色,喃喃地说:“以前我跟你说,他爱我,比我爱他更甚,所以他一直受制于我,其实不是的,我美化了自己,我的存在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制约力,反而他的存在,成了我坚持苟存于世的唯一原因。”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没想到顾曲会坦然承认自己对风极反的感情,他表面看上去依然沉静端方,但内里的精神世界好像已经坍塌了。   顾曲:“你们都想问我是不是真心爱他,这个问题我自己都搞不清,爱,自然是真的,但恨,也是真的,还有更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愧疚、失望、后悔、恨铁不成钢……我怨他,为什么明明有更好的解决策略,可每一件事情,他都选择了最惨烈的那种方式?”   他闭上眼睛,苦涩地说:“大概因为,他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爱我。”   “不是,”陆行舟道,“他对你的爱难道还需要质疑?我觉得不是他不爱你,而是他实在不懂得怎么去爱。”   “嘶……”顾曲突然痛叫一声,缩回手来。   ——黄太吉竟然咬了他一口。   陆行舟拎着黄太吉的后颈将他提起来,拧眉盯着他的猫脸看:“你……到底抽什么风?”   黄太吉被掐着后颈,浑身动弹不得,小嘴顽强地叭叭叭:“放我下来!不许这么拎着我!你们谈你们的,不要管我!”   “你都动嘴咬我的客人了,还不管你?”陆行舟道,“我看你是不是到了该做绝育的时候了?”   黄太吉瞬间僵硬,片刻之后放松下来,挑衅:“做就做!怎样?”   “啧。”陆行舟眼中闪过一抹异样。   顾曲搓了搓手指上的红痕:“陆组长,你别为难他,我是魂体,没有被他咬伤,也不用打疫苗。”   陆行舟:“他就是欠揍。”   “你家这小猫倒是挺有意思。”顾曲笑了笑,伸手点了点黄太吉湿漉漉的粉鼻头,感觉一丝莫名的亲切。   陆行舟:“你喜欢就带走吧。”   顾曲忙不迭摆手:“那怎么行,别吓着小猫……”   话未说完,就见黄太吉疯狂地扑进他的怀里。   陆行舟干巴巴道:“他喜欢你,像风极反一样喜欢。”   “别瞎说。”顾曲狼狈地接住小猫,无奈道,“我确实喜欢你们家的猫,但是……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去轮回了,没有能力再照顾他。”   黄太吉怔住。   陆行舟:“你要去轮回?”   顾曲:“我滞留在人间唯一的原因就是风极反,现在他也死了,那我就再没必要留下了。”   “如果风……姥爷希望你活着呢?”黄太吉突然出声。   顾曲:“姥爷?”   “就是风极反。”陆行舟板着脸解释。   顾曲轻笑,摸了摸黄太吉的小脑袋:“傻孩子,我早已经死了。”   黄太吉直直地看着他:“你明白我的意思。”   顾曲:“我不明白。”   “如果风极反希望你从今往后开启新的生活,”黄太吉道,“过你一直想过的、彻底摆脱他的生活,你还执意要去轮回?”   顾曲双手掐着黄太吉的两腋,将他举起,与自己平视,看着他闪亮的墨绿色眼睛,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真正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陆行舟从他声音里察觉出一丝异样,定睛看去。   就见顾曲脸上的轻松惬意已经全然消失,他淡漠地盯着黄太吉,嘴唇木然地张合:“你怎么知道的?嗯?风极反?”   阁楼里一片寂静。   黄太吉睁着一双懵懂的圆眼睛,仿佛没听懂他的意思。   顾曲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眸中有一抹神采渐渐消失,末了,他飞快地将黄太吉送回陆行舟手里,转过身背对他们,微微仰脸。   陆行舟:“顾老板?”   “我没事。”顾曲湿漉漉的声音传来。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却见石饮羽唇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   顾曲好半天才整理好情绪,转过脸来,强笑:“我昨夜没休息好,头脑混乱,做蠢事了……”   “什么蠢事?”   “我刚才有一瞬间,从小猫的眼睛中,看到了风极反。”顾曲说完,立刻补充,“大概因为风极反的尸……尸体就在旁边,脑子不正常了。”   “……”陆行舟沉默。   顾曲低头瞥了一眼风极反的尸体,眼眸仿佛被刺痛,狼狈地往窗外走去。   陆行舟:“你去哪?”   “我……我回家,”顾曲道,“已经很晚了,我不该在贵地叨扰这么久。”   石饮羽提醒:“你的身体不要了吗?”   顾曲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自己分离已久的身体此时正跟风极反的尸体摆放在一起。   石饮羽伸出双手:“我们可以提高你灵魂与身体的融合度。”   “多谢。”顾曲走到自己的身体边,却没有进入身体,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弃,“算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请你们在给风极反下葬的时候,顺手把这具身体葬在他身边吧。”   石饮羽还要说话。   顾曲道:“石魁首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我自然是真心想和他厮守。”   石饮羽笑了笑:“现在为什么又承认了?”   顾曲:“随着风极反的死去和我的轮回,当年的恩怨情仇都一笔勾销了,我嘴硬了一辈子,最后就让我坦诚一次吧。”   说完,他缓步往窗外走去,作势要飞窗而出。   突然铃声大作。   一道结界挡在他的面前,明晃晃散发着黑色的魔息,波动的能量撞击窗边的禁制,一条条系着铃铛的红绳在墙上若隐若现。   众人猛地回头看去。   只听一声熟悉的冷笑,风极反的身影从黄太吉身体上浮现,投入床上的“尸体”中,下一秒,风极反的“尸体”坐了起来。   陆行舟吼:“我靠!诈尸了!!!”   风极反在他后脑勺轻轻扇了一巴掌:“对爸爸尊重点儿。”   “!!!”陆行灯用力瞪他。   石饮羽揉揉他后脑勺:“没事吧?”   陆行舟觉得自己肉体上没事,但精神上收到了很大的冲击,他小声嘀咕:“我体会到你每次被我逼叫爸爸时的憋屈感。”   “那不一样,”石饮羽笑起来,咬了咬他的耳朵,“我除了憋屈感之外,还会有一种背德的快乐。”   因为他每次妥协叫爸爸,都是在床上。   陆行舟感到窒息。   风极反从容地下床,信步走到窗前,低头看着被他拦住的顾曲,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轻笑:“小曲儿,你的真心……我可听得清清楚楚。”   顾曲后退了一步,后背就是结界。   风极反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顾曲已经进退维谷。 第253章   风极反站的位置十分刁钻, 将顾曲的各个方向都封死。   两人靠得极近。   风极反偏偏又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身体几乎已经贴在了一起。   顾曲直直地盯着风极反, 眼神沉静,心中却全然是一团乱麻, 面前是风极反的身体, 背后是他的结界, 独属于这个恶魔的气息霸道地包裹着他,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咬紧牙关:“你果然是诈死。”   “能诈出你的真心, ”风极反乐悠悠地说, “我死得不亏。”   “何止不亏,简直狂赚。”顾曲冷笑一声, “风爷好计策、好手段、好……下作。”   风极反:“生气了?”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风极反嘲道, “说服毒就服毒, 说挖眼就挖眼,说杀西陵箫就连个魂片都不会给她留下……”   “你心疼?”顾曲打断他。   风极反顿了顿,镇定道:“这个话题一旦开始,我们又能吵上十天十夜。”   顾曲噎住。   “小曲儿, ”风极反低头, 看着他的眼睛, 轻声道,“能不能看做我已经死而复生?”   顾曲怔怔地看着他,从他点漆的眸子中看到月下湖水一般的温柔。   风极反:“我死过了,你也轮回过了,我们恩怨两清,好不好?”   顾曲嘴唇微微颤抖, 半晌,喉头滑动了一下,声音低涩:“恩怨两清……之后呢?”   “之后……”风极反动作极其轻微隐蔽地吻了吻他的头发,柔声呢喃,“我们重新开始,坦然相爱。”   顾曲恍惚间觉得头发也有了知觉,让这个微不可见的吻沿着发丝传递下来,仿佛吻在心头,胸腔剧烈震颤,五脏六腑都感受到了他嘴唇炽热的温度。   风极反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掩饰不住的胆怯,追问:“好吗?”   陆行舟站在不远处,好奇地看向顾曲,想知道他的反应,却被风极反高大的身体挡住视线,只听顾曲带着潮气的声音低低地说:“你不再怨我不信任你了?”   风极反笑道:“如果你肯好好教我怎么善待这个世界的话……”   顾曲轻笑起来,抬起一只修长枯瘦的手,勾在风极反的脖子上。   下一秒,石饮羽突然伸手挡在陆行舟眼前。   陆行舟失笑,视线钻过石饮羽的指缝,看到顾曲拉着风极反低下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风极反舔着下唇,语气里带着三分天真七分意犹未尽,笑着说:“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顾曲愣了一下:“你从没有接……”   话没说完,他大概意识到这种问题不该在人前问出,于是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风极反却已经听明白了,猛地提高声音:“你还是不信任我!!!”   顾曲:“不是……”   “你就是!”风极反委屈道,“你就是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真心爱你,还不相信我为你守身如玉!”   顾曲:“……”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双双意识到不该再站在这里,果断溜之大吉,还顺手抄上昏迷的黄太吉。   “你们别走!”风极反喝了一声。   两人停住正在迈出的脚步,表情尴尬地回过头来。   陆行舟笑道:“我们再留着,不合适吧?”   风极反:“行舟,你告诉小曲儿,我是不是忠贞不二?”   “???”陆行舟心想我特么怎么知道?   风极反:“说啊!”   “这个……”陆行舟磕巴,觉得虽然自己认定风极反是处男,但没有证据啊,这事儿也不可能有证据啊!!!   顾曲无奈道:“你别为难陆组长,我以前是不信任你,但从今往后,一直信你就是了。”   “说得这么勉强……”风极反笑着嘟囔了一句,对背后挥挥手,淡淡道:“你们两个可以跪安了。”   陆行舟和石饮羽立刻脚底抹油,回到楼下,才反应过来:“哎,这是我家啊,他凭什么呼来喝去?”   “体谅一下吧,”石饮羽温声宽慰,“老房子着火,我们还是远离火场比较好。阿吉怎么样?”   陆行舟坐进沙发,将黄太吉放在猫窝里,捏了捏他的小耳朵:“没什么事,他修为低,被风极反强行抢夺身体,压制了本体灵魂,一时没有恢复过来。”   石饮羽戏谑:“真是心狠手辣,连这样可爱的小猫咪都能下手。”   陆行舟在黄太吉的额头细细化了一个符文。   石饮羽认出那是个降魔符,明白风极反这事儿办得有多糟——他是顶级魔物,灵魂中蕴含着强大的恶魔之力,就这么附到黄太吉身上,随便溢出点魔息都能够这小妖物喝一壶。   “他可真是个老不死的。”石饮羽趁机暗搓搓地diss灾丈人。   陆行舟失笑,将降魔符印入黄太吉体内后,又画了个平安符,才问石饮羽:“你从什么时候猜出风极反诈死的?”   石饮羽装傻:“我哪有猜出?”   陆行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石饮羽心虚地闭嘴。   “应该从一开始就猜出来了吧,”陆行舟揣测,“魔物的修为不散、生命不止,如果他真的死了,一定会有恶魔之力散逸,我当时太慌张忘记了这一点,你不可能也忘记吧?”   石饮羽:“怎么不可能?风极反对你来说亦师亦父,对我来说就是亦师亦岳父……”   “去你妈的。”   石饮羽嘿嘿一笑,走到他旁边坐下,笑着说:“什么时候猜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帮他追到顾曲。”   “扯淡,”陆行舟嗤笑,“你会管别人的感情?”   石饮羽:“我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少年啊。”   陆行舟觉得这句话只有“我是个”仨字是真的。   “啧,陆行舟同志,我现在十分严肃地质问你,”石饮羽正色道,“老公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这问题问得好,陆行舟直接就呆滞了,不由得开始思索,石饮羽在自己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外表……无疑是好看的,俊美无俦,自己活了几千年,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性格……无疑是可爱的,活泼懂事,从不用爸爸操心,甚至太懂事了,到了令人心疼的地步。   石饮羽诧异地看着他,心道这人的表情怎么一下子凝固了?自己的形象有这么令人窒息嘛?他伸手在陆行舟眼前晃了晃:“爱妻?”   陆行舟眼睛动了一下,回过神来,横他一眼:“瞎喊。”   “你不是我爱妻?”石饮羽贴在他的脸边嬉笑。   陆行舟弯起唇角笑了一下,没理会他的玩笑,将话题扯回原来那个,笃定道:“你肯帮风极反打掩护来骗顾曲,肯定是想从风极反那里得到点什么……你希望他为你做什么呢?”   “跟我讲几个你小时候的糗事?”   “讲个屁,他上昆仑丘的时候我都两千岁了。”陆行舟道,“能让你这么重视的,肯定跟我有关,而我身上让你耿耿于怀的,只有妖翳了。”   石饮羽无奈地笑:“生我者魔气,知我者爱妻。”   陆行舟失笑,问他:“风极反融合巴蟒之后也出现过妖翳,他后来抽出了巴蟒,你找他,是想他帮我抽出修蛇?”   石饮羽点头。   陆行舟:“这事不是很正常嘛?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石饮羽笑了笑,嘀咕:“确实没什么。”   陆行舟:“还不说实话。”   “……”石饮羽没出声。   陆行舟捏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你希望我抽出修蛇,却也知道我不愿这么做,我混沌无情,全凭修蛇的妖心才能识得人间情爱,让我抽出他,我不愿意。”   石饮羽听到他明确的反对,脸上没什么异样神色,显然早已猜到他的心思。   陆行舟勾起唇角:“所以你打算强行动手,是不是?但你没有经验,只好找上有经验的风极反,希望他能帮你把修蛇强行从我体内抽出来。”   被戳穿小算盘,石饮羽却没有窘迫之色,坦然道:“什么都瞒不了你。”   “你啊,”陆行舟道,“你这小魔物,主意多得很,满肚子花花肠子。”   石饮羽轻声道:“我担心你出岔子。”   “有你在身边,还能出什么岔子?”陆行舟自负地哼了一声,见他脸色不是很和悦,改口道,“不过我这两天确实感觉精神不稳。”   石饮羽脸色认真起来:“那你还不赶紧把他抽出去!”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陆行舟道,“我还没搞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以前每次精神不稳,都是修蛇想抢夺我的身体,但这一次,感觉他好像已经放弃抢夺了,而是在极力挣扎,想要从我身体里冲出去。”   石饮羽:“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从发现风极反的死讯。”   “风极反?”石饮羽皱眉,“他们有什么关系?”   陆行舟笑道:“大约是发现这货兴风作浪一千多年,终于挂掉了,想出来庆祝一下,说不定还能趁机找到巴蟒,和他哥哥团聚……”   话没说完,两人都是一怔,意识到陆行舟说到点子上了——修蛇和风极反唯一的联系就是巴蟒,当年巴蟒因作恶多端却唯独对修蛇宠溺有加,因而被风极反融合,后来即使融合失败,风极反也没有放他自由,而是将他囚禁在了某个地方。   很多禁锢法术是有限制的,一旦施术者死去,就会自动解开。   修蛇得知风极反死讯之后,就极力要冲出陆行舟的身体,想必就是为了去寻找他的哥哥。   陆行舟一只手按着心口,唇角带着邪气的笑容,嘲道:“修蛇,风极反没死,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体内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这是命,早日认吧。”   石饮羽盯着他的眼眸,见里面泛着一丝妖异的光芒,却还不是蛇瞳,忧心忡忡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行舟,就算抽出修蛇后,你失去了对人间情爱的感知能力,也总比时刻担心要被他夺取身体来的轻松。”   陆行舟看向他:“你真知道这个后果意味着什么?”   石饮羽点头:“不再爱我。”   陆行舟:“那你还要这么做?”   “那只是你不再爱我,而我对你的爱却不会受影响,”石饮羽道,“如果到时我们实在做不了恋人,还可以回到以前,我们不是只有恋人这一层关系的,我们还是家人。”   他的声音淡定而又从容,显然早已经经过深思熟虑。   陆行舟突然笑了起来:“说的什么话?你爱我,我却不爱你,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石饮羽:“爱情里找什么公平?”   陆行舟抬手,摸着他的脸颊:“阿羽,我喜欢看你快快乐乐的,不想委屈你。”   “可你时刻面临着被夺取身体的危险,我快乐不起来。”   陆行舟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再逃避的地步,心中有一万个理由支持他抽出修蛇,可是只要一想到会失去对石饮羽的爱恋,那一万个理由就轰然倒塌。   石饮羽吻了吻他的鼻尖:“我想跟你长相厮守,实在不能做到的话,至少让我陪在你身边。可万一你被修蛇反噬,我……我狠不下心来诛杀你这具身体的。”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石饮羽半悲半喜地舒了一口气。   两人缠绵地接吻。   一吻终了,石饮羽摸着他的头发,开玩笑:“你以后有很大的概率会不再爱我,所以这几天我要把后半辈子的分量都做回来。”   陆行舟点头:“贷款做爱。”   “噗。”石饮羽被逗乐,压在他的身上,“来,先做个首付。”   “别闹!”陆行舟喊停,视线往阁楼上飘去,“家里有人呢。”   石饮羽臭不要脸:“我们可以和阁楼上比一比。”   陆行舟摸摸下巴,十分猥琐地问:“你觉得今晚他们俩会……那个啥吗?”   石饮羽笑了笑:“我觉得你这问题不太合适,应该问今晚他们俩会那个啥几次,封印一千多年的老处男,啧啧啧……”   陆行舟:“想想就可怕,顾老板要遭罪了……”   两人正在背后嚼着舌根,没想到主人公突然出现。   ——风极反神采奕奕地从楼上走下来,神情愉悦,和蔼得像个晨练的老大爷。   陆行舟+石饮羽:“哎?”   风极反笑眯眯:“有吃的吗?不管什么,先来点垫垫肚子。”   陆行舟压低声音咬耳朵:“他这是完事儿了?太快了吧。”   “处男。”石饮羽精准地解释。   陆行舟恍然大悟。   风极反狐疑地看着他们:“没听到我的话吗?给爸爸搞点吃的。”   陆行舟嘀咕:“明明修炼过辟谷术,怎么还能饿成这样,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太虚弟子?”   “一滴精十滴血。”石饮羽继续精准地解释。   陆行舟:“原来如此。”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风极反被他们俩的眼神看得后背发毛。   “没事,”陆行舟指指厨房,“饿了就自己做饭去。”   石饮羽站起来:“我去做吧。”   “不用,让他自己做。”陆行舟一把拉住他,传递了一个眼神:太虚弟子不配饭来张口。   风极反确实饿了,没心情计较他们俩怪异的眼神,自己去厨房煮了碗面,拌上半瓶秃黄油,大快朵颐。   陆行舟和石饮羽自觉转移到餐厅,坐在他对面,关切地问:“你不分点给顾老板?”   风极反:“他回去了。”   陆行舟惊愕:“我靠!太渣了吧。”   “?”   “顾老板没有修为,你让他带着内伤回去?”   “内伤?”风极反吃惊,急问,“他哪里受伤?谁伤了他?”   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意识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沉默片刻,委婉地问:“你和顾老板之间,是不是还有一段距离?”   “嗯?”风极反道,“我们在试着拉近彼此的距离。”   “但直到目前为止,这个距离还是正的?”   这简直就是明示了,风极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两人的怪异从何而来,无奈:“哪有那么快?小曲儿这几天心情大起大落,魂体状态不稳,我不可能动他的。”   陆行舟:“让他灵魂回窍啊,你难道不能帮他的灵魂回到身体中?”   风极反:“我当然能,但这个时间不合适。”   “什么意思?”   风极反风卷残云地吃完一大碗蟹黄面,放下筷子:“我这次诈死,虽然成功诈出了小曲儿的真心话,但也有点别的问题——巴蟒,你知道吧?”   陆行舟:“他怎么了?”   “随着我的死亡,囚禁他的封印会自然消失。”   陆行舟心里咯噔一下:“他会重出江湖,为祸人间?”   “不,”风极反淡淡地说,“会化龙。” 第254章   妖蛇的修炼, 千年成蛟, 千年化龙。   自古以来,能够跃龙门而成为真龙者, 除了民间谣传之外, 从未见过正史记载。   因为化龙属于成神的一种, 所需要的能量是不可想象的,曾有专家计算, 一只正常体重的蛟成功化龙, 所需要的能量大概要抽空妖界一百座乌金矿山。   陆行舟疑惑地问:“巴蟒被你囚禁了一千年,没有能量来源, 没死已经是万幸, 怎么可能化龙?”   风极反:“他自然有能量来源。”   陆行舟沉下声音:“你干了什么?”   “你这什么语气?好像我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风极反不高兴道, “我不过是在必要的时候给他提供了一点微小的帮助而已。”   陆行舟磨了下后槽牙,这厮说得轻描淡写,所谓微小的帮助,恐怕又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下作手段, 他既然囚禁巴蟒, 绝不会让他安安稳稳修炼的。   风极反横他一眼:“别把爸爸想得那么坏。”   “看来你不想说实话, ”陆行舟冷笑,“那不如让顾老板来问。”   风极反的眼神冷下来。   ——顾曲善待整个世界、唯独对自己心狠,得知自己囚禁巴蟒,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陆行舟这不孝子算是抓住尚方宝剑了。   风极反恶狠狠地看一眼石饮羽。   石饮羽对他满眼的谴责十分费解,闷声:“我一句话都没说,你看我做什么?”   “老婆这么欠收拾, 就是你这做丈夫的没用。”风极反冷冷地说。   “?”石饮羽巨冤。   陆行舟立刻怼回去:“花了一千年才终于追到老婆的没资格嘲笑别人。”   “???”石饮羽被误伤到心绞痛:你们爷儿俩到底闹哪样?我们和平相处不行吗?家和才万事兴啊!   风极反沉默片刻,不情愿地交代:“我确实给巴蟒强灌了些能量进去,想催他化龙。”   陆行舟:“强灌?他自己不愿化龙?”   “你愿意做神?”   “不愿意,”陆行舟道,“但那是因为我受够了神的无聊,而巴蟒怎么会不愿意呢?妖界没有一个妖物不是以成神作为终身奋斗目标的。”   “有。”风极反道,“云阳氏少主云烈。”   云烈天资惊人,曾被认为是离神只有半步的天才,却在最关键时刻选择放弃修神,堕落成魔。   陆行舟:“他不一样,他是恋爱脑。”   风极反:“那你怎么知道巴蟒不是恋爱脑呢?”   陆行舟吃惊:“他有女朋友?”   “我怎么知道?”风极反不客气道,“我又不是居委会的。”   陆行舟转头问石饮羽:“你听过巴蟒和什么小母蛇有绯闻吗?”   石饮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哦,”陆行舟反应过来,在自己脑门拍了一巴掌,“我蠢了,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巴蟒被融合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石饮羽心里不是滋味,这是自己所不知道的过去,是陆行舟和风极反的共同回忆,明知道他全身心地爱着自己,依然感觉有点酸溜溜的。   陆行舟察觉到他的异样,胡乱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据我所知,巴蟒应该是条单身蛇,他为谁放弃修神?”   风极反:“不知道,反正他不愿化龙。”   陆行舟谴责:“你又是融合他,又是囚禁他,就不能花点时间弄清他的精神面貌吗?”   “蛇类天性阴邪,我吃饱了撑的去管他的精神面貌?”风极反没好气,“小心眼儿我只要伺候小曲儿一个就够够的了。”   石饮羽觉得由着这两人能吵到明天,插嘴:“风前辈说巴蟒会化龙,那不该是好事吗,怎么会影响你跟顾老板圆房?”   “啧。”风极反表情尴尬了一下,“圆房”这个词对于他这样渴求了一千多年的处男来说,实在控制不住浮想联翩,刺激有点大。   陆行舟盯着他的脸:“你脸红什么?”   “你家空调温度太高了。”风极反极力控制住神色,一脸平静地解释,“我将巴蟒的蛇身封印在归墟的海底,需要时可以随时召唤他的妖魂出来驱使。之前诈死,为了能够演的够像,我不得不使身体的代谢完全停止,呈现出真正尸体的状态,跟真的死了没什么区别,所以封印也就松动了。”   陆行舟:“然后。”   “然后巴蟒就脱离了我的控制。”风极反道,“这些年我给他强灌了不少能量,以前有封印压制还不会显露出来,现在封印松动,他体内的能量完全爆发出来,能直接送他化龙。”   陆行舟:“你为什么要给他强灌能量?”   风极反邪气地笑了一下:“驱使一只妖蛇算什么,即使他在我被封印的时候已经成蛟,但也没什么稀罕的,而化龙之后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龙啊,养一只龙做宠物,不比你养什么猫猫狗狗的酷炫多了?”   “……”陆行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黄太吉,感觉相比养龙,养个猫猫狗狗显然要更有趣。   他面无表情:“所以你诈死的后果,就是控制不住巴蟒,他不但恢复自由身,还因为你这神经病喂的能量而即将化龙?”   风极反:“化龙是成神的一种,妖物成神,需要渡天劫,并且,”他顿了顿,遗憾地说,“巴蟒被我封印千年,怨念有点大,搞不好会想要报复,比如,将天劫引到老子头上……”   话音未落,陆行舟突然皱眉,浑身一颤。   石饮羽一把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怎么了?”   陆行舟捂住胸口,咬牙道:“心口疼。”   风极反疑惑:“难道是……”   “别他妈装模作样,”陆行舟疼痛难忍,心情极糟地骂了一句,“你个王八蛋把巴蟒放出来,难道没考虑过修蛇会怎样?呃!”   他猛地咬住下唇,将到齿边的痛呼咽了回去。   “行舟。”石饮羽叫了一声,伸手按住他的胸口,感觉到里面杂乱无序的强烈心跳,手指微微收缩,脑中高速旋转,思考是否现在就动手,将修蛇给抽出来。   风极反:“早跟你说趁早将修蛇的妖魂完全吸收,省得后患无穷,偏你就是磨蹭,看,反噬了吧,这就是拖延症的后果。”   “你最好闭嘴。”石饮羽冷声说。   风极反还要哔哔,突然感到一股霸道的窒息感如倾覆的泰山一般悍然压了下来。   魔压!   这儿婿看上去一副好脾气,自己都忘记他其实是第六天城最强大的恶魔之一了。   风极反邪笑了一下,释放出魔压来抵抗对方强悍的攻击力。   万幸石饮羽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用魔压来警告了一下风极反,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陆行舟身上,亲吻他紧皱的眉头,柔声问:“行舟,是不是很疼?我们将修蛇抽出来,好不好?”   陆行舟微微颤抖,想要喊疼,却又怕石饮羽担心,用力咬住舌尖,控制住震颤的神志,哑声:“现在?”   “嗯,现在。”石饮羽温声道,转眼瞥向风极反,冷冷地问:“该怎么做?”   风极反啧了一声,发现自己不合时宜的贱嘴俨然已经把儿婿给得罪了,自己真不是故意的。   为避免翁婿关系进一步恶化,他立刻一脸关切地上前一步,咬破指尖,用鲜血在陆行舟眉心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   陆行舟疼到痉挛,还强撑着开玩笑:“我靠,你涂我一脸血……”   “别闹。”石饮羽抱起陆行舟,快步走进客厅,将他放在沙发上。   风极反薄唇微微翕动,默念法诀,鲜血画成的符文无声地渗入陆行舟皮肤,他唇角的嬉笑消失,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固魂符?”   “嗯,”风极反点头,“免得误伤你的魂体。”   陆行舟心头一凛:“你要诛杀修蛇?”   “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又不要拘住他的妖魂来驱役。”风极反指尖夹出一张黑色符纸,红色朱砂画出的符咒鲜艳而又森然。   陆行舟一把握住他的手指:“不行。”   风极反:“好孩子,别这么优柔寡断,修蛇当年作恶多端,多活一千年已经是他的福分,该死就死吧,早死早托生。”   陆行舟:“我当年跟他约定好各取所需。”   “你取他的妖心,他取你的什么?”石饮羽敏锐地问。   陆行舟沉默。   风极反懒洋洋道:“取他的狗命呗。”   石饮羽猛地皱眉。   风极反意识到自己又嘴贱,连忙补救:“双蛇兄弟情深,修蛇还没给他哥哥报仇,可不想死,恐怕乖乖让他融合的条件就是多年之后让出身体吧。”   石饮羽暴怒,看向陆行舟,竭力压抑着怒火:“你怎么能答应他这样的条件?”   陆行舟又疼又怒,几乎气绝,咬牙在自己胸口画了一个驱邪符暂压疼痛,对石饮羽道:“你他妈信这个老王八蛋信口开河?”   风极反:“你才是老王八蛋……”   陆行舟:“去你妈的!”   “当年的条件不重要!”石饮羽道,声音冷酷地做下决定:“风前辈,继续,诛杀修蛇。”   “不……”陆行舟哑声叫起来。   石饮羽挫败,放低了声音,哀求:“行舟……”   “别用这种可怜的声音跟我说话,”陆行舟闭了闭眼睛,“我比你们更希望修蛇赶紧去死,但是阿羽,我当年既然答应他,现在就不能毁约。”   “真拿你没办法。”石饮羽叹了一声,附身去亲吻他的嘴唇。   陆行舟立刻搂住他,张嘴吻了起来,仿佛接吻可以缓解疼痛。   一吻终了,两人缓缓分开,陆行舟看着石饮羽俊美的脸,无意识地笑了一下,心跳蓦地没来由漏了一拍,他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尚未反应过来,四肢突然被看不见的力量控制住,动弹不得起来。   陆行舟皱眉:“阿羽,你!”   “这不是你毁约,”石饮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体周围萦绕着黑色的魔气,冷漠宣判,“是我——一个恶魔——禁锢住了你,趁机诛杀修蛇。”   陆行舟瞪着他,有魔气从他身体渐渐逸出,嘲道:“你真以为自己控制得住我?我的恶魔之力比你更高一阶,我可是新任魔主。”   “那又如何?”石饮羽邪气地笑了一下,“等你冲破禁锢的时候,修蛇已经烟消云散。”   说完,风极反将黑色的符纸拍在陆行舟额头,指尖流着血,在他心口连点九下,画出一个连绵不断的血环,伸手按在他的胸口。   一个法阵在他掌下出现。   陆行舟猛地一仰脸,极为痛苦地咬住下唇:“呃啊……”   “别咬嘴唇。”石饮羽担忧道。   “说得轻巧!”陆行舟汗如雨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有本事你来试试啊!唔唔唔……”   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石饮羽将手掌塞进他的齿间:“疼得厉害就咬我。”   陆行舟简直想踹死这个小魔物:我怎么舍得啊混蛋!!! 第255章   风极反瞥一眼那两人的姿势, 冷哼一声, 默念法诀,掌下的法阵被激活, 降魔之力沿着陆行舟的经脉流向他的全身。   他以降魔师身份入魔, 即使刻意分离, 降魔之力中也蕴含着丝丝魔气。   石饮羽沉声:“你控制住自己的魔息。”   “别这么紧张,”风极反道, “你老婆是昆仑玉脉上出来的, 什么样的力量都能净化。”   石饮羽:“那也是不用净化最好。”   “……你这可真不是求人的态度。”风极反手掌按在陆行舟胸口,感觉到他体内有一股阴邪的妖力正在撕裂他的灵魂, 对陆行舟道:“你别只顾躺着享受, 自己动!”   陆行舟疼得几乎抽搐, 要不是石饮羽的手掌还塞在口中,简直想喷死这个老不死的。   他凝神调动力量,抵抗修蛇的妖力,感觉到风极反的降魔之力凌厉如刀, 冲进体内以后, 就霸道地强压向修蛇, 而修蛇察觉到对方的杀意,登时暴起,似乎要不惜一切代价,将这股力量绞杀。   石饮羽死死盯着陆行舟的眼眸,里面原本清澈如泉水一般,随着风极反力量的深入, 突然掀起波澜,大片赤红如火山一般爆发,火焰背后,诡异的蛇瞳迅速浮现出来。   “风前辈,这是怎么回事?”石饮羽厉声问。   风极反额角渗出汗珠,恨声道:“这货养虎为患,让修蛇吞了太多力量,十分难缠。”   石饮羽:“有几成把握?”   风极反:“当然是十成十……”   话音未落,陆行舟浑身剧烈一抖,猛地挣脱石饮羽的禁制。   石饮羽一惊,刚要出手。   就见一条粗长的蛇尾自下而上挥来,悍然抽向风极反的头颅。   风极反迅疾往后一撤,双手捏决,一道结界在护在身前。   下一秒,蛇尾狂暴地抽碎结界。   数十张符纸在风极反胸前结成新的结界,符纸之上魔气弥漫,蕴含着阴森可怖的恶魔之力,仿佛时刻准备着吞噬对方。   石饮羽急道:“别误伤到行舟!”   “什么行舟!那他妈是修蛇!”风极反气急败坏道。   “陆行舟”一击不中,却没再追击,蛇腰一拧,转身往别墅外冲去。   “行舟!”石饮羽厉叫一声,手指捏诀,要设立结界挡住他。   却见“陆行舟”突然回过头来,对石饮羽咧嘴笑了一下。   ——双眸赤红,黑色的瞳孔竖成一条细线,在灯下泛着妖冶的光泽。   石饮羽心头一颤:果然是修蛇!   时机转瞬即逝,只听一阵刺耳的碎裂声,“陆行舟”撞破玻璃窗,冲出别墅。   外面不知何时已刮起狂风。   夜空中波诡云谲,乌云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在头顶重重堆积,厚重的云层后,隐隐约约有千万道雷电在蠢蠢欲动。   “行舟!”石饮羽嘶吼了一声,却见“陆行舟”化作一条花斑繁复的巨蛇,在呼啸的狂风中,头也不回地冲上头顶的乌云。   乌云后晃动的雷电越发闪烁起来。   石饮羽脸色一变,一跃而起,身体在原地骤然消散,下一秒,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恶魔气息。   风极反刚要追出去,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烦躁地瞥一眼来电显示:颜如玉。   儿子的小蜜?   “喂?”风极反接通手机。   颜如玉雷阵雨一般的声音喷了出来:“组长!你在哪里?白邺市有危险,监测组发现海里有什么妖物要渡天劫了,组织让所有人去海边,拼死也要保住白邺市的安全!”   “哦,我知道了。”风极反应了一声。   颜如玉:“你是谁?为什么拿着我组长的手机?你是偷手机的???”   儿子这从哪儿挖来的傻妞?风极反自我介绍:“我是你组长的爹。”   “草拟吗你偷手机就算了,还敢骂人!”颜如玉咆哮,“信不信老娘一jio把你狗脑子都踹出来?”   风极反:“……”   颜如玉:“没时间跟你啰嗦,我先去拯救世界,回来再料理你,真他妈操了,关键时刻丢手机……”   电话呱唧挂上。   风极反被骂得狗血淋头,感觉十分恍惚,心想真是世风日下,当年身为大众偶像的自己,居然有被降魔师破口大骂的一天。   他扔掉那只晦气的手机,大步走出别墅,陆行舟和石饮羽的身影都已经消失在云层中。   风极反拧眉望着隐藏了万钧雷霆的厚重云层,感觉头皮发麻:自己不但没能诛杀修蛇,还让他占据了行舟的身体,等下儿婿一定会弄死自己的。   不知道自己落魄之后,小曲儿还会不会收留自己。   一声刹车声在耳边响起。   风极反望去,吃惊地看到一辆保时捷在路边停下,车窗下落,露出顾曲的脸,淡淡地说:“上车。”   “你怎么还在这里?”   “少废话,上车。”   风极反拉开驾驶室车门,对司机道:“下来,我来开。”   司机:“这……”   顾曲:“你下去吧,让他开。”   “是。”司机跳下车。   风极反上车,一脚油门,宝蓝色的保时捷风驰电掣地冲进夜色中。   顾曲从后座飘到副驾驶。   风极反:“把安全带系上。”   顾曲一笑:“我是魂体,没事。”   “魂体也会被拍到,我驾照已经扣十一分,不想重新考试。”风极反冷冷地说。   顾曲:“这是我的车,不用你的驾照销分。”   风极反抽空瞥一眼他的膝盖,没有出声。   顾曲:“想问为什么我一个残疾人也可以开车?”   “我会把你的髌骨装回去,”风极反道,“还有你的眼睛,我会重新炼制你的身体,让你健健康康、完美无缺。”   顾曲唇角微微扬起,轻笑:“无所谓的,我习惯这个样子了。”   “我不习惯。”   顾曲下意识嗤了一声,立刻察觉到不妥,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的嘲讽,轻声道:“我当了一千年的鬼,不用眼珠也可以视物,坐轮椅也没觉得有多不便,再说,完美无缺……这个词本身就跟我们无关。”   风极反在他发出嗤笑的瞬间脸色扭曲了一下,很快便控制住,认真道:“你说的没错,完美无缺是年轻人的追求,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彼此都已经浑身是伤,根本不可能完美。”   顾曲看着眼前的虚空。   风极反继续道:“但既然我们已经约定重新开始,那就尽可能去修复那些伤痕,好吗?”   顾曲咬着下唇,没有应声。   风极反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邪诡的脾气,镇定地开着车,没再逼他。   车里一时间只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顾曲突然说:“我不该嗤笑你。”   “嗯?”风极反吃了一惊,笑起来,“有什么该不该的,你嗤笑我的次数还少么?”   “请你接受我的道歉。”顾曲郑重地说。   风极反狠狠一脚刹车踩到底,抓着方向盘怔了两秒,转身看向顾曲:“开什么玩笑?你不要向我道歉,我受不起。”   “你已经有了重新开始的觉悟,我却还残留着诸多恶习,”顾曲说,“这一点是我不对,我会改,请你监督我。”   风极反无奈,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魂体冰凉而又飘渺的触感让他掌心刺痛,勾起唇角苦笑一声:“要说改……先改了你的疏远吧,跟自己老公说什么敬语。”   顾曲神色尴尬地别过脸,嘀咕:“说得什么话,我说正事呢,你在这占我便宜……”   风极反啧了一声,心道这便宜我占定了,等着吧你!   在他们顶着狂风向海岸线风驰电掣的时候,“陆行舟”正在乌云中穿行。   厚重云层堆积着从四面八方击来的雷电,只待时机一到,千万道雷劫降下,将那个不自量力意图成神的妖物劈成齑粉。   “陆行舟”不停释放出恶魔之力,击溃雷电。   雷电却源源不断地出现,根本击之不尽。   他也没有恋战,感觉身后有不属于自己的魔息追上来,便奔着大海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团看似弥散实则有序的魔气不远不近跟在他的身后,悄然挡去几道击过来的电光。   深夜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席卷整个白邺市,港口已经拉响警笛,近海所有船只开足马力奔向港湾,来不及回港的只得仓皇原地落锚,祈祷海神庇佑。   深不可测的海洋深处发出山崩地裂的恐怖巨响,犹如千军万马正从海底奔腾而来,黑色的海水翻卷上涌,潮头暴涨,足有数十米之高,裹挟着令人战栗的疯狂怒吼声疯狂地冲上海岸线。   顾曲盯着海面上渐渐浮现出的巨大黑影,皱着眉头问:“那是巴蟒?”   风极反弃车,一把捞起顾曲的魂体,带着他腾跃而起,落在海边的灯塔顶,看向在波浪间翻滚挣扎的黑影,冷声道:“我明明把他囚禁在归墟的海里,冥府那群废物竟然没拦住他,被他逃到人界来了。”   顾曲:“以判官的作风,恐怕不仅不拦,还要精心引导,让渡天劫的地方发生在人界才好,只怕他这会儿正猫在什么地方笑看人界有多凄惨呢。”   风极反看向他,问起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你怎么知道巴蟒要渡劫?”   “我本来不知道,但看你那会儿言语之间巴不得我赶紧离开,我便知道你必然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顾曲淡淡地解释,“并且肯定和你的死有关,前后联系一下就大概算出来了。”   风极反笑了笑:“你这么会算,却为什么算不出我有多爱你?”   “……”顾曲被这个直球打得一怔,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唇角轻扬,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看向怒浪滔天的海面,指着那个黑影道:“巴蟒为什么还没出来?”   风极反:“他在积蓄力量。”   浓云滚滚而来,数不清的雷电在云层之后若隐若现,疯狂盘旋,狂虐的飓风卷起海水,从怒海翻腾的海面上咆哮着冲上云霄。   风极反眼疾手快,手指一动,一个结实的结界在二人身边出现,挡住奔腾的潮水。   与此同时,一条庞大的蛇影从深海冲出。   千万道雷劫破开乌云,轰然劈下。   天地间爆发出夺目的强光。   雷电逼退黑暗,浓墨的夜晚刹那间亮如白昼,波涛汹涌的大海承接住惊雷,令人神魂震颤的电闪雷鸣之间,海面上铺满雷电,化作万里无垠的沸腾雷海。   巴蟒在电光交织的雷海中露出真身,裹挟滔天巨浪,顶着万钧雷霆,冲进入海口,逆流而上,向着上游悍然冲去。   浓云紧追其后,云层极低,数不尽的惊雷纵横交错地劈下。   “行舟!!!”看不见的虚空中传来石饮羽撕心裂肺的咆哮。   “陆行舟”现出身影,不管不顾地追上巴蟒,摆动着巨大的蛇尾在天空盘旋,以血肉之身为兄长挡住接连劈下的万道雷劫。 第256章   密密麻麻的雷电像鞭子一样迅疾而又狠戾地从云中劈下, 重重抽在“陆行舟”的身上。   夺目的电光映亮云层, 只见他花斑繁复的蛇尾上被抽出一道又一道恐怖的裂痕。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一滴液体落在风极反的脸上,带来浓重的腥味。   顾曲:“下雨了?天上怎么又多了条蛇?”   “那是行舟。”风极反低沉地说, “没有下雨, 是行舟飞溅出的鲜血。”   顾曲大吃一惊:“陆组长?他怎么会那里?他要干什么?”   风极反:“他被体内的修蛇反噬, 要为巴蟒抵挡雷劫,助他兄长化龙。”   顾曲:“他会……他会死吗?你能不能救他?”   “行舟是我带来这个世界的, ”风极反抹去脸上的血珠, 沉声道,“不管能不能救, 我都必须去救。”   说罢, 他突然飞身从灯塔上落下。   “你去哪里?”顾曲惊叫一声, 下意识上前一步,要追随他的身影。   四周封闭的结界挡住去路,顾曲被拦在结界中,焦急地看向外面。   只见刺眼的电光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 照亮整个港湾。肆虐的飓风卷起海浪, 狂暴地拍在海堤上。   岸边无数车辆被掀飞, 又有更多车辆从一条条道路疾驰而来,降魔师们跳下车,狼狈地冲向周围制高点。   庄严而又森然的吟哦声从河岸线两侧响起,迅速淹没在滚滚惊雷的轰鸣声中。   风极反乘风而去,数十张符纸结成一个平台,在风中将他高高托起。   他盘膝而坐, 修长而有力的十指下,一把黑色的焦尾琴悄然出现。   风极反十指拨动琴弦。   震耳欲聋的雷声中,一丝微弱却不可忽视的琴声越来越响。   修蛇在云层下盘旋的动作一滞,仿佛被傀儡灵丝硬生生扯住关节。   “嘶……”修蛇张开大口,猩红蛇信抖动,喉间发出陆行舟的吼声,“不要拦我!!!”   风极反抿紧双唇,手指飞快拨动,在夺目电光照映下,快得全是残影,血珠从琴弦上迸射。   修蛇痛苦地扭曲起来,怒吼:“风极反!!!”   “我必须拦你,”风极反仰头看去,冷冷地说,“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别带上行舟。”   下方的入海口爆发出惊天巨浪。   正在逆流而上的巴蟒突然蹿出,粗长蛇尾掀起骇人的浪潮,狠戾地甩向风极反:“是你!!!”   风极反原地没动,手指疯狂地拨动琴弦,诡谲的琴声划破滚滚的雷声,死死困住修蛇。   巴蟒凶悍袭来。   与此同时,千万道惊雷划破夜空,重重劈在他的蛇身上。   “哥哥!!!”修蛇嘶吼一声,身体爆发出强悍的力量,猛地挣开风极反的束缚,扑向巴蟒的方向,挡住又一轮劈下的惊雷。   雷电击在蛇身上,冒出可怖的黑烟。   修蛇痛苦地扭曲着,看向被惊雷击得跌落进河道的巴蟒,大喊:“哥哥,你什么都不要管,专心走蛟,一切有我!”   巴蟒在入海口的河水中翻腾,破开巨浪,向上游冲去,眨眼间,已经冲到数十里之外。   万钧雷劫随他一起沿着河道逆流而上。   被电光灼烧到一片亮白的视网膜上,有一大团阴影无声地追逐着双蛇的身影。   风极反闭了闭眼睛,定睛看去,发现那是弥散状态的魔气,在那团阴影之后,还有越来越多的魔气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悄无声息之间,已经几乎笼罩住半个夜空。   属于石饮羽的魔息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浓郁,浓郁得令人窒息。   风极反在魔息的刺激下,胸腔剧烈起伏,深刻在骨血之中的暴虐因子狂躁地挣脱出理智束缚。   顾曲用力咬着手指,死死望向风极反,只见他盯着远处雷云之下铺天盖地的黑色魔气。   一道惊雷劈下,照亮他的侧脸,雪亮的电光下,风极反双眸含笑,却散发着可怖的嗜血狂热。   在他身后,一个青面獠牙的幻影渐渐出现。   这是即将现出恶魔相的风极反,顾曲心头一颤,当年风极反入魔的恐怖回忆浮上心头,他猛地一个战栗,惊恐大喊:“阿反!!!”   单薄的声音迅速消失在雷声中。   风极反却仿佛听到了,他在空中回过头来,看到被困在灯塔上的顾曲,身后的恶魔幻影蓦地消散。   顾曲担忧地看着他。   风极反一挥手撤去结界。   顾曲被瞬间冲上的飓风刮进海中:“啊……”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抓着他的手臂,顾曲只觉眼前一晃,身体已经被风极反牢牢抱紧怀中。   顾曲:“怎么回事?”   “巴蟒开始走蛟了,”风极反带着他追向双蛇消失的方向,“从入海口逆流而上,顶住雷劫,一路冲上昆仑山,运气好,天门打开,他就可以进入神域,化为真龙。”   顾曲:“运气不好呢?”   风极反:“渡劫失败,形神俱灭。”   顾曲:“那陆组长为他挡雷劫……”   “他是昆仑玉脉孕育出的神,能吸收净化一切力量,包括天雷,”风极反顿了顿,低声道,“但他离开玉脉太久了,可能会顶不住。”   顾曲笃定:“石魁首绝不会容忍修蛇用陆组长身体冒险的。”   “不错。”风极反抬眼望去,微微眯起眼睛,只见电闪雷鸣的滚滚浓云已经追逐着巴蟒向上游移去。   密密麻麻的雷电像一座飘浮在空中的森然密林。   而在雷云之下,无穷无尽的魔气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遮挡在云层和“陆行舟”之间,吞噬着劈下的惊雷。   巴蟒积蓄千年力量,妖力磅礴,粗大的蛇尾在江河中激起数十丈高的浪头,凶悍地冲出白邺市。   白邺市的河流发源自昆仑山,传说中离神域最近的地方。   已至后半夜,广袤的人界大地都沉睡在浓墨的夜色中。   山河一片恬静。   随着巴蟒开始走蛟,千万道惊雷从东海岸爆发,骇然撕破黑甜乡,纵横交织的电光死死咬住蛇影,万钧雷劫如倾泻的水银,沿河流一路西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巍峨而又神秘的昆仑山。   风极反携带顾曲,勉强追上双蛇的速度,停在一处山巅,气喘吁吁地按住胸口。   顾曲:“你怎么样?”   “透支太多。”风极反抬头追逐着雷云下盘旋的修蛇,蛇身上布满横七竖八的伤痕,有的地方已经露出森然白骨。   风极反哑声道:“行舟也快不行了。”   顾曲焦急:“石魁首呢?”   风极反感受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魔息,沉声:“他在源源不断地抽取整个大陆的魔气。”   雷劫不息,魔气不止,从东海岸一路狂卷而来,整片大地上游荡的魔气都已汇聚于此,凝成比雷云更为厚重的魔雾,直至阻断雷劫。   修蛇仰头,猩红蛇瞳看着头顶浓黑的雾气,蛇信抖动,发出嘶哑的声音:“石魁首,多谢。”   “不用谢,”石饮羽森然的声音在虚空中传来,“本座不是为你。”   修蛇妖冶地笑了起来:“但我却享受到了实打实的好处,还是应该感谢。”   石饮羽:“没有必要。”   修蛇突然敏锐地预感到一丝危险,提高声音急道:“我借用陆组长的身体实属迫不得已,待兄长跃过龙门,自当立即归还,并终生为奴以报此恩!”   “不用了,”石饮羽淡淡道,“令兄化不成真龙。”   修蛇一凛:“何出此言?”   石饮羽冷漠的声音落下,犹如九天之上的审判,平静中隐隐带着刻骨的恨意:“你兄弟已触本座逆鳞,即便他跃过龙门,本座也会让他形神俱灭。”   修蛇惊骇地看向巴蟒。   长夜已经退去,天际泛起淡淡的天光,巍峨高耸的昆仑山近在眼前,此处海拔已高,河流中结着坚实的巨冰。   巴蟒在雷劫下一路逆流而上,血肉模糊,浑身多处只剩嶙峋的骨架,却依然凭骨血中的本能破开河冰,发出最后的冲锋。   魔雾遮天蔽日,雷劫受阻,而越发暴虐疯狂。   雷电交织的浓云之上,突然爆发出一片令人目盲的光芒。   与森冷的电光不同,这片光芒像是一束束纯洁到极点的圣光,从昆仑山顶的重云中倾泻下来。   雷劫消失了,耳畔的轰鸣声在圣光中停止,整个昆仑山上一片宁静,静得让人失去自我,不由自主地跪伏下去,臣服在这明亮而又充满威压的圣光中。   顾曲吃惊:“那是什么?”   风极反:“丁达尔效应。”   顾曲:“……”   风极反笑了一下:“是神域,神域之门打开了,标志着巴蟒已经渡过天劫,化身真龙。”   顾曲茫然地问:“神域……是什么样子?”   “走。”风极反突然一把抓住顾曲,挥出数十张符纸,结成一个平台,纵身跃上,催动它们向圣光中冲去。   下方的冰河中,巴蟒嘶吼一声,血肉模糊的蛇身扶摇而起,蛇骨在空中发出咯咯的撞击声,拼尽全力冲进圣光。   修蛇望着兄长最后的身影,又喜又悲地松一口气,下一秒,心脏突然没来由地剧颤一下,他蓦地一震,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从自己的压制中爆发出来。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之意。   修蛇猛地回头,看到头顶遮天蔽日的魔气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发生变化,大团魔气迅速塌陷,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霸道地将魔气全都吸进腔中,凝聚成一个高大的人影。   ——石饮羽。   石饮羽从魔气中缓步走出,脚步踩着虚空,黑色的魔气从他脚印上迅速消散。   空中弥漫着阴森而又恐怖的压抑感。   修蛇第一次感受到石饮羽的魔息,那是一片暗无天日的修罗场,天地倾覆,白骨林立,残尸与血肉横飞,永无休止的杀戮以毁天灭地的气势吞噬着整个世界。   这才是真正的石饮羽,一个被他自己深藏在心底、以陆行舟为枷锁死死封印住的恶魔。   而现在,恶魔震怒。   石饮羽看着圣光中扶摇而上的巴蟒,缓缓抬起手,不停弥散的魔气在他掌心凝成一张骇人的大弓。   “不要!!!”修蛇突然预感到令自己肝胆俱裂的可怖结局,看向石饮羽,声嘶力竭地大喊,“石魁首!求你……”   “本座已经忍你够久了。”石饮羽漠然打断他,镇定地拉弓搭箭。   长弓满弦,箭矢势如流星,呼啸着划破长空。   修蛇在他拉弦的前一秒,仰天一声嘶吼,鲜血淋漓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一条长虹,抢在箭矢之前扑向巴蟒。   石饮羽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声。   ——修蛇意图以陆行舟的身躯,挡住石饮羽的魔箭。   魔气弥漫的箭矢已经近在后背,修蛇唇角颤抖,勾出一个妖冶而又疲惫的笑容——哥哥终将成神,化为真龙,俯瞰世间。   笑容尚未成形,他突然胸腔一震,一个痛彻骨髓的撕裂感从灵魂深处传来。   半空中的蛇影一顿,箭矢擦过肩膀,射向巴蟒的心脏。   “不!!!”修蛇惊恐地瞪大眼睛。   与此同时,一个慵懒的笑声在心底响起:“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惹他生气,这小魔物生起气来,我都怕的……”   修蛇心头大骇,顾不得压制挣扎而出的陆行舟,拼命往巴蟒的方向冲去。   只见魔箭射入耀眼的圣光,云层中传来一声狂怒的嘶吼,巴蟒的蛇尾痛苦地挣扎摆动,黑色的魔气在圣光中弥散开来,将这纯洁至极的光芒沾染上恶魔的气息。   “哥哥!”修蛇惊恐地呐喊。   “别叫了,”陆行舟凉凉地笑道,“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啦。”   修蛇怒道:“你竟敢笑?”   “我就笑,能怎样?拿我的身体干这种事,问过我儿子的意见了嘛?”陆行舟幸灾乐祸。   他言语上气定神闲,灵魂却骤然暴起,趁修蛇心神不宁,凶悍地攻击向他的蛇魂。   修蛇已是强弩之末,竭力应对几下,被陆行舟澎湃的精神力全然压制住。   蛇身在空中痛苦地扭曲起来。   修蛇感觉灵魂上的能量在渐渐被吞噬,他徒劳地挣扎着,分出一抹灵识看向已经开始消散的圣光,咬牙祈祷哥哥能够成功冲进门内。   却感觉一股森冷而又压抑的恶魔气息从背后扑来。   修蛇凭借最后的本能躲闪了一下。   一只大手狠狠掐住蛇头之下的地方,磅礴的恶魔之力疯狂灌入身体。   “好孩子。”陆行舟赞了一声,立刻贪婪地吸取这股力量,给予修蛇致命一击。   “啊啊啊……”修蛇不甘心地嘶吼,听到灵魂深处传来陆行舟越来越清晰的声音——   “你的妖心我收下了,烟消云散吧,修蛇。”   他疯狂挣扎,却怎么都无法挣脱石饮羽的钳制,只能越来越弱,蛇身渐渐收缩,在石饮羽的手中变回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形。   陆行舟艰难地吐了吐舌头,嘶哑地发声:“小魔物,你掐着爸爸的脖子了……”   “忍着。”石饮羽冷冷地说,声音中带着一丝隐藏不住的颤抖,“还没到我跟你算账的时候。”   陆行舟:“救……救命……谋杀亲妻……”   石饮羽手指一颤,登时恼怒地更加攥紧,粗暴地抓着他,冲上明亮得令人目盲的圣光中。   陆行舟知道卖萌已然没用,痛苦地仰脸看去,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石饮羽以恐怖的速度追上巴蟒,远远伸出手去,五指化作浓郁的魔气,死死缠在了巴蟒的蛇尾上。   而巴蟒竟然在分秒必争的跃龙门之路上回过头来,张开血盆大口,吞向下方二人。   陆行舟扬手,骨鞭从掌心冲出,直击他的面门而去。   在骨鞭击到面前的一瞬间,巴蟒猩红的蛇瞳中骤然露出肝肠寸断的痛苦。   毫厘之间,战机已逝。   骨鞭重重击在巴蟒的眉心。   强大惯性带得他往后飞去,在圣光彻底消散的瞬间冲进门内。   光芒消失,周遭忽然暗了下来,陆行舟揉了揉眼睛,尚未看清眼前的景象,先嗅到一丝甘甜的气息,让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感觉无比舒适。   长久以前的记忆涌上心头,那些独自一人行走在玉脉之上的恬静而又孤寂的岁月仿佛已经是上辈子,又仿佛只是在昨天。   身侧一个黑影一闪。   陆行舟蓦地转头看去,见石饮羽已从短暂的懵懂中恢复过来。   他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另一只手还是魔气状态,黑色的魔气缠在巴蟒的蛇尾,正犹如绞肉机一般,残暴地逆着蛇身吞噬上去。   巴蟒蛇身剧烈扭曲,发出痛彻骨髓的绝望嘶吼。   陆行舟惊叫:“阿羽,你干什么?他已经跃过神门,可以成为真龙了。”   “我说过不许他化龙,就不许他化龙,”石饮羽咬牙切齿,“成为真龙又怎样?只要我要他死,是龙是蛇都一样要死!”   陆行舟:“你不要迁怒他,他是无辜的,千错万错全是修蛇的错,跟他无关。”   石饮羽:“修蛇是为了助他化龙,我要报复他,又怎能让他遗愿成真?”   提到“遗愿”二字的时候,巴蟒眼中流出血泪,嘶哑地说:“你想杀便杀,化龙非我本愿,死有何惧?”   “你闭嘴!”陆行舟咆哮。   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陆行舟先看到眼前出现一双修长的腿,抬头看去,见到风极反正搂着顾曲,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们。   风极反:“你们在干什么?”   巴蟒嗅到他的气息,猛地扭起蛇身,凶悍地扑了上去。   风极反一脚踹开他,弹弹裤子上飞溅的血珠,嬉笑:“畜生就是畜生,上了神域这么高大上的地方,居然还只知道打打杀杀,真是扫兴。”   “风极反!”巴蟒恶狠狠地骂道,“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风极反:“省省吧,你已经快被我儿婿碎尸万段了。”   “谁他妈是你儿婿?”陆行舟怒了。   风极反:“反正不是你,别激动,先把你们仨这不堪入目的姿势改一下吧,儿婿,你一手抓着小舟,一手抓着小蛇,是想通吃吗?”   “去你妈的!”陆行舟字正腔圆地表示。 第257章   石饮羽恨意难消, 不顾陆行舟的劝告, 一意孤行非杀了巴蟒不成。   陆行舟好言劝了几句,却全被他当放屁, 登时火起, 猛地挣开他的束缚, 扑上去,张开四肢紧紧抱住石饮羽, 当着众人的面吻住他的嘴唇。   双唇相抵, 彼此口中都有劫后余生的温暖甘甜。   石饮羽突然爆发,一把甩开巴蟒, 抱住陆行舟拧身压倒, 粗暴地加深这个亲吻。   不, 这已经不是亲吻的范畴,更像是凶悍的嗜咬,是泄愤,是惩戒, 是满心汹涌高涨而又无法释放出来的委屈。   ——都怪你, 害我差点就失去你了。   “阿羽……不……别……唔唔……”陆行舟狼狈地躺倒, 用力挣扎,却被石饮羽死死压住四肢,被迫承受着他凶猛的啃噬。   不远的旁边,顾曲一眼瞥出不好的苗头,早已转眼看向其他地方。   风极反却毫无禁忌,大咧咧搂着顾曲的肩膀, 饶有兴趣地看着后辈们的吻戏,还一边看一边点评:“曲儿,你看,同为魔物,儿婿却好像要低级一点,一点都没有社会文明的教化,真是不堪入目。”   “别说,”顾曲按着他的脸往另一个方向推,没好气道,“也别看……”   话音未落,风极反突然提高声音叫了起来:“哎!!!”   顾曲下意识转头一看,不由得皱起眉头。   只见石饮羽失了智地压在陆行舟身上,一边疯狂亲吻,一边双手往下摸去,死死钳住他的双腿,往两边掰开。   陆行舟脸色大变,猛地爆发起惊人的力量,将石饮羽踹开。   石饮羽被踹得横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陆行舟狼狈地爬起,半跪在地上,左手夹着三张符纸,右手握紧骨鞭横在胸前,警惕道:“你再疯一下试试?”   石饮羽已经回过神来,脸皮难堪地泛红,小声嗫嚅:“你……你没事吧?”   “……”陆行舟被这惊人的态度转变给骇到了,噎了半晌,干巴巴道:“你装什么纯良?”   “对不起,我……我刚才是急了,人急失智,”石饮羽心虚地解释,“行舟,我有没有伤到你?”   陆行舟觉得自己身心都受到巨创,起码嘴唇的红肿不是假的,但看小魔物那诚惶诚恐的可怜样儿,又不忍心发作了,郁闷地哼哼:“没有。”   不远处,风极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顾曲戳了他一下,低声提醒:“别盯着人看。”   “我在学习。”风极反认真地表示。   “?”   风极反道:“他们两个能一直感情好,肯定是有原因的。”   顾曲微笑起来:“他们相互深爱着对方。”   “我们也互相深爱,还不是蹉跎了那么多年?”风极反眼神充满深究,“一定有爱情以外的原因。”   顾曲:“……”   石饮羽终于不再固执地要弄死巴蟒,扶着陆行舟起来,看着他满身伤痕,眼眸沉了沉。   “我没事。”陆行舟抢先截住他的话头,“倒是你,看起来很疲惫。”   石饮羽轻笑:“我也没事。”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巴蟒,脸上带着笑,脑中却已开始盘算怎么在陆行舟看不见的地方弄死他。   “你在算计什么?”陆行舟问。   “没有,”石饮羽矢口否认,看向周围,“这就是神界?”   这里十分恬静,他们的身后是一座高大威严的白色石门,眼前是一座险峻的高山,地势极高,从此处看去,好像飘浮在空中一般。   陆行舟点头:“欢迎来到我的故乡。”   石饮羽失笑,心底腾起一丝陪夫人省亲的奇妙感觉。   陆行舟看向委顿在地的巴蟒,他遍体鳞伤,之前被雷电击伤的地方已经止住流血,而被石饮羽残暴搅碎的蛇尾附近却依然血肉模糊。   石饮羽在他背后,冷笑了一声。   陆行舟蓦地回过头来。   石饮羽扬起唇角,满眼人畜无害的乖巧。   “……”陆行舟无语,对巴蟒道,“你已经渡过雷劫,只差最后一步了。”   石饮羽:“最后一步?”   陆行舟指向那座高高悬浮在空中的大山:“进入昆仑丘,玉脉会重塑你的身体,脱胎换骨之后,便能成为真龙。”   巴蟒仰脸看向浮山,苦涩地说:“成为真龙从不是我的愿望。”   陆行舟转头看了一眼风极反。   “看我做什么?”风极反理直气壮道,“他当年作恶多端,我没杀他已经是法外开恩,还助他化龙,我已经够宽容了!”   巴蟒:“你还不如杀了我。”   陆行舟若有所思:“你为什么不愿意化龙?”   “你就是陆行舟吧。”巴蟒抬眸看向他,与修蛇一模一样的竖立瞳孔中射出深究的目光。   他抖动着猩红的蛇信,吐出沙哑的声音:“我听说,千年前是你斩杀了修蛇。”   石饮羽不动声色地动了一下,手指悄然捏起法诀,一旦巴蟒有什么轻举妄动,便能立即将其绞杀。   陆行舟沉声道:“不错。”   巴蟒:“你还融合了他,令他的妖魂不得转世,千百年来都禁锢在你的体内,无法解脱。”   陆行舟:“这与你不愿化龙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兄弟,”巴蟒低沉地说,“走蛟化龙万分惊险,九死一生,若我化龙失败,堕入轮回,还有谁能去救他?”   “你们两兄弟关系倒是真挚。”风极反抱臂站在一侧,凉凉地说。   巴蟒冷笑:“你这样的恶魔肯定是理解不了的,你连自己的心上人都不曾真挚相处过。”   风极反的脸色霎时冷得像冰一般。   巴蟒笑了两声,笑声越来越凄凉,苦涩地说:“而现在,修蛇已经消失,我即便化身真龙,又有什么乐趣呢?他已形神俱灭……”   “没有。”陆行舟冷静出声。   巴蟒一怔:“什么?”   陆行舟伸出手,玉石般莹润的掌心有一个红色的碎片,红得浓烈,像一滴血。   巴蟒瞪大眼睛,察觉到属于修蛇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行舟道:“这是修蛇的魂片,虽然只剩一个碎片,但总归不是彻底烟消云散。”   石饮羽冷笑一声:“他有什么资格重生?”   说完,身形突然一动,伸手抓向陆行舟掌心。   与此同时,巴蟒也动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想要抢夺那个碎片。   陆行舟却早有提防,身体猛地往后一撤,躲过石饮羽,下一秒,一道结界在巴蟒面前霍然出现,挡住他扑过来的残躯。   石饮羽看着他,柔声唤道:“行舟,过来,把魂片给我。”   陆行舟无奈:“你要魂片做什么?”   石饮羽:“帮助修蛇重生。”   陆行舟嗤笑了一声,嘲道,“你恨不得杀他一百遍,还能帮他重生?这是什么精神?”   石饮羽正色:“这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国际主义精神。”   “……”风极反肃然起敬。   陆行舟道:“小魔物你不要闹,修蛇已死,恩怨两清,没必要赶尽杀绝。”   石饮羽就是想赶尽杀绝。   但看陆行舟一意孤行,非要保这片妖魂,石饮羽脸色扭曲了一瞬,便生生压下恨意,在心底的小本本上又给陆行舟记上一笔。   陆行舟将魂片交给巴蟒:“昆仑玉脉有滋养的功效,你在玉脉中修行,可以补全修蛇的妖魂,助他重生。”   “多谢。”巴蟒诚心感谢,小心翼翼地将魂片含入口中。   石饮羽恨不得将双蛇都炖成蛇羹,索性眼不见为净,转脸看向那座险峻的浮山:“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就是昆仑丘,”陆行舟迈开脚步,往小径深处走去,解释道,“昆仑玉脉就是这座浮山的核心。”   大山悬浮在空中,只有一条小径从地面通往山脚。   众人随着陆行舟走去。   顾曲捏起路边一片苍翠的树叶,疑惑地问:“此时是神界的什么季节?这树叶怎么长得这般苍翠欲滴?”   陆行舟:“神界没有季节,每时每刻都温暖如春,玉脉能滋养万物,各种生物生存在这里,都几乎是理想环境,所以无论动物还是植物,都生长得很好。”   顾曲刚要说话,眼神瞥到前方的场景,蓦地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惊愕地看过去。   只见小径尽头是一片汪洋大海,海洋外围是澎湃的海水,内围竟然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昆仑丘竟然是悬浮在这样一片浩瀚无垠的火海之上的。   “这是……”顾曲盯着火海,喃喃地说,“有一个古籍中曾经记载——‘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渊,投物辄然’。”   风极反赞了一声:“你依然是这么学识渊博……那要不要再说一遍?刚刚说得太快了……”   顾曲抿唇轻笑,目光却投向陆行舟:“古籍中说昆仑丘是西王母的寓所。”   陆行舟:“我们确实都是西王母后人。”   他说着,仰脸看向高高悬浮在天空的大山,抬脚踏上连接两边的吊桥。 第258章   吊桥不知已经存在几万年, 锈迹斑斑, 随着人们踏上去,桥面开始大幅度摇晃。   石饮羽走了几步, 往下看了一眼, 只见巨浪滔天, 雪白的浪头从桥底翻滚而过,飞溅的海水扑湿桥面, 湿滑难行。   他抬起眼眸, 盯着陆行舟瘦削的后背看了一会儿,眸光一闪, 语气十分虚弱地嘟囔:“好高啊, 这万一掉下去岂不是十死无生?”   风极反瞥了他一眼, 刚要讥笑,余光看到陆行舟从前方回过身来,对石饮羽远远地伸出手去。   “害怕就握紧我。”陆行舟笑着说,“我的眼皮子底下, 哪能让你掉下去?”   “好。”石饮羽快步上前走了两步, 一把握住他的手。   风极反面无表情地看着石饮羽那两步稳健的步伐, 再看看他们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指,心下豁然开朗。   “小曲儿,”他对着顾曲伸出手,“害怕就握紧我,我的眼皮子……”   顾曲:“我是魂体,不会掉下去。”   风极反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曲:“我甚至还可以飘起来……”   “……”风极反收回僵硬的手指, 脸色铁青,心绞痛。   顾曲怔了一下,忽然轻笑起来:“不过这吊桥确实蛮吓人的,在摇晃呢。”   “晃又如何?”巴蟒不远不近地跟在最后,闻言嗤了一声,“反正你是魂体,又不怕摇晃。”   风极反眸中杀机一现,指间悄然出现一张黑色的符纸。   符纸尚未发出便被抽走。   风极反低头看去,见到顾曲抽走符纸,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他的掌心,笑着说:“谁说魂体就不怕?这下面怒浪滔天,怕得很呢。”   风极反握紧他的手指,板着脸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悄悄瞥了一眼,见顾曲眉眼间一片恬静惬意,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浮山和大陆之间的深壑外围是怒海,内圈是烈火,走过被海水浸湿的桥面,前方热浪扑面而来。   吊桥上的铁链被烧得滚烫,风极反拉着顾曲,提高声音道:“小曲儿,等回了白邺市,我带你去吃铁板烧,我知道有一家的烤蛇肉可是一绝。”   顾曲:“……”   巴蟒:“哼。”   浮在天空的昆仑丘看似近在眼前,走起来却十分遥远,几个人走了大半天,才终于离开那摇摇晃晃的吊桥。   脚下踩着坚实的地面,陆行舟道:“虽说这是我的家乡,但这也是我第二次走吊桥。”   石饮羽回头看一眼狭长的吊桥和被众人远远甩在身后的对岸,好奇:“你平日里就一直生活在这浮山之上?”   “嗯,”陆行舟抬腿沿着小径往山上走去,徐徐说道,“山上资源丰富,根本不需要下山。”   几个人一进入昆仑丘,就感受到里面充沛的灵气,空气极为纯净,夹带着草木清新的气息,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有一种闲适淡然的超脱感。   顾曲伸手捏起一片树叶翻看:“这仿佛是药草?”   “不错。”陆行舟随手摘下一片,塞进石饮羽嘴里。   “?”石饮羽嚼了两下,发现口感极好,鲜嫩多汁,还有一种丰沛的灵气,沿着喉管滑下,仿佛化作精纯的能量,流至四肢百骸,浑身的伤痛随之悄然消减。   顾曲放眼望去,见草木葱荣、生机盎然,不由得感慨:“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让人流连忘返。”   陆行舟摇头:“再好的地方时间长了都会腻的。”   山上灵气充沛,几个人行走在山林中丝毫不觉得疲惫,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前方的景色突然发生了变化,一座精巧至极的玉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玉楼前,一男一女正在对弈。   风极反吃惊:“他们这盘棋还没下完?”   顾曲:“什么意思?”   “我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在下棋。”风极反指着棋盘,错愕,“一千多年了,就多落了十个子?”   顾曲:“!!!”   陆行舟轻笑:“在你上一次来之前,他们那盘棋都已经下一千年了,西王母氏的生命无比漫长,几乎没有尽头,干什么都不用急。”   风极反:“这特么也太不急了。”   几个人越过玉楼,又沿着盘曲的山路走了很长时间,却再没有遇到路人,别说路人,连路过的动物都极少,草木旺盛的山林间,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都是奢侈。   巴蟒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陆行舟:“先送你进入昆仑玉脉,经过洗经伐脉之后,你才会成为真龙。”   巴蟒:“洗经伐脉?”   陆行舟:“玉脉可以重塑你的躯体。”   “但也会洗去你的情感,”风极反凉凉道,“让你成为一个混沌无情的大长虫。”   巴蟒吃了一惊:“混沌无情?”   陆行舟点头。   巴蟒:“可以拒绝吗?”   “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大长虫不好吗?”风极反幸灾乐祸,“最起码你不再会为修蛇之死而伤心难过。”   巴蟒看向他:“你呢?人间传说你已成神,你经历过洗经伐脉吗?”   风极反:“我没有。”   陆行舟道:“他思考了很久,最终放弃了。”   巴蟒:“放弃了什么?”   “放弃成神,”风极反低头看一眼顾曲,见到他正仰脸看着自己,不由得扯起唇角,笑了笑,“当时我痴迷一个人而不可得,还犯下大错被他放逐,心灰意冷,想着从此混沌无情倒也挺好,但在进入玉脉的那一瞬间我又退了出来。”   顾曲:“为什么?”   “我不甘心,”风极反咬牙道,“——明明是我先的,那个女人她……她明明比我还坏,凭什么得到你全部的怜爱?”   顾曲明白他说的是阿琴,阿琴被风极反拒绝后,引恶魔来攻击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嗯?你说啊,”风极反拉着顾曲,逼问,“她凭什么得到你全部的怜爱?你为什么就不能疼一疼我?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顾曲沉默良久,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对不起,当年是我错了。”   魂体冰凉的触感落在脸上,风极反突然怔住,从满腔委屈中回过神来,喃喃道:“不……我不是逼你道歉……我……”   “你只是意难平。”顾曲温柔地说,“我当年确实反应过激,苛待了你,真的抱歉,以后……我会待你好。”   “我……我……”风极反张口结舌,顾曲这种知错就改的态度让他说不出话来,堵得心口疼。   前方,陆行舟拉着石饮羽,一边走着山路,一边小声吐槽:“看,这就是没睡过。”   石饮羽看了他一眼。   陆行舟继续嘀咕:“没有什么问题不是睡一觉可以解决的,如果不行,那就再睡一觉,多换几个姿势。”   石饮羽笑了一下,垂下眼眸,藏住眼中泛起的邪光。   几个人又走了很久,来到山顶,一块巨石竖立在顶峰,陆行舟绕着巨石转了一圈,找到一条缝隙,对巴蟒道:“从这里下去,就是玉脉,你进去修行,玉脉会慢慢重塑你的躯体,可能需要几年,也可能需要几万年,等你出来时,便是无情无欲的真神了。”   巴蟒拖着残躯蜿蜒到石缝前,温润的气息从下方逸出,让他精神清明了许多,心底有个情不自禁的冲动,想要立刻就进去。   但他却没有动。   “怎么了?”陆行舟问,“怀疑我骗你?”   “不是,”巴蟒道,“到了这个地步,你已经没有必要骗我。”   陆行舟:“那为什么不进去?”   巴蟒看向风极反,生平第一次没有想扑上去报仇的冲动,平静地说:“你当年放弃成神,有没有后悔过?”   风极反摇头:“没有。”   巴蟒:“即使你重新回到人间,受尽磨难,几次九死一生,尝尽世间百苦,也没有后悔?”   风极反轻笑起来。   顾曲仰脸看向风极反历经风霜依然俊美无俦的脸,感觉到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巴蟒追问:“真的没有后悔?”   “没有。”风极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此生不悔。”   顾曲心头震颤。   风极反问巴蟒:“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也想放弃成神?”   巴蟒没有应声。   可能是现在美人在怀让风极反内心变得善良,他看着巴蟒,三分嘲讽七分真诚地说:“我劝你不要瞎作,神门开一次不容易,你弟弟拼着烟消云散也要送你上来,别让他的心血浪费。”   巴蟒:“我前世恶贯满盈,后世怨念滔天,虽说一直都没什么好的感情,但也难以割舍,更何况……和修蛇一起长大的回忆,一直支撑着我熬过后世这一千多年,若要从此无情无欲,岂不是连兄弟亲情也不能再有了?”   陆行舟:“多情伤身,无情才能长生。”   “这样的长生又有什么意义?”巴蟒摇着头,终究狠下心,从石缝前退下来,蜿蜒着向山下行去。   “等等。”陆行舟提高声音。   巴蟒:“什么?”   陆行舟:“你可以不用重返人间,我有一处洞府,灵气充沛,你在里面修行,顺便温养修蛇的妖魂,即使不进入玉脉,修补魂魄的速度也比人间要快很多。”   巴蟒没想到他对自己竟这么好,讶异:“你不想杀我?”   “想杀你的是他。”陆行舟指了指旁边一脸冷漠的石饮羽。   巴蟒:“即使修蛇几乎害死你……”   “喂,别再提这事,”陆行舟道,“我家阿羽心里恨得要命,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只是看你兄弟情深,才网开一面的。”   巴蟒:“多谢。”   陆行舟的洞府在离山顶不远的地方,是一处石窟,他挥去洞口的尘土,带人进去。   风极反作为过来人,热心地给顾曲和石饮羽讲解:“小舟是山顶洞人。”   陆行舟:“去你妈的!”   顾曲笑着说:“古籍中记载,西王母就是穴处。”   风极反:“那人家山腰上的两个人怎么就住玉楼呢?哦,我知道了,小舟返祖。”   陆行舟没好气地解释:“我没心思搞那么精致。”   虽说不算精致,但这个洞府里面却也是别有洞天,从洞口一进去,里面是个宽敞的厅室,再往里走,分成上下三层,以石梯相连,各有几个石洞,从山顶引了泉水下来,聚成水池,竟然还在池中养了几尾小鱼。   风极反蹲在池边,捏着一个石片在池面上打了个水漂,看到小鱼被惊走,笑道:“你离开一千多年了,这鱼都没长到能炖一盘的大小,牛逼。”   陆行舟:“整个昆仑丘的生长都是极为缓慢的,寿命太长了,不急着长,别再扔石片,不然我把你从山上扔下去。”   “不孝子。”风极反嘀咕。   昆仑丘上是个低欲望社会,物资丰富、灵气充沛,几个人待了半天,就察觉到身体不由自主地懒散下来。   众人熟悉了一遍洞府,各方都找到合适的石洞休养生息去。   陆行舟还想给石饮羽炫耀一下自己花几百年雕琢出来的石梯,眼前一晃,就被石饮羽拉进一个石洞,接着一道结界挡在洞口,权当作为阻挡视线的门。   “咦,”陆行舟被压在床上,笑盈盈地问,“你怎么这么巧,随便进一个石洞,就是我的卧室?”   石饮羽居高临下看着他,笑道:“因为我是你的老公。”   “?”什么逻辑?   陆行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小魔物的笑容好像有些危险。   ——唇角带着笑,但笑意显然没达到眼睛,点漆般的眸子里盛满了弥漫开来的情欲和邪气。 第259章   石饮羽缺大德了。   和陆行舟在床上酣畅淋漓地享受了一把鱼水之欢后, 还不满足, 抓起陆行舟按在结界上。   陆行舟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住, 侧脸狼狈地贴在结界上, 明知那结界能阻拦外面人的视线, 但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外面一览无余, 简直就是羞耻至极的露出play。   强烈的耻辱感疯狂地冲刷着理智, 陆行舟浑身颤抖,却沉溺在极致的欢愉中, 难以抗拒, 不由得眼角流出泪水, 语无伦次地求饶。   直到被抱回床上很久之后,陆行舟依然难以恢复。   石洞中的玉床是他亲手打磨的,温润细腻,上面铺着二人的衣物, 十分温暖, 陆行舟却一直在控制不住地战栗。   石饮羽神情淡然, 唇角噙着餍足的笑意,撑起上身侧躺在床边看着陆行舟,手指插在他的头发中慢慢梳理,柔声道:“还好吗?”   “你他妈……”陆行舟的骂声戛然而止。   石饮羽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低头凑过去,抵着他的额角轻笑:“事后温存是多么旖旎的时刻, 骂人就扫兴了吧。”   陆行舟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他的眸子。   石饮羽的眼神柔情似水,温泉一般柔和的眸色之后,瞳孔漆黑无光,深不见底。   “怎么了?”石饮羽温柔地问。   陆行舟突然发难,挥掌击向他的面门。   石饮羽停在原地没动。   手掌在他鼻尖生生停住,陆行舟咬牙:“为什么不躲?”   石饮羽:“你应当不舍得揍我。”   不得不说,这厮吃死了自己。陆行舟恶狠狠地想,风极反说自己对修蛇养虎为患,他错了,真正的老虎在这里,当年捡回这个小魔物,才特么是真正的养虎为患。   石饮羽笑问:“为什么不说话了,你在想什么?”   陆行舟:“我在想,你到底发什么疯?”   “我弄疼你了?”石饮羽答非所问。   “……”   石饮羽笑嘻嘻地伸手往下摸去。   陆行舟一把挡开他的手。   石饮羽笑容淡了下来:“真的弄疼你了?”   “没有。”陆行舟僵硬地说。   石饮羽忽地又笑了:“那爽吗?”   “……”陆行舟没有出声。   石饮羽腻上来,按着他躺回床上,一下一下地亲着他的脸颊,笑着问:“爽不爽?嗯?告诉老公。”   陆行舟眉头慢慢簇起,从之前的疯狂情事中清醒过来,眼神逐渐清明,他盯着石饮羽看了半晌,这小魔物眉眼含笑,笑容却十分怪异,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阿羽,”陆行舟缓缓出声,“你是不是……控制不了自己的魔性了?”   石饮羽眼中的笑意倏地退去,那丝怪异也随之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陆行舟:“我的魔性让你害怕了?”   陆行舟当然不怕,他一千年来降妖除魔、舍生忘死,从未有一刻胆怯过,但此时此刻,看着枕边人冷漠的眼眸,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恐惧感。   和石饮羽对视片刻,陆行舟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石饮羽语气平稳:“你怕什么?”   “我怕失去你。”陆行舟坦然地说。   石饮羽眼眸中骤然涌起天大的委屈,他一翻身压在陆行舟身上,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的眼睛,恶狠狠道:“那你为什么不怕我失去你?”   “什么?”陆行舟怔了一下。   “巴蟒算什么东西,你要帮他去挡雷劫?”石饮羽恨声,“修蛇又算什么东西,你连身体都交给他支配?那天雷那么狠……我抽尽整个大陆的魔气才勉强挡住,万一……万一……我没挡住呢?万一天雷把你劈死了,你叫我去哪里再找一个陆行舟???”   陆行舟没想到他有这么多怨言,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一滴水落在脸上。   陆行舟机械地伸手抹去,指尖湿润,他神使鬼差地将手指放在唇边,舔了一下,苦涩至极。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心疼涌上心头。   ——他的小魔物,受委屈了。   “阿羽……”陆行舟迟疑地张口。   “你不要叫我!”石饮羽打断他,“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   陆行舟被噎得头昏,心想你他娘的名字是我取的!但看着上方拼命瞪大一双猩红眼眸、防止眼泪掉落的男人,大脑却一片空白,进而昏招尽出——他搂住石饮羽,抬起上身,吻在了他的眼睛上。   石饮羽用力推开他。   陆行舟:“你听我解释。”   “你这张善辩的嘴最会编谎话,我为什么要听?”石饮羽双手压着肩膀将他按在床上,嘲道,“听你说你和修蛇关系有多亲密?亲密到你心甘情愿将身体给他使用?”   “当然不……”陆行舟刚要说话,就被石饮羽打断:“你的身体是我的!你凭什么让修蛇占据?凭什么去给巴蟒挡天雷?凭什么当着我的面这么糟蹋?你知不知道,那天雷一下一下击在你身上时,我心里是什么感受?我恨不得……”   他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把你们这些混蛋通通撕碎!”   陆行舟心头震颤,肩头突然一痛——石饮羽的手指硬如钢铁,深深钳在他的肩膀上,他强忍住这疼痛,看着石饮羽,轻声道:“我错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向你解释,不好吗?”   “不好!”石饮羽断然拒绝,发现自己弄疼了他,悻悻地松开手,盯着他蜜色皮肤上深红的指痕,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吻在指痕上。   舌尖舔过伤处,带来令人战栗的感觉,陆行舟不由得抖了一下:“嘶……”   石饮羽咬住他的锁骨,齿间渐渐用力。   陆行舟被他折腾得彻底没脾气,忍着锁骨上传来的刺痛感,喃喃地说:“被修蛇强占了身体,我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小魔物,我恨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把身体让给他?”   石饮羽在他锁骨上磨着牙,含糊不清的声音顺着骨骼传到陆行舟的鼓膜上:“你惯会骗我!”   陆行舟:“……”自己长一百张口都说不清了。   石饮羽却又怄着气道:“怎么不说了?编不下去了?”   “不知怎么才能让你消气,我很迷茫,”陆行舟道,“还有一点点委屈。”   石饮羽:“你委屈什么?眼睁睁看着你在雷劫下受刑的又不是你!”   “但……”陆行舟苦笑一声,“我那时很疼啊……”   石饮羽突然爆发,爬起来,逼近他的脸颊:“你也知道疼?知道疼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抢夺回身体?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神吗?”   “神……也是小魔物的爱妻呀。”   石饮羽顿住,三分凶狠七分委屈地瞪着他,气得浑身发抖:“你只会嘴上骗我!”   陆行舟:“我以为你能懂我。”   “我不懂!”石饮羽颤声道,“我只看到你为巴蟒挡天雷,雷电击在你的身上,血肉一块块往下掉,漫天都是血,我拼命抽动周围的魔气,可我挡不住,我怎么都挡不住天雷,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在雷云下痛苦地翻滚,看着你那么疼……”   陆行舟在心底叹一口气,搂住他的身体,腰身猛地一拧,翻身将他压下去,趴在他的身上,手指摸着他的脸颊,低声道:“当时我也很急,我能感受你的愤怒,但我那时被修蛇压制住了,怎么都挣脱不了。”   “胡说!你明明那么厉害!”   “没有,修蛇为了帮助巴蟒化龙,迸发出的妖力太强大了,我一开始小瞧了他,才着了道。”   石饮羽:“他一千年前就已经被你剥皮抽骨,还能怎么强大?”   “当年……”陆行舟苦涩地回忆,“我并不算完全降服了他。”   “什么?”   陆行舟苦笑一声:“你还记得我们相遇时的场景吗?”   石饮羽:“修蛇屠村,村民惨死的怨念太大,化作魔气,催生我化成人形,我在遍地尸体的村落里玩耍时,遇到了你。”   陆行舟微讶:“你是那个时候才化成人形的?这么说,修蛇还是你的恩人……”   “住口!”石饮羽冷喝,“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陆行舟知道自己又捅了火药桶,连忙止住这个话头,继续道:“我当时以为你是村子里幸存的孩童,晚上还哄你入睡,然后循着修蛇的痕迹找去,和他打得昏天黑地。”   石饮羽:“我知道,我当时偷溜过去,看到你斩杀他。”   “其实没那么简单,”陆行舟道,“修蛇是实力极强的大妖,那一场战斗,我没能完全占据上风,他求生欲强得可怕,我们僵持了很长时间,后来才定下一个约定。”   石饮羽心头一颤:“什么约定?”   “他把妖心给我,我容他妖魂不散。”   石饮羽冷声:“他留着妖魂要做什么?”   陆行舟:“救巴蟒。”   石饮羽不屑地哼了一声。   陆行舟:“当时巴蟒已经被风极反融合,修蛇之所以屠村,也是得到消息,以为风极反在那里。”   石饮羽:“所以你就让他的妖魂在你体内,一待就是一千年!!!”   “我托大了,以为随着时间推移,我可以完全化解他,”陆行舟道,“他的妖力也确实让我很受用,我没想到他其实也在一点点蚕食我的力量,最后还反噬了我。”   石饮羽埋怨:“早跟你说过把他抽出来……”   “是我错了,”陆行舟柔声说着,俯身亲吻着他的眉梢眼角,“阿羽,好孩子,别生气了……”   “叫老公。”石饮羽冷冷地说。   陆行舟心里松一口气,知道这一页已经掀过去了,那一夜的惊心动魄,小魔物也是受了天大的惊吓,他一笑,细腰小幅度地扭动了两下,贴在石饮羽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语气天真地说:“我们都是男人,谁是老公,谁是老婆,怎么区分?”   石饮羽岂能不明白他的挑逗,一拧身将他压下,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我来告诉你,怎么区分。”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天黑,石饮羽撤去石洞的结界走出来时,外面一片寂静,一个黑衣男子坐在鱼池边,看着掌心红色的魂片出神。   听到脚步声,男子回过头来,和石饮羽四目相对。   两人一时都没有出声。   男子暗中绷紧神经,警惕地看着石饮羽。   石饮羽仿佛没有认出这个男子就是巴蟒,不,应该是根本不认为这里还有个生灵——如果自己愿意,这长虫随时可以变成死物。   他淡漠地移开视线,走出洞府,一会儿后,手里拿着几枝嫩叶回来。   陆行舟趴在床上,伸手在嫩叶中挑挑拣拣,勉强挑出一片塞进嘴里,兴致缺缺地嚼了两下,嘟囔:“还是这么难吃。”   石饮羽:“这不是药草么,你为什么让我采这些?是不是我弄伤你了?”   陆行舟眼皮都没抬:“一滴精十滴血,你今天这番折腾,我不亚于来了半年大姨妈,不得补补?”   “胡扯。”石饮羽失笑。   陆行舟跟着笑起来:“这是药草,也是食物,我们小仙男都是吃树叶、喝露水的,你尝尝。”   石饮羽吃了一片,感觉有精纯的能量流入体内,回味甘甜:“挺好吃的啊。”   “你吃两千年试试。”陆行舟吃了一片嫩叶就不想吃了,吞着口水道,“真怀念红烧排骨、松鼠桂鱼、蟹黄豆腐、翡翠虾仁、腌笃鲜、大煮干丝……”   石饮羽:“……”   陆行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憧憬完了,失落地叹气:“还是在人间当糙汉子比较舒坦,昆仑丘上太无趣了。”   石饮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不急,”陆行舟道,“外面天黑了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不告诉风极反他们。”   石饮羽:“什么地方?”   陆行舟对他勾了勾手指。   石饮羽附耳过来,就听到他先俏皮地舔了一下自己耳廓,才鬼鬼祟祟地说:“一个很适合双修的好地方。”   那地方就是个温泉而已。   石饮羽现在相信昆仑丘上是真的无趣。   夜景倒是挺美的,身边是静谧的山林,头顶是漫天繁星,温泉上水雾氤氲,水质清澈,在皎洁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可以清晰看到水底的玉石。   石饮羽下水,余光突然瞥到陆行舟,他正舒服地泡在温泉里,闭目享受,脚边有一块白色玉石,那白玉腻如羊脂,在水底打磨得光滑圆润。   竟远不及这双脚万分之一的莹润可爱。   石饮羽伸下手去,想捏捏他的脚,又怕打扰到他的享受,手指停了一会儿,神使鬼差地捞起那块玉石。   “哗啦……”水面荡漾起来。   石饮羽抬头,看到陆行舟笑着靠近,抬腿骑了上来,从他手里拿出玉石丢进池中,笑着说:“别玩石头,玩我。” 第260章   夜深了, 月光却更见皎洁, 水面上波纹动荡、浮光跃金,哗哗的水声越来越急, 水声中偶尔传来几句低哑的呜咽, 迅速飘散在氤氲的雾气中。   许久之后, 水面归于沉寂,细碎的月光渐渐合拢, 随着晚风吹拂, 微微皱起平缓的水波。   陆行舟粗喘着睁开眼睛,支起上身, 垂眸注视着下方的男人。   石饮羽双目紧闭, 似乎在凝神聚气, 有几缕黑色的魔气从他身体逸出,扩散进泉水中,悄然消失,好像被吸收进了池底的白色玉石中。   陆行舟眼眸逐渐柔和下来, 盛满了月辉, 也盛满了痴迷。   ——宇宙洪荒以来, 星河列张,广袤辽阔的平野上,红尘滚滚而过,无边的罪恶和痴怨遍布每一个暗无天日的角落,却再也不可能凝聚出另一个石饮羽。   他的小魔物啊……   “老公是不是很好看?”石饮羽含笑的声音响起。   他缓缓睁开眼睛,深沉的眼眸中有大团魔气弥漫, 随着他视线定在陆行舟的脸上,魔气迅速地消散,眼中眸色清澈、黑白分明。   陆行舟笑着抹了抹他的眼皮:“当然好看,我养大的孩子嘛,随爹。”   “衣服还没穿呢,又开始玩伦理梗?”石饮羽搂住他的后背,用力一按。   陆行舟冷不丁地跌了下去。   石饮羽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死死按在胸前,仰头,噙住他的嘴唇,用力吻了起来。   两人缠绵亲吻,靡艳的气息在水雾里弥漫。   过了很久,才意犹未尽地分开,陆行舟舔着唇角,轻笑:“这温泉是不是一个好地方?”   “只要有你,哪里都是好地方。”   “哎呦这小嘴甜的。”陆行舟失笑,伸手撩起一把泉水,看着水流从指间滑落时折射出的璀璨星光,悠然道,“我寻思着这温泉不但能净化魔息,还带加糖的?”   “牛奶味的。”石饮羽说着,脸上无比正经,眼眸中却闪烁着促狭的笑意。   陆行舟笑抽了,大笑着趴在他的肩上,笑得整个身体都在哆嗦。   石饮羽附在他的耳边,笑问:“再喝点儿?”   “你这只淫魔!”   石饮羽正色:“问你正事儿呢?”他声调一变,压低声音,“到底还喝不喝了?嗯?”说着就要抱着他起来。   “别动!别动!”陆行舟慌乱地嚷嚷起来。   石饮羽笑着搂住他:“真不喝了?热乎的呢。”   “滚你妈的!”陆行舟又笑又骂,忙得直喘,半晌,才埋在他肩窝里哑声道,“不喝了……喝饱了。”   “……”石饮羽觉得自己败了。   两人在温泉里泡了一会儿,石饮羽提议回去睡觉,陆行舟拉起他的手腕,二指搭脉,感觉他体内的魔息已经平缓了很多。   石饮羽:“不用担心,只要你在我身边,魔息再怎样暴走我也能控制住。”   陆行舟:“知道你厉害。”   “我厉害?”石饮羽追问,“你当真觉得我厉害?”   陆行舟:“一口气抽空整个大陆的魔气来阻挡天雷,这样狂妄霸道的逆天之行,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   石饮羽摇头:“我不是指这个。”   “……”陆行舟顿了一下,干巴巴道:“那你是指……”   石饮羽抖了两下眉毛。   陆行舟噗地一声笑出来。   石饮羽腻在他身上,黏糊糊地缠着他:“说呀说呀。”   陆行舟收拢了笑容,严肃地点了下头:“那个也厉害。”   “啾~”石饮羽撅了下嘴。   陆行舟亲他一下,从温泉里爬出来,站在池边擦拭着身上的水珠,解释:“这池底的玉石来源于昆仑玉脉,能温和地净化魔息,等我们离开的时候,带上几块,让你在人间也不用压抑得那么辛苦。”   石饮羽趴在池边,仰脸看着他,陆行舟水淋淋的身体修长健美,在月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乐滋滋地欣赏着,说道:“我刚才说,只要你在身边就可以,不是单纯的彩虹屁。”   陆行舟:“那还能是什么?”   石饮羽娓娓道来:“你是玉脉孕育出来的,比这些零碎玉石的净化功能可要强多了,我只要每天把肮脏的魔气排到你体内,就可以不用辛苦地压抑啦。”   “……”陆行舟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琢磨着把他溺死在这里会不会被判杀夫。   石饮羽警惕:“你那什么眼神?”   陆行舟灿烂一笑。   石饮羽突然感觉后背凉凉的。   回到洞府中已经是下半夜,里面却不平静。   风极反和顾曲坐在一个石桌边对弈,两人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气势都很足,俨然要在参差星阵间斗出个高下雌雄。   陆行舟走过去看了一眼,晕厥,五子棋。   石饮羽围观两秒钟,拉着陆行舟就走:“别看,弱智会传染。”   风极反怒:“你什么意思?”   石饮羽由修蛇迁怒到巴蟒,进而迁怒到风极反,对这个万恶之源十分没有好脸色,冷笑:“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弱智’是你?”   风极反噎住,转念一想:“说曲儿也不行!”   陆行舟护短了:“他没说顾老板,说的就是你。”   风极反:“不孝子!我和曲儿旗鼓相当呢,凭什么就说我弱智?”   “谁跟你旗鼓相当?人家顾老板明明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赢你,陪你玩儿罢了。”陆行舟伸手拿起一粒白子放在棋盘上,“看,顾老板赢了。”   “难道我不是在陪他玩儿吗?”风极反生气地抛了一粒黑子落在棋盘另一端,“这是不是我赢了?”   “!!!”陆行舟一口气没上来:“你们有毛病吧?互相装臭棋篓子很快乐吗?”   风极反板着脸收拾棋盘,郁闷道:“爸爸的快乐你不懂。”   “……”陆行舟觉得自己的快乐这两位也不懂:长夜漫漫,四下无声,难道不应该赶紧过起淫秽不堪的性生活吗?跑来下五子棋……什么思想觉悟?   他们在昆仑丘又生活几天,就回了人间,降落在昆仑山上,几个人面面相觑。   陆行舟碰了碰风极反:“带钱的吗?”   “你猜?”风极反微笑。   陆行舟:“手机呢?”   “在你家。”   “……”陆行舟沉默半晌:“退一万步讲,你们带身份证的吗?”   石饮羽:“我们可以调动精神力,腾云驾雾回去。”   “悟空,那样消耗太大了,”风极反说,“那晚追着你们从白邺市一路奔到这里,我腰子都快碎了。”   陆行舟挑眉:“这就是你和顾老板半夜下五子棋的原因?”   “啧,你这个……”风极反咬牙切齿。   顾曲温和地解释:“是我提议下棋的,我看神界圣洁无瑕、清风明澈,正适合对弈赏月、思辨清谈……”   “牙疼。”陆行舟两眼望天。   石饮羽:“所以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没有钱、没有手机、没有证件,怎么回白邺市?”   陆行舟摊手:“谢邀,人在昆仑,刚下神界,圈内人太多,匿了……”   “别闹。”石饮羽道,“上一次你和风前辈怎么处理的?”   陆行舟想起当年,冷笑两声:“某人下了山就甩掉我,巴巴的寻他的小哥哥去了,还为了防止我追上,特意设了个结界把我困起来,幸亏我命大破开结界,不然早饿死在里面了,那时候我刚刚来到人界,什么都不懂,弱小无助又可怜,在遍地妖魔的昆仑山中躲躲藏藏、有上顿没下顿……”   石饮羽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眼神不善地看向风极反,指尖捏诀,暗中寻机准备出手。   “讲点道理!”风极反叫起来,“你那时都两千多岁了,装什么宝宝!”   陆行舟:“我那时肉体上两千多岁,但灵魂仍然是个宝宝。”   风极反:“神不要脸,天下无敌。”   “咳咳,”顾曲出声,“好了,别吵了,我们没有身份证,只会寸步难行,到山下去借个电话打给颜秘书吧,让凤尾螺帮帮忙,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陆行舟眨巴眨巴眼睛。   顾曲:“怎么了?”   陆行舟干巴巴道:“不记得颜如玉的号码。”   顾曲:“办公室座机呢?”   陆行舟:“也不记得。”   “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风极反唾弃。   “少说两句。”顾曲捂住风极反的嘴,“那……我打给店里的员工吧,我记得号码。”   陆行舟:“厉害呀。”   几个人还没借到电话,先在路上遇到了林业局的巡逻队,因为拿不出有效证件,而且满嘴玄幻词语,更过分的是,一人一鬼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两个魔里魔气的,于是被果断按倒,拷起来押到当地的降魔办事处。   办事处主任觉得这四人气度不凡,特别是那两个魔里魔气的,以他的修为根本看不出等级,八成是罪孽滔天的恶魔,果断将皮球踢到上级——降魔分局。   分局长正在玩一刀999,砍得兴起,听属下汇报在昆仑山上抓到了魔物,如何如何,听的不耐烦,大手一挥:“别啰嗦,死刑吧。”   属下原话告诉办事处主任,主任大吃一惊:“死刑?”   “死刑???”陆行舟叫得比谁都响。   属下:“你闭嘴!”   “我犯什么法了,判我死刑?”陆行舟晃得手铐哐哐直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神!!!”   “好好好,你是神你是神。”属下掏出发票本,“来,子弹费先交一下,神可能命硬一点,得两发子弹,你费用双倍哈。”   陆行舟出离愤怒:“分局的是吧?去系统里查查,特侦组长陆行舟,查完回来给老子跪下唱征服。”   属下:“你还敢冒充特侦组长?认罪态度这么恶劣,罪加一等!”   陆行舟:“都已经是死刑了还能怎么加?”   属下:“反复枪毙。”   “去你妈的!”陆行舟指着他的鼻子道,“我不想对自己的同志动粗,再给你一次机会,去查系统,快去!”   属下:“这么嚣张?来来来,死刑立即执行!”   “你们都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顾曲按住愤怒的陆行舟,对那个属下温文一笑:“同志,你们分局长是不是姓王?家属年龄挺小的,是个模特?”   属下定睛看向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个鬼不简单——分局长确实姓王,但那个小模特却不是正经家属,而是偷偷养的小蜜,这事儿挺隐蔽的,他怎么知道?   顾曲淡淡道:“劳烦你通告王局长一声,就说我来自今古大观,姓顾。”   属下盯着他上下打量半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四位虽然都被手铐拷住,但看上去气定神闲、尊贵无匹,如果不是视死如归,那就是后台很硬。   “咳,”他清了下嗓子,态度谦恭起来,“你们等一会儿。”   眼睁睁看着他前倨后恭、快步离去,一直蹲在一旁抽烟的办事处主任诧异地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众人都看向顾曲。   顾曲轻笑:“没什么,只是那王局长曾托人在我店里买过一点不太好买的东西。”   主任:“什么东西?”   顾曲笑而不语。   陆行舟好奇,低声问:“什么东西不好买到要去你那里买?”   顾曲:“他老婆的命。”   “什么?”   顾曲:“他有一次跟小蜜厮混的时候被他老婆捉奸在床,一急之下,老婆把小蜜给打死了,这两口子怕杀人偿命,托人找到我,在鬼差那里活动了一下,把他小蜜的亡魂给放回来了。”   陆行舟惊得眉毛差点飞出去:“你还能偷人?”   “你才偷人呢!”顾曲没好气。   “哎,不是,”陆行舟道,“你的店不是在白邺市吗?这里是昆仑山下,离白邺市十万八千里呢?”   顾曲云淡风轻:“碰巧有个分店在这里。”   陆行舟面无表情:“你有多少个分店?”   “大概……”顾曲掰着手指头,“八百多个?”   陆行舟:“万恶的资产阶级!”   降魔分局的王局长一听手下把顾曲给抓来了,立即放下游戏冲了过来,不是有多尊重他,而是……这个老鬼手眼通天到能从鬼差手里放人,那哪天要弄死自己,肯定也很容易吧?   在万恶资产阶级的人脉帮助下,陆行舟等人终于免费而且合法地乘上飞机回了白邺市。   下飞机就把王局长瞎鸡儿断案差点闹出人命的混蛋事给上报了。   颜如玉接到消息,风尘仆仆地赶到陆行舟家里,两眼乌青,接过石饮羽递来的热汤喝了一口,疲倦道:“谢谢大哥,我三天没吃饭了。”   陆行舟帮她盛了一大碗米饭:“多吃点,锅里还有。”   “谢谢,”颜如玉把半盘肉末茄子拌进米饭里,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大嚼几下吞下去,又喝了口热汤,感觉终于活回来了,痛快地大喝一声,“好吃,我这条狗命都是你们给的。”   陆行舟失笑:“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话音未落,盘子不见了,黄太吉蹲在桌子上,用力抓着饭勺将另外半盘肉末茄子往米饭里拌。   “啧,”陆行舟拎起他的后颈,“猫不能吃这么咸。”   黄太吉愤怒:“我也三天没吃饭了!你们不说一声就集体消失,知道我多饿吗?”   陆行舟:“家里有猫粮。”   “我要吃肉!我是青少年!我在长身体!”黄太吉大声说。   “你身体长哪儿去了?”石饮羽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碗猫饭放在他面前。   黄太吉小声嘟囔:“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变了三分钟人形,差不多三分二十秒……”   陆行舟怔了怔,看着他几乎整个埋进碗里去的脑袋,笑了起来,揉揉他的后颈:“不急,化形是早晚的事,根基打坚实点,后续修行可以事半功倍”   “嗯。”黄太吉应了一声,呼噜噜地大吃起来。   陆行舟看向颜如玉:“情况怎么样?”   颜如玉:“听说局长被市里领导狠批了一顿,说实话,局长也很冤啊,谁知道突然有蛇妖渡雷劫,寒冬腊月引发海啸,哪儿说理去?再说,白邺市哪来的蛇妖啊?我的亲娘,妖物不在妖界好好修行,跑到人界来搞什么?”   陆行舟默默为局长点蜡:“民众有什么不满情绪吗?”   颜如玉:“还好,白邺市民普遍比较沙雕,也没有什么财务损失,还有人拍了现场视频发到了网上。”   “这么无聊的吗?”   “不无聊,网上热度很高的,”颜如玉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主要是双蛇太帅了,引发大家激情产粮,简直吃到撑!”   “撑的话看来就不用吃饭了。”石饮羽冷冷地将饭碗从她手里拿走。   颜如玉伸手:“哎!!!”   石饮羽:“双蛇帅?”   “大哥最帅!”颜如玉正色道,“我冤啊,我这几天被抓去开会写报告,忙得头飞,根本没来得及搞cp,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石饮羽将碗还给她:“双蛇be了。”   “什么?”颜如玉瞬间石化。   石饮羽火冒三丈:“你还说你没搞cp?”   “好了好了,”陆行舟打圆场,将饭碗拿过来还给颜如玉,对石饮羽道,“别嚷嚷,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颜如玉抱着得来不易的饭碗:“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双蛇怎么你了呀?”   陆行舟好心告诉她:“双蛇里有一条是我。”   颜如玉原地凝固,眼珠狂转几十圈,压低声音问陆行舟:“那另一条……是大哥吗?”   陆行舟:“不是的。”   啪……颜如玉的碗掉到了桌上,嘴唇几乎不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个不守妇道的男人!”   将事情原委掐头去尾地讲述一番后,陆行舟道:“所以这件事,我也很无辜的,拼命打了一路才在最后关头夺回身体。不过你大哥趁机将大陆的魔气全抽过来吸收进自己体内,遮挡雷劫的同时顺手净化了整个大陆,也算是天大的功德一件了。”   颜如玉竖起大拇指,疯狂崇拜:“牛逼!”   “一般一般。”石饮羽谦虚地表示。   陆行舟:“他的实力也因此提升好几阶。”   “嗬,因祸得福啊,”颜如玉好奇地问,“大哥现在和魔主谁厉害?”   提到久违的名字,陆行舟想了想:“在我看来,是阿羽厉害,但在云烈看来,可能是魔主更厉害一点?”   “你指的是床上功……”颜如玉迟疑地问了半句,忽地捂住自己的嘴,“我什么都没问,我灵魂十分纯洁!”   石饮羽:“我和太华不同,他是由归墟中诞生出来、命中注定的万魔之主,我是在阴暗角落里艰难挣扎、很偶然才修出人形的普通魔物,甚至我连魔物都不算,只是一团魔气而已。”   “别这么说,”陆行舟拍拍他的手背,“你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小魔物,比他那样量产的魔主可珍贵多了。”   颜如玉低头猛吃狗粮……不,米饭。   石饮羽轻笑。   陆行舟:“再说,他太华是万魔之主,那我是什么?”   颜如玉好奇:“你是什么?”   陆行舟倨傲地哼了一声:“我现在是人、妖、神、魔四位一体!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弄死太华,把阿羽扶上去登基,我当太上皇。”   “……牛还是你牛。”颜如玉由衷地赞叹,心想:几天不见,越发能吹牛逼了,几千年修行都修在舌头上了吧?   “对了,组长,”颜如玉抬起头,鬼鬼祟祟道,“我这几天听到一个八卦。”   “什么什么?”陆行舟兴致勃勃。   石饮羽无语,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后,解下围裙,坐在陆行舟旁边,盛满一碗米饭吃了起来。   听到颜如玉煞有其事地说:“魔主太华和云烈带人把第六天城的封印给揭了,还召唤天下魔物们回去重建魔城,白邺市这边也有不少魔物偷渡回去了。”   陆行舟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哦,这样啊。”   颜如玉:“大哥没有收到召唤吗?”   “没有。”石饮羽淡淡地说。   “真的?”颜如玉气愤起来,“魔主为什么不召唤大哥,看不起我们大哥吗?”   石饮羽:“他知道召唤我也没有用,我不会回去的。”   颜如玉:“啊?”   “啊什么啊,”陆行舟给她一个爆锤,“吃你的饭!我看你一点都没累着,精神好得很呢!”   颜如玉被锤得脑瓜发出咔吧一声响亮的脆响,简直要怀疑被他锤碎了!但她还算有点眼力见儿,觉得这俩人气氛不大对,连忙低头吃饭,还把不爱吃的鱼尾巴丢进黄太吉饭碗。   被黄太吉丢了出来。   石饮羽轻笑着说:“之前魔主越狱的时候,就曾邀我一起回去。”   陆行舟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你当时为什么没跟他走?”   石饮羽:“我脑子进水吗?我在这里有家有口,老婆孩子热炕头别提多幸福,吃饱了撑的跑去跟他们造反?”   陆行舟神色不由得轻松下来,笑了笑:“谁跟你老婆孩子热炕头……”   石饮羽:“当时我已经跟他们说开了,彻底划清关系。”   陆行舟:“这么绝?”   “理念不同,”石饮羽平静道,“他们想建立魔物自己的政权,但我对此不报什么希望,魔物不事生产,则必然要四处劫掠,这不是正常的发展之道,除非太华能够建立起足够完善的制度,将这种掠夺式的生活方式彻底改变,否则第六天城会被攻陷一次,便会被攻陷第二次。”   颜如玉懵懂地听着,小声喃喃道:“我听说,这次魔主不太管事了,大权都在云烈手里,他好像确实在建立什么制度,要利用第六天城的资源,发展制造业。”   “魔主不管事了?”陆行舟吃惊,“他被云烈架空了?我靠,云烈真男人……男鸟!”   颜如玉:“都是传闻,不过我看局长的口风,年后可能要派人去第六天城看看,八成又是我们特侦组,脏活累活全是我们的,操!”   “哦,那你要辛苦了。”陆行舟老气横秋地说。   “说什么呀,”颜如玉道,“肯定我们一起去啊,你那个什么鬼假期休不完了吗?赶紧销假回来上班啦!”   陆行舟斟酌了一会儿,决定告诉她实情:“我已经提交了退休申请。”   颜如玉大吃一惊:“退……退休?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陆行舟眯着眼,一副老眼昏花状,“我年龄大了,老胳膊老腿不能跟你们年轻人一样出生入死了,我要安享晚年。”   “你年龄算大?”   “三千岁了惹。”   颜如玉:“别扯,退休以后你靠什么生活啊?”   陆行舟:“你这不孝女不打算赡养我吗?”   “沃特???”颜如玉五雷轰顶。   陆行舟:“再说,我有养老金啊。”   颜如玉:“你以为自己是公务员吗?你的养老金连牙缝都塞不住啊!”   陆行舟:“我是凤尾螺成立后的第一批员工,一百多年工龄呢!”   “一年工龄只加五块钱。”   “沃特???”陆行舟五雷轰顶。   石饮羽笑道:“我想开个私房菜馆,黄家在阳冥街有个店面,随着黄大姐夫妇昏迷后一直荒废着,我准备租下来,顺便也给阿吉攒点学费,等他能稳定化形之后,还是要去上学的。”   “沃特???”一直埋头吃饭的黄太吉五雷轰顶。   石饮羽吃完一碗米饭,又盛了一碗,在那五雷轰顶的三位旁边悠然吃了起来。 第261章   一顿饭快吃完的时候, 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陆行舟和石饮羽双双抬起头,警惕地辨认几秒, 然后齐齐放下筷子, 往楼上奔去。   颜如玉吃了一惊, 跟着往上跑:“怎么回事?”   “姥爷又有骚操作。”黄太吉也抖动着一身肥肉奔上楼梯。   颜如玉:“姥爷?”   几个人冲到阁楼,就感觉到周遭的能量剧烈波动, 有刚猛的降魔之力, 有阴邪的恶魔之力,还有一丝十分圣洁的力量, 几股力量交织在一起, 打破了环境中的能量平衡。   阁楼里放着一张巨大而又奢华的妖式双人床。   风极反背对着他们单膝跪在床上, 瘦削的后背剧烈颤抖,空气中弥漫着他的魔息,尖锐凌厉,锋利如刀。   黄太吉跳到陆行舟肩上, 往前方一看, 叫了起来:“我靠, 姥爷干了什……”   “别出声。”陆行舟捂住他的嘴。   几个人停在阁楼门口,都看出来风极反正处在最紧张的时刻,大家识趣地往后退去。   风极反突然动了,身体猛然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控制不住地往前跌去。   陆行舟倏地往前掠去, 伸手想去扶住他。   然而来不及了。   眼看着风极反虚弱地跌落下去,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伸出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嗬!!!”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魔息消散,周遭剧烈震荡的能量波趋于平静。   顾曲低柔的声音从风极反身底传来:“你还好吗?”   “小曲儿……”风极反嗓音嘶哑,带着掩饰不住的忐忑和颤抖,“你……你感觉怎么样?”   顾曲:“被你压得有点难受。”   “哦哦好我这就起来……”风极反连忙爬起,然而他消耗太大,在起身的瞬间大脑一黑,再次重重跌了下去。   “呃啊!”顾曲被砸了两次,头晕眼花,挣扎不得。   陆行舟走过去,扶起风极反的身体,二指搭脉,无语道:“虚脱,加上过于激动,晕过去了。”   顾曲一只手搭在眼睛上,遮住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担忧地问:“没事吧?要不要送医院?”   “没事,年龄大了,都有点心血管问题,”陆行舟道,“以后多吃蔬菜,不要大喜大悲就好。”   顾曲:“……”   陆行舟:“你往里躺躺,让点空儿给老人家。”   顾曲试着移动身体,发现双腿已经有了知觉,虽然行动依然不太灵便,但显然是被风极反给治好了。   颜如玉惊叫:“顾老板?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颜秘书,好久不见,最近挺忙的吧。”顾曲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并且回避了她的问题。   黄太吉热心地解释:“姥姥身体不好,躺好久了呀。”   “嘶……”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差点灵魂出窍。   众人缄默。   石饮羽不愧是一家之主,率先冷静下来,摸着黄太吉的脑袋,温声纠正:“我建议你不要太听风极反的话,容易得罪行舟,家里谁说了算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黄太吉:“!!!”   石饮羽微笑。   黄太吉一把抱住陆行舟的脖子,将胖脸埋在他的脸边,十分软萌地蹭了几下,嗲兮兮地呼噜:“陆叔叔说了算,陆叔叔最好了惹,吉吉只听陆叔叔的,再也不听姥爷瞎哔哔了喵~”   陆行舟:“……”很想遗弃宠物。   顾曲从床上下来,将大床让给风极反,坐在床沿,低头看着他昏迷的样子。   陆行舟想给他们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刚要离开,余光瞥到床头上几块碎裂的玉石,微讶,伸手捡起一块,发现里面残留着一点圣洁纯净的力量。   顾曲:“这是从昆仑丘带回来的玉石,多亏他们,我的身体才可以恢复。”   昆仑丘上的玉石都来源于玉脉,有着很好的修复净化功能,陆行舟点头,握着石头看向床上的风极反,突然猜到他不停地用各种能量饲喂巴蟒,是不是就是为了等待他化龙那一刻神门大开,好进昆仑丘去取玉石。   真是万恶之源。   石饮羽也注意到了那几块玉石,眼眸沉了下来,低声道:“所以说,这一切都是……”   “应该是巧合。”陆行舟摇着头说,“化龙成功率极低,他没法保证一定能打开神门。”   石饮羽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想把这事一页纸掀过去了,遂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纠缠。   “哎!”颜如玉突然指着风极反的脸叫了起来,“这不是……这是……”   众人疑惑地看着她,就听她一惊一乍地喊出两个字:“风神!!!”   “???”陆行舟提高声音:“他也配叫神?”   颜如玉:“这是传说中的风极反啊!原来他真的还活着!”   陆行舟点头:“有的人活着,其实已经死了。他在我心中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唯一区别是逢年过节不用给他上坟。”   颜如玉:“网上视频里有他呀!”   众人:“什么?”   颜如玉掏出手机:“哎,组长你家wifi没开?”   陆行舟:“宽带断了。”   “忘记缴费了么?”   “不是,主动断的,”陆行舟解释,“我们动不动就十天半个月不在家,每月白交20块钱宽带费太浪费了,你用自己流量上网啊。”   “……”颜如玉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嘟囔:“我流量不要钱吗?”   陆行舟:“移不动每天签到送流量的,还有很多活动,今天你大哥抢到了500M呢。”   颜如玉用力抿住嘴唇,将吐槽的话憋了回去,打开收藏的视频给众人看。   视频里噪音乱得可怕,雷声、惊呼声、海啸声……在视频打开的瞬间一起爆发出来,陆行舟怀疑颜如玉的手机扬声器要炸了。   “看这里。”颜如玉指向屏幕一角。   只见乌云之下电闪雷鸣,一个白衣身影悬浮在空中,盘膝而坐,雷电照亮他的侧脸,和双膝上古朴的焦尾琴。   放完视频,颜如玉道:“有人认出来这是传说中的风极反,说他显灵了。”   陆行舟沉默。   顾曲失笑:“怎么连显灵都出来了,他又没死……”   颜如玉:“因为很多年都没有他的消息了,人们说他已经成神了,多年不出现,一出现就是白邺市的危急存亡之刻,可不是显灵么,不愧是我们降魔师的信仰——守护人界的风神!!!”   “……”陆行舟心疼地看着她,心想如果你知道这场让你忙到飞头的海啸就是他搞出来的,你的信仰该破灭得有多惨烈啊。   颜如玉显然对风极反极感兴趣:“组长,风神为什么在咱家啊?”   “因为他是姥爷!”黄太吉举爪。   陆行舟一巴掌打落他的爪子,沉下脸来。   颜如玉:“老……老什么?”   石饮羽笑着解释:“风前辈是当年引导行舟成为降魔师的人。”   “明白了!”颜如玉各方面都恍然大悟。   风极反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除夕,窗外正巧有一朵绚烂的烟花炸开,明亮火光映得阁楼墙上一片五彩斑斓。   一个阴影在床前挡住了光。   “嗯……”风极反低吟一声,撑起上身想要坐起来。   床前的阴影一动,猛地回过头来:“你醒了?”   风极反的视线撞进他的眼眸,冷不丁怔住,好像瞬间被淹没进了那无边沉静的眸光中。   顾曲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能看见我吗?”   “小曲儿。”风极反一把抓住他纤细的手指,急问,“你感觉怎么样?”   顾曲轻笑:“我很好。”   “你的眼睛……”   顾曲靠近他:“你看和当年有什么两样?”   风极反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只见双眸深如寒潭,与他记忆中那双令他沉溺了一千年的清澈眸子有一丝细微的区别——少了几分懵懂,多了几分沉淀千年的淡然冷静。   “是不是……”顾曲见他久久没有出声,不由得忐忑,涩声问,“没有当年好看了?”   “不是,”风极反回过神来,笑道,“更成熟了。”   顾曲:“啊,原来是老了。”   风极反失笑,摸着他的脸颊低笑着说:“小曲儿像酒,当年清澈凌冽,刚得很,现在时间久了,风味香醇,更加醉人了。”   顾曲抿唇笑了起来。   风极反:“你的腿呢?”   “也好了。”顾曲站起来,在床前走了几步,虽然不太灵便,但起码已经是健全的双腿了。   风极反眼圈有些热,嘴唇哆嗦着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顾曲笑道:“现在还有些不适应,等多练习一段时间,一定可以健步如飞。”   “那……那就好。”风极反哑声应道,痴迷地望着他纤细的身姿。   又一朵烟花在窗外炸开,楼下响起杂乱的欢笑声。   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阁楼上显得静谧而又温情,两人依偎着靠在床上,一起望向漫天烟花的夜空,絮絮地说着情话。   楼下就热闹多了。   一直住校的小赤狐和小熊猫放假回来了,石饮羽的小弟们也从各个工地上赶来拜年,连跟着任不仁定居妖界的藏狐都来了,还带来任不仁的亲笔信。   信纸上喷了奇怪的香水,在陆行舟打开的瞬间就把他冲得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   颜如玉一把掏出枪:“信里有毒!!!”   “没……没有,”陆行舟抽出一张纸巾,痛苦地捂住口鼻,“这是什么鬼味道?”   藏狐:“这是妖界最昂贵的沙龙香,前调龙涎、鱼鳞、猫尿,中调蹄兔粪、老羊皮、牛肝菌,后调牡蛎、香菜、苔藓,很尊贵的味道呢,任师为表达对你的思念之情,整整喷了一整瓶。”   陆行舟:“……”去他娘的!隔十万八千里还坑我!!!   普通人实在消受不了妖界尊贵的香水,陆行舟将信还给藏狐,请他读给自己听。   两分钟后,藏狐被任不仁那露骨肉麻的用词给雷吐了。   颜如玉悲伤地唏嘘:“任前辈生活在浮夸虚伪的妖界,好像也很难保持清醒呢,他现在是什么官职?”   藏狐:“妖界的选举还没结束,任师竞选财务大臣,民调显示他胜选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他有一百万种借钱理由,并且借钱从来不还,民众希望他上任后可以去借冥府的钱。”   陆行舟微笑,准备等任不仁被判官坑成狗之后落井下石。   吃完年夜饭,陆行舟带着几个小妖物在院子里放烟花玩,看着接二连三的烟花在天空炸开,唇角不由得上扬,感觉到一种十分幸福的满足感。   “阿羽……”陆行舟回头,却没看到石饮羽的身影。   他往房子里望去,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只有一地散落的玩具和零食,不知道石饮羽去哪儿了。   颜如玉放了个窜天猴,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转头看过来:“组长,你在找什么?”   陆行舟:“你大哥呢?”   “不知道啊,”颜如玉记忆空白,“哎,他什么时候消失的?他那些小弟怎么也不见了?在楼上吧。”   陆行舟心里不太痛快,叮嘱颜如玉仔细看好小妖物们,走进房里,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去。   石饮羽和他的小弟们正站在二楼背面的阳台上。   阳台没有开灯,但陆行舟目力过人,一眼就看到石饮羽在人群中格外挺拔的身影。   一个小弟压低声音道:“我们在人界活得像狗一样,干最重的活,拿最少的工钱,还处处受歧视。”   “但这样起码是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另一个声音道,“挣的都是清清白白的钱,干净钱!”   “所以你要背叛主上吗?”   “我的主上是大哥,大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大哥也是要听从魔主召唤的!”   陆行舟望向石饮羽,见他手里夹着一支烟,沉默地抽着,一直没有说话。   一个小弟急了:“大哥,你说句话呀。”   石饮羽吐出一口青烟,缓缓出声:“我不会听从他的召唤。”   众魔安静了一瞬,接着一个声音忐忑地问:“大哥,难道……难道我们山部要独立了吗?”   “不独立,”石饮羽淡淡地说,“第六天城或许还会有山部,但魁首不再是我。”   众魔:“什……什么意思?”   石饮羽:“我已经和第六天城脱离干系了。”   众魔大惊。   “如果你们中有谁想回第六天城,我可以和云烈联系,把你们编入风部,”石饮羽沉声说,“如果不想回去,留在白邺市遇到任何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不再是山部魁首,但依然是你们大哥。”   众魔们小声交流一会儿后,默默分成两个阵营,一部分想回去,另一部分想继续留在白邺市。   石饮羽点了点头,对他们的选择表示许可了。   众魔物们给石饮羽行礼后,陆续走了出去。   其中一个犹豫了一会儿,落在最后,对石饮羽小声问:“是……是因为大嫂吗?”   “他没有阻止过我,”石饮羽说,“是我自己不想再让他担心。”   那个声音叹出一口气:“如果我有一个这么厉害的老婆,我也会想留在白邺市的。”   石饮羽声音温和下来:“他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厉害的老婆’可以形容的。”   “大嫂长得还好看,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石饮羽失笑:“别让他听见。”   “我听见怎么了?”陆行舟撤去结界,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个小弟一惊:“大……大嫂?”   陆行舟笑了笑,目光盯着石饮羽,重新问了一遍:“我听见怎么了?”   石饮羽:“你听见容易大过年的给他上语文课,花月鱼雁这些俗物怎么配跟你相比?你的好看是超脱的、是出尘的、是凌驾天地万物、睥睨宇宙洪荒的,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寄蜉蝣、渺沧海、遗世而独立的。”   小弟:Σ( ° △°|||)︴   石饮羽对小弟摆了摆手。   小弟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阴暗的阳台上,只剩石饮羽和陆行舟,两人都没有出声,楼下喧闹的声音仿佛离他们很远。   过了一会儿,石饮羽出声:“你在那里多久了?”   “你为我而留下,日后会不会后悔?”陆行舟答非所问。   石饮羽:“我一次也就半个小时,日前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   陆行舟:“别他妈跟我扯黄段子。”   石饮羽笑了一声:“干嘛突然这么严肃?”   “你在我面前从不抽烟的。”   石饮羽将手里的烟摁熄在烟灰缸中,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突然出来,我忘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行舟拧眉,“第六天城的事情是不是让你很难抉择?”   石饮羽苦笑一声:“我现在说不是,你也不会相信的吧。”   陆行舟走过去,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肩头,轻声道:“你是魔物,对第六天城理应会有感情。”   “没有。”石饮羽和他亲密相拥。   陆行舟:“魔城重启,这件事对人、妖、鬼三界来说是非常棘手的大问题,说不定新的讨伐已经箭在弦上,你不想回去为魔主而战斗吗?”   “你才是我的魔主。”石饮羽低声道,“我为了你,可以很强大,强大到逆天而行,但也可以很弱小,弱小到不涉险境。”   陆行舟:“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   石饮羽:“你不是绊脚石,是我的引路星。”   “嘴甜舌滑。”陆行舟嘀咕一声,忧心忡忡道,“如果新的讨伐开始,你可能会因为不回去保卫魔城而成为众矢之的。”   石饮羽倨傲地笑了一声:“便是与全世界为敌又怎样?他们又打不过我。”   陆行舟笑起来:“但我不想让你被人骂。”   “嗯?”   “我听说云烈在搞制度改革,”陆行舟道,“如果魔物们真的能安分下来发展内部经济,或许其他三界也不会再费钱费力地讨伐——人界爱好和平,从不会主动挑起纷争,冥界当初参与上一次讨伐完全是因为判官对太华的恨意,如今阴天子已归位,判官也温和了很多……”   石饮羽:“久旱逢甘霖嘛。”   “胡扯。”陆行舟道,“与魔物们有着直接利益关系的,只有妖界,毕竟第六天城所在的蚩妄山脉本来就是妖界的底盘,而太华又拐了云烈……”   石饮羽:“太华真熊。”   “他熊又不是第一天了,”陆行舟继续道,“但妖界刚刚改朝换代,百废待兴,应该也没有心思去管第六天城,说实话,蚩妄山附近方圆千里早已经不适合妖物居住了。”   石饮羽察觉到他的意思:“所以……”   陆行舟:“年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伪装一下,正好局里也打算派特侦组进去查探消息,或许,云烈治下的第六天城已经旧貌换新颜了。” 第262章   第六天城位于妖界一隅的蚩妄山上, 蚩妄山脉地下的乌金油储量十分丰富, 但这里气候恶劣,油田开采难度很大, 因此当年即便占据了整条山脉, 魔物们依然要靠去邻近的妖城里劫掠才可以维持生活。   绿皮火车嘶鸣着驶进大雪纷飞的山区, 温度骤降,车顶积着一层厚厚的雪盖, 玻璃窗上布满霜花, 一眼望去全都白蒙蒙的。   16号车厢后面的一个窗户上,一根手指抹开霜花, 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块石头, 上面插着一根羽毛。   从另一个方向伸过来一只手, 在旁边画了一尾小舟,然后画了一个大大的心形,将石头和小舟全纳在了里面。   陆行舟哈哈大笑。   石饮羽也跟着笑起来。   陆行舟看到石饮羽的笑脸,登时笑得更厉害了。   于是石饮羽笑不出来了。   “好了, 别笑了。”石饮羽无奈地说, “你已经笑一路了, 有这么好笑吗?”   陆行舟笑得差点滚到座位下面去:“就是很好笑啊!”   石饮羽:“我明明比你差远了!!!”   “你们俩别挣了,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颜如玉双手捧着三盒泡面从餐车走来,手腕上还端着两杯可乐,跟耍杂技一样踩着10cm高跟鞋稳稳地走了过来。   晚饭时间,车厢里弥漫着各种口味泡面与榨菜、火腿肠交织的香气。   陆家三兄妹——大哥陆一鞭、二哥陆二箭和妹妹陆小伞, 积极响应魔主号召,从遥远的人界长途跋涉过来,准备为建设改良主义新魔界而发光发热。   兄妹仨都是低阶魔物,因而都魔得十分表面——大哥妖里妖气、二哥怒发冲冠(字面意思)、小妹波涛汹涌,大家油头粉面,穿着华丽的山寨名牌,挤在火车上吃泡面时,依然从骨子里透出了贫穷。   颜如玉道:“刚才在餐车听他们说夜里还要大雪,火车可能会停在山里。”   陆行舟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车厢中亮着灯,窗户反光,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石饮羽:“蚩妄山的冬天就是这样,经常大雪封山,如果火车走不动的话,夜里要小心。”   颜如玉点头,关于蚩妄山的传说,外面的孩子几乎是从小听到大的,据说里面聚集了天下最凶恶的魔物,有的甚至连魔物都不算,根本就是没有神智的魔兽,但是却凶猛异常。   陆行舟看了石饮羽一眼。   石饮羽笑道:“吃个饭你东看西看的,赶紧吃,等下凉了。”   泡面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欺诈性的食物——闻着巨香无比,吃着味同嚼蜡,陆行舟艰难地吃了两口,将泡面盒一推:“饱了。”   颜如玉惊讶:“你减肥啊?”   “他吃腻了。”石饮羽无奈地说着,吃完自己那盒,又将陆行舟剩下半盒吃光,然后奴役小妹去扔垃圾。   陆行舟还叮嘱她扔得远一点,吃了一路泡面,他现在闻到那个味儿就想吐。   颜如玉觉得他是犯了小资产阶级享乐主义的错误,大家每顿吃的口味都不一样,哪儿那么容易吃腻呢?   并且……颜如玉扔完垃圾回来,欲言又止地瞄了一眼陆行舟的肚子,认为对于已婚人士来说,那么容易想吐显然第一嫌疑人不该是泡面。   陆行舟:“你看我肚子干什么?”   “担心你吃了不爱吃的泡面会肚子不舒服。”颜如玉真挚地说。   “好孩子,”陆行舟笑道,“我们小仙男的肚子是铁打的。”   “厉害啊。”颜如玉假笑。   火车在蚩妄山里又行驶了一个小时,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吱嘎一声,彻底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周围的魔物们嚷嚷起来,“列车长呢?停什么车?明天早上老子要是赶不到第六天城就把你们全捏死喝血!”   一个列车员推着小推车走来:“各位乘客请不要着急,前方路况太差,火车需要暂停一下……各位可以购买一些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火腿肠打发时间……”   “喂,停多长时间?”一个魔物大声问。   列车员微笑:“这位乘客,具体时间尚没有确定呢,我们的工作人员正在全力清除轨道积雪,相信列车很快就可以重新启动,请耐心等待,我们这边建议您购买一些啤酒饮料矿泉水……”   魔物一掌按在她天灵盖,恶声恶气:“再给老子推销一下试试?”   列车员心虚地放低声音:“这位乘客,请稍安勿躁,工作人员动作娴熟,相信列车很快就可以……”   话没说完,头顶的灯泡闪了几下,熄灭了。   车厢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喧哗,魔物们大骂着要暴动。   陆行舟三人坐在座位上没动,不动声色地看向黑暗中的群魔乱舞。   暖气停了。   车厢中的温度在迅速下降。   陆行舟抬手覆在石饮羽的手上,低声问:“你冷不冷?”   “你冷了?”石饮羽反手握上去。   陆行舟感觉他的掌心十分温暖,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递过来,好奇:“你的魔性森寒,怎么现在反而热了?”   石饮羽笑了一声:“老公厉害呗。”   坐在旁边的颜如玉沉默地从包里摸出两个暖宝宝贴在了身上。   车厢里一片黑暗,外面的雪光显得明亮起来,陆行舟抹开窗上的霜花,只见窗外大雪纷飞、遮天蔽日。   没耐心的魔物们大骂着围住那个列车员,肆意刁难。   “妈的,你们是不是故意把我们仍在山里?”一个魔物道,“想谋财害命吗?告诉你,爷爷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鸡都多!”   另一个魔物声音尖锐:“杀了他!给他点颜色看看!”   “杀了他!杀了他!”   几个魔物一嚷嚷,顿时杀意上头,纷纷现出恶魔相,露出嗜血的巨口。   石饮羽脸上划过一丝厌恶。   列车员惊惶地往后退去:“你们……你们冷静……第六天城现在颁发新法令了……杀人……杀人犯法……”   “犯法?哈哈哈哈哈……”恶魔们大笑。   一个恶魔伸手捏住列车员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粗鄙地嘲道:“老子手里有八十条人命,会怕犯法?哈哈哈,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掐死奸尸……”   声音戛然而止。   列车员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腿软地坐在地上。   车厢里一片漆黑,没有人看到她脖子上还卡着一只血乎乎的断手。   直到那个恶魔惨烈地嘶吼起来:“啊……我的手!!!”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见他神色淡漠地坐在黑暗中,仿佛什么都没做。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在那个恶魔要掐死列车员的时候,石饮羽手指一动,一道极快的气浪射出去,瞬间击断那个恶魔的手腕。   浓郁的血腥味在逼仄的车厢中弥漫开来。   魔物们瞬间亢奋。   在震翻天的嘶吼声中,陆行舟突然听到车顶传来“嚓……嚓……”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缓慢地拖着步伐,从车顶上走过。   “组长……”颜如玉颤抖地出声,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异响。   而车厢中的魔物还在为突然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兴奋大叫。   “别怕。”陆行舟轻声说,和石饮羽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往门口走去。   颜如玉赶紧跟上去。   他们的位置偏后,走了几步就到车厢门口,石饮羽伸手拉向车门。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   石饮羽蓦地转身。   “啊啊啊啊啊……”车厢中爆发惊恐的惨叫。   无数黑影破开车窗,跳进列车中。   陆行舟已经大步冲了回去。   车厢中乱成一团,黑影跳进来之后,就以恐怖的速度开始了无差别攻击。   血浆四溅。   鲜血强烈地刺激感官,魔物们现出恶魔相,和黑影搏斗起来。   然而黑影越来越多,源源不断从破窗跳进来。   浓烈而又混乱的魔息和血腥味掺杂,充斥着逼仄的车厢,惨叫声不绝于耳。   “我靠!”颜如玉一脚踹飞一个黑影,怒吼,“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蚩妄山里的魔兽。”石饮羽简短地说了一句,抓着行李架飞起,双脚将一个正要跳窗进来的黑影踹了出去,顺势跳出窗外。   陆行舟随后跳出来,骨鞭划破夜空,抡飞周围十几个黑影,抬眼往车顶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整个列车上方,密密麻麻地爬着无数黑影,正尖声怪叫着往车厢里面爬去。   耳边传来一声尖鸣,几个黑影扑向陆行舟。   一把蕾丝洋伞在身边撑开,挡住黑影的一击。   颜如玉落地不到半秒钟,收起洋伞,凌空掠起,穿着高跟鞋的双脚快如闪电,接连踢飞身侧十几个黑影。   陆行舟赞道:“漂亮!”   “咦,”颜如玉抽空惊叫一声,“他们好像弱智。”   石饮羽道:“这些低阶魔兽神志不清,发动攻击时往往靠群体意识,在他们背后会有一个首领。”   颜如玉:“擒贼先擒王。”   “不错,”陆行舟说着,抽飞身边的魔兽,笑道,“那你找找那个‘王’在哪里。”   颜如玉:“我他妈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陆行舟:“别哔哔,快找!”   “哎……”颜如玉撩起长腿,飞身跃起,落在车顶,踢飞周围的黑影,硬着头皮放眼望去,目光在远处一个山头顿了一下:“那里!!!”   “好孩子!”陆行舟夸了一句,纵身往那里疾奔而去。   连绵的雪山上,暴雪遮天蔽日,数不清的黑影乌泱泱地披着浑身的雪花,俯冲过来。   被大雪堵在山谷中的列车像一桌诱人的佳肴,吸引着四面八方的魔兽们前来享受这一场饕餮盛宴。   三人逆着魔流,一路击杀,一路攀援上山。   在山头上,有个身形格外巨大的黑影在挥动手臂,喉间发出嘶哑而可怖的吼叫声,催动低阶魔兽们源源不断地攻击着列车。   陆行舟摸出三张符咒,刚要射出,突然想起不能暴露伪装,于是收起符咒,抡出骨鞭,黑色的魔气在雪白的骨鞭上弥漫舞动,如同熊熊燃烧的那落迦火,却透着魔物阴森的气息。   他的魔息逆风而出,漫山魔兽不由得发出胆颤的嘶吼。   随着他的抡动,魔气脱离骨鞭,破开风雪疾飞出去,重重射在那个首领的身上。   如同黑色的火种被引燃,那首领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巨大如山的身体被陡然爆燃的魔气瞬间吞噬。   魔兽们警惕地回过头,盯着陆行舟。   “哦吼吼……”颜如玉活动着脖子,幸灾乐祸道,“你捅大篓子了……大干一场吧……”   三个人后背相抵,围成一圈,看向从四面八方爬过来的魔兽们。   突然天空中传来大片挥动翅膀的声音。   陆行舟抬起头,见黑色的夜空,一个白色鹤影从遮天蔽日的暴风雪后出现,在他身后,一整个飞翔的队伍渐渐现出影子。 第263章   高亢的鹤唳划破夜空。   白色鹤影在半空中化作人形, 掌中出现一把清澈如水的长剑, 剑气如潮,呼啸着斩向地面。   “卧槽!”陆行舟和石饮羽齐齐撑开结界, 挡住这气势滂沱的一剑。   周围血浪骤起, 成千上万魔兽被这一剑斩碎, 哀嚎着逃散而去。   天空中的队伍从风雪中现出全貌——上百名精悍的高阶魔物络绎降落,收起翅膀, 亮出武器, 追着山坡上四散的魔兽们肆意砍杀。   雪山上血肉横飞,肮脏的鲜血在洁白积雪上流淌。   这场实力碾压的屠杀很快就结束。   陆行舟等人在胜负现出端倪的那一刻就悄然隐匿身形, 往列车附近潜去。   “噌……”一柄长剑从空中飞来, 插进前方的雪中。   陆行舟停下脚步, 抬头看去,见一个清俊的男子面沉如水,张着巨大的翅膀缓缓落在眼前。   云烈。   高筒军靴包裹修长双腿,云烈站在雪中, 白色戎装比飘落在肩章上的雪花更加洁白干净。   他微微抬起头, 凌厉的眼神从帽檐下射出, 审视着陆行舟。   陆行舟妖里妖气地笑道:“哟,这位大人,看上我了?”   “你叫什么?”云烈声音清冷。   “陆一鞭。”   云烈:“真名。”   “这就是我的真名,爹妈取的,因为我抓阄的时候,一把就抓到了鞭子, 我也确实擅长使鞭,”陆行舟压低声音,笑嘻嘻地抛了个媚眼,“那个鞭。”   说完还很下流地顶了几下胯。   颜如玉眼神十分难以言喻地瞄了一眼石饮羽。   石饮羽好像什么都没看见,脸上没有表情。   云烈:“你刚才击杀魔兽首领那招有几分实力——”   “因为我就是这么贼拉炫酷……”   陆行舟话没说完,听到云烈继续道:“——不像是你这个外表所能拥有的。”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陆行舟甩了下双手,郑重其事地抹过油光闪亮的两鬓,“魔物级别越高越美貌,而像我这样帅绝蚩妄山的男魔,一看就知实力出众、魔间极品……”   云烈眼中的审视意味减退:“你们去第六天城?”   陆行舟:“为建设新魔界而发光发热。”   云烈:“你们的职业?”   陆行舟:“牛郎。”   颜如玉:“妓女。”   石饮羽:“打手。”   云烈淡色眸色中蒙上一层淡淡的厌恶,冷冷道:“第六天城禁止色情业。”   陆行舟一愣:“开什么玩笑?”   “新法规。”   “那多没意思,”陆行舟道,“魔主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云烈转身离开。   “哎,”陆行舟向着他的背影大叫,“你问我这些是不是看上我了?大人,要不要试用一下,我业务贼好……”   云烈充耳不闻,渐行渐远。   两个手下走过来,持剑挡住陆行舟,一言未发,寒气逼人。   陆行舟忌惮地看了看他们手中森寒的剑锋,娇滴滴地跺了一下脚,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对另两人抖抖眉,露出狡黠的笑容。   “等等。”   陆行舟的笑容一僵。   身后传来皮靴踩着积雪的咯吱声。   陆行舟打起精神,油腻地笑着回过身去,看到一个俊朗的男人走来,笑道:“这位军爷……”   “你叫陆一鞭?”   陆行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伸出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捏起他的下巴,眼神轻浮地打量了一番,嘲道:“擅长使鞭?业务贼好?”   “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陆行舟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不由得有些心虚。   男人松开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手法十分意味深长地塞进陆行舟的领口:“到了第六天城,打这个电话,我验验货。”   说完,挑了一下陆行舟的下巴,转身走远。   颜如玉眼神警惕地在陆行舟和石饮羽之间来回转了三圈,吞了口唾沫,忐忑出声:“我们……那个……走啊?”   “走。”陆行舟笑了笑,一边往列车方向走去,一边掏出名片,借着雪光看去,“我看看是谁这么有眼光,一下就被迷倒在我的……哎!”   一只手从斜下里伸来,拿走名片。   陆行舟望去,见石饮羽眼神淡淡的对他张开手,名片化作齑粉从掌心飘落。   “我就看看那货叫什么。”陆行舟双眼充满了真诚。   “惊蛰君,云烈的心腹,”石饮羽漠然地说,“有特殊癖好,你会死的。”   “……”陆行舟笑道,“我又没真打算跟他上床,是他垂涎我的美色,想睡我。”   石饮羽危险地笑了一下:“他也得有命才能睡。”   颜如玉抱紧身体,莫名地感觉周围更冷了。   列车上已经来电,列车员们在清理现场,数不清的血肉模糊的尸块被扔出车厢,整个山谷都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颜如玉从蕾丝小包中抽出香喷喷的丝巾,包裹在手上,拎起一截尸体。   陆行舟和石饮羽一起往后退了一步,远离她手中血乎乎的东西。   颜如玉:“这是魔兽?长得也太丑了,以后修为增加,能变漂亮点吗?”   “可以,但很难,”石饮羽道,“蚩妄山里遍地都是这样的低阶魔兽,大多活不过满月。”   “满月?”颜如玉一愣,低头看向尸块上肮脏的黑毛:“这还是个宝宝?”   石饮羽:“在蚩妄山,没有宝宝这个说法,只有死与活。所有生物,从一生下来开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拼命厮杀,否则马上就会成为别人的食物。”   颜如玉:“残酷的恶魔法则。”   列车员用雪擦洗完现场,邀请幸存的乘客中回到车上,驶进山谷之前满载的火车现在空荡荡的。   “各位幸存的乘客大家好,”列车员——脖子上还卡着一只断手——推着小推车从无比宽敞的过道里走过,声音甜美,“列车即将发动,我们有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火腿肠,欢迎大家热情选购……”   列车嘶鸣一声,晃动着重新发动,缓缓驶出雪山。   陆行舟透过碎裂的玻璃,看向窗外,只见远处山坡上,完成屠杀的队伍迅速整队,腾空而起,向着山谷更深处飞去。   颜如玉捂着嘴,压低声音幽幽地说:“刚刚那个鸟人是云烈吗?”   陆行舟诧异地看她一眼:“是啊。”   “啊啊啊啊好帅!!!”   陆行舟:“……”是不是过激了点?   颜如玉:“他是第六天城最帅的魔物呀!”   “你这是明目张胆地不拿你大哥的盛世美颜当回事。”陆行舟说着,用大拇指向着石饮羽的方向戳了戳。   “那不一样,”颜如玉撇嘴,“大哥已婚。”   陆行舟:“云烈也已婚……哎,”他转头问石饮羽,“他是已婚吧?太华没画个结婚证给他?”   “没有。”石饮羽道,“他们俩的苟且关系不受法律保护。”   陆行舟惊了一下:“为什么?”   石饮羽:“矫情。”   颜如玉搓着手:“快讲讲,我嗅到了久违的八卦气息,宫廷侯爵、魔法幻情、虐恋情深、相爱相杀……”   石饮羽淡淡道:“太华当初引诱云烈只是一时兴起,谁知道云烈真能为他堕魔,云烈也是倒霉,本以为遇到真爱,到了第六天城才发现太华身边还有一个足球队的后宫在等着上位。”   “我靠渣男!”颜如玉不知说什么好。   陆行舟:“等我到第六天城的时候,太华身边已经只剩云烈自己了。”   “都被云烈杀了,”石饮羽不甚赞同地摇摇头,“前任风部魁首一心想把妹妹嫁给太华,做了不少小动作,结果兄妹俩都被云烈给片成烤鸭——是真的片,还把那兄妹俩的碎片和头颅盛在一个金盘里,献给太华当生日礼物,把太华差点吓出神经病来。”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我听着都想犯神经病。”   石饮羽:“那件事之后,云烈就带人离开第六天城,住在城外南方三十里外的积羽大泽,也因为如此,当年第六天城被攻破时,他才能够跑掉。”   “不对呀,”颜如玉道,“我听说的版本里说,是太华拼尽全力辟开空间,让云烈逃走的,自己脱力才被抓住的。”   石饮羽:“那是太华犯贱,云烈在身边他不珍惜,云烈出走之后,他又隔三差五去积羽大泽乞求原谅。”   颜如玉若有所思:“他们应该是真爱吧,我听说太华在牢里受过很多刑,但都没有说出云烈藏身的地方。”   “是的。”石饮羽点了点头,神色疲倦。   颜如玉还想问什么,被陆行舟用眼神制止,识趣地打了个哈欠,趴在小桌上睡觉。   陆行舟转头看向石饮羽,齿间感觉到一丝苦涩——他的小魔物在牢里也受过很多刑,还为了能与自己团圆而忍受非人的痛苦和侮辱。   石饮羽看向他:“看我做什么?”   “困不困?”   “有点。”   陆行舟按着他的头枕在自己肩窝,轻声道:“困了就睡会儿吧,有我。”   石饮羽低声道:“蚩妄山很危险。”   “没事,我够厉害。”   “嗯。”石饮羽应了一声,彻底放松身体,靠在他的身上。   列车进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三个人背着行李走出车站,望向山巅,暴雪初霁、天光渐沉,第六天城的剪影在灰蒙蒙的暮色中分外巍峨。   哪里的车站都有辛勤拉客的黄牛,第六天城也不例外,区别是这里的黄牛更加奇形怪状。   “阿要坐车啊?”一个满脸刀疤的彪形大汉竭力释放善意,“空调车,上来就有位子,绝不宰客。”   如果他不是一边擦着刀上的血一边说就更好了。   “小姑娘,”一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拉住颜如玉,“进城务工啊不啦?姐姐帮你介绍好工作,吃喝不愁还有新衣服穿……”   颜如玉一脸天真:“真的呀?”   “那当然,姐姐从来不骗人的呀。”半老徐娘拉着颜如玉就往后面的面包车里塞,“不信就来试一下,不合适随时可以走掉的啦。”   “哎!哎!”陆行舟一手拉着石饮羽,一手指着那个徐娘,“那个老女人,快放开我妹妹!”   徐娘回过头,娇笑:“讨厌,谁是老女人啦!”   陆行舟:“你把我妹妹塞车里干什么?”   “给她介绍工作啦。”徐娘的媚眼在陆行舟脸上一转,伸手握住他的手指。   陆行舟盯着两人相握的手:“???”   石饮羽:“放开。”   “你也来呀,”徐娘另一只手拉住石饮羽,一手一个,将他们往车里塞,“男的也行,现在男的更受欢迎的咧。”   陆行舟嘟囔:“什么男的也行,你们这工作听着就有颜色……”   车里除了一脸乖巧的颜如玉之外,还有四个彪形大汉,个个凶神恶煞,狭小车厢里充斥着低劣的恶魔气息。   “你们是什么魔……”陆行舟作势要往外退。   “砰……”的一声,面包车的破车门关上,徐娘钻进副驾驶,对司机邪魅一笑:“满了,开车。”   司机一脚油门,面包车像个火箭一样冲出车站。   陆行舟被惯性甩得趴在石饮羽身上,怒道:“开稳一点!路上积雪呢,你漂什么移!”   “哔哔什么?”徐娘脸色一变,凶神恶煞地骂道,“老娘的车上还由不得你撒野!等到了地方,就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陆行舟:“……”   颜如玉小声问:“我们是被人贩子绑架了吗?”   石饮羽点头。   颜如玉激动:“是不是要送我们去卖淫?”   “克制一下,不要表现得这么期待,”陆行舟压低声音告诫她,“要像我一样刚烈。”   颜如玉:“可是你现在一副牛郎打扮,刚烈得很虚伪啊。”   陆行舟:“牛郎也需要欲迎还拒,这是传统美德。”   面包车在冰雪覆盖的道路上一路危险驾驶,半个小时后终于惊险地进城,一个急刹车,停在一座闪烁着低俗霓虹的破楼前。   陆行舟抬头看了眼招牌:天上魔间学习会所。   真有意思,夜总会不叫夜总会,叫学习会所,一看就很欲迎还拒、充满情趣。   徐娘往下赶人:“下去,下去!”   陆行舟想要发扬传统美德,刚刚扭捏了一下,就被徐娘粗鲁地扯了出去。   “别给老娘装烈男,瞧你那一脸浪没边儿的骚样儿!”徐娘荤素不忌地骂着,指使彪形大汉推着他们三人从后门进入破楼里。   楼上好像在举办什么淫秽活动,放浪诱人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陆行舟挣扎:“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好人家的儿子,我不是随便的魔……”   一个大汉忍不住劝道:“省点力气吧,待会儿有你爽的!”   “……爽?”石饮羽眼眸深处燃起火焰。   几个人被推到一个门前,门内传来一声又一声惨叫,三人不禁毛骨悚然。   徐娘一脚踹开门:“人呢?有新货,给老娘好好调教!”   陆行舟搓着手:“这么刺激的吗……”   声音戛然而止。   门后是个明亮的大教室,一群奇形怪状的魔物们坐在课桌后,捧着课本痛苦哀嚎:“听不懂啊!救命!!!”   一个浓妆艳抹的男魔站在讲台,用涂着五彩指甲油的精致手指,指着下面的魔物,厉声骂道:“你们这群小浪蹄子,不好好学习,怎么建设我们改良主义新魔界?怎么为第六天城的伟大复兴做贡献?怎么成为一颗新时代的螺丝钉?”   陆行舟:“……”   颜如玉转头就往外走:“我他妈不想做螺丝钉。”   徐娘拦住她:“那你想干什么?”   颜如玉:“卖淫。”   “第六天城新法规全面整顿色情行业,”徐娘道,“所有从业人员必须接受改造之后,走上新的工作岗位。”   陆行舟往上指了指:“可我进来的时候听到楼上有一听就很淫秽的笑声。”   徐娘打了个响指,男魔教师切换PPT,放出楼上监控,只见一群衣着暴露的魔物们在激烈地进行学术讨论,时不时默契大笑,脸上洋溢着积极向上的笑容。   陆行舟:“FUCK。”   这里真的是学习会所。   徐娘:“老娘法眼一开就知道你们仨什么来历,想来第六天城从事色情行业?想得美,通通抓来学习数理化!”   陆行舟痛苦得恨不得穿越回半个小时前掐死自己。   被按头学习了一个晚上的数理化,陆行舟走进分配到的员工宿舍时,已经大脑一片空白,俨然受到严重的精神力摧毁。   八人宿舍中除了他和石饮羽,还有另外六个魔物,其中有两位学习异常卖力,甚至将课本带来宿舍,准备熄灯后打着手电筒继续学习。   陆行舟满脸惊恐。   石饮羽拉着他去上洗漱。   陆行舟:“我怀疑我们是不是暴露了?这是云烈特制的惩罚方法?”   “不是。”石饮羽拧好牙膏,塞进他的嘴里。   陆行舟机械地刷牙,口齿不清:“@#¥¥%¥#……”   石饮羽神奇地听懂了:“好,等熄灯我们就走。”   两个人洗漱完,回到宿舍,除了刻苦学习的两位,剩下四位在卧谈。   甲:“你们听说了吗,云烈魁首从人界绑来的专家已经攻克蚩妄山上乌金油田的开采困难,马上我们就可以成为能源产出国了。”   乙:“我们是国?”   甲:“当然啊,蚩妄山虽然属于妖界,但早已经被我们魔物占有,方圆千里都没有妖物生存。”   乙:“我们不是城吗?”   丙烦躁:“我们是界!界门纲目科属种的界!”   甲+乙:“咦,是这样的吗?”   丙:“你们这群文盲!”   丁在床上翻了个身:“我听说,冥府已经秘密派出使臣,来进行界际访问了,据内部消息,冥府可能会率先承认我们魔界的独立主权地位。”   甲乙丙:“不可能!判官恨死魔主了。”   丁:“你们知道个屁,现在冥府是阴天子当家!判官也要听阴天子的!再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仇恨,只有永远的利益,有钱赚,冥府向来跑得比狗都快。”   一个趴在床上刻苦学习的魔物爆发:“烦死了!不许说话,谁他妈再影响我学习立体几何,我一口吞了你!”   熄灯之后,魔物们陷入睡眠,石饮羽打开窗户,和陆行舟背起行李,无声无息地跳出窗外,扒着墙壁几个腾跃,落在地上。   二十分钟后,颜如玉才姗姗来迟。   陆行舟打哈欠:“你怎么这么慢?”   “女魔睡得比较晚,洗漱时间稍微有点长。”颜如玉道,“哎,怎么一股牙膏味?你们两个没洗脸吧,别把我好不容易画的伪装给洗掉了。”   陆行舟:“没有,就刷了个牙。”   “饭都没吃还刷什么牙!”颜如玉吐槽,跟他们一起蹲在墙角,小声问,“我们下面去哪里?”   陆行舟:“冥府秘密派使臣来访问,我想去探听一下冥府的态度,阿羽,你觉得呢?”   石饮羽点头。   颜如玉不解地看着他们:“来了第六天城,你们不想去看看曾经的家吗?”   陆行舟:“山部魁首府邸?”   “对啊。”   石饮羽淡淡道:“我们的家在白邺市。”   陆行舟猜测可能因石饮羽当年就是在那个府邸中被俘的,所以不愿回去,轻笑一声:“先忙正事,不能因个人问题而耽误大局。”   颜如玉懵懂:“大局是什么?”   “世界和平!!!”陆行舟暴捶她脑壳,心道:这蠢妞,能有点眼力劲儿吗?   颜如玉:“噢噢噢……”   “小点声,你要打鸣?”陆行舟没好气。   颜如玉委屈地捂住嘴。   旧的第六天城与三界为敌,城内没有专门接待外交使臣的府邸,石饮羽猜测冥府的秘密来使应该会被安排在中心区最高档的酒店中。   陆行舟:“未央绝恋大酒店?”   颜如玉嫌弃:“这酒店一听名字就不高档!”   “这是当年太华送给云烈的私产,”陆行舟解释,“魔主赐名,纪念两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没有比这更高档的了。”   颜如玉:“……”怀疑魔主的文化层次。   几个人鬼鬼祟祟逃出天上魔间学习会所,打了辆车直奔未央绝恋大酒店,门口守卫森严,普通人难以靠近。   三人在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烤肠,站在路边一边吃一边打量着对面的豪华大酒店。   陆行舟:“果然不出我们所料,正常情况下绝对没有这些守卫的,冥府使臣肯定下榻在这里。”   石饮羽点头:“都是风部精锐。”   陆行舟对颜如玉解释:“风部类似特种部队,负责执行一些秘密行动。”   颜如玉:“大哥的山部呢?”   “负责后勤,”陆行舟含着烤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所以当年我们富得有点过分。”   颜如玉:“……”   “我和行舟进去,”石饮羽低声道,“阿玉在外面接应。”   颜如玉:“是。”   陆行舟和石饮羽围着酒店转了一圈,以他们目前伪装的样子,应该怎么都没资格进这样豪华的大酒店,只能潜入了。   两人走到酒店背面,这里守卫依然森严,但是光线相对阴暗。陆行舟指指三楼一个敞开的窗户,石饮羽点头,手指一动,一道气浪击在附近的树上。   守卫们登时警惕地看向树顶。   石饮羽立即撑起结界,陆行舟掌心骨鞭疾飞出去,带着二人腾起,准确地落入那个窗户中。   楼下传来守卫们的抱怨:“啊,是树上掉落下来的雪啊,吓我一跳。”   窗户内是一个公共更衣间,二人刚要走出,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行舟撑起一道结界。   一个疲惫的女仆一边解开制服一边走进来。   石饮羽捂住陆行舟的眼。   “???”陆行舟礼尚往来,也捂住了石饮羽的眼睛。   两人竖起耳朵,听到女仆在外面换好衣服之后走了出去,才互相放下手。   陆行舟在地上捡起一个黑色发卡,站在更衣柜前,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撬开衣柜,拿出里面的制服。   “不好意思,女仆妹妹,”陆行舟小声嘀咕,“我穿完就帮你送洗衣房。”   陆行舟飞快地脱去衣服,套上女仆制服,余光撇到石饮羽正双手环胸,倚在旁边的柜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啧,”陆行舟道,“你也找一身来穿……来帮我拉一下拉链。”   石饮羽唇角带着微笑走过去。   陆行舟莫名感觉到一种诡异的羞耻感。   好在石饮羽没说什么,双手捏住拉链头,帮陆行舟拉起连衣裙。   “啊!!!”一个尖叫声在门口响起,“你们……”   石饮羽猛地回身,指尖一动,一道气浪击出去,门口一个女仆应声而倒。   与此同时,陆行舟抛出骨鞭,缠着女仆的腰将她拖到身边,担忧地问:“你没弄死她吧?”   石饮羽:“没有,一会儿就醒来。”   “那就好,唉……”陆行舟目光扫过女仆身上,突然一滞,发现这个女仆很高大,衣服大概……   三分钟后,石饮羽也换上了女仆装。   陆行舟抱起女仆放在换鞋凳上,小声嘀咕:“我们真是太作孽了。”   石饮羽:“走吧,使臣应该住在顶楼的总统套房。”   套房门口有两个精壮的守卫。   问题是,竟然都躺倒在地上。   石饮羽试了一下他们的脉息:“晕过去了。”   “谁袭击的?”陆行舟皱紧眉头,“外界还是冥府使臣?如果是外界,有人想破坏冥府和第六天城的外交?如果是使臣……”   石饮羽:“使臣没有理由。”   陆行舟脑中闪过一个不阳光的猜测:“万一是冥府碰瓷呢?”   先派使臣来访问,然后伪装使臣遇袭,嫁祸第六天城,顺势打响讨伐第一枪……   怎么想怎么像是判官会做的事情。   “应该不至于,使臣这次来访可是秘密的。”石饮羽推测,笑着瞥他一眼,“你对判官的恶意太大了。”   “因为这货太欠了。”陆行舟嘀咕。   石饮羽目光落在房门上,发现房门没有任何被暴力破坏的迹象,疑惑:“如果袭击的话,门上会没有痕迹?”   疑点重重。   陆行舟还是怀疑判官,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判官,并且鲜少冤枉。   石饮羽分出一抹灵识探入房内,想探清里面的场景,没进入几米,立即退了出来。   陆行舟疑惑地看向他。   “里面有强大的魔息。”石饮羽低声。   陆行舟:“不是冥府使臣吗?”   石饮羽:“可能有高阶魔物在此逗留。”   “双方高层在夜谈?”陆行舟猜测,他握着门把手,大脑快速旋转,思考怎么撬开门锁。   楼梯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二人立即撑起结界隐藏身形,见到一个女仆推着餐车走来,意外的是,她竟对地上晕倒的守卫毫不在意,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走过来摁响门铃:“尊贵的大人,你们要的红酒……”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石饮羽蓦地一震,惊愕地看向陆行舟,动了动嘴唇:“云烈。”   套房里竟然是云烈?   女仆刷开房门的瞬间,陆行舟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关进结界中,接过她手底的餐车,推着走进门。   浓郁的气息扑面而来,陆行舟和石饮羽对视一眼,两人身经百战,瞬间明白这是什么味道,认知受到强烈冲撞。   ——云烈半夜来到冥府使臣的房间,干了什么???   有人在浴室洗澡,卧室没有开灯,昏暗光线下,大床上趴着一个纤细的人影。   云烈?   突然浴室门打开,灯光投射过来,照亮床上的人影。   陆行舟暗中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云烈白到泛着瓷光的背上横亘着七八道红痕,左手腕上还挂着一幅手铐。   冥府使臣……到底是哪个?胆儿挺肥啊。   陆行舟震惊地转头,看向浴室门口,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湿淋淋地走出来。   太……太华???   “谁让你们进来的?”太华冷声,扔出手里的毛巾,盖住云烈满是红痕的后背。   陆行舟突然明白为何云烈听说自己擅长使鞭之后会那么不满,因为明显太华的鞭技更胜一筹。 第264章   “大……大人, ”陆行舟低着头, 捏紧嗓子,假装惴惴不安状, “我来送红酒……”   “滚出去。”太华打断他。   陆行舟立即脚底抹油。   背后传来云烈的声音:“该滚的是你。”   “说什么呢。”太华低笑, 大床响了几声, 大概是上了床,接着低沉的笑声又响起, “吃饱就翻脸……这支你最爱的红酒, 再喝是不要吐了?”   陆行舟脚步一顿。   “还不快滚!”太华的厉喝登时响起,随之, 一股霸道的魔气从卧室射出。   陆行舟一个箭步扑出门外, 猛地拉上房门。   房门被洞穿了。   陆行舟看着门上的大洞, 抬眼看向石饮羽,满眼都是“你们魔物真暴躁”。   石饮羽无奈地笑了一声,拉着陆行舟夺路而逃。   “等等,”陆行舟突然想起一事, “那个女仆还在结界里。”   石饮羽撤去结界。   女仆作势尖叫。   另一个结界平地而起, 将她的尖叫阻拦在里面。   “别叫了, 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陆行舟抱臂,无奈地对女仆道,“我们来做个交易。”   女仆叫破了喉咙,果然没有人来救她,哑着嗓子:“什么交易?”   陆行舟:“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放了你。”   女仆:“什么问题?”   陆行舟:“云烈和太华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仆眼神不可思议:“你们不是这里的员工吗?这个酒店是魔主大人送给云魁首的, 他们当然可以在这里。”   “……”陆行舟失语片刻,重新审视自己和石饮羽,狐疑:“你觉得我们两个是真的女仆?”   女仆:“这是第二个问题吗?”   “不是……好,第二个问题是,”陆行舟道,“门外这两个侍卫为什么昏迷不醒?谁袭击了他们?你看到他们为什么不惊讶?”   女仆:“你这是三个问题。”   陆行舟板着脸:“不要斤斤计较,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老实回答问题,我说这是一个问题这就是一个。”   女仆见他一脸凶神恶煞,畏惧地缩了缩:“云魁首派守卫拦魔主大人,但每次都拦不住,魔主大人法力无边,总有办法弄晕他们。”   “原来是太华袭击了守卫……”陆行舟心道云烈难道不知道他的守卫根本拦不住太华?还是说,这只是……情趣?   欲迎还拒真是传统美德。   陆行舟:“第三个问题,冥府使臣住在哪里?”   “什么?”女仆一脸茫然。   陆行舟见她不像作伪,心下不由得迷茫起来:使臣在出使是政府领导人的全权代表,如此尊贵,不下榻在最高档酒店,那应该下榻在哪里呢?   “好姐姐,”女仆哀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陆行舟娇俏地眨眨眼睛:“没问题,妹妹。”   石饮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行舟对他甜甜一笑。   石饮羽手起掌落,一掌砍在女仆脖子,将其打晕过去。   “哇,妹妹好粗鲁!”陆行舟嗲叫。   石饮羽无奈地低笑出声。   陆行舟翻过女仆的身体,从她背在身后的掌心拿出一支手机,屏幕还亮着,正在录音。   他动了动手指,删除录音文件,将手机塞回女仆手里,对着她的身体双手合十,抱歉道:“好妹妹,实在对不起,我们还不想暴露身份,你先睡会儿吧,做个好梦。”   说完,和石饮羽快步离开。   两人走到电梯边,头顶响起“叮……”的一声脆响,电梯门打开,一个挺拔的男人从电梯里大步走来。   陆行舟往他脸上扫了一眼,立即低下头去。   ——惊蛰君。   这么巧的吗?   有一道视线从旁边射来,让他如芒在背,陆行舟在心底叹气,心道:这个惊蛰君被自己的美貌所折服,难道是自己的过错吗?   他无奈地往那边看去。   石饮羽收回淡漠的视线,微微低头退到旁边,将路让出来。   陆行舟也低头后退。   却见惊蛰君锃亮的军靴向着自己这个地方走来。   他心下狐疑,往旁边拐了弯,继续退了两步。   那双军靴跟着拐了过来。   陆行舟:“???”   一只手勾起自己的下巴。   陆行舟用膝盖都能想象石饮羽这会儿是什么表情,不动声色地挣开那只手,又退了两步。   这次军靴没有跟过来。   陆行舟心下狐疑,片刻之后,听到头顶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惊蛰君的声音响起:“擅长使鞭……的女仆?”   “……”陆行舟无奈,知道已经暴露,抬起头来:“生活艰辛,大人不要取笑了。”   惊蛰君:“没有取笑,娶你。”   陆行舟:“???”   惊蛰君打了个响指,一个侍卫靠近:“大人……”   “跟酒店人事说一声,这个小女仆我要了。”惊蛰君道,“派人送去我府邸。”说着,邪魅一笑,“……洗干净。”   在他背后,石饮羽蓦地往前走了一步,掌心已经有黑色的魔气弥漫出来。   陆行舟疯狂怀疑这个惊蛰君脑壳有问题,在石饮羽开杀戒之前,连忙拒绝道:“不了不了,大人,我不爱洗澡……”   惊蛰君:“你不是业务贼好吗?难道之前是说谎?”   “也不能算说谎,只能说以前的我太过浅薄,”陆行舟态度端正地说,“而自从我来到第六天城,立刻被旧貌换新颜的时代新风尚所感化,决定洗心革面,从女仆干起,在魔城重建的伟大浪潮中当一个渺小却仍然坚持奉献的螺丝钉。”   “螺丝钉你个头!”惊蛰君脸色一沉。   陆行舟惊惶:“大人?”   惊蛰君冷笑:“你究竟什么来头?在蚩妄山云烈大人就怀疑你了,一个低阶魔物能一鞭就击杀魔兽首领?正愁没地方找你呢,你就自己送上门来,还女仆……你当我弱智?”   说着,他抬手抓向陆行舟的脸。   “我靠!”陆行舟倏地一闪,身体往后疾驰几米,躲开他的袭击,心头有种被渣男伤害了感情的愤怒油然而生,咆哮:“这他妈打人先打脸的???”   惊蛰君刚要追击,忽然发觉背后杀机一现,猛地回身,看到石饮羽掌心黑气弥漫,凌厉地拍了过来。   “你们……”惊蛰君与他对了一掌,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魔压以毁天灭地的气势悍然压下。   他胸腔剧痛,才仓皇意识到自己轻敌,连忙释放出魔压,想与他抗衡。   完全无法抵挡。   对方的魔压如同泰山倾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五脏六腑好似瞬间化作齑粉一般痛彻骨髓。   更恐怖的是,自己竟完全无法从魔压中猜出此人的身份,他在此时此刻,竟然还有足够的余力隐藏住魔息,实力该有多深不可测。   石饮羽没有惊蛰君这么多想法,从出手开始,他脑中就只有一个目的——杀了他。   陆行舟于心不忍,犹豫是否要拦,突然心头一动,抬起头来。   眼前爆发出夺目的剑光。   一道剑气凌然切入石饮羽和惊蛰君之间。   云烈手握长剑,挥向石饮羽。   冰冷的魔压如同暴风雪,席卷整个顶楼。   石饮羽眼眸一沉,刚要应战,身侧的人影一闪。   ——陆行舟已挺身迎上,一股强大的魔压从他身上释放出来,所有人耳中都响起怒海狂澜般的巨啸。   云烈猛地皱眉,收剑回防。   陆行舟却一击脱离,抓起石饮羽撞破窗户上的玻璃,双双跳了下去。   惊蛰君扑到窗前往下望去,只见森寒的冷风从百米高空下方呼啸而来,空荡荡的雪夜中,没有一个人影。   “大人,”惊蛰君回头,“他们消失了。”   云烈漠然:“全程搜查。”   “是。”惊蛰君应了一声,转身对侍卫交代几句,侍卫领命而去。   云烈:“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惊蛰君:“网监处传来消息,冥府使臣入住府邸后,一整晚都在浏览网页。”   云烈:“浏览了什么?”   “呃……”惊蛰君顿了一下,从侍卫手中拿过一叠文件递给他,“都是黄网。”   云烈面无表情,低头看向文件,满眼都是《爆浆成熟多汁的男员工》、《被霸道老板欺负到昏古去》、《攻略娇俏老甜豆》……   一晚上看了二十多本。   阅读量极大。   一个低沉的笑声在旁边响起,太华伸手拿过文件,随便翻了翻,嗤笑:“就上了几个黄网也值得你大半夜跑来汇报?”   “主上。”惊蛰君见惊动了太华,躬身行礼,“还有……”   云烈:“还有什么?”   “临睡前,他发了一条跨界消息。”惊蛰君指向文件最后一页。   ——晚安,么么。   对方信息地址是星号,表明以第六天城网监处的技术,没能破译出这条消息的最终去向。   惊蛰君:“冥府目前只有一个地方有这样高的保密级别。”   云烈:“阎王殿。”   惊蛰君:“这个使臣名义上是冥府的客曹尚书——冥府这个官职是虚职,向来由白无常兼任,而现在白无常正好好的呆在冥界。在对外公布的官方人员中也没有他那样的样貌,现在,通过这条消息可知,这个人还有一个生活在阎王殿里的恋人。”   太华懒洋洋地出声:“这么发消息,不一定就是恋人,说个‘么么’而已……”   云烈眸光一沉。   惊蛰君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而又凌厉非常的寒意。   “但正常男人绝不可对其他人说‘么么’,除非他脑子里有坑。”太华硬生生改口。   云烈神色淡漠,没有应声。   太华继续道:“就当对面真是他的恋人,阎王殿除了阴天子、判官等人,还有几十个杂役呢,所以这一条消息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说着,他将文件扔到惊蛰君怀里,顺手揽住云烈的肩膀,将他往套房那边带。   云烈没说什么,任他搂着自己走回去。   太华回头指了指惊蛰君:“以后再大半夜来汇报消息,我捏碎你的魔魂。”   “是。”惊蛰君瞬间一身冷汗。   “还有……”   惊蛰君连忙抬头。   太华:“门坏了,明天换个新的,这个不结实。”   惊蛰君:“……” 第265章   陆行舟在下落的过程中抛出骨鞭, 缠在一个露台栏杆上, 猛地用力一拉,和石饮羽双双滚落在露台上。   两人一刻未停, 在露台上缓冲了一下, 立即飞身下楼, 冲出酒店。   颜如玉正蹲在路边吃烤肠,仰脸看到飞一样出现在面前的两个女仆, 吃惊得长大了嘴巴。   “什么都别问。”陆行舟一把合上她的嘴。   背后, 急促的脚步声从酒店里传出来。   石饮羽蓦地撑起结界,将三人的气息与外界隔绝开。   无数精悍的风部精锐们从结界外的街道上奔跑而过。   看着他们走远, 颜如玉才缓慢咀嚼几下, 把烤肠吃完, 疑问:“你们被发现了?”   陆行舟:“嗯,好在没暴露身份。”   身边回归寂静,石饮羽撤去结界,三人快步行走在建筑阴影中, 竭力隐匿气息。   魔物们五感敏锐, 善于追踪, 在这样大规模全城搜查的情况下,在外面走来走去是极危险的。   陆行舟:“得先找个地方隐藏一下。”   颜如玉木着脸:“回天上魔间学习会所?”   “那种外来人口流动量大的地方是最容易被搜查的,”陆行舟横她一眼,“再说,你想回去学数理化?你自己去吧,再见。”   “不不不不要抛下我!!!”颜如玉低声惨叫。   石饮羽低声道:“去山部魁首府邸。”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还是去别的……”   “没事, 府邸是官产,他们应该不会去那里搜查,”石饮羽道,“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分配给其他官员入住。”   三个人小心避开路上的搜查人员,来到一座高大的建筑附近。   大门外有全副武装的守卫在站岗。   陆行舟抬眼望去,见屋檐下的灯都亮着,照亮半边夜空,夜空下,整座高楼平地而起,飞阁流丹、精巧堂皇。   刹那间,陈年记忆如潮水般冲上大脑,陆行舟望着熟悉的灯火,不由得怔了怔,喃喃道:“有……有人啊。”   “这不是大哥的房子吗?”颜如玉疑惑地问,“怎么给别人住了啊?”   石饮羽淡淡道:“我早已明确表示不再回来,这里不可能一直空着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位搬来了这里。”   陆行舟失神片刻,很快便恢复过来,洒脱地笑了两声:“既然旧房已经有新主,那就算啦,我们再去找别的地方吧。”   “有人来了。”石饮羽突然撑起结界,将三人隐藏起来。   不一会儿,一队搜查人员从长街另一头走来,停在门口,与守卫互相敬礼:“云魁首有令,全城搜查,是否有可疑人士路过?”   守卫:“没有。”   搜查人员:“请让兄弟们查查。”   守卫:“你疯了,知道谁在里面吗?冒犯了冥府使臣,是会影响两界外交的!”   陆行舟蓦地吸了一口冷气:“冥府使臣?”   “竟然住在这里……”石饮羽仰起脸,拧着眉头打量这个静谧而又恢弘的楼阁。   颜如玉:“没有道理啊,难道大哥的房子现在变成外宾馆了?”   陆行舟:“去看看。”   搜查人员又说了几句,被守卫拒绝后,骂骂咧咧地离开。   等周围重新回归寂静,石饮羽撤去结界,三个人在阴影处攀着墙壁上的凹凸处爬进楼里。   陆行舟蹑手蹑脚:“从这里走,我记得这边是监控死角,颜如玉回来,你那里会被摄像头拍到。”   颜如玉拎着高跟鞋,跟在二人身后,小声嘀咕:“在自己家里还跟做贼一样,哪儿说理去……”   “楼下有四个守卫。”陆行舟调动精神力,谨慎地探查着楼里的守备,“楼梯口有两个……”   石饮羽突然一把按住他的腿。   陆行舟低头看去,见前方的黑暗中,一片淡淡的鬼气如稀薄的水雾一般,在地板上慢慢往四周流动。   “这鬼气……”陆行舟声音中忽然多了一份雀跃。   颜如玉好奇地看着他。   陆行舟手指一动,一小团鬼气从指尖弹了出去,击在前面水雾一般流动的鬼气上。   整座楼里温度骤降。   一股令人胆寒的森然力量随着一只大手从黑暗中扑来。   颜如玉猛地瞪大眼睛,浑身肌肉紧绷,做出防御姿态。   却见陆行舟径直伸出手去,一把握住那只大手。   双手相握的瞬间,大手在空中消失了。   “砰……”不远处的房门忽然打开。   守在楼梯口的魔物惊醒:“大人,有什么事?”   那个黑影淡淡道:“上厕所。”   “大人,请走这边……”魔物打开灯。   石饮羽撑起结界。   三个人在结界中,看向从卧室里走出来的人影,陆行舟笑了起来。   颜如玉:“这是冥府使臣?这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他伪装了。”陆行舟断言。   “啊?你怎么知道?”   陆行舟:“知子莫若父。”   颜如玉:“???”   使臣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不很俊也不很丑,属于扔进鬼堆里一秒钟就泯然于众的水平。   奇异的是,这张大众脸的里面,却散发出一种拽得二五八万的气势,好像在用浑身每一个细胞疯狂叫嚣“老子天下第一帅”、“不觉得我帅是你眼瞎”。   使臣皱了皱眉:“把灯关了。”   魔物守卫:“您不是要上厕所?”   “又不想去了。”使臣转身,走回卧室。   “……”魔物守卫一脸诅咒地关了灯。   黑暗降临,石饮羽撤去结界,三人无声地移动到卧室中。   使臣关上房门,转身,目光扫过三人,直直盯着陆行舟,沉声:“你是谁?”   “儿啊,我是你爹。”陆行舟深情款款。   “陆行舟???”使臣满脸难以置信,上下打量他身上的女仆装,质疑的目光移向旁边石饮羽,脸色极为难看,“石饮羽?”   陆行舟对颜如玉道:“这不孝子直呼爸爸名讳。”   颜如玉一脸痴呆状,琢磨半天发出一个音节:“啊?”   “介绍一下,”陆行舟道,“你弟,小阴,阴天子。”   阴天子:“你才小阴呢,我叫阎罗。”   “哦哦哦,”颜如玉诚惶诚恐地双手握上去,亲切地说,“一家人,不计较什么小名儿。”   阴天子很想把他们三个扫地出门。   陆行舟摸了一下阴天子的伪装:“你脸上怎么回事?”   “易容啊,你又是怎么回事?”阴天子撩了一下他的裙摆。   被石饮羽一把推得踉跄好几步。   “别动手。”陆行舟拉住石饮羽,对阴天子道,“我这也是易容。”   阴天子:“什么易容要穿女装?”   “强者都是时男时女的。”陆行舟随口扯道,拧起眉毛看着他,“那个传说中的秘密使臣是你?判官脑子抽了吗,怎么派你做这么危险的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他是不是想篡位?”   阴天子:“你怎么对子珏的偏见这么大?”   陆行舟:“子珏是谁?”   “崔子珏,”颜如玉小声提醒,“判官呀,你忘记啦?”   阴天子撇嘴:“金鱼脑子么……”   “比不上你狗脑子!”陆行舟不悦地说,“你堂堂阴天子,跑到人界去当鬼差就算了,反正人界和平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这是什么地方?”   阴天子:“第六天城。”   “你还敢接话?”陆行舟没好气。   阴天子一脸郁闷地闭嘴。   陆行舟继续道:“第六天城是你来的地方吗?那太华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跟你哥俩好、哄得你团团转,转脸就骗你去摸妖界圣塔,他老婆是救出来了,你特么一躺就是七百年!不用批奏折很幸福是吧?”   “也不是特别幸福……”阴天子嗫嚅,“我也一直努力想醒过来的,但是太虚弱了,哎,多亏你们俩给我新生……”   提起魔主太华,陆行舟今晚突然格外生气,用力指着未央绝恋大酒店的方向,怒道:“他自己小皮鞭小蜡烛玩得不亦乐乎,你特么天天躺在床上,让判官以泪洗面,你还有脸跟我顶嘴!”   阴天子:“???”   “组长,”颜如玉扯了扯陆行舟的裙摆,小声道,“小皮鞭小蜡烛……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吗?”   陆行舟:“你小孩子不懂。”   “……”颜如玉想说:我非常懂啊!我很好学的!   “以泪洗面什么的……过了吧?”阴天子脸色有些尴尬地嘟囔,“在子珏眼里,我就是个废物而已,躺着跟竖着也没多少分别……”   陆行舟瞥他一眼:“他对你不敬?”   阴天子:“我倒希望他能稍微不敬那么一点点,问题就是——太敬了,一分一毫都不会逾矩。”   陆行舟放下心来:“那就好。”   阴天子撇了下嘴,心想一点都不好。   陆行舟:“你赶紧收拾东西,明天就离开。这事儿真是太胡闹了,万一身份暴露,太华把你随便一扣,冥府还不是任人宰割?现在时局太敏感了,你这个时候跑来简直就是作死!”   阴天子:“冥府有子珏坐镇,没事,我这次来,是有任务的。”   “什么任务?”   阴天子从行李中取出一张地图,在桌子上展开。   阅读灯柔和的光芒照亮桌面,那地图上竟然画的是蚩妄山。   “蚩妄山的矿产资源太丰富了,”阴天子手指在地图上游移,指出一个又一个矿藏点,低声道,“除了有储量巨大的乌金油之外,还有铌金属、芒硝、天然碱、铬铁矿……”   石饮羽:“但是蚩妄山气候恶劣、地质结构复杂、矿层不稳定,并且山势险峻,里面的魔物和魔兽已经盘踞上万年,矿藏纵然丰富,但想开采起来,难度太大了。”   阴天子:“这就是我来的目的。”   石饮羽:“你想和太华合作?”   “对,你们有资源,我们有技术,”阴天子极漂亮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泽,“自然界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最难的是里面那些恶魔,如果太华可以狠下心来整顿蚩妄山,那么有钱大家一起赚啦。”   陆行舟看了他一眼,唇角带着诡异笑意。   阴天子:“怎么了?”   陆行舟笑道:“我听你的口风,如果太华愿意跟你一起赚钱,冥府甚至可以承认第六天城的合法地位?”   阴天子:“第六天城在妖界,跟冥界隔了十万八千里,我为妖界操什么心啊,又不是抢的我家地盘。”   陆行舟:“那万一妖界不同意,伙同人界一起要打呢?”   “打不起来,”阴天子嗤了一声,“人界又不傻,这都什么时代了,妖界还整天斗个不停,腐朽又落后,谁跟他们玩儿?好好赚钱让子民过上好日子才是帝王之道。”   陆行舟下意识想为涂山攸昌说好话:“我看妖界这次政变之后也会走上正轨的。”   阴天子:“要是真上了正轨的话,不是没有合作的可能,”他说着摸了摸下巴,“妖界的资源可比第六天城又丰富多了……”   陆行舟发现这货不愧是判官带大的,这钱串子思维可是一样一样的。 第266章   提及赚钱, 阴天子口若悬河, 将自己的小九九和盘托出,还热情地邀请陆行舟来投资。   “子珏算过, 这个项目如果能谈下来, 利润率可以达到9000%, ”阴天子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伸出手指比了个“九”。   “???”陆行舟拧着眉头看他, 觉得哪天冥界塌了, 这货去做销售应该也能跑步奔小康。   颜如玉听得很激动,积极撺掇陆行舟:“组长, 快投啊, 这特么一本万利, 比贩毒的利润都高!!!”   陆行舟干巴巴:“你觉得我能拿什么来投?把你投进去,行吗?”   颜如玉拉住阴天子:“你们需要美女吗?能胸口碎大石的这种。”   阴天子:“……”   临走之前,陆行舟突然想起一事:“小阴,你为什么住在这里?这地方改成外宾馆了?”   阴天子:“哦, 这事儿啊, 本来让我住那个什么未央绝恋大酒店, 但又说总统套房没空了——第六天城可真够落后的,总统套房居然只有一间——想让我住普通房间,我是觉得没什么,但子珏一听就生气了,让我要求住这里。”   “原来是这样。”陆行舟点了点头。   阴天子:“子珏还让我不要住十楼主卧。”   颜如玉惊讶:“为什么呀?你不会突然青春期叛逆,故意要住进去试试吗?”   “我叛这个逆做什么?”阴天子诧异地看着她, “子珏忠心耿耿,又不会害我,不让我住肯定有理由的。”   “因为不吉利。”陆行舟笑了笑。   阴天子和颜如玉都愣了一下:“为什么不吉利?”   陆行舟却没有多说。   和阴天子道了晚安之后,三个人避开守卫,悄无声息地上楼。   因为石饮羽早已表明不会回来,这座山部魁首府邸实质上已经归公,但显然太华还没来得及把这里重新利用起来。   楼里的一切摆设和当初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空荡荡的,表面蒙着厚厚一层灰尘。   陆行舟左右看了两眼,摸着门锁,做了个手势。   颜如玉上前,手指捏住铜锁,猛地用力,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铜锁被她生生掰断。   陆行舟推开门。   灰尘在月光中飞舞。   三个人进门,将房门小心翼翼地关上,石饮羽还设了个结界在门口。   颜如玉看清窗户上的“囍”字,吃了一惊:“这是婚房……这是你们的婚房?”   里面已经很陈旧了,几乎没有家具,一张双人大床孤零零地摆在墙边,上面堆着大红色的喜被,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尾,床头摆着两个红色枕头,仔细看去,只有枕芯,枕套不知丢去哪里了。   整个房间十分空旷,明晃晃得透着衰败,几乎看不出这里竟是一间婚房。   陆行舟出神地望着地面,雪夜寒凉的月光穿过窗户,在地上照出一片灰白色的尘霜,和一个“囍”字阴影。   颜如玉在屋里转了一圈,刚要说话,余光瞥到陆行舟失神的眼眸,不由得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石饮羽。   石饮羽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淡的,好像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陆行舟盯着那个“囍”字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抱住石饮羽。   石饮羽双臂环住陆行舟,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了正常人的感情,将他用力圈在怀里。   两人在月色如霜的陈旧婚房中交颈相拥。   夜已经深了,整个魔城陷入沉睡。   过了很久,陆行舟才回过神来,靠在石饮羽的肩头,低低地出声:“我没能看好我们的家,对不起……”   “我们的家在白邺市。”石饮羽沉声说,抬手搂住他的头,一下一下地抚摸。   陆行舟喃喃道:“那天太乱了,等我有机会回来这里的时候,已经被查封了,他们把家具都搬走了……我要了好久,才把婚床要回来。”   石饮羽低笑两声,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不算婚床,我们都没在上面圆房……”   “因为有人喝醉了。”   石饮羽扬了扬唇角:“所以我戒酒了嘛。”   “嗯。”   “别再难过,这里已经跟我们没有关系了,”石饮羽亲了亲他的头发,低声笑道,“我们现在有了新的家,新的婚床——两万多块呢。”   陆行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嘟囔:“妈的真贵。”   两人拥抱着说老半天悄悄话,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颜如玉松了一口气,刚刚她唯恐自己影响他们二人世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还有点担忧他们化伤感为情欲,却碍于自己在场而无法施展,一时尴尬得都快疯了。   如今尴尬解除,却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脑子到底进了多少水,要跟着他们来十年前的婚房???   陆行舟走到床边,挥去床沿的灰尘,坐了下去,对颜如玉笑道:“知道判官为什么不许小阴住这件房吗?”   “啊?”颜如玉一愣。   “因为你大哥就是在这里和我结婚的,”陆行舟促狭地挑了挑眉,“然后第二天就被抓了,连家具都被搬走,”他揪着枕芯,“枕套上有精美的刺绣,也被拿走了……判官爱搞封建迷信,觉得不吉利。”   颜如玉:“不至于吧。”   石饮羽笑道,指了指陆行舟:“他就是对判官有偏见。”   颜如玉:“为什么呀?”   “唉,”石饮羽叹一声气,“婆媳关系在哪里都是个大问……”   话没说完,一张禁言符疾飞过来,贴在了他的嘴上。   颜如玉:“……”你说说你抖这机灵到底图啥?   离天亮已经没多久了,陆行舟懒得再折腾,提议凑合睡一会儿吧,颜如玉思来想去,还是悄悄走出去,将房间留给他们二人世界。   ——十年后重归故地,他们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实际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石饮羽和陆行舟擦去伪装,将床上的灰尘挥去,相拥着躺下。   三个小时之后,微亮的天光落在窗沿,陆行舟睁开眼睛,往旁边看去,发现石饮羽正看着窗外,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在想什么?”   “醒了?”石饮羽动了一下,转过身来,僵硬的骨骼咯咯响了几声,轻声道,“这次回来,感觉第六天城在改变。”   “嗯,”陆行舟道,“是好事。”   “对内推行法治,对外释放善意,和整个世界握手言和,”石饮羽喃喃地说,“时代已经不同了,现在是止戈兴仁、发展经济最好的时候。”   陆行舟:“可我感觉你还是忧心忡忡。”   “说是一回事,做起来要难很多,”石饮羽道,“魔物生性狡诈、不服管教,在第六天城推行法治……面临的阻力会很大。”   陆行舟:“太华有军队。”   “第六天城地理位置太特殊了,魔物们违法犯罪之后,只要往城外的蚩妄山一躲,便可以飞出生天。”   陆行舟:“看来,太华要想发展,必须先解决蚩妄山问题。”   “很难,蚩妄山里的凶险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石饮羽声音低沉,“那天我们在雪山上见到的那些魔兽只是最低级的,蚩妄山脉覆压千里,深处还有很多高阶魔物和魔兽,他们日夜都在厮杀中,相互吞噬,实力十分强大。”   陆行舟心头突然有一丝波动:“一千年前你入魔,我联合其他降魔师设下降魔大阵,却被你逃了出去……”   石饮羽低笑起来:“就是去了蚩妄山。”   “那……”陆行舟忽地坐起身,低头看着他。   ——他有着温柔至极的笑容,仿佛从未受过苦难。   石饮羽笑着问:“想到什么,这么激动?”   “你在蚩妄山……”陆行舟的问题到了齿间,又问不出来了——蚩妄山里遍地恶魔、步步杀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答案早已无需多言——必然是在恶魔血海中杀出一条出路,一步一个血印走出来的。   可苦难从未在他身上留下划痕。   不,是他将苦难吸收,深深埋进骨髓,并以此重塑血肉。   窗外天光乍破,光影从玻璃窗中洒入,落在枕头上,照亮石饮羽的脸,他点漆般的眸子中盛满了柔光,温柔得令人沉溺。   石饮羽也在看陆行舟。   他躺在床上,悠闲地枕着手,笑看陆行舟俊美凌厉的眉眼,满心欢喜,觉得他连皱着眉头都这样好看。   陆行舟:“你笑什么?”   “你不用为我当年心疼,”石饮羽语气里带着三分得意,“蚩妄山里有无数恶魔,但我与他们都不同,我是要变得强大,好出去娶你的,怎么会让自己死在里面?”   这小魔物……   陆行舟用力咬着舌尖,感受到心尖尖上不由自主的酥软,低低地哼了一声:“你那时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   “但是我有非常强烈的预感——你一定在某个地方,一边降妖除魔,一边时刻准备着,成为我的爱妻……”   陆行舟被逗笑:“什么事都耽误不了你抖机灵。”   石饮羽拉着他的手,用力将他扯进怀中,双手搂抱住,亲吻着他的脖颈,轻声呢喃:“现在太幸福,所以怎样的过往都不再值得回忆,别想以前了,我们往后看,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两人走出房间,颜如玉正好揉着肩膀从隔壁走出来,见到他们,口齿不清地打了声招呼:“今天干什么?”   陆行舟:“小阴要去魔宫谈生意,我们一起过去,你来帮我们画个伪装。”   颜如玉:“没有问题。”   十分钟后,陆行舟看着和昨天长得截然不同的石饮羽,惊叹:“丑得完全认不出了耶。”   颜如玉十指夹满刷子,双眼闪烁着无敌自信的光芒:“敬伟大的化妆术!”   三个人潜入阴天子的房间。   阴天子拥被而起:“你们谁?”   陆行舟张口:“儿子……”   “闭嘴。”阴天子打断他。   陆行舟坐在阴天子的床沿,盯着他乌青的眼眶:“昨晚没睡好?失眠了?”   “认床。”阴天子被他们搅了懒觉,郁闷地起床穿衣服。   陆行舟随口道:“不是思念判官?”   阴天子好像被戳到什么开关一般跳了起来:“我思念他做什么?没有!”   “哎?”陆行舟吃了一惊,寻思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该不会真被自己戳穿了什么吧?   阴天子惊乍完了,很快就冷静下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正色道:“别胡说,子珏忠心耿耿,我对他只有尊敬之情。”   说得太过认真,让陆行舟不由得更加怀疑起来。   阴天子岔开话题:“你们来干什么?”   陆行舟:“陪你去魔宫。”   “抓捕太华吗?”阴天子有些幸灾乐祸,“凤尾螺还没撤销他的通缉令?”   陆行舟谨慎表态:“在观望。”   “早点撤了吧,”阴天子道,“蚩妄山里那么多资源,没有他还真开发不出来,他现在身边有云烈,想再抓回去也不容易,搞不好还会死人,不如合作吧,一起挣钱啊。”   陆行舟:“……”这孩子的成长到底经历了什么?   阴天子走出房间,对外面守卫的两个魔物勾勾手指:“喂。”   魔物们走过来:“大人,请问有什么事?”   阴天子神神秘秘地低下头。   两个魔物不疑有他,抻着脖子靠近过去。   阴天子抓着他们两个的脑门用力一碰。   “……”魔物们翻着白眼,无声无息地晕了过去。   陆行舟和石饮羽蹿出来,飞快地扒下二人的衣服,片刻之后,两个新的魔物侍卫横空出世。   第六天城百废待兴,魔宫在招聘,外面广场上,拿着简历的魔物们排起长队。   一辆宾利慕尚鸣着喇叭冲进熙熙攘攘的人群,稳稳停在魔宫门口。   魔物们齐齐转头看去。   看到司机下车,走到副驾驶那一边,拉开车门,还体贴地伸手挡住车门上方。   车内走下来一个侍卫。   魔物们满心疑惑:魔宫规矩这样森严吗?司机都要给侍卫开车门的?   后面车门自行打开,一个不带魔息的男人黑着脸下车,后面跟着一个高挑的女人,身材十分火爆,把制服穿出了一种令人面红耳赤的气质。   前来迎接的魔宫官员语塞:“这……使臣大人,请问这位是……”   阴天子面无表情:“我的秘书。”   官员:“您昨天不是一个人……一个鬼来的吗?”   阴天子:“她今早才来。”   官员:“你们冥府这么随便的???”   “咳,”阴天子清了下嗓子,扯开话题,正色道,“进去谈吧。”   官员将一行人带到会议室,惊蛰君守在门口,见阴天子走来,颔首行礼,伸手推开门。   太华将手从云烈领口拿出来,懒洋洋地坐回座位上。   云烈一脸淡漠地系上风纪扣。   陆行舟:“???”   阴天子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板着脸走进会议室,脸上没有表情,眼神里装满了诅咒。   陆行舟跟着进门。   “出来。”惊蛰君低斥一声。   陆行舟疑惑地看向他。   惊蛰君:“你进去做什么?这是你一个侍卫能进的地方?还不快滚出来!”   陆行舟闷头走出来,和石饮羽并排站在门外。   惊蛰君:“你昨晚一直守在使臣身边?”   陆行舟伪声:“是的。”   惊蛰君:“他睡下后,有没有什么异常?”   “嗯?”陆行舟一愣,“大人,我不明白……”   惊蛰君:“他有没有显示出与他目前身份不一致的行为?有没有透露他那个在阎王殿的恋人究竟是谁?”   “在阎王殿的恋人?”陆行舟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石饮羽,心道:口口声声说只有尊敬之情的呢?小阴你……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惊蛰君低语着思索,“他竟这么谨慎,除了那条信息之外,一点都没暴露……”   陆行舟好奇:“什么信息?”   惊蛰君回过神来,横他一眼,低斥:“瞎打听什么,做好你自己的工作。”   陆行舟被训得很郁闷,内心又有点好奇,整个人十分纠结。   会议室内突然传来太华暴怒的声音:“冥府这是什么意思!”   陆行舟蓦地提起精神,分出一抹灵识小心翼翼探入门内,为防止被发现,进了门便没有再动,谨慎地缩在墙角里,窥视着会议室中的情况。   太华坐在上首,满脸怒气,浑身弥漫着暴走的魔息,云烈坐在他左手边,神色漠然。   阴天子坐在右手边,那张假脸上笑嘻嘻的,说不出的欠揍,颜如玉跟个鹌鹑一样缩在他身后。   “谁?”云烈突然出声,抬手,一股疾风射向灵识藏匿的地方。   陆行舟反应极快,倏地一闪,扑进颜如玉身体。   颜如玉猛地睁开眼睛。   阴天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没事。”颜如玉摇头。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云烈盯向墙角,太华沉声问:“云魁首,怎么了?”   “方才那里有人在偷窥,”云烈走到墙角,仔细感受着附近的气息,“魔息很淡……还有点妖气……还有鬼气……”   太华:“有三个人在偷窥?”   “不,就一个。”云烈说着,抬起眼,目光中盛满了难以置信,“但一个人怎么会既是魔又是妖又是鬼?”   阴天子不知想到什么,又转眼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冲他咧嘴一笑:“弟啊,你老看我干什么?”   “……”阴天子眼中的怀疑瞬间变成了无语,瞪了她一眼,回过头去。   颜如玉往头顶猛翻白眼,简直恨不得把陆行舟从白眼里给翻出去,魂体在体内怒道:“你干什么?”   陆行舟:“身体借我用用。”   颜如玉:“你他妈没有身体吗?”   “我的身体在门外进不来。”陆行舟谆谆善诱,“乖,别哔哔,这是任务,你就当将身体奉献给世界和平了。”   颜如玉:“……”   陆行舟借着她的眼睛看向桌面,惊讶地发现桌子上除了蚩妄山的地图之外,竟然还有厚厚一沓照片。   “这什么意思?”陆行舟在身体里问颜如玉。   颜如玉:“冥府要和亲。”   “!!!”陆行舟差点从她身体里跌出去,定睛看向那叠照片,发现有男有女,都十分貌美,看样子冥府对太华的劣性十分了解嘛。   颜如玉忧心忡忡地问:“冥府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啊?”   陆行舟沉默,用脚趾头都能看出来,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居心相当叵测,看这恶毒程度,必然是判官了。   ——要合作了,不能再大张旗鼓报复太华了,但又不想咽下这口气,送几个美人儿过来吧,挑拨一下他的家庭关系,云烈会教太华做人……做魔的。   云烈在角落里细细检查一番,没找到那个偷窥的人,只得作罢。   几个人回到谈判桌前。   阴天子道:“为表达合作的诚意,我界愿和魔主大人结成姻亲,这些都是冥府高官的子女,各个盘靓条顺、腹有诗书,并且性情温婉,绝不乱吃飞醋……”   说着还眼神别有意味地瞥了云烈一眼。   云烈端坐在桌前,神情淡漠。   太华的脸已经黑成锅底,生硬道:“不用了,当今时代已经不兴联姻这一套。”   阴天子乐得见他们有矛盾,笑嘻嘻:“为了表达诚意嘛,魔主你单身这么多年,魔宫里后位虚悬,民心不稳呀!”   “那你们阴天子为什么不结婚?”太华冷冷地问。   阴天子一噎,讪讪道:“他还小。”   “要说联姻,”云烈缓缓开口,“也不是不可以……”   太华猛地转头,沉下声来:“云魁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回主上,臣自然知道。”云烈清冷的脸上淡淡一笑,如同积雪乍消,刹那间美得太华不禁看痴。   吐出的话却如同化作冰棱,呈固体状卡进太华的耳朵——   “主上是万魔之主、尊贵无匹,岂是冥府随便一个官员子女便能高攀的?如果真想联姻,除非……把判官嫁过来,方才有足够诚意。”   陆行舟:“……”   云烈淡漠的声音像一阵寒潮,瞬间将整个会议室冰封起来。   颜如玉:“完了,不会要打起来了吧,魔主和阴天子一个比一个脸黑啊!怎么办?组长,你快想想办法。”   “我有办法打破僵局。”陆行舟胸有成竹地说,“你把身体借给我。”   “好好好。”颜如玉忙不迭地答应。   “咳,”陆行舟控制着颜如玉的身体突然出声,“那个,我来说句公道话……”   众人转头看向她。   就听这个跟随在冥府使臣身边的秘书张开狗嘴:“判官是阴天子的心腹,就这么嫁给魔主,不合适。”   阴天子眼神稍稍柔和。   陆行舟继续哔哔:“为了公平起见,把魔主大人的心腹——云烈魁首嫁给阴天子吧!亲上加亲也是极好的……”   话未说完,他被阴天子一掌拍出了颜如玉的身体。   “原来你在这里!”云烈蓦地站起身,抬手,一个气旋击向陆行舟的灵识。   陆行舟被阴天子那不孝儿打得晕头转向,尚未站稳,就见气旋已飞至眼前,他猛地往后一撤。   颜如玉奋不顾身地冲了过来,飞起一脚,高跟鞋重重踢在气旋上。   气旋被当场踢散,化作细小气浪四散而去,击得墙壁上碎屑乱飞。   巨响惊动外面的守卫。   惊蛰君推开门冲了进来。   陆行舟的灵识趁机冲出会议室,回到身体中。   云烈直接抽出长剑,斩向颜如玉的面门。   阴天子霍然起身,右手一挥,一大片森寒的鬼气喷涌而出,划了个大圈,将颜如玉和自己与周围隔绝开来。   太华坐在桌边没动,面色阴沉,盯着面前无声涌动的鬼气海,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阎罗。”   “哈哈。”阴天子痛快承认,抬手在脸上一抹,一张阴冷而又俊美无俦的脸赫然出现。   “阴……阴天子?”惊蛰君惊呼。   太华:“你们冥府是死绝了吗?要你亲自出来谈生意?”   “别这么紧张,太华,”阴天子笑嘻嘻地说,“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我——冥界圣父——是来救你的。”   太华自知有愧于他,声音缓和下来:“救?”   阴天子:“你该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吧?你是个越狱的逃犯啊兄弟!凤尾螺的人现在就在魔宫里,正准备抓你呢。”   云烈冷声:“惊蛰君,彻查全宫。”   “不用。”太华道,“他在危言耸听。”   阴天子:“你不相信我?”   太华懒洋洋地笑了一声:“我相信魔宫的守卫。”   阴天子沉默片刻,友好提醒:“我建议你还是不要相信。”   太华:“嗯?”   阴天子突然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颜如玉。   颜如玉后背噌地蹿起一层白毛汗,警惕地问:“你看我干什么?”   “别这么紧张,”阴天子一笑,“有卸妆水吗?”   颜如玉放下心来,从包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他:“你要这个干什……我去尼玛的!!!”   阴天子拧开瓶子,泼在了她的脸上。   惊蛰君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她的脸大叫:“主上,她是陆行舟的秘书!!!”   颜如玉抹着脸上的卸妆水,咆哮:“说好一家人的呢?需要这么互相伤害吗?”   “你们两个还不滚进来?”阴天子将瓶子扔出门外。   陆行舟伸手接住瓶子,和石饮羽走进会议室,无奈地说:“孩子总是大吼大叫,多半是精神病,打一顿就好了。”   石饮羽温柔劝道:“教育孩子不能用打的。”   陆行舟:“那这种没大没小的怎么办?”   石饮羽:“杀掉。”   阴天子:“……”   陆行舟走进来,拉开一把椅子,大咧咧地坐进去,扯了张纸巾,沾着卸妆水擦干净脸。   “陆、行、舟。”太华沉声道,“你来魔宫做什么?”   陆行舟微笑,双手抱拳:“来给大家拜个晚年。” 第267章   自从陆行舟露出真容, 云烈的脸色就如覆寒冰, 他的坐姿极正,眼眸微垂, 好像游离在众人之外, 却又如同一柄出鞘的剑, 随时准备着血溅三尺。   “云魁首,别这么紧张, ”陆行舟道, “我跋涉千里过来拜年,只是为了联络一下感情, 不用给多大的红包……”   云烈抬了下眼皮, 冷漠地看向他。   就见陆行舟摊开白生生的双手, 一脸灿烂地说:“随便给个三万两万就可以了。”   “要脸吗?”太华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红包?”   云烈蓦地转头,盯着太华的手。   太华顿时感觉从指尖凉到咯吱窝,状似不经意地抽出一张纸巾, 用力擦拭手掌。   云烈的眼眸垂了下来。   太华明显松出一口气。   陆行舟仿佛没看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还在乐滋滋地说:“我这个年纪在人间虽然大了点儿, 但在各位之间,也不算大得太离谱吧,再说,你们过年都不孝敬长辈的吗?”   “闭嘴吧你!”太华没好气,视线移向他身边的人脸上:“石魁首?”   “好久不见。”石饮羽微微颔首,卸去伪装。   可能是第一次用卸妆水, 手法不太成熟,眉尾还残留一块,陆行舟伸手抹了一下。   石饮羽轻声:“嗯?”   “没弄干净,还留了个小尾巴,”陆行舟笑着说,“看上去有点搞笑。”   石饮羽拿起纸巾塞给他。   陆行舟给他仔细擦干净,目光落在他笔挺的鼻子上,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   石饮羽笑起来。   “咳!咳!咳!”颜如玉重重咳嗽了几声。   三方在会议桌前坐定,陆行舟随意地开口:“我这次过来,是以特侦组长的身份,来探查第六天城的现状。”   太华:“感觉如何?”   “新时代新气象。”陆行舟说着,视线落在太华脸上,发现他与入狱前相比,桀骜的眼眸中多了一分沉静。   太华:“如果你来得再晚些,变化还会更大。”   陆行舟点头:“我相信。”   太华看向桌上的蚩妄山地图,自信道:“蚩妄山下富含资源,魔物中又不乏善于创新、敢想敢拼的精英,只要有足够的制度环境,魔城强盛起来只是时间问题……这个时间会很短,我有预感……”   “但有一个问题,”陆行舟道,“蚩妄山里资源如此丰富,为什么千万年来从来没有得到有效开发?”   众人的视线落在山林深处——恶魔聚集的地方。   陆行舟伸出手指,在深山附近画了一个大圈,点了点:“不解决这个问题,即便有再多资源,也始终是纸上谈兵。”   “城中已经在着手处理此事。”云烈淡淡地说。   陆行舟:“怎么处理?”   云烈:“这是内政,无可奉告。”   “你可以说这是内政,我一个外人不该打听,”陆行舟道,“但是云魁首,请不要忘记,十年前第六天城为何会被其他三界联手围攻?”   云烈沉声:“陆组长,请慎言。”   陆行舟:“正视历史,才能不至于重蹈覆辙。魔物性喜奢华又不事生产,在整个大陆上烧杀抢掠,最终招致其他三界联手围攻,以至于城破人亡,连魔主都被关押……”   “陆行舟!”云烈打断他。   “他说的是事实,”石饮羽道,“没有什么好逃避的。”   云烈冷冷地看向他。   石饮羽抬起眼眸,坦然地与他对视:“魔主被俘,是第六天城的耻辱,应该被铭记而非掩埋,知耻才能后勇。”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管第六天城的事?”云烈嘲了一声。   石饮羽沉默。   “云魁首。”太华突然出声。   云烈不予理会,继续嘲道:“石先生如今是降魔师的配偶,是凤尾螺的员工,有什么立场管第六天城如何发展?”   “烈儿。”太华无奈地提高声音。   云烈横了他一眼,垂下眼眸,不再作声。   太华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停顿两秒,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咽了回去,转向陆行舟:“陆组长,你继续说。”   陆行舟:“二位破除第六天城封印这件事,背后意义重大,对于散落到各地的魔物来说,这是一种身份认同,意味着重新获得失去已久的尊严和荣光,但对于其他三界的民众来说,却是一种恐慌——魔主再临,狩猎天下,所有人都会想起当年被魔物奴役的日子。”   “第六天城不会回归当年的样子,”太华道,“这一点,云魁首和我都有共识,我们正在着手改革。”   陆行舟尖锐地问:“改革是否彻底?是否能推行下去?是否只是安抚其他三界的口头承诺?”   太华:“看样子,你并不相信。”   “我很想相信,但事实上,”陆行舟指了指地图上的蚩妄山,“只要有这个毒瘤存在,魔物依然可以不受法禁约束,你们在城内的改革只能流于表面,魔物对其他三界来说,始终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太华低头沉吟。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阴天子摸着下巴思索着说,“蚩妄山里资源丰富是真的,但恶魔丛生也是真的,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开采现场的安全性没有保障,这无疑会增加成本。”   陆行舟嘀咕:“你个钱串子。”   阴天子拿起笔:“我要改一下合同,开采过程中的人员伤亡问题由第六天城一力承担……”   “你急什么?”太华伸手拿走他的笔。   云烈看他一眼。   太华将笔又塞回阴天子手里。   阴天子:“……”   云烈沉声道:“三天之内我会提交一份作战方案——清剿蚩妄山。”   “不行,”太华下意识反对,“蚩妄山里……”   “你在顾忌什么?”云烈冷冷地打断他。   太华闭了嘴。   陆行看看云烈清冷的眸子,再看看太华沉默不语的样子,摸摸下巴,心道:传闻是真的,太华已经被云烈架空,第六天城现在完全是云烈做主了呢。   “对于蚩妄山……”石饮羽缓缓出声。   陆行舟心头一跳,似乎已经料到他想说什么。   石饮羽:“我比其他人多了解一些。”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太华:“你的意思是……”   “愿为先锋。”石饮羽冷静而又坚定地说。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看向陆行舟。   却见陆行舟姿势随意地靠在桌上,单手托腮,脸上神色淡淡的,仿佛没有听见石饮羽的这个决定。   “石魁首,”太华淡淡地说,“你一直没有感应我的号召,似乎已经铁了心想脱离第六天城。”   石饮羽:“这是我为第六天城做的最后一件事。”   太华:“你知道蚩妄山里有多凶险?”   石饮羽:“知道。”   太华:“那你还要去?”   石饮羽:“解决了这件事,我和第六天城将再无牵连。”   从魔宫回去的路上,石饮羽拉住陆行舟的手。   陆行舟转头看向他。   石饮羽眼中浮起一丝忐忑,思索怎么开口。   陆行舟先笑了起来:“刚才表态的时候不是挺神勇的吗?怎么,现在后悔了?意识到自己将要去冒什么险了?”   石饮羽被他一顿抢白,无奈苦笑。   “我先大义凌然地哔哔一通蚩妄山有多毒瘤,然后你再主动请缨去当先锋,”陆行舟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蚩妄山里有什么宝藏,我们两个故意做局呢……现在我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石饮羽握紧他的手:“我会活着回来。”   “废话,”陆行舟道,“有我罩着呢,谁敢伤你?”   石饮羽怔了一下,意识到这是陆行舟准备与自己同去,下意识地想要反对,话到嘴边又止住——陆行舟从来不是在家等自己凯旋的小娇妻,他是经历过无数杀伐洗礼的战士,蚩妄山中恶魔丛生,本来就该是他作为降魔师大放异彩的战场。   两人在前面拉着手说话。   后面,阴天子用手臂碰了下颜如玉,小声问:“石饮羽为什么熟悉蚩妄山?”   “你不知道?”颜如玉道,“大哥是从蚩妄山里走出来的。”   阴天子吃了一惊:“那岂不是十分凶恶?”   颜如玉:“当然!超凶的!”   “感受不到,”阴天子瞄了一眼石饮羽的背影,“他看上去像个机关退休的老大爷,有点慈眉善目。”   颜如玉指了指陆行舟:“你去摸一下组长的屁股。”   “???”阴天子跟看傻逼一样看她。   颜如玉:“让你感受大哥的凶恶程度……”   话没说完,颜如玉被石饮羽一把掐住脖子举到了半空。   “啊啊啊啊饶命!我错了!我错了!我错啦!!!”颜如玉挥舞着四肢拼命挣扎。   “嗬!”阴天子惊呼,“果然超凶。”   三天后,云烈拿出一份清剿蚩妄山的方案,他自己将和石饮羽一同进山探路,惊蛰君带领各部选调出来的精英随后跟上。   太华坚决反对。   反对被云烈无视了。   出发前一夜,陆行舟和石饮羽早早上床,准备互相为对方打打气,侍卫通报说有客人来访。   石饮羽压在陆行舟身上,郁闷地回头,对卧室门外道:“滚出去,不见客。”   “魁首大人,”侍卫艰难地说,“这位客人十分尊贵。”   石饮羽刚把陆行舟扒光,急得很,烦躁:“就是魔主来了也给我滚!”   “是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石饮羽:“……”   陆行舟:“刚刚什么声音?”   “耗子叫。”石饮羽道,“府邸年久失修,有些烦人的东西,不用管。”   卧室门被直接敲响:“我进来了。”   石饮羽挥手,一道结界设在门口,抱着陆行舟笑道:“来,我们继续,刚刚亲到哪儿了……”   “是太华吗?”陆行舟问。   “不是,是耗子。”   “……”陆行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几分钟后,两人穿起衣服,在会客厅见到那个“十分尊贵的客人”。   太华脱去斗篷,穿一身复古西装,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喝茶:“你府上的茶……”   “是袋泡茶,外面便利店买的,十块钱20包,”石饮羽打断他,不客气地问,“深夜过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关于蚩妄山中的恶魔。”   陆行舟好奇地看着他。   太华说了几个字,又停住,目光扫过陆行舟。   石饮羽:“他跟我是一体的,没有回避的道理,如果你要说的话不能被他知道,那就没必要开口了。”   “有意思。”太华笑了一声。   陆行舟摸了摸下巴,咬着石饮羽耳朵小声道:“看样子,魔主有不少隐瞒云魁首的事情呀。”   “所以他们感情不好。”石饮羽认真地告诉他。   陆行舟:“你以前也有隐瞒我的事情。”   “我知错就改了呀。”   太华看着他们,面无表情。   石饮羽:“说吧,不要浪费时间。”   太华:“据我所知,你曾经被降魔师攻击,肉身消散,只剩一缕魔魂,逃入蚩妄山。”   “不错。”   “你利用山中的力量,重塑了肉身。”   石饮羽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提这个做什么,点头:“不错。”   太华:“这样的逆天之行,除了你之外,蚩妄山中是否还有其他魔物做到过?”   石饮羽:“你在怀疑什么?”   太华斟酌了一会儿语言,缓缓说道:“你可知道,前任风部魁首和云烈的事情?”   “知道。”石饮羽眉头微皱,“你怀疑他被云魁首杀死后,魔魂未散?”   太华:“蚩妄山是魔界毒瘤这件事,其实十年前,我已经有所感悟,曾动过清剿的心思,但没有付诸行动。因为据我得到的消息,山中有一个大魔,他的恶魔相和前任魁首十分相似。”   石饮羽:“这就是你迟迟不肯清剿蚩妄山的理由?”   太华点头。   石饮羽困惑地问:“为什么?”   太华:“他——寒凛,曾是个尽职的魁首,为第六天城立下汗马功劳,当年死在云烈手中,虽然不冤,但确实可惜了。”   石饮羽:“所以你今晚来找我的目的是?”   “如果你们在蚩妄山中遇到他,”太华道,“请尽量不要让云烈和他有正面冲突。”   “什么?”石饮羽怔了一下。   “烈儿心事重,恐怕会多想,如果当真遇到了,”太华的声音阴冷下来,“就在第一时间,给他一个痛快。”   送走太华,石饮羽搂着陆行舟往床上带。   陆行舟若有所思:“你这个旧领导是不是有毛病?”   “是。”石饮羽脱去他的外套。   陆行舟:“我总觉得他好像没说实话。”   “他就那样。”石饮羽解开他的腰带。   陆行舟:“一个前任魁首……真值得他特意跑这一趟?还是个被云烈弄死的前任魁首……哎!”   石饮羽撕开衬衣扑了上去。   陆行舟:“我跟你说正事呢。”   “现在这才是正事,”石饮羽抱着他吻了上去,含糊道,“魔主算个屁。” 第268章   清晨, 夜雪初霁, 红日破云而出,一辆骑士十五世从第六天城正门驶出, 逆着呼啸的寒风, 冲入蚩妄山深处。   颜如玉握着方向盘, 一路狂踩油门,亢奋道:“这车开起来真爽!云魁首, 这样一辆得好几十万吧?”   云烈坐在副驾驶, 闻言僵了一下,好像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犹豫片刻, 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颜如玉:“原来大哥说他以前开布加迪威龙不是吹牛的呀, 你们第六天城真有钱。”   云烈:“嗯。”   颜如玉:“可是他现在好穷。”   云烈:“……”   一股尴尬的气氛在车内弥漫。   “建议你把驾照撕了,”陆行舟在后座,靠在石饮羽肩上闭目养神,淡淡地说, “车再爽也不是你穿高跟鞋踩油门的理由。”   颜如玉:“哈哈没事, 我本来也没有驾照。”   陆行舟蓦地睁开眼睛:“你没有驾照?怎么可能!”   “哈哈, 有,”颜如玉干笑两声,“我开玩笑的,活跃一下尴尬的气氛。”   陆行舟:“……”感觉更尴尬了。   一夜暴雪,山林覆盖在雪海之下,越野车离开主干道, 向着雪山深处横冲直撞,银装素裹的树枝撞击车窗,积雪在玻璃上飞溅。   行驶了十个小时,太阳落山,浓烈的火烧云燃烧了半边天空。   几个人下车休整,陆行舟靠在车边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塞进石饮羽嘴中。   颜如玉拿着地图研究半天:“我们好像到这里了——碎星谷。”   云烈:“扎营吧,这里相对安全。”   颜如玉好奇:“安全?你来过这里?”   “嗯。”   几个人升起篝火,夜幕已经完全降临,火焰上烟雾升腾,漫天繁星悬挂在澄澈的夜空中。   陆行舟坐在火堆边,看着手里的罗盘,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恶魔最多。”   石饮羽微微闭上眼睛,调动精神力感受周围的魔气,半晌,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陆行舟低声问:“当年你为什么会离开蚩妄山去第六天城?”   石饮羽搂着他低笑起来。   陆行舟:“笑什么?”   “笑你明知故问。”   陆行舟觉得自己巨冤:我知什么了?   石饮羽亲了亲他的脸颊,轻声道:“我进蚩妄山是因为走投无路,离开是因为太想你了。”   陆行舟脸颊有些发热。   颜如玉低头玩手机游戏,仿若不经意地将声音调大了一点。   在她聒噪的游戏BGM里,石饮羽低柔的声音在陆行舟耳边说:“蚩妄山里恶魔丛生,但也机遇丛生,我几乎每天都在战斗,我吞噬的对手越来越多、级别越来越高,我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想你,所以我就出去了,可是外面已经沧海桑田,我以为你会轮回,所以去阎王殿想找你的转世,和判官发生了点冲突,发现你不在生死簿上。”   陆行舟笑起来:“所以你把判官挂在房梁上了。”   “当时也是气急了,”石饮羽道,“他因为魔主算计了阴天子而痛恨所有魔物,语出不逊,我一急,就动了手……”   “那件事情,确实是我们的错。”云烈突然出声。   陆行舟疑惑地抬眼看去,穿过跳跃的篝火,看到云烈坐在火堆另一侧,绝美的双眸在火光映照下泛着阴郁的暗光。   云烈平静地说:“当年我入魔,被镇在圣塔之下,周围方圆百里设下针对魔物的禁制,太华不能靠近,所以找了阎罗,阎罗虽然破开圣塔,却也被圣塔重伤……这件事,我们永远亏欠冥府。”   陆行舟开玩笑:“给阎罗介绍个对象来弥补一下?”   云烈怔住。   陆行舟茫然:“怎么了?”   “我已经心有所属,不能嫁给他。”云烈语气温柔而又坚定。   “……”陆行舟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鸟儿还在纠结自己之前说的那个把他嫁给阴天子的玩笑。   云烈继续道:“阎罗大概也有心上人了……强扭的瓜不甜。”   “我开玩笑的。”陆行舟讪讪地说,心道就你床上那劲儿,我们小阴也无福消受啊。   石饮羽往火堆里扔了两根树枝,偏头看了陆行舟一眼,眼中满是促狭——叫你满嘴跑火车,遇到一个认真了的,尴尬了吧。   陆行舟无奈地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云烈刚才那句话:“你说阎罗有心上人了?是判官吗?”   云烈吃了一惊:“是判官???”   陆行舟:“不是你说他有心上人的吗?”   云烈:“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判官。”   颜如玉耳朵动了动,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八卦地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   云烈:“阎罗伪装成普通使臣,自称是冥府的客曹尚书,我觉得不对劲,就让网监处监控了他的手机,发现他临睡前给阎王殿的某个人发送了一条‘晚安,么么’。”   “……”陆行舟沉默片刻,十分沧桑地感慨:“我心里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油然而生。”   石饮羽失笑:“这么说,阎罗确实有心上人了,还生活在阎王殿里,是判官吗?”   陆行舟捂着心口嘟囔:“我对这个儿媳不太满意……虽然他是个忠臣,还挺有能力。”   颜如玉小声嘀咕:“因为他坑你钱……”   “但他送了我房子。”陆行舟开始反省是不是对判官太苛刻。   颜如玉:“是个凶宅。”   陆行舟:“……”他是个贱人。陆行舟反省完毕。   入夜,四个人分配好守夜的顺序,颜如玉先守了两个小时,陆行舟起来接替她,石饮羽也跟着起来了,两人靠在篝火边,絮絮地说着情话。   也许是周围的深山太幽静,也许是头顶月亮太皎洁,很多平时说不出口的情话也都说了出来。   说得两人大冬天燥热得不得了。   后半夜,云烈起来接替。   两人急吼吼地钻进帐篷。   云烈往篝火里添了点柴火,听到帐篷里传来石饮羽低哑的声音:“别再碰,我忍不住……小心被他们听见……”   “颜如玉睡得跟猪一样,没事,”陆行舟低笑,“云烈又不是雏儿,谁不知道谁的……”   篝火太热了,云烈感到面红耳赤。   话虽说得嚣张,两人到底还是理智,没趁此机会打一把野,两人互相拱了半天,拱得对方火气都很大,然后憋着火睡了。   陆行舟半梦半醒间,感觉石饮羽从背后抱着自己,身体贴得极紧,雄姿勃发,然而呼吸却非常轻,轻得几乎没有声息。   他忍不住伸手往下摸去,指尖碰到瞬间,石饮羽伸手截住他的手指,攥在掌心揉搓了一下。   陆行舟轻笑,刚要说话,突然听到帐篷外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窸窣声,好像一盏柔软的羽翼轻轻展开的声音。   石饮羽无声地爬起来,拉开帐篷,看向外面,低声道:“云烈离开了。”   “去尿尿了吧。”   “……”   “不然他要干什么?”陆行舟起身。   两人走出帐篷,外面只剩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   石饮羽微微闭上眼睛,在连绵的雪山中搜寻云烈的魔息:“尿尿应该不会去那么远。”   陆行舟:“他是妖族,是动物,对尿尿的地点要求比较高。”   “……比如说那边的山腰?还在继续往上……”   陆行舟:“可能他想一尿众山小。”   “快结束这个话题吧!”   陆行舟哈哈笑了两声,设立一个结界将颜如玉的帐篷保护起来,和石饮羽循着云烈的魔息追了上去。   凌晨,上弦月隐入天际,黑暗笼罩住连绵的雪山,黑压压的山林深处,传来魔兽嗥叫声。   二人飞快地奔跑,速度快到在雪地上几乎不留下脚印。   前方突然响起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   陆行舟心头一跳,奔跑过程中猛地一个急转身,一把抱住石饮羽,横着跌滚在雪地。   下一秒,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前方树冠中跳下来,带着浓重血腥气扑向二人。   陆行舟一扬手,骨鞭从袖里冲出,缠在头顶的树枝上,在黑影扑过来的瞬间,抱着石饮羽一起腾跃到树顶。   刹那间,雪粒纷飞,积在树叶上的雪花簌簌抖落。   黑影跟着跳了上来。   雪粒抖落的窸窣声中,隐藏着一声弓弦松开的闷响。   黑影喉间的惨叫尚未发出,就轰然跌落,倒在积雪中,溅起的雪浪直冲到树顶。   陆行舟从树顶跳落,检查了黑影的尸体,发现石饮羽一箭自上而下射穿了他的头颅。   石饮羽看了一眼:“是魔物,级别还挺高。”   陆行舟知道石饮羽当年在蚩妄山中会通过吞噬对手来获得力量,问:“你要吃吗?”   “不吃,”石饮羽道,“老公只吃你。”   陆行舟干巴巴:“请不要尬撩。”   石饮羽失笑:“以我如今的实力,没必要吞噬这点力量,提升太小了。”   陆行舟好奇地问:“你现在要吞噬谁提升比较大?”   “魔主?”   “……不好吧,那云烈真成寡妇了。”   两人继续赶路,接连诛杀了七八只魔物之后,陆行舟疑惑:“怎么好像都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的?”   石饮羽:“他们在逃难。”   “什么?”   “有厉害的大魔在对抗,这些实力弱小的害怕成为炮灰,选择逃离战场,云烈在前面。”   两人冲上山顶,山间呼啸而过的雪风中,魔息陡然浓郁起来,两股强悍的魔压寸步不让,彼此都释放出想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恨意。   石饮羽拉住陆行舟,两人隐藏住自己的魔息,悄悄靠近上去。   云烈张开羽翼悬浮在空中,掌中握着一柄清冽如水的长剑。   在他对面,一个阴郁而又俊美的魔物正站在地上,他的背上也有羽翼,只是竟只有一边,另一边的羽翼非常小而且残缺不全,仿佛曾被粗暴撕碎。   陆行舟问:“这是前任风部魁首寒凛?”   “不是。”石饮羽摇了摇头,皱紧眉头,轻声道,“不全是……”   “什么?”陆行舟一怔。   正好那个魔物与云烈过了一招,转身落在远处的岩石上。   陆行舟猛地心头一跳,愕然发现,这魔物一转身的前后,相貌竟悄然发生了变化,从这个角度看去,那分明是个女人,一个妖冶艳丽、风情万种的女人。   石饮羽喃喃道:“太华真是个渣男。” 第269章   陆行舟盯着前方那张艳丽的女人脸, 低声问:“这张脸是寒凛的妹妹吗?那个差点成为魔后的女人?”   “嗯, 她叫寒馥。”石饮羽道,“兄妹俩当年是太华的左膀右臂, 所以即便云烈不喜, 太华也没有疏远他们。”   陆行舟啧了一声:“这么说, 还真的挺渣的呀。”   石饮羽:“不过这些我也只是听说,当年我入第六天城的时候, 云烈早已经杀死寒凛夺了他的魁首之位。”   “这兄妹俩该有多恨他呀……”陆行舟唏嘘, 重新看向那个魔物,“现在他究竟算什么?是寒凛还是寒馥?”   “既是寒凛, 又是寒馥。”   陆行舟:“融合了?”   石饮羽:“不是你和修蛇那样的融合, 他们肉体已经消散, 应该是残余的魔魂复合在了一起,又利用蚩妄山中的资源修出肉体。”   “那这个人,究竟算谁?”   石饮羽摇头。   云烈和那个复合魔物转眼间又试探着过了三招,魔物闪身避在岩石之后, 躲过云烈一道凌厉的剑气。   从这个角度看, 他又变成了寒凛的脸。   “瞧这脸变的, ”陆行舟摸着下巴吐槽,“我怀疑他的五官是液体的。”   石饮羽:“……”   空气中的魔息越来越浓烈,山林中的草木都渐渐晃动起来,树冠上的积雪簌簌掉落,令人窒息的魔压如同滚滚浓云,一层压一层地沉了下来。   周围来不及逃脱的魔物发出惊惶而痛苦的哀嚎声。   云烈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魔息, 雪白羽翼的尖端逐渐变成黑色,他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盯着岩石之后的寒凛,缓缓提起长剑。   变数就在这一瞬间,地上的岩石陡然炸开,崩裂的碎石击向天空。   刹那间暴起的烟尘中,两道暗光闪过。   ——寒凛左手持剑右手持刀,在烟尘背后现出身形,狠戾斩向云烈面门。   云烈横剑回挡。   凛冽的剑气从长剑上迸射而出,双方相撞,爆发出的强烈冲击力撞得整个山林剧烈晃动。   石饮羽下意识想要撑起结界,陆行舟一把按住他:“再等等。”   两人咬牙硬扛住激荡的魔压冲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随着一声清冽的鹤唳,云烈的长剑寒光大爆,好似三尺寒冰,一剑挥去,虚空破碎,空间扭曲,剑身残影在黑夜中划过一道夺目的剑幕,刹那间,清澈如镜的无边水泽在夜空中赫然闪现。   光影一闪即逝,凛冽剑气挥出的瞬间,飓风从地底冲出。   寒凛凭本能后撤。   飓风扬起积雪,呼啸着袭向寒凛。   石饮羽握住陆行舟的手,源源不断的力量输入过去,帮他抵抗魔压的冲击。   “我没事。”陆行舟用力攥紧他的掌心,想要阻止他的行为。   石饮羽:“我喜欢保护你的感觉。”   陆行舟无声地低笑起来。   他眯起眼睛,在黑夜中分辨云烈和寒凛的身影,半晌,他突然察觉到周围魔息瞬变。   一声高亢嚣张的大笑划破夜空。   刀光劈开飓风,寒凛的身影从纷扬的雪幕中冲出,已变成了一个妖艳的女人——寒馥。   石饮羽皱起眉头。   陆行舟:“怎么了?”   石饮羽:“寒馥诡计多端,并且善用媚术。”   陆行舟:“她对云烈用媚术没用吧?”   “媚术其实是幻术的一种,”石饮羽道,“善用媚术者善于蛊惑人心。”   陆行舟:“她再善于蛊惑也不能把云烈给强行掰直了吧,那太华岂不哭死?”   正在说着,就见寒馥突然转头,厉声呵斥:“谁在那里?”   云烈也回过头来。   陆行舟顺着他们的视线往身后看去,发现自己后面并没有人,迟疑地问石饮羽:“她说的是我们?”   “是啊,你声音太大啦。”石饮羽无奈地笑笑,撤去结界,和陆行舟暴露在二人眼前。   “哦,二位,晚上好哇,”陆行舟一瞬间挤出满脸微笑,如沐春风,“今夜月……虽没有,却天气晴朗,适合夜游……”   “别废话,你是谁?”寒馥冷酷地打断他。   陆行舟笑容僵硬,斟酌了一下,如实相告:“特侦组长陆行舟。”   “特侦组?”寒馥声音一紧,瞪向云烈,“你竟与降魔师勾结?”   云烈收起翅膀,落在石陆二人身侧,漠然地说:“是又如何?”   寒馥:“十年前第六天城毁于降魔师之手,如今你不思悔改,竟还敢和降魔师勾结……”   “与你何干?”云烈淡淡地说。   寒馥骤然语塞。   陆行舟提高声音道:“这位朋友,降魔师与魔物并非完全对立,我们降伏的是危害社会的恶魔,而对于那些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好魔,我们是持团结态度的。”   寒馥看向他,满脸狐疑:“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陆行舟:“不信你问云魁首。”   云烈没有说话。   陆行舟尴尬了一下,改口:“问石魁首。”   石饮羽微笑:“陆组长说的没错。”   寒馥抬眼看来,眼神不甚友好地打量着石饮羽:“你是现任山部魁首石饮羽?你身上有蚩妄山的气息。”   “朋友,嗅觉很敏锐嘛。”陆行舟夸奖。   石饮羽:“我的确出自蚩妄山,本次和云魁首一起回来,是想向山里的父老乡亲们传达第六天城改革的中心思想。”   陆行舟补充:“这是下乡送温暖。”   云烈错愕地看着他们。   陆行舟:“时代不同了,现在各界都在全力发展经济,经济实力强盛,政治实力才可以强盛,而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蚩妄山已经严重拖了时代的后腿,魔主高瞻远瞩,准备开发蚩妄山资源,但是很讨厌在蚩妄山里作威作福的各位朋友,通俗地讲,就是要地不要魔,各位如果有发展眼光,可以弃暗投明,进城务工,正在跑步前进的第六天城欢迎各路魔才落户,但如果负隅顽抗,妄图对抗中央的战略方针,那就勿谓言之不预也。”   话音落地,天地间一片寂静,连一片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半晌……   “放你娘的屁!”寒馥倏地一转头,露出寒凛的脸,破口大骂,“太华他算个什么东西,敢打我蚩妄山的主意?”   云烈厉声:“你敢诋毁魔主?!”   寒凛倨傲冷笑:“有何不敢?”   云烈:“魔主诞自归墟的无底之海,是万魔之主。”   寒凛呛道:“从海里爬出来就是魔主了?那乌龟也是魔主,螃蟹也是魔主……”   “噗……”陆行舟笑了出来,趴在石饮羽肩头,低声吐槽,“这么说,太华好像也不是很高级。”   石饮羽:“讲道理,乌龟和螃蟹都是淡水的。”   “哈哈哈……”陆行舟彻底憋不住了。   云烈脸色阴沉:“寒凛,逞一时口舌之快并不能改变事实。”   “事实是他荒淫无度、德薄才疏,根本没有资格做万魔之主。”寒凛嘲道,“不说别的,起码这蚩妄山,他就不敢踏足。”   陆行舟忍不住道:“人家是不愿见到你。”   寒凛:“不愿?还是不敢?”   “不是他不敢,”云烈冷冷地出声,“是你不配。”   话音刚落,寒凛脸色一变,喉间发出一声怒喝,握紧掌心弯刀,狠狠地劈了上去。   云烈往后一撤,避过刀锋,横剑划去。   剑光划破虚空。   寒凛及时回防,却仍然不及,被凛冽的剑气划破脸颊。   他抬手,摸到黏腻的鲜血,不敢相信地看向云烈。   陆行舟啧了一声:“云烈有点不厚道啊,打人专打脸,醋劲儿这么大吗,要知道这是寒凛,不是跟他撕头花的那个寒馥……”   话未说完,被石饮羽一把抱住。   与此同时,一道剑气劈来,击碎石饮羽前一秒刚撑起的结界。   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   “云烈!”石饮羽厉喝。   云烈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瞥了这相拥的二人一眼,淡淡地说:“抱歉,手滑。”   石饮羽脸色沉了下来:“不要挑衅我。”   云烈知道他的威胁不是玩笑,垂了垂眼眸,对陆行舟低了下头:“是我太冲动。”   陆行舟讪讪道:“是我嘴贱。”   云烈还要说什么,忽然感觉背后一股浓烈的魔息涌来,他猛地转脸,看到寒馥流着血的笑脸已近在眼前,艳丽而又狰狞。   “这么恨我吗?”寒馥狞笑,“恨我差点成了太华亲封的魔后?”   “笑话……”云烈冷声反驳,突然感觉心头一震,霎时陷入窒息,仿佛被硬生生拉进一个密闭空间,周围压强越来越大、氧气越来越稀薄,压力粗暴地挤压空气,让他耳膜膨胀,无数嘈杂而又无意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拼命喘息,却死活都吸不进氧气来,神智渐渐模糊。   恍惚之间,耳畔杂乱的噪音里,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悄然清晰起来:“小仙鹤,这根羽毛送我当定情信物,如何?”   “太华……”云烈头痛欲裂,痛苦地呢喃,“太华……”   “太华,”一个华丽悦耳的女声响起,“你不在魔宫处理公务,三番两次往妖界跑,是看上哪个小妖精了……这画的是什么?”   云烈死死咬住牙关,竭力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浮现出一个长长的画案,那个熟悉的男人穿一身黑衣,拿着笔站在画案前,侧过身,让身边的女人看向案上的画。   “这是一只鸟在看海?”女人仰起脸,赫然是寒馥那张艳丽无暇的脸。   “这是仙鹤,鹤是一品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仅次于凤凰,”太华挥笔,在画上写下四个字“一品当潮”,笑道,“他们说,这鸟儿离神只有半步了,想尊他为妖王,来庇佑妖界。”   寒馥:“那个云阳氏少主?叫什么来着?”   “云阳烈。”   太华一挥手,画纸化为齑粉,刚刚才精心绘制的画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寒馥:“哎!”   太华:“真人都快要来魔宫了,还看一幅画做什么?”   “云阳烈要来魔宫?”寒馥一愣,“他要入魔……你引诱了他?”   太华勾了勾她的下巴:“让他来跟你做姐妹,如何?你做魔后,他做……男人封妃,仿佛是个笑话,就让他在宫里混着吧。”   寒馥咯咯笑着,抱住太华的腰,埋在他的胸前,笑道:“那云阳烈都快要成神了,你去招惹他做什么?”   太华唇角上扬,深不见底的眸子中闪烁着恶劣的光泽,他伸手,从画案的笔筒里抽出一根修长羽毛,指尖拂过洁白如雪的细羽,缓缓轻笑:“就因为他要成神了,我才去招惹他……世间还有什么事,能比把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拉进泥潭,看他堕落,看他沉沦,看他在泥潭中渐渐腐朽、化作污泥……更加让人开心的呢?”   “你可真是个恶魔,”寒馥笑着舔了舔下唇,“我喜欢。”   太华用羽毛挑起她的下巴:“有多喜欢?”   寒馥张口,贝齿咬住羽毛,慢慢从他掌心抽了出来,呸地一口吐到了地上,转回脸,妖冶地笑着,仰脸吻上太华的嘴唇。   两人相拥着走了几步,脚下踩过那根羽毛,笑着滚进帐中。 第270章   暖意升腾, 床帷乱颤, 寒馥妖冶的笑声从帐后传来,一只雪白的脚从红色帷帐里伸出, 随着娇笑和粗重的喘息, 上下颤动。   “不……”云烈闭紧双眼。   然而那只雪白的脚和红色帷帐始终在视网膜上不断晃动, 笑声充斥着耳道,狠狠地撞击鼓膜, 刺耳的声音撞得他头痛欲裂。   云烈痛苦地捂住头:“不……”   帐内响起一声欢愉至极的惊叫, 那只脚猛地弓了起来,莹润的脚趾如同痉挛一般绷紧, 颤抖着高高翘在空中, 几秒钟后, 才跌落下来。   “不!!!”云烈喉间发出痛彻骨髓的哀鸣。   一股阴暗的魔息从背后袭来,云烈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地转身,挥剑划去。   剑锋砍了个空, 那股魔息骤然飘散。   寒馥妖冶的笑声在背后响起。   云烈仓皇回头。   却又见寒馥婀娜地坐在岩石上, 大红色的裙子随风飘摇, 露出一只雪白的脚,自在地摇摆着。   晃动的红色帷帐骤然在眼前重现。   云烈的脑中嗡地一声,仿佛脑中血管齐齐爆开,天地一片血色。   都像那不断颤动的红色帷帐。   他嘶吼一声,用力挥剑,斩向寒馥的双腿。   那个红裙的女人在眼前消失了。   云烈怔了一下, 咬牙转身,寻找寒馥的魔息。   却感觉背上突然一重,浓郁的充满罪恶的魔息在脖后弥漫开来,寒馥朱唇轻启,咬住他的耳垂,挑逗地笑了一声。   云烈嗡鸣不止的耳道里响起她魅惑的声音:“还没觉悟吗?他引诱你,不过是一时兴起……”   “不是的!”云烈脖颈僵硬,茫然看着虚空,呢喃,“不是的……太华……太华他……”   “你犹豫了,”寒馥轻声蛊惑,“你没有信心,你知道他是怎样的性子,云阳烈,你为他堕落,为他伤害家族,为他舍弃了你的子民。”   云烈皱起眉头:“我没有……”   “自你入魔,妖界乱了七百年,你是历史的罪人啊……可在他心里,你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云烈摇头:“不对……”   “怎么不对?你明明知道的,”寒馥笑道,“别再自欺欺人了……”   “是你在欺骗我,”云烈咬紧牙关,嗓音低哑地说,“这是幻术,一切都是假的。”   寒馥脸上的笑容消失,怨毒地瞪着他的侧脸。   云烈眼角一挑,突然转身,剑身寒光毕露,划过一道夺目剑幕,斩向附在自己肩头的女人。   寒馥的身影腾起,如一只飞鸟,在夜色中扶摇而上。   背上残缺的羽翼随风展开。   突然她察觉到上空有什么,蓦地凌空一个翻身,冲向另一侧的树冠。   只见黑暗中,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虚空伸来,强悍到令人窒息的魔压骤然释放,如泰山轰然倾覆,重重压向她的头顶。   “你敢???”寒馥嘶吼。   吼声变成惨叫。   大手破空而来,寒馥猛地一蹿,大手抓在她的羽翼上。   刹那间,凌乱的羽毛漫天飞舞,浓重血腥味喷进了空气中。   寒馥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叫,浑身狂颤,疯狂地挣扎着转过身来,脸已在片刻之间变成了寒凛的样子。   他硬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猛地一个急转身,抽刀斩向那只手。   羽翼上迸射出的鲜血在雪地上划出一个血红的圆。   刀锋斩落,一团魔气在空中散开,大手消失不见。   “是太华的一缕魔魂。”石饮羽低声道。   陆行舟惊奇:“他怎么过来的?”   石饮羽:“估计是附在云烈的身上。”   正说着,寒凛浑身是血,仰天大吼一声,战意高涨,左手持剑右手持刀,齐齐斩向云烈。   魔压如同千军万马,裹挟狂盛的恨意,嘶吼着奔腾而来。   云烈仗剑迎上。   双方悍然相击,刀刃和剑锋瞬间迸射出的力量在夜色中爆开夺目的闪光,冲击波震得山林剧烈颤抖。   眨眼之间,二人已经缠斗几十招。   陆行舟沉声道:“云烈不行,他心态不稳。”   石饮羽掌心一张白色大弓赫然出现,他仰天拉了三下空弦示警,接着搭箭拉弦,扬声:“我来助你……”   “不用!”云烈断然拒绝。   寒凛嘲道:“别逞强了,你死在这里,他至多难过三天。”   云烈眼眸陡然收紧——当年他杀死寒凛兄妹,太华一丝难过之情都没有流露,如此薄情……   心神一分,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寒馥的轻笑,云烈蓦地回过神来,却见寒凛已近在眼前,下一秒……   冲天的血瀑喷出。   寒凛左手持剑,狠狠捅入云烈腹中。   云烈竟然败了。   石饮羽霍然直起身体,箭尖指向寒凛,撒手射去,响箭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射向寒凛的头颅。   他剑身卡在云烈肋骨,一时没抽出来,扬起另一只手,挥刀砍落箭矢。   却见一抹黄色从箭矢下露出。   ——陆行舟在石饮羽撒弦的一瞬间,射出一张降魔符,隐在箭矢下的阴影中,疾射而去。   寒凛挥刀的那一刻,胸口空当暴露,现出影子的降魔符重重击在他的胸口,轰然炸开。   红色的符纹从爆裂的符纸中出现,如同抖开一张大网,兜头罩上去,死死缠在他的身上。   陆行舟单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   与此同时,虚空中仿佛响起无数邪魔恶兽令人胆颤的嘶吼声。   “区区降魔符,就想镇住我?”寒凛冷哼一声。   黑色魔息从他身体里不断涌出,几秒钟后,他身体陡然变得庞大,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降魔符下,寒凛被逼出了恶魔相。   他仰天咆哮一声,浑身魔息暴走,极致的力量冲击下,缠在身上的符纹寸寸崩裂。   陆行舟沉下眼眸,指尖夹出三张降魔符,急射出去。   寒凛一看形势不对,果断抽身,身体腾跃而起,翻身投入身后的密林中。   石饮羽一拍陆行舟肩膀,借力跃起,跳到旁边的树冠上,搭箭拉弦,对着覆盖在积雪中的连绵山林射出一箭。   羽箭破空而去。   远处密林中传来一声闷哼。   石饮羽落回地上。   陆行舟冲上去扶住云烈:“你怎么样?”   “我没事。”云烈握着插在腹部的弯刀,猛地用力拔出,一道血箭迸射出去。   他看了一眼弯刀,平静地低语:“太华送给她的武器……”   “……”陆行舟顿了一下:“先处理伤口。”   云烈将弯刀随手扔在地上,从急救包里取出药粉,洒在伤口,又拿了两颗药丸,吞服下去。   全程平静得毫无波澜。   陆行舟欲言又止。   云烈抬眼看向寒凛消失的方向,声音冷静:“他在蚩妄山中地位不低,是数一数二的大魔,我们斩杀他,可以震慑其他魔物。”   “不急。”石饮羽道,“他受伤了。”   陆行舟明白他的意思——蚩妄山里的魔物不能受伤,受伤意味着实力下降,以寒凛的实力,一旦受伤,便会吸引其他大魔前来,准备吞噬他的力量。   云烈:“那更要在他被其他大魔吞噬之前找到他。”   陆行舟:“先管管你的伤吧。”   云烈:“我的伤没事,魔物愈合速度快……”   “我是说心里的。”陆行舟忍不住挑明。   云烈猛然滞住。   陆行舟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发现他五官极为凌厉,下颌线瘦削严峻,本该是极为端正清冷的面相,然而眉心却有一线红痕,让这张冷峻的脸平添了一抹阴柔气质。   “我心里……”云烈喃喃地说,“我心里没有伤,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想杀的也已经杀了……”   陆行舟:“那你为何在战斗时分神?”   云烈沉默。   石饮羽淡淡地出声:“一切都是假的,寒馥擅长媚术,她蛊惑了你。”   云烈:“不全是假的,三分真,七分假吧。”   陆行舟问:“她究竟给你编织了一个什么谎言?”   云烈闭目回想,视网膜上冷不丁出现不断晃动的红色帷幔,他猛地睁开眼睛,被自己下意识的想象惊出一身冷汗。   陆行舟吃了一惊:“怎么了?”   “没事。”   石饮羽捡起地上一根破碎的羽毛,回头问:“寒氏兄妹也是飞羽一族?”   “嗯。”云烈应了一声。   陆行舟回忆着那兄妹俩的样子:“他们的羽翼为什么一边大一边小?”   云烈轻声道:“被我撕碎了一只。”   陆行舟微讶:“这么暴躁的吗?”   云烈平静地解释:“我不喜欢他们跟我相像的样子。”   陆行舟从石饮羽手中接过羽毛,观察了一会儿,做出结论:“我觉得他们的羽毛质感没有你的好,类似一个卖家秀,一个买家秀。”   云烈扯了下唇角,笑意却没到眼眸中:“有人分不清。”   “太华?”   “嗯。”   “不可能,”石饮羽突然出声,“没有人会分不清自己的老婆和别人。”   陆行舟瞥了他一眼,怀疑他意有所指,毕竟自己以前曾怀疑他分不清自己和修蛇。   石饮羽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头,眼神意味深长地笑道:“相爱之人分辨对方从来不是靠的外表,而是气场、味道、感觉……以太华的深情,绝不会分不清。”   “深情?”云烈低声念叨这个词,眼神恍惚。   陆行舟好奇地问:“他当真没有分清?”   云烈回忆起曾经,却突然发觉记忆一片混乱,无数碎片在脑中杂乱地飞舞,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他竟找不到那个“分不清”的场景,只记得自己发了狂,连武器都没用,只凭一双利爪,狠狠撕碎了寒凛的羽翼。 第271章   “我不记得了……”   “啊?”陆行舟怔了怔。   云烈轻轻摇头, 有些困惑地说:“太华到底做了什么, 我已经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   陆行舟眼眸微沉, 不动声色地和石饮羽对视一眼。   两人心头都腾起疑惑:他们活这么多年, 不可能事事都记得, 但这种疑似对象出轨的大事,也能忘记的?   你云烈完全不像这么心大的魔啊!   三人回到营地, 天色渐亮, 颜如玉已经醒来,正老老实实地蹲在结界里吃干粮, 看到他们回来, 一下子兴奋起来。   陆行舟撤去结界。   颜如玉扑出来:“发生什么事了?我一觉醒来, 你们都不见了,我以为我精神出问题了!”   陆行舟指了指云烈:“半夜去找一个恶魔干了一架。”   颜如玉:“哇!干死那个恶魔了吗?”   陆行舟目光落在云烈染血的白色军服上:“呃……”   “干输了。”云烈淡淡的说。   颜如玉吃了一惊,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呆了片刻, 讪讪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再接再厉哈。”   云烈弯了弯唇角, 轻声道:“好。”   石饮羽将熄灭的火堆重新生起,烧水做饭,用火腿搭配豌豆和笋丁熬出浓粥,几个人围着火堆吃早饭。   颜如玉把碗里最后一滴米汤吃完,舒服地喘出一口气,感慨:“我刚醒来时真的吓坏了。”   “我给你留了结界, ”陆行舟道,“一般魔物伤不到你。”   颜如玉:“不是怕被魔物攻击,而是一睁眼,发现天地间就剩我一个人,突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像在梦境里一样。”   陆行舟失笑:“怎么会……”   他心头一跳,笑容渐渐消失。   石饮羽敏锐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颜如玉还在那儿嘟囔:“真的很恍惚啊,我甚至开始怀疑一切都不存在,连出发前的记忆都是假的。”   “就你脑洞大,你看看旁边我们的帐篷,怎么可能是假的,”石饮羽笑道,“昨晚情况太紧急,我们没来得及叫醒你而已。”   颜如玉好奇地问:“昨晚到底什么情况?”   云烈:“有个恶魔——跟第六天城有些渊源——在附近徘徊,偷窥我们,被我发现,打了起来。”   陆行舟也是才知道昨晚居然是寒氏兄妹先动手的。   颜如玉注意力跑偏:“跟第六天城有什么渊源?”   云烈没出声。   “啊?”颜如玉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   云烈淡淡地说:“魔主的前女友。”   颜如玉倒吸一口冷气,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一把捂住嘴,转着大到恐怖的眼睛尴尬地向陆行舟求救。   “没事,”云烈轻声说,“我不介意。”   颜如玉嗡嗡的声音从指缝里传来:“可是你的眼神里全都是‘我很介意’。”   云烈:“……”   陆行舟看了颜如玉一眼。   “我瞎说的。”颜如玉立马改口,讪讪地补救,“你们战斗了一夜,肯定都累了,吃完饭就睡一觉休息一下吧。”   “不,”云烈道,“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寒凛已经受伤,不能让他被其他大魔吞噬。”   几个人吃完早饭,熄灭火堆,立刻就动身,往寒凛逃脱的方向追去。   “前面十点钟方向。”石饮羽凝聚精神力,追寻着寒凛的踪迹,他最后射出的那一箭带着自己的魔息,深扎进寒凛体内,寒凛被陆行舟的降魔符消耗太多力量,一时半会没有更多精力来摆脱附在伤口上的魔息。   颜如玉感慨:“魔和魔之间差距真大呀,我做梦都想不到,身为降魔师的我,有一天居然会和云魁首这样的大魔一起工作,理论上云魁首还是通缉犯来着。”   云烈:“……”   石饮羽笑道:“不管大魔还是小魔,为人民服务都是好魔。”   颜如玉由衷称赞:“大哥觉悟真高。”   “虽然他是一个魔物,但他身上有着脚踏实地的思想和爱岗敬业的精神,”陆行舟认真地说,“思想是行动的先导、精神是前进的动力,这是超越种族的,也是值得你学习的。”   颜如玉肃然起敬。   “……”云烈眼神凝固了。   头顶又落起雪来,蚩妄山极端苦寒,一旦落雪,雪势很快就加大,十几分钟后已经演变成了暴风雪。   颜如玉裹进大衣,眯缝着眼,在连成片的雪幕中艰难地辨认方向,指向不远处,大声喊:“找个山洞避一下吧。”   “好……等一下,有魔物过来了。”石饮羽突然转身看向身后。   几个人隐藏住自己的气息,躲到岩石后。   过了一会儿,魔息由远及近,一个魔物冒着雪,从山下狂奔而来,一眨眼功夫便已经飞掠上山。   陆行舟皱眉:“不止他一个。”   在其他方向,也有实力强劲的魔物正冒雪上山。   颜如玉:“山上有什么?”   “是寒凛。”云烈道,“他们知道寒凛受伤,赶着去吞噬他了。”   蚩妄山里没有绝对的上位者,再厉害的魔物,一旦实力下降,便立刻会成为其他魔物捕食的猎物。   陆行舟望向茫茫风雪之后深不可测的山林,冷笑一声:“所以这些魔物是去聚餐的?”   “我们也去。”石饮羽笑笑,“去晚就没的吃了,这群恶魔可是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的。”   雪势太大了,天地间混沌一片,从苍穹到大地,雪幕狂虐地倾泻而下。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带来浓郁而又杂乱的魔息。   陆行舟:“打起来了。”   “不对!”云烈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抬头,往山腰望去,下一秒,他忽然张开羽翼,逆着从山顶刮下的风雪,急冲了上去。   “哎!”颜如玉吃惊,“怎么了?”   石饮羽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熟悉的味道。”   “什么?”颜如玉没听明白,寻思是不是风声太大了,冻得她大哥的嘴都瓢了。   “别哔哔了,我们也快上去。”陆行舟说着,甩出骨鞭,缠在颜如玉腰上,纵身飞奔。   石饮羽也加快速度,和他一起往上冲去。   “带人赶路也不用这样啊啊啊啊啊啊……”颜如玉惨叫,身体像个风筝一样飘在空中,被冷冷的暴风雪在脸上狠狠地拍。   雪幕遮天盖地,忽然一阵凛冽的笛音响起,下一刻,几个魔物从风雪中倒飞出去,惨叫着跌落山崖。   “哈哈哈……”寒馥倨傲的笑声传来,“你终于敢来见我了?”   “有什么不敢?”一个沉稳的声音淡淡地说。   几个人冲上山腰,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山洞,洞里燃着一个火堆,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气和血腥味。   寒馥正坐在火堆边,袒露着半边身体,咬着绷带一头自己包扎伤口,之前石饮羽那一箭射穿了她的肩膀。   洞外除了云烈之外,还立着一个黑衣身影。   太华。   云烈静静地站在雪里,离太华足有十米远。   “烈儿,”太华唤了一声,招手,“过来。”   云烈站着没动,抬起眼眸,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的?”   太华抬脚向他走去:“我在魔宫等得无聊,过来瞧瞧。”   他在说谎,任何交通工具都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他从魔宫运送过来。   除非直接劈开空间。   但那要消耗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能量。   “别过来。”云烈眼角一瞥,扫向他的脚。   太华立刻顿住脚步,站在厚厚的积雪中,眸色深沉地看着云烈在雪幕后模糊而又纤细的身影,柔声问:“怎么了?不想我吗?”   云烈没有应声。   太华唇角含笑:“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而我们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见,大概相当于四秋,十二个月了。”   “卧槽,不愧是魔主大人,数学真好。”颜如玉喃喃地说,她被骨鞭甩得头昏脑胀,一落地就听到这样的情话,感觉脑壳疼。   陆行舟+石饮羽:“……”   “想宠幸你的男宠就滚回魔宫去宠。”寒馥冷冷地说,咬着绷带打了个结,穿上外套,从火堆上方的热水中提出一支酒瓶,仰头喝了两口,刺鼻的烈酒味道随着火焰升腾。   太华冷声:“他不是男宠。”   “那他是什么?”寒馥斜眼瞥向他。   太华:“是相伴一生的挚爱。”   “哈哈哈,”寒馥大笑,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提高声音道,“云阳烈,你莫不是相信了他的鬼话?我告诉你,这话当年他也曾对我说过。”   太华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   他声音未落,云烈清冷的声音已随风雪传来:“我不曾相信。”   “我知道。”太华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颓然的自暴自弃,咬着牙狞笑,“我知道你从不曾相信我,那又怎样,你还不是得呆在我身边?”   颜如玉小声道:“怎么回事?这两人不是特别恩爱吗?”   “恩爱不代表信任。”陆行舟拍了拍她的脑袋,一脸爱情大师的高深表情。   颜如玉:“你也会不信任大哥吗?”   “嗯???”这傻妞瞎发散什么呢?石饮羽瞪起眼睛,忐忑地瞄向陆行舟。   “当然不会。”陆行舟笑了一下,认真道,“我们是soulmate,互相信任,彼此坦诚,从不会怀疑对方的。”   “哇!”颜如玉星星眼。   石饮羽温柔地笑着点头。   “点什么头?”陆行舟咬着他的耳朵,轻声骂道,“我给她灌鸡汤而已,你特么隐瞒我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石饮羽:“……”   陆行舟:“不过我隐瞒你的事情也不少,咱们谁也不白,算了,凑活过吧,还能离咋地?”   “!!!”石饮羽惊天霹雳。   他刚要说话,听到寒馥的声音响起:“云阳烈,你为这样一个恶魔自我堕落,真的值吗?”   云烈漠然道:“值不值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确实是你的事情,”寒馥嘲道,“也是你的罪孽……”   话音未落,太华蓦地出手,只见一只弥漫着黑气的大手陡然在洞口出现,狠戾地压向寒馥。   寒馥早有防备,猛地拔剑,一刻未停,果断斩向他的魔手。   双方剧烈对抗,能量撞击,山洞中响起阵阵爆裂声。   震耳的噪音中,寒馥具有穿透性的笑声传来:“为什么不敢让我说?嗯?我偏要说——云阳烈,你亲手杀死的母亲和烈风营三千英灵都死不瞑目啊!”   “你可以死了。”太华阴沉地宣告。   恐怖至极的魔压瞬间侵占整个山洞,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在逼仄的山洞中爆炸开。   碎石飞溅,地动山摇,山体中响起海啸般的轰鸣,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众人惊恐抬头,看到雪山一角崩塌,磅礴的雪浪从头顶轰然滚来。   陆行舟和石饮羽齐齐出手。   ——无数张符咒飞出,在空中结成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汹涌澎湃的黑色魔气喷出,悍然迎着雪浪撞了上去。   轰……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滚滚而来的雪浪被魔气撞散,在半山腰爆开,漫天雪粉迸射出去,如同天女散花。   与此同时,崩塌的山洞中,寒馥从飞溅的碎石后冲出,大笑:“你以为杀了我,就可以永远瞒住你做下的事情?信不信我能帮你篡改他的记忆,便一样能让他重新想起来!” 第272章   云烈霍然仰起脸, 看向寒馥:“你说什么?”   “她胡说八道。”太华断然地说, 又是一掌,对寒馥拍了过去。   寒馥从山洞冲出, 落在一棵树上, 尚未站稳, 就见那只大手又拍了过来,敏捷地跳起, 往旁边掠去。   树冠上的积雪被冲击得漫天纷飞。   太华接二连三挥掌击去。   云烈突然动了, 背上羽翼忽地展开,白色身影如一支离弦的箭, 穿过风雪, 冲向寒馥。   “烈儿!”太华吼了一声, 停下攻击。   云烈悬浮在寒馥身后不远处,掌中长剑发出一声清鸣,截住她的退路。   寒馥弓身蹲在树冠上,眼角魅惑地挑起, 看向云烈:“想知道太华改了你的什么记忆?”   云烈看着她, 眸光沉静。   寒馥:“我偏不告诉你, 哈哈哈哈……”   “烈儿,”太华追上来,局促道,“不要相信她,这女人……”   “你别过来。”云烈打断他。   太华再度停住脚,目光瞥过寒馥和云烈的距离, 不动声色地悄悄移动了一下,站在一个进可牵制寒馥、退可保护云烈的位置。   “烈儿,”太华柔声唤道,眉眼间带着浅笑,状似从容地轻声说,“这女人最会蛊惑人心,她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你不要信她。”   “我哪一句不是真的?”寒馥挑衅。   太华:“你每一句都不是真的。”   “哦?”寒馥冷笑,“是你没有篡改他的记忆,还是他没有亲手弑母?”   “我的天呐,”颜如玉捂着嘴,凑在陆行舟身边,小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   石饮羽摇了摇头,这种秘辛,除当事人之外,必然不会被其他人所知。   太华面色阴沉,眼底有燃烧的怒火,声线却依然冷静:“都没有,是你胡言乱语。”   寒馥丝毫不意外他的否认,挑起眼皮看向云烈:“你也这么以为?”   云烈沉默。   太华眉头微皱。   半晌,云烈缓缓开口:“为什么……要篡改我的记忆?”   “我没有!”太华焦躁起来,压抑着怒火,“我怎么会去……”   “你撒谎我会感觉到的。”云烈轻声说。   太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抿紧嘴唇,定定地看着云烈,眸中有危险的寒光隐隐浮动。   云烈喃喃地说:“你应该是为了我好……但我还是想知道,那段记忆里究竟有什么,需要你去篡改它。”   太华:“没有。”   云烈看向他,清澈的眼眸中浮起隐约的哀求。   太华仍然否认,他摇头,从容镇定地笑了笑:“从来都没有什么篡改记忆。”   “都到这个份上,你还能嘴硬?”寒馥不可思议地叫起来,“太华,你当真以为瞒得了他一世……”   太华身影突然消失。   接着,一股极其凶悍的魔压重重压下,寒馥话未说完,尾音直接变成一声尖叫,仿佛浑身血管已寸寸爆裂,整个胸腔都炸成齑粉。   太华出现在她身前,上一秒还在从容说笑,下一秒已经瞋目裂眦、瞳孔尽赤。   “啊啊啊啊啊……”寒馥的惨叫凄厉到不似人声。   云烈拧起眉头,他视线被太华挡住,没有看到太华此时毕露的凶相,只见到肆虐的暴风雪中,乱羽漫天飞舞,鲜血疯狂地冲天喷溅。   一切都在刹那之间。   短短几秒之后,寒馥的惨叫声沉寂下来。   云烈喉头发紧:“……太华?”   太华背对着云烈,缓缓直起腰,浓稠的鲜血沿着修长手指不断滴落。   “她死了?”云烈喃喃地问。   “嗯。”太华应了一声,看都没看脏乱雪地里破碎的血肉,偏过头看向云烈,薄唇一抿,露出一个浅笑,声音低哑而又温柔,却隐隐透着得意:“她死了……”   死无对证了。   云烈直直地看着他的笑容,从来都沉静清澈的眸子渐渐惊悚起来,嘴唇颤了颤:“我究竟……我以前究竟做过什么?”   到底是怎样惨烈的记忆,值得你这样赤裸裸的杀人灭口?   是不是那件事,果真充满罪孽,甚至达到了一旦知晓就绝对无法饶恕自己的程度?   “没有,你什么也没做,烈儿,你一直很乖,”太华笑着走回来,“别再胡思乱想,我没篡改过你的记忆,你该相信我。”   云烈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太华的眼眸猛地沉下来。   “我不曾有过记忆断层,”云烈声音发紧,“你做的应该不是简单抹去了哪段记忆,而是修改了它,这么多年,我从没发现自己记忆有什么问题,说明你修改得很成功……这也意味着,寒馥被灭口了,只要你不说,我就再也不可能找回自己的记忆了……”   他哑声呢喃着,随着太华一步一步走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太华面带微笑,漆黑的眼眸深处,魔气涌动,如同黑色的火焰一般,听着云烈空洞的声音,他笑着点头:“你说得没错。”   “为什么?”云烈提高声音,脸上的清冷寸寸碎裂,露出深藏在底处的脆弱和不安。   “因为我不希望你沉浸在过去。”太华声音镇定,“你已全身心都属于我,你现在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那你的过去——那些没有我的记忆——便不必存在了。”   云烈身后抵着一块岩石,停下后退的脚步。   太华沉声道:“我要你今生今世都属于我,一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是你的主人。”   风雪肆虐,落满云烈的睫毛,他怔怔地看着太华,半晌,睫毛一颤,泪珠掉了下来,滚落成冰,坠进脚下的积雪中。   太华抬手,想抱住他,吻一吻他的睫毛。   在二人背后,雪地里的血肉没来由地收缩了一下。   太华蓦地转身。   电光石火之间,那团血肉突然爆开,一个黑色的魔魂破体而出。   太华一掌击去。   魔魂轰然破碎,细碎的魂片四溅开来,顷刻间消失在漫天的暴风雪中。   天地间死一般的宁静,连呼号的风雪都没有了声音。   陆行舟仰起头,见到周围都是高耸入乌云的参天大树,纷飞的雪粒从乌云坠落,飞快地穿过林立的枝杈,无声地铺洒下来。   “怎么回事?”颜如玉紧张地问。   “是幻境,”石饮羽道,“寒馥知道太华不会再让她活,鱼死网破,用魂片中残余能量编织的幻境。”   “叮铃……叮铃……叮铃……”   寂静的山林深处响起几声诡异的声音,好像铁链拖行,清脆,而又缓慢,突兀到令人毛骨悚然。   “组……组长……”颜如玉大雪天后背上一层冷汗,嘴唇颤抖着指向陆行舟身后,“那……那是什么?”   陆行舟转身,看到茫茫的山林间,一个骨瘦嶙峋的身影在雪地里慢慢走着,宽大的白袍曳地,几乎融化进这天地一色的风雪中。   声响就是从他身上传来。   “云烈?”陆行舟眯起眼睛,认出这个身影。   云烈在雪中缓缓走来,好像完全看不见这几个人,从他们面前路过,神情漠然。   他身上的白袍极为单薄,薄的几乎无法蔽体,雪粒无声地落在他纤细的脖子上,滚动着滑进白袍里。   “这……这是什么?”颜如玉吃了一惊。   只见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布满黑色的符纹,符纹一层压一层,一直延伸到衣服中,在白到近乎雪色的皮肤上分外狰狞可怖。   他走得极慢,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响起铁链撞击的声音。   陆行舟皱着眉头,看着云烈在雪地上,渐渐走远。   突然,云烈抬起头,望向天外。   下一秒,整个山林剧烈震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狠狠撞击,力量强大到连空间都扭曲起来。   云烈惨白的脸上,骤然露出惊惶、痛苦、挣扎,而又期待的复杂神情。   空间轰然坍塌。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刹那间撕裂了天地的宁静。   烈火燎原的炽热战场赫然闯进所有人的眼帘,参天大树、风雪、寂静的山林,在这一瞬间,与外界的火海相比,暴露出令人恐怖的虚假本质。   这里像有一个将内外隔绝开的高塔,外面是残酷的战场,里面是虚芜的幻境。   熊熊的火焰直冲云霄,烧得漫天赤色,游走的火烧云下,无数飞鸟的影子疾驰而过。   残羽和鲜血横飞,烈火与长空一色。   远处陡然传来凄厉的鬼音。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无边无际的火海中,滚滚鬼气如汹涌的潮汛,在令人毛骨悚然的鬼音中,气势汹汹地奔腾咆哮而来。   “万鬼齐哭,是阴天子!”陆行舟吃了一惊。   澎湃的鬼气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在火海中狂暴地闯出一条通道。   一个黑衣身影踩着鬼气铺就的道路,从吞天灭地的火焰中,信步走来。   “太华!!!”云烈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吼,身体猛地腾起,后背上一双巨大的羽翼霍然展开。   随着他的腾起,四条粗大的铁链从积雪中露出,拽得他重重跌了下来。   乱雪纷飞。   云烈发出一声痛极的呜咽,倒在雪地里不住颤抖,遍布全身的符纹在这一刻都活了起来,疯狂地惩罚着他的反抗。   “不对,这不是幻境,”石饮羽皱起眉头,脸色阴沉地说,“这是云烈的记忆。”   七百年前,云烈入魔,被镇压在妖界圣塔,为防止魔主来救,圣塔周围方圆千里都是可以燃烧魔灵的火焰,魔主邀阴天子破阵。   塔破,云烈出,阴天子重伤。   “就是这一战,小阴他……”陆行舟说着,放眼往鬼气海中看去。   只见太华穿过火海,凶悍地击碎“高塔”,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结界轰然破碎,炽热的高温扑面而来。   云烈狼狈地倒在地上,拼命抬起头,看到太华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太华走到眼前,居高临下,捏起他的下巴,轻声道:“小仙鹤,我来带你回家。” 第273章   云烈仰望着太华, 清冷的双眼中, 赫然流下泪水。   太华扶起他,目光落在他的身后, 只见两条铁链拴在他纤细的脚踝上, 还有两条, 从羽翼中贯穿而过。   云烈苦楚地呢喃:“我走不了……”   “你想跟我走吗?”太华注视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眸。   云烈咬住下唇。   “不想?”太华逼问。   云烈迟疑:“我……”   太华漠然道:“妖界这么腐烂,你还依然心有眷恋?”   “是的, ”云烈痛苦地应了一声, 语气苦涩,“妖界腐烂, 但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世家高层将我当未来妖王培养, 而我却入魔……”   “你视我为耻辱?”太华悚然出声。   “不,没有!”   太华眼角微眯,死死盯着云烈的眼眸,想从中看出他心底最本真的态度。   云烈喃喃道:“是我背叛妖界、背叛了家族, 也辜负了对我寄予众望的子民。”   “别天真了, ”太华淡淡地说, “你的家族和你的子民,本就无法两全,只要你是云阳氏,就算登基为妖王,那些子民寄托在你身上的重望都终究会被辜负。”   云烈咬紧下唇。   太华双臂环紧,吻住他, 唇舌慢慢抵磨,一点一点濡润他干枯冰凉的嘴唇,含混地说:“这个道理你何尝不懂?明明早已在你心底滚过无数遍了。你爱你的子民,但你救得了他们吗?你可是云阳氏。”   “是……我是云阳氏……”   鹤者,天下清虚之物,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至尊、至贵、至清、至高。   太华声音低柔中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烈儿,我的小仙鹤,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尊贵。”   世家与平民向来在天平的两端,云阳氏越是尊贵无匹、出尘脱俗,那些站在天平另一端的平民们就越是低贱卑微、深陷泥潭。   云烈惨烈地闭上眼睛。   “带我走吧,”他喃喃地说,“带我离开这里……”   太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温柔的亲吻落在他白得近乎半透明的眼皮上。   突然,云烈蹙起双眉,喉间发出一声痛不可耐的闷哼。   太华冷下眼色,只见黑色的符纹迅速从云烈瘦削的脖颈爬上两颊,每一道符纹都好像有生命,沿着毛细血管爬满了大半张脸颊。   “禁魔纹?”   “嗯……”云烈发现自从见到太华,自己对疼痛的忍耐力就悄然变弱了。   太华指尖飞快地动了一下,在云烈眉心破开一个狭长的伤口,将炽热的魔血灌注进去。   云烈感觉到一股霸道的力量顺着伤口灌了进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战栗,他死死咬住牙关。   “乖。”太华笑了一下。   他低沉的声音温柔又魅惑,云烈疼得大脑一片空白,分辨不出他说的是什么,但仅仅是听到他的笑声,便已经心尖酥麻,。   下一秒,一种剥皮抽筋、洗血伐骨的灭顶痛苦从四肢百骸传上头来。   云烈不由得痛呼出声:“啊……太华……”   太华:“很疼?疼就忍住,心里多想想我们的感情。”   “唔……”云烈低哑地呜咽,当真就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下疼痛。   太华额头渐渐渗出汗珠,嘴唇无声翕动,催动魔血沿着云烈的全身疾速冲撞,缠上他身上的禁魔纹,狠狠绞杀。   云烈无声地倒了下去。   太华眼眸深沉,他的小仙鹤是天纵英才的世家少主,为镇压他体内的魔性,妖界不惜用上早已被封禁多年的严苛咒纹——宁愿他死在这禁纹下,也绝不能让他落入魔城。   禁魔纹凶悍异常,不但没被绞杀,反倒吞噬魔血,气势汹汹地反杀回来。   太华扫一眼云烈紧闭的双眼,咬住舌尖,重新将魔血灌入云烈眉心,却不再谋求杀机,而是以魔血为引,将禁魔纹渐渐引入自己血管中。   许久之后,最后一缕符纹从云烈皎白的脖颈上褪去。   太华缓缓收回手,出神地看着云烈的脸,眼神中承载着从未流露出的柔情,片刻,他转过脸,喷出一口血来。   他抬起手,抹去唇角的血痕。   修长有力的手指上,黑色的符纹顺着指尖伤口往上爬去,如同调皮的小蛇缠绕在他的掌心。   抹去血痕,他俯身,温柔地吻在云烈眉心的伤口上。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惨烈哀嚎。   太华蓦地回过脸去,心下一惊——烈火燎原的战场上,阴天子高大的身影轰然裂解。   他霍然起身,抱起云烈刚要走,发现四条铁链死死将云烈拴在圣塔的范围内。   他集全身之力击断铁链。   “啊……”云烈疼醒,浑身已经如同被汗水浸湿。   “醒了?”太华笑笑,来不及多说,“醒了就抱紧我。”   “是。”云烈揪住他的衣服。   随着阴天子裂解,被鬼气压制的烈火反压回来。   二人被围困在了火海中心。   云烈哑声:“这火是用上古禁咒召唤出来的,可以燃烧魔灵。”   太华自然知道这火的厉害,从云烈被镇压在这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与这火焰交手了无数次。   云烈:“我带你出去。”   “你现在不行……”太华断然拒绝。   云烈从他怀中挣扎着站起,羽翼霍然展开,抱起太华腾空而起,在火舌的追逐下,直上重霄。   两条断裂的铁链穿在翼骨上,在空中强烈的气流冲击下,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云阳烈!你这叛徒!”空中传来一声暴喝。   云烈停住。   远处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从天际疾驰而来。   “那是什么?”太华嗤了一声,刚要说话,突然发现云烈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仿佛有什么极为惊悚的事情在眼前发生。   他放眼望去,见到那群影子靠近过来,原来是一大片羽族战士,他们仿佛还夹带着什么东西。   他眯起眼睛,认出那是无数囚笼。   为首者近到眼前,悬浮在空中,太华发现他与云烈有着相同的清冷眸子。   云阳氏家主,云烈的父亲。   “你敢叛逃?”家主冷冷地发问,“你可曾想过叛逃的代价?”   云烈没有回答,他正死死盯着家主身后侍从手里的囚笼,只见里面关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姿势怪异地委顿在囚笼中,仰着脸望向云烈,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 第274章   “那是谁?”太华问。   云烈没有回答。   太华转回脸去, 看到他望着那个囚笼, 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好像在这一个瞬间, 心底有什么东西, 彻底死了。   “我想过叛逃的代价, ”云烈声音苦涩,“可我没想到代价竟然是这样, 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 ”云阳氏家主打断他,“从你生出魔心的那一刻, 你已经不再是云阳氏的子孙。”   云烈木然地看着他, 动了动嘴唇。   太华近在咫尺, 听到一声几乎若不可闻的“父亲……”   家主:“从今天起,收回你云阳的姓氏,你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与云阳氏无关;从今天起,你将是云阳氏的仇敌, 纵逃到天涯海角, 云阳氏见而杀之。”   “大人!”家主身边一个侍从出声, “少主他……”   “他没资格再做少主!”   侍从犹豫了一下称呼,最终还是含糊过去:“烈……他……他终究是大人您的嫡子,怎能就这样成为仇敌?”   家主冷笑:“一个贱婢生的不孝子而已,杀就杀了。”   云烈眼眸一紧。   “大人三思啊,”侍从声音恳切地说,“难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倒不是完全没有……”家主缓缓出声。   太华抬起眼, 心中有了某个预感,他看向家主,听到这厮以一种勉强网开一面的语气说:“他要是能将功折罪,云阳氏的地牢里也不缺一口剩饭……”   侍从们纷纷看向太华,意味十分明确。   云烈却仿佛没看到他们的暗示,轻声问:“怎么将功折罪?”   太华仿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云烈,神情淡漠,眸光深处却已有暗火燃烧,发现自己的心跳在此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家主指向太华:“杀了他。”   “不可能。”云烈淡淡地说。   太华心头猛地一颤。   家主:“你不舍得?”   “是,我不舍得。”云烈声音低哑,却十分坚决。   家主怒火爆燃,提高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费尽心思引诱你,毁你修行,断你前程,绝了你的成神之路,你竟还是不舍得?”   云烈微微颤抖:“是,我还是不舍得。”   家主一挥手,指向囚笼中的女人:“看到这样的代价,你还是不舍得?”   “我……”   “那这样呢?”家主再一挥手,指向身后千千万万的囚笼,“这样的代价呢?你的母亲、你烈风营三千将士,他们的性命,都比不上你怀里这个恶魔吗?”   云烈喉头抖动,死死咬住下唇。   “真是可笑啊。”喧嚣战场上,一个女子低低的笑声响起,明明十分轻柔,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中。   近卫们一片哗然,很快便归于沉寂,众人看向被关在囚笼中的女人,眼神复杂。   女人身材纤细,如同没有骨头一般靠在笼子里,蓬乱的头发挡住脸,笑声便从发底传出。   家主脸色难看:“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恨、可悲、可怜,”女人笑着说,“你不问问他为什么入魔,却只知道拿他重要之人的性命来威胁他。”   家主生硬道:“这是对他入魔的惩罚!”   女人:“惩罚他,便要杀死他重要的人,那你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家主:“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在嘲笑你——儿子天纵英才,你全当是你自己教养有方,如今儿子一朝堕落,你惩罚他身边所有人,倒把自己给摘出去了。”   “闭嘴,”家主咆哮,“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凭什么不给我说话?是我说的不对吗?不,恐怕是我说的太对了,戳到了你的脊梁骨。”   家主:“我杀了你这贱婢!”   “杀呀!”女人突然抬起头,蓬乱的头发往两边滑开,露出一张浮肿不堪、遍布伤痕的脸,咧起嘴角嘲道,“你带我过来,难道还会让我活着回去不成?”   云烈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浑身剧颤,嘶哑地叫了一声:“母亲。”   女人转头看向他,满是伤痕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见到伤痕累累的唇角往上扬了扬,唤道:“云烈……”   太华眸色变了变,云阳氏家主收回小仙鹤的姓氏,而这个女人——小仙鹤的母亲——唤他为“云烈”,是重新为他取了一个名字。   侍从疑惑地问:“夫人,您叫他‘云烈’?”   女人嘲讽:“云阳这个姓氏,不要也就罢了,以后我儿就叫云烈,‘云阳’?我们不稀罕。”   家主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咬牙切齿:“我真恨没有事先割去你的舌头。”   “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女人道,“我将死之人,攒了一辈子骂你的话,今天非要说个痛快……”   话未说完,家主已突然抬手,掌心出现一把长剑,狠戾地一挥。   云烈蓦地动了起来,冲向囚笼的位置。   太远了。   只看到一道剑光从家主的剑身出现,迅疾地击向侍从手里的囚笼。   “不!!!”云烈嘶哑地大叫起来。   囚笼掉落。   云烈什么都没想,立刻俯冲下去。   “不行!”太华暴喝,“别下去!”   下面的烈火能燃烧魔灵,他们魔物一旦进入,则必死无疑!   然而云烈已经想不得那么多,眼中只有坠入烈火的囚笼,他不管不顾地追去,羽翼在炽热的风中猎猎作响。   眼看着二人就要被火舌烧到,太华猛地出手,向下挥出一掌,掌风冲向火焰,强大的反作用力将二人往后推去。   家主冷酷的声音响起:“既然你不舍得这个男人,那么就承受你的代价吧。”   话音落地,侍从们齐齐放手,无数囚笼从天而降,如同逆向的孔明灯一般,坠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中。   耳边响起震天的惨叫声。   “不!!!”云烈放开太华的手,重新冲向下方。   太华一把抓住他的羽翼,带着他直冲云霄。   “不!!!!”云烈崩溃大叫,“放开我!”   太华:“不放,你救不了他们,他们必死无疑。”   可是太惨烈了,火焰灼烧着众人的肉体,惨叫声此起彼伏。   家主狰狞道:“听到他们的惨叫声了吗?这都是你害的,云烈……哈哈,云烈……你的母亲、你烈风营三千将士,他们都是死在你的手里,火焰不会立刻烧死他们,却会让他们无比痛苦,让他们挣扎、惨叫,却无济于事,只能在痛苦中死去,这都是你害的!”   “你话太多了。”太华漠然地哼了一声,蓦地出手,一只巨大的魔手陡然出现,势不可挡地击向家主。   家主倏地拔剑一挡,厉声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云烈浑身颤抖,哑声哀求:“太华,放开我,让我和他们共赴黄泉……”   “不可能。”太华淡淡的说,“你的命是我的。”   “烈公子!”一个嘶哑的叫声从火焰中传来,“属下从不曾后悔追随你,请给我们一个痛快!”   云烈眼中满是泪水。   他听着火焰中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流着泪,拔出长剑,手指哆嗦得几乎握不住剑柄。   太华眼眸深沉,不动声色地看向他,没想到这小仙鹤竟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切都是我的错……”云烈颤抖着声音,“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我改不了……”   泪水从下巴滚落,在炽热的火舌中顷刻间蒸发。   云烈狠狠闭上眼睛,挥剑斩去。   骤然亮起来的剑光划过一个夺目的剑幕,击向下方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剑光所到,火焰中爆发出的极致惨叫声,让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陷入耳鸣。   ……   回到第六天城后,云烈就陷入了一种崩溃的沉寂。   太华斥重资翻新了魔宫,翻出积年的宝物,装点在魔宫的每一个角落。   云烈却毫无感觉。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木偶。   太华处理完政务,回到寝室中,就看到云烈坐在窗前,瘦削的肩膀披着落日,半张脸隐在光影中,余晖从他的睫毛上洒落,在眼下遮出一片浓密的阴影。   美得像一个虚幻的梦。   太华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恐慌,好像这个人只是自己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眨眼便会消失。   只有在床上时,云烈才会有些不同的反应。   甚至反应得太过火了。   “这种情况很正常,”寒凛安慰道,“遭受大变之后,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往往会进入一种封闭的状态,这是一个自我保护机制,主上要是不喜欢,抹去就是。”   太华:“抹去什么?”   “记忆。”   太华皱了皱眉:“抹去对此事的记忆……不行,这会留下记忆断层,烈儿天性聪颖,一定可以察觉。”   寒凛胸有成竹道:“由我来做,自然不单单是抹去。”   太华:“修改?你当真有把握?”   “一点最基本的幻术而已。”寒凛笑了笑,眸光微闪,“只是……”   太华:“只是什么?”   寒凛:“舍妹倾慕主上已久,此事满城皆知,主上这次从妖界夺了个少主回来,声势如此浩大,全城都知道主上有了心上人,舍妹……有点难堪呀。”   太华抬眼看向他,淡淡地冷笑起来。 第275章   “你的要求倒也不算过分。”太华手指敲着桌面, 细细思索着说, “馥儿容貌倾城、修为深厚,做第六天城的当家主母……她是不二人选。”   寒凛惊喜:“主上果真这么认为?”   “你在质疑本尊的决定?”太华微微一笑。   “不不不, ”寒凛连忙解释, “只是本以为主上会更钟意那位云阳氏少主……”   太华:“哦?”   寒凛:“毕竟主上为他不惜多次身涉险境, 这次甚至还惹恼了冥府,花这样的大工夫, 却不尊他为魔后……”   “他不适合。”太华漠然地说, 提起茶盏喝了一口,余光顺势瞥向侧后方。   寒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察觉到细密象牙丝织就的屏风之后, 飘来一抹若有若无的魔息。   “云阳少主?”寒凛吃了一惊, 没想到太华竟将云烈带来议事厅,那岂不是把刚才两人的对话全都听去了?   太华眸中划过一抹深沉,淡淡地说:“无碍,他现在对外界一无所知。”   寒凛还想说什么, 太华挥手:“去医疗室等我。”   “是。”寒凛明白这是太华决心要动手了, 顺从地退出议事厅, 临走时不动声色地瞥了云烈一眼,眸光微闪。   太华慢慢喝完一盏茶,起身走进屏风后。   云烈正坐在一张玫瑰圈椅中。   太华在他面前蹲下,摸了摸他的脸颊,不由得轻笑起来——屋子里温度高,云烈穿得单薄, 纤细白腻的脖颈上吻痕未褪。   他半生修神,身上气质极冷,不笑的时候眉梢凌厉冷峻,犹如雪山上锐利的冰凌。   然而此时此刻,敞开的衣领下却是一层盖着一层的吻痕,鲜艳刺目,极尽颓靡,一股令人情热的色气扑面而来。   太华忍不住往衣服下面摸去。   云烈一直都没什么反应,像个绝美的木偶一般任他摆弄,直到衣服从肩头滑下,才动了一下眼睛,在浑浑噩噩中流露出浓浓的依恋,往他脸上蹭了蹭。   太华抬起手,一掌击在他的后颈。   云烈猛地睁大眼睛,木然地望着前方,视线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太华温柔似水却暗藏火焰的复杂眼神。   ……   一股强悍的魔息在旁边爆发,眼前的场景扭曲,记忆轰然坍塌,化作碎片消失殆尽。   众人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回到蚩妄山肆虐的风雪中。   太华击碎幻境,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云烈倒下的身体。   石饮羽问:“他怎么样?”   “承受不了,晕过去了。”太华披着一身雪粒,抬头望向寂静苦寒的蚩妄山,双眸皆赤,尽显杀意。   石饮羽:“寒氏兄妹已死,蚩妄山可以彻底清剿了。”   太华点头。   颜如玉看了他一眼,好像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太华:“有什么话就直说。”   “我觉得……”颜如玉慢吞吞地说,“魔主大人和云魁首的感情……有些不对等。”   太华:“哦?”   颜如玉:“云魁首一看就情根深种,而魔主大人……却曾经真的动过封寒馥为后的念头。”   太华冷漠的眸子看向她。   颜如玉被他看了这一眼,感觉后背噌地蹿起一层白毛汗,魔主的眼神实在是太恐怖了,上位者的强大压迫力让她不由得心颤,但还是强撑着嘟囔:“如果是大哥……大哥就绝对不会这么做。”   陆行舟讶异地挑了下眉,没想到她会突然cue石饮羽,唇角不由得上扬:“对你大哥这么有信心?”   “当然,大哥在感情上就从来没有犯过错。”颜如玉脱口而出,“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   石饮羽冷不丁被夸了个满脸,谦虚道:“别这么说,我只是没有遇到过诱惑。”   “不是。”陆行舟轻声说,石饮羽俊美无俦又实力强劲,无论是在蚩妄山,还是在第六天城,追求者都绝对不会少,但他却从没让这种事闹到自己面前过。   “你说得对。”太华低沉地出声,看向颜如玉,“我当年确实对不住烈儿。”   陆行舟:“你当真动过封寒馥为魔后的念头?”   “嗯,”太华应了一声,“这是我犯过的最大的过错。”   陆行舟:“你心里怎么想的?封了寒馥为后,云魁首该怎么自处?”   太华面露愧色:“当时我觉得以烈儿的修为和心性,怎会甘心困在后宫之中,他是自由的鸟儿,朝堂才是他的战场,与其当魔后,他应该更喜欢做个魁首。”   颜如玉:“你完全跑偏了,这根本不是当不当魔后的事,是你居然想坐享齐人之美,如果是大哥,他就绝对不会这么做,他才不会让组长和别人分享爱人呢,他全身心都是大嫂……呃组长的。”   陆行舟:“啧……”这傻妞好像有点叛变了,你到底是谁的手下啊?   石饮羽也跟着啧了一声,从没想过自己在颜如玉心里的形象竟然这么高大,俨然一个爱情典范嘛。   太华听了这一通指责,倒也没有生气,转脸看向石饮羽:“魔物天性自私、欲望强于常人,有多个伴侣是常事,你是如何做到只爱陆组长一个的?”   石饮羽笑了笑:“我也自私,也想多吃多占,偏偏天底下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和行舟比肩,我也很无奈啊,但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已经在你怀里了,还有什么能入得了眼?”   太华怔了片刻,点头笑起来:“你说得没错,可惜我懂得太晚。”   “不晚,”石饮羽道,“寒氏兄妹已死,你和云魁首还有那么漫长的一生,多久都不晚。”   ……   云烈醒来时,几个人正在一个山洞里避雪,他无声地睁开眼睛,感觉到身下一震,下一秒,太华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山洞里生着火堆,火光照映下,太华眼眸中暗含担忧,轻声问:“醒了?感觉怎么样?”   “没事。”云烈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温热的嘴唇在自己脸上逡巡。   云烈哑声:“别碰我。”   太华的动作僵了僵:“你寻回了记忆……怨恨我?”   “不,”云烈喃喃地说,“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化解。”   “当年修改你的记忆,我很抱歉,但是……”太华顿了顿,镇定地说,“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云烈闭着眼睛冷笑了一声:“我知道。”   太华:“但我会先宰了寒凛。”   “他不过是执行了你的决定。”云烈平静地说,“最多是额外杜撰了点假的记忆给我。”   太华:“可那点记忆让你吃尽了苦头。”   云烈咬了咬下唇,没有出声。   陆行舟突然站起来,手里拎着骨鞭,对另外两人道:“肉干难吃死了,我们去打点新鲜魔兽来吃吃。”   颜如玉咬着肉干:“啊?”   “啊什么啊?走。”   “不是,”颜如玉茫然,“魔兽好吃吗?我听说他们肉质粗糙,口感很不好啊,连最擅长烹饪的妖界都做不出好的魔兽美食……”   “你大爷的!”陆行舟骂了一句,抬腿走出山洞。   石饮羽憋着笑,伸手拎起颜如玉的衣领,拖着她追了上去。   拥挤的山洞骤然宽敞起来。   太华从火堆上端起一碗滚烫的酒,喝了一口,低头渡给云烈。   云烈喝了一口,冷不丁被呛到,从他怀里挣出去,狼狈地咳嗽起来。   太华:“这是蚩妄山里魔物自酿的酒,烈得很,跟你一样。”   “我算什么。”云烈低着头,眼角因咳嗽而带上嫣红,声音嘶哑地说,“我不过是个优柔寡断的叛徒,为了个男人亲手弑母,还杀死忠心耿耿的下属……”   “别胡说。”太华打断他。   云烈:“你不该抹去我的记忆,应该留着,时时鞭挞我,让我看明白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做下这样的罪孽,活该被看低,居然还争宠……”   “烈儿!”   “在你眼中,我究竟算什么?”云烈猛转头看向他,“明明是她先的,你喜欢她,想封她为后,你唤她馥儿……”   “这记忆是假的!”太华提高声音。   云烈怔了怔:“什么?”   太华:“寒馥恨你入骨,怎么会归还你真正的记忆?”   云烈眼眸迸发出期翼:“那么说,我母亲……”   太华顿了顿,唇齿苦涩地说:“这部分是真的。”   云烈的眸光骤然黯淡下来。 第276章   山洞里火光昏暗, 太华坐在黑暗中, 看着云烈眼中掩饰不住的痛苦,脸色冷峻。   这一刻, 他突然恨自己让寒馥死得太痛快了。   她归还的记忆是真的, 但在九分真里却悄悄掺了一分假——被迫弑母是真, 封闭神识是真,篡改记忆是真, 感情的亲疏程度是假。   她先用那些不堪回首的惨烈往事将云烈的心理防线击溃, 再用一分虚假的感情,进一步扩大云烈和自己的嫌隙。   云烈喃喃地问:“你和寒馥……算了, 我不想知道。”   “我和她从没有过肌肤之亲。”太华急着解释, “我根本不爱她, 我只爱你……”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   ——云烈微微偏过头,淡色眼眸漠然地看着他,眼中一丝信任也无。   太华:“你不相信我了?”   “相不相信……还有区分的必要吗?”云烈颓然地呢喃。   太华听不得这等厌世之语,急道:“这个记忆是被寒馥掺了假的。”   云烈:“哪里是假的?”   “涉及到感情的……”   “你没想过要娶她?”   太华滞住, 低声承认:“想过。”   “如果不爱她, 你为什么要娶她?”云烈直直地凝视着太华的眼睛, 他双眸清澈见底,在火焰的光影中水光潋滟,坦然而又哀伤,看得太华不由得渺小下去,此时此刻,他不是尊贵无匹的万魔之主, 而只是一个妄图走捷径却没成想弄巧成拙的蠢货。   云烈:“娶了她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待她?”   太华徒劳地张了张嘴。   云烈追问:“而又打算怎么待我?”   “这事我错得离谱。”太华哑声道,“是我欠了考虑。”   “是我在你心中,根本没达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地位,”云烈苦涩地说,“从一开始,你就是一时兴起,是我太蠢,轻易地跌了进去,以至于酿成大祸……”   “不是的!”太华打断他。   云烈:“把我带回第六天城,你也很后悔吧?怎么安置我,是个棘手的问题。如果知道引诱我会导致这样惨烈的后果,当年在明光未央宴上,你一定不会招惹我的吧?”   “别说了!”太华听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一般地疼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   “听着,烈儿,”太华沉声说,“那年的明光未央宴,你仗剑掠水而过,那样惊艳的风姿,让我只看了一眼,就决定非你不可,这算一时兴起吗?   “即使算,那也是一时兴起、一往而深。   “你那时已经离神半步,我却千方百计引诱你入魔,毁了你的修神之路,我该遭天谴的,但那又怎样?我看上你了,我喜欢你,我就要你,就算遭天谴……让天谴放马过来!   “你知道从神的手里抢走一个人该有多难,你却说我后悔?”太华咬牙切齿,“不错,我是后悔了……”   云烈眼眸一紧。   “我后悔没有快刀斩乱麻,”太华道,“你说你优柔寡断,但真正优柔寡断的是我,我早该知道天底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从寒凛要挟我的时候,就该杀了他们兄妹,免得他们在你记忆里做手脚,挑拨我们的关系。”   云烈眯了眯眼睛,情绪上已经想要相信他,但脑中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始终保持清醒,没有轻易相信眼前这个恶魔。   太华和他对视片刻,明白他心中的想法。   寒馥临死这一招太狠了,真真假假、反反复复,成功地在云烈心底种下一颗多疑的种子,从此,两人之间脆弱的信任彻底分崩离析。   他感到了浓浓的疲惫。   云烈敏锐地察觉:“你不舒服?”   “没事。”太华苦楚地闭上眼睛。   云烈一翻手,捏起他的手腕,二指搭脉,仔细分辨片刻:“你力量透支了,怎么搞的?……你这么短时间从魔宫赶来,直接劈开空间?”   “嗯。”   凭空劈开空间所需要的能量是不可估量的,十年前第六天城陷落时,太华在战场上直接劈开空间将云烈送走,这也是他最后脱力被擒的主要原因。   云烈握着他的掌心,输了些力量过去。   “不用。”太华按住他的脉门。   云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淡淡地说了一句:“用得着这么急?怕我和寒氏兄妹对上?”   “嗯。”   云烈微讶,没想到他坦然承认了。   太华倚着山洞墙壁,眼睛微眯,面露倦色,语气平静地说:“寒馥恨你,更恨我,她追求我多年,我从没给过回应,直到寒凛说可以为你修改记忆,我答应封她为魔后,也仅此而已了。”   云烈:“什么叫仅此而已?”   “是我当时太蠢,想着她想做魔后,就让她做去吧,横竖你也不会想做,”太华磨了磨牙,克制着恨意,沉声道,“却忘记了任何对她的示好,都是对你的不公。”   云烈心头微动,看着他沉静的脸,揣测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太华:“那个时候,他们确实成功修改了你的记忆,让你从封闭自己的崩溃状态中恢复过来,又是那个让人移不开眼的小仙鹤了,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在你的记忆中做了手脚,对他们是心存感激的,直到那次宴会……”   云烈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次。   魔物们放浪形骸、善于享受,城中经常举办大型庆典,可在他印象里,最不愿回顾、却又经常出现在噩梦中的,是一次在魔宫举办的宴会。   宴会的主办人是……寒馥。   雪片一样发给人们的请柬上印着魔主的纹饰,和寒馥的亲笔签名,坦荡荡地昭示着这场宴会背后的意义——寒馥是魔宫的另一位主人。   云烈那个时候刚刚清洗完记忆,精神一直很虚弱,脑中时不时会浮现出混乱而又难以理解的场景碎片,于是一直在寝宫里静养。   他本来不知道这次宴会的,太华在宫中下了封口令,但那晚不知怎么的,他神使鬼差地走出寝宫,想要看看外面的夜空。   一只飞鸟掠过庭院。   落下一张请柬。   云烈捡起请柬,先看到魔主的纹饰,再看到寒馥的签名,刹那间,脑中那些混乱的碎片齐齐活了起来,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真相”。   ——太华要娶寒馥了,这个女人出身妖界,有一双洁白的羽翼,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谁是谁的替身?   请柬从指尖滑落,云烈痛苦地捂住头蹲在了地上,大脑疼痛欲裂,好像有数不清的无序碎片在脑浆中疯狂涌动,撞得他头晕眼花,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后面的事情云烈就记不太清了,大致是自己拿着请柬冲去会场,却见到曲终人散,醉醺醺的魔物们在角落、树下、桌底……激烈地酣战。   云烈提着剑,一个一个房间找去,最终在一个更衣间找到放浪纠缠着的太华和寒馥。   云烈劈开门,寒馥第一时间张开羽翼,将两个人的身体遮挡起来。   洁白而又巨大的羽翼在眼前展开,那一瞬间,云烈被晃得眼花,思绪彻底崩乱,记忆碎片在脑中野蛮冲撞,狠狠地将理智踩踏下去。   ……   “不对!”云烈一把捂住头,“我这段记忆也有问题,那次宴会……那次宴会不是我印象中的样子,对不对?”   “嗯。”太华点头,伸手想揉揉他的太阳穴。   云烈挥开他。   太华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挫败地放下,低声道:“寒凛事先在你脑海中留下足够的碎片,暗示我是因为你与寒馥有几分相似才招惹你的,然后将你引去宴会上,让你发现我和寒馥的奸情,你找过去的时候,我的礼服上溅了食物,正准备换,寒馥却施放媚术想引诱我,然后你就闯了进去。”   云烈:“我杀了寒馥……”   “你把她的羽翼都撕碎了,”太华有几分哭笑不得,“寒氏兄妹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刺激你的,却没想到刺激过头,激发了你的狂意,双双成了你剑下亡魂。”   云烈:“他们没想到我在魔主面前也敢杀他最爱的女人。”   “胡说,我最爱的人明明是你。”太华说,“他们低估了你,你的外表确实不像一个杀伐残虐的恶魔。”   太华微微闭目,眼前浮现出云烈当年的样子——他那时精神崩溃,整个人憔悴不堪,飞羽一族本就纤细,他更是瘦骨嶙峋,那会儿两人正是情浓的时候,性爱频繁,云烈眼角的湿痕仿佛一直都没干过,清澈的眸子湿润而又懵懂,任谁都无法相信这样圣洁清冷的人竟然是个堕落的恶魔。   即便是寒凛,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纤细而又脆弱的人,竟能一怒之下,当着魔主的面砍死了他的未婚妻。   云烈刚要说话,突然直起身子,察觉到空气中的能量微粒无声地流动起来。   山洞外的远处,传来邪魔恶兽嘶吼的声音。 第277章   云烈道:“打起来了, 我去看看。”   说着离开山洞, 他身法极轻,飞掠出洞口的时候没有一丝声息, 只有火堆最上层的火舌微微颤动了一下。   太华坐在原地, 出神地盯着对面墙上浮动的火焰影子, 过了一会儿,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手腕上青筋虬露, 借着昏黄的火光,可以看到薄薄皮肤下, 黑色的符纹若隐若现, 仿佛在沿着血管流动。   他放下手, 将手腕隐藏在袖中,不悦地皱起眉头——当年他将禁魔纹从云烈身上引入自己体内,本想慢慢化解,却始终没能完全清除, 只能将其暂时封禁在左手, 但这次劈开空间耗费能量太多, 有些压不住了。   云烈出去不多久,外面传来一声高亢的鹤唳,太华起身,循着声音追了过去。   只见天色渐晚,风雪未停,昏暗的山林中, 一只白鹤霍然展翅。   密密麻麻的魔物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混乱的魔息在天地间弥漫,云烈腾空而起,一剑挥去,雪亮的剑幕划破夜空,魔物们惨叫着滚落山崖。   “厉害呀!”陆行舟赞了一声。   他一鞭抡去,击飞十几个魔物,余光瞥到颜如玉被围攻,一纵身,踩着石饮羽的肩膀飞跃出去,挥手甩出三张符纸。   符纸急射出去,在空中冒出火星,如同飞溅的流星雨,射向围攻颜如玉的魔物们。   火星在沾到魔物的瞬间爆燃开来,只听数声惨叫,几个跑得慢的魔物顷刻间被那落迦火烧得化为乌有。   颜如玉得一息喘息,不退反进,洋伞一撑,挡住飞射的火星,伞尖往前扎进一个魔物身上,借力翻身跃起,撩起长腿,一脚将逃窜的魔物踢飞。   陆行舟击杀一个魔物,忽然感觉背后有魔息袭来,猛地转身,就见一个肉山般的魔物迎面砸来,怒吼:“你往哪儿踢呢???”   颜如玉吃惊:“你刚才没站那儿啊!”   “位移,懂吗?”陆行舟没好气地吼着,扬起骨鞭,狠狠甩在迎面飞来的魔物身上。   魔物被骨鞭抽得改了个方向,哀嚎着砸向石饮羽。   石饮羽:“……”   “我特么……”陆行舟磕巴一下,“我特么不是故意的!”   石饮羽轻笑:“我信你个鬼啊。”说着一掌挥去,磅礴的魔气从掌心冲出,眨眼间将那个魔物包裹了进去。   浓郁的黑色魔气中只响了半声尖叫,魔气消散,只余几滴浓血落在了肮脏的雪地里。   “好吃吗?”陆行舟好奇地问。   石饮羽:“没有你好吃。”   陆行舟:“……”   “好好打仗,不要趁机谈恋爱。”颜如玉板着脸,一顿连环踢,撵着三个魔物从他们旁边路过,惨叫声不绝于耳。   魔物们的攻势稍缓。   三个人后背相抵,环顾四周,漫山遍野都是魔物,好像有什么力量在催动他们,源源不断地攻击过来。   陆行舟问:“阿羽,你的老乡们失心疯了?前赴后继地前来送死?”   “应该是有个首领,”石饮羽道,“他想用这些魔物来消耗我们的力量的。”   云烈悬浮在空中,剑尖指向远处的山峰:“他们的首领在那里。”   石饮羽:“擒贼先擒王。”   “嗯。”云烈简短地应了一声,挥动羽翼,向着那个山峰飞去。   身侧一股魔风刮过,一个黑影追着空中的鹤影疾驰过去。   “一个两个都会飞的?”颜如玉张大嘴巴,“显得不会飞的我们有点尴尬呀。”   陆行舟看了她一眼:“就你不会飞而已。”   “哎?”颜如玉震惊。   就见石饮羽突然搭箭拉弦,尖厉的响箭划破天空,向着远处的山峰射去。   电光石火之间,陆行舟甩出骨鞭,鞭梢缠在箭尾,跟着一跃而起,腾空的瞬间一把抓住颜如玉。   二人破空而去,雪粒狠狠地砸在脸上,颜如玉三秒钟就疼哭了:“啊啊啊啊啊……”   陆行舟:“别叫,灌你一肚子雪。”   “不是!”颜如玉惊恐大叫,“大哥……大哥他突然气化了!!!”   陆行舟:“那是现原形。”   颜如玉:“大哥原型是气体啊?气体特么也能成魔的???这不科学!!!”   陆行舟:“你特么跟我谈科学?”   一缕魔气追上他们,温柔地绕过陆行舟的脸颊。   “咦?”颜如玉察觉到这股魔气,刚要说话,却见那股魔气突然变浓,下一秒,石饮羽的脸从魔气中浮现出来。   “鬼啊!!!”颜如玉炸毛。   陆行舟:“……”想把这货扔下去了。   夜幕完全降临,乌云从头顶滚滚而过,狂风暴雪汹涌地席卷整个山林,羽箭在风雪中穿行的速度缓下来。   颜如玉汗毛倒竖:“你是不是要掉下去了?啊啊啊啊我不想死啊!!!”   “你早已经死了!”   羽箭坠落,两人直直地往下掉去。   “卧槽!!!”颜如玉咆哮,洋伞一甩,在头顶撑开,减缓了两人掉落的速度,“我早就知道……阿西吧,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我呀。”   空气中的妖气陡然浓郁起来。   颜如玉感觉身体一轻,接着身边的组长突然消失,她刚要尖叫,就见一条花纹繁复的大蛇驮起了自己。   风雪砸得脸都僵硬了,颜如玉用掌心焐着苹果肌,嗓音嘶哑:“请问,你为什么不早点变大蛇?”   陆行舟:“为了锻炼你的心理承受能力。”   “去你妈的……”颜如玉痛苦地骂了一句,心道恶作剧就恶作剧,非说得这么道貌岸然!   身侧魔气变浓。   “又来???”颜如玉提起一口气,做好准备接受石饮羽的脸从魔气里出现的恐怖画面。   这次出来一整个人。   魔气化作石饮羽,坐在了蛇身上。   颜如玉松了口气,暗骂这两口子委实恶劣,都怪组长毒性太大,把大哥都带坏了。   大蛇穿过风雪,落在另一侧山峰,化回陆行舟的样子。   石饮羽扶了他一把:“怎么样?”   “没事。”陆行舟道,“修蛇魂飞魄散后,我对蛇形的控制能力好像还更强了,一口气飞五里,不费劲儿。”   石饮羽:“……”还有闲心耍嘴皮子,看来真没事。   前方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磅礴的魔息爆发出来,整个山峰一阵震动,接着一声鹤唳,夺目的剑光照亮夜空。   陆行舟望向剑光的方向:“要去帮那两口子吗?”   颜如玉茫然:“有的选择吗?”   “有,”石饮羽道,“你可以选择坐山观虎斗——太华体内的力量不稳,云烈的精神状态不稳,万一他们死在这里,你组长就可以登基成为新魔主。”   颜如玉:“哎?”   石饮羽补充:“没准还能封你做个公主。”   颜如玉不明所以,但一听就莫名激动,鼓掌:“好呀好呀。”   “好个屁。”陆行舟没好气,抬步往那个方向快步走去,边走边道,“某人是要隐退开饭馆的,我连名字都想好了,现在让我去当魔主?”   “当魔主难道还不如当饭馆老板娘……呃老板吗?”颜如玉追上他,“等一下,你们饭馆名字都想好了?”   “嗯,”石饮羽美滋滋,“叫羽上行舟私房菜。”   “……”陆行舟掏出一张禁言符贴在了他的嘴上,创业未半,想中道崩殂。   一股强大的魔息袭来,陆行舟拉住颜如玉往后一闪,躲过一个被击飞的魔物。   石饮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魔物横飞过来,伸出手,拦住他的瞬间,手臂化作一团魔气,不客气地将魔物吞噬。   颜如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石饮羽在吞噬对手,倒吸一口冷气:“大哥他……”   “别这么少见多怪,”陆行舟安慰道,“冬日滋补,要多吃肉的。”   “……”颜如玉自然知道这种修行手段,嘟囔:“我以为大哥已经脱离低级趣味了。”   “没有,”陆行舟道,“魔以食为天。”   颜如玉寻思谁他妈不以食为天?   一声剑鸣在旁边响起,众人抬眼望去,见到云烈仗剑飞起,剑尖直指前方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魔。   颜如玉小声:“不是说魔物越强越好看吗?”   陆行舟:“也有不讲究的,不是谁都跟你大哥一样爱漂亮的,蚩妄山里没有绝对的王者,他作为首领,维持恶魔相可以更加震慑别人。”   恶魔拔出一杆长枪,锋利的剑刃上布满血沁,不知道饮过多少魔物的血才会浸出这样深刻的痕迹。   枪剑相击,刺耳的声音几乎能震碎耳膜,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魔压从二人身上爆发而出,两相冲撞,迸射出强大的力量撞得山峰都在震动。   而与此同时,另一股魔压悍然切入战局,如同澎湃而又浩瀚无边的潮水,和云烈一起对恶魔首领发出震慑。   空间剧烈扭动,整个世界都仿佛要坍塌。   周遭的恶魔们承受不住首领们魔压对抗带来的能量波动,一个个七窍流血,齐齐发出嘶吼,现出恶魔相,不管不顾地发出最后的冲击。   杂乱的魔压充斥着天地,颜如玉一把捂住耳朵,感觉脑子都快炸了。   陆行舟二指点在她的眉心,注入一股舒缓的神力进去,接着石饮羽设了一个结界,将她圈在里面。   “你别上了,给你安排个VIP座,看戏吧。”陆行舟嬉笑着说,转身抡起骨鞭,迎着恶魔们冲了上去。   “等等,”石饮羽突然道,“不对。”   “什么?”陆行舟下意识往恶魔首领那边看去,发现他在太华和云烈的联手攻击下,已经现了颓势。   蚩妄山的首领这么快就败了?   陆行舟心跳没来由漏了一拍。   “有诈。”石饮羽说着,身体原地消失,化作一团黑色的魔气扑向陆行舟。   与此同时,一股强悍至极的力量从地底爆发出来,被太华和云烈联手压制的恶魔“首领”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陆行舟猛地皱起眉头,只见战圈中,恶魔“首领”骤然裂解,飞溅的血肉四射出去。   那股力量现出真身——一个与“首领”一模一样的魔物。   “这才是真正的首领,刚才那个是替身,”石饮羽道,“他知道自己对抗不过魔主,躲在了替身背后,觑机偷袭。”   魔物果然奸诈。陆行舟暗叹。   首领贪婪而又残暴地吞噬了替身,接着便提起长枪,冲向太华。   云烈剑身上寒光暴涨,他挡在太华面前,横剑当胸,准备硬生生接下这一击。   独属于太华的极浩瀚的魔息从背后扑了过来。   首领仿佛不想直接对抗,虚晃一招,掉头就走。   太华和云烈追上。   双方眨眼间已过了几十招,各自都露出破绽。   首领蓦地回头,枪尖直刺云烈。   一只魔手撕破虚空,悍然抓住枪尖,掌心与白刃相接,魔血溅射,瞬间被枪尖吸收。   首领一喜,下一秒却顿觉一股极阴冷诡谲的力量从枪杆传来,他强压下这股力量,攻势未停,继续刺向云烈。   太华冷哼一声,手掌放过枪尖,带着满手鲜血,气势狞厉地拍向首领面门。   刹那间,血肉横飞。   然而首领虽技不如人,却拼死相搏,眼看着已经必死无疑,仰天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激发浑身潜能,恶魔相进一步变化,整个身体变得巨大,犹如魔兽一般肌肉虬结,杂乱的毛发在风雪中怒张,俨然是一尊半人半兽。   他张开血盆大口,不计一切后果地吞向云烈。   ——如果不能逃出生天,那也要同归于尽,而他已看出,这个魔物精神力不稳,是最好的陪葬者。   “你敢???”太华在一瞬间双瞳尽赤,嘶吼一声,爆发出骇人的速度,扑向云烈。   一丝细微到无人能察觉的异样能量波动在他左掌心颤了一下。   太华冲到云烈面前,挡下首领这一击,双掌同出,磅礴的魔压悍然落下,只听一声痛吼,漫天炸开血雨。   首领整个都被击碎了。   云烈展开挡住身体的羽翼,一把抱住太华:“你怎么样?”   “没事。”太华淡淡地说着,声音嘶哑。   云烈捏起他的左手腕,二指搭脉:“我看看……”   声音戛然而止,只见密密麻麻的黑色符纹从他掌心冲了出来,沿着血管一路往上,汹涌闯去。 第278章   云烈抬起头, 两眼盛满了惊愕, 这个符纹他认识,曾经被下在刚入魔的自己身上, 用以压制时时暴涨的魔息。   “这是禁魔纹。”云烈喃喃地说, 只看了一眼熟悉的花纹, 身体就回忆起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脸色不由得一阵惨白。   太华推开他的手, 垂下手臂, 将布满符纹的手腕隐藏在衣袖中,平静道:“不碍事, 你别胡思乱想, 我是魔主, 我的魔息岂是这区区禁魔纹能够压制的?”   云烈拧眉:“禁魔纹是妖界早已经封禁多年的禁术,残暴异常……”   “呵,”太华冷笑一声打断他,“雕虫小技而已。”   云烈伸手要去抓他的手腕, 太华倏地后撤半尺, 躲过他的手, 指向周围狂乱进攻的魔物:“他们首领已死,群龙无首,正是收割的好时机,烈儿,让我再看看你战斗的身姿。”   “啧,”陆行舟一把那落迦火烧退魔物, 身体往旁边一跃,落在石饮羽身后,与他后背相抵,转过头去,小声吐槽:“听听这说的什么话,‘让我再看看你战斗的身姿’,打仗有什么好看的?”   石饮羽:“转移话题而已,但太生硬了,没有技巧……”   “技巧当然没有你丰富。”陆行舟慢吞吞地说。   “……在这儿等着我呢?”石饮羽笑起来。   魔物们被逼退一会儿,继续扑来,魔息狂暴而杂乱,能量波在空气中剧烈冲撞,撞得整座大山都在震颤。   陆行舟变成半人半蛇,粗大的蛇尾燃着那落迦火,狠狠抽去,最先扑上来的魔物们惨叫着被抽飞。   身侧突然一股熟悉的魔息贴近。   陆行舟挑眉,尚未作出反应,就感到冻僵的脸上被一抹柔软轻巧地擦过,留下点点湿痕在风雪中迅速变凉。   石饮羽落下一吻,身体猛地跃起,倒飞着落在树顶占领制高点,掌心出现一把雪白的长弓,他右手疾速连番搭箭,深山中骤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尖锐响声,无数羽箭呼啸着破空而去。   他单凭一个人,竟射出了漫天箭雨。   身后传来羽翼挥动的声音。   陆行舟回头,看到云烈展翅腾空,掌中的长剑寒光逼人,他冷冷地俯视着漫山遍野的魔物,提起长剑,剑光暴涨,划过一个夺目的剑幕,如霹雳一般狠戾地劈开夜空。   山顶奔腾肆虐的风雪霎时凝滞。   一剑断风雪。   剑气卷起雪浪,化作势不可挡的浩瀚狂潮,翻滚着冲向嘶吼进攻的魔物群中。   铺天盖地的气浪上游走着闪耀的电光,所到之处,魔物们发出凄厉哀嚎,被雪浪淹没。   陆行舟高高跃起,往后一翻,落在石饮羽的身上,蛇尾缠在了他的腰上,双手捧着他的脸,凑上去索了深深的一吻。   石饮羽:“我刚刚可没这么吻你。”   陆行舟:“就因为你刚刚没这么吻我,我来自助个过瘾的。”   石饮羽一笑,带着陆行舟一个急转身,拉弓搭箭,羽箭尖啸而去,将一个飞上来的魔物射落山崖。   陆行舟稳稳缠在石饮羽腰上,抱着他的脸吻个没完。   石饮羽迅疾地转身,手臂不停搭箭,箭雨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我说领导啊……”接吻的间隙里石饮羽无奈地说,“你这是扰乱军心知道不?”   “不碍事。”陆行舟没心没肺地说,“云烈猛地很,让他打去。”   石饮羽失笑。   身后一阵破风声。   陆行舟单手搂着石饮羽的脖子,细腰一拧,另一只手猛地往后甩去,骨鞭甩了个漂亮的鞭花,狠狠将一块掷来的巨石抽得粉碎。   石块四分五裂,飞溅出去,魔物群中响起一阵惨叫。   不远处的结界中,颜如玉双手握拳,疯狂地嘶吼着为他们应援,恨不能亲自大杀四方。   石饮羽:“太多了,单凭我们几个要脱力而亡。”   陆行舟:“要是援兵能赶到就好了。”   话音未落,山下突然响起一阵长短不一的鸟鸣。   云烈振翅,扶摇而上,发出一连串高亢的鹤唳。   “说的什么鸟语?”陆行舟满脸狐疑。   太华解释:“是惊蛰君,说大部队赶到了,让烈儿给出具体方位。”   鹤唳声传出去,山下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喊杀声,随着惊蛰君一鸟当先飞出密林,第六天城的主力部队从下而上杀了上来。   石饮羽收起弓箭,双手托住陆行舟的身体,笑问:“你这嘴是不是开过光?”   “这要问你啊,”陆行舟道,“我的嘴只有你亲过。”   “我尝尝,”石饮羽搂着他印下一吻,笑道,“爱妻的樱桃小嘴果然很甜。”   太华跃到树顶,想与他们一同作战,听到这话后,二话没说转身跳了回去。   ——朕的山部魁首口味有问题。   战后,风雪停了,夜空如洗,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山林中枯枝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外面惊蛰君在带人清扫战场。   几个人找了一个避风的山洞,升起火堆取暖,石饮羽在打磨一块大而薄的石片,准备烤肉吃。   颜如玉双手抖着发根,试图靠火焰烘干自己被风雪浸湿的长发,好奇地问:“哪来的肉啊?”   石饮羽:“这可是蚩妄山,有的是肉嘛。”   颜如玉手指一僵。   陆行舟好心补充:“外面漫山遍野都是。”   颜如玉眼前浮现出遍地惨死的魔物们,凄厉大叫:“我不吃!!!”   石饮羽将打磨好的石片放在火上,诧异地看向她:“为什么不吃?很香的,我离开蚩妄山很多年后一直都在思念这个味道。”   “!!!”颜如玉被他说得毛骨悚然,疯狂摇头:“不……不要逼着我吃魔物……我不吃有灵智的生物……”   一阵香味飘来。   颜如玉肚子没出息地叫了一声,迅速感受到了前胸贴后背,痛苦地哀叫一声:“我不想说那两个字……”   “真香。”陆行舟满怀期待地说。   石饮羽笑道:“山里物产丰富,我却最爱这个味儿,这一个烤好了,尝尝?”   “嗯!”陆行舟兴高采烈。   颜如玉咬咬牙,内心无比挣扎地看向火焰上方的石片,已经做好充分心理建设准备看到血淋淋的魔物肉块,没想到石片上却是几只烤小鸟。   “哎?”   “哎什么哎,”石饮羽递了一个给她,“蚩妄山里最不稀罕的松雀,烤起来有松子的香味。”   颜如玉接过鸟肉咬了一口,满口飘香,下意识瞥一眼云烈,小声问:“大哥,在云魁首面前吃鸟,是不是不太好?”   “那有什么?”陆行舟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在你面前不也一样吃猪肉吗?”   “我又不信教……等等!”颜如玉怒,“你骂我是猪?你你你……”   陆行舟微笑。   颜如玉组织半天语言,吼出一句:“你对得起猪吗?”   陆行舟:“……”   颜如玉突然跳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你又怎……”陆行舟话没问完就知道了——颜如玉的头发烘干过头,冒出火苗了!   “啊啊啊啊啊……”颜如玉疯狂地拍打头发。   火苗越来越大,俨然已经满脑袋火焰,陆行舟一把揪住颜如玉,冲出山洞,用力把她倒着栽进厚厚的积雪中。   雪层上方冒出两缕黑烟。   惊蛰君正带着手下在清理战场,见到这两个人的动作,整只鸟都震惊了:“陆组长,您这是……”   “锻炼身体,这是最近人界流行的项目,双人练习,可以锻炼肱二头肌和胸大肌。”陆行舟一本正经地说完,双手提着颜如玉的脚踝,将她从积雪中拔出。   颜如玉满脸是雪,对惊蛰君嚷嚷:“你听他瞎咧……”   陆行舟发现她头发还有点冒烟,眼明手快地将她再次栽进了雪里。   “我去你妈的!!!”颜如玉的咆哮声从雪底传来。   惊蛰君正要说话,看到云烈从山洞里出来,遂不再看陆行舟,转过身,对云烈颔首,说道:“战场已经初步打扫完毕。”   “嗯,辛苦了。”云烈点头,“你陪我出去走走。”   惊蛰君讶异:“这深更半夜,去哪里?山里夜间温度能达到零下20度。”   云烈:“我去附近的矿点看看。”   “是。”惊蛰君应声,刚准备动身,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留下,我陪他去。”   惊蛰君转身,低头:“魔主大人……”   太华袖着手靠在洞口,淡淡地说:“蚩妄山里矿产丰富,但一直被恶魔霸占而无法开发,现在恶魔已经被清缴,我和你家魁首去看看那些矿产,等回城以后好派专家制定开发方案。”   惊蛰君被夹在这两人之间已经过了无数次,早已经轻车熟路,立刻点头:“是,属下派人护卫你们。”   “不用。”太华道,“真遇到危险,你的手下全是拖油瓶。”   “……好吧。” 第279章   云烈站在山洞外, 背对着太华,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他和惊蛰君说话,没有出声, 抬步往远处走去, 接着展开羽翼, 投入密林中。   惊蛰君掩饰住尴尬的眼神。   太华抬起眼皮,看着云烈渐行渐远的背影, 无意义地笑了一声, 追了上去。   风雪乍停,朦胧的月光落在林间, 整座蚩妄山陷入了空洞刺骨的寂静, 云烈身量轻巧, 从旁逸斜出的枝杈之间飞掠而过,连一个雪粒都没有拂落。   太华循着冰冷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魔息追去,在一片水雾氤氲的湖水边找到云烈。   蚩妄山的冬天苦寒而又漫长,而这个大湖竟热气扑面, 湖边长了一大片茶花, 在热湖的暖意下, 正怒放出繁复雍容的白色花朵。   云烈站在湖边,低头看向大湖,听到太华走近,平静地说:“这湖底有个热泉,能量丰沛,好好利用起来可以创造不错的利润。”   “嗯。”太华走过去, 伸手搂向他的腰。   云烈倏地往旁边平移几尺,躲开了他的碰触。   太华的手闪在原地。   云烈没有看到他阴沉的脸色,目光落在湖水上,淡淡地问:“你体内禁魔纹是怎么来的?”   “吃饱了撑出来的。”   云烈顿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低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当初我入魔,父亲用禁魔纹将我封在圣塔中,后来你救我出去,怎么解的禁魔纹?”   太华斜斜地倚在湖边一株老树上,闻言笑道:“我是魔主,自然有解禁的法子。”   “你引入了自己体内,”云烈转过头,看向他:“对吗?”   太华一挑眉:“怎么?你要报恩?”   云烈没有出声。   太华懒洋洋地说:“报恩就不必了,夫妻一体同心,我救你就是救我自己,你不是也舍命救过我?”   云烈:“总是你救我的时候比较多。”   “谁让我比你厉害呢。”   云烈嘲讽地笑了一声:“你委实比我厉害。”   月色凄迷,湖水倒映微光。   太华从侧后方看去,见云烈的侧脸在雪月映照下,瘦削的下颌线勾过一个刀削一般的凌厉线条,收入细长的脖颈中,唇角带着一抹微不可见的冷笑,竟别有一番诱人滋味。   他抬步,想上前去将他搂入怀里。   “你把禁魔纹引入自己体内,准备怎么清除?”云烈突然转过身。   太华收回脚步,解释:“慢慢化解,时间长了自然可以清除。”   云烈:“那要用多长时间?禁魔纹是妖界上古时期就存在的残酷禁术,符纹会随血液流经全身,我曾亲身体验过,那滋味生不如死……”   “哪有这么严重?”太华嗤了一声,“雕虫小技而已。”   云烈:“那你为什么七百年了还没化解完?”   “因为我拖延症。”   云烈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出声:“你过来,让我看看。”   太华笑了笑,倚在树干上没动:“没什么好看的,你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关心老公是好事,但太过关心纯属多此一举……”   “过来,”云烈打断他,“别让我说第三次。”   “真不用紧张……”太华嘴里说着,脚下已经移步往前走去。   云烈捏起他的手腕,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黑色符纹正从他掌心沿着血管往上涌动,他伸手捋起太华的衣袖,发现符纹已经上涌到了手肘上方。   太华嘟囔:“冷。”   “别装可怜。”云烈说着,掌心压着太华的手掌,想要输送些力量过去。   太华一把攥住他的手,笑道:“这就不必了。”   云烈:“我猜你之前应该是强行将禁魔纹压制在左掌,但这次劈开空间过来消耗太大,又进行了一场恶战,所以力量虚脱,导致压不住了。”   “我的烈儿真聪明。”太华嬉笑。   云烈眼神复杂地扫了他一眼:“你这一趟完全不必过来的。”   太华:“我有必须过来的理由。”   云烈一丝怨愤脱口而出:“你就这么怕我遇到寒氏兄妹?”   “不错,我怕。”太华坦然承认。   云烈咬住下唇。   太华盯着他齿下被咬得发白的淡色嘴唇,不由得心头酥软,很想抱着他亲一亲。   他仔细考量了一番,觉得云烈刚刚没再躲开自己的手,内心大概已经不太讨厌自己了,于是手臂用力一拉,表面冷静内心十分忐忑地将云烈抱入怀中。   下一秒,云烈推开他,身体轻飘飘地往后撤去。   飞羽一族身量纤细,云烈更是单薄得如同一片羽毛,从湖面上掠水而过,身影顷刻间消失在氤氲的水雾之后。   太华痛叫:“烈儿!”   “当年的记忆究竟是什么?你对寒氏兄妹究竟有几多情谊?对我又究竟是什么感情?”云烈的声音从水雾中传来。   太华刹那间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痉挛,刻骨的恨意从心头腾起,恨不得将寒馥千刀万剐——她在云烈的心里种下一颗多疑的种子,从此以后,无论事实究竟怎样,他都始终心存疑虑,再也不可能信任这个世界了。   “告诉我啊!”云烈痛苦地说。   太华张了张口,发觉满口苦涩,他望着水雾,寻找云烈的影子,却只见一片茫然雾气,哑声道:“我现在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云烈怔住。   太华察觉到水雾深处的魔息波动,纵身飞跃过去,见云烈坐在湖心一块突出水面的巨石上,羽翼将身体紧紧包裹住,雪白的羽毛在湖光月色下微微泛着淡光。   “烈儿,”太华抬手抚摸着他的羽翼,低声道,“你还愿意再信我一回吗?”   半晌,云烈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羽翼后传来:“我姑且……姑且信你最后一回,如果你依然骗我……我……我连成神都可以放弃、连唾手可得的妖王之位都可以放弃……我没什么不能放弃的……”   “我知道,我明白的。”太华说着,单膝跪地,亲吻他纤细而又坚硬的翼骨,缓缓说道:“当年,我伪装潜入妖界的明光未央宴,见到你的身姿,第一眼就非你不可了,我是恶魔,我不择手段,我放肆地引诱了你,可我没想到,你竟真的能为我放弃大好前程……”   云烈没有动,羽翼却在微不可见地颤抖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太华继续道:“你被我诱出了魔心,身败名裂、修神之路尽毁,连母亲也……回到第六天城后你心理崩溃,封闭了自己,对外界没有反应,除了疼痛,连在床上也……”   “肉体上的疼痛和惩戒可以让我的心里获得短暂的轻松和解脱。”云烈呢喃。   “可我从妖界夺来的,是神采飞扬的天之骄子,而不是一个泄欲工具。”太华说,“我当时是矛盾的,一面为你爱我而欢喜,另一方面却在隐隐后悔——我一生恣意妄为、死不悔改,那是第一次,对自己的恶行有了悔恨。”   “你无须后悔,”云烈低低地说,“我的魔心不是从无到有的,而是由小而大,我早已厌恶妖界的一切了。”   太华:“当时妖界正值盛世……”   “所谓的盛世繁华不过是梦幻泡影,顶层纸迷金醉、底层民不聊生,货币超发、债务高企、阶级固化、醉生梦死……那盛世就像这湖边的茶花,花团锦簇,但是花托脆弱……”   太华听着他的话语,转头看向湖边大片的白茶花,月色洒在莹润的花瓣上,光影缥缈,美不胜收。   一阵轻风吹来,华美的花朵整个翻覆,滚进湖水中,平波如镜的水面瞬间被打破。   “修神本不是我所愿的,做妖王也不是我所愿的,”云烈冷漠地说,“所以你不用后悔,从来都不是你引诱出了我的魔心,而是你作为万魔之主,接纳了我的魔心。”   云烈的羽翼缓缓打开,露出瘦削苍白的脸,他看向太华,清澈见底的眼眸中盛满了偏执与疯狂:“我与妖界的恩怨不用你多说,我想知道的,是你与我的恩怨,与寒氏兄妹的恩怨。”   太华:“我对你……是想相伴一生的挚爱,与寒氏兄妹是主仆,对寒馥还多一份愧疚。”   “有什么好愧疚的?”云烈直直地盯着他,“她爱上你,难道还是你的错不成……你睡过她?”   “没有!”   云烈:“那你愧疚什么?”   “除去感情问题,她很有能力,却对我有非分之想,”太华道,“我那时惜才,不愿失去这个臂膀,以为自你入城之后她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反而逼婚,我想既然她想当魔后,便由她当去,横竖一个称呼而已……”   云烈纵然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却仍然在听到时咬得牙齿咯咯直响。   太华:“你别……”   “横竖一个称呼而已?”云烈提高声音。   “我现在已经知道这错得有多离谱。”太华苦涩地摇了摇头,“可那时大错已经铸就,我需要用他们的幻术能力来篡改你的记忆,他们也算是握住了我的把柄,所以两厢权宜,我还是容忍了他们。”   云烈咬牙切齿地问:“我当时封闭自己,内心委实痛苦,却并非走不出来,你为什么要篡改我的记忆?”   太华:“我不希望你沉浸在自责中,想以最快的速度将你拉出来。”   “可那些惨案却明明白白都是我的罪孽,人都是我亲手杀的。”   “不,那不是你的罪孽,”太华道,“引诱你的是我,如果要问罪,我可是恶贯满盈,整个事情都是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而引起的,我才是罪魁祸首!”   云烈茫然:“不是……”   太华:“为什么我一定要篡改你的记忆?因为那也是篡改我自己的记忆,我不愿你背负罪孽,也不愿自己背负罪孽,索性就选择了逃避……”   云烈闭了闭眼睛。   “烈儿,我已知错了,”太华哑声说,“当年我本该陪你度过那段崩溃期的,选择了直接篡改记忆,结果后患无穷,实在是昏招。但我绝对没有想到,寒氏兄妹为了做魔后,竟然敢在你的记忆里动手脚,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你的记忆已经成型,没法修改了,而他们在你脑海里额外植入了假的记忆碎片,挑唆我们的关系,折磨你的内心,想要逼死你,却没想到,你先动手杀了他们。”   “所以说……”云烈哑声,“你一直都爱着我?”   “是。”   “从没爱过寒馥?”   “是。”   “你不杀寒氏兄妹仅仅是因为惜才,而不是有私情?”   “是。”   “如今你心里已经有了我……”   “岂止是有你?”太华突然打断他,正色道,“我心里全部都是你,坐牢的那几年我日日夜夜地想你,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怕降魔师们去追捕你,怕你四处流亡过得不好,怕你冒冒失失失手被擒……”   云烈脸色不由得已经好转,想起第六天城陷落后那些被迫分离的日子,眼眸柔软起来——他知道太华曾为了保护自己,提审七十几次都未曾吐露半分消息。   “烈儿,”太华叹出一声气,“往事已矣,我们放下一切,从头开始,好吗?” 第280章   云烈没有出声。   太华也没有逼他, 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在湖光月色下分外柔软清澈的眼眸, 从里面看到了难以控制的动摇和最后一丝负隅顽抗的怨怼。   半晌,云烈抬起眼, 直直地盯着太华, 张了张嘴, 迟疑地问:“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太华点头。   “你怎么保证?”   太华顿了一下,张口哑然。   “你以前骗过我的。”云烈咬住后牙, 竭力保持体面的冷静, 声音喑哑:“你怎么保证这一次……不是又在骗我?你本就劣迹斑斑……”   太华苦涩地扯了下唇角,悔恨如同潮水一般上涌, 渐渐淹没他的心脏, 他颓然道:“我无法保证。”   “你!”云烈眼神骤然狠厉起来。   “我只能请你, 赌上从今往后漫长而又珍贵的余生,来验证我的说辞,”太华双手压在他单薄的肩膀上,缓缓地说, “和感受我幼稚、笨拙、茫然无措和非卿不可的感情。”   云烈怔怔地看着他, 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太华凑上前去, 吻住他冰凉的嘴唇,感到他浓密而又湿润的睫毛在自己脸边剧烈抖动,有水珠滚进两人紧贴的双唇间,滋味咸涩复杂,苦不堪言。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水声,一尾银白色的小鱼跃出水面, 翻了个水花,重新潜入水底,平波如镜的湖面荡起涟漪,月影被它搅了个稀碎,化作满湖闪烁的星光。   两人一吻终了,太华的嘴唇上移,吻去他颊边的湿痕。   云烈哽咽的声音从喉间传来:“我当年入魔不曾后悔,如今……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我也不想后悔……”   “嗯。”太华没做太多承诺,只是又一次吻住他。   两人快天亮才回。   感觉到热泉水的潮气进入山洞,石饮羽警惕地睁开眼睛。   “别紧张。”陆行舟拍了拍他的头,声音困顿地呢喃,“那两口子野战回来了而已,继续睡吧。”   石饮羽弯了弯唇角,重新闭上眼睛,身体动了动,将陆行舟抱得更紧。   “松松手,好孩子,你要勒死我了。”陆行舟困得不行,小幅度地挣扎起来。   石饮羽哼唧:“冷呢。”   “有这么冷吗?”陆行舟徒劳挣扎了几下,却发现被抱得更紧了,只得含混嘟囔两句,由他去了。   山洞里寂静得很,两人的声音虽低,却仍然清楚地传到别人耳朵中,云烈不由得有些脸热。   太华脸皮厚得多,轻笑一声,找了一处干燥舒适的地方,扶他躺下,低声道:“别往心里去,谁不知道谁呢……还疼吗?”   云烈没有回答,默默侧身躺下,背对着他。   太华躺在他身后,一手抱住他,另一只手往下摸去:“让我看看……”   云烈一把拍开他的手,翻了个身,淡淡地说:“不用看,我不疼。”   “那就好,”太华吻了吻他的额头,嘀咕,“想来也不怎么疼,除最后那两下,我都没用力……”   “闭嘴。”云烈狼狈地打断他。   “好吧好吧。”太华笑了一声,搂紧从内而外满满都是自己魔息的怀中人,满足地闭上眼睛,轻声道,“晚安,小仙鹤。”   云烈没有出声,只是下意识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   大雪初霁,日光钻出云层,第六天城的居民们纷纷出门清扫积雪,顺便趁着短暂的晴朗天气赶紧采买物品。   整座城都热闹起来。   街头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居民们纷纷望去,见到一辆带着积雪的骑士十五世,从城外横冲直撞地疾驰而来。   “是云魁首的座驾。”一个魔物叫起来。   另一个道:“他不是带兵清剿蚩妄山去了吗?”   “清剿完了呗!”   “别说得这么轻松,蚩妄山那么好清的?里面的恶魔可比你牛逼多了!”   “再牛逼又怎样?那可是云魁首!”   “不知道这次魔主大人要怎么表彰云魁首,他早已经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了。”   车里的众人没听到外面居民们的八卦,大家正在为魔主的决定感到窒息。   “你说,你要禅位给云魁首?”颜如玉一字一句地问,“还要自己做魔后?”   “嗯。”太华单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利落地换挡,驾驶着庞然大物在街道上呼啸而过,淡淡地解释,“魔城如今完全是烈儿一手重建起来的,他做魔主当之无愧。”   “可是……”颜如玉欲言又止,心想云烈确实可以做魔主,但……您老人家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做魔后?   太华不用听便猜出她的意思,勾起唇角笑了一声:“我是他的挚爱,他做魔主,我自然是魔后。”   颜如玉脱口而出:“那他也是你的挚爱啊,你怎么以前没封他做魔后?”   太华一顿。   云烈坐在副驾驶席上闭目养神,闻言低低地冷哼了一声。   太华的车速立刻又提了一档。   “抱……抱歉,我话太多了……”颜如玉后悔地捂住嘴。   陆行舟笑起来,悠然道:“太华,你知道魔后需要做什么吗?”   太华:“侍寝。”   陆行舟啧了一声,转头问石饮羽:“贵城的魔后居然是个纯粹的体力工作者?”   石饮羽:“不知道,没做过。”   陆行舟:“……”   “第六天城发展到现在,无疑已是个夫妻店,谁做魔主谁做魔后根本没有区别,一个称呼而已。”石饮羽平静地说。   陆行舟点头:“不错。”   石饮羽话锋一转:“但这个称呼却是一种表态。”   陆行舟:“哦?”   “是愿意将对方推到头顶、将拥有的一切都拱手让出、将自己交到对方手中的一个表态。”   太华深以为然地点头,发现这个山部魁首果真是二十四孝好男魔、智慧与实力并重的爱情大师。   爱情大师接着道:“我觉得云魁首不必推辞,大可坦然登基,然后封几十个妃嫔,好好享受一下魔主的快乐……”   “!!!”太华一脚刹车。   去你妈的爱情大师!你这个佞臣!   众人差点被急刹车甩出车窗。   陆行舟怒吼:“会开车吗?”   “到了!”太华冷声,“下车!”   恢弘瑰丽的魔宫就在眼前,守卫们快步迎上来,拉开车门,几个人下车。   云烈解开安全带,转头瞥了一眼,发现太华正坐在原处看着自己,眼眸深沉,最深处有竭力隐藏的慌乱和无措。   “烈儿,”太华忐忑地说,“你别听石饮羽胡扯,我从没封过什么妃嫔……”   “我当然知道。”云烈唇角弯了弯。   太华松出一口气。   云烈:“不过你的决定……我劝你还是三思。”   太华:“不用再思,你做魔主比我更好……”   “不,”云烈打断他,“我的意思是,随着蚩妄山里清剿干净,影响第六天城与其他三界建交的最后障碍已经消失,从今往后,第六天城将全面世俗化,对外界抛出橄榄枝,启动贸易,互相合作……”   太华懵圈地看着他:“你说得没错,但这跟我们的讨论有什么关系?”   “关系是——既然第六天城要展开全面外交,那么魔后一职便至关重要,因为这是一个礼仪和形象的象征。”   太华:“所以你还是反对我的决定?你觉得我做不好第六天城的魔后?”   “不错。”云烈点头。   太华皱起眉头。   接着听到云烈淡漠的声音缓缓响起:“第六天城的魔后,我,是唯一人选。”   ……   太华要封云烈为魔后的消息在第六天城一石激起千层浪,街头巷尾、每一个角落,所有魔物——从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都在热烈地讨论这件事。   网络上更是展开了一夜翻上千页的激战。   众人纷纷表示:谁能想到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之后,魔主大人竟然将朝堂上的股肱之臣给封进了后宫!若我也发愤图强,为魔城立下汗马功劳,魔主是不是也可以封个魔妃魔嫔魔贵人啥啥的?不求和魔主翻云覆雨,只求能和魔后朝夕相见……嘿嘿嘿,一定要好好修行啊!   激战的点主要集中在:XX你这贱婢也配靠近魔后?下辈子吧!哦,魔物没有下辈子,你永生永世都别想了!   一时间,整座城都陷入一种奇怪的积极向上的修行氛围。 第281章   魔宫最近忙得不行, 眼看着就上元节了, 司礼办光准备庆典就已经忙得脚不点地,结果太华老房子着火, 非催着给他准备大婚。   “你放心等着吧, ”太华搂着云烈的肩膀, 霸气地画大饼,“我一定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新娘。”   云烈正对着庆典预算头痛欲裂, 又听到这种屁话, 顿时火气,抄起账本就想往他脸上拍。   “???”太华一脸震惊。   云烈在拍下去的前一秒又控制住, 将账本重重拍在了桌子上, 沉声道:“不要铺张浪费, 随便走个形式就可以了。”   太华:“那可不行,你第一次结婚……”   云烈蓦地看向他:“难道你不是第一次?”   太华一噎:“我当然是,哎,我是不是第一次难道你不知道吗?”   云烈自然知道, 太华是魔主, 结婚这种事情全世界都会知道。   太华:“我不但跟你结婚是第一次, 当年跟你上床也是第一次。”   云烈怔了一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太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忍不住唇角上扬,搂着他低笑,“莫非……你当时觉得我技术很好?好到不像第一次?”   云烈咬住舌尖,不想讨论他技术的问题,哼了一声:“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 横竖都由着你胡说,你当时身边可是莺莺燕燕一大堆,风流得很……”   “什么话!”太华觉得自己巨冤,“以前我身边确实有不少美人,但我可没跟她们有任何亲密关系!等等,你是不是还记着石饮羽说的那句混账话?”   云烈茫然:“哪句?”   太华:“封几十个妃嫔,享受做魔主的快乐——他这是污蔑我!我根本没干这事儿!他找了个降魔师做老婆就一门心思要跑路,跑就跑吧,还挑拨我们的关系!”   云烈淡淡道:“我知道你没干过,以前……就当你没干过吧。”   “什么叫就当?”太华怒道,“我确实没干过,想都没想!”   云烈见他急了,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太华才意识到他纯粹是在逗自己,泄了一口气,搂住他的肩膀,凑上去吻了吻他的脸颊,咬住他一缕头发,低声嗔道:“我的小仙鹤学坏了……”   ……   云烈虽然万分肉疼,却依然给上元节庆典批了大笔经费,毕竟是第六天城重开之后的第一次大型庆典,意义重大。   上元当夜,魔宫大开,焰火冲天而起,魔主与万民同乐,整座城张灯结彩,空气中飘荡着硝石的味道。   “雪下了这么多天,今天怎么停了?”石饮羽望着晴朗的夜空,不高兴地嘟囔,“老天爷可真没点数。”   陆行舟和他手挽手在街上漫步,闻言笑道,“请魁首大人沾点地气,连绵春雪,你让老百姓怎么活?上班都得滑着去!”   石饮羽低头看向他:“陆组长请注意称呼,魔主已经批了我的辞呈,我现在不是什么魁首大人,只是一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魔物。”   陆行舟:“……”你应该向“弱小”、“无助”、“可怜”这三个词道歉。   石饮羽哼唧:“以后你要养我呢。”   “我回去也要辞职了,”陆行舟木然地说,“我也不是什么陆组长了,只是一个……”   他顿了一下,斟酌用词。   就听石饮羽麻溜地接话:“温柔强大又惹火的爱妻。”   “……”陆行舟心道我不惹火,你才惹火得很,惹得老子急火攻心。   石饮羽笑着说:“我们都脱离附加的身份,恢复最本真的状态了,真好。”   “是啊,真好。”陆行舟跟着笑起来。   石饮羽攥紧他的手,忍不住拉到唇边亲了一下,一边往前走一边缓缓说道:“从今往后,你也不是组长,我也不是魁首,我们只是一对普通夫夫,开一个小饭馆,卖几道私房菜,逢年过节就闭店谢客,请朋友来小聚,或者两人对饮。”   陆行舟:“你不是不喝酒吗?”   “哎,我喝点阔落不行吗?”石饮羽道,“不行的话我以奶茶代酒啊,一定陪你不醉不归。”   “还不醉不归呢,”陆行舟嗤笑,“你喝奶茶醉一个给我看看,你那叫灌醉我,我不醉你不归。”   石饮羽笑道:“才不是,我一看到你呀,就醉了。”   陆行舟:“……”心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石饮羽小嘴叭叭地说了起来:“一嗅到你呀,就酥了,一亲到你呀……”   陆行舟斜眼:“就怎么?”   “就硬了。”石饮羽收起满脸笑容以示诚恳。   “我可去你的吧。”陆行舟一脚蹬了过去。   石饮羽哈哈大笑着往后一跳,躲过他的攻击,大声嚷嚷:“天地良心,我这是实话,不信你来验证一下嘛!”   娘的,当然是实话,陆行舟富有经验地想:老子才不会去验证,你当我傻?我一验,你当场碰瓷,这光天化……呃……月黑风……呃……满大街灯火通明的,我怎么收场?找个黑窟窿让你得逞吗?   ……想想还有点刺激呀。   不行!   大家都在街上兴高采烈地庆祝上元节,我们却在黑窟窿里做不符合核心价值观的事情……   “嗯啊……”旁边的暗巷里传来一声妖冶入骨的低吟。   陆行舟心头一跳,余光飞快地往旁边瞥了一眼,见到漆黑的暗巷里看不清人影,却有两股魔息在热烈地纠缠。   就算别人做,我们也不能做,陆行舟正直地想,朕是个体面人。   石饮羽也听到那个声音了,嬉笑着凑过来,拉起陆行舟的手,笑着说:“来嘛,来验证一下嘛,我要亲了哦……”   感觉到手被他拉着往某处摸去,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厮是铁了心要碰瓷啊!   炽热的嘴唇印了上来,两人在烟花中吻了一会儿。   陆行舟发现小魔物刚才说的果然是实话。   “怎么办?”陆行舟的余光瞥向暗巷,有些忐忑,“真要……街上人来人往,会被看到的。”   石饮羽笑道:“魔物放浪得很,别说在暗巷里,就算直接在大街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是……是吗?”陆行舟有些动摇,说实话,他也想。   这么缠绵的佳节,这么缱绻的月色,这么旖旎的烟花,多么引人动情呀。   石饮羽两眼闪烁星光:“试试?”   陆行舟挣扎了三秒钟,然后心理防线迅速溃败,嗫嚅:“找个人少的地方……”   石饮羽哈哈大笑。   陆行舟隐隐觉得好像被他耍了。   石饮羽一把拉起他的手,兴冲冲地笑道:“走。”   “哎,去哪?”陆行舟被他拉着往前跑了起来。   街上花灯璀璨,行人摩肩接踵,石饮羽拉着陆行舟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   两人狂跑了十几分钟,停在一座破旧却仍然张灯结彩的高楼前。   陆行舟望着楼上灯光杂乱的霓虹,嗅到里面低劣而又混杂的魔息,诧异:“这是哪里?”   “这是低级魔物聚居的地方,”石饮羽道,“当初我从蚩妄山出来,到成为魁首之前那段时间一直在这里落脚。”   陆行舟微讶:“以你的修为,住在这里?”   石饮羽:“老公行事低调,韬光养晦嘛,当年若不是在妖城见到你,我根本没有挑战前任魁首夺他权的想法。”   陆行舟笑起来,自家小魔物从来都不爱权术,这一点自己是知道的。   “走,看我那房间租给别人了没。”石饮羽一跃而起,敏捷地在高楼外墙上飞檐走壁,从一个露台翻了进去,隐藏住魔息,穿过喧闹的人群,潜行到一个角落。   角落里比外面僻静多了,一扇门半敞着,里面空无一人。   两人进门,将房门关紧。   石饮羽笑盈盈地在房里转了一圈:“巧了,这房间现在没人住。”   “你以前就住这种地方?”陆行舟皱起眉头。   烟花五颜六色的光影从窗户映入,照亮逼仄的小房间,屁大点地方除一张床就没什么空间放别的东西了,墙上有个小小的电视,陆行舟随手摸了一下,电视直接从墙上掉了下来。   “卧槽???”陆行舟一把接住掉落的电视,压低声音骂了一句,“这什么鬼?”   石饮羽拿过电视放在墙边,吐槽:“这电视当年就挂不住,这么多年也没修一下,绝了……别纠结这个,过来。”   陆行舟见他翻身跳上床板,蹲在墙边,伸手往床和墙之间的缝隙摸去,好奇地盯着他。   石饮羽摸了一会儿,蓦地笑了:“还在。”   “什么?”   “你来摸摸看。”   陆行舟依样学样,手指伸进窄缝里,茫然地摸着坑坑洼洼还掉灰的墙壁,嘀咕:“到底是什……”话未说完,突然止住。   ——他在墙上摸到了自己的名字。   深浅不一的笔画,杂乱无章,仿佛毒发时留下的惨烈的指甲抓痕。   陆行舟指腹按在那些字上,抬头看向石饮羽。   一朵烟花在窗外炸开,璀璨的光芒照亮他的脸,石饮羽眉眼含笑、满脸温柔,俨然是一张从未受过苦难的脸。   然而陆行舟知道,即便是这密密麻麻布满划痕的墙壁,都比石饮羽吃过的苦头要少。   石饮羽两眼亮晶晶地问:“怎么样?是不是摸到了?”   陆行舟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头哽动,说不出话来。   石饮羽得意地说:“那时我疯了一样地想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你,日日夜夜地想,夜里实在想得受不了,就在墙上刻你的名字。”   陆行舟竭力稳住声线:“你把墙壁都给刻坏了……”   “是呀,”石饮羽道,“退房时陪了不少钱呢。”   陆行舟失笑。   又一朵烟花炸开,石饮羽在夺目的光下吻住陆行舟的嘴唇。   房间里黑黢黢的,一门之隔的外面是喧嚣的人群,两人一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搂住对方的脖颈,缠绵地吻着。   一吻终了,陆行舟有些意犹未尽,又吻了吻石饮羽的鼻尖和眉心,听到低柔含笑的声音传来:“我那时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可以带你来看我当初做的蠢事。”   “不蠢。”陆行舟低低地说了一声,“很好,我很……”尾音哽了一下,隐入粗重的呼吸声中。   石饮羽问:“嗯?你说什么?”   “我说,”陆行舟将脸在他脸边厮磨,哑声道,“我很幸运。”   “是我才幸运,”石饮羽搂着他,笑道,“在经历过那样漫长难熬的分离之后,我竟然还能和你在一起。”   陆行舟笑道:“我们都幸运,阿羽……”   石饮羽:“嗯?”   “我很幸运,余生有你。”陆行舟轻声呢喃。   ……   两人悄悄潜入旧寓所,过了许久,又悄悄潜出,落地的时候石饮羽扶了陆行舟一把:“怎么样?”   “没事。”陆行舟笑笑,眼角还带着满足的湿痕。   已经快下半夜了,街上的行人渐渐退去,月色更加明澈,照亮满地烟花残骸,像洒了一层清霜。   远方时不时还有零星几个烟花升空。   石饮羽攥紧陆行舟的手,两人走走吻吻,说着和废话没什么两样的情话,黏糊得令人头皮发麻。   一辆霓虹闪烁的花车从旁边缓缓驶过,车顶还挂着灯谜。   “看那个。”石饮羽指向一个摇摇摆摆的灯笼。   陆行舟循着他的手指望去,看清灯笼上的字谜,突然笑了起来,轻声念道:“丹心一点到白头……”   “是我最爱的舟。”石饮羽道,“看它旁边。”   陆行舟:“白首同心定三生……是我最爱的石。”   石饮羽大笑,又搂着他亲了亲,笑道:“真巧啊。”   “是啊。”   往事涌上心头。   多年前上元佳节,白雪飘飘,他们一人撑伞、一人提灯,携手同游。石饮羽逗着自己猜了两个灯谜,然后身体矮了下去。   “我全身心爱慕你,想把自己——从魔心到躯体——都献给你,你愿意收下吗?”   陆行舟骤然回过神来,发现石饮羽已跪在自己脚下。   他笑了一下,眼泪却落了下来。   石饮羽微讶,看着陆行舟也缓缓地单膝跪下。   两人面对面地跪着。   陆行舟用手指抬着石饮羽的下巴,笑着说:“我当然收下,还要礼尚往来,把自己也献给你,你愿意要吗?”   “我愿意。”   毕竟我最幸运的,是余生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明天开始更番外(嗯,尽量明天)   小阴和判官的“攻略美味老下属”在正文里没有戏份,番外应该也不多,因为是下一篇文的主角。   风顾那点事儿吧……别忘了这是在我们三界最纯洁的大JJ!!!小心锁章警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