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流窜日记[异世] 作者:木苏里 文案 【暴力沧龙攻】X【高冷凶残受】 坐标:北纬32°20′西经64°45′,百慕大三角夏川在海上碰到了意外。 他本以为自己要死在这次海难中了,谁知却被一丛深海泡沫带入了一个古怪的地方。 一堆早该变成化石的生物,在他面前群魔乱舞吱哇乱叫,活生生的…… 夏川仔细地洗着手上的血:你来这里这么久,找到过出口的线索么? 深蓝将断了气的火盗龙卸成块,献宝似的拎着肉冲他晃了晃:晚饭你想吃生龙片还是烤肉? 夏川:……我更想把你卸了。 问:不小心捡到一只白垩纪时期的深海霸主怎么办? PS:霸主脑子疑似少根筋。 本文1v1,HE,内容纯扯淡,毫无科学依据,勿考据搜索关键字:主角:夏川,深蓝 ┃ 其它:百慕大,白垩纪,沧龙 第一卷:白垩之岛 第1章 北纬32°20′西经64°45′,百慕大海区,盛夏。 在距离巴哈马群岛约二百多公里的海面上方,一场灾难正在肆虐—— 汹涌的海水被狂风吸到了几千米的高空,和黑浪似的积雨云连接了起来,顶天立海,犹如一条腾云直上的海龙,扭曲旋转着在海中移动。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有无数躲闪不及的海鱼被裹挟着卷到了天上,甚至还包括一艘吨位太小抓力不够的船。 这样的海龙卷在夏季并不罕见,可发生在百慕大这片海区就麻烦了,尤其在接连出现了四条海龙卷的情况下…… 水下百米多深的地方,沉于海中的夏川手脚已经开始发麻,仿佛醉酒似的不受大脑控制,胸腔里嗡鸣阵阵。 这样的状态夏川并不陌生,在海中潜水超过一定的深度,就会出现这种“麻醉”反应。而他曾经不止一次,不带任何呼吸装置,单凭一口气,潜到过近百米的水下又安全返回。 可这回,过去的潜水经验对他没有丝毫帮助…… 因为他所在的这片海域实在太过诡异了。 就在十分钟以前,他还完好地呆在一艘游轮之上,结果转眼间,游轮就被四道海龙卷以极快的速度推进了这片古怪的区域里。 这片区域的海水颜色明显深于周遭,阴沉沉的,浮着股说不出的死气,就连在海面上高速肆虐的海龙卷也莫名绕过了它。 当时,还在游轮上的夏川身边一直呆着一个金发男人,那是他此次的任务对象——WES公司的一个重要研究员,丹尼斯·派瑞。 他年纪和夏川相仿,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十分精神,却在海龙卷出现的时候,一把拽住了夏川的胳膊,杀猪似的嚎叫声恨不得能传出八里地,差点儿把一船人的份额都嚎完了。 夏川嫌弃得不行,手边又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去堵他的嘴,只得冷着脸看着窗外,随他去叫。 直到那四道接天的水柱终于撇下游轮,扭曲着远去的时候,那丢人现眼的货才放过夏川的耳朵,歇了口气叹道:“谢天谢地总算走了!” 船上的人大多和他一样,以为暂时安全了。只有紧靠在窗边的夏川,看着海面一圈明显的深浅分界线,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不安似的,几乎只过了十几秒,船上便又骚动起来,因为接连有人发现,海水在转瞬间便消无声息没过了窗子—— 游轮在落入那片区域之后,便直直朝海里沉了下去,就像将一枚石块投进一方浅池里似的,连个囫囵都没打,就这么坠了下去。 船上顿时炸了锅,没有人愿意被困在其中随船一起下沉,何况这船沉得太快了,快到众人刚有所动作,汹涌的海水就已经灌了进来。 一时间,再没有人去管船长船员的逃生安排,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们疯了似的朝出口涌去。 夏川拎上丹尼斯的同时,甚至还又拽了两个被卡住的人出来。 可当他们从游轮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却碰到了更加让人无措的状况——他们在这片古怪的海域里根本浮不起来。 会水的、不会水的,都和大块头重吨位的游轮一样,直直坠进更深的海里,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的,除了加大氧气的损耗之外,毫无作用。 就好像这片海域的浮力被人一把抽除了似的…… 夏川就在这样的海中下沉了两分多钟,这和不带呼吸装置的自由潜可不同。 自由潜好歹还有潜水服,他可是一身衬衫西裤的就入了水,没有任何准备活动不说,右腿上还挂着一个跟他身材差不多的丹尼斯。这货别的本事不谈,拽胳膊抱大腿的时候可谓一等一的敏捷。 就算夏川再有经验,在这种境况下也无力回天。 氧气总有耗尽的时候,而这深海却看起来遥无尽头…… 窒息的感觉让人生不如死,可手脚却沉甸甸地连挣扎都抬不起来。 夏川在恍惚间看到一大丛泡沫自森蓝的深海中涌了过来,直扑向他,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极为剧烈的头痛,撕扯得他眼前一黑,便彻底没了意识。 都说人临死之前,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事情所有人,记得的,不记得的,都会从脑海深处浮出来,在极短的时间里将一生回放一遍。 这话八成是胡扯。 夏川活了二十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太短,即便他一向冷冰冰的不怎么搭理人,而这六七年的主要活动就是在刀尖上舔血,那也不至于在临死前连一点儿值得回顾的片段都没有。 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只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水面之上,摇摇晃晃的,似乎腿上不得劲,怎么也站不稳。 脚下波动的水纹晃得人脑晕,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头重脚轻一脑袋栽进去。 他看见水波一圈圈地荡漾开,而后一张又一张苍白的人脸从深处缓缓浮上来。 那些人的面容因为水纹的关系显得扭曲而模糊,梦里的夏川却总觉得有些眼熟,他眯了眯眼,凑近水面,想要看清他们,可他们却总在距离水面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消失不见。 这样的情景来来回回反复出现了许多遍。 夏川凑离水面越近,那些人脸就越远,自始至终都隔着一层,怎么也看不清…… 如果这就是临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象,那老天大概是成心跟强迫症患者过不去,死都不让死安生。 梦中的夏川终于忍不住皱了眉,再没耐性无止境地耗下去,在人脸再次出现的时候直接俯身伸手朝水中捞了一把。结果反被水下某个冰凉滑溜的东西缠住了五指。那东西力道大得惊人,猛地一拽,夏川便重心不稳跌入了水中。 在落下去的一瞬,他心里一惊,下意识猛地吸了口气,呛了一大口咸涩的水,咳得心肺都疼。 这一咳,梦中幽深微晃的水面和苍白冰冷的人脸便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耳边悉悉索索的响声,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伴着剧烈咳嗽带来的嗡嗡耳鸣,和擂鼓般的心跳,简直有些嘈杂了。那其中有水流声、风声、枝叶相擦的沙沙声、尖利的鸟鸣声,甚至还有……类似象嗥的叫声?! 夏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在咳完一阵之后,终于试着睁开了眼。 刺眼的日光晃得他双目涩胀,他忍不住皱着眉,抬起依旧有些沉的手遮挡了一会儿,这才慢慢适应过来。 入眼的是一片开阔得毫无遮挡的蓝天,有几只体型稍大的鸟在高空盘旋,只是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个剪影,分不清是海鸥还是别的什么…… 夏川半眯着眼,盯着极高远处得那几只海鸟看了好一会儿,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真是命大,在那种境况下居然还能有再睁开眼的机会。 身下躺着的地方十分坚硬,有几处还有突出的棱角,硌得人皮肉麻刺刺的痛,估计是块靠海岸的礁石。 忍着一身的酸痛,夏川蹙着眉想要撑坐起来,却感觉自己腿上压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得他半边身体都快没了知觉。 夏川:“……” 联想到之前在海里的情景,他抽了抽嘴角抬起上半身看了眼——果不其然,那个从落水起便把他当救命稻草一样抱着死不撒手的货,现在依然挂在他腿上。只是衣服不知怎么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皱巴巴地粘在身上,带着一块块斑驳的盐渍,配合他那死狗一样挂在礁石上的姿态,简直像一块正在风干的咸肉,美得让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夏川正打算把腿从丹尼斯身下抽出来,就感觉那块一米八几的咸肉动弹了一下,而后便抱着他的腿咳了个惊天动地,顺带吐了一口呛进去的海水。 夏川:“……”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眼那一小滩水迹,毫不犹豫抽回了腿。咸肉丹尼斯被带着翻了个身,在礁石上摊成大字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两人在礁石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缓过劲来。 “你还好吗,川?我们之前不是一直在往深海里沉吗,怎么现在会躺在这里?难道有救援队赶过来了?那么他们人又在哪里……真是见鬼了,这还是百慕大吗?”丹尼斯一有精神就开始蹦豆子似的往外倒,一边问着一边坐起来环顾了一圈四周:“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夏川被他一连串问题轰得头疼,索性无视了前面所有的,只接了最后一句:“确实不对劲。” 他们也不知在这礁石上晾了多久,夏川身上的衬衣都已经干了大半,只是和丹尼斯一样,也结了几块盐渍。他答话的时候,正皱着眉将衬衫的袖子翻卷到手肘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别说抬头扫一圈四周了,语气也平淡得好像在说“嗯,太阳挺大。” “……”丹尼斯觉得自己好像被敷衍了。 他正想开口,就见夏川翻好了袖口,瘦长白净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冲左边点了一下,道:“水下有东西,还不小。”他说话声音一贯不大,淡淡的,像是懒得费什么力气似的,音质又有些冷,在这种境况下,配合着他话语的内容,听得丹尼斯后背的汗毛“刷——”地一下全竖了起来。 他顺着夏川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那一片海水确实颜色有些怪,像是有什么海兽潜在水面下十来米深的地方。 可要是那颜色不对劲的地方都是那东西,那也太……大……了…… 丹尼斯默默咽了口唾沫,僵着脖子死死盯着那一片海面,再也不敢咋咋呼呼往外倒豆子了,生怕惊到那玩意儿。 可他规矩了,不代表对方也规矩。 没过几秒钟,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片阴影动了一下,而后越来越深,离海面越来越近…… 很快,就听“哗啦”一声水响,那个庞然大物便彻底浮到了海面上,距离他们两人所呆的礁石,只有不到五米。 丹尼斯眼珠子都快对上了,整个一副呼吸不过来的模样。 夏川面色冷冷的,一边盯着那个庞然大物,一边不动声色地抬手,搭在了丹尼斯的手腕上,似乎随时准备有所动作。 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那海兽森寒的双眼看起来有种古怪的意味…… 丹尼斯被他碰得颤了一下,快翻过去的眼珠子总算又回到了正常位置,看清了那海兽的模样。 可这一看,他便又哆嗦了一下。 夏川皱了皱眉:“……抖什么?” 结果就见丹尼斯朝后缩了缩身体,僵着脖子用极轻的声音冲他道:“……我怎么觉得这头海兽的样子有点像沧龙呢?” 夏川:“……” 还没等他开口,丹尼斯又干笑了两声自我否定道:“不不不,一定是我之前在实验室呆多了,或者还没从溺水中缓过来,毕竟沧龙是白垩纪时期的生物,早跟恐龙一起灭绝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呵呵呵呵——” 他那一串“呵呵”还没完,一声类似象嗥的叫声便从远些的地方传了过来,和夏川半醒时候听到的一样。 夏川瞥了眼那个浮在海面的庞然大物,见它暂时没有动作,便顺着那声“象嗥”朝斜后方看去——在距离他们约莫百米的地方,海水便到了尽头,在一片窄窄的海滩之后,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密林。 那声“象嗥”便是从那片密林传来的,只是那林子太密,远远看过去,除了浪似的枝叶,什么也看不到。 两人皱了皱眉,刚想回头继续和海中的庞然大物大眼瞪小眼,就见那密林边沿的树抖动了几下,接着,一个硕大的脑袋,从林间钻了出来,比许多树木还要高一截。那模样,和电影电视里常见的恐龙几乎没有半点儿差别,非要挑个不同的话,那大概就是林子里的这个看起来更凶更吓人一些…… 丹尼斯整个人如同卡带一般僵在那里,许久之后,又“咔咔”地转动脖子,看向了海里那个外形大小都酷似沧龙的海兽,神情恍惚了半天后,终于两眼一翻,“嗷”地一嗓子,彻底撅了过去。 五米之外,静静浮在海面盯着他的沧龙默默张开了嘴,吐出了蛇信一般前端分叉的舌头,一排排森白的牙尖利得能将人捅个对穿,一看就不是闹着玩儿的! 夏川:“……” 作者有话要说: 沧龙攻,夏川受,应该不会站错cp对吧→_→ 第2章 眼前的一切荒谬得让人觉得这简直是在做梦,不是老天疯了就是自己疯了,总有一个精神有病。 可不论视觉、听觉还是触觉,都真实得找不出半点瑕疵,就算是梦也同样让人神经紧绷,下意识地想拼力逃生。 而夏川一贯适应力和接受力极强,管他是真是假,避免成为这庞然大物的午餐才是当务之急。所以他只愕然了不足一秒便迅速收敛了心神。 可对于一个接了任务就四处跑,难得闲着也是拆枪装枪、或是搜罗冷兵器玩儿的人,指望他去研究沧龙这种史前生物,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夏川对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全部认知仅限于一句话——这家伙是白垩纪时期的深海霸主,成年之后没有天敌。 这个认知是从哪里扫来的他都早已不记得了,更别说连根拔起更多的信息。可哪怕只有这一句,也足够让他认识目前的境况有多么危险了。 在沧龙从水下浮起来之前,夏川就已经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姿势,此时的他单膝抵在礁石的一处凸起上,脚上蓄着力,肌肉紧绷,随时可以弹起进行攻击或避让。他的右手还搭在丹尼斯的手腕上没有松开,左手却背在了腰后侧,指尖扣着的是一把看起来不太起眼的枪。 这是一把SPP-1M,俄制水下枪。 夏川之前一直将它贴身藏在左小腿靠近脚腕的地方,在西装裤相对宽松的裤脚遮掩下很难看出端倪。 他原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谁知一趟深海挣命下来,这倒成了唯一能用的武器。 也幸好留下的是这把SPP-1M,要换成别的枪械,在海里泡这么久,非炸膛不可。 刚才他翻卷完衬衣袖口,在沧龙那巨大的阴影渐渐上浮的时候,从小腿边将这把枪摸了出来,要命的是……藏在腰间的弹匣已经没了踪影。 夏川维持着这个姿势和眼前巨大的沧龙静静对峙着,丝毫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心中却在飞快盘算着从沧龙口下逃生、离开这块礁石的可能性和路线—— SPP-1M四道枪管里各有一发箭形弹,弹匣丢了,这四颗便成了仅剩的宝贝,打一枪少一枪。 可是……这种弹在水下的攻击力和穿透力很强,在空中射行路线却并不太稳定,有效射程也只有二十米,面对沧龙这样的庞然大物,作用实在有限得很。 “救个急应该还是勉强可以的,能挣一秒是一秒……” 这个结论刚从夏川的脑海中浮出来,就被一声尖利的鸟鸣声打断了。 浮在水面上的沧龙又飞快地吐出了他那前端分叉的舌头,左右动了动,像是在探查什么的似的。 这活生生的史前生物夏川确实是头一次碰见,但是蛇他却并不陌生,执行任务的时候碰到蛇简直是家常便饭,自然也了解得多——那细长带分叉的蛇信子是嗅探器官,捕捉和追踪猎物靠的就是它。 既然沧龙舌头的样子跟蛇信如此相像,夏川觉得作用估计相差不大。所以在沧龙吐着舌头的时候,他更是保持了十二分的警惕,连呼吸都压得轻到了极点。 只见沧龙舌尖转了几圈之后,突然收了回去,而后硕大的身体不动声色地重新淹没到了水面之下,安静得几乎听不到水花声。 夏川眉头一皱,目光一转不转地看着那巨兽从水面消失,腰后扣着枪的手悄悄动了动,移到了最方便施力的位置,却依旧没有轻举妄动—— 这样一条近二十米长的凶猛海兽从水下浮上来,绝不会只和他大眼瞪小眼一番就沉回去。 果不其然,夏川刚调整好手上的力道,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纠缠着从头顶划过,在礁石上投下一大块阴影,伴随着节奏混乱的扑翅声以及熟悉的尖厉鸣叫。 他连头也没抬,单凭迅速移动的阴影以及声音的来源位置,敏捷地一矮身,准确地避过了那纠缠成一团的东西,同时一个翻身,朝礁石的后端边沿撤了一个身位,离沧龙沉下去的地方稍远了几步。 待夏川稳身抬眼一扫,这才看清从他头上掠过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是两头不知为何缠斗在一起的……翼龙。 两头张开翅膀能把他整个人包住、大得离谱的翼龙…… 夏川:“……” 他瘫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木然地掀起眼皮朝远处的高空扫了扫,又木然地收回目光—— 所以先前他睁眼时看到的那些,根本不是什么大型海鸟,而是一群古生物博物馆里才能见到的“化石”,成了精一般在他面前吱哇乱叫、群魔乱舞。 活生生的…… 也亏得那两头翼龙自己打起来了,栽到了距离海面不足两米的地方,暂时顾不上他,不然就凭夏川那四发箭形弹,八成是要和丹尼斯一起给这些史前祖宗当午餐了。 不过,这想法刚冒头,面前不足十米的远的海面突然发出了巨大的水花声,打成泡沫的浪翻了有一米多高,直扑礁石。 之前莫名沉回水下的沧龙在白浪和水花中腾起数米,又快又准地张开满是尖牙的兽口,下颚甚至还折了一道,一口咬住了那两只展开双翼比人还大的翼龙。毫无压力地将它们锁在了齿间。 两头翼龙的挣扎对它来说仿佛挠痒痒似的,没有丝毫作用。 沧龙一个扭身,如同一座小山似的砸回海里,掀起了更大的水花,泼了礁石上的两人一头一脸。 丹尼斯晕死过去了没有反应。 神志清醒的夏川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手指一紧。即便他神经一直绷着未曾放松,心理也有准备,但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这样的捕食场景,还是觉得简直惊心动魄。 他突然觉得之前的估算简直自不量力得有些蠢了,就凭一把水下枪,在这样的生物面前,连救急可能都是笑话—— 没见过哪个蠢货用挠痒争分夺命的。 可如今的境况,就算明知在犯蠢,他也不得不去试一下。 在沧龙落回水中的那一刹,夏川抬手挡了下眼前的浪花,在四溅的水珠间迅速扫了眼四周的水面。 像沧龙这样潜行捕食的生物,即便体型巨大,在隐藏自己的动静方面也是一把好手,海中总该有那么些鱼兽之前没有意识到危险,现在被这巨大的动静一惊,慌忙逃窜的。 显然夏川的判断不错,他果然看到左侧的地方有一道鱼鳍从海面划过,正要路经礁石后侧,绕开沧龙离开这片海域。 情急之下处险招,何况这块礁石距离岸边还有将近百米的距离,他就是水性再好,也快不过天生活在海里的这些。 夏川扫了眼沧龙落回去的那片海面,依旧波浪起伏水花阵阵,不过显然那两头翼龙已经不剩多少气了,红色的血水从那片海面漾开,转眼便被稀释得看不出来了。 见沧龙似乎暂时顾不上其他,而那道划水而过的鱼鳍恰好到了他可以利用的距离,夏川一个敏捷灵活的侧翻,便要顺着礁石的倾斜面翻身入海去够那道鱼鳍。 眼看着他已经抓住了那道鱼鳍,另一手的水下枪也已经扣牢抬起,就听身后沧龙所在的方向又是一声巨大的水花响动。 夏川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结果只看到了沧龙那占了全身一半长、将近十米的巨大尾巴兜头朝他拍下来。 夏川:“……” 这是怎样一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但凡食物就绝不放走”的精神,夏川脑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他几乎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因为在他有反应之前,已经被那尾巴拍到了后背,只觉得口中一阵血腥气翻涌,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便眼前一黑,再次没了意识。 一旁,一脸凶残相的沧龙咕咚一声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张了张嘴,吐出前端分叉的舌头朝夏川的方向探了两下,却没探到什么明显的气息。 它浮在水面上呆了数秒之后,侧身一扭便一猛子扎到了水下,潜游到了被拍晕下沉的夏川附近,而后晃了晃尾巴,又弯过尾尖在夏川身上戳了两下。 对方毫无动静,简直跟死了一样。 沧龙:“……”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小剧场】(虽然有点晚_(:з」∠)_) 深蓝一尾巴下去,夏川两眼一黑半条命没了。 深蓝:……嘶——只是想拦一下,好像没把握好力道啊。 昏迷中的夏川:…… 丹尼斯:我来翻译一下,省略号的意思就是“真他妈日了狗了!” 深蓝啧了一声,又是一尾巴,这次力道十分精准。 丹尼斯卒。 第3章 一天之内接连被放倒两回,原因还都那么一言难尽,这在夏川的职业生涯中也是破天荒头一次了,简直是倒了八百辈子的血霉。 可遭了“海难”以及“史前巨兽会心一击”的双重打击,换成别人十个有八个得直接升天,他却依旧留了口活气,这大概又能算作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两厢杂糅混合,兜头罩脸地砸下来,以至于夏川在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内心除了无语再找不出第二种合适的情绪。 当然,当夏川真的恢复知觉,从昏睡中睁开眼的时候,对于情绪这种东西,他便完全没有精力和心思去感受了——因为身上的疼痛实在太要命了! 那滋味,活像躺在满是碎石的路面上,被数辆以吨计的集装货车来回碾了许多遍一样,骨头碎得比豆渣还松散,随手抓一把就可以去海里扬灰了。 饶是夏川这种抗痛能力满级的人,也活生生熬出了一身冷汗。 他双眉死锁,唇色苍白,眸子半眯着却始终对不上焦,视线被疼痛搅得模糊成一片,除了色块,什么都看不清。 过了好半天,他才勉强适应了这种周身被碾碎般的痛感,逐渐辨认出视野中景物的轮廓—— 他现今所躺着的地方,应该是一处石洞,顶极高,却并不十分宽敞,夏川虽然不太能动,手脚也有些麻,但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并未完全伸直的脚抵着石壁。 这洞里潮气有些重,尤其是夏川躺着的这种角落,石壁上都湿漉漉的,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闻起来有股挥之不去的海味,引得夏川皱了皱眉。 依稀有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断断续续,时大时小。使得他可以断定,这石洞要么位于海中,要么就贴在岸边。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让夏川醒来后神经一紧的,是石洞中的一捧火。 那是用一堆乱木枝支起来的一个火堆,就架在距离夏川五六米的地方,靠近石洞的洞口。 那火堆搭得很有技巧,不闷不散,烧得“哔剥”作响,势头很旺,火舌晃动着跳得很高,从夏川躺着的角度看,简直都要舔到石洞的洞顶了,恰好将洞口挡了个正着,看不清外面的情景…… 总之,横看竖看,那捧火堆都是除他以外的人帮他搭的,还是个有过野外生活经验的人…… 夏川的目光缓缓移到了另一个角落里躺着的人身上,那人身高和他差不多,都是一米八三上下的样子,在欧美人里算不上高,但也绝对不算小个子了。可他窝着的地方却比夏川这边小了一圈,以至于他整个人正以一种极其不雅观的姿势蜷在那里,扭得特立独行。 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什么也没干,只看了一眼沧龙就“嗷”一嗓子歇菜的丹尼斯。 夏川:“……” 他朝丹尼斯暼了一眼就万分确定,这个技术含量还不错的火堆绝对不会是这货搭架出来的…… 其实在看到火堆的一瞬间,夏川心里隐隐翻腾出了一个想法——或许之前看到的那些史前巨兽都只是他在昏迷期间做的一个梦,就和那几张从海下浮上来的脸一样,只不过触感太真实了而已。他们依旧在原本正常的世界里,在快死的时候有幸被人救了,暂时安置在这样的石洞里。 然而这念头刚冒头,他就瞬间恢复了冷静,将它重新摁了回去,而同时,极远处一声模糊的“象嗥”也证实了他的冷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虽然极其荒诞,可事实就是,他们真的来到了一个史前生物横行的地方。 百慕大三角闻名已久,传说不断,当中也不乏类似时空穿越之类的事情,夏川听得不少,信的却不多。 可他从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好死不死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早知如此,半个月前WES公司联系他的时候,他就应该果断干脆地说自己暂时没那闲工夫,一口回绝掉“保护研究成品和研究员”的任务。 准确地说,要不是WES开出了那个特殊的“佣金报酬”,他怎么也不会来跑这一趟。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夏川皱着眉又扫了一眼洞内,心中警惕性便越来越强——在这个恐龙四窜的异世空间里,依他所见,昨天出现在这里的普通人,就只有他和丹尼斯两个而已。 他刚从昏迷中清醒,不远处的丹尼斯还在撅着,没有丝毫动静…… 那么……究竟是谁帮他们点的火? 连时空穿越都发生了,夏川只觉得,就算现在告诉他帮他们点火的不是人是鬼,他都二话不说就可以接受,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这想法刚冒头,夏川就看见五米外的火堆突然抖了一下,接着,被火光挡了大半的石洞洞口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毫无预兆,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夏川呼吸倏然一轻。 要换做平时,他早在眨眼间将自己隐蔽到妥善位置,换成适宜攻击的姿势,手指扣上扳机了。 然而他现在周身疼得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只有指尖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夏川眯起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大致看清了洞口那个人的模样—— 那是个极其高大的男人,进入石洞的时候,要低头才能通过洞口,以至于夏川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棕黑色的短发,湿淋淋的,随着他的动作四处滴甩着水珠。 当他进洞抬头后,夏川才看见他的脸,五官倒是很英挺,只是眉眼看起来有些凶悍。 可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随着他一步步朝洞里走来,身体被火光挡住的部分越来越少,露出来的部分越来越多…… 夏川发现,这水鬼一样湿淋淋的人,浑身上下连块布都没有,就这么赤裸裸地,毫无遮挡地走到了他面前,表情十分坦然,仿佛根本就不存在“脸”这种东西,所以不怕丢。 夏川:“……” 他此时要是好手好脚活动自如,保准已经钳住面前这不要脸的神经病直接扔出洞去了。 可惜他不是…… 所以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高个儿男人在他跟前站住步,将手里拎着的一个磨盘大的东西“咣”地一下杵在身前,而后低下头,大眼瞪小眼似的看着他。 那表情夏川十分眼熟——一个礼拜前,丹尼斯隔着鱼缸看他新买的两尾鱼的时候,表情和这高个儿男人一模一样。然后没过两天,丹尼斯就不小心养死了它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夏川:……衣服呢? 深蓝动了动鳍:好久没穿,忘了。 夏川:……脸呢? 深蓝甩了甩尾巴:好久没用,忘—— 夏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深蓝一秒变人形,摸了摸脸:啊,看,找回来了。 夏川:…… 丹尼斯幽幽转醒,即将睁眼,懒得找布围一围的深蓝又是一尾巴。 丹尼斯卒,again 第4章 这个周身赤裸的高个儿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了夏川几秒,大概是嫌距离太远看不清,又搭着那硕大的“磨盘”蹲了下来,单膝着地,右手横撑着“磨盘”的边缘。 因为下巴搁在手背上的缘故,他紧抿的双唇被抵得有些翘,缓和了眉眼间的凶戾气,而他的表情里,更多的是好奇和探究,并没有掺杂什么敌意。 其实,当这个有着暴露癖的怪人一脸坦然地进入石洞时,夏川心里就已经明白——他和丹尼斯两人八成就是被这怪人拖进石洞安顿下来的,还顺带生了一捧火。 但受职业属性影响,夏川一方面极爱冒险,一方面又极度谨慎,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轻易放松戒备。毕竟,生火不止是“驱湿散潮避免寒冷”一种用法,有时候也可以用来“烧烤储备粮”…… 而面前这个怪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周身结实的肌肉都是看得见的,那线条一看就很有爆发力,既不薄削,又不过分贲张,绝不是练出来装装样子的。 何况夏川就算再晕两回,也不会理不清境况—— 他是被沧龙一尾巴拍晕的,那位传说是白垩纪深海霸主的祖宗怎么也不可能拍完就跑,放着食物不要吧?可面前这个怪人,居然能在沧龙眼皮子底下把他和丹尼斯拖回石洞,还完好无缺地蹲在这里,说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这怪人生活在这个恐龙满地跑的见鬼地方,显然不可能是第一次这样顺利地虎口逃生…… 总之,不论怎么想,这都是个极可怕的人。 所以,当这怪人顶着一脸“还是看不清”的表情,又低头朝夏川面前凑了凑的时候,夏川耳侧虎爪骨一动,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抬起左手,弓成鹰爪状,瞬间抵上了那怪人喉间的动脉。 爆发性的动作牵动了肩背的肌肉,夏川只觉得身上的疼痛猛地一加剧,脸色“刷“地便又白了一层。 他皮肤本就很白,这么一动,一下子连嘴唇上所剩的一点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看起来虚弱极了,可手上的力道却依旧绷着,没有丝毫的放松。 那怪人却并不在意自己的颈部要害被人抵着,好像别人不是准备攻击,而是在给他挠痒痒似的。他甚至连个停顿都没打,便凑到了和夏川脸对脸的位置,还耸了耸鼻尖,不知道在闻什么。 先前离得有些远,夏川没注意这怪人的眼睛,现在距离只有不到十公分,那双眸子便占据了他大半视野——那是十分漂亮的深蓝色,浓重又纯粹,像数千米之下的深海。 不过这双眼睛就算再漂亮再稀奇,哪怕炫成七彩霓虹色,夏川也没那工夫和心思去欣赏,因为这怪人实在不按常理出牌—— 他凑到夏川面前,几乎鼻尖相抵地看了会儿后,又蹙了蹙眉,顶着一脸“还是不太明白”的模样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而后直接俯身,挺直微凉的鼻梁直接贴上了夏川的脖子。 夏川整个人猛地僵了一下,几乎就要不顾疼痛翻身坐起,将这个神经病直接弄死丢进海里去!却在有所动作的一瞬,被一根手指准确地按到了麻筋上,半边身体都麻刺刺地没了感觉。 那怪人一边钳制着夏川,一边用鼻尖贴着夏川的脖子一点点地移动着,似乎在找着什么。 片刻之后,这个有着深蓝色眼睛的怪人总算消停了点,鼻尖贴在夏川颈动脉旁接近锁骨的地方停住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停了好久之后,他突然伸出舌头,用舌尖碰了碰那处皮肤。 夏川:“……” 好一朵人高马大的变态。 就在夏川彻底冷下脸来的时候,那怪人终于从他脖颈上抬起了头。他似乎是确认了什么东西似的,表情中的探究和好奇都收了起来。 这怪人没什么情绪的时候,凶戾冷肃的气质就会格外明显,倒是冲淡了几分“变态”的形象…… 如果他能找块布遮一遮的话。 怪人没再继续撩夏川的火气,而是坦荡荡地重新站起身,拎着他手里那个“磨盘”转身朝火堆走去。 在他转身的时候,夏川扫到他右肩后面有类似纹身的东西,墨蓝色短短一行,字并不大,随着那怪人越走越远,有些不太好辨认。 夏川蹙着眉定神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简单的英文单词和数字的组合——DarkBlue02 这样的组合看起来太像一组密码或是代号……夏川更倾向于后者。 那么眼前这个怪人的代号是深蓝?至于02则说明……他不是一个人,至少前面还有个01。 这行纹身的出现,说明这个代号深蓝的人应该和夏川一样,是因为某些原因误入到这个恐龙遍地的世界的。 可他是因为什么误入的?在这里生活了多久?有没有试图找过回去的方法? ……夏川脑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这使得他对这个深蓝起了不小的探究心,只是现在的他实在行动不便力不从心。 沧龙那一尾巴虽然拍在背后,波及却不小,他不止肩背疼得动不了,就连心肺都痛得厉害,喉咙里一阵一阵地泛着血味,即便张口也出不了什么声,于是只能暂时按捺下一些问题,先观察观察再说。 深蓝拎着那个“磨盘”走到火堆边,伸手在高窜的火舌上摸了一下,而后便把那“磨盘”前后翻了个个儿,竖立着朝火堆的位置推了推,让它其中一面彻底浸在火中。 之前夏川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深蓝身上,没注意那“磨盘”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而且之前它对着夏川的那面沾着些泥,遮住了本貌,现在翻了个个儿,朝着火的那面纹路便一下子显露出来。 那是螺旋式的纹路,由中心发散,一道绕了一整圈……像个巨型圆海螺。 这样的东西夏川也有印象,和恐龙化石关在一类史前化石博物馆里,跟鹦鹉螺十分相似,也生活在海里,具体叫什么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过不管叫什么,他也只见过拳头大的、盘子大的……可深蓝手里这个直径都快一米了。 就见深蓝扶了那东西一会儿,表情便有些不耐烦了,他朝两边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后侧方地上的一块石头上。那石块高度大约能过膝,看着就沉甸甸的。 深蓝却不费什么力气便一把捞过那个大石块,砸在了脚前的地上,恰好抵住那个磨盘似的巨螺,让它不会倒下。 抵好之后,他便朝一旁撤了几步,他虽然敢直接摸火,却好像并不喜欢火堆,夏川见他更喜欢靠着角落微潮的石壁。 把那巨螺固定好,又靠着石壁站了会儿,深蓝似乎这才想起自己全身还是赤裸着的。就见他瞄了夏川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而后二话不说便朝丹尼斯的方向走过去。 夏川就见他蹲下身,拎着丹尼斯的一只手将他粗暴地翻了个身,毫不犹豫地将爪子伸向了丹尼斯的衬衣。 早在礁石上的时候,那衬衫就已经破了好几处口子,此时在深蓝手下,简直就像豆腐皮一样,随便一扯就被剥了下来。深蓝拎着那衬衫抖了抖,表情十分嫌弃,但还是捏着鼻子当成浴巾围在了腰上。 被丢回地上的丹尼斯手脚动了动,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然而挣扎了两下之后,又没了动静。 夏川有点怀疑他刚才磕到了脑子,又晕过去了。 至于深蓝……这人也不知什么毛病,腰上围了衬衫之后,又到夏川面前晃了一圈,就像是得了个新玩具似的把夏川好一顿研究,总是目不转睛地盯好久,而且十次有八次目光会落在夏川脖颈靠近锁骨的地方,也不知在研究什么。 夏川被看得满心疑惑,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十来天前,他锁骨边曾被子弹擦到过,现在还有点疤痕褪掉之后的印迹。可疤痕这东西人人都有,怎么也不至于引人盯着看了一遍又一遍吧…… 除此以外……夏川皱眉回想了很久也没想起别的什么。 好在深蓝盯了一会儿之后,注意力便又回到了火堆那边。那个巨螺一面已经被火烤得边角泛黑了,深蓝伸手摸了一下,不怕烫似的直接拎起那巨螺,将它又翻了个个儿,让另一面也浸到了火里。 夏川一开始没弄明白他翻来覆去地折腾那磨盘似的巨螺是为了干嘛,直到他闻到了一股肉被烤熟时发出的焦香味。 夏川:“……” 那味道很快便在整个石洞里弥漫开来,一阵一阵,越来越浓。 深蓝低头看了看那巨螺,觉得似乎差不多了,便拎着它走到一旁的石壁边,二话不说对着石壁“咣”地砸了一下,那被火翻来覆去烤了好半天的硬壳便得生脆了不少,禁不住他的力道,应声而裂。 夏川看着他瘦长的手指摸上了那条裂缝,也不知怎么指尖就插了进去,轻轻巧巧地一掰,那壳便彻底被分了开来。从裂口可以看出来那壳并不算薄,可深蓝的手指却连个破口都没有,好像他刚才只是剥开了一个鸡蛋似的。 剥了壳,里头的肉便露了头,顿时,烧烤的焦香味一下子浓烈起来,热腾腾的扑鼻而来。 夏川还没有所反应呢,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他偏头一看,就见之前挣扎了两下没醒过来的丹尼斯,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他没被沧龙摆尾拍掉半条命,所以要比夏川活泛得多,浑身上下最严重的也就是磕磕碰碰的一些擦伤。所以他在睁眼之后,很快便坐起了身,脑子还没清醒呢,就先耸着鼻子一顿嗅,边嗅一边哼哼:“啊吃的……啊好饿……”真是出息都让狗吃了。 他边嗅边迷迷瞪瞪循着香味朝深蓝的方向挪,挪了两步才眨了眨眼,彻底清醒过来。 脑子彻底清爽了的丹尼斯猛地顿住动作,先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深蓝喃喃道:“你是谁?” 而后又将目光移到深蓝手中的巨螺上,使劲揉了揉眼道:“这是……菊石?!” 都被蹂躏成这样了,还能认出这是菊石,还挺不简单。 夏川撩起眼皮看了丹尼斯一眼,难得有耐心听他屁话。他本以为丹尼斯这表情,能说出点什么来,谁知他张了张口,又闭上,咕咚咽了口口水,才道:“熟了吗?!可以吃了吗!” 夏川:“……” 深蓝更是从头到尾都无视了他的存在,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赏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丹尼斯:熟了吗,可以吃了吗! 深蓝:…… 丹尼斯:饿成狗了TAT 深蓝:…… 丹尼斯:口水已经流成太平洋了TAT 深蓝:…… 看不下去的夏川:熟了? 深蓝:那当然!来吃~ 丹尼斯:…… 夏川:……吃吧,他都鬼哭狼嚎半天了。 深蓝:嗯什么?这里还有别人么?我看不见!一整只都归你,慢慢吃。 丹尼斯……卒(饿死的) 第5章 在噼里啪啦地蹦了一串之后,丹尼斯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石洞内似乎没有人理他,只得讪讪地闭了嘴,眼巴巴地盯着深蓝手里正处理着的硕大菊石。 对于夏川的寡言少语,他其实已经习惯了,毕竟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夏川。 早在三年前WES公司需要处理一批重要的实验胚胎时,就曾花重金雇过夏川,那个时候丹尼斯还只是一名助理研究员。 他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夏川时他的模样—— 皮肤在另外两名亚洲人中间白得十分突出,阳光一照,简直都能透过去似的,五官很好看,却因为始终绷着张脸的缘故,显得冷冰冰的,散发着浓浓的“生人勿近”气场。 他一米八三的个子在一群欧美人中并不算很高,却因为比例很好的缘故,显得挺拔颀长。一身烟灰色的衬衫和笔挺的西裤斯文又利索,半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总之,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他是个武力值很高的人物,倒更像对面金融街区精算事务所里出来的。但凡他在的日子,丹尼斯的几个女同事就格外不正常。 那时候的丹尼斯每周会去健身房装装样子,也练出了一身卖相还不错的肌肉,他刚开始十分怀疑“胳膊还没他粗”的夏川是个花架子,脑残病一犯便跑去试了夏川几回,回回都以手腕脱臼告终,连卸带接,咔咔几声,清脆得丹尼斯都快哭了,而且时长从不超过两秒,过程单一得十分模式化—— 总是丹尼斯鬼鬼祟祟地冲过去偷袭,还没碰到一根头发呢,就抱着手腕嗷嗷蹦起来了,还没蹦两下,手腕又被秒速接上了,那差距简直是夏川单方面“殴打小朋友”,玩儿似的。 几次三番之后,丹尼斯总算在夏川这个惜字如金的冰渣子嘴里听到了唯一一句评价,言简意赅——有病。 不得不说这句评价一点儿没错,丹尼斯大概真有点儿病,不是别的,就是有点儿贱。他信什么不好,偏偏信了一句东方的俗语——“不打不相识”,也不顾人家的打是势均力敌棋逢对手,他这是单方面被殴打,愣是觉得夏川这性格特别合他胃口,上赶着想交这个朋友。 一赶就是三年。 事实上这三年里,夏川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跟丹尼斯的联系也算不上多,十次有九次都是丹尼斯去找的他,剩下一次是偶遇,可能对夏川来说,他俩更像是泛泛之交,但实际上,即便只是泛泛的程度,他也救过丹尼斯好几次命。 更何况,以夏川的性格和见不到影的行踪,他所谓的“泛泛之交”基本上就已经到顶了。 只是,生活圈中有一个冰山,还挺消暑降温的,再多一个,就有点儿冻得慌了…… 丹尼斯默默瞄了眼倚着石壁坐着的深蓝,这位看上去跟夏川半斤八两,似乎也是个不乐意搭理人的主。他的目光在扫到深蓝腰上围着的白色布料时顿了一下,莫名觉得有点儿眼熟。 他边看边摸了摸自己光着的上身,觉得自己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被洗劫了一件衣服,简直惨无人道…… 可当他从深蓝带着凶悍气的眉眼,一路看到结实饱满的胸肌和巧克力板似的腹肌后,只得摸着自己这两年版图合并的肚子,默默认了怂。 盯着焦香的菊石流了半天哈喇子之后,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本以为是夏川把他拖到了这么个能暂时安身的石洞里,溺了水又消耗了大量体力,有些过度劳累,才一直躺着懒得动弹,再加上洞内火光映照下,四处都是一片暖黄,看不大出人的脸色是不是苍白的。 可从食物诱惑中回过神来的丹尼斯再一想就纳闷了,夏川一向防备心很重,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会放心地躺着,看着一个陌生人处理食物?处理出来他会吃? 于是他悉悉索索地挪到了夏川旁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川?” 夏川此时喉咙里又干又涩,还满是血腥味,懒得张口,就意思性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抬起右手三根手指,摆了摆,意思是“哪儿来的坐回哪儿去,别挡光”。 丹尼斯下意识地照做,扭头刚挪了一步,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住动作,回头看向夏川:“对了!我昏过去之前,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不是浮着一头沧龙吗?!你是怎么把我拖到这个石洞里来的?难道那沧龙肚子不饿,浮上来晒太阳,晒够了就沉回去了?” 提到沧龙,夏川就觉得背后的疼痛一阵加剧,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刚想摆手再赶一次“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丹尼斯,就听旁边两声清脆的“咔嚓”声传了过来。 两人循声看去,就见深蓝已经徒手掰碎了菊石硬实的外壳,干脆利落,连颗血珠子都没冒,就一把揪出了菊石藏在壳里的肉。 夏川只在博物馆中见过化石状的菊石壳,还从没见过壳里的菊石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现在深蓝将一整只菊石肉拎出来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团在下面的一堆触手…… 因为被火烤了好一阵子,那些触手已经卷曲了起来,打着圈纠缠在一起,短了一截,便显得上面的头格外大,有些不成比例——整体看起来,像是章鱼或者乌贼的近亲,就连烤熟之后的味道,闻着都有些像。 丹尼斯默默抹了把嘴角:“我只见过菊石的复原图,还没见过它烤熟后的样子……” 夏川又看了那菊石肉一眼,然后默默扭开了脸。 深蓝拎着菊石肉前后看了一圈,确认烤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大步走到夏川面前。 明明有一圈空地方可以落脚,他不占,偏偏理直气壮一脸坦然地挤到了夏川和丹尼斯中间,愣是把丹尼斯隔离在了背后,一副“根本不存在这个人”的样子,而后拎着手里硕大的菊石肉,在夏川面前晃了晃。 夏川一脸一言难尽。 深蓝的个头太高,肌肉又结实,丹尼斯被隔在后面完全没辙,只得艰难地探出头,巴巴地盯着那菊石肉,替夏川解释道:“这人是外貌协会的,长得丑的东西他不吃,尤其是鱿鱼章鱼这种脑袋大、有触手,狡猾中略带点傻的……” 深蓝闻言,他手里晃动着的菊石肉顿了一下。 丹尼斯继续补充:“最重要的是触手上的那些小吸盘,他看着瘆的慌,多看一眼就想给它们全削了……” 深蓝:“……” 他抓住一根触手拽直了看了一眼,而后手里快速翻了几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等夏川转过脸来的时候,就看到深蓝拎着光滑不带吸盘的触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示意他吃。 吸盘呢? 夏川正有些纳闷,就见深蓝身后的丹尼斯一脸呆滞地瞪着眼。 他顺着丹尼斯地目光看过去,就见他手里捧着一堆被削的触手,全是带吸盘的那面…… 夏川:“……” “怎、怎么做到的……你手里夹着刀片吗?”丹尼斯张着嘴,拎起其中一根,就见削面光滑利落,就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一下子劈开了似的。 不出意料,这问话依旧没有得到深蓝的回答。 丹尼斯也不纠结自己被无视的地位了,好不容易面前这祖宗赏点吃的,他又饿得不行了,也不挑什么卫生不卫生有没有作料,当即拎起一根便吃了起来。 这人有个特点,吃什么东西都是一副很香的样子,让跟他一起的人也忍不住觉得有些饿。 夏川看了两眼,抬起有些沉的手,接过了深蓝手里没了吸盘看起来美观多了的触手,张嘴咬了一点。 他本以为这么随随便便烤出来的东西口味绝对让人不敢恭维,可事实上真吃进口,味道竟然还不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力消耗太大,又饿了很久的缘故。 深蓝见他总算愿意吃点东西了,便三两下削干净了剩下的触手,留给夏川和丹尼斯,自己则拎着菊石的头部绕过火堆朝洞口走去。 夏川看着他的背影被火光挡了大半,而后一个倾身,就这么跃出了洞口,接着便听到了“哗啦”一声入水声。 只是那水花声听着有些奇怪……总感觉正常人一猛子扎进水里,似乎没这么大的水花,更何况,看深蓝那架势,水性绝对好得没话说,就更不应该动静这么大了。 丹尼斯叼着一根烤触手便瞪着眼睛傻在了那里,呆了好一会儿,他才一骨碌站起来,连忙跑到洞口,张望了两下之后,惨白着一张脸又窝缩回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冲夏川道:“天!洞口外面就是海……看不到边的海,月亮特别大,我一眼看过去全是泛着光的,根本找不到岸在哪里,你是怎么把我拖来的?还有刚才那人他是谁?他是哑巴吗?怎么感觉不会说话……他这么跳进海里真的没问题么?我们明天会不会看到海上漂着一具浮尸?!” 夏川:“……” 事实证明,浮尸他们是看不到了,因为过了一会儿,在两人把硕大的菊石触手解决得差不多的时候,随着“哗啦”一声轻微的水响,深蓝熟悉的棕黑色头发又出现在了洞口。 他又把自己弄得跟个水鬼一样,浑身湿哒哒地滴着水珠,一步一个水脚印地绕过火堆,走到了洞里,随手把手里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丢在了夏川和丹尼斯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丹尼斯:一整只菊石,将近一米大…… 夏川:嗯。 丹尼斯:全部吃完,明天浮在海上的就该是我们两个了吧…… 夏川:……你可以闭嘴了。 深蓝把菊石头揪走扑通丢进海里。 看起来一米大菊石瞬间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一。 丹尼斯:……这特么水分有点儿大啊! 深蓝把四分之三拨给了夏川。 夏川:…… 丹尼斯:……人性呢?TAT 深蓝一秒变沧龙:不好意思,不是人。 第6章 那黑漆漆的一团东西似乎还有些分量,丢在地上的时候,能听到重重的闷响。乍一看,只觉得上头裹满了头发似的东西,丝丝绺绺缠了个结实,在地上化开一大团水迹,看着有些瘆的慌。 “这什么东西!”丹尼斯被惊了一跳,只粗粗扫了一眼就猛地朝夏川的方向缩了一下,嘴里叼着的最后一根烤触手都吓掉了。 也不怪他反应太大,毕竟在这见鬼的地方,出现什么要命东西都是有可能的。 夏川倒是一脸淡定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因为他直觉深蓝带来的不会是什么有威胁的东西。 其实正如丹尼斯所认知的一样,夏川这人防备心很重,一般来说,面对来历不明、身手又很不寻常的人,夏川是怎么也不会放松警惕的,更别说会吃他处理出来的食物了。 但是深蓝却是个例外。 在夏川第一次对上深蓝的目光时,他就觉得,面前这个赤身裸体的怪人对他并没有敌意。 这些年来他接触过的人太多了——年轻的、年迈的;热情单纯的、心思深重的;身份简单的、背景复杂的……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成年人的目光能纯粹到深蓝这个程度。 他所有的情绪都直白地写在他的眼睛里,毫无掩饰,就像是个经历不多的小孩子,这和他谜一样的身份来历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而这种反差极能引起人的探究心,却很难让人排斥和讨厌。 夏川就是在这种心理以及一向准确的直觉影响下,暂时放下了对深蓝的防备。 事实证明,深蓝带进洞里来的那个东西确实不会对夏川和丹尼斯造成威胁—— 深蓝将它扔在地上后,抬眼看了看夏川和丹尼斯,前者行动不便起身有些麻烦,后者吓傻了似的张着嘴呆在那里,仿佛连话都不会说了。便干脆俯下身,将那东西重新拎起来,三两下撕扯掉类似头发的东西,露出了那东西的本貌,又重新丢在两人面前,自己则走到火堆边,将手指上缠着的东西丢在了火里。 那团头发似的东西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便被烧得干干净净,半点儿不剩了。 深蓝从火舌上缩回手的时候,吓傻了的丹尼斯突然出了声,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惊讶,“啊——这,这不是我的背包吗?!” 没有头发丝儿似的海草缠绕在上面,那黑漆漆的东西被火光一照便显得轮廓分明,显然跟海兽之类搭不上边,就是个款式十分简洁的纯黑色背包。在包面右下角,别着一个大约两公分宽的银色金属牌,上面刻着两个字母——D·P。 “居然、居然能找到我的背包?”直到一把将那黑色背包捞进怀里摸了又摸,丹尼斯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喃喃了好几遍之后,想起什么似的,冲夏川道:“……说起来,我被你拽出船的时候,好像是顺手拽了个包,但是后来在海里挣扎的时候,我就把包甩了,它居然也跟着落到这鬼地方来了?” 夏川皱了皱眉。 时空穿越这种事情毕竟不是吃饭喝水这么简单日常,总不能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穿吧?他本以为,他和丹尼斯之所以会一起在这个异世界醒来,是因为在海中下沉的时候,丹尼斯抱着他的腿死不撒手,两个人恰好一起撞到了某个契机,才来到了这里。 可现在看来,似乎这一趟时空穿越的条件有点儿松——如果说丹尼斯在挣扎的过程中甩脱了手里的背包,那背包应该会在距离他们一两米甚至更远一些的地方继续下沉。而如今,这背包和他们一样,也来到了这个异世界,那说明…… “当时沉在海里的人那么多,我们身边也不少吧?你说——”丹尼斯想了想,猜测道:“会不会在我们周围一定范围内的人和物都过来了?那片海区那么奇怪,浮力压力都不对劲,以前也有过整船失踪的事件吧?会不会跟咱们遭遇了同样的事情?这么想想还有点儿激动!要是那个整天板着脸的德国佬也来了,至少受伤了有人能治!还有林顿教授,他可是个恐龙痴迷症重度患者,至少比我们更了解这些大家伙!还有……”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 这些被提到的人和他们在同一艘游轮上,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职能完整的研究小组,当中的几个直接研究员都在夏川的任务名单上。 碰到那四条毫无预兆的海龙卷时,那几个人还都在夏川的视线范围内,一个不少,可后来的一系列变故发生得太快太匪夷所思,以至于挣出沉船的那一刻,除了丹尼斯之外,夏川只来得及捞住其中的两个人将他们拽出舱外。 如果丹尼斯刚才那一连串猜想都能成真,那当然不能更好了,可事实却是……如今活生生地呆在这个石洞里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以及一个浸透了水的背包。 顺利从船舱里挣扎出来的几率有多少? 挣扎出来后,没有在无尽的海水中溺死的几率有多少? 恰巧撞到契机来到这个异世界的几率有多少? 在这个异世界的海中醒来,却没有被那些史前巨兽当做午餐的几率又有多少? …… 随便算算,结果都是令人绝望的。 于是丹尼斯渐渐没了声音,很久之后,“哎——”地叹了口气,晃了晃脑袋,把这些徒增难过的想法晃出去,而后开始低头翻起他的背包来。 夏川在看到丹尼斯的背包时,并没有立刻感觉到庆幸。 认识三年来,他和丹尼斯同行的机会屈指可数,但是他多少还是知道点丹尼斯的尿性的——这人出门收拾行李总是半点儿条理都没有,也从不归类,总是想起一样就把一样捞进手边最近的行李箱或者背包中,直到出门为止,所以他的包里常常是一锅乱炖,运气好能翻到点有用的东西,运气不好可能一整包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垃圾”。 夏川盯着丹尼斯的手,看着他一样一样地从包里将东西掏出来—— 两团湿透了的衣物,两小瓶苏打水,一把瑞士军刀……以及一个刻着大大小小的数字和标尺的圆盘,看不出用途,倒是和丹尼斯平日里搜罗的奇怪东西一个风格。 丹尼斯坐在那里掏了大半个背包的东西,暂时看起来可能可以派上用场的,只有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几样。 深蓝在旁边看了会儿,伸手拿了那把瑞士军刀在手里玩了两圈,又丢回物品堆里。而后似乎觉得有些无聊,倚着石洞壁扫了夏川几眼之后,便一声不吭地绕过火堆,走到洞口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 丹尼斯朝洞口看了眼,嘀咕道:“诶?他又出去捞什么东西了?” 说着,把背包里最后一团东西揪了出来——那是一个密封防水袋,包里许多不能进水的东西都放在了这个袋子里。 夏川见他从防水袋里摸出了一个皮面笔记本,还夹着一支笔,一个限量版的打火机,备用手机、移动电源、一个蓝白条纹的方包……还有一个黑色匣子,一张名片大小的样子,半指高,上面有一排颜色各异的旋钮,但是做工有些简陋,整个匣子上连个字母都看不见,旋钮也没有对应的说明,让人一时间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 丹尼斯拿出这些东西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备用手机开了机,想看看还剩多少电量,在紧急的时候够不够救个急,哪怕充当个电筒也行啊。 结果没看两眼,他就顿住了动作,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手机屏幕,眉头越皱越紧,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他很是疑惑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深蓝拎着包回洞里献宝。 夏川表情未动。 丹尼斯兴奋道:天辣我的包! 深蓝发现献错了人,二话不说拎起包蹦回海里,尾巴一甩没了踪影:找错了,倒带重来。 丹尼斯:卧了个大槽你重来你的,把包还我啊!QAQ 夏川:…… 第7章 不过夏川此时的注意力并不在丹尼斯脸上。 他的身边七零八落地躺了一堆从丹尼斯背包里翻倒出来的东西,而夏川的目光正落在那个蓝白条纹的方包上。这个方包他并不陌生,跟丹尼斯认识这么几年,他觉得丹尼斯唯一值得鼓励的习惯就是到哪儿都随身带着这个小方包,里面装着常用的一些药。 夏川毫不客气地将那个方包捞过来,拉开拉链,伸出瘦长苍白的食指在里头划拉了几下,时不时拿起一盒映着火光看看说明。 挑挑拣拣了一番,终于在里头找到了一小瓶止疼药和一盒消炎药。 “真奇怪,这种见鬼的地方,手机信号居然——诶?你这拿的是什么药?你怎么了,川?”丹尼斯举着备用手机,正疑惑着想跟夏川说什么,结果话刚说了一半,就看到夏川正拧开某瓶药的瓶盖,朝手心倒了两片黄豆大小的白色药片。 他便停了话音,转头在身边扫了一圈,找到被他拿出来的苏打水,忙不迭拧开:“喂,水这里有——卧槽你——” 丹尼斯手里的苏打水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就看到夏川干脆地把两片药丢进了嘴里,就这么生咽了下去。 “就这么干咽下去真的不会噎死么?!”丹尼斯举着水,傻不愣登地看了夏川几秒,然后一把抓过他手里的药瓶,看了眼:“止疼药?你真受伤了?是怎么伤的?伤在哪里了?严重吗?” 他每次问问题都跟连珠炮似的,一个接一个,问得人耳朵嗡嗡响,也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夏川便干脆一个都没回答。 他本来嗓子眼里就烧得慌,干涩得不得了,刚才吃了菊石肉,又干咽了两片不小的苦药,喉咙里便更不舒服了,他也就懒得开口自己找罪受了,而是接过了丹尼斯手里的那小瓶苏打水,喝了一小口润润干到冒火的嗓子。 而后又拆了两枚起消炎作用的胶囊,靠着小半口水咽了下去。 丹尼斯:“……你这又吃的什么药?两种一起吃没影响吗?你不看看副作用和说明?” 在相识的这三年里,丹尼斯没见夏川生过病,却看他受过伤。这人处理起自己的伤病来,简直敷衍得连狗都看不过去。 不管是热兵器伤还是冷兵器伤,他都是翻出消炎片吞个两颗,然后简单给伤口消个毒,动作之粗暴,光看着都觉得痛感生辣,可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处理的是别人的伤一样。而后在伤处简单地绕两圈绷带意思一下。 夏川对于绷带这种玩意儿的好感度极低,因为一旦缠上了总会让行动变得僵硬许多。所以他最多只能忍受两天,只要伤口处开始有结痂结疤的趋势,他就会把碍事的绷带都扯了该干嘛干嘛。 对于他这种把消炎药当“十全大补药”的行为,丹尼斯已经叨叨过很多回了。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舌头要生茧了,那个移动冰山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走心,下次受伤依旧这样——吃饭有多讲究,吃药就有多敷衍,永远统一不到一条轨道上。 夏川吃了止疼药和消炎胶囊,又喝了两小口苏打水润了润喉咙,感觉嗓子比之前舒服些了,这才开了口,惜字如金似的冲丹尼斯道:“信号怎么了,继续说。” 丹尼斯:“……”太棒了,问了一大串问题,一句回答都没有。 不过,他也知道夏川一向不太爱提受伤的情况,于是也没继续追着问。被夏川这么一提醒,他这才想起来之前要说的是什么—— 就见丹尼斯举起手里的备用手机,在夏川眼前晃了晃,将屏幕对着夏川,道:“看到左上角的信号格了吗,请仔细看一眼,然后大声告诉我这他妈是不是满格?我确认一下我有没有眼瞎!在这种见鬼的地方,满世界只有史前动物、原始林和海……居然有信?还是满格?这他妈简直是在逗我!” 可谁知夏川盯着手机屏幕看了数秒之后,突然开口道:“无信号。” “哈?!”丹尼斯眨了眨眼,缩回手低头又狠狠看了眼屏幕,就差没把眼珠子抠出来直接贴在屏幕上了。 就见那备用手机左上角显示信号的地方,确实显示着三个字——“无服务”。 “诶?怎么会——所以之前只是因为刚开机,手机状态还没反应过来?”丹尼斯说话的时候,目光依旧黏在屏幕上,正纳闷呢,就见“无服务”三个字闪了两下,消失了,接着信号格又变成了满格。 丹尼斯:“……这是什么情况?”他这话音刚落,信号格又开始乱了——一会儿一格,一会儿三格,一会儿又满格。 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整个信号格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乱闪。 夏川见他呆呆看着手机,半天没动静,皱了皱眉,哑声问道:“怎么了?” 丹尼斯干笑两声,用几乎没有起伏的语调平板地说:“呵呵,我觉得大概真见鬼了呢……就是这时候接到个什么来电,我都不会诧——” 他这话还没说完,手里握着的备用手机突然开始“嗡——嗡——”地震动起来。 “异……了……”丹尼斯从嗓子眼里挤出最后两个字,而后手一哆嗦,手机“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亮着光的屏幕朝上,贴着并不平整的石洞地面持续“嗡嗡”震动着。 夏川瞥了丹尼斯一眼,便把目光落到了手机屏幕上,那上面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杰拉德·韦默。 这个人夏川也不陌生,比起名字,他更习惯对这人的另一个称呼——那个整天板着脸的德国佬。这是丹尼斯每次说起他时所用的形容,甚至就在不到十分钟之前,丹尼斯才提过他。 这人在一天前,姑且算是一天吧,还和他们一样呆在那艘游轮上,后来也和他们一样,从船舱中挣脱了出来,落进了海里。 唯一不同的是——夏川和丹尼斯还活着,而杰拉德……此时大概已经眠于深海了。 在这个似乎是史前世界的鬼地方,手机居然还有信号,还能收到来电,而这电话又来自于一个死人…… 丹尼斯脸上的血色几乎是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死死盯着那手机,却死活不敢伸手。 胆子大到没边的夏川扫了他一眼,便干脆地拿起手机,点了接听键,而后贴到了耳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这大概可以叫躺枪配角的一百种死法】:深蓝:在火边呆久了缺水,工伤休一章,拜。 夏川:…… 丹尼斯:这特么也可以? 深蓝一尾巴:啧——又关你什么事了? 丹尼斯,卒。 第8章 一旁的丹尼斯被夏川的举动惊得抽了口凉气,而后想了想,又屏住了呼吸哆哆嗦嗦地凑到了手机旁边。 电话接通后,夏川并没有出声,而是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机里的动静—— 电话那头先是一片死一般的静默,仿佛在挑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似的,静得让人忐忑不安,也亏得是夏川拿着手机,要换做丹尼斯,指不定还没等到对面有动静,就该筛糠似的把手机哆嗦掉了。 静了大约十几秒之后,一阵古怪的电流声突然响了起来,滋滋喳喳的有些尖锐,磨得耳朵十分不舒服,听得夏川眉头都蹙起来了。 那电流声时大时小,似乎受了忽强忽弱的信号影响,断断续续地打着顿。 夏川耐着性子忍受着这刮擦耳膜的噪音,一言不发地听了好一阵子,接着那电流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似的突然中断,顿了一秒之后,“嘟嘟”的盲音响了起来。 他从耳边拿开手机,眼皮都没抬一下,便把手机拍回了丹尼斯怀里,冲他道:“别抖了,已经挂了。” 丹尼斯手忙脚乱地捧住手机,这才摆脱筛糠的状态,他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又重新点开最近通话记录,盯着最顶上的名字,单手摸着心口,神经病一样低声自我催眠了半天“恐怖片都是骗人的恐怖片都是骗人的……”,然后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地冲夏川道:“我觉得有问题。” 夏川:“什么问题?讲。” “这地方很古怪,不论是手机乱蹦的信号,还是刚才那通诡异的电话,都让我觉得……这里好像不单单是史前世界那么简单。”丹尼斯慢吞吞地解释着,似乎没有找到恰当表达他想法的形容词。 倒是夏川听完这话,沉默了好几秒才忍住了想给他一个白眼的冲动,心说这简直就是废话。 这种但凡有眼睛有脑子都能发现不对劲,还需要一脸严肃地说“我觉得”吗? 人在一些紧张的情况下容易大脑短路,丹尼斯现在大概就正处于这个状况,就见他两手比划了好多下,就是憋不出他要表达的意思,最终只得放弃般地一耸肩:“好吧,信息太少,等我再观察观察。” 说完,他便放下手机,将地上湿成一团的衣服和背包铺在火堆边的石块上,又将翻出来的东西一样样重新塞回防水包放好,而后拿起那个模样古怪,做工不太精致的黑匣子捣鼓起来。 夏川看他来回晃荡,伴着火堆燃烧时的哔剥轻响,只觉得吞下去的止痛药和消炎药似乎同时开始起作用了,浑身被碾过似的痛感缓和了不少,渐渐变得不难么难忍了。 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复杂又古怪,并不是一瞬间就能理得清的,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世界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更不是这么快就能了解全面的,现在下结论实在有些早得莽撞。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石洞虽然可以充当避难所,却也只是暂时的而已,他们不可能止步在这里,整日窝缩着不出洞。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他们总是要回到岸上去的,毕竟人是脚踩着大地才会安心的生物。 而在面对更多未知的凶险之前,夏川决定还是趁着暂时安全,抓紧时间养足精神。最重要的是,要尽早把他的腰背养好——在这种世界,指望丹尼斯这种连肌肉都找不到几块的货,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因为职业特殊的关系,夏川在睡觉这件事上点满了技能点——一旦他决定要睡觉养精神,他就可以在两三分钟之内迅速地让自己进入睡眠期,然后在恰当的时候醒来。 所以,即便身上的疼痛只稍缓解了一点,绝对算不上放松和舒坦,他还是闭上双眼很快便睡着了。 从遭遇海难沉进深海起,不论是昏迷状态还是睡眠状态,夏川一直在梦见同一个场景——好几个惨白的人脸从海的深处渐渐浮上来,又在靠近海面,即将让夏川看清长相的时候,如同水中的泡沫一样,呼啦一下便散得干干净净,再找不到半点儿影子。 在这不断重复的画面中轮了好几遍之后,睡梦中的夏川隐约听到了呼啸的风声,一声赶着一声,连绵不断。 十几秒之后,夏川便陡然睁开了眼,他的眸色有些淡,水棕色,在火光照耀跃动之下显得又透又亮,十分好看,丝毫没有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茫然。 他不像是个刚睡醒的人,倒像是一直在闭目养神琢磨事情似的。 “你已经醒了?”丹尼斯的声音响了起来,夏川循声看过去,就见那货正扒在洞口也不知在看什么,语速比平日快不少,声音紧绷绷的,听起来似乎十分紧张,“那正好,有麻烦要来了。” “什么麻烦?”夏川皱着眉仔细听了一会儿,便理解了丹尼斯的意思——起暴风了,在海上呆着实在不安全。 “这洞太低,外面的海面距离洞底距离很危险,要是起了暴风,引发巨浪朝这边扑,没扑几下这石洞就要被淹,到时候咱们再想离开就难了,溺水窒息而亡的滋味实在太过难受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回。” 这里的天气简直比百慕大还任性,说变就变,丹尼斯开口前风声还没那么大,丹尼斯一句话说完,外面的呼啸声起码又加强了一倍,海面被突如其来的暴风搅得一团乱,巨浪一波接着一波,白花花的大浪好几次从石洞口泼进来,还丝毫没有要减轻的趋势,反倒一浪盖过一浪……很快,石洞的地上便铺了一层水。 那水涨得飞快,原先还只有一层薄薄的水皮,两个巨浪扑完,就已经没过了半截小腿。 期间不过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要真以这速度继续下去,最多再有三四分钟,就能淹掉大半个石洞。 夏川只庆幸自己的腰背够强韧,被沧龙那一尾巴拍完居然没断,疼归疼,靠着药物作用,再咬咬牙,至少还能站起来。 洞里深蓝生的那捧火已经被打进来的浪扑灭了,此时的洞里是一片黑暗,好在丹尼斯之前已经把他那堆零零碎碎的东西收进了半干的包里,也省得在水里面摸瞎找东西了。 可人醒了、东西齐了也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可以帮助他们去岸边的东西。 眼看着水面越来越高,大浪却依旧不息,暴风的呼啸声反倒越来越大,夏川抓着洞口一块凸起的石头,将头伸出去将洞口外的石壁扫了一遍,而后转头干脆地冲丹尼斯道:“走,翻出去!” “翻、翻出去是什么意思?!”丹尼斯被吓了一跳,背着背包,也探头出去顺着夏川的目光看了看石洞的外壁,而后以一种快哭的音调道:“一定要爬吗,这石洞顶这么高,石洞外壁更矮不了,还那么抖,不小心半途掉下来怎么办?” 但凡有别的暂时避难的方法,夏川都不会提议这个,可现在,除了出洞沿着外壁攀到地势更高的地方找个遮挡物依靠之外,没有第二条可选路。 眼看着水面已经没了腰,更高的巨浪还在朝这边扑,夏川已经半个人探至洞外的时候,只听“哗啦”一声水响,深蓝那张五官英挺的脸突然从水里冒出了头,整个人稳稳地站在了夏川旁边。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又甩了甩头发,一把抓住夏川的手腕,止住他的动作。 夏川被他冷不丁的出现弄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深蓝居然开了口,声音低沉中略带着一丝干哑,发音稍有些古怪地说了一句:“走,带你上岸。” “我……呢……”被遗忘的丹尼斯在那一瞬间特别想哭,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冲夏川道:“你们之前真的不认识吗?还是我曾经得罪过他然后失忆了?” 夏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丹尼斯:你们之前真的不认识吗?还是我曾经得罪过他然后失忆了? 夏川:你问我我问谁? 丹尼斯一指深蓝:他。 夏川:你怎么不自己问? 丹尼斯:呵呵,怕死。 夏川:…… 见夏川一脸无语,丹尼斯决定斗胆一试。 丹尼斯:你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对夏川这么好? 深蓝:关你屁事【高冷脸】 说完又是一尾巴。 夏川:…… 第9章 确实,深蓝的态度实在有些古怪-- 之前在石洞里分菊石肉的时候其实就有体现,只是没这么明显,而当时的丹尼斯和夏川一个饿极、一个痛极,又被接二连三的变故搅得脑中信息芜杂乱成一团,根本顾不上在意。 但现在,深蓝这话显然是对着夏川一个人说的,管的是夏川一个人的死活,至于丹尼斯,则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没有入过深蓝的眼…… 对于这样的区别,别说丹尼斯纳闷,夏川也同样很疑惑。 他自诩记忆力不算差,尤其对人的长相十分敏感,即便是大街上擦肩而过的人,只要他扫过一眼,再见的时候基本上都能想起来。年少时候认识的人,即便过了十几年,对方长大了长开了,他也能一眼辨认出来。 他能肯定,在他几十年的记忆里,从没有过深蓝这号人物,就更别提两人之间会有什么瓜葛和渊源了。 夏川脑中在飞速回想着一些细节,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动作很小地冲丹尼斯摇了下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丹尼斯下意识地瞄了深蓝一眼,然后张了张嘴,极小声道:“或者他单方面曾经见过你?” 夏川依旧摇了摇头:“不会。” 因为他和深蓝的目光对上过,那绝对不是看见认识的人时会有的眼神。 深蓝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尽管没有敌意,却也同样不含感情,只有最单纯的探究和好奇,归根结底还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就连刚才深蓝说“带你上岸”的时候,目光里也没多出什么类似交情的东西,反倒有点…… 丹尼斯看宠物鱼时候的表情再次不合时宜地蹦进了夏川的脑海中。 夏川:“……”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不耐烦地把脑中一闪而过的东西挥散开——都是活蹦乱跳的人,顶多深蓝在身手和体格上占点优势,也不至于用人看蚂蚁、看鱼的目光看他和丹尼斯。他只觉得自己这八成是药吃多了副作用有点儿大,脑子不够清醒。 夏川和丹尼斯只犹豫了两句话的工夫,水便已经漫过了胸口。 深蓝显然听到他们的对话了,他的目光从夏川身上挪开,落到了丹尼斯身上,十分不在意地扫了一眼。 后者可怜巴巴的模样显然对他并不起什么作用,只见深蓝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目光,宽大的手掌抓着夏川的手腕,连气都没有深吸一口,就扎进了水里,作势要冲游出去。 结果扎进水里的一瞬,他看到了自己腰间围着的那件半破的衬衫,似乎这才想起来,这还是从丹尼斯身上扒下来的,于是他在水中刹住前游的去势,眨了眨眼,又重新探出了头。 只是他手上的力道大得离谱,简直不像是正常人可能有的,饶是夏川这个身手很好的人也很难稳住身形,一紧一松之间,被惯性带出了洞口,想去拽住丹尼斯的左手还在洞口边沿狠狠蹭了一道,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刮破皮。 深蓝因为一件勉强蔽体的衬衫改了主意,可对待丹尼斯的态度却没有丝毫变化。 就见他冲落进水中的夏川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一下,而后扎进水里朝洞口的方向划了一下便贴在了洞口的石壁上,他在水中的动作比在岸上还要自如,就见他左手抓住了洞边一块凸起的石头,右手伸出去准确地在水中抓住了丹尼斯的脚脖子,然而二话不说,简单粗暴地把丹尼斯从洞边直接拉进了海里。 没反应过来的丹尼斯被脚上突如其来的力道吓得惨叫一声,哭爹喊娘地摔进了水中,呛了一大口咸涩的海水,眼睛被腌得极其辣痛,根本睁不开。 一旁浮着的夏川就见丹尼斯鬼哭狼嚎一路滚出洞,在水里一阵扑腾,溅起水花无数,在手不小心碰到夏川的时候,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一把薅住,手脚并用,仿佛八爪章鱼一样扒在了夏川身上:“救——嗷——救命!” 深蓝冲天翻了个白眼,将那货从夏川身上撕下来,然后也不顾他的挣扎,冲夏川偏了偏头,蹦出一个词:“呼吸。” 他的发音依旧很古怪,而且音调很低,仿佛不太乐意费力气说话似的,再加上丹尼斯在旁的挣扎和巨大的海浪声,让人几乎分辨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夏川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深吸了一大口气。 氧气刚进口,夏川就感觉自己手腕上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拖拽着在海中破浪而行。无数飞溅的浪花和水花直扑他的脸面而来,让他根本没法睁开眼。 因为闭着眼,他看不到周围的景象,只能听到耳边不断的破水声以及丹尼斯断断续续的尖叫——单凭海浪扑面的击打感,他就能感觉到深蓝带着他们前游的速度简直快得可怕,好像他和丹尼斯根本不是被一个人拽着往前游,而是被一台水上推进器带着前进似的。 过了好一阵子之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出发前深蓝会特地提醒他深吸一口气了,因为深蓝游的位置比常人深,而且他几乎感觉不到深蓝浮头呼吸的动作,从头到尾,他和丹尼斯都没有机会将口鼻探出水来吸口氧气。仅仅靠出发前的那一口气支撑着。 只是这异世界的空气含氧量似乎比正常世界高一些,夏川觉得自己这一口气所支撑的时间比平时要长一些。 在他终于开始有窒息感,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焦虑的时候,他只觉得拽着他的深蓝猛地一顿,接着他的腰背被人捞了一把,整个人直立起来。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气,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在直立起来的瞬间,他脚下下意识地划着水,以便让自己浮在水面上。 可动作间,他的脚似乎碰到了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十分厚实,脚打在上面的感觉,像是碰到了十分结实的肌肉,却又有些不同,触感滑溜溜的,有些凉。 夏川抹着脸上水的动作一顿,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可夜色深重,暴风不息,海面都是被打出来的浪花碎末,让他看不清海下的是什么。 碰到鱼了?但也不至于被他的脚碰了好几下还没有游开吧? 他在疑惑间又划着水动了动脚,这回却再没碰到什么东西了。 此时深蓝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朝一旁划了两步,而后抬手指了指。夏川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就见黑森森的树木漫无边际,在他们不远处一直绵延到天边——他们上岸了。 因为深蓝冷不丁停下的缘故,半死不活的丹尼斯在水中扑腾着又嚎了几声:“天!别……唔……别松手!我、我不太会水……嗷……” 蹦两个字灌进一口水,简直让人不忍看。 夏川一把拽过他,朝前划了两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冷声道:“闭嘴,伸直腿。” 丹尼斯哭叫着根本没把夏川的话听进去,结果就见一旁深蓝不耐烦地啧一声,晃了晃脑袋,似乎很受不了这种高分贝大音量的噪音。他一脑袋扎进水里摸了一会儿,而后探出头,二话不说,干脆地将手里一个圆螺一样的东西直接塞进了丹尼斯的嘴里。 丹尼斯:“……”他被这冷不丁的一下弄得一惊,下意识地蹬了下脚,结果踩到了一片软软的地面。 第10章 从水中跌跌爬爬地上了岸,三人又连赶几步,找了块背风的岸边巨石倚着缓了会儿。 当然,主要是带伤的夏川和半死不活的丹尼斯需要缓一缓,至于真正出了力的深蓝,则没事人一样,背倚石头抱着手臂。他的双眼在黑夜里泛着一星光亮,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前面那片林子,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那件半破的衬衫依旧匝在深蓝腰间,也不知道他怎么打的结,在海里劈浪前游了这么久,居然也没松散开。只是因为浸饱了海水,布料全都吸在他身上,黏贴得很紧。还好正值深夜,又逢风暴,阴沉得很,没什么天光,不然这衬衫裹跟不裹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夏川的注意力当然不在这衬衫上,而是在休息的间隙扫了几眼深蓝的腿。 有那么高的个头,深蓝的腿自然也又长又直,肌肉线条十分漂亮,显得匀称又结实,蓄满了力量。他赤着的双脚脚背筋骨分明,踝骨突出,骨后有个明显的凹窝,看着十分清瘦,却比夏川和丹尼斯的大一圈。 这样的腿脚确实适合游泳,游速快也可以理解。 只是……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跟装了马达一样吧? 夏川偏头遥遥朝海面望了一眼,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白浪呼啸,根本看不到他们之前所呆着的那片礁石群,自然也算不出距离。 丹尼斯死狗一样半瘫着,倚坐在地上,时不时还捏一下鼻子咳两下水的,看到夏川的举动之后,也忍不住从巨石边探头朝后望了望,然后啧啧道:“刚才游了得有几大百米吧,水花打在脸上和弹药没差别,都打麻了。” 一旁抱着胳膊的深蓝转头从眼皮子底下看了他一眼,没反驳也没赞同,又继续盯他的林子去了。 可夏川却在心里算了下——他平日里自由潜的时候,深吸一口气下去再上来,能坚持三分钟多一点。这次到岸的时候也只是刚开始有点焦虑感。照丹尼斯所说游了几大百米,掐头掐尾取个中间值,就算五百米,三分钟游完也有些太夸张了,更别说海上有风有浪,而深蓝手上还拖着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 何况,就一路上水花拍脸的力道,和水流从身边穿梭而过的触感来说……夏川凭过往经验断定,深蓝的速度应该比刚才所算的还要快。 这是常人可以达到的吗? 夏川忍不住看了深蓝一眼——这人简直浑身上下都是迷点。 带着一身迷点裸奔的深蓝耐心终于告罄,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了眼丹尼斯,右脚动了动,大概是想抬脚踢他两下示意他可以爬起来动动筋骨了,但想想又懒得碰他,于是直接长腿一迈,从丹尼斯腿上跨过去,走到了夏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抬手指向那片树林,道:“进去。” 他这生涩的发音和一个词一个词蹦的习惯,一听就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夏川倒是不觉得古怪或滑稽,能听懂就行。但深蓝自己却好像有些介意,基本上能用肢体动作表示的,就坚决不开口,显得格外惜字如金。 不过话少并不影响他话的分量。 他能力强身手好,看起来在这古怪地方生活的时间也不短,有些经验,还没有明显的敌意。所以之前他的提议和做法,夏川都没有反对过。 但这次,夏川却并没有照他说的动身朝林子里走。 丹尼斯抱着他那患难背包,扶着巨石站起来,没注意脚下,还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朝林子的方向踉跄了两步。结果刚站稳,就又咽着唾沫退了回来。 深蓝转头,不解地看向夏川,又用手指了指林子,显然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不动。 “这……这是咱们白天看到的那片林子吧?”丹尼斯默默仰起头,看着林中的树,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他虽然说得含糊,夏川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白天他们从礁石上醒来,看到沧龙不敢相信的时候,身后不远处的岸边树林里曾传来过恐龙的叫声,类似象嗥和狮啸的混合体。还看到了一个从林间探出来的恐龙头…… 夏川“嗯”了一声,顿了一会儿,又摇摇头道:“或许不是。” 这天气里,既没星星又没月亮,很难辨清方向,鬼知道是不是白天恐龙出没的那片林子。 但就算不是同一片也不代表什么。从没听说过同一片地带,一处林子盛产恐龙,另一处林子全是野味适合安家落户的。 夏川一点儿也不觉得,在视力受限的夜里,冒冒失失闯进一片未知的原始森林是什么明智之举,倒是给恐龙送夜宵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他冲深蓝摇了摇头,干脆地拒绝道:“夜里进去太过冒险。” 丹尼斯默默朝夏川身后退了两步,站定了立场:“这林子看着太吓人,鬼知道进去会碰到什么,还是等白天再说吧。” 两人倚着背风的礁石重新坐下,大有一副要在这里先捱一夜的架势。 深蓝眨着眼睛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林子,目光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忍不住操着生涩的口音,道:“这里冷。” 夏川不知道这里在地理位置上算哪里,偏南还是偏北,位处哪个带。但白天的温度确实比百慕大低一些,晚上也冷不少。之前在洞里有火还好,现在来到岸边,只靠一块巨石挡挡风,确实不顶用。 他们刚才在海里一路游过来,身上都湿透了,此时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很不舒服。 但冷总比送命好。 深蓝指了指林子又道:“在怕什么?” 丹尼斯忍不住道:“恐龙。你是不知道,我们白天在礁石上醒过来的时候,还不相信自己到了这种鬼地方,结果转头就看到了一头沧龙浮在水面,离我们不到五米啊!还有一头脑袋和鲨齿龙有点像,就在岸边树林里!” 他似乎还怕深蓝体会不到那种危机感,又强调道:“鲨齿龙可是陆地杀手级别的!在它的生活区域里没什么能跟他抗衡的!还有沧龙……沧龙啊!沧龙可是海兽里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基本进了它的眼就等于上了它的食谱,什么都敢吃啊!我当时尿都要吓出来了……” 深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川只觉得深蓝的表情有点儿一言难尽,好像牙疼了一下。 不过只是几秒,深蓝的表情就恢复了正常,然后他动了动嘴唇,难得说了一个长句:“鲨齿龙而已,好像是有一头,大多还是些别的,没什么好怕的。” 丹尼斯:“……” 夏川:“……”很好,这回轮到他们牙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被姨妈虐了,我就良心发现没在小剧场虐丹尼斯→_→小剧场:夏川抽了抽嘴角:什么叫鲨齿龙而已…… 深蓝:就是怕个屁的意思。 丹尼斯:天辣!还只是!还而已!还怕个屁!真要当面碰到我就不信你比我尿得慢! 深蓝一秒变沧龙:嗯,比比。 丹尼斯:…… 夏川:…… 丹尼斯:川……翻、翻一下我的包。 夏川:……找什么? 丹尼斯:纸尿布。 夏川:…… 第11章 生活在这样离奇的异世界,却依旧手脚完好,甚至连个狰狞的伤口都没有……这就足以证明,深蓝应付起各类危险来游刃有余。这点夏川和丹尼斯都能想到。 只是,再有经验再有办法,他们要面对的也是恐龙啊——那可是动辄就比几层楼高,体重以吨计,咬合力攻击力都吓死鬼的巨兽!这么轻描淡写真的没关系?! 可深蓝的表情却一本正经,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夏川和丹尼斯被他这么一句震得久久不能言语,过了好几分钟,夏川顺着话题道:“看起来你对付这些庞然大物很有经验……来这里很久了?” 深蓝被问得一愣:“这里?” “对啊——”丹尼斯抬手随手朝周围划了一圈,“就这个恐龙满地窜的地方,说实在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描述它,地区?世界?时代?这算是时空穿越,还是我们误闯进了某个区域?” 深蓝眉头微微一皱,像是不太理解丹尼斯这话的意思,又像是在努力回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记不清了。” “啊?”丹尼斯张了张嘴。 夏川也抬头看向他,恰好和深蓝那双颜色很漂亮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深蓝耸了一下肩,补充了一句:“没数日子。” “呃……我知道没数日子,但是……”丹尼斯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深蓝,又看向夏川。 但是,正常人碰到这种离奇的事情,来到这样反常的地方,都会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吧?下意识地就会对时间很敏感,有的人会一天一天地记着日子,就算不记,也会有个大概的数,是一个多礼拜了或是快一个月了。 可深蓝的反应却让人觉得,他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过时间,日出日落对他来说不过是个自然景象,他依旧过他的日子,在这异世界里讨着生存。 这样的心理……完全是一副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的架势! 见深蓝这幅反应,夏川觉得揪着这一个问题不放也问不出什么信息,便转了话题:“对了,你是在哪儿找到我们的?我被沧龙拍了一尾巴就失去了意识,本以为没有活命的可能了,结果醒来就看到你了,多谢。” 他只觉得深蓝身上的谜团太多,想套点信息出来——比如他是怎么从沧龙那样的海兽口下救起两个人还顺利逃生的。毕竟这是在有些难以置信。 结果深蓝一脸认真地听完他的问话后,一本正经地答了句:“不谢。” 夏川:“……” 倒是一旁的丹尼斯咋呼起来,一把拽住夏川叫道:“什么?!我听到了什么?天呐——你被沧龙拍了一尾巴?!所以之前在洞里的时候,你一直不能动就是因为你被沧龙拍伤了?” 夏川拍开他的爪子,“嗯”了一声。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丹尼斯缠着问了好几遍,夏川便三言两语地概括了一下:“我想拽上你离开礁石,沧龙一尾巴拍在我的背上,就这样。” 一旁的深蓝突然转头看向了大海,目光深邃地……挠了挠腮帮子,好像海浪声太大,盖过了夏川的声音,致使他没听见夏川说了什么似的。 夏川虽然在跟丹尼斯说话,注意力却一直在深蓝身上,因为想从他的一举一动之中探出点信息。所以深蓝一有动作,夏川便瞥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深蓝挠下巴的小动作里,莫名透漏出一股子尴尬,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丹尼斯一把薅住了胳膊一顿咋呼。 被打断了思绪的夏川有些不耐烦,转头冷冷道:“怎么?” “怎么?”丹尼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夏川的话,道:“你居然问我怎么了?你知道一头沧龙有多大多重吗?就我们今天碰到的那头,将近二十米,照比例算起码有三十吨重!尾巴就算占一半,那也有十五吨重!被一个十五吨重的东西兜头拍一下,你感受一下。” 夏川:“……” 丹尼斯说完最后一句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已经感受过了,于是拍了拍自己的嘴,道:“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川?十五吨重的东西拍在你背上,你就吞了点止痛药和消炎药,现在居然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活生生”和“站”这两个词被他刻意加重强调了一下。 夏川愣了一下——自己经历的时候只觉得能活过来就该庆幸,根本没那个精力去想更多的东西,现在被丹尼斯这样描述出来,听着确实不可思议。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腰背,手指按压的时候还是会刺痛,弯腰或直起身的动作太大也会有牵扯筋骨的撕痛感,但事实就是他确实可以不借外力地站起来,距离他从昏迷中醒来仅仅过了几个小时而已。 “也许——”夏川张了张口,刚说了两个字,就听一旁的深蓝摸着腮帮子转头接道:“也许只是轻拍了一下。” 说完他又迅速转过头去,继续一脸深邃地望着大海。 夏川:“……” 丹尼斯“呵呵”干笑两声,然后抬手比划了一下:“对沧龙来说轻轻拍一下,就好比一个四五百斤的胖子被人从百米高的地方空投下来,一屁股坐在你的腰上,咔——不死也残。” 他描述中甚至还模拟了骨头断裂的音效,绘声绘色。 差点不死也残的夏川:“……行了,闭嘴。” 深蓝再次转过脸来,用一种“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烦”的表情看了丹尼斯数秒,看得丹尼斯一方面有些惶恐,另一方面又很是莫名其妙。 他懒得陪夏川和丹尼斯耗死在这个问题上,便又抬手指了指树林确认道:“你们确定不进去,在这里冻一夜?” 丹尼斯默默抱紧了怀里的背包梗着脖子道:“对,冻不怕,我带了药。” 夏川听他三番两次提到进林子,便开口问道:“你落脚的地方也在这林子里?” 深蓝在这异世界生活了这么久,日子都记不清楚了,总得有个安身的地方,他毕竟是人,和这里满地窜的动物不一样,不可能整天随处找个地方就睡一夜,第二天再挪窝。照正常人的习惯,好不容易在这种不见人影的地方碰到难兄难弟,带回自己待的地方安顿大概是第一反应。 谁知深蓝摇了摇头道:“不在。” 夏川一愣:“那你住哪儿?” 深蓝指了指风浪不息的海面道:“住那里。” 丹尼斯:“……” 夏川:“……”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深蓝便没什么耐心地左右动了动脖子,就好像玩了大半天的玩具,终于失去了新鲜感似的,抬脚朝海的方向走去,只丢给巨石后的两人一句“随你们去了。”便一个猛子扎进了黑漆漆的海水里。 丹尼斯张着嘴半天,指着深蓝消失的地方,憋了一句:“这特么在逗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丹尼斯:金大腿跑了。 夏川:…… 丹尼斯看向夏川:只剩你这个银大腿了。 夏川:滚。 深蓝从海里窜出来:他是什么腿都跟你没关系,滚蛋去 丹尼斯,卒。 第12章 至此为止,夏川和丹尼斯终于发现,一切“在这种境况下,正常人应该会怎么怎么”之类的猜想,放在深蓝身上那就是个屁,半点预测作用都没有。这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且一直致力于跟常理对着干。 丹尼斯不敢相信地抱着他那黑背包,又追出去十来米,脚都快踩到扑上岸的海水了。 他伸着脖子朝海面张望了一圈,又抱着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来,缩回巨石后头坐下,伸出拇指朝海那边指了指,冲夏川道:“他、他真跳进去了,扎进去就没了影,真是见鬼了!” 说完,他咽了口唾沫发了会儿呆,便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翻起了包,没扒拉两下,他又猛地抬头看向夏川,嘴唇一哆嗦:“川……你说,他不会真是鬼吧?!” 夏川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整天在工作室里研究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码事嘛……”丹尼斯辩解道:“我搞的是能源效率测算方面的,虽然偶尔会去隔壁生物组串个门,不过那也就是去跟林顿教授闲扯,他十次有九次都在跟我讲他的恐龙小宝贝们。现在想起来也幸亏我听进去了一些,不然来到这种鬼地方简直是两眼一抹黑——” 他说着瞄了夏川一眼,又摸了摸鼻子补充道:“好吧,就算能看出来是什么龙好像没多大用。” 夏川没接他的话,而是朝四周围扫了一圈。 海上的风浪还没有要停歇的趋势,潮水声一波赶一波,久久不息。温度也随之渐渐降下来,虽然和“寒”字还沾不上边,但也凉得透心,尤其对两个周身都湿漉漉的人来说。 丹尼斯几乎是数着自己的鸡皮疙瘩一片接一片地冒出头来,他搓了搓手臂,刚打了个寒惊,就见夏川扶着巨石站起了身。 “你、你怎么突然站——诶?你往哪儿走?”他话刚说一半,就看夏川突然朝靠近林子的方向走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包跟了过去:“川,你不会想要进林子吧?”话刚说完,就见夏川回头冲他一抬手,比了个“停步”的手势,丹尼斯倒是很听他的话,二话不说顿住脚步,还顺带屏住了呼吸。 丹尼斯停下了,夏川自己却并没有停步,而是继续朝树林走了几步。他的腿笔直修长,迈开大步的时候走得飞快,落地却又轻又稳,像一只矫健又优雅的黑豹,在深沉的夜色里,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树林边缘。 远看还好,走到近处,夏川才感觉到这林子的树木棵棵都高得离谱,黑压压地掩在头顶,有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夜里实在没什么天光,暗得就连树与树之间的轮廓都牵连不清,更别说分辨出这是什么种类的植物了。不过夏川的走近它们的目的也不在于认出它们的品种。 他沿着树林最边缘走了一圈,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搜扫着林间的地面。而呆在原地的丹尼斯连脖子都不敢乱动,只得周身僵硬、提心吊胆地等着夏川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丹尼斯终于看到夏川离开林子往回走了,顿时松了口气。 走到近处才发现,夏川手里抱着一堆粗细不一的干枝,也不知道在林间挑了多久才拣出这么些潮性不大的。 回到巨石旁,丹尼斯十分自觉地在地上刨了个坑,夏川则将那些干树枝堆架在坑上,他堆起树枝不比深蓝逊色,间隙刚刚好,不闷也不松散。 搭完木枝堆,他又带着丹尼斯在海岸搜罗了一圈,搬回来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他把最大的两块架在他和丹尼斯身侧,挡住了两边的风,又用稍矮些的将木枝堆半围起来,既挡斜风,又能挡些火光。 布置好一切,他这才按了按有些钝痛的腰背,倚着巨石重新坐下来,伸手拍了拍丹尼斯怀里的黑色背包,道:“打火机。” 丹尼斯闷头在包里扒拉了一阵子,从他那防水袋里找出了打火机递给夏川,心里头一回觉得出门身上有个包简直是世界上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不过夏川拿过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一圈,却并没有过去生火,而是毫不客气地把丹尼斯的包口拉开,苍白瘦长的手指在里头翻了两下,而后从还没封上的防水袋里抽出了丹尼斯那本皮面笔记本。 “诶——那是我的日记。”丹尼斯下意识叫了句。 夏川眼皮都没撩一下,淡淡道:“我还没无聊到要去偷窥你的日记内容。”说完翻开笔记本,从正中间撕了一张空白页下来,然后把笔记本递还给丹尼斯,顺手将纸页叠了两道。 他左手捏着纸页,右手火机一转,拇指一顶,暖黄色的细细火苗便亮了起来。 夏川用火机燎了下纸页一角,然后把迅速燃烧起来的纸页丢在了堆架起来的干枝上。 有了纸页的助燃,干枝很快便沾了火,静静燃烧起来。因为夏川找来的干枝数目并不算多,粗细也刚好,所以烧出来的火堆不大不小,又有石块遮挡着,刚好够两个人取暖,顺便烘一烘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却又不至于因为太过显眼,将一些不该招惹的东西引过来。 他们这就相当于利用石块给自己围了个窝,窝里还有一捧不大不小的火。干枝燃烧起来时不时“哔剥”作响,但被淹没在了海的浪潮声里,并不显得突兀。热气随着抖动的火舌溢散开,暖融融的,烘得湿透了的衣裤也变得不那么冰冷粘腻了,顿时让两人好受了不少。 丹尼斯埋头在包里翻了会儿,十分识相地把之前开过瓶的苏打水和药包掏了出来,递给夏川。 在如今这种境况下,夏川可没那工夫去研究自己的愈合能力为什么变强了。既然消炎药和止痛药对他的伤有效,他就继续吃着,腰背上的伤对行动的敏捷度影响不小,能早点儿恢复再好不过。 不过这回他没有拿止痛片,而是只吞了两粒消炎药,喝了极小的一口水,便把东西又递回给了丹尼斯,然后便抱着胳膊,倚在巨石上闭目养神起来,呼吸又匀又轻,几不可闻,好像转眼间就睡着了似的。 丹尼斯小心翼翼地扫了圈四周,想想又朝夏川旁边挪了挪,就差没挤着夏川坐了。在这种境况下,旁边这位心理承受能力吓死人的祖宗能淡定休息,他可做不到。别说睡觉了,丹尼斯现在只觉得眨眼都是件饱含危险性的事情,仿佛眼一闭,林子里就会窜出个庞然大物,嗷呜一口啃掉他的脑袋。 尽管他也困倦得很,却只能强撑着精神,连捏带掐地让自己保持清醒,自我折磨了一阵子之后,终于还是从包里翻了点东西出来打发时间—— 那是一方黑色匣子,盖面能有一只大屏手机那么大,高大约十厘米,其中一面带一个简单的电子显示屏,另一面则有一排旋钮,红红黄黄的,凑满了一个巴掌的数。 之前夏川看到这玩意儿的时候只觉得一头雾水,完全认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可丹尼斯却熟练地调试着那一溜排旋钮,有的毫不客气一上来就旋了好几圈,有的则用指头尖一点儿一点儿地微调着,时不时还会把调好的黑匣子搬起来,凑在耳边听一会儿,而后再皱着眉继续,也不知是作的什么怪。 事实证明这件需要动手的事情,不比发呆好多少,依旧拯救不了丹尼斯浓重深沉的困意。 他没摆弄多久,就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到最后干脆抱着黑匣子当起了硬质枕头,窝缩着趴在黑匣子盖面上睡了个彻底……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开始有了蒙蒙的亮意,风暴渐小、浪潮渐平,就在整个海岸都显得安静许多的时候,丹尼斯手里的黑匣子突然“滋滋”地发出了两声响动,那声音比蚊蝇扇翅还略低些,即便人醒着,一个晃神都容易将那动静忽略掉,更别说睡着了。 然而倚着巨石的夏川地倏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眸子本就是偏浅的水棕色,再映上跳动的火光,只显得清亮无比,半点儿没有困色,一看就不是刚睡醒的模样。 他皱着眉直起身,而后抬手将丹尼斯的脑袋推到一边,把他怀里抱着的黑匣子顺了过来。 虽然夏川的动作不大,但对丹尼斯来说也绝对不算小,可就这样搬弄了一番,丹尼斯依然没有醒,他只是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似的皱着眉咕哝了两句含糊的字词,然后换了个姿势重新窝缩着睡着了。 夏川一脸佩服地看了他一眼:“……” 手里的黑匣子夏川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长得有点儿像实验室用的电压电流表,只是旋钮比那多得多了,屏幕也不一样。 他瘦长的手指托着黑匣子前后左右翻看了一圈,而后转到带屏幕的那一面,仔细看了会儿屏幕上的显示——和这黑匣子的造型一样,那屏幕上的显示也简洁得可以,总共只有一根线,类似心电图一样波动着。 当然,没那么规律。 这波线很难看出周期,因为波动的幅度实在太小了,远远扫一眼只觉得和直线没差别,近看才能看出那上面细小的波动。 只是这波动线对应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屏幕上连半个字母的说明都没有,做工之简易,活像个半成品。夏川皱眉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搞得明白,只得重新塞回丹尼斯怀里。 他朝左右扫了一眼,整个海岸看起来依旧只有他和丹尼斯两个大点儿的会喘气的生物。深蓝真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随夏川他们去了,扎进海里后便再没出现过,也不知道他所谓的落脚处究竟是在海中的哪里。 之前丹尼斯半玩笑半惊惧地说过一句话——他不会是鬼吧?! 夏川虽然嘴上嘲了一句,心里却另有琢磨。他觉得深蓝当然不可能是鬼,毕竟往扯淡的方向说,他至少有脚有影子,像个哪门子的鬼?但深蓝是不是人……他却真的有些不敢确定。 虽然这个定义听起来同样荒谬。 就在夏川的思绪即将奔着哲学的方向跑的时候,他隐约闻到了一股饱蘸着水汽的海腥味。这股海腥味来得缥缈又莫名,仿佛悄无声息地登了岸,游到了夏川的鼻前。 照常理,就算岸边的海腥味再重,在这里歇了一夜之后,他早就该适应这种气味,麻木得几乎感觉不出来了。可现在,这股味道却陡然浓重起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夏川猛地站起来,一个转身,动作又快又轻,脚落地的时候,几乎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发出来,像是长了肉垫的猫科动物似的。 他一脚踏在石块上,抵着巨石朝海的方向探了一眼,只这一眼,便把他看得周身肌肉一绷,然而一巴掌盖在丹尼斯仰着的脸上,低声喝到:“起来!” 丹尼斯被拍得一个激灵,整个人蹦起来,怀里的黑匣子咕噜噜滚到地上,尖角正好硌到了他的脚心,痛得他惨叫一声,抱着一只脚边蹦边醒了个彻底。他看夏川正望着海边,第一反应是:“怎么了?那谁变成浮尸漂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丹尼斯:怎么了?那谁变成浮尸漂上来了? 深蓝:放你的屁! 夏川扶额:……你能不能有一天不上赶着找死? 丹尼斯doge脸:我只是没睡醒。 深蓝划拉了一个坑,将他丢进去,秒填土:那你接着睡,别醒了,永别。 丹尼斯:…… 第13章 夏川面无表情根本没接他的话,只是冲海边的方向一挑下巴,又伸出食指轻轻压在嘴唇上,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他的手指和脸一样白皙,因为伤痛的关系显得没什么血色,在蒙蒙亮的天色映衬下,看起来格外冰冷。 被他冷肃的模样一震,丹尼斯噤若寒蝉,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地伏趴在巨石上,探了半个脑袋,像只支着脖子张望的猫鼬。 不看还好,这一看,他小腿肚子就是一哆嗦,惊得差点儿一屁股坐回地上—— “什么东西!”声音刚出喉咙就被他又吞咽回去,最终变成了一句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气声。夏川眯着水棕色的眸子,盯着海岸线看了片刻,然后用口型答道:“蛇。” 黑白条纹相间,看起来假得诡异的蛇…… 那可不是什么两指宽、半米长,麻绳似的细蛇。夏川目测了一下,那蛇比树干还要粗,长度起码十米以上。那体型和瘆人的模样,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惊悚电影里的那些巨蛇,蛇口一张,随随便便就能将人囫囵入腹,连拆分都省了。长尾一盘,绞死一头牛都没问题。 这样的蛇一条两条应付起来就够呛了,何况成群结队一起出现!可夏川和丹尼斯的运气就是这么背——放眼望去,这一整条海岸线密密麻麻盘满了这样的蛇,没有上百条也有七八十条。 它们大约平时在靠近海岸的浅海区生存,此时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集体上了岸,正浩浩荡荡地朝两人这边蛇行而来,但因为数量太多,显得纠缠而拥挤,花纹交错,简直让人眼花缭乱,以至于丹尼斯一眼过去甚至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那些怪蛇虽然看起来粗大笨重,又相互缠挤,可前行的速度却快得令人咋舌。上一秒它们的尾巴尖还拖在细白的浪花沫子里,下一秒几乎就近在眼前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夏川只是叫醒了丹尼斯,却并没有慌慌张张拽着他离开巨石。在这些速度奇快的巨蛇面前,动静大了只会引来它们更多的注意,到时候别说逃走了,估计连尸体都剩不下。 见巨蛇逼近,夏川猛地一转丹尼斯,拉着他背部紧贴巨石屈腿蹲下,一脚在前、另一脚在后抵着石块,维持着随时可以发力的姿势。 他右手三指撑地,左手利索地在腰间摸了一把,一柄军用匕首便脱鞘出现在了他的掌中,利刃薄而刚劲,寒光凌冽。 这是他出发前丢给丹尼斯的一柄匕首,结果这货赞叹了一声“太酷了!”转头就把匕首塞进了他的黑色背包里,压在了包底,就好像这匕首不是给他防身用的,而是开过光给他当护身符的。 不过也亏得被丹尼斯压在包底当了护身符,夏川现在才不至于手无寸铁地面对成灾的巨蛇。 两人面前的火堆还没熄,只是火势比之前弱了不少,但有总比没有强。 照常理来说,在野外碰到蛇,装死比跟它赛跑要来得好些,在没有引起它注意的情况下,它一般不会主动发起攻击,而且大多数蛇都畏惧火。 只是在这个连人都不按常理出牌的地方,前者是不要指望了,后者大概还有一丁点儿道理—— 那些黑白相间的巨蛇在眨眼间便朝这块巨石聚了过来,在离两人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纷纷停下了前行的动作,高高抬起了它们硕大的脑袋,金黄的眼珠瞳孔微缩,凶相毕露。 先前距离太远夏川还看不大清楚,现在这些巨蛇离他们不过两三米的距离,足够他看清它们的模样。 它们和现代的蛇有些差异,身上的鳞片看起来粗硬得多,一层覆一层,比起蛇皮,更像蜥蜴。身体也不是浑圆的,而是略扁,尤其是头部,就像是被拍平了似的,大概是为了适应浅海的压力。 它们前段竖得笔直,支着脑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巨石后头贴着的两人,和燃着的火堆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扁平的脑袋在对峙的这段时间里,像是充了气似的,一点点变圆,适应着地面上的压力。 这诡异而奇葩的场景可把夏川和丹尼斯恶心坏了,就算胆子再大的人,被这样一群怪诞的巨蛇围着,都会有些生理不适,何况丹尼斯还是个胆比黄豆小的,夏川能明显感觉到他在哆嗦……高频率的。 在这连风都几乎静止的对峙中,丹尼斯的抖动就有些要命了。 那些巨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几乎同时动了动脑袋,齐刷刷地转向了丹尼斯,看得丹尼斯当即腿一软,差不点儿直接给它们跪下来。 可惜在这些巨蛇面前,就算真跪下来也没用。它们朝丹尼斯的方向吐了吐蛇信,又朝火堆的方向偏了偏脑袋,来回了几趟,像是有些犹豫。 只是没有犹豫几秒,它们就尝试着朝前又游了一小段距离,离火离丹尼斯都更近了。 最靠近火的两条巨蛇脑袋朝后让了让,而后发现这火暂时撩不到它们身上,便又放心地朝丹尼斯凑了凑。 夏川攥着匕首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一些,眸子微微动着,一遍遍来回扫视着这些巨蛇,注意着它们的一举一动。 突然,燃烧着的干枝堆有一根失去了支撑,突然断了节,整个火堆便骤然垮塌下来,飞散的火星溅了一圈。就在这一瞬间,一直绷着的那几十条巨蛇突然间有了动作,后仰的脑袋箭似的朝丹尼斯和夏川的方向直射而去,蛇口大张,上下颚几乎绷成了一百八十度。 丹尼斯呆若木鸡地看着蛇口直冲他而来,黑洞洞的蛇口像是个巨大的没有空洞的网,兜头罩下,浓烈的海腥味和血味喷到了他的脸上,闪着寒光的尖牙正对着他的眼睛,只要那巨蛇闭上嘴,他的双眼就会被捅穿,尸首分家。 他甚至都感觉到那尖牙已经要碰到他的眼球了,下意识地想要闭眼,却感觉右手臂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到一边,差点摔到地上。 他只听到一声刀刃划过风时发出的嗡声,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便喷溅到了他的脸上、身上,铁秀般的血腥味顿时充斥了他整个鼻腔。他睁开眼的那瞬间,恰好看到一个硕大的蛇头被整个儿削了下来,从颈腔喷涌出的蛇血如同下了一场雨,洒了一地。 剩下的几十条巨蛇当即一愣,夏川不待它们反应过来,便拽起丹尼斯,喝道:“拿火!” 丹尼斯虽然胆小却不傻,一听夏川这话,在被拽着飞奔离开时,顺手抄起了火堆里的几根干枝,握在了手里。 他此时根本顾不上热烫,彻底傻掉的大脑几乎半报废,抓着火把如救命稻草,好像一辈子都不肯松似的,被夏川拉着躲开了巨蛇围绕的黑色大石。 那些巨蛇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当即追了过来直扑两人。 夏川一把匕首挥得极快,刀光连成了片,几乎绾出了刀花。他的爆发力和敏捷度简直惊人,再加上这把军用匕首比较长,刃口又极其锋利,可以称得上削铁如泥,削起蛇脑袋自然也不含糊。 几乎一两刀一个蛇头,砍瓜切菜一般。 然而丹尼斯是知道夏川身上有伤的,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在强撑,根本不可能撑多久,而巨蛇却还在前赴后继地扑过来。 相较身体细长很多的尾巴力道极大,好几次落空甩在地上,都会发出一声脆响,钢鞭似的,激起一层沙土。 夏川再有能耐也只有一个人,而他还得额外护上一个丹尼斯,很快,他挥动匕首的动作便有些凝滞,那几十条巨蟒见了,顿时扑得更欢实。 终于,有一个条扑上来的巨蛇夏川没能砍掉蛇头,差点让那四根尖牙扎进他的心口,就在他情急之下侧翻了一圈企图躲开时,就听丹尼斯一声惨叫,等他再回头,就发现他和丹尼斯已经被巨蛇逼得离海很近了,而丹尼斯的双腿被一条巨蛇用蛇尾缠住,拖死狗一样直奔海里。 而夏川一个分神间,也被巨蛇一尾巴拍在腰间,他刚钝痛得闷哼了一声,感觉那蛇尾在他腰间收紧,而后猛地一拽,也将他拉进了海里。 在入水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一块礁石上,他也不知是从哪一面爬上去的,背对着蒙蒙天光,勾出高大的轮廓。 夏川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丹尼斯一边挣扎着一边冲那个方向喊道:“喂——!你、你回……救命!”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深蓝。 显然,他听到了丹尼斯的呼救,抱着胳膊朝他们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和夏川的眸子对上的时候,他终于放下了胳膊,左右动了动脖颈,然后朝前一跃—— 他跃起来的时候还是人的模样,在下落的瞬间,轮廓便开始迅速扭曲膨胀。 海的尽头,太阳终于隐约透露出来一些光亮,恰好给那变化的轮廓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将他的每一点变化都突显得清清楚楚。 在入水的瞬间,变化的轮廓终于定型,定格在一个硕大庞然的躯体上——长约二十米,简直堪比一艘船,微微张开的兽口里,上下两排圆锥形的尖牙寒光森然,硕大的尾巴占了身体的大半,在入水的瞬间,砸出了硕大的水花和震耳的响声。 第14章 这样巨大骇人的海内生物,除了沧龙也没第二个了,至少挣扎着的两人目前只见过这么一个。 夏川:“……”他这辈子还从未露出过如此惊讶的表情。 在这一刻,什么巨蛇缠身心胸滞闷之类的都算个屁!哪怕那些蛇再使点力就能将他们的腰直接勒断,夏川和丹尼斯也已经没心思去担忧了。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已经在瞬间清空了他们脑中所有的东西,一丁点儿也没给他们剩下。 丹尼斯的嘴巴和眼睛都达到了今生最大化,别说塞鸡蛋,就是把他身上缠着的巨蛇整个塞进他嘴里,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已经彻底吓傻了。 当然,这并不丢人,因为这片浅海区被吓傻的生物不止他一个,还包括缠在他和夏川身上的那群巨蛇。 被称为白垩纪中晚期顶级掠食者的沧龙一入水,巨大的水花和浪头将夏川他们冲到了一边。 然而不论是人还是蛇,都如同僵直的木头一般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就这么顺着水的推力,跟着晃动着的余波,来回漂着,连造型都没变过。 深蓝:“……” 已变成沧龙模样的它大概还从来没碰到过如此……静止的捕猎现场,一时有点怀疑自己没睡醒。 它摆了摆有力的长尾,朝前游了点距离,来到其中两条巨蛇面前,和它们扁圆的脑袋对上,然后缓缓地、如同慢动作似的……张开了嘴。 两条巨蛇的蛇信子还吐在外面,软哒哒地挂在嘴前,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深蓝:“……” 食物傻成这样,搞得它都有点不好意思下口了。如果是人形的话,他保不准又要挠挠腮帮子看看天了。 当然,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吃还是要吃的,不能被食物带跑智商。 于是它张着嘴又摆了摆尾巴,那两条傻蛇便自然而然地进了它的口。 都这样了,那蛇依旧僵成木头板板似的没有动静,深蓝只好勉为其难地闭上了嘴,成全它们献祭的自觉心。 圆锥形的尖牙利齿刺进巨蛇的鳞片里,撕扯开皮肉,咬碎了筋骨。鲜红色的蛇血在海面上迅速漂散开来,腥气混合着海水的咸涩味充斥在空气里…… 这刺激人的气味弥漫开,余下的几十条巨蛇这才有了动静。它们像是刚从梦里惊醒似的,猛地一缩身体,然后丢盔弃甲落荒而逃,那架势,和散了窝的马蜂没什么区别,“嗡”地一声朝四方奔散,身体扭成一道道波浪线,仿佛之前在岸上居高临下俯视人的不是它们似的。 这才是深蓝熟悉的场景,它总算提起了一点捕食的兴致,半懒不懒地又扯了七八条蛇下肚,跟玩儿似的。 不过它也没有赶尽杀绝,意思意思便收了手,最后又叼了一条巨蛇晃晃悠悠地挂在口中,一个猛子扎回头,来到了夏川他们面前。 之前在水里,有巨蛇缠身,蛇的身体帮他们平衡着水中的力,所以手忙脚乱间还能挣扎出水面,现在巨蛇逃走了,他们反倒没了支撑。 夏川之前腰被巨蛇死死勒着,几乎要断了,现在即便松开了,也没什么知觉,更别说自如活动了,他只能本能地用手划着水,勉强维持着浮在海面,只是表情还没从惊愕中缓过来,整个人显得木然而机械。 但他已经算是表现很出色的了,海面上的另一个活人就不一样了。 丹尼斯被巨蛇放开之后,既没有闭上他的眼睛,也没有合上他的嘴。甚至他连手脚都没有丝毫的动作,根本没想起来划水这回事。 准确地说,他的大脑好像被那群巨蛇一起带走了似的,脑袋里空空如也,敲两下估计还能有空荡荡的回响。 于是,吓跑了巨蛇的深蓝一回头,又吐了吐前段分叉的舌头,看到的便是面无表情的夏川,和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丹尼斯。 前者漂着,后者正因为他的不作为而缓缓下沉,如同一座一米八几的石雕。 深蓝:“……” 它那双满是凶光的眼睛默默朝上转了一下,如同朝天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然后看着丹尼斯默默沉了下去,在海面泛起一串水泡。 它那舌尖在夏川脸上划过,只觉得这位勉强维持镇定的人体温有些异常,再泡下去估计要出事儿,便一甩尾巴,脑袋冲下一个潜游,将夏川和沉到水下的丹尼斯托到了自己背上,一阵风似的破浪直行,眨眼间便……搁了浅。 深蓝:“……” 沧龙硕大的躯体滑行到岸边,慢慢减速,最后碰到一堆乱云似的黑石停了下来。 朝阳从海的尽头一跃而出,淡金色的光薄雾般洒在海岸上,搁浅的沧龙在淡光笼罩中轮廓缩小,转瞬间便变回了人的模样。 原本挂在背上的两人因为没了依托,滚落到海滩上。 夏川落地的时候手撑了一下,咳了两口水,然后勉强撑坐起来,一条腿伸得笔直,另一条半曲着,手肘搭在膝盖上,指尖还松松地握着那柄军用匕首。 那匕首寒光如洗,一丝血迹都没剩,丝毫看不出几分钟前曾经斩杀过十来条巨蛇的脑袋。 至于丹尼斯……则死狗似的瘫在地上,连咳的力气都没有,看来在海里呛得不清。 深蓝看着这两个元气大伤的人,哼了一声,表情懒懒地走到丹尼斯身边,把他缠在手上的黑色背包拎起来,毫不客气地拉开拉链,把他备用的衣物翻出来。一套衬衣西裤,一套黑背心和浅色休闲短裤。 深蓝三指捏起来嫌弃地扫了两眼,他身高比夏川他们高不少,衬衣西裤自然穿不上,便拿了背心短裤三下五除二换上。黑色的背心被他结实的胸腹肌肉撑着,显得紧绷绷的。 他大概太久没穿过衣服了,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束缚,活动了一下手脚才慢慢适应。 直到他重新把背包丢回丹尼斯面前的时候,夏川都还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目光一直跟着深蓝,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不知道是以面瘫掩饰着内心的震惊还是什么。 而丹尼斯……在瘫了许久之后,他终于爬坐起来,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却挡不住他痴傻的表情,他目光呆滞地看了深蓝半晌,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却始终没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还是深蓝先开了口,他撩起眼皮子扫过丹尼斯,最终还是落在夏川身上,用一种“我真是服了你们了”的语气,说了句长句:“我只是回海里呆了一晚上,你们就能把自己送进那群傻大个儿的嘴里?” 话音落了许久之后,一直沉默的夏川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你是那头沧龙……” 深蓝眨眼看他:“对啊。” 这话像是某种开关,落下来之后,傻了的丹尼斯终于找到了频道,他咽了口口水,一脸呆滞地看了眼深蓝,又抬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在真实的痛感中嘶地抽了口气,然后喃喃了一句:“我、我想尿尿……” 深蓝:“……” 他一方面觉得这个能算他半个同类的货实在丢人,居然看个真身就能被吓尿了,另一方面又有些蛋蛋地傲气和爽感…… 就在他想出声摆点霸主风范,顺便让夏川也膜拜膜拜的时候,夏川再次开了口。 就听他冷着嗓子,面无表情地道:“这么说,那差点送我半条命的一尾巴是你拍的了?” 深蓝所谓的霸主气焰顿时泻了个一干二净:“……”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没熬得住,睡着了QAQ,这章写完算今天的份,昨天的欠着,我过几天补上=3= 小剧场: 丹尼斯:金大腿你马甲掉了=口= 夏川:我的背伤。 深蓝:风有点喧嚣…… 丹尼斯:金大腿比我想像的还粗=口= 夏川:我的背伤。 深蓝:衣服有点紧…… 丹尼斯:金大腿你今天怎么良心发现不打我了? 深蓝:别停继续岔话题,不然打死你没商量! 夏川:…… 丹尼斯:我今天选择闭嘴。 丹尼斯,卒 第15章 尽管深蓝变回沧龙的时候脸有好几米大,包括字面意思及引申义,然而在这种时候还是有那么点儿心虚的,毕竟换个运气不好的来,那一尾巴下去,人就该凉了。 他原本坐在黑石上的姿态十分恣意傲气,下巴微抬,很有股居高临下的意味。现在因为理亏心虚的缘故,下意识改换了姿势。他正襟危坐,一脸认真地冲夏川道:“我说过的,其实只想轻拍一下。” 他的眉骨很高,眼窝有些深,眸色又蓝得深沉纯粹,这使得他正经看人时,表情只要稍微平和一点,就显得格外真诚。 夏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被这眼神忽悠过,现在已经不吃这套了。 他扫了深蓝一眼,重复了一遍之前丹尼斯说过的话:“十五六吨重的东西,你跟我说轻拍?” 深蓝挠了挠腮帮子,思考了一下,道:“……在这之前我也没想过我那么重。” 夏川:“……” 他看起来十分无语,仿佛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接。 深蓝又把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挺神奇的——面前这两个明明是同类,反应差别却大到这种地步,一个已经缓过神来跟自己追债了,另一个还神游天外一副“不是我疯了就是世界疯了”的模样。对比之下,夏川便显得更特别了。 想到这里,深蓝忍不住又开口加了一句:“当时是看你要跑,想拦。” 夏川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扫了他一眼,道:“……但凡没病的,碰到那种情况都想跑,人的本能。”说完他顿了一会儿,又淡淡地补充道:“不是人的不懂。” 深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和夏川没什么差别的手脚,张口就想反驳。他很多年没说过话,所以每次开口前都要稍微想一下,只是这一个停顿,就让夏川堵在了前面。 “我可没见过三十多吨的人。”夏川道。 深蓝抽了抽嘴角,老老实实道:“我也没见过。” 夏川:“……” 这两个其实本身都不是爱说话的人,平日里难得开口一句都惜字如金,不到必要的时候都懒得开口。一个说话风格有些不近人情,一个则不按常理出牌,在无意中达到了互噎的境界,居然还反常地变得话多起来。 “……我当时嘴里叼着吃的,腾不出地方,只能用尾巴。”深蓝想想,还是又接着解释道。 夏川听完,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两秒,接着便用一种更冷的腔调道:“这么说来,要是嘴里没有那翼龙,你就不是拍我一尾巴,而是直接张口咬死了?” 深蓝:“……当然不是!” “不是?你当你那一口牙是塑料的?”夏川掂了掂手里的军用匕首,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要不你变回胖子,让我用这匕首把你那口条切了,再跟你说我就试试刀刃够不够快,轻轻割了一下,怎么样?” 深蓝一脑门问号:“胖子?” 夏川提醒他:“三十吨的体重。” “……”深蓝默默低头拉开背心,看了眼自己一点儿赘肉都没有的胸腹肌,又抬脸认真地想了下夏川描述的情景,然后一脸蛋疼地活动了一下自己还没被割的舌头,舔了下上嘴唇道:“好吧,我错了,我道歉。” 开玩笑,要知道他变回沧龙之后简直高度近视,捕食、狩猎、感知周围的情况全靠那条前端分叉的舌头,切了还得了? 夏川本也没打算真跟他算账,别说他现在这状态身手受限,就是他一点儿伤都不带也不是深蓝的对手,何况他其实看得出来深蓝没坏心,只是不让他认识到他身为沧龙时的特殊性,下回碰到什么情况,深蓝一个脑抽又来“轻拍一下”,那玩笑就开大发了。 于是深蓝一认错,夏川也不再揪着那话题不放了,转而问了另一个他有些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三番两次来救我们?” 尤其在已经说了“随你们去”之后。 深蓝一脸蛋疼地看着他:“我本想说因为你们算得上我的半个同类,在这样的地方,人是个很稀奇的概念,但是……”但是他刚才已经因为三十吨的体重被开除人籍了。 夏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除此以外。” “除此以外就是……”深蓝说着目光划过夏川的脸,落到他脖颈上顿了数秒,“我那天浮上海面,是因为嗅探到了一些很……的气息。” 夏川:“很什么?说话漏词是什么毛病?” 深蓝:“……奇怪又熟悉,最主要的是让我觉得挺舒服的,引得我想过去看看。” 夏川联想到那天的情景,又想到深蓝拍他的理由,皱了皱眉:“所以,你觉得那气息是从我和丹尼斯身上散出来的?你所谓的气息是什么?气味?” “不是气味,但是你也可以暂时那么理解。我形容不出来,不要为难一个几年没说过话的人。”深蓝驳道,语气却一点儿都不硬,他瞥了夏川一眼,又补充道:“而且我相信,那气息是从你身上散透出来的,跟那个蠢货无关。” 莫名遭到人身攻击的丹尼斯一脸茫然地看着深蓝,显然还在恍惚中,没跟上节奏。 夏川一听这话,忍不住皱着眉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两下,除了衣服上海水的味道,实在闻不出什么别的东西。 如果深蓝这话是真的的话,不管那气息是什么,至少折某种程度上构成了深蓝对夏川态度特别的理由,倒也可以理解。只是……这会是什么气息呢?夏川低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可能的解释。 “……你说好几年没说过话,那你原本——”夏川想问问深蓝的来历,看看和自己有没有重合的地方,也好猜测那气息的来由,结果就听一阵“兹兹”的声音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夏川:三十吨,听,有声音! 深蓝:你再这样人身攻击我就去跳海了! 夏川:跳。 深蓝:…… 深蓝一头扎进海里,没了踪影。 丹尼斯:川,你对象离家出走了。 夏川:…… 三分钟之后,深蓝爬上岸,手里拎着一条古杯蛇,递给夏川:烤了吃。 丹尼斯:…… 第16章 两人俱是一愣,顿住话头侧耳听了两秒,而后循着声音,齐齐将目光落在了丹尼斯的手边。他那个鼓囊囊的黑色背包此时正躺在那里,由于被深蓝抽走了一套衣服,拉链还没完全拉上,而那古怪的“兹兹”声,就是从包里传出来的。 夏川登时便想起了那个黑匣子。 被两道目光这样盯着,呆了半晌的丹尼斯一个激灵,总算回过了些神,只是他的注意力和思绪大概还停留在深蓝变成沧龙的那一瞬,就见他抖着手指,指着深蓝接连爆了好几句粗,以表达自己日了狗的震惊之心,“你你你”了三遍,也没憋出来第二句人话。 夏川离他那只手比较近,直接抬手拍开,没好气道:“反射弧属龟的?先看看你那黑匣子在叫什么。” 深蓝则抬手在坐着的黑石边角摸了一圈,摸出个豆粒大小的有孔虫,朝丹尼斯的方向一弹。 那带着棱角和小孔的奇异虫壳也不知在岸上硬了多久,“啪”地一声,准确地打在黑色背包上,拉过了丹尼斯的注意力。 他“啊”了一声,终于注意到了那“兹兹”的怪声,总算从奇幻世界回到现实,就见他一拍大腿,似乎很激动的样子,一把捞过那个黑色背包,闷头在里头掏了两下,将那黑匣子摸了出来。 一拿出来,那“兹兹”的声音顿时便没那么低而闷了。从夏川的角度可以看到那匣子的屏幕上有个红色的小灯,跟着那声音的节奏,一闪一闪的。 “天快亮的时候,它也发出过这种声音。”夏川补充了一句。 丹尼斯头都顾不上抬,接了句:“是吗!”不过语气却很亢奋。 就见他捧着那黑匣子,抬手捏住一个红色旋钮,一边细细地微调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屏幕,仿佛那能开出一朵花儿来似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认真。 深蓝远远地坐在那块黑石上,看了会儿,忍不住冲丹尼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夏川:“什么东西?” 夏川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于是抬手指了指那黑匣子,冲丹尼斯道:“这是?” 丹尼斯咬着舌尖微调着旋钮,眉头皱得老紧,过了好一会儿,才腾出空答了句:“不好说,你可以当做是万用示波器的改装版。” 他心思全在那示波器的屏幕上,答话完全就是顺嘴,所以声音不大,一般来说,也就是夏川这种离得近的才能听清。可他话音落后,远坐在黑石上的深蓝却掏了掏耳朵,重复道:“万用示波器?” 显然,即便坐得那么远,他也把丹尼斯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夏川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想到这人都能变沧龙了,耳力好点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于是又转头冲丹尼斯道:“那你现在这是……” “还记得在海上的石洞里那通来电吗?当时我的手机信号显示不是很奇怪吗,忽有忽无的。我当时跟你说这地方不大对劲,咱们可能不是单纯的穿越时空。”丹尼斯总算舍得抬头了,他举了举手中的黑匣子,撑着地面站起身来,道:“所以我就把这个打开了。这是艾伦那家伙自己做的,原本塞给我让我带出来四处测试一下,没想到还真用得上……” 他说完顿了下,又耸肩补充道:“呃——或许用得上。” 丹尼斯说话一向想到哪句说哪句,容易啰嗦,夏川忍不住提醒道:“重点。” “哦对,你看这屏幕。”丹尼斯看夏川也站起了身,便把手里的“万用示波器”凑到他面前,用夏川能理解的话解释道:“我在石洞把它打开的时候,屏幕上只有一条波线,而且断断续续忽隐忽现的,和我那手机信号恰好呼应上了,这说明这地方是可测的。当然,我不相信这满地恐龙的鬼地方会有无线信号塔,所以我趋向于相信在这里存在和它十分接近的波,尽管这也挺……神奇的。” 夏川边听着他的解释,边看着黑匣子的屏幕。 天快亮的时候,他听到那“兹兹”声,曾经把这“万用示波器”拿出来看了眼,但是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动静,屏幕上也只有一条波线。而现在,在它不停歇地“兹兹”叫了半天,又经丹尼斯微调过之后,屏幕上居然出现了两道不同的波线。 丹尼斯指着那道周期相对规律些的波线道:“这是原本的,也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种波,而这个——”他的手指移到另一条明显混乱的波线上,继续道:“既然咱们有可能不是单纯的穿越时空,也就是说,这鬼地方或许有个尽头,咱们既然能进来,就应该能出去。这个尽头……意味着一个区域和另一个区域的交接点,就像国与国的边境线一样。你知道的,但凡这种交界点,总是很混乱。我相信越靠近那个尽头,这里原本相对稳定的波就会受到影响,会紊乱,甚至会出现另外的干扰波——” 他这话一落,夏川便瞬间明白他亢奋的缘由了——屏幕上出现的另一条混乱的波线,很可能就是他所期待的干扰元素。 如果丹尼斯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这干扰元素的出现,则意味着他们离“尽头”稍近了一步。 “这么说来,我们在这里,比在石洞的时候离尽头近——”夏川遥遥朝海面望了一眼,接着道:“石洞在那个方向,那么……想去尽头就应该朝这个方向走。” 他说着,抬手指向了和海相反的方向——那片危机四伏的森林。 丹尼斯满脑子都是发现干扰波的亢奋,忘了算这茬,这会儿看夏川手指的方向,才反应过来这黑匣子透出的信息要将他们带向哪里,顿时两脚一软,就要当场瘫痪。 夏川刚要张口,就听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我早就劝你们进去了。” “卧槽——”丹尼斯被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见刚才还坐在黑石上的深蓝已经不声不响地站在了夏川身边,低头盯着那“万用示波器”,一副很稀奇的模样。 “你怎么——”夏川略有些无语地开口,刚想说什么,结果就听前方的树林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三人抬头看过去,结果正好和林子里一双幽幽的眼睛对了个正着,丹尼斯一个手抖,差点儿把那宝贝示波器给飞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刷个后台一直显示数据库连接不上也是醉了_(:з」∠)_ 小剧场: 深蓝:你居然还有除了灯泡之外的功能 丹尼斯:示波器在手,大腿你们要善待我 夏川:所以请你稳重点,别一有风吹草动就哆嗦,示波器哆嗦没了,你—— 丹尼斯:我什么? 深蓝:你就降级成储备粮了。 丹尼斯:嘤~ 深蓝掏了掏耳朵:嘤个屁最烦娘炮。 丹尼斯,卒。 夏川:好了,这样储备粮就变成你了。 深蓝:??? 夏川:便宜,大碗,三十吨够我一路支撑到出口了。 深蓝:…… 第17章 对方出现得悄无声息,这样冷不丁对上面,别说丹尼斯,哪怕胆大如夏川心里都“咯噔”一下,不过下一秒他就安定不少,因为深蓝还在。 他可还记得深蓝之前提起林子里那些恐龙时所说的话——鲨齿龙而已,好像是有一头,大多还是写别的,没什么好怕的。 当时他和丹尼斯听了还觉得牙疼,现在知道了深蓝的真实情况后,只觉得他不怕那些恐龙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所以有他在,面前这头也没什么可怕的。然而他忘了一个事实…… 就在夏川和丹尼斯都因为深蓝的存在稍稍放了些心的时候,深蓝突然抬手戳了夏川一下。 林子里那个恐龙目光依旧一动不动地落在他们身上,交错的枝叶挡住了它大半个脑袋及身体,让人一时难以分辨它究竟是什么种类的,危险性有多大。然而光是看到它显露出来的森白牙齿,夏川就不太想在它眼皮子底下有大动作。 所以他没有回头,甚至连嘴唇都没怎么动,挤出三个字问深蓝:“怎么了?”声音小得甚至连耳语都不如。 然而深蓝还是听清楚了,他本就离夏川比较近,左手刚好被夏川的背挡住,即便有动作,只要幅度不大,都不会引起林中那恐龙的注意。于是深蓝便用手指在夏川背后写起了单词,回答着他的话。 夏川:“……” 对于经历过真枪荷弹的危险的人来说,后背都是块很特殊的地方,那里是防御的短板,容易被偷袭。所以他们一般对后背的动静格外敏感在意,夏川自然也不例外。 深蓝这无意的举动对夏川来说简直是忍耐力的挑战,他费了很大劲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在那一瞬间下意识回身攻击。但是后脖颈的汗毛已经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就像一只炸起了毛的猫。 索性深蓝写字的时候如果重一些,力气大一些,那倒勉强能忍了,偏偏为了避免动作太明显,深蓝几乎只有手腕在动,指尖划下的力道轻得很。弄得夏川背部紧绷,僵成了一根木棍,面瘫得更厉害了。 “这家伙不好对付,避开。”夏川集中注意力,一个词一个词地辨认着深蓝划下的笔迹,拼出了这么一句话。 夏川:“……你怕他?”之前说“恐龙没什么好怕的”那句话的是鬼么? 深蓝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激动,立刻在夏川背上划字解释起来。 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夏川:“……” “我会怕?可能吗?只是这只状况有些特殊,况且我们活动区域不同,它在林子里,我在海里,井水不犯河水。” 这次夏川不再多嘴了,免得深蓝又在他背后写上一串。 毕竟对于这里的生存状态,深蓝比他要熟悉得多,所以既然深蓝开口了,而且也确实有道理,那当然没有不听的道理。 于是深蓝从两人身后朝前走了两步,站到了两人身前约莫一米的地方。 他一动,林间的那只恐龙便猛地抬了头,朝前迈了一步,踩在草木上,发出又一声哔剥的响动。随着枝叶“哗哗”轻响,它的头便整个儿露了出来,又大又硬,就像硬质的皮直接裹在了骨骼上似的,尖长的嘴张了开来,圆锥形的兽牙显得更吓人了。 就在它低下头要朝夏川他们冲过来的一瞬间,深蓝突然抬手,五指迅速动了几下,好像做了个什么手势,接着喉咙底发出了几下古怪的声音,那声音接近狮子的呼噜声,却又多了些别的感觉。 那恐龙听了他的声音,居然犹豫着抬起一条前腿,一副想要后退的模样。 深蓝一边发出这种正常人模拟不出的声音,一边冲夏川和丹尼斯摆了摆手,朝树林的另一边指了指,示意他们朝那里走,让开这头恐龙。 夏川握着军用匕首的左手贴在身侧,身体微弓,带着丹尼斯一步步小心地朝另一边移动,速度不慢,动作幅度却很小。 丹尼斯虽然胆小,却并不蠢,他一看深蓝和夏川的动静,就算没听过深蓝的解释,也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也模仿着夏川的动作,死死抱着手里的黑匣子,一步步小心地紧跟着夏川。 深蓝则一边用古怪的方式跟那只恐龙“沟通”着,一边和夏川他们保持着两米的距离,也朝那片林子移动着。 片刻之后,那头恐龙隐在了那一片高树后面,没有要追过来的意思,深蓝这才收声放下手,紧跟在夏川他们后面进了树林。 在外面远望树林,和在树林里仰头望的感觉截然不同,天黑的时候看和天亮的时候看又是两种感受。这片林子比他们昨夜以为的还要幽深得多,一株株树木高得吓人,堪比几十层楼,起码有百八十米高。 那样庞大的恐龙在其中都显得如同普通猛兽一样,别说人了。 随便一株树木半暴露在外面的根部都能过夏川他们的膝,硬生生把他们衬托得仿佛是从小人国跑出来的。 即便进了林子,夏川也不曾放松握着匕首的手,甚至握得更紧了。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头恐龙隐没不见的地方,始终有些放不下戒备。他的右眼突突跳了两下,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丹尼斯倒没想那么多,他见那恐龙没了踪影,心下松了口气,便把挂在手臂上一路有些碍事的背包拿下来,又看了眼黑匣子上面的波线,确认了一下,而后把黑匣子重新塞回防水袋,装进了包里。 就在他刚将手伸进背包的带子,打算将它背到背上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嗖”地一穿而过,速度快得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小心!”夏川的声音乍然响起。 丹尼斯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手臂一痛,背包被什么东西揪住,挂着他的手臂,将他拖行了老远。 第18章 夏川在丹尼斯被叼走的瞬间,看清了那个冷不丁出现的偷袭者。尖脑袋短手,看起来是最普通常见的模样,体型比先前那头恐龙小不少,速度却快了不是一点半点。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性抬脚蹬上身边那株参天高木,借力一跃而起,直扑那头恐龙,在落上去的瞬间,左手紧握的匕首准确地插入那头恐龙脖颈和背部相接处,右手一把揪住丹尼斯的衣服,恐龙皮质很硬,肉质又厚,轻易刺不穿。所以夏川挑了脖颈后面皮肉覆盖最薄、最紧贴骨头的地方下手。 军用匕首直直插进椎骨间隙后,夏川猛力一别。身下的恐龙张嘴痛嚎一声,脚下一乱,对夏川他们来说依旧巨大的身体一个不稳,就要朝地上摔去。 它张嘴的时候,被它叼在嘴里的丹尼斯和他的背包便解除了禁锢,滚落在地。 “跑!”夏川冲丹尼斯喝道,同时撑住那头恐龙的背部,想借力把匕首拔出来,然而匕首的刃部被那恐龙的椎骨夹住,因为它乱甩的动作,似乎卡死了,用尽了力气都拔不出来。 那恐龙因为骨间的痛楚变得像个醉汉一样,眼看着就要带着背上的夏川一起猛撞向树,以那恐龙的体重和力道,夏川给它当垫背必死无疑。 于是他果断松手,放弃那把军用匕首,借着那恐龙后甩的劲,一个后翻,落地后立刻侧滚到了一株高树背后。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另一株高树后面,丹尼斯正背着黑包躲在那里,他一手紧抓着另一条手臂,估计是受了伤。背部紧贴着树干一脸担忧,在确认夏川也从恐龙背上下来之后,才松了口气,和夏川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夏川点了点头,而后抵着树干微微探头,想看看那头恐龙的情况,好找个恰当的机会离开这一片地方。 结果他刚要转头就听见一声嚎叫,如同狮吼和象嗥的混合体,惊得周遭的虫鸣都歇了。 夏川也是一愣,心说自己那一刀应该不至于给那恐龙造成多致命的伤,怎么也不至于叫成这样吧?然而那嚎叫却依旧没停,接连叫了好几声,“砰砰”的撞击声不断响起,像是那恐龙在挣扎中跌跌撞撞地碰到了树干,林间枝叶哗哗直抖,更添了几分杂乱和激烈。 他皱着眉抵在树后听了一会儿,心中疑惑渐深。他定了定心神,忍不住再次探头朝那边看过去。 结果就见那头在林间横冲直撞了半天的恐龙此时已经倒在了稍远一些的地方,身体还在起伏着,能听到它粗重的呼吸,混合着喉咙底的呼噜声,只是一声比一声弱,显然已经奄奄一息了。 好几株高树的枝干上都蹭上了淋漓的血迹,浓重的带着膻味的血腥气在这一片林间缭绕。 而在稍近一些的地方,一个高大精悍的身影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黑色的背心紧紧绷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轮廓,并不厚实得夸张,只显得他宽肩窄腰,双腿又长又直,满是力量。 果然是深蓝。 夏川既觉得理所当然,又忍不住有些震撼。 同样是好身手,同样是一身线条漂亮而不贲张的精瘦肌肉,深蓝和夏川显露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气质。 夏川曾经正经服过役,即便后来因为一些原因退下来改做了雇佣兵,却依旧给人一种肃正的感觉,虽然五官清俊好看,但架不住他整天嗖嗖放冷气,周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而深蓝则跟他相反,他走路的时候杯也板得很直,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像曾经受过专业的训练,却没有丝毫正经相,相处的时候明明比夏川好说话,却依旧让人十分忌惮,大概是因为他周身上下都散着一股子猛兽的野性气息。 他此时朝这边走来的模样就是如此,表情懒懒散散的,好像刚才不是打了一架,而是打了个盹儿,却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片刻之后,他走到夏川所在的地方,顿住步子,而后将手举到夏川面前,抬了抬下巴道:“喏——你的匕首。” 这匕首质量倒是好得很,在恐龙骨头里绞过,刃上却没有崩出什么豁口,暗红色的血迹在雪亮的刀面上挂不住,汇成几条滑落下来,滴了个干净。 夏川愣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握住匕首的柄接了过来:“谢了。” 一旁的丹尼斯见危机暂时解除,便立刻冲了过来,将夏川和深蓝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伤,这才解下背包挂在胸前。 他先是把那个黑匣子掏了出来,干脆地递给夏川道:“这个还是放你那儿比较安全,你不是说过你们家乡有句话叫做专挑软柿子捏吗?我在这鬼地方大概就属于那种最软的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安然活到出口,这万用示波器放你那儿,万一我倒了大霉,你好歹也有个方向。” 夏川扫了眼那示波器,却没接过来,而是顺手甩了下匕首上的最后几滴血珠,一边环顾了一圈林子,一边冷冷地说:“给我我往哪儿栓?当不了打手就算了,背个东西还想着偷懒,得寸进尺。收好你的保命符,丢了就拿你下饭。” 他这话刚出口,丹尼斯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见又一阵脚步声到了附近,听起来依然是个大家伙。 丹尼斯低呼一声“娘诶又来!”便一下窜到了夏川身后。三人定睛朝声音来源一看,就见来者有些眼熟,显然就是之前在林边和深蓝对峙沟通过的那头恐龙。 它走近些的时候显然看到了深蓝,脚步稍稍有些迟疑,见深蓝没有要动的意思,它便放心把步子落了下来。 在它脚边,那头躺在地上的恐龙显然已经没了生息,就见它看了深蓝一眼,然后低头一口咬住那头死去的恐龙的脖子,将它半叼起来,拖着朝前走了两步。 只是它走走又停下来,转头看了眼深蓝、夏川的方向,动了动脑袋,然后又朝前继续走着。没走两步,它再次停下,回头冲着三人又动了动头。 丹尼斯眨了眨眼,低声嘀咕:“完了完了,我一定是被吓出神经病了,居然会觉得它在示意我们跟它走。” 夏川难得没有冷言反驳他的话,而是皱了皱眉。 结果就听深蓝道:“嗯,你没病,它确实就是这个意思。”说完他冲夏川勾了勾手,“走,跟上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接到电话去医院拿报告,只能在路上用手机码完后面部分,更得晚了点,抱歉~最近事情有点杂乱,留言没法天天回,但是最多两三天就会回一遍,如果有漏掉的下次看到会补上,另外说一声,我从来不删留言,不管夸的还是批评的都不会删,最近严打又来了,如果有评论显示被删除,那应该是系统抽风或者被审核删掉了,被删了可以跟我说一下,我站短管理员看能不能恢复,么么哒! 小剧场: 丹尼斯:金大腿,那恐龙一直在看你,它是不是母的? 夏川:…… 深蓝:…… 丹尼斯:哦不对,公的也有可能。 夏川:救得了快死的,救不了自己找死的。 深蓝:来,把那个什么示波器给夏川,然后你可以准备准备。 丹尼斯:准备啥? 深蓝一尾巴:准备一下死得不那么难看。 第19章 于是这危机四伏的深林中便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一头看上去将近两层楼高的恐龙走在前头,一脸凶相,嘴里叼着比它小不了多少的口粮,尖牙直冒寒光。而它后头却跟着三个还没它腿高的人,其中打头的那个更是优哉游哉得仿佛是来春游的。 夏川心中只觉得这氛围平和得简直诡异。 尽管面前这头恐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但他依旧没有放松到把匕首收起来,只是顺势背在手后,而后跟在深蓝旁边,和他错开了大约一个肩位的距离,静静地朝林子深处走去。 他边走边不动声色地记着距离和方向,同时也不忘警惕着四周围的动静。 按理说这样的深林中,应该生活着不计其数的生物,光是恐龙起码得有个几十种吧?!然而他们所经过的地方却都空荡荡的,只有虫鸣和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好像所有个头大点儿的动物都绕开了他们似的。 丹尼斯原本背着包跟在最后,但没走两步就总担心屁股后头会有东西扑过来,于是紧赶了两步和夏川并肩,就差没抱住夏川的胳膊增加安全感了。 当然,他刚开始是真想抱的,刚伸出手还没碰上夏川的胳膊呢,就接连看到夏川、深蓝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于是他莫名犯了怂,又讪讪地把手缩了回去……尽管他走出去十多米了也没想通为什么深蓝要扫他。 一开始跟在那头恐龙后头,夏川和丹尼斯还有些不安心,总觉得那大家伙随时可能丢掉嘴里的口粮,回头一人来一口。但是走了好一会儿,那恐龙也依旧没有变脸的趋势,丹尼斯便慢慢松了口气,嘀咕了一句:“万万没有想到肉食恐龙居然这么友好……” 夏川冷哼一声:“刚才被恐龙叼走差点弄死的是谁你已经忘了吧?” “……”丹尼斯被噎了一句,抬手摸了摸自己破了皮的胳膊,有些担忧,“被恐龙咬了不打疫苗会怎么样?” 深蓝耳朵一动,道:“会死。” 丹尼斯:“……” 随便找话聊个天,四句都能死两回,丹尼斯觉得自己这体质也是不能好了,可他这张嘴又闲不住,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好奇道:“不应该啊,这林子总不至于就住了两头恐龙吧,走了这么远的路,都没看到除我们之外的活物,好奇怪……不说别的,虫子也该有几只吧?” 他这话说出了夏川心里的疑惑,不过夏川不知道原因,所以没开口搭理他,只是依旧注意着四周围的动静。 倒是深蓝在旁边竖起手指贴了贴嘴唇,道:“别乱说话。”语气闲闲懒懒的,不像是警告,似乎就是顺口提醒一句似的。 然而话音刚落,夏川便听到头顶有极轻微的动静。他条件反射性地顿住脚步,同时抬手挡在深蓝和丹尼斯的胸前,拦住了两人。 三人脚步停下的瞬间,就见有什么东西从高空掉落下来,“扑簌扑簌”砸在脚下厚软的叶子上。 “嗷——什么东西砸我脑袋上了!”丹尼斯在这林子里毕竟还是害怕的,冷不丁有东西掉在他身上,便吓得差点儿蹦起来。 在他跳脚的同时,夏川已经看清了落在脚前的东西——三只……毛毛虫…… 如果长得像就能算的话。 落在地上的这三只虫子和毛毛虫长得十分类似,只是身上的毛刺要粗上许多,体型也大了不止一倍,直径赶得上纪念币那么大,长度大约有十来公分,直挺挺横在地上的模样,像极了在仙人球堆里滚过一圈的熏肉肠,实在不太美观。 夏川一脸嫌弃地收回目光,简直不想再看第二眼,抬脚便要跨过去,就听深蓝说:“这玩意儿我塞牙缝都不够,但是不少东西都挺爱吃的,你们——” 本来听他开口,夏川还顿住步子回头看他,以为他要说出多么有用的话,结果等来的却是这种评价,也不等深蓝说完后半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深蓝眨了眨眼又挠了挠腮帮子,转头冲丹尼斯说完剩下的话:“干脆捡回去烤了尝鲜,懒得弯腰的话……你脑袋上这个也不错,够肥。”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跟上了夏川。 丹尼斯傻了两秒,然后“嗷——”一嗓子地蹦起来一阵扑腾,又想把那虫子弄下来又不想用手去碰,摇头甩脸地蹦了好一会儿,这才把挂在他头顶的那只肥嘟嘟的毛虫甩下来。 他低头自虐似的看了一眼落地的四条肥虫,然后“呕——”地一声,捂着心口追上了夏川和深蓝。 “我活这么大从没发现我还有乌鸦嘴这种技能……”丹尼斯一脸虚弱地道。 深蓝瞥了他一眼,又懒懒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提醒:“在这里,别乱说话。” “怎么?”夏川之前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这会儿听他又重复了一遍,加上刚才说虫子虫子就来的巧合,忍不住问道:“有什么蹊跷?” 深蓝耸了耸肩,却没回答。 领头的那头恐龙在许久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动了动脑袋,像是示意他们到地方了。跟在后头的三人绕过它巨大的身躯,终于看到了它面对的地方——那是一处林中的小高地,不算高的坡度,坡下有个土洞,大半人高,洞口掩在一片灌木丛后,黑森森的,看不清里头有什么。 那头一脸凶相的恐龙张开嘴,把口粮丢在了地上,而后抬起粗长的尾巴,鞭子似的在洞口抽了两下,像是在把洞里的东西召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要不断伪更大半个小时,才能有一半几率在前台刷出新章Orz小剧场:丹尼斯:什么叫别乱说话,这里说什么都成真吗? 夏川:……真会做梦。 深蓝:你可以试试。 丹尼斯:来!用食物淹没我吧!老子要饿成鸟了…… 夏川:……【这个比喻一听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深蓝:……【花样作死好手又来卖蠢了。 一堆熏肠一样的碳烤毛毛虫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将丹尼斯埋了一半。 丹尼斯:日! 第20章 那恐龙噼里啪啦抽了一阵,洞里总算有了些悉悉索索的响动,可是那动静听起来似乎有些慢吞吞的,于是那恐龙有些不耐烦了,再次抬起尾巴狠狠抽在洞外,力道十分大,连洞口都开始扑簌扑簌地朝下掉土渣子。 “咳咳——呸!”终于又有声音从洞里传了出来,只是这声音…… 怎么听那都是个人吧?! “老人?!”丹尼斯傻了一秒,惊讶道,“卧槽为什么恐龙洞里会有老人?妖怪吧!” 他这定义刚下完,洞里的人终于磨磨唧唧地爬了出来——花白头发以及和头发同色的大胡子上沾满了落下来的土屑,甚至连脸上的褶子都卡了灰,眼睛被呛得眯成了一条缝,身上的衣服除了血迹就是泥印,根本看不出原色,用泥狗子形容半点儿也不过分,除了不太尊敬人。 然而这样狼狈的造型,以及不断落下的灰土也没能堵住那老人的嘴,他一边努力地爬出洞外,一边道:“哪个混账小子说我是妖怪——” 他从乱糟糟的头发间隙中朝外面瞟了一眼,然后瞪圆了眼睛道:“丹尼斯!” 丹尼斯正想说现在的妖怪都这么落魄了么,结果听到这声叫嚷下了一大跳,他仔细确认了两眼,总算在斑驳的泥巴块中看出了那老人的模样。 “林顿教授。”夏川在他之前叫出了这老人的名字。他的惊讶不亚于丹尼斯。 这位林顿教授就是丹尼斯曾经说过的那位恐龙狂热爱好者,经常拉住丹尼斯跟他讲恐龙小宝贝的故事。他们两人的最后一次闲聊就发生在那艘游轮上,在那之后没多久,游轮就碰到了那四条海龙卷…… 尽管在石洞里丹尼斯还幻想过船上的其他人也活着的情况,但从没指望那幻想会有成真的一天。 “老天——”丹尼斯又惊又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赶紧上前,把林顿教授从那小土洞里扒拉出来。 林顿教授看起来颇有几分老顽童的架势,他搂着丹尼斯蹦了好几下以表达自己的激动心情,边蹦边抽了丹尼斯两下:“臭小子居然说我是老妖精!” 这一蹦,夏川他们这才注意到教授有一条腿受了伤,蹦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金鸡独立的状态,十分滑稽。 “教授,你是怎么——”夏川一巴掌按住还在蹦的两人。 他话没问完林顿教授便接了过去:“我是怎么跑到这个洞里的是吧?”他把丹尼斯当成大号拐杖拄着,摇头道:“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船沉的时候我好像被你们从船舱里拽出来了,再然后我就只记得我在海里挣扎了挺久直到失去意识,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当然,不是在洞里,是在前面的一片沼泽地旁边,然后就碰到了牙牙——” “牙牙?”夏川不解。 “鲨齿龙,特点是有一口类似鲨鱼的牙齿。”林顿教授边解释,边伸手想拍拍那头恐龙的脖子,结果那恐龙扭头就是一口,亏得教授手缩得快,不然就要喂那“牙牙”一只叫花鸡爪了。 “呵呵——”林顿教授笑得一脸慈祥,“还害羞。” 夏川和深蓝同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深蓝挠了挠腮帮,凑到夏川耳边道:“这老头真特么心大啊……” 夏川偏头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深蓝摸摸自己的脸,不解道。 “没什么……”夏川心道:只是觉得从一个类野人嘴里听到这种常用的粗话实在有些不适应。 “深蓝你来到这世界之前是做什么的?”夏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深蓝?”听到这个称呼深蓝愣了一下,似乎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称呼的来历,然后“噢”了一声,道:“忘了。” 夏川:“……” 要不是深蓝的表情看不出丝毫说谎和敷衍的痕迹,他真的会觉得这人在故作神秘。 不记得自己的来历,身上还带着古怪的代号和编码,身体素质明显超越常人,何况还有能变成沧龙这样匪夷所思的能力……夏川的思路不受控制地朝“实验品”那个方向奔,深蓝身上的种种情况,实在太符合电影电视中的情节了。除了传说中的“实验品”,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就在他满脑子奇幻电影的时候,那头恐龙终于受够了林顿教授的骚扰,它张嘴嘶嚎了两声,惊得林中枝叶哗哗直响,而后一尾巴抽在几人面前,不耐烦的情绪十分明显,就差没在脑袋上顶个牌子,写上“滚滚滚!你们送我两顿饭,我还你们一个人,两不相欠,有多远滚多远别烦我!” 先前还朝上凑的林顿教授突然就安分了,他拄着丹尼斯朝旁边蹦了两下,挥舞双手,哄鸡似的赶着几人,道:“这是真烦了,走走走,咱们赶紧离开这。我没记错的话,沼泽再往前能找到河,那一带照理说食草类会比食肉类多,好歹比这林子安全些……” 跟陌生鲨齿龙混了一天的人居然还有脸说“安全”这个词,夏川只觉得十分无语。 “尽管这地方不太能用常理判断……”林顿教授跳到丹尼斯背上,毫不客气地让他背着时,又补充了一句。 众人被鲨齿龙轰出领地,又让林顿教授指了指沼泽地的方向。丹尼斯掏出黑匣子比对了一下,发现方向居然一致,便不再犹豫,果断朝沼泽地行进。 “教授,你刚才说这地方不太能用常理判断是指什么意思?难不成也碰到了大变活人或者一语成谶的戏码?” 林顿教授白了他一眼:“大变活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语成谶嘛……到有点那个意思,不过不是坏事,就是刚才的牙牙,好吧,就是那头鲨齿龙……我一直相信生物之间虽然言语不同,但是会有一种互通性,只要让对方体会到你的善意,说不定可以避免遭受不必要的攻击。但是怎么说呢,能成功的几率其实小得可怜,尤其当你在对方的食谱上的时候。” 他耸了耸肩,道:“所以碰到那头鲨齿龙的时候,我只抱着百分之一的存活希望祈祷它能放我一马,结果它居然真的没把我当午餐,甚至还把我安置在那个洞里,我在洞里的时候又祈祷,如果能碰到同伴那就是天大的幸运了,结果……” 结果那头鲨齿龙就把夏川他们带到了他面前。 经历完毛毛虫那件事,又听完林顿教授的话,夏川和丹尼斯对视一眼,只觉得这世界真的越发古怪神秘了。 “何况——”林顿教授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环境,“鲨齿龙的化石发现地大多集中在热带沙漠性气候明显的地带,在白垩纪的时候,全球温度可比现代社会高,更热,所以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这里这气候温度,顶多算温带嘛!”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在医院折腾得够呛,没顾得上请假,今天这章是手机码的,可能有错字。昨天加上周的一天,一共欠了两章,下周会找时间补上,么么哒! 小剧场: 丹尼斯指了指林顿教授:老—— 又指了指自己:弱—— 又指了指夏川:伤——再来个残就能凑一桌中华麻将了! 夏川冷冷道:……再来个残我们就真不用指望能出去了。 深蓝:伤的这个武力值够不能放弃,老的这个本着尊老爱幼的美德也不能放弃,弱的这个……找不到什么留下来的理由,烤了吧。 丹尼斯:QAQ 第21章 林顿教授说的没错,不论是林子里的植物种类还是气温以及干湿程度,这地方都更像处于温带的地区,当然,要真用千万年前的地域和现代相对应的话,这里大概都能算寒温带,毕竟白垩纪那年代不论气温还是潮湿度都比现在高不少。 相比于寒带或者热带,能落身在这里,对夏川他们来说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只是这也意味着,在这个气候相对适中的地带,物种要比其他地方多得多,尤其是有河流湿地的地方。 “所以不要因为一头反常的鲨齿龙就认为这密林能呆人,咱们还是越快出去越好。”林顿教授边说边拍拍丹尼斯的肩膀,“你步子再慢一些我们走到明年都不一定出得去,还不如我自己下来蹦呢……” 老爷子一方面十分嫌弃丹尼斯这个人形座驾的性能,一方面看着他手臂上的血口又挺心疼,于是没话找话地说了这么一句,就想从丹尼斯背上下来。 自从他们从鲨齿龙那边离开,小心地走了大半公里地后,这个空得诡异的密林就像突然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变得有些热闹起来。除了一直都存在的虫鸣外,密林里多了许多其他的动静—— 头顶时不时有扑翅声掠过,那是大小不一的翼龙在滑翔,它们看起来没法飞太远的距离,总是在高树的枝顶停停歇歇,偶尔会以极快地速度俯冲向另一株高树,大概是看到了食物,不过更多的还是在朝海的方向滑翔;即便在密林中行进的几人再小心,也是一组不小的目标。 有三只翼龙从高空直扑下来,目光精准地挑中了丹尼斯和他背着的林顿教授,充分贯彻了挑软柿子捏的真理。领头的那只大得吓人,翅膀半张都够把两人包起来,吓得林顿教授差点从丹尼斯头顶倒翻出去。 “啊——滚开!”丹尼斯被其中一只的翅膀狠狠扇了一下,脚步慌乱地想要躲开。林顿教授更是一手抱头,另一手在空中挥打着,结果被翼龙一口叼住了手臂,尖利得如同钢锯似的牙齿扎进了皮肤,殷红的血珠成串地滚落下来。 两人被这冷不丁的袭击弄得东倒西歪,丹尼斯被翼龙翅膀挡住视线,根本看不到脚下,被绊了一下,狠狠摔在地上,连带着有些发福的林顿教授也滚到了一旁。 深蓝和夏川几乎是立刻回头。前者一手一只,直接捏断了两头翼龙的脖子;后者一匕首将剩余的那只钉在了树干上,干脆利索地解除了危机。 被钉在树上的那头一时没死透,凄厉地叫了好几声,硕大的翅膀抽搐似的乱扇着,力道十分之大,要不是夏川匕首钉得深,根本挂不住它。 深蓝对声音本就敏感,这种高分贝的叫声简直是要他的命,听得他直掏耳朵,忍无可忍地将两头翼龙甩到肩上扛着,腾出一只手一把捏住了树上那头翼龙的嘴,“我还是更喜欢在海里对付这玩意儿。” 变回沧龙直接一口吞,哪用得着受这噪音的罪。 见翼龙总算老实了,夏川伸手把丹尼斯和林顿教授从地上拉起来,碰撞间没注意,手背打到了高树的树干。 夏川眉头一皱,条件反射性地缩回手看了眼,只见手背上多了好几个血点,还扎着几根白毫似的长刺,细而韧,要对着枝叶间投下来的光才能看清。 “嘶——”站起身的丹尼斯抽了老长一口气,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他可比夏川惨多了——手掌、小手臂、肘部、膝盖都负了伤,他身上的肌肉不如夏川这样紧实,刺扎得更多更深,简直是成片成片地受灾,仿佛遭受了一场暴雨梨花针的洗礼。 不过最惨的还得数林顿教授,上了年纪皮松肉厚,扎到的刺有些干脆整个儿没入了皮肤里,只留下了一些黑点,拔都没法拔。 “这是什么树啊!怎么枝干上还带暗器!”丹尼斯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又不可能就地坐下来慢慢处理,只得胡乱先拔掉能拔的那部分,忍着那些麻刺刺的痛,将罪魁祸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这是早期的蕨类植物啊,当然毛茸茸的。”林顿教授看了眼这树的高度和上面的枝叶,解释了一句,心塞地挤着自己手掌上的黑点,好像这样就能把刺挤出来似的。 “……好几层楼高的……蕨类?!”丹尼斯一脸的生无可恋,只觉得这林子简直没法呆了,也顾不了手脚上扎的刺,就想背起教授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被钉在树上的那头翼龙此时也彻底断了气,深蓝一把拔下匕首抛给夏川,而后将这第三头也甩到肩上扛着。 林顿教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 “我什么?”深蓝回头看他。 “这么大的翼龙一头起码得两三百斤重,你……”扛三个真的没问题吗! 深蓝显然习惯了自己的身体机能,不觉得有什么反常,听到林顿教授半半拉拉的话,还以为是在问他为什么要带着这么重的翼龙赶路,于是拍了拍翼龙的背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味道好。” 夏川:“……” 丹尼斯:“……” 这俩吃过磨盘大的菊石,如今看到舌尖上的翼龙,虽然无语,但多少有点儿心理准备。只苦了林顿教授,年纪不小了,刚被刺扎完就被深蓝凶残的食谱吓傻了,半天都痴痴呆呆的,就连背他的人从丹尼斯换成了夏川,他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走出去老远,他才梦游似的说了句:“诶——速度好像快了不少。” 换了一下配置,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确实快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丹尼斯只用护好背在胸前的黑包,不用再负多少重量,跟起夏川和深蓝来也没那么吃力。 “川,你的腰背真的没事吗?”丹尼斯忍不住问了一句,心里有些懊恼自己的体能素质,要是能再强一些,至少能帮夏川他们减少一些负担。 “没事。”夏川背着林顿教授,跟在深蓝身后走了挺远的路,却并不见多么吃力,至少语调依旧平稳,喘气声也没变得又急又重。他说话的声音一向很低,仿佛懒得费力气开口似的,稍微闹一些的环境下,就容易让人听不清。 这对深蓝来说却不高不低将将好。 他背着翼龙回头看了夏川一眼,目光在他腰上扫了一圈,见他走路姿势正常,确实没有什么忍痛的样子,这才又回过头继续带路。 虽然夏川性格一贯很硬,小伤小痛根本不放在眼里,大伤大痛也是能忍则忍,哼都不哼一声,但这次还真不是他逞强硬撑。在海岸边,他的腰背还有些使不上力,动作一大就牵拉着撕痛。现在只过了小半天的工夫,就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了,活动自如得就好像腰背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相比起来,反倒是手背上的灼烧痛感比较明显一些,不过这点程度的痛对他来说完全不成问题,可以直接忽略。 他们的赶路速度相较之前快了许多,然而这密林却始终望不到头。 林顿教授趴在夏川背上也没闲着,一路根据林间植物的密度和高度判断着他们的位置。 “我们正在接近这林子的中心带。”他环顾着四周,冲夏川他们道。 “才到中心——”丹尼斯刚想表示惊讶,就收到了夏川的一记眼刀,顿时把音量降了一半,低声道:“居然才接近中心带?这都走了多久了……” “不然你以为?”夏川没好气道。 事实证明,早先他们觉得这林子里活物不多,完全是因为他们还在树林的边缘,而当时那头鲨齿龙又在那里。这种陆地掠食者领地意识重得很,且战斗力凶残,上了它食谱的生物都想绕着它走,所以那一带相对来说有些空。 现在越接近密林中心,他们碰到的活物就越多—— 翅膀展开有书本那么大的飞蛾三五成群地飞过,不注意地时候会扑扇到人身上,翅膀上的厚厚粉末擦过皮肤,让人十分不舒服;在树枝间乱窜的小型恐龙甚至不比那些飞蛾大多少,专从树洞里扒拉软体虫吃,偶尔没抓稳,虫子便会从高空掉落下来,和夏川他们之前碰到毛毛虫的场景一模一样;一些高树的横枝上还盘着蛇,只是那些蛇跟现代的蛇又有些区别,除了体型特别大之外,有的长相更接近没脚的蜥蜴,好在这些蛇大多懒洋洋的,只对那些树间小恐龙感兴趣。有一条想不开打算袭击深蓝,结果十几秒钟后就变成了第四样储备粮,也被深蓝扛在了肩上。 夏川有些无语地望着深蓝那拖拖挂挂的背影,只觉得有种诡异的滑稽感—— 就好像一场本该危机四伏的荒野求生,硬生生被深蓝拗成了春游……还是拖家带口的春游。 这种违和的“闲散”感一直围绕着他们,直到深蓝猛地停住脚步,抬手按住了夏川的肩,禁止他再向前。夏川被他拦得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然而下一秒,他就变了脸色—— 只听周围的树丛间突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接着,一个接一个的影子出现在了树木矮丛之后,悄无声息间将夏川他们围在了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今天一章写满两天的份,但是速度慢了点,先更这么多~明后天多写点补上~ 小剧场: 丹尼斯:我被扎成了人形仙人掌_(:з」∠)_ 林顿教授:我受了内伤_(:з」∠)_ 夏川:…… 深蓝:最多半天,你就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掌”了。 丹尼斯:为啥? 夏川看了眼手背:因为这刺有毒。 丹尼斯:…… 晚上,肿得油光发亮的丹尼斯泪流满面,改名丹尼斯·仙人球。 夏川:我觉得给你个盆,你就能防辐射。 丹尼斯:QAQ 第22章 乍一看,夏川还以为是一群巨鸟在包围他们,因为它们身上有一层厚实的羽毛,结构和鸟类十分相似。背部是硬而长的薄羽,侧面到腹部则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均呈暗红色,像极了鲜血干了之后的颜色,在这幽深的林子里显得有些瘆的慌。 不过当夏川看清其中一个的模样之后,他才发现这长了鸟羽的古怪生物并不是鸟,因为它既没有翅膀,还比正常鸟类多出了两只爪子。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群长着羽毛的恐龙。 一路上见惯了那种前肢十分短小,皮质类似蜥蜴的传统恐龙,冷不丁看到一群这种非主流款式的,还挺稀奇,当然,如果不是这样的见面方式就更好了。 它们身上的羽毛十分油亮,弯曲的地方还能看到一汪水似的光,一看就是肉食性的,而且是捕猎的一把好手,不然怎么也不会养得这么好。 这点不止是夏川,林顿教授和丹尼斯也看出来了。夏川都能听到这俩在他身后默默地抽了口凉气,似乎非常不安。而他自己心里也一紧—— 这些不知品种的恐龙前爪不比后爪短多少,看起来和它们龇着的牙一样锐利无比,身长大约有两三米,一人高。相较于之前碰到的鲨齿龙来说简直算得上娇小玲珑,这就意味着它们的速度可能也快得多,身手要灵敏不少,又是群攻型的猎手,对付起来恐怕比单个儿的大家伙要棘手得多! “火盗龙……”林顿教授小声喃喃了一句,报出了这群猎手的名号。 然而光知道名字起不到任何的帮助作用,将近二十只火盗龙正一点点儿缩小着包围圈,一副要将猎物困杀在这个圈子中的架势。 “火盗龙、火盗龙……”林顿教授还在重复着它们的品种,努力回忆它们的特点,嘴里连珠炮似的嘀嘀咕咕,企图能从中得到些有利于对付它们的信息,“它们体重相对较轻,牙齿和脚爪十分锋利,下颚强悍咬合力大……对了!头骨脆!就是这个!它们头骨比较脆!” 他好不容易想起火盗龙的弱点,一时比较激动,没控制好音量,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叫嚷出来的。 不过对峙着的双方等的就是这样的动静—— 那一群将他们围得严严实实的火盗龙,在林顿教授拔高音量的时候突然窜起,猛地跃过矮丛,朝被围困的众人扑来。这种和矮驰龙极为相似的恐龙速度也和驰龙一样吓人,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它们就已经窜到了众人面前。它们的前爪可不像霸王龙那样短小,一爪挥过来带起了劲厉的风声。 亏得夏川反应快,一个矮身躲了过去,紧接着一个侧身翻滚,将丹尼斯和林顿教授都扑到了一旁,又恰到好处地躲过了两只火盗龙的利爪。抓空的前爪打到了一旁的高树上,生生刨下了厚厚一块树皮,要真落在人身上,起码得削去一大块皮肉。 有准备的不止夏川一个,深蓝也在火盗龙动身的同时跃了起来,火盗龙速度虽然快得不可思议,深蓝却比它们更快。 这人的生理机能和素质都无法用常态来判断,不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早已超出正常范围的最大值,且高了不止一点半点。他在火盗龙群中犹如一道快影,一来一去晃得人眼花。 早在火盗龙将他们围起来的时候,深蓝就已经看准了位置,所以此刻几乎是直奔他事先瞄准的目标而去,抄身闪到其中一头火盗龙面前,抬手捞住它的脖子,翻身一跃便骑上了它的背,而后长臂一伸,在旁边那头火盗龙跃出之前一把揪住它的后脑勺,而后两手猛地超中间一使力。 两头火盗龙的脑袋“咚——”的一声撞到了一起,光从声音都能听出来力道极大。在撞击声中甚至还夹杂了一些生脆的骨碎声。 林顿教授嚷嚷出的弱点就这样被深蓝利用了起来,一招就利索地解决了两头。 头骨碎裂的火盗龙就算一时不死,也失了战斗力。这两头在厉声嚎叫中摇晃着身体,胡乱地挣扎甩动着,像是要摆脱痛苦。深蓝当然不会再在它们身上费时间,当即一跃而起,落到了另一头火盗龙面前,一把挡住它前挥的利爪,丝毫不怕被刺伤似的反手抓住那两只前爪,硬生生将那头火盗龙抡到了一旁的树上。 显然体重较轻这点也被深蓝运用得很好,当然,换个人来就是反被抡了。 夏川的解决速度虽然不能跟深蓝比,但也不算慢,深蓝碾趴第四头的时候,夏川已经削掉了一头火盗龙的前爪,拗断了另一头的脊椎。那柄军用匕首质量再好此时也是鲜血淋漓,还溅了夏川满手。 即便有这样的两人在,林顿教授和丹尼斯也依旧危机重重。 那些火盗龙一头接一头前赴后继地朝前扑着,它们数量多且行动快,看似杂乱其实仍旧在缩小着包围圈,有一头张着满是尖牙的嘴,直接朝林顿教授的脑袋咬过来。 浓烈的血腥气和咆哮似的叫声吓得林顿教授连惊叫都忘了,只盯着两排尖牙,大脑一片空白。一旁的丹尼斯条件反射性地将他朝自己面前猛地拽了一把。然而这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那火盗龙的尖牙几乎擦着林顿教授的头皮合上,巨大的咬合力使得牙齿碰撞的声音格外生脆。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击不中一击又起。 那头火盗龙扭头就是一口,再次向林顿教授和丹尼斯攻过来。 眼看着丹尼斯的脑袋就要被火盗龙的尖牙刺穿了,一柄匕首打横插了进来,格挡住了那排利齿。 “川!”丹尼斯简直跟看到天神一样叫着夏川的名字。 夏川根本顾不上应答,翻手便把匕首从火盗龙的嘴里倒刺上去,洞穿了它的上颚,而后猛力一拉,借着匕首的力道将那头火盗龙甩得侧翻在地,同时匕首也被硬抽了回来。 可群攻型的猎手从来都不是排队攻击的,在夏川甩开这头的同时,另两头火盗龙已经扑了过来,而此时夏川的姿势根本不利于攻击,更别说一下子挡住两头了。 这回就连夏川自己都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就在他感觉到腥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身上,尖利的牙齿碰到自己皮肤的那一瞬间,一只手臂捞上了他的腰,力道之大犹如捆锁。在夏川条件反射性地做出反抗之前,那手臂就使了力——夏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当他猛地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扛在了肩上。 除了深蓝没别人了。 然而他刚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感觉身体又是一轻,他又被深蓝抛了出去。 “西北!跑!”深蓝在将他抛出去的一瞬间,飞速地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夏川当然不会毫无反应地任自己摔在地上,而是在落地的时候一个翻滚,迅速站起了身。此时的他已经被深蓝麻利地丢出了战圈之外,而同时被推出来的还有林顿教授和丹尼斯。 他们三人落地的地方,倒着几头火盗龙半死不活的躯体。显然深蓝早就瞄准了方位清理除了这么一块缺口。 身在圈中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被丢到了战圈之外,三人这才看清,即便是将近二十头火盗龙的围攻,对深蓝来说也不算是多么危险的战斗,最多解决起来比较费时而已。 反倒是他们三个人在其中会吸引火盗龙的火力,导致深蓝顾头顾尾的,十分碍事。 “愣什么!”深蓝打着架,还不忘回身看他们一眼,见他们还没动身,十分无奈地叫了一句。 被深蓝这么一赶,夏川也不再犹豫,捞起林顿教授推着丹尼斯,朝着他们原定的方向跑去。 在深蓝和他们三人说话间,一头外围的火盗龙脑抽了一下,放弃了群攻,居然只身奔着夏川他们的背影追过去。深蓝手上对付着两头,还得拦着前面的七八头,实在懒得再去追,只是瞥了一眼,便专心对付起面前的这些来。 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他忘记了很多事情,甚至刚开始连话都说不熟练,但是他却敢肯定,夏川那样的身手,不管是在正常社会还是在这里都算得上强手。区区一头火盗龙而已,他相信夏川也完全能对付得了,刚才群攻中的几记刀光有多干脆漂亮,他可还记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深蓝挠了挠腮帮:不止气息特别,身手也很漂亮。 远处的夏川没听见,默默洗着手。 深蓝:果然还是看这样的人比较顺眼。 夏川依旧在洗手。 丹尼斯、林顿教授:……看不太顺眼的你会怎么样? 深蓝:上食谱。 丹尼斯:QAQ 林顿教授:不、不太好吃的呢? 深蓝:丢给别人吃。 丹尼斯:……教授你现在还觉得恐龙是小宝贝们吗?QAQ林顿教授:抱歉,我眼瞎_(:з」∠)_ 第23章 夏川当然不会辜负深蓝对他身手的信任,一只火盗龙而已,对他来说虽然不至于轻松得像深蓝那样,但应付起来也绝不会狼狈。 火盗龙这种体型一看就是以速度见长的,追起夏川他们三个一点儿也不费力。而夏川也没大意,带着一弱一老在这种鬼地方逃命,怎么也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以他老远就听到身后有东西赶上来了,立刻意识到有火盗龙逃脱了深蓝的牵制,于是低声速道:“追来了!丹尼斯搭把手!” 说着便猛地一刹脚步,将背上的林顿教授一把塞到丹尼斯怀里,顺手从斜插在腰间的刀鞘中摸出那把军用匕首,在指尖一翻便稳稳地握在了掌中。 “躲开点!”他把丹尼斯和林顿教授朝侧面一推。 已经追到近处的火盗龙张嘴发出一声吼叫,龇着上下两排尖利的牙便扑了过来,暗红色的身躯在那一瞬间模糊成一道影子,快得叫人几乎看不清。 可它快,夏川的反应也同样不慢。 只见他膝盖一弯,仰头矮身,同时改变了握匕首的姿势,两手抓住匕柄,用最使得上力的合握法,直接插进了那头火盗龙脖颈和前胸相接的地方,借着它前扑的惯性,一刀剖至下腹。 顿时,巨大的刀口中鲜血喷出,夏川就地一个侧滚,躲开了那头恐龙轰然倒下的躯体。 即便这样他也没有大意,而是立刻翻身而起,保持着十二分的戒备看着那头倒地的恐龙。 不得不说,这样中小体积的恐龙既难对付也好对付—— 难的是它们速度快,爱群攻;容易的是这些恐龙皮肉比那些动辄数层楼高的家伙薄软得多,至少以夏川这把军用匕首的长度对抗,能击到要害。 就见那头火盗龙叫声凄厉地在地上挣扎了好一阵,压断了一片矮灌木,撞裂了一株树蕨类高木,中指尖利的爪子擦着林顿教授的肚皮划过,差点儿也给他来了个开膛破肚,这才慢慢少了挣扎,气息渐弱…… 直到它再没有一点儿动静,夏川这才拎着匕首走过去,他翻看了一番,确认这头恐龙真的断了气,这才冲林顿教授和丹尼斯道:“走吧。”说着一甩匕首,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血线。 丹尼斯见他脸色不太好,比平日又冷了一层,还以为他在刚才那一瞬间被火盗龙伤到了哪里,忍不住关心道:“川,你有受——” “伤”字还没出口,他就看到夏川一脸嫌弃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顿时明白了他板着脸的原因—— 夏川半边衬衫都被血染红了,裤子自然也没能幸免。被血浸透的那部分贴着他的手臂和腿侧,估计好受不到哪里去。 就见他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擦了擦脸,然后又微微低头嗅了嗅自己浸透了恐龙血的衣服,顿时满脸的一言难尽……丹尼斯简直想对天赌咒,那瞬间,他绝对从夏川脸上捕捉到了某种叫做“生无可恋”的情绪。 认识夏川三年,别的不说,有些毛病丹尼斯还是挺清楚的,比如——夏川动手的时候干脆利落,一点儿多余的心思都没有,简直稳准狠。然而动完手,危机解除或是任务搞定之后,他那挑剔讲究的毛病就上来了。 以丹尼斯对夏川的了解,只觉得夏川现在心里一定有种“哔了狗了,一身腥味”的感觉,找个地方洗刷一下欲望估计会无比强烈。 果不其然,就见刚斗完一头龙的夏川丝毫没有要休息一下的样子,板着脸一把背起林顿教授便朝西北边走,步速比起刚才逃命时候居然只加不减,一副“恨不得能直接飞出密林找条河跳进去再也不上来”的模样。 或许是那群火盗龙占据的领地比较大,又或许是因为这三人、尤其是夏川身上火盗龙的气味太过浓重,他们匆匆赶了很长一段路都风平浪静,除了一些带毒性的昆虫和两条高度近视的蛇,再没遇到过什么对手。 顺利得连他们自己都有些吃惊了。 枝桠间漏下来的光线在不知不觉中移了位置,太阳西斜得厉害,估计再有一会儿,天色就要开始暗下来了。 “恐龙也有专爱在夜间活动的……”林顿教授看了眼天色,叨咕了一句。 他已经从夏川背上下来了,就算脚因为受伤瘸了一只,他也实在不好意思让人背着他奔走一整个下午,所以他在路上折了一根粗木枝当简易手杖,时不时下来走一段,好让夏川和丹尼斯都歇口气。 “看树和树之间的密集程度,还有这段路的植物长势,离出去应该不远了。”教授随手朝前方一指:“如果一路上方向没出现太大误差,运气好的话天黑之前应该能看到湿地。” 当然,大方向对了也不代表他们可以去到林顿教授昏迷的那一片地带,尽管据林顿教授说那片还算安全,要不然他昏在那里半天早被某些食肉生物当野食消化掉了。 丹尼斯听了教授说的,有心把包里的“万用示波器”掏出来看看,又怕半路杀出个挡道的,到时候别波没测成,宝贝仪器还摔了或者丢了,那就亏大发了。所以他犹豫了一下,终究只是把胸前的背包又搂得紧了些。 夏川则一如既往,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着呢。 他和教授的判断差不多,也觉得这林子差不多该到头了,只是不知道前面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他现在属于一心三用的状态,一边面想着如果发生紧急状况该怎么应对,一边注意着周遭的细小动静,同时他还默算着距离,每隔一段路就挑一株高木用匕首划两道记号——因为深蓝还没追上来。 这点夏川十分在意,毕竟以深蓝的身手对付剩下的火盗龙绰绰有余,不应该耽搁太久,可这粗略一估,起码三个多小时过去了,他却还没有过来,实在有些不对劲。 半路碰到难对付的家伙了? 这想法夏川果断丢了出去,就凭深蓝的能耐,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发生。 “大腿这回又觉得没趣,解决完一波怪就拍拍手回家去了?”丹尼斯也忍不住猜测道。 夏川:“……” 他虽然无语,心里倒是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些,但是猜测归猜测,他却依旧沿途做着记号。 而很快,他们便看到了这片林子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丹尼斯:你这凿什么呢? 夏川:记号。 丹尼斯:给金大腿的? 夏川:……嗯。 丹尼斯:万一金大腿没看到其他恐龙看到了怎么办? 夏川:…… 林顿教授:…… 丹尼斯:哦对正常恐龙看不懂箭头和英文,当我没说。 夏川继续凿。 丹尼斯:诶?那深蓝万一也—— 夏川:…… 丹尼斯有理有据:你看他刚开始话都忘了怎么说了,你确定他还记得字怎么写? 夏川:……他之前在我背上—— 话没说完,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丹尼斯:……当我没说!!! 深蓝:晚了,我耳朵能好得很。说吧,想当早餐还是晚餐? 丹尼斯,卒。 第24章 说是林子的尽头,其实依旧有树木,只是植被状况有了明显的变化而已—— 那成片成片堪比北美巨杉的树蕨变得稀疏错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灌木丛。夏川带头走到前面,趁着剩余的一点儿阳光朝稍远处看了看,穿过这片灌木丛可以看到葱绿的草木,在那之间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光亮,微微有些晃眼。 夏川的眉头一松,显然心情不错。 “水!”丹尼斯抬手指着那一片,叫出了声,“是湿地啊教授!你之前醒来的地方是这一带吗?” 林顿教授拄着木枝垫脚望了一圈,而后犹豫着摇了摇头:“不太像,应该不是……” 丹尼斯一愣:“啊?那——” “一样,有水就行。”夏川接过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而后便在灌木丛中找着能落脚的地方朝前走去,边走边提醒道:“靠近水的地方活物少不了,注意点脚下。” 这里的灌木丛参差不齐,阴一些的地方长得又粗又高,看着和正常的树也没多大区别,亮堂的地方才相对矮一些,但也都过了夏川的腰。它们枝叶很硬,有些上面带着毛刺,长势又密,不小心就会划伤胳膊,极容易给本就带伤的三人再添点彩。 夏川时不时用匕首清理着身侧的灌木枝,这才勉强清理出一条能通一人的小道。 “这种地方活物不少,但是大家伙应该不多。”林顿教授拄着树枝走在夏川和丹尼斯中间,看着长势极密的灌木,说道:“但是过了这片灌木,再前面一些就说不准了,湿地里浮着鳄鱼也说不定。” 丹尼斯牙齿一哆嗦:“帝鳄吗?!” “帝鳄在非洲!”林顿教授回头白了他一眼,“不过不是帝鳄也不代表有多好,这年代的鳄鱼体型小不到哪里去。” 前面带路的夏川听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继续砍他的树枝走他的路。鳄鱼这种战斗力十分吓人的生物,没几个人会不怕,事实上要是放在以前,夏川如果知道不远处可能有鳄鱼存在,他一定能绕道就绕道,犯不着跟那种动物起正面冲突。但是现在,尤其是在陆生食肉恐龙、巨蛇、翼龙混杂的密林里走了一天之后,鳄鱼已经没法给他带来什么刺激感了…… 相比于密林,他们穿过这片灌木丛的速度就快得多了,也或许是看到水后动力更足的缘故。三人赶着最后一缕光线出了灌木丛,又踩着草木走了一段路,总算来到了有水光的地方。 只是水还极浅,只在低洼的地方蓄积着,大大小小零零星星地掩映在草木之间。三人不再言语,立刻顺着这些零星水洼一路朝前走。 随着他们距离越走越远,入眼的水洼也越来越大,变得狭长起来,脚下的地面也渐渐湿软,踩着黏哒哒的,沾了一裤腿的潮意。没多久,前行的三人便不约而同停下了步子——他们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 在星星点点越来越多的洼地之后,他们总算看到了一片类似浅河的地方。当然,这里本质上依旧是水洼,只是面积大一点,水位深一些,还有不少尾活鱼。最妙的是,这片“浅河”旁边倒着几株高树的树干,也不知倒了多久,是被风刮的或是被什么东西撞的,又或者是曾经被水流冲过来堆积在这里的。 总之,那几根折断的树干杂乱堆叠,约莫有大半人高。人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休息歇脚,总得靠着一些遮挡物才能多一些安全感,这些残留的断树干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夏川迅速扫了一圈四周,然后领着林顿教授和丹尼斯来到那堆树干边,背靠着树干蹲下身。他的匕首已经收进腰间的刀鞘里了,两手抓着的是在灌木丛里砍下来的挡路树枝。 他在地上看了眼,找了片较干的地将灌木枝丢下,三两下便搭成了生火的木堆,然后朝丹尼斯伸出了手。 不用他开口,丹尼斯便十分配合地在包里翻找出打火机放在他手心里:“喏——” 直到看到这种东西,林顿教授好像才注意到丹尼斯还背着个体积不小的黑包,他一把扒住黑包的边沿,几乎将脑袋整个儿埋了进去,把里面的东西翻了个遍,这才瞪着眼睛抬起脸:“作弊啊!凭什么我醒来周围什么都没有,行李早没了影子,还瘸了条腿,而你的包却还在?只有你一个有行李在身吗?” “我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一把水下枪。”夏川用打火机生着火,顺口答了一句。 “哎呦!好东西啊!虽然对付大家伙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对付些小的,尤其是水下的应该没问题吧,那玩意儿能抓鱼吗?”林顿教授说着说着便朝浅河望了一眼,默默咽了口口水,“我有点儿饿,都一天多没吃到正经食物了。” 夏川:“……别指望了,丢了。”那把水下枪早被某人一尾巴拍进了无边无际的海里,找不回来了。 林顿教授一脸生无可恋,喃喃:“怎么就丢了呢,那么高效率的捕食工具……” 夏川:“……” 火堆很快燃了起来,火势不大不小,刚刚好。夏川将打火机丢还给丹尼斯,然后掏出腰间的匕首,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两圈,道:“没有水下枪,有这个也一样。”说着便朝“浅河”走过去。 这处“浅河”估计刚形成没几天,夏川走近了一看,里头除了几尾鱼什么显眼些的活物都没有,应该是跟着水流汇过来的。 在这种小水塘里抓几条个头还不小的鱼,又没有别的因素干扰,对夏川来说毫无难度。没过几分钟,他便拎着几条鱼来到了火堆边:“我刚才就着水简单处理了一下,你们先烤着。”说着便把鱼丢给了丹尼斯。 “诶?那你呢?”丹尼斯抱住鱼问道。 “我去洗一下。”夏川指了指自己半边都是血的衬衫。 丹尼斯早就看出来他忍受不了,顿时理解地挥挥手:“去吧去吧,我们先烤着,你过会儿洗完来吃。” 夏川没等他说完就大步朝“浅河”走了过去。这片浅河沿圈生长着高密的草木,半遮半挡的,且上下都有细细的水流蜿蜒,证明着这河里的水还挺活泛。 他在靠下游的地方找了处草木掩映的地方,干脆利索地解了两颗衬衫扣子,正打算把上衣脱了把身上的血污清洗一下的时候,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一些动静,沙沙的,很有节奏感。 脚步声! 夏川猛地抬头朝声音来处望去,就见深蓝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只是轮廓有些奇怪,好像肩上、手上……甚至腰上都挂着东西,块头还不小。 他仔细看了两眼后,彻底无语了:“……”这货真的把沿路能吃的都搬来了! 第25章 双肩上扛着的东西垂着脖子,随着深蓝的步子一晃一晃的,风吹过的时候,身上一层细细的绒毛会被掀起来……赫然是两头火盗龙。 而他脖子上松松绕了两圈的则是之前夏川他们遇到过的巨蛇,至于他手上拎着的,一边是夏川和丹尼斯最开始就吃过的菊石,另一边则看起来有些庞大,脖子像蛇一样曲长,此时正毫无生气地在地上拖着,身躯却跟海豹之类的有些相像,长着鳍状的前后肢。 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夏川确实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但是深蓝这一身披披挂挂的模样却着实把他震住了。 这一路走过来,他其实已经摸到了一点深蓝的特点——这人评判其他生物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所用的标准都是“好吃”和“不好吃”,也就个别没吃过的他能正经说两句。 就凭这一点,夏川就觉得深蓝还挺重视吃这方面的,但是他没想过这人能重视到这种程度。就看他身上挂的和手里拎的东西,夏川总算理解他为什么晚了三个小时左右才追上来了—— 火盗龙和巨蛇也就算了,这俩可以是打完顺便扛上的,但是手里拎着的……一看就不是陆地上会有的东西。 “……你这是折回海里捞上来的?”被深蓝这么一刺激,夏川一时半会儿也没那心思去洗澡,他一边顺手扣上已经解开的扣子,一边挽起袖子走到深蓝面前,冲他手上拎着的两个大家伙抬了抬下巴。 “这你都看出来了?”深蓝偏头看了眼肩膀上扛着的火盗龙,解释道:“本来解决完这一帮子,我打算顺手拎上两只就追上你们的,结果又让我碰上了这条蛇,我想想它味道也挺鲜的就一起捎上了,但是要说鲜,自然还是海货味道更好,所以我索性折回去又捉了这俩。” 他冲夏川颠了颠手里的东西:“这个你吃过了,味道还不错吧?这个味道更好,来让你们尝尝鲜。” 夏川简直无言以对:“……” 这是怎样一种精神,夏川领悟不了,他只知道脑子稍微正常点儿的,都不会在赶了大半天的路之后还原路返回的,就为了吃点儿土特产…… 也就是说在失踪的这段时间里,深蓝不止揍翻了一群火盗龙,一条巨蛇,还把白天密林里的那一整段长路重走了一个来回,顺带捉了两只海产……这么一算,他居然只耽误了三个多小时?!八条腿都没他快! 但不管脑子好不好,他也是为了让人尝尝鲜才跑的这趟,夏川怎么也不能不领情地傻站着,他上下扫了一番,量力而行地把手伸向那磨盘似的菊石道:“给我,帮你拿一点。” “哦。”深蓝应了一声,却没把菊石递给他,而是把自己的脖子递了过去:“要帮忙的话,把这条蛇拿了吧,挂着有点儿勒。” 夏川没好气道:“……你还知道勒?” 他一八三的个头不算矮了,深蓝却依旧比他高了大半个头,平时倒没什么,这种时候解那条蛇便有些使不上力。夏川伸手抬了抬那巨蛇的脑袋,试了试分量后,一脸黑线地冲深蓝招了招手:“头低点。” 深蓝乖乖照做,而且低头还不够,干脆又弯了腰。 他凑的位置实在太顺手,那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就在夏川眼前,看起来有些扎手但又不算太硬,似乎手感不错的样子……于是夏川下意识地便抬手拍了拍他的头顶,阻止他继续下低的趋势:“行了,我没那么矮。” 拍完他便是一愣。 毕竟这动作确实不太适合对一个成年人做,尤其还是这样一个人高马大比夏川还壮一圈的成年人……况且虽然共行了一路,有了点交情,但怎么也算不上多熟悉的亲友。 他上一次这么自然而顺手地拍脑袋,还是对着一头牧羊犬…… 夏川在深蓝没注意的时候略带歉意地看了眼他的脑袋,然后抬手解下了缠在他脖子上的那条巨蛇。 这蛇的分量比想象的还要沉,夏川手劲不算小了,彻底接到手里的时候都觉得猛地一沉。他没深蓝那么狂野,自然不会把蛇绕在脖子上或扛在肩膀上,而是直接拎着半张的蛇口,把它拖到了火堆边。 噗噗噗噗几样东西落地,守着火堆烤鱼的丹尼斯和林顿教授直接吓傻了。 两人石化了半晌,手一松,叉着鱼的木枝便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丹尼斯好半天才找回魂,结结巴巴地问道。 深蓝一脸霸气道:“晚饭。” 这回答太恐怖,吓得林顿教授就是一哆嗦。他大概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把恐龙肉当晚饭…… “火盗龙……古杯蛇……菊石……蛇颈龙?”教授一脸恍惚地数着地上躺着的晚饭,数到最后两个的时候,神情更恍惚了:“这两个是搁浅在林子里了吗?”这搁得会不会有点儿远…… “他回海里捞的。”夏川替深蓝答道。 林顿教授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深蓝,仿佛在看一头牲口:“回海里……捞?你这么快就捞完赶上来了?” 深蓝卸了一身的货,正在摇着脖子松动筋骨,闻言懒得开口解释,只是很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夏川接着林教授的话音,冲深蓝道:“下次别折回去了,以免路长了又复杂找不回来。尝鲜什么时候都可以,后面也不是碰不到河海了。” 本来挺正常的一句劝阻,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夏川注意到深蓝的神情略有些古怪,但是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正有些疑惑,表情恢复正常的深蓝抬手指了指身后,道:“我看到了你留的标记。” 其实夏川留标记的方式带着浓重的部队习惯,普通人可能一时半会儿不太容易顺着那标记找到正确的路。他留了大半路才反应过来,也懒了再改。 “有点眼熟。”深蓝简单扼要地评价了一下那标记,说完不止夏川愣了一下,他自己都有些怔愣。 结合深蓝丢了大部分记忆的经历,加上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经受过专业训练的习惯和姿势,以及身上种种匪夷所思的特点和能力……夏川更坚定地觉得深蓝应该也是某些部队出身,因为一些原因,又和一些不为人知的实验扯上了关系,这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深蓝自己不记得,夏川问了也没用,便没提这些。 一旁一直呆傻的丹尼斯突然开口问道:“这些……晚饭怎么处理?” 深蓝斩钉截铁:“吃。” “额……我是说,不处理一下?比如说去个毛,剥个皮,洗一下之类的?”丹尼斯看着火盗龙满身的硬羽和绒毛,便觉得嗓子眼儿里有点发痒,“干啃实在……做不到啊。” 夏川和深蓝一愣,显然忘了这茬儿,于是二话不说,又将这堆庞然大物拖到了那汪浅河边。 要让他正经下厨他必然是不会的,但在野外捉点儿东西将就着填肚子他还是十分有经验的,只是这经验里怎么也不会包含恐龙这种野味。于是夏川从腰间抽出匕首,想递给深蓝让他示范一下,结果就见后者已经单膝跪在地上,手脚麻利地划开了古杯蛇的肚子,完全不用匕首。 夏川:“……” 这堆晚饭虽然一个比一个麻烦,但两人合作之下处理起来却并不慢,很快巨蛇被剖成两半,处理了内脏晾在了岸边,火盗龙没了一身羽毛,被撸成了两只秃鸡…… 见处理得差不多了,夏川走到浅河旁边仔细地洗着手上的血,边洗边忍不住想起之前深蓝一闪而过的古怪神情,回想了好几遍之后,他出声问道:“你来这里这么久,真的没有试着找过出口?” 深蓝三下五除二,十分麻利地把火盗龙、蛇颈龙卸成块,献宝似的拎起一块肉冲夏川晃了晃,答非所问:“你想吃生龙片还是烤龙肉?” 夏川:“……”我更想把你卸了。 深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变成沧龙模样的时候觉得生肉更鲜,原汁原味而且嫩。不过变成人的时候,还是觉得烤的味道更好……” 夏川:“……” 东扯西扯地说了好半天之后,夏川干脆地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回到深蓝面前,浅棕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深蓝,不开口不反驳,随他漫天胡扯,颇有股静静看人装逼的意味。 深蓝被看了一会儿,总算没法再继续胡说八道了,就见他顿住了话头,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深蓝色的眸子,冲夏川一耸肩道:“我根本没打算离开这里。” 第26章 夏川冷不丁听到这话,差点儿以为自己饿了一天体力消耗也不小,开始出现幻听了:“什么?!” 深蓝手里拎着两片蛇颈龙的肉,看起来丝毫没有谈正经事的模样,却是一本正经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根本没打算离开这里。” “没打算离开?”夏川觉得在这里碰到的所有事都比不上深蓝这句话来得让他诧异。 夏川从深蓝的举动和字里行间里看出过许多东西—— 他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两年三年甚至更久;他有足够的身手和技能应对这鬼地方的各种奇葩生物;他曾经待过部队或者类似的地方等等……夏川一直以为深蓝没能从这地方出去是因为没有找到出口的线索,毕竟他手里没有丹尼斯那种万能示波器,又忘记了那么多东西,想找到突破口十分困难。但是他从来没想过深蓝居然根本不打算出去…… 正常人都不会产生这种想法,这简直太过非主流了。 然而夏川转念一想,深蓝也确实不算正常人。常人不想生活在这种地方,无非是因为危险,因为不适应,因为没有同类、没有归属感。可深蓝不一样,以他的实力,在这里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变回沧龙就是海里食物链的顶端,没有什么东西能对他产生威胁。吃喝自由,当然也不会有不适应的情况,至于同类和归属感…… 老实说,夏川觉得即便是变成人的模样,深蓝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在某些方面也始终带着点兽类的感觉。更别说变回沧龙的他了……沧龙领地意识强得可怕,典型的独行侠,一山不容二虎。传说幼年期的沧龙最大的天敌就是成年沧龙,指望它们有同类归属感? 呵呵…… 要真是这么个想法,夏川就能理解为什么深蓝听说丹尼斯那示波器的用途时神情那么淡定了,一副事不关己我就这么随便听听的模样,甚至当时还顺口接了句:“我早让你们进林子,你们不听。” 这完全就是把自己划分在外的语气。 还有夏川刚才说“下次别折回去”那句话时,深蓝一瞬间露出的古怪神情……那分明就是根本没打算跟他们同路多远,没什么下次不下次的意思。这么一看,他折回去捞来菊石和蛇颈龙,还真是因为“朋友要走,我来送点土特产”。 夏川:“……” “你既然根本没想过要离开这里,为什么还跟着我们走了这么远?”夏川想了想,忍不住问道。 深蓝眨了眨眼睛,把左手拎着的肉块换到右手,冲夏川伸出一根手指:“好几年才碰到一次人,挺新鲜。” 夏川:“……” 深蓝又伸出第二根手指:“你身上气息很特别,让我觉得很舒服。” 夏川:“……” 深蓝伸出第三根手指:“早点把你们送出去能安心。” “嗯?”夏川一时没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至少语气上听起来不像是关心。 果然,就听深蓝解释了一句:“你也看到了,你们会对这里产生一些影响。” 夏川立刻想到了在森林里说毛毛虫毛毛虫到的情景,以及林顿教授祈愿成真的事情,结合现在深蓝这句话……敢情霸主只是嫌弃他们影响了这边的发展所以想早点把他们请出去?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影响?”夏川问道。 深蓝耸了耸肩:“这我不清楚,只知道结果,没发现原因。” 他既然这么直白地说了,夏川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两人也没再说什么别的,只是加快了手里晚饭的处理速度。很快,两人招呼丹尼斯过来帮着一起把分卸好的肉块都挪到了火堆边,又去灌木丛那边折了一把树枝过来叉上,架在火上烤。 肉块太多,一个火堆烤起来速度有些慢。夏川本来架这么个不大不小的火堆是考虑到安全性,以免把一些不怕火的东西招来。现在有深蓝在,安全性顿时升了好几个档次,夏川也不那么谨慎了,干脆和深蓝一起又架了几个火堆,把肉块分堆烤了起来。 烤了一会儿之后,各个木枝上的肉块便开始滋滋地朝外冒着油,四人适时地转着木枝,让烤出来的油汁充分地包裹整个肉块。焦香味便慢慢地弥散了开来…… 之前一直在匆匆赶路,精神高度集中,所以没顾得上填肚子,现在闻到香味,众人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饿了整整一天,这才是第一顿饭。 饿极的时候总是看什么都香,觉得自己吞下一整头牛都不成问题。林顿教授和丹尼斯,甚至包括夏川,在那一瞬间都觉得深蓝简直太明智了,准备的肉量十分合适,少点儿指不定都不够分的。 四个年龄不一的大男人吃起来讲究也不是很多,饿了那么久恐龙肉也照吞不误,没盐没糖没酱料都能比得上人间美味,更何况还有菊石那种又鲜又香,肉质还有些脆的极品…… 就连夏川在那一瞬间,都把在河边和深蓝所聊的内容暂时丢到了脑后。 当然,夏川他们就算饿极了也还是正常人,最终也没能真的像他们自己想象的那样风卷残云扫荡完所有肉,事实上他们每人只吃了一块火盗龙肉和一块蛇颈龙肉,另外分了一点儿菊石。 而显然不正常的深蓝则一个人包揽了两头火盗龙、一头蛇颈龙、半只菊石和一整条古杯蛇。 林顿教授:“……” 到这种时候,从身手、到力气、到速度再到食量,全面地见识了一遍之后,老爷子要再看不出来深蓝有问题就有鬼了! 但是看出来归看出来,他可不是丹尼斯那种说话完全不过脑子的人,他左右看了看另外两个同伴,发现他们的表情虽然也吃惊,但并没有到难以置信的地步,仅仅只是有点而已,他心里便多少有点数了——深蓝的特殊性,夏川和丹尼斯应该都是知道的。丹尼斯不说,夏川肯定是个足够有警惕心的人,他知道深蓝的特殊性却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防备,那就说明没什么可担心的。 老爷子除了自己研究的方面和恐龙小宝贝,对其他事情的好奇心都保持在绝对适度的范围内,顿时就收起了诧异,站起身默默活动起了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不再盯着深蓝了。 倒是深蓝吃完最后一块巨蛇肉之后,有些遗憾地扫了一圈,道:“没了?” “……你还没饱?!”丹尼斯这会儿是真的震惊了。 深蓝一副“看屁啊”的表情,瞥了丹尼斯一眼后,动了动脖子,发出“咔咔”两声响动,勉强道:“还行,差不多吧。” 丹尼斯:“……” 夏川直言直语:“……饭桶。” 这回变成林顿教授和丹尼斯一起一脸佩服地看向他,大概没想到他居然敢这么说深蓝。 深蓝也没恼,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破罐子破摔道:“三十吨,吃这些不是很正常吗?” 夏川:“……” 众人累了一整天,这会儿好不容易找了块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歇着,顿时满足得不得了,吃饱了就有些懒得动弹,困意一阵一阵地卷上来…… 当然,这主要是指丹尼斯和林顿教授,至于夏川,他还在寻思着想把身上的血都洗掉,而且林顿和丹尼斯能睡,他可不能也睡死,毕竟他是主要战斗力。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些,夏川说了句:“我过去看看。”便起身朝那洼浅河边走去。 之前天没全黑的时候他仔细看过,这河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几尾鱼都被他捉了,也不剩什么了。他绕到一片伴水而生的半人高草丛后面,打算清洗一下。 结果刚解完衬衫扣子,深蓝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来了:“这种湿地浅洼可不适合晚上泡澡。” 夏川:“……怎么?” “不太安全。”深蓝答道。 夏川心说水里能看见的活物都捞了,深蓝说的危险估计是指周围可能会有夜行动物出现。 他解着扣子的手顿了顿,冲深蓝到:“没什么,你不是还在么。” 一般夜行动物深蓝搞定不过分分钟的事吧? 深蓝听了他这话,耸了耸肩,显然默认了他的说法,也没再拦着,冲夏川比了个“继续”的手势,便转身挑了岸边某个地方坐下,身体力行地证实着在碰到威胁的时候,他可以帮夏川。 至于火堆那边,他远远看着也一样能保证安全。 火堆边林顿教授和丹尼斯倚着树干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信口胡聊,丹尼斯又开始摆弄起了他的示波器,林顿教授时不时凑过去看两眼。 示波器界面上依旧还是两条波线,稳定度有了变化,但并没有新的更明显的信号出现。 丹尼斯微调着旋钮,嘀咕了一句:“要是能赶紧走到尽头就好了……” 浅河里,夏川总算如愿以偿地把自己泡进了水里,身上沾了血的衬衫一时也不可能洗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不剩,他简单洗掉了血腥气便也不再管了,而是仔细洗起身上沾的血。 虽说是浅河,也能没过胸口,对夏川来说倒是刚好,再矮些的就该闷了。 他脚下是软软的泥地,并不黏脚,所以还能忍受。 然而片刻之后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脚底的软泥里,赫然有什么东西正在拱动着朝外钻。 夏川的反应总是很快,在感觉到动静的那一瞬间,他便已经抬起了脚,可人在水中总会受到水中压力和水流的影响,以至于动作速度被削减了一些。 那水中的东西也是个厉害的,只是这微小的削减,就没能躲得过它的攻势,夏川只觉得左脚脚底、脚踝,右脚小腿下部都有一阵钻心的刺痛,接着,一阵麻意在瞬间蔓延了他全身,双腿瞬间没了支撑的力气,痉挛一般揪痛。 第27章 那揪痛真是来得措手不及,饶是夏川这种忍耐力很高的人在那瞬间也没法让自己稳力地站着,而是一个踉跄栽进了浅河里,呛了满口的水,便半跪在了软泥中,在不大的河里搅起了很大的动静。 不过这次呛水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只觉得自己膝盖刚触到水底的软泥,又被人架着胳膊从水中捞了出来。 支撑他的那股力道又大又稳,好像他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轻得不占分量似的。 夏川连睁眼都不用便知道将他捞出水的人是深蓝。只是他腿脚的筋已经揪成了一团,而且那股揪痛劲儿正顺着血液一路往上蔓延,很快便连同心脏都揪痛起来。 夏川闭着眼眉头紧蹙,痛得几乎蒸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上其他,只把深蓝当做救命稻草一般,熬着这股痛劲,等它缓过去。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脚踝被人捏住,有股极大的力道帮他揉着小腿的筋,揉了好一会儿,之后又移到他的背后,揉着他背心的几个点。 这么揉了一会儿,那股揪痛总算慢慢变轻,而后渐渐消失,蔓延了全身的麻感也随之一点点变淡,最终恢复了正常。 夏川眯着眼如释重负地轻轻叹了口气,一直绷着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下来。 结果这一放松,原本放在疼痛上的注意力总算被正常分配到了各个感官,夏川这才觉得有点尴尬—— 刚才痛极被深蓝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他在痉挛间只想找个借力点,现在意识清楚了再一看,他居然整个人都攀在深蓝身上,而深蓝的两手则穿过了他的腋下,近乎以一种搂抱的姿势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按揉着他的后背。 这本身其实倒还好,问题是他刚才在洗澡……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穿着衣服洗澡,所以…… cosplay了二十大几年冰山的夏川头一回觉得自己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尴尬得无以复加。 他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声不吭地从深蓝身上下来,重新落回水里。在脚底碰到软泥的那瞬间,他才想起刚才吃的亏,正要抬脚赶紧离开这里,就被深蓝按住了肩道:“行了别跑,我在水里它们不敢露头。” 夏川:“……” 至此,他才反应过来深蓝之前说的晚上洗澡有危险,八成就是指夏川刚才碰到的这种事情。 “刚才咬我的那是什么?”夏川黑着脸问道。 “夜行虫吧。”深蓝答道,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它们应该被怎么称呼。” 夏川问:“你说的危险就是它?” 深蓝点头:“对。” 夏川无语片刻:“那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你说我在就行了,我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就不提了。”深蓝觉得自己理由充分。 夏川:“……”这要换成丹尼斯保证会嘴欠问一句霸主你脑子真的不缺件儿么霸主?! 夏川拿他没辙,这么两句一扯,刚才那点尴尬感也被扫得一干二净。 在这种第一次露面就不着寸缕的“野人”面前尴尬个鬼,脑回路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夏川冲他挥了挥手,让他站到水草后面一点,毕竟被人盯着将衣服捞起来穿上依旧挺不自在的,尤其深蓝看人的时候目光一转不转,显得特别认真。 “这种……夜行虫?毒性大么?”夏川速度倒很快,三下五除二就穿好衣服渡着水朝深蓝走过来。 “其实没什么影响,就是刚咬完有点麻,跟蚊子叮一下没什么区别,我之前跟你说危险主要怕你脚麻溺水。”深蓝边说,边拨开水草朝岸边走过去。 夏川跟在他身后,听了这话一脸麻木,道:“你别告诉我你是以沧龙的形态被它们咬的……” 深蓝点头:“对啊。” 你一个三十多吨皮糙肉厚的牲口,再多毒素进了身体走一圈也可以忽略不计了吧?! 夏川觉得再跟这货多说一句话都容易折寿,没血都想呕点血出来吐两口,于是干脆闭嘴,再不开口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火堆旁的时候,丹尼斯已经搂着他的万用示波器睡得人事不省了,林顿教授也脑袋一点一点地低低打着鼾。用来烤肉的几个火堆被他们盖灭了几堆,只剩下其中两个。 夏川带着一身湿淋淋的水,靠着另一堆火坐下,烤着身上的衣裤。又顺手轻轻地把那万用示波器从丹尼斯怀里抽出来,小心地放进那个黑包里,用防水袋包好,拉上了拉链。 等他做完这些重新坐直身体的时候,就发现深蓝也已经坐在了他旁边的一片阴影里,相对其他几人来说,离火堆的距离要稍远一些。一旦静下来,之前深蓝说的话便又进了他的脑海里。 既然他根本不打算离开这里,跟着夏川他们单纯是因为觉得新鲜好奇之类的缘故,那么他究竟会跟到什么时候?是过完今夜,还是明晚之前,或者在看到下一片海的时候,又或者一直到他们安然地离开这个古怪的世界? 夏川倚着树干堆,看着跳动的橙红色火焰,脑中不断翻滚着这些问题,他想开口问问深蓝,却觉得困意渐深,也不知是不是受那夜行虫的毒性影响,前所未有的疲倦感席卷上来,很快便淹没了他的意识。 好在深蓝还在,这一晚还没离开,所以他还可以相对安心地睡一会儿…… 大概是在浅河里又有了类似溺水的经历,那个重复而熟悉的梦境再次来临。向之前的几次一样,他又梦见了一片漆黑幽深的海水,他站在海面上,脚踩着荡开的水波,潮湿冰冷的水汽扑着他的脸和脖颈,让人忍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身体冰冷冰冷的,心脏却好像比身体的温度还要低。 在心脏一阵收缩的时候,脚下的海水里,几个苍白而模糊的人脸从海底慢慢浮上来,一点点接近水面,他可以看到他们阴影深刻的眼窝,青紫的嘴唇……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具体样貌。 和往常几次一样,那些人脸在即将靠近水面的时候,又忽地消失不见了,好像化成了海里的一捧浪沫…… 夏川在那一瞬间惊醒,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逐渐变得清晰的,是一簇跳动的橙红色火光。它旁边不远处的另一簇此时已经彻底熄了,只留下了一堆焦黑的木枝和灰烬。在他身旁,丹尼斯和林顿教授依旧靠着木堆沉沉睡着,暂时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夜色也依旧深沉。 因为没有计时工具,所以根本看不出现在是半夜还是凌晨,是不是快天亮了。 他怔愣了片刻,才发觉似乎少了点什么—— 不对!深蓝呢? 夏川猛地坐直身体,他身上原本湿淋淋的衣裤此时已经被火烘干了,不再黏在身上,也没了附加的水的重量,所以行动变得灵敏得多。他很快便站起身绕着木堆转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深蓝的身影。 “难道去河里泡着了?”他想起深蓝并不喜欢烤火,也不太习惯在岸上呆太久的时间,便猜测着朝浅河那边走去。 他绕过那片草丛和灌木,走到浅河的另一面,终于在夜色中找到了那个轮廓有些模糊的高大身影,顿时舒了一口气,而后又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比想象的更在意深蓝的离开,或许是因为有这个人在确实能安心许多缘故吧…… 夏川摇了摇头,把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都赶了出去,而后朝深蓝走过去,边走边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他站的地方离河大约有十来米,既不像是来泡水的,又不像是要沿原路回海里,只是站在那边仰头看着天,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他这话音刚落,深蓝猛地转过脸来,那一瞬间,夏川在他那双深蓝色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十分陌生的情绪。 似乎是烦躁和……不安? 夏川只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没睡醒出现幻觉了,强大到深蓝这个地步的,居然会有事情让他觉得烦躁不安?开玩笑呢吧! 可是夏川眨了眨眼再看过去,却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看错……深蓝的眼中真的有一丝烦躁不安的情绪。他回头看了眼夏川,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夜空,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烦躁,没来由的……” 夏川皱眉:“你在产生这种情绪前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 “没有。”深蓝摇了摇头,说着他又摆了摆手,冲夏川道:“走吧,回火堆那边,总觉得要出事。” 他往回走的步子大而急,和他平日里的表现很不一样,夏川站在原地皱眉看了几眼之后,终于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于是转身的两人都没有看到,在他们背后的天边,有一点亮色划了过去,在夜空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而后很快便被夜色重新吞没了…… 夏川跟着深蓝刚走到火堆边,突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吼叫。那声音就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始按钮似的,紧接着,一声接一声不同音调的叫声纷纷响了起来,有的尖亮,有的凄厉,有的浑厚……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听起来都饱含着深重的烦躁和不安。 他诧异地想循声望过去,却发现那声音不只来自于一个地方,不过主要集中在他们刚离开的那片密林,以及整个南面。 第28章 确实有夜行恐龙不假,而且数量还不算少,但是怎么也不至于好好的都在同一时间叫唤开了吧?显然,在南面某一处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那一片的恐龙、甚至不止是恐龙都被惊动了,变得烦躁不安起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生物对危险事物的感知比人灵敏很多,即便是看起来庞大得几乎有些笨重的恐龙怕是也不例外。但是……能搅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得是多麻烦的危险? 夏川看向那个地方,又看了眼深蓝,心里也莫名跟着“咯噔”一下——要真是大麻烦,谁知道会不会越过那片林子,波及到这边来呢,就算危险本身过不来,那些恐龙、巨蛇之类的可是会动的,谁能锁住它们的腿脚?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里都不适宜久待! 远处恐龙此起彼伏的吼叫也影响到了睡梦中的人,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就算有深蓝和夏川坐镇,就算丹尼斯和林顿教授心再大,也不可能睡得死沉,他们皱着眉翻了两下身,终于还是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怎么了?什么声音啊……”林顿教授眯着眼适应着跳动的火光,脸上写满了困倦和疑惑。 “那一带的恐龙。也不知道被什么给惊动了。”夏川抬手朝声音来处指了一下,又转脸看向林顿教授和丹尼斯,“你们还睡么?既然醒了干脆活动一下,我们继续赶路。” “啊?”丹尼斯茫然地应了一声,显然没想过天不亮就要继续走。他迟钝地朝夏川所指的方向望了一会儿,抬手抓了抓有些乱的金发,嘟囔道:“我差点以为我还在做梦呢,梦了一晚上恐龙大灭绝。” “没想到我这老骨头恢复能力还不错,睡一觉这腿就比昨天好多了。”林顿教授对夏川的提议十分配合,他拄着那根粗木枝站起身,绕着火堆慢慢地活动着他那条伤腿,听到丹尼斯的嘟囔,随口答道:“灭绝?你好好的梦什么灭绝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呗。”丹尼斯也站起来拍打着睡麻了的腿,答道,“我这不是想早点走到尽头从这鬼地方出去么,大概梦里给发散了一下。” “呵呵。”林顿教授干笑两声,应道:“谁不是呢,都想早点走到尽头啊……” 不止是身体素质废柴的丹尼斯和林顿教授,就连夏川也时不时会冒出这种想法,除了深蓝,没有人会想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总希望能早点从这里出去,所以丹尼斯这话说出来,先是引起了另外两人潜意识里的共鸣。但是很快,夏川便猛地皱起了眉。 “等等!”他没头没尾地突然蹦出这个词,整个人身体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严重的事情。 原本还有些惺忪的丹尼斯和林顿教授被他惊了一跳,顿时什么瞌睡劲都没了,他们刚想问夏川怎么了,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两人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愣在了那里。 “卧槽不是吧?!”丹尼斯瞪大了眼睛看向夏川,“快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 夏川那里他没得到什么回应,倒是余光瞟到了深蓝,一向有些吊儿郎当的深蓝此时正眉头紧锁,用一种极吓人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好像他干了什么惊天的坏事一样。 丹尼斯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尽管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但他还是抖抖索索地开口道:“这、这……不会吧!这种想法也特么能一语成谶?” 正如他们此时所担心的——在场的几人,除了深蓝,剩下三个都或多或少地出现过“想赶紧走到这个鬼地方的尽头”的想法,而就之前的经历来看,那座林子,乃至于这整个地方的发展,似乎都会被他们的话语所影响……尽管原因还不明。 而恐龙世界的尽头是什么呢?答案所有人都知道—— 大灭绝。 大灭绝又是什么样的呢……他们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这个想法一旦浮上来,他们便没那心思去搞清南面究竟出什么事了,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出现骚动的地方越远越好,早点找到这世界的出口。 “走走走走走!”也不等夏川再催,丹尼斯几乎是一蹦而起,抱着他那宝贝黑包便要继续朝他们原定的方向奔去,那架势好像恨不得浑身都是腿一样。 就连腿脚还没完全恢复的林顿教授也“蹭蹭”地跟了上去,速度一点儿也不慢。 夏川弄熄了火堆,招呼着深蓝正要动身,却发现深蓝完全没有回应,只一声不吭地回头望了眼有骚动的方向,好一会儿都没动。 没了火光,他的表情在夜色里便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双深蓝色的眸子闪着两星亮光,却隐隐含着一丝寒意…… 夏川怔了怔,便明白了他这情绪的缘由——深蓝原本是不打算离开的,他想一直生活在这里,可现在因为他们的影响,这个地方也许会毁于一旦…… “抱歉……”夏川心里横生出了一股愧疚,可他冷面冷语惯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深蓝撩起眼皮看了看他,张口似乎想回一句,但是最终还是闭嘴摆了摆手,然后大步流星走在了前面,认命似的嘀咕了一句:“算了,走吧,看情况再说。” 夏川:“……”这就不怒了? 他被深蓝这出奇好哄的脾气弄得愣了一下,才快步跟上。 两人个高腿长,步履又轻又快,三两下便追上了浑身是腿的丹尼斯和他身后坠着的老头儿挂件。 老头儿挂件一边颠着向前,一边忍不住回头看:“追上来没有追上来没有?” 显然被大灭绝这个事情惊得语无伦次了,也不知道是说谁要追上来。 南边那片的骚动居然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了,此起彼伏的吼叫声变得稀稀落落,好像刚才那一阵是集体做了噩梦似的。 夏川他们此时已经顺着阴湿的草木地走了老远,再往前就是个缓坡,也不知道翻过缓坡会看到什么情景。 上坡的步速自然没有走平地来得快,再加上南边动静渐熄,让他们也有些迟疑。 “我们会不会想太多了?”丹尼斯抱着背在胸前的黑包,放缓了步子,朝南边忘了一眼,而后冲夏川问道。 “不管是——”夏川刚开口,远处的天边又有一抹亮线“嗖”地滑落。 众人:“……” 片刻之后,就听一声巨响震天彻地,隐约还伴着滔天的海浪声,就连四人脚下站着的草地都跟着颤动了两下。 刚平歇下去的巨兽吼叫再次响了起来,比之前凄厉百倍,而这次不仅仅是叫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隆隆” 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活物在奔逃,杂乱却又声势浩大。 深蓝作为沧龙的时候是个高度近视,变成人形后虽然要好不少,但多少也有些朦胧。可他的听力却十分逆天,他侧耳一听,脸色一变道:“不好!要海啸!” 而夏川的视力则好得很,他第一时间便看到有无数高矮不一的黑影从林子里挤了出来,正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哦草跑跑跑!快跑!”丹尼斯一声惊叫撒腿便往那坡上爬,就差没手脚并用了。 第29章 此时要有人蹲在这里测一下几人的奔跑速度,估计个顶个儿的能破记录。 丹尼斯头一回发现自己的体能居然好到这种程度,两条腿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抡得都快飞起来了。兼具“老”和“残”两项特点的林顿教授拄着木枝没颠多会儿,就发现自己脖领一紧,双脚再没够着过地—— 从他身边路过的深蓝十分干脆地一把将他拎了起来,仗着人高马大力气足,把老爷子当成了手提包,一路拎上了坡,几百米跑下来连喘气声都不见粗。 众人翻过这坡才发现,坡下是一片广袤的草木地,因为夜色浓重的关系,只能看到细高的草木在风中微微晃动的轮廓,和这世界里的树一样有着不正常的高度,这绝不是现代社会里能让人踩在脚底的草地,这里一望无边的草根根都有大半人高,比先前湿地浅洼旁的那些还要高,不知是不是没有高木遮挡,终日阳光充足的缘故。 从坡的高处往下看的时候,能隐约看到广袤草地间一块块斑驳的黑色阴影,然而身后疾奔的大部队促使夏川他们没法细看,也没法多想,只得顺着坡地一路跑下来,跑进大半人高的草木中。 好在这些草木比较细软,不像灌木那样容易划伤人,除了影响视野之外,对奔跑中的几人阻碍并不算大,尤其当队伍里有非普通人存在的时候——深蓝凭着他那超常人三十多倍的听力领头跑在最前面。 在坡上看到的那些斑驳黑影即便没看清,众人也能猜到那是什么,十有八九是栖息在这片广袤草地上的恐龙以及其他生物。这其中的大多数应该是食草类的,而另外的一小部分……可就说不准了。 没人愿意在这种近乎真眼瞎的夜色中跟这些危险性不定的生物起冲突,包括眼神儿不太好的深蓝。所以他根据听到的各种或大或小的动静,灵活地避开了草地中的那些生物,而夏川他们要做的,便是紧紧跟着深蓝的步子,别掉队,别跑偏。 海里出了问题,掀起的浪头就算再高再势不可挡,也有个波及范围。可这次,生活在海边林地的那些巨兽却嗅到了不寻常的地方,它们根本管不上那浪能扑多远,会淹下大半片密林还是一整片,只顾玩儿命地朝远离大海的地方跑,一路奔过了灌木丛,奔过了坑坑洼洼的湿地,却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而是继续上了坡,而后又顺坡而下,直奔食草类动物的大本营。 响雷似的脚步声浩浩荡荡,越离越近。 如此大的动静,草木地中趴伏着的生物里除了断了气的那部分,统统被惊扰了,一时间,整片草地被搅合成了一锅粥,吼叫声此起彼伏,高矮不一的脖颈和脑袋从草地中支楞出来,最大的那些脖颈长度堪比雷龙。 个头小一些的大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为了避免被大部队冲撞袭击,立即顺着相同的方向奔走起来,而个头奇大的那些则相对笨重一些,反应稍有些迟缓。 从林子里冲出来的那些个顶个儿的凶残,打起架来撞击力和咬合力都大得惊人,此时为了躲避灾难根本刹不住车,将那些躲闪不及的笨重家伙撞得人仰马翻、四脚朝天。震得整个草地都时不时哆嗦一下。 深蓝要是有四个肩膀,此时恐怕已经直接扛起夏川他们就走了,可惜他总共就两个肩膀两只手,还得拎上一个腿残的老头儿,只得尽可能地把速度控制在夏川他们能跟上的范围内。 于是眼看着,恐龙大部队就要追上来了。 “哎呦卧槽!后面恐龙喘的气都打到我脚后跟了!”吊车尾的丹尼斯突然惊叫起来,他这话本是带着夸张成分的,谁想话音刚落,原本离他数十米远的恐龙就真快赶上他了。再来两步的话低头就能将丹尼斯叼进嘴里。 那一瞬间丹尼斯哭的心都快有了。 前面的夏川闻言,在奔跑中抬手摸上了腰间的匕首,干脆地抽出了鞘,打算必要时候回头救个急。 结果就在这时,夜空中又一道亮光划了下来,这回不再是在天边了,而是近在咫尺,几乎就是在他们头顶上掉下来的。那东西速度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裹着橙黄色火焰、带着呼啸着的猎猎风声,“轰隆”一声砸落在前方不远处的草地上。 撞击力之大令人瞠目结舌,震得尘土飞溅,热气直接把离它最近的那些恐龙掀了出去,滚落在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具带着一身火的巨大尸体。 尘土浮散在空中,这一整块地方的空气都被蒸到了极高的温度,火势在稍干一些的地面上飞速蔓延起来,大半人高的那些细软草木根本禁不起烧,大有一股要燎原的趋势。 丹尼斯只觉得身后即将要踩着他的那头恐龙猛地刹住了步子,嚎叫了一声,扭头便朝远离天外火球的地方奔去,结果又和后头反应不及的巨大恐龙撞了个七荤八素。 可避免被恐龙踩成肉饼并不值得庆幸,因为他们也不得不即刻调转方向。打头的深蓝因为速度太快,差点没刹住一头扎进火海里。他最怕的就是这种又干又热的环境,顿时一个急转向,带着夏川他们朝另一边狂奔。 亲眼看到这样的情景本来是值得震惊的,然而他们并没有惊愕的时间。唯一能稍微木以下的就只有不靠自己双腿的林顿教授,然而老爷子傻了半天,也只能繁复念叨同一句话:“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 深蓝虽然被热浪弄得身心烦躁,不断转身,却并没有真的搞乱方向,他兜了好几次之后,总路线依旧是绕开蔓延的火海,朝着之前测定的西北方奔走。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这颗冷不丁砸在他们跟前的陨石仅仅是开始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深蓝怒:谁他妈又乱开脑洞这是要死啊! 林顿教授和夏川同时退后一步。 丹尼斯:…… 深蓝:呵。 丹尼斯哭:冤—— 霸主一抬手,丹尼斯又卒。 阿飘丹尼斯:——枉_(:з」∠)_ 林顿教授:可怜的孩子,都冤成狗了。 夏川:…… 第30章 在他们奔走溃逃的路上,大大小小的陨石不断从空中落下,裹着一层火光就这么砸在森林中、水洼里、草木间……掀起无数粉尘不说,还搞得处处是火海。原本一片物种平衡的生态区被弄得千疮百孔、尸骸遍地。 体型小且灵活的动物在这种情况下十分占优,下水的、钻洞的,花样展示着它们的十八般武艺,尽管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安全,小部分倒了血霉的即便钻到地下也被陨石砸了个正着,但大多数还是死里逃生,找到了相对安全的藏身处。 反倒是平日里横行大陆的恐龙在这时候显得有些束手无策,它们除了不断奔跑躲避着那些陨落的火团之外,丝毫找不出别的办法。 而处境最艰难的,还得算夏川他们几个—— 他们不仅得躲开四处蔓延的火海以及脑袋顶上“嗖嗖”下落的陨石;还得小心避让着四散奔逃,毫无路线规划的恐龙群,以免一个不小心被那些大家伙一脚踩成饼;同时还需提防着脚下,别陷进那些小型动物挖的坑洞里,绊倒事小,把脚扭了妨碍逃命可就麻烦了。 “这特么简直是活体扫雷啊!”丹尼斯一路嗷嗷嚎着,深一脚浅一脚紧跟在夏川身后。 在他们沿着蜿蜒曲折的路线,朝西北方跑了很久之后,有一群恐龙突然盯上了他们。此时正不远不近地坠在丹尼斯身后,像一条怎么都甩不开的尾巴。 这群恐龙数量并不多,夏川回头匆匆扫过一眼,一共十一二头的样子,队伍组成混乱而复杂,有类似飞鸟的小型龙,也有堪比好几层楼的大家伙,就奔走的位置来看,有一个明显的带队者。那个带队者看起来便是一副凶悍相,在周遭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杀气深重,一看就是个典型的陆地掠食者,而且—— “有点眼熟。”夏川低声说了一句。 深蓝回头瞄了一眼便没再管他们,道:“爱跟不跟,随他们去。” 他着实烦透了这种又热又干、烟尘弥漫的环境,话语里满满都是不耐烦的情绪,只想赶紧离这牛皮癣似的斑驳火海远远的,其他事情他一概懒得理,至于身后跟着的那一串,对他来说好像只是阿猫阿狗似的,随时都能打发了,根本不足为惧。 倒是被他拎着脚不着地的林顿教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结果只这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领头的恐龙:“牙牙!” 只顾着逃命的几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牙牙”是谁,片刻之后,夏川第一个想起来,那是之前在林子里碰到的那头鲨齿龙,就是它一时脑抽把林顿教授塞进了一个小土洞里养了一天。 “这你都能认出来?!”丹尼斯叫道。虽然和夏川相比,丹尼斯辨认恐龙品种的能力要强得多,但他也得在大白天看清恐龙大小和整体模样的情况下才能判断,而且还并不完全准确。 林顿教授刚才顶多就扫了一眼,根本没细看。 “当然认得出,它左眼边上有一条很深的伤疤,正面不容易看出来,映着火光看轮廓就能看到那条明显不合文理的凹线了。”林顿教授快速解释了一番,他被拎了一路,不用动腿费力气,此时有了话题,尤其还是和恐龙小宝贝相关的话题,自然不会轻易把嘴闭上,“那条疤我仔细注意过,当初应该伤得不清,估计都划到骨头上了,所以愈合了都还那么明显,还有还有,它……” 大概因为被放过一命,林顿教授对那头鲨齿龙的感情很是特殊,话匣子一开就跟开了闸的大坝一样滔滔不绝。 这要放在平时,深蓝肯定第一个烦他。毕竟正常的声音传到深蓝耳朵里会被放大三十来倍,除了夏川那种死活不愿多费力气的音量,其他两人只要开口,深蓝的都觉得吵得慌。 可此时,在这样紧张的奔逃途中,深蓝却忍受了林顿教授的嗓门,并没有让他闭嘴别说废话。这是因为深蓝觉得,这老头儿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后面跟着的夏川和丹尼斯思绪或多或少会被影响,跟着林顿教授去想关于鲨齿龙的东西,自然就不会再在“灭绝”和“尽头”上开脑洞了。 毕竟在面对恐怖事物的时候,人的脑中往往会无意识地联想到更恐怖吓人的场景,极难受理智控制,而破解的唯一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看起来这方法似乎还真挺有效,林顿教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之后,丹尼斯边喘气还边问了几个问题,显然注意力已经基本转到了跟在他身后的鲨齿龙身上,就连夏川此时所疑惑的也是为什么那群恐龙会选择跟在他们四人身后,难不成这些大家伙聪明到这个地步了,能看出来他们几人的意图? 深蓝又转头扫了他们一眼,顿觉得这方法应该凑效了,只要众人脑中不再乱想大灭绝的场景,陨石应该不会这么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甚至彻底歇了也不一定。 老天仿佛是想遂他的心的,一时间竟然真的没有陨石落下了。 然而这样的好景只持续了十几二十分钟的样子,便又有了新的变化,这次的变化简直比陨石还要吓人—— “娘喂!你们抬头看看天!”林顿教授只是朝天看了一眼,便惊叫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诡异的东西。 事实上林顿教授的反应半点儿也不夸张,天空的情景确实诡异至极——只见整片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不规则纹路,仿佛是一块蓝黑色的巨大玻璃,此时因为某种原因突然龟裂开来一样。细而密的裂痕布满了整片天空,从裂痕中透露出来的光泛着橙红,好像那蓝黑色的玻璃后头藏着的是万顷岩浆一样。 橙红色的光蠢蠢欲动,仿佛夜空随时会碎,到时候便是整片火海从天上直接倾倒下来,那还有什么可逃的呢?就地摆个造型等死比较快…… “这又是谁吃饱了撑的想出来的?!”深蓝这回真有些怒了。 这种诡异得跟噩梦一样的情景绝不可能是自然产生的,只可能是某个人不小心发散了一下想象力,结果再次弄成了真。夏川虽然没开口,但是心里所想的跟深蓝一模一样。 他微微偏了偏头,扫了丹尼斯一眼。 在之前的几次经历里,丹尼斯乌鸦嘴的属性太过严重,以至于一说到这种脑洞发散的情况,夏川的第一反应就是丹尼斯。可当他看清丹尼斯的表情时,便忍不住皱了眉—— 因为丹尼斯跟他们一样惊讶错愕,一脸“这是什么鬼东西”的表情,显然这夜空表现出来的状态也突破了他的认知。这绝不是一个“脑洞成真”的人会有的表现。 夏川回头的瞬间和林顿教授茫然而惊惧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显然,这又是个不知情的。 他没乱想,深蓝没乱想,丹尼斯和林顿教授也都是无辜的……那这要命的情景是怎么出现的谁他妈能来解释一下?! 第31章 其实也根本不用谁来解释,夏川几乎立刻就得出了结论:“还有人在这里!” “啊?什么玩意儿?”丹尼斯嘴上顺口答着,目光却一直在朝上瞟,似乎生怕在他们说话间,龟裂的天空会彻底碎成瓣儿砸落下来。 倒是林顿教授最先理解了夏川的意思,他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道:“噢——所以现在的情况才会完全脱离我们的认知!就算灭绝也不会是这么个灭绝法啊!”就算现代对当年大灭绝的真实原因有诸多猜想,每个人的理解也有区别,但怎么也不会离谱到这个程度。 “这特么简直一秒变成玄幻片啊?!”老爷子最后忍不住爆粗感叹了一句。 “……”夏川和丹尼斯默默瞅了眼深蓝,心说:有拎着你的这个人在,早就是玄幻片了…… “呵,谁这么大命。”领头的深蓝丝毫没发觉自己背后的两道目光,而是冷声道,“揍得他妈都不认识他!” 如果说是夏川他们几人最开始的想法引出了这场灾难,那么那位未知仁兄的脑洞则直接把灾难往上推了好几个等级。原本深蓝想着只要刹住夏川他们无意识的想象,就能终止这场灾难,而他也依旧可以安然地留在这个地方。可现在…… 他就是有八张嘴,也没法去呵斥一个影子都没见着的人闭脑别瞎想啊! 丹尼斯的重点显然和深蓝并不相同,他听了深蓝带着怒意的话后,第一反应却是:“居然还有人活着?!确实好大的命!在这种地方想活下来简直是奇迹,难不成也碰到林顿教授那种奇遇了?” “牙牙这样的可遇不可求!”林顿教授辩道。 夏川:“……” 亡命途中居然还有兴致讨论这种问题,他只觉得跟这两人一路整天都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或许是这些乱糟糟的话题转移了丹尼斯的注意力,让他不再把精神集中在他的双腿上,所以跟着深蓝和夏川跑了不知多远的路,却还能有力气迈动双腿。这要放在平时,早八百年前他就该挺尸路边、动弹不能了。 可心理是一方面,生理又是另一方面。 他们一路躲闪着火海,朝西北面跑了数公里,穿过了整片草木地,窜进了更远处的茂林中。和海边那片不同的是,这片茂林的地势不再那样平坦了,它是依山而生的。夏川他们在跑进山林的时候,双腿的疲劳感终于全面爆发。 不断向上的地势逼得他们不得不将步子迈得更高、更大,连接着脚踝和脚背的筋骨酸软到了极致,每抬一下都是煎熬。夏川的呼吸声变得十分沉重,额前和鬓角的头发被汗水浸得湿透,同样湿透了的还有身上的衣裤。 打头的深蓝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越渐凝滞的脚步,在攀上一块山石之后,转头拉了夏川一把问道:“怎么样?找处地方歇一会?” 夏川本就话少,疲累的时候更是一声不吭,他借着深蓝手上的力道站到了那块山石上,摆了摆手,示意可以继续朝前。 深蓝却抬手朝夏川身后点了点道:“再不歇他就快断气了吧。” 被指点的丹尼斯近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块石面,而后直接瘫倒在上头,死狗一样喘着粗气,脸色被一路上的火海蒸得通红,白眼都快翻到头顶了,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 夏川弯腰撑着膝盖缓了几口气,便直起身在这方石面上来回走了两步,而后就着一块凸起的地方倚坐下来,放松着腿脚。他也没有多余地力气把那么大个头的丹尼斯拽起来,只得用脚尖轻踢了丹尼斯两下,低声道:“别躺。” 最后还是一直没费什么力气的林顿教授把丹尼斯拉着坐起来。 深蓝刚才说的是“找个地方歇一会儿”而不是“就地歇一会儿”,自然意味着这里绝对算不上安全。事实上他们对这一点深有感触,因为在路上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坠在他们身后的恐龙越来越少。 从原本的十来头,减少到后来的五头。 而少掉的那部分,都是因为没能躲开密集下落的那些碎片,变成了路上的焦尸。 在这种天火纷落的境况下跑进树林,安全性非但不会增高,反倒会低到极点。这些高树一旦烧起来,就会将他们围在当中,再想跑可就够呛了。但是夏川他们别无选择,除了这片林子,他们根本找不到其他向前的路。 那些穿过草地和树林的水洼河流都太浅,根本不够深蓝扑腾,但是在火海中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他们在朝西北方行进的时候,始终贴着有水的地方。一方面靠近水的地方烟尘会薄很多,空气会相对湿润一些,另一方面在碰到坠落的碎片和陨石时,也能救个急。 活下来的五头恐龙里就有两头在被火团砸到后,立刻倒进一旁的浅河翻滚了好几圈,这才存活下来。只是身上的皮肉也没剩几块好的了…… 此时他们暂歇的这块山石旁就有一条溪流,只是这溪流实在细得可怜,几乎是贴着山间的地面涓涓而下,也就一指深,这要是再沾上火,就是在这条溪流里打上一百个滚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牙牙他们呢?”林顿教授朝他们来的方向张望了几下。 六七公里路跑下来,天早该到了亮的时候了,但是此时的天空却只比之前稍亮了一点,依旧阴沉沉的,还蒙上了一层青灰色的烟雾,像是经年的老玻璃,怎么擦都很难擦干净。 那些龟裂一般的痕迹透过烟雾,隐隐约约地露出来,反倒更显得诡异可怖。林顿教授透过依稀的天光,找寻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那几头恐龙的身影。准确地说,从进林子后,似乎就再没见过它们了。 “停在林子外面了。”深蓝抬了抬眼皮,答道。 “嗯?”林顿教授有些诧异,难不成恐龙也知道林子里的危险性高于外面? “领地不同。”深蓝简单解释了一句。 林顿教授“哦”了一声。混乱逃亡间,他都忘了像鲨齿龙这类大型掠食恐龙很在意领地划分,显然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它们不会轻易离开领地,也不会轻易入侵其他恐龙的领地。 缓着腿上力气的夏川闻言瞥了深蓝一眼——沧龙显然也属于注重领地的掠食者,但这位霸主不仅离开了自己的领地,穿越别人的领地也跟玩儿似的,这都穿了多少块地方了…… 他这一眼还没收回来,就见深蓝耳朵微微动了一下,而后长手一伸,夏川只觉得自己胳膊被人猛地一拽,整个人便从倚坐的小块山石上栽了下来,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栽到了深蓝身上。 “喂!你——”夏川惊了一跳,要不是他现在手脚力气不足,早在深蓝伸手的时候就能闪身挡开了。 深蓝一手拽着他的胳膊,一手扶了把他的腰,见他皱着眉满是不解的样子,便朝一旁懒懒地抬了抬下巴。 夏川转头一看,就见一个火团从天而降,直接砸在了他刚才倚坐的地方。那火团好像还是个活的,砸在那块凸出的石块上又挣动了两下,结果直接滚到了一旁细浅的溪流中,发出“滋滋”的声音,而后彻底没了动静。 “这是——翼龙?”丹尼斯勾头过去,就看到两片半张着的薄翅,只是已经被火烧得萎缩了起来,焦黑一片。 即便没烧得没了样子,也能看出来那确实是一头翼龙,估计在高空滑翔着躲避陨石的时候,被落下的碎片砸了个正着,这才穿过高木枝桠,砸进了林子。可惜烧得太厉害,溪流的水又不够足,终究还是没能活命。 “亏得我反应快。”深蓝就着这姿势顺手在夏川身上拍了一下,自卖自夸地邀功。但这位霸主的脑子时而会长个坑,他拍的时候冷不丁想起夏川的腰背被他抽过一尾巴,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恢复完全,于是在手掌落下的时候硬生生挪了下位置,避过了夏川的腰背,落在了更下面一点的位置。 夏川:“……” 林顿教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和夏川相熟的丹尼斯却“哎呦”一声扭开了脸—— 深蓝一脸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我又没拍你,你叫个什么劲?” 丹尼斯咳了一声连连摆手,哼哼:“没没没,我牙疼,别管我别管我。” 实际上他反应这么神经是有原因的—— 差不多一年以前,夏川有一回搞定了任务在f州落脚,丹尼斯刚好休假,就颠颠地找上门去骚扰夏川。他那时候和夏川认识也有两年了,两年里夏川除了出任务到处跑之外,不是呆在落脚的那间公寓里就是在做体能训练,丝毫没见他有过一丁点儿娱乐活动。 “川,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多大?你其实已经五十八了只是披了个年轻人的皮吧?就像你们家乡那个传说故事里那种,画皮?”丹尼斯当时是这么问的。 在离夏川住处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年轻人十分爱去的街区,那里娱乐场所相当丰富,还有几家著名的酒吧。丹尼斯三番五次想拽夏川陪他一块去,结果得到始终都是一句干脆的“没兴趣”。 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十多回未果后,丹尼斯终于没忍住,一脸蛋疼又小心翼翼地深入问了一句:“川,你是没碰上感兴趣的女人呢,还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是他相信夏川能懂他的意思。 结果当时的夏川抬起眼皮,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就是完全没兴趣。” 听了那话的丹尼斯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了句“怪不得”,紧接着又反应过来抱住了自己的胸叫道:“嗷!你对男人有兴趣,那我——” 夏川当即翻了个白眼,打断他的话冷笑道:“我对男人也没兴趣,有也不会是你,你可以滚了。”说完便干脆地把跑上门来八卦这种无聊事的丹尼斯拍到了门外。 虽然夏川当时的说法是男女都没兴趣,活生生就是个性冷淡的架势,但丹尼斯三八兮兮地暗自分析了一通,觉得夏川那话应该分开来听,前一句是正经回答,后来那句显然是故意抬杠。于是早在一年前,丹尼斯就已经在心里认定夏川喜欢男人。 至于为什么从来没见夏川对男人有什么特别的关注,丹尼斯觉得那是因为夏川眼界太高,目前还没碰到他乐意多看两眼的。 当然,这结论他不敢说出来,说出来是铁定要被夏川活活打死的。 但是不说出来不代表他没在心里琢磨过,只可惜后来的整整一年时间里,他就没见过有潜力能拿下夏川的主,别说拿下了,就夏川那被人搭个肩都嫌烦的破毛病,连个能近身的都没有,拿个屁! 所以,他在看到深蓝就着半搂抱的姿势拍了夏川屁股一下的时候,才会忍不住叫了一声——这特么简直百年难遇啊! 深蓝当然不会知道他在想写什么乌七八糟的,但是夏川多少能猜到一点儿,他登时绷着一张俊脸,撑着深蓝肩膀边的地面直起身来,扫了作死的丹尼斯一眼,道:“有力气出声看来歇得差不多了,起来走吧,掉队没人管你。” 丹尼斯:“嘤。” 就算搞不清情况,深蓝也是十分赞同夏川这话的,他一把拎起林顿教授,冲丹尼斯丢下一句:“嘤个屁,走了!”便再次打头走在了前面。 事实证明他们继续赶路的决定做得再明智不过了,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一块脸盆大的陨石从天而降,烧了一小片林子之后,砸碎了他们落脚的那块山石,在地上砸下了一个极深的坑,溅起的尘土瞬间埋掉了一旁细浅的溪流。更多的烟尘浮在空气中,给那一片林子蒙上了一层灰雾,很久都没有要散去的架势。 早在他们进入这片山林前,这里就落过不少块陨石,现在又添几处,顿时林间烟雾更盛,一行人要不是有个明确的方向,在这林子里简直就是两眼抓瞎。 林间原本生活的恐龙绝不会比海边的少,但因为陨石和大火的关系,估计已经早早地四散奔逃离开这里了。刚进林子的时候,夏川他们还曾碰到过许多动物,而后越往山林深处走,活物便越少,更多的是倒在林间的尸体。 即便不是同类,即便在这个世界,他们和这些巨兽更多的是敌对关系,看到这么多死去的恐龙巨蛇野兽昆虫,心里还是会有触动,会替它们觉得悲哀。 一行四人在穿越整座山林时,眉头几乎就没松开过,尤其是林顿教授,总忍不住回头朝他们来的方向张望两眼。 人的潜能是无限的,这句话半点儿不假,尤其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们只在半途歇了那么几分钟的工夫,再启程就又跑了数公里的路。 “何止是双腿灌铅啊,我觉得我脚上简直像是挂了两颗地球……”丹尼斯死狗似的抱着一颗高树狠狠喘着气说道。 结果下一秒,那株高树就被碎片砸了个正着,这里比海边的林子干燥不少,再加上要命的风,火焰几乎是瞬间就从枝头一路烧下来,眨眼间便包裹了整根树干,而且很快便蔓延到了旁边的两株高树上。 夏川眼疾手快地扯了丹尼斯一把,才使他避免了被烧成人干的下场,但即便这样,丹尼斯的手臂上还是被燎到了一块,烫出了一大块泡。 他“嗷——”地叫了一嗓子,也顾不上疼了,赶紧跟在夏川身后,撒腿继续前奔。 而此时,他们所要面临的已经不仅仅是不断下落的陨石碎片了,还有始终未散越来越浓的滚滚烟尘。到后来,他们不得不矮下身体,一路用衣袖沾着溪流中的水,捂着口鼻在林间快速穿梭。 可是这抵得了一时抵不了一世。被烟尘笼罩的可不止是树林里,可以说但凡有陨石频繁坠落的地方,都会有浓重的烟尘,而且不止是烟尘,空气中的各类气体的含量会受到影响;而陨石带来的高温将这一带烤得火热,整体温度急剧上升。 这还亏得是因为目前砸落下来的陨石碎片大多都是些小个头的,要多来几个能引起海啸山崩的那种,他们根本没有跑的时间。 “我感觉又闷又热……”丹尼斯在赶路间艰难地说了一句。 这回没人反驳也没人吐槽,夏川更是低声“嗯”了一声。不用丹尼斯说,他们也能感觉到温度明显升高了许多,简直就像是站在空调外挂机面前,或是站在汽车尾巴旁边一样,热得发烫的气流一阵阵扑打在他们身上,偏偏里头的氧含量很低,只让人觉得在脑袋面前罩了一层不太透气的面罩一样,闷得让人烦躁…… 天空始终没有亮起来,阴沉沉的像是一直被夜色笼罩一样。 在这样的环境下,已经没有人又精力去算他们走了多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每个人心里都只剩下一个字——跑。 离这些要命的烟尘、火海、不断砸落的陨石碎片越远越好,跑到一个能让人暂时安身的地方,哪怕只是喘口气也行…… 在他们晨昏颠倒日夜混乱了不知多久之后,深蓝突然低声开口道:“前面有山洞!” 众人昏昏沉沉的大脑在接收到这个消息后“叮——”地响了一声,像是生了锈的齿轮重新转动一样。夏川加快两步,赶到深蓝身边,朝他所说的方向努力辨认了几眼,脚下依旧没停。 “我听到了水声和山洞里隐约的回音……”深蓝说着,神色显得有些迟疑。 话音刚落,朝前又跑了一段路的夏川终于透过沉沉烟雾,隐约看到了前面有处黑漆漆的洞口,就在一片陡立的山石间,而是…… “洞口好像有水帘。”夏川道。 “水帘?!”林顿教授重复了一遍,顿时活了过来,“水帘好啊!有水帘,烟尘就会被挡在洞外,洞里肯定比外面清爽多了!”这话无疑很让人振奋,夏川和丹尼斯连迈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走到再近一些的位置,众人终于看清楚了山洞的全貌—— 那确实悬在石壁间的一处洞穴,洞内黑森森的看不到半点儿光亮,洞外则挂着一层水帘。那水帘顺着山崖流下,水量足,正好将洞口挡在后头。洞口下方正对着的是一方水潭,水帘垂落在其中,溅起了一层烟似的水雾,正是因为这层水雾和这个水潭的关系,这方圆几十米的一片天地在这混乱的世界里成了宝地。 而他们之前在林子里一直循着的那条时粗时细的溪流,就是从这方水潭里溢流出来的。 深蓝冲着那洞穴一挑下巴:“暂时在这里歇——” 他话还没说完,丹尼斯已经亢奋地朝那片水帘扑了过去,结果他高估了自己的弹跳力,同时低估了石洞的高度以及石壁的滑溜程度,在啪地一声拍上石壁后,整个人如同纸片儿一样滑进了水潭里。 “……”他咕嘟咕嘟泛了几个水泡,便沉进了水潭底。 “哎哟!这水潭比想象的深多啦!”林顿教授感叹了一句。 片刻之后,深蓝和夏川站在了那个一人多高的漆黑石洞中,身边蹲着落汤鸡一样的林顿教授,一下一下地给躺在地上的丹尼斯挤水。丹尼斯被挤出了一脸的眼泪…… 正如他们所预料的,经过外面那层水雾及水帘的过滤,洞里的空气比外面好太多了,至少不再闷热得让人头昏脑涨。 “再在外面奔一会儿,我就要孕吐了……”丹尼斯流干了眼泪,挣扎着坐起来说道。 “你慢慢生,我们先进去了。”终于连林顿教授也受不了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跟在夏川他们身后朝洞穴深处走去。丹尼斯抹了把老泪,忙不迭爬起来跟过去。 “别点火了,你那应急手电呢?”夏川冲丹尼斯道。 他那黑包跟他一样在水中泡了一会儿,此时也湿透了,好在他很多东西都放在了防水袋里,大多都没什么问题。他埋头在包里摸了一会儿,摸出来一根一指长的应急小手电,递给夏川。 夏川按了开关,又调了一下光,这才和深蓝并肩,领着林顿教授和丹尼斯朝石洞深处走去。 这石洞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里头蜿蜒曲折,时宽时窄,还有分叉,一眼望过去似乎很深。要是个空石洞那倒没什么可担心的,要是里头蛰伏着什么野兽毒虫之类,那他们在这里歇脚也得小心一些。 这洞顶上和两壁都有边角锐利的石块和石柱,有些上粗下尖长得和剑一样,一个不注意能将人捅个对穿。石洞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积水,大约常年都有,以至于地上生了一层类似青苔的植物,踩不稳便会滑一个跟头。 林顿教授就连摔了两回,有一回差点儿把自己的脑袋串到石剑尖上。 夏川和深蓝两人一左一右护在两边,以防那一老一弱在这洞里把自己玩儿死。他们沿着石洞的主干走了一段,而后一一查看了三道分叉。 左边的分岔路最短,没几步就到了头,除了光秃秃的石壁,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在这里休息应该不成问题。中间的分叉道只比左边那道长一点儿,在快到顶头的时候路便断了,只有一汪幽幽的水潭。 深蓝二话不说闷头扎进去看了一下,没多会儿便单手一撑重新跳上来道:“还挺深,底下有一处两个拳头大的洞,估计能通到别处的水源。” 夏川眉头一挑,有水他就满意了。 至于第三条岔道则比这两条都长得多,他们走了约莫五六分钟,才摸到尽头的石壁。只是这边的石壁有些奇怪,它并非是一块完整的壁面,更像是好几块乱石堆叠起来的,夏川抬手在乱石上摸索了一下,而后对深蓝道:“有风。” 深蓝点头指了指耳朵:“听到了。” 早在他们迈进石洞主干的时候,他就听到里头有空气的流动声了,在放大了几十倍之后,落在他耳朵里,跟呼啸的狂风没什么区别。这风声甚至干扰了他的听力,掩盖住了其他的声音,不然这洞里有什么东西他进洞一听就知道了,何必跟着夏川他们一条道一条道地浪费时间。 有风就代表这第三条岔道另一端应该能通向外面。不过他们现在进洞的目的在于找一处能安身的地方歇脚喘口气,所以几人暂时并没有深究,而是沿着原路返回到了最左边的岔道里。 “就在这里歇一晚吧。”林顿教授一边招呼着众人,一边找了块干一点儿的地方倚坐下来。 其实他们现在早已没了晨昏的概念,只是习惯性地按早晚算着。丹尼斯和夏川都累极了,前者连块干地方都懒得找,直接瘫在了地上,一副闭上眼就能睡到天荒地老的模样。事实上,他还真的很快就意识模糊了,在沉入睡眠前,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出发叫我……” 林顿教授年纪毕竟大了,有着很多老人都有的特点,尽管他受的累是几人里最少的,但是倚着墙没多会儿就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都说困意是会传染的。夏川本就疲累至极,再受这两人影响,也觉得瞌睡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但是他实在忍受不了带着一身粘腻的汗水和烟灰入睡,便强打着精神,压低声音冲深蓝道:“我去隔壁。” 深蓝扫了他一眼,了然地点头。 夏川站起身朝隔壁走去,没走两步,冷不丁听到身后的深蓝开口道:“这边说不好有没有虫,我还去潭边帮你守着?” “……”夏川腿脚上本就没剩多少力气,听到他这话,差点一个踉跄栽到旁边的石剑尖上去。 他有心回头瞪深蓝一眼,但是想到这位霸主脑子缺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跟他计较除了给自己添堵没别的效果,最终只是顿了顿步子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不用。”便拐了个弯去了隔壁。 “真不用?”霸主真心实意地有点儿担心。 夏川一点儿也不想搭理他。 就在他把自己泡进水潭里,放松着全身的筋骨时,“沙沙”的脚步伴着深蓝的话音传了过来:“好吧,看来是真不用人在岸上守着。” 夏川:“……”你都知道怎么还往这边走?! 就在他疑惑又无语的时候,深蓝已经走到了水潭边上,他蹲下身,伸手撩了一下水,然后三两下便脱了身上的黑色背心,就在他手指搭上裤子的时候,夏川僵着声音开了口:“你脱什么衣服?!” “不是不用我在上面守着么?”深蓝眨了眨眼睛,手上依旧没停。 “……”夏川觉得自己脑回路跟这货又没搭上线,“所以?” “所以我就可以下水泡着了啊!”深蓝一脸理所当然,“我都晾了一天了,干透了,晒咸鱼呢?” 夏川:“……不是你等等!” 可惜深蓝的速度一向很快,他这话刚出口,深蓝已经“扑通”一声跳了下来,落在夏川旁边,溅了他一头一脸的水。 “……”夏川不太想说话,他有点心力交瘁,跟这群人待久了简直折寿。 他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你要泡?那我等会再来。” 两个高个子男人,在完全可以岔开时间的情况下,非要挤在一个直径顶多两米的小水潭里洗澡……至少有一个脑子有病。 夏川觉得反正他没病。 “嗯?跑什么?”深蓝对他这举动十分不解,毕竟是裸奔都没什么压力的人,指望他理解当中的别扭是不可能的。 夏川不再跟他浪费口舌,只自顾自地想从水潭里出来,他唯一庆幸的是这石洞里光线足够暗,就连他也只能勉强看见个人影轮廓,深蓝这种眼神肯定和睁眼瞎没区别。 但架不住这睁眼瞎耳力好啊,夏川一动,深蓝就在瞬间准确地判断对了位置,然后一把捞住他。 夏川:“……”还没完了! “你都困成那样了还等什么啊?我只是来泡会儿而已,不占什么地方,你当我不在不就好了嘛。”深蓝越说越觉得自己十分在理,干脆两手一拦,把夏川圈在那里,斩钉截铁道:“就这样,快洗!” 夏川简直想吐他一脸血! 可惜深蓝对这种怨念一无所觉,依旧固执地撑在那里,死活不放夏川走。 夏川拗不过他,直得憋着老血妥协。等他再回到最左边那条岔道时,觉得自己心口都憋痛了。 不管这位霸主办事究竟有多让夏川无奈,夏川都不得不承认,有深蓝在的情况下,他连睡觉都安心很多。 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夏川睡得很实在,之前奔走的疲累感也很快消融了个干净。 只是即便睡得不错,他的警惕性也没有全消,在他睡了一觉有些要醒的时候,他隐约听到洞里有些动静,像是……脚步声。 他皱着眉睁开眼,在黑暗中仔细辨认了一下,就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朝洞口方向走去。 “深蓝?”夏川出声问了一句。 “嗯。”深蓝低低应了一声,道:“听到点动静。” “什么动静?”夏川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警惕地站起身来跟上他。 “洞口和第三处岔道里都有呼吸声。”深蓝答道。 夏川一惊:“呼吸声?还有别的东西在?!” 两人先是沿着石洞的主干悄悄走到了洞口,而后透过水帘稀疏的那块朝外看了一眼,结果就见有三头大小不一的恐龙挤在了洞前的水潭里。 最大的那头眼睛上隐约可以看到一条极深的长疤,另一头是只有它一半大的火盗龙,它自己缩在水潭一角,羽毛被打得湿透了,一绺一绺地耷拉在身上,显得蔫头耷脑的。剩下那头……或许用只更适合,跟猴子差不多大小,此时正蜷在火盗龙的背上,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夏川:“……” 林顿教授心心念念的牙牙终于还是跟来了。 洞口这边的没什么威胁,夏川和深蓝便转身回了头,沿着主干朝第三个岔道走。片刻之后,两人站在那片堆叠而成的石壁前。夏川刚想侧头贴过去听一下,就见深蓝抬腿便是一脚。 深蓝的力气有多大夏川还是领教过的,他这一脚下去,那石壁碎了一半,扑簌扑簌地滚落在地,在石块砸落的嘈杂声里,夏川听到石壁之后隐约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的惊叫。 “有人!”夏川猛地抬头道。 深蓝也是一愣,转而冷笑了一声:“居然这就找到了!”说着左右动了下脖子,发出“咔咔”两声脆响,一副要把石壁后的人掰成几段的架势。 要不是那人,这世界怎么也不至于变成这幅鬼样子! 石壁转眼间便被深蓝毁了个彻底,尘土散去之后,夏川才发现,这石壁之后的岔道还有一段路,而在岔道的另一头,赫然也有一片微微的亮光,显然那边还有个洞口,只是比这边狭小得多。 在那洞口旁,正有人攀在石壁上,企图朝洞外翻去,只是一看轮廓,夏川便愣住了—— 因为那根本不止一个人,男、女、老、少挤挤攘攘,一共七八双眼睛正惊恐地看着他们。 深蓝:“……” 第32章 这位霸主不止脑子不大好,眼神更是不好,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抬手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眨了两下,转头冲夏川道:“嘶——我眼花得厉害,一个人愣是看到了七八层重影。” 夏川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他:“就是八个人,除非我眼睛也瞎了。” 深蓝:“……万一你没睡醒呢。” 夏川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懒得听他胡说八道,深蓝虽然眼神不好,耳力却没得说。那八个人受了惊吓后呼吸声又粗又重,且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就连夏川都能听得清楚,更别说深蓝了。显然霸主只是不太想面对现实而已…… 他好不容易堵上了夏川他们三人的脑洞,再来一个倒还好说,可是一下子多了七个…… 七个!尤其里头有个身影明显比所有人都矮一大截,一看就是个孩子——这种不按常理出牌、脑洞格外离奇的幼小生物在现今这个境况下,简直是行走着的人间凶器,谁特么控制得住?! 深蓝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在这地方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他望着那七个人模糊的身影,用一种念哀悼词般的语气和声调缓缓说了半句话,轮廓硬厉的俊脸上头一回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洞里太暗,夏川自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光听他的语调也能猜出后半句是什么。“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栽在这么个小不点手里?”夏川瞥了他一眼,替他补完这句话。 “揍都下不了手。”深蓝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之前活动脖子和手脚都是白作功。 聚在对面洞口的几人大概被吓得不清,跟雕像一样维持着一个动作凝固在那里,唯独攀在石壁上那个还在努力朝洞口挤,连回头看一眼都顾不上。深蓝正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没处撒呢,一看那人的举动,顿时摸着石壁急速闪至那人身后,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将他从洞口的石壁上撕了下来,怒道:“就你这蠕动一样的速度,跑得掉么你!” “啊啊啊啊啊!”那人冷不丁被拽下地,当即条件反射地抱着头尖叫起来。那音量扎得深蓝脑仁“嗡”地一下。他看也不看,顺手从旁边胡乱抓了个东西便塞进了那人嘴里,硬是把尖叫声给堵了回去,而后死死皱着眉,脑袋恨不得后仰八丈远,掏了掏耳朵道:“吵死了,再叫直接上火烤了没得商量!” 直到他开口说话,那个惊恐至极的人才顿住动作,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抬起头,瞪着眼睛看了深蓝好半天才诧异地“呜呜”叫了几声。 因为被堵了嘴,深蓝根本听不出他在“呜”个什么劲,倒是旁边几人替他说了话—— “你是——人?!”那几人一脸难以置信地叫道。 深蓝的表情更难以置信:“我的样子这么不像个人吗?!” 刚走过来的夏川忍不住就是一个白眼,只觉得这种弱智一样的对话听多了铁定会脑瘫。 那几个人嘴巴张得老大,伸着的手指一会儿对着夏川,一会儿对着深蓝,总算说了句不脑瘫的话:“居然还有人活着!老天!还以为这鬼地方就只有我们几个活人呢!” 深蓝面无表情地道:“噢,太巧了,昨天之前我们也这么觉得。” “嗯?昨天之前?”那几人显然没懂深蓝这话的意思,不过此时的他们显然还沉浸在发现同类的诧异和激动中。 打头那个长着招风耳的年轻人大概本就是个自来熟的话唠,在这种类似“老乡见老乡”的情景下更是变本加厉,一把薅住深蓝的胳膊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找共鸣:“还有人活着真是太棒了!你们也是那艘倒霉游轮上的吗?我们这几个都是!本来以为落到海里死定了,结果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说实话,没比死好多少!你是不知道,我们之前碰到了恐龙!真恐龙!活生生的!跟电影里总出现的那些一模一样,不,更吓人!十来米长,两三层楼高啊……尿都要吓出来了!幸好是食草的,不然我们根本活不到现在……” 一旁的几人插不上话,只连连附和:“对对,尿都快吓出来了!真的!” 就连被塞了嘴巴的那位也“呜呜”两声深表赞同。 夏川瞥了眼那招风耳抓着深蓝的手,十分无语。 这位跟丹尼斯八百年前估计是一家,亏得深蓝现在是人的模样,要是变回原型,那估计得吓得抄上纸尿布都兜不住。 偏偏深蓝这祖宗跟恐龙打交道久了,十分不会说人话,他一把抽回被薅住的胳膊,硬邦邦地开口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了?上一顿刚烤了几头食肉的。” 那几人:“……” 招风耳掏了掏耳朵:“啥?!” 一旁有个看起来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干笑两声:“你真幽默。” 深蓝懒得跟他们在这种问题上多费口舌,毕竟他留下这几个人并不是为了交流心得体会的,他冲来时的方向挑了挑下巴,言简意赅道:“进去。” 他的长相英俊中透着股锋利的味道,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时候显得有些凶悍,声音又很是低沉,这么冷不丁蹦出两个字来,简直有种悍警拎着电棍招呼一群小喽啰的感觉。那几人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一声不吭乖乖地贴着石壁朝洞里走去。 有深蓝在后头赶鸭子似的轰着,大家的步速都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最左边的那个岔道里。原本缩在里头睡觉的丹尼斯和林顿教授被这些动静给吵醒了。 他们睡眼朦胧地坐起来发了两秒钟的呆,才猛地意识到洞里多了许多陌生的身影,轮廓模糊、或站或蹲地杵在这不算大的空间里。 “卧槽什么情况?!”丹尼斯懵了片刻,惊叫出声,他手忙脚乱地在胸前的包里摸了一会儿,掏出那个小小的应急手电,按下了开关。 冷白色的光瞬间从手电里照出来,投在这片空间里。那一行人被这冷不丁的白光晃得纷纷抬手挡住眼睛,“哎呦哎呦”地叫唤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过来。他们眯着眼惊讶道:“居然还有两个……” “天呐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活着?!”丹尼斯几乎同时叫出这句话,语气里的惊讶更甚。 他激动得都忘了手电光直接对着人照很不礼貌,只举着手电将那几个人一一扫了一遍—— 正如夏川和深蓝所数的,这一群一共有七个人,有两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其中清瘦一些的那个就是拽着深蓝讲个不停的招风耳,另一个矮胖身材的看起来十分憨厚;还有一个三四十来岁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嘴里塞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模样有些狼狈;在他身侧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有些谢顶,剩余的头发在他脑袋上圈出了一块完美的地中海。 被他们护在后方的是两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儿。一个同样只有二十出头,扎着简单的高马尾,紧贴着招风耳站着,两人似乎是一对。另外一个女人已经人过中年,五官很好看,只是身材有些微胖,她手里紧紧牵着那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儿,看起来是一对母子。 林顿教授看到这一群成分参差不齐的幸存者时,也狠狠激动了一把,赶紧出声招呼他们坐下来歇着别太紧张,顺便提醒那啤酒肚把嘴里的东西拿下来。 啤酒肚这才想起来自己两手自由,完全可以自己把塞在嘴里的玩意儿揪出来。 然而激动完了,林顿教授就想到了那个十分要命的问题,他仰头冲一旁的夏川和深蓝道:“所以外面爆发的那些情况就是他们……” 夏川点了点头:“差不多。” 他和深蓝将他们留下来就是想跟他们说清楚这个问题,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那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儿就拽了拽中年女人的手,轻声问了一句:“妈妈,我们为什么坐在这里?不是要去山洞外面吗?” “大家改主意了。”紧紧牵着他的女人低声回答道:“外面着火了,我们得在这里躲一躲。” 小男孩儿“噢”了一声,安静了一秒后,又开口道:“那妈妈,天真的会碎掉吗?就像我上次不小心摔在地上的玻璃杯一样?” 夏川他们四个:“……” “恐龙灭绝就是这样吗?爸爸以前跟我说过有星星砸下来,还有海啸和火山爆发,是天被砸碎了之后,岩浆会流下来吗?”小男孩儿还在一板一眼地求证恐龙灭绝时候的场景。 深蓝额角青筋一蹦,一张俊脸绿得生机盎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丹尼斯:金大腿一拖十的感觉肿么样? 夏川冷冷道:别把我算在内谢谢。 深蓝:没错,二拖八谢谢。 林顿教授望天:……哪里不对。 丹尼斯嘴快:金大腿你算数是体育老师教的么?一共十一个,怎么算出的二拖八?川,要做好家属教育。 夏川:…… 丹尼斯:尽管跨种族不太好沟通。 夏川:…… 深蓝冷笑:我算数好得很,一共十一个,十个活的,还有一个目测快死了。 丹尼斯:…… 夏川:没救了。 第33章 不止是他,夏川他们三个脸色也十分精彩。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会看到那么诡异的情景了……”丹尼斯含着一口老血,艰难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这是老天派来玩儿我们的吧?” 丹尼斯不喜欢孩子,这点夏川是知道的。他不止一次听丹尼斯念叨:“如果他们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自己跟自己玩儿一整天,别捣蛋别闯祸别拽着我陪他们做毫无逻辑和乐趣可言的游戏,我大概能勉强忍受和他们呆在一块儿。” 夏川自己对小孩儿倒是没什么感觉,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准确地说他是不擅长和那样的小东西相处,所以能避则避。至于深蓝……他转头看了眼深蓝吞了苍蝇般的脸,觉得他也不会比自己和丹尼斯好到哪里去。 他们这一行四人里面,或许只有林顿教授看到小孩子会乐呵呵地逗弄两下,但绝不会是这种境况下。 即便再喜欢孩子的人,在这种要命的时刻听到这一连串对末日的描述,都会忍不住一个健步冲上去制止住。事实上林顿教授也确实这么做了——他在那个小男孩儿打算张嘴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急忙抬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唔?”小男孩儿呆呆地看向他,一脸的疑问。 坐在旁边的微胖女人十分诧异于林顿教授的举动,睁大了双眼惊讶道:“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问,老爷子才发现自己做了件蠢事——外面所发生的事情是和众人脑中所想的东西相联系的,光捂嘴顶个屁用! 他这刚扑到小男孩儿面前,旁边的夏川便反应过来了,他一把抓过丹尼斯手里举着的手电,拎在指尖晃了两圈,冷白色的光在那几个人眼前扫了一圈,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他确实不太爱说话,许多话题他都懒得去接,即便开口也总是短短一两句,跟深蓝那都算话多得反常了。但是眼下,他却破天荒地主动起了话头:“我们几个确实和你们一样,都是那艘游轮上的乘客,船沉之后的经历和你们也大体相似,甚至更惊险一些,我不太清楚你们最初醒来的地方是哪里,走了多远才到这一带,又是怎么发现这个石洞的,在这里躲了多久,但是——” 在夏川抓过手电打算开口的时候,丹尼斯和林顿教授就愣住了。他们之前和夏川都是认识的,自然也知道他的脾气,所以觉得他的举动十分令人惊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一开口就说了这么长一段。 丹尼斯和林顿教授呆呆看着他,下巴都快掉了。 可是在如今这样紧急的境况下,真的适合铺垫这么长一串吗?两人在诧异的同时又十分疑惑,毕竟夏川怎么看也不是个分不清主次的人。 “什么情况……”丹尼斯压低了声音,用手指戳了戳林顿教授的肩膀。 “我哪知道……”林顿教授同样满是疑惑。但是这几天奔走下来,他们两个已经养成了“凡事跟着深蓝和夏川走基本没错”的习惯,所以虽然不解,却并没有开口打断。 但是深蓝就不同了,一路上基本就数他最有发言权,这要换成其他人在这废话连篇,他早一巴掌把人闷回去了,可即便是夏川,他听了几句也憋不住了。 就见这位霸主抬手拍了拍夏川肩膀,勾住他往后拉了一步,凑到他耳边道:“说这么多干什么,直接说重点嘛。”说完面相众人就要开口。 “喂——”夏川似乎是想出声阻止,结果深蓝勾住他肩膀的手一抬,十分方便地捂住了他的嘴,而后斩钉截铁地冲众人道:“你们脑子里想的东西十有八九都会成真,不想死就别想些有的没的!” 简单粗暴,直切关键! 深蓝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包括丹尼斯和林顿教授在那瞬间都和他抱有同样的想法,而被他捂着嘴的夏川却似乎很无语。 他能感觉到夏川在他说完的那瞬间叹了一口气,很轻,但是气息全扫在了他的手心上。 嘶——怪痒的。 深蓝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这么想着。 他那干脆利落的一句话显然有着不小的影响——窝缩在石洞里的众人先是一愣,像是没听懂他的话,过了几秒之后,才陆陆续续地明白过来,而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极为惊惧的表情。 那一瞬间,深蓝下意识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挠了挠腮帮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紧接着,他就双眼一瞪反应过来:“等等!” 他总算明白夏川为什么会那么反常地说那么多话了——为了循序渐进,让这些人慢慢接近真相,这样他们听到最终那句话的时候接受度会高很多,惊恐度也会相对低一点。 而像深蓝这样毫无铺垫地把事实直接告诉他们,正常人都会在惊恐和难以置信中产生一段反应期——他们会下意识地在脑中回想起外面发生的种种,再回想起自己曾经开过的脑洞、说过的话,找到相同的部分,而后惊叫“天呐真的是这样!”在这之后,他们才会在惊慌失措中想起来“哦我应该闭脑!” 即便这样的反应期可能只有几十秒,这么多人在回想中产生的综合脑洞也足够让外面变得更糟糕了! “老天——”最先开口的是那个地中海,“好像、好像真的是这样……” 深蓝低下头,挠着腮帮子的那只手默默抹了把脸。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捂着夏川嘴巴的手也被人摘了下来。 他讪讪地从指缝间撩起眼皮,恰好和夏川面无表情的脸对了个正着。 夏川:“捂脸有用?” 深蓝合上指缝连忙摇头。 夏川:“……” 他刚把深蓝的爪子从肩膀上拍下来,就听一阵巨响轰然而至,整个石洞都被震得颤动了几下,石洞顶上尖利的石剑被震断了,“嗖嗖”直往下落,众人纷纷躲避,一时间尖叫四起,吵得深蓝脑仁疼。 他和夏川几乎是同时有了动作——眼疾手快拽开几个差点被石剑一剑穿心的人后,干脆利索地以手为刀,一下一个,转眼间便敲晕了四个。 在深蓝的手刀即将落到那个微胖女人的后脖颈时,他感觉自己左右两条腿都被人一把抱住了。 他手上一顿,低下头,就见那个金发小男孩儿正抱着自己的右腿仰脸小声道:“我会听话,别打我妈妈。” 深蓝嘴角一抽,心说谁要打她,不敲晕大家一起完蛋。他这一顿,左腿那个也出声了,就见那个招风耳一脸诚恳道:“我想象力极其贫乏,晕不晕没区别,真的……” 深蓝:“……” 一旁滚在地上护着黑色背包的丹尼斯抬头感受了片刻,道:“震动停了。” 招风耳一脸“看——我说跟我无关吧”的无辜模样。而那个微胖的女人也小心地开口道:“我不会乱想,也、也会让艾伦明白的。” 她说着,瞄了眼那金发小男孩儿,见深蓝没有要继续将他们弄晕的意思,便赶紧把那小家伙拉回了自己怀里。 “如果再因为我们出什么问题,别说敲晕了,就是打死我都不反抗。”招风耳立刻表决心,女人连忙点头附和,就连小男孩儿也跟着小声道:“不反抗。” “……”夏川他们觉得自己莫名体会了一把当恶霸的感觉。 深蓝没好气地扫了那小男孩儿一眼,心道这么个小东西懂什么啊还不反抗。 不过他也不是真恶霸,既然现在震动停了,那暂时先留他们三个清醒一会儿倒也没什么问题。他这么想着,便收回手,拍了拍夏川拿着手电的手:“走,去看看。” 不用深蓝说清楚,夏川也知道他的意思是循着刚才那声巨响看看究竟什么情况。 他点点头,冲林顿教授他们招呼一声,便拎着手电,和深蓝一前一后出了这条岔道。 结果一走到石洞的主洞道上,他们就发现了问题——洞口的微光几乎不见了,只剩了一条细细的弧形光线。 “砸在洞口了。”夏川手电一扫,就见那边一片狼藉,显然落下的陨石块不止掩住了洞口,还砸下了一堆碎石,以至于洞口现在几乎塌得差不多了。 “那缝连个小孩儿都钻不出去。”两人朝那边走了一段路,深蓝抱着胳膊这么说着,而后转头朝第三道岔路的方向一挑下巴:“从那边出去也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夏川举着手电将几个角落都扫了一遍,结果也不知道照到了哪里,只见一团黑影被冷光一晃猛地朝夏川扑过来,那黑影约莫树猴大小,似乎还带翅膀,速度极快,夏川反应过来立刻朝侧后让了一步,闪过了那团黑影。 可因为速度太快又没注意脚下的缘故,被一块凸起的硬石绊了一下,连着朝后踉跄了两步,后背撞在深蓝胸口上,将本就靠墙站着的深蓝撞得“啪”的一声贴在了墙上。 夏川有些尴尬,但同时又有些纳闷,照深蓝那体格力量,估计就算自己加个助跑飞扑过去,他都能生根一样纹丝不动,就凭这样踉跄两步,怎么也不至于把他撞得贴墙吧? 结果就听深蓝夸张地“哎呦”一声,十分不要脸地指着胸口和后背道:“重伤。” 信他就是脑残。 夏川眼皮都没抬就打算站直身体往回走,结果被深蓝一把勾住了脖子,维持着重心不稳的姿势动弹不得。 “你看你把我撞得贴墙,跟刚才捂你嘴那次扯平了。”深蓝道。 夏川:“……你刚上小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丹尼斯:霸主你道歉的方式真是幼稚得令人发指啊霸主! 深蓝:又关你什么事啊烦人! 夏川:哦,他说了我想说的。 深蓝:我去跳海。 丹尼斯:一哭二闹三跳海。 深蓝:……哦对,先打死你再去。 第34章 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勾肩搭背过,要是以前有人这么干,他肯定会觉得黏黏糊糊的有些烦躁,可放在深蓝身上,他除了有些无语,并没有产生丝毫的厌烦情绪,只是有些不太自在,就像他刚才撞上深蓝胸口一样,有点轻微的尴尬。 “没上过学。”在恐龙世界里裸奔太久,连记忆都扔了一部分的深蓝满嘴跑火车。 要脸的永远斗不过不要脸的,夏川深觉这是真理,也不再跟他斗嘴,只抬手抓上他勾着自己脖子的手臂,扒了两下,结果那手臂跟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刚才那句“重伤贴墙”就是放屁。 “能松手吗?”夏川没好气地道,“这个姿势腿很费劲。” 这话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深蓝非但没松手,还十分体贴地曲了一条腿,抵在了夏川的后膝盖弯上,帮他分担了一点力,动作流氓至极语气却很诚恳地问道:“扯平了吧?” 夏川:“……” 他意识到再在这个弱智问题上纠缠下去,他和深蓝铁定得落得个你傻我疯的下场,于是败下阵来,无奈道:“嗯,扯平,你先让我站直了!” 深蓝“道歉”成功,顿时一脸轻松得意地收回爪子撤了腿,在洞里横着走了两步,从夏川身后绕到了身前。夏川举着手电,准确地绕过这个人形障碍物,照了照后头的洞道,之前差点儿撞上他的那团黑影已经没了踪迹,不知道是躲到了另外的角落里还是从第三岔道窜出去了。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团影子是一头小型类鸟恐龙,看模样,似乎就是和牙牙以及火盗龙一起栖身在洞外的那只。现在外头落了块陨石,也不知道原本呆在那里的牙牙它们还活着么…… 两人回到众人呆着的那个岔道,结果就见丹尼斯和招风耳两个才认识不到半个小时的人居然凑到了一起,脑袋顶着脑袋,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 丹尼斯旁边,林顿教授正拉着那微胖女人和那个金发小男孩儿絮絮叨叨地交代着这边的情况,一大一小两个都十分配合,安分而认真,让夏川和深蓝心里都松了口气。 两人走到岔道里便关掉了手电,于是丹尼斯和招风耳手里的那点儿亮光便显露了出来。他们这才发现,他们捧在膝盖上的那个东西正是丹尼斯当做宝贝的万用示波器。 夏川记得这宝贝匣子在检测到新的波线信息时,会发出“兹兹”的声音,而他们这一路奔走下来,一直到在石洞中暂时安身,这示波器都没再有过什么动静。以至于丹尼斯一旦歇下来就开始捣鼓它,似乎是想把它调得再敏感一点儿。 “怎么?你会这个?”深蓝闲闲地走过去,指了指那屏幕微微亮着的匣子,问那招风耳。 招风耳抬头十分谦虚地点头:“略懂,略懂。”谦虚完之后冲夏川道:“手电能借我用一下么,我们把这东西拆开来稍改一下。” 夏川朝丹尼斯看了眼,见他没有什么异议,反倒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便把手电递了过去,简单提醒了一句:“悠着点。”不过他这话也只是顺口那么一说,招风耳什么性格他不知道,但是丹尼斯他还是知道点儿的,对这示波器,丹尼斯绝对比夏川他们宝贝得多,如果不是讨论出了靠谱的想法,绝不会冒冒失失乱来。 “如果我们往好的方面想呢?”一直听着林顿教授絮叨的女人突然开了口。 夏川转头看过去,和深蓝以及林顿教授目光都对了一下,包括一直埋头于示波器的丹尼斯闻言都抬了下头:“其实我有试着想过,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 “是吧?”林顿教授道,“我也想过,在脑子里仔细描绘过好几回,想着没有陨石坠落、没有海啸、没有火山,世界一片温暖美好,恐龙安居乐业……可是显然,结果和丹尼斯是一样的。” 夏川迟疑了一下接道:“我也——” 深蓝果断总结:“好了,看来都想过,只是根本不起作用。” “为什么呢?”女人想了想又道:“会不会是想的不够集中,人不多,所以影响不够大,没法扭转现在的趋势?” 偎在她怀里的金发小男孩儿艾伦听了个似懂非懂,倒是十分捧场地“恩恩”两声,猛点头。 “倒也有可能……”林顿教授没有立刻否认她的猜测,“之前几乎一直在逃亡,命都难保,更别说找个地方坐下来凑一起冥想了,现在倒是十分合适。那要不——” “试试吗?”丹尼斯停了手上的动作,就连招风耳也垂下电筒抬起头来,一副“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办”的模样。 现如今这种境况,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于是众人抱着一种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倚坐在岔道的角落,丢下了手中的事情,居然真的闭上眼睛,正儿八经地开始冥想起来,就连那小男孩儿也十分配合,不哭不闹地闭上了眼。 这一想就想了很久。久到小家伙已经窝坐着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地,四面八方各摇了一遍之后,“咚”地一下栽倒在他妈妈怀里,彻底睡死过去。 被这点动静一惊,众人纷纷睁开了眼,小男孩儿的妈妈连声道着抱歉:“一直在逃命,没怎么休息过,艾伦困得厉害。” 林顿教授摆了摆手,示意不碍事:“想来想去也就那么点场景,时间够久的了,至于有没有用,出去看一眼就知道了。”到这种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确实可以算得上贫乏,脑中翻来覆去出现的也不过是草木繁盛、水土沃美、各类古生物在当中自由生活的情景,翻不出什么更好的花样了。 当然,在如今这种特殊情况下,想象力贫乏算不上是坏事。 他这话刚说完,深蓝和夏川两人便干脆地站起身,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沿路拐向了第三条岔道,直奔那个不算宽敞的洞口。走到洞口旁,深蓝一伸胳膊,准确地拦住了夏川的身体,而后自己将上半身从洞口探出去,四处扫了一眼。 “怎么样?”那洞实在有些窄小,被深蓝的身体挡了个严严实实,除了漏进来的一点儿微弱光亮,夏川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深蓝啧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窄小洞口里撤回自己的上半身,道:“不太好说,刚才那么长的时间里,方圆十数千米以内确实没有新的陨石块坠落下来,这比先前要好得多。至于天上的诡异景象……烟尘太浓,挡住了根本看不见。不过既然那小家伙老老实实没再乱想,我想应该有了变化。” “这么说还是有所改善了?”夏川道。 “是。”深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过改善不多。” 被深蓝的胳膊拦着,夏川没法探头出去看,只能就着洞内能看到的角度大致扫一眼,“确实,要是改善大,这层雾就该散了。”没有哪个人的美好冥想里会带上这煞风景又扰人呼吸的尘雾,哪怕只是站在洞旁,夏川都觉得自己呼吸进去的空气脏得令人发指,且刮扫得呼吸道有些痒,仿佛下一秒就要咳个惊天动地。 两人看了大致情况便不再耗在洞口旁,而是又大步回了众人所呆的那处。他们把见到的场景同林顿教授他们说了,换来他们若有所思的表情。 “尽管作用很小,但说明我们还是能影响并阻止这场毁灭不是吗?”丹尼斯说道,“那我们多试几次说不定见效会更多一些,还有这些晕着的,等他们醒过来调教一番,大家一起想,或许影响会大上许多。” 他这话听起来还是在理的,深蓝和夏川也没有反对。 “要是我们真能凭借脑子里想的东西,就把外面恢复原状,那就好了……”林顿教授顺嘴感叹了一句,尽管他内心觉得好像并没有这么简单。 丹尼斯点头附和:“是啊,要是真有用,我们干脆集体想着跨出这洞就是出口,这样我们就能赶紧回去了,也不用吭哧吭哧地捣鼓这示波器……”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依旧没停,和招风耳小心翼翼一地调整着那个黑色匣子。 可是……真就这样简单吗? 夏川看着岔道尽头,微微眯了眯眼。 “你不干脆再睡会儿?”深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一直都没睡实?” “哦,还好。”夏川随口应道。有深蓝在他已经比海边那次睡得踏实多了,只是习惯使然,他做不到毫无防备地一觉睡到天亮。 可深蓝却没想到他这毛病,只当是倚着石壁睡觉不舒服,于是他索性朝夏川身边挪了挪,而后拍了拍自己肌肉紧实的腿,“借你当回枕头。” 夏川:“……” 见夏川没有要动的意思,霸主的破毛病又犯了,他伸出食指一戳夏川的腰,趁着夏川身形一颤的瞬间,一把捞住,不由分说将他按到在了腿上,而后十分不是个东西地一手制住夏川的手腕,一手盖住夏川的双眼,斩钉截铁道:“别动,出去还得挂一屁股拖后腿的,不睡怎么行!” 自从碰见这位三十吨的主,夏川每天都觉得自己要英年早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丹尼斯:为什么好好一件关心人的事到你这里总弄得跟打架一样啊霸主? 深蓝:天生神力……你管得着么? 丹尼斯:我当然管不着,但是你总弄这种强制play不觉得有点儿影响风气吗? 夏川:……你把话说清楚。 丹尼斯:影响风气。 夏川:不对,前面那句。 丹尼斯:强制play 夏川:……今天他不打你我来。 丹尼斯:我刚才说梦话呢QAQ 夏川:嗯,你现在也可以当成你在做恶梦。 梦里,丹尼斯又卒…… 第35章 跟深蓝比力气大?夏川觉得自己还是别费那个劲了…… 所以当他被钳制在深蓝腿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他十分理智且无奈地选择了闭眼,毕竟之前他确实没睡多久,既然现在不用动身,再补一会儿也是好的。 一旁的丹尼斯对于这种“高武力值人士被更高武力值人士镇压”的戏码喜闻乐见,瞄了几眼后咧嘴乐了两声,便低头继续埋首于示波器的改造活动。然而埋了没几秒,就顿住了手,咂摸着好像哪里不对…… 夏川说不挣扎就真的不再有动作,躺在腿上被深蓝蒙着眼睛,身体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着,看起来安稳而平和。 “有点儿眼熟啊——”丹尼斯泛着嘀咕,结果转头就发现了两人这姿势的原型——招风耳正斜侧着上半身,凑在丹尼斯膝前摆弄着示波器,而他那被深蓝敲晕的女朋友,则被他挪到了腿上枕着,大概是希望她晕也晕得舒服些。 丹尼斯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莫名生出来一股淡淡的惆怅感:“……” 大概是多了个安全感极高的人形枕头的关系,夏川这一觉睡得比之前实在多了。他再次醒来依旧是因为听到了一些零碎的动静,像是衣料摩擦石面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半梦半醒地嘟囔——似乎是被敲晕的人开始陆续恢复意识了。 夏川在脑中囫囵得出这么个结果的同时,困意也彻底消了个干净,他睁开双目,却发现眼前黑得有些过分,而且听到的声音也有些瓮瓮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闷住了。 当他五感全部清晰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眼睛已经向外的那只耳朵都被人用手罩着。至于手的主人是谁,自然不必说了。 夏川眨了两下眼睛,委婉地表示自己已经醒了。但凡触感没缺失的人,在自己掌心被别人的睫毛扫上几下之后,都能领会到这一点。 然而深蓝没有给予丝毫反应。 没感觉到?夏川猜测着,觉得自己果然不太适合委婉,于是干脆地活动了一下从钳制中解脱出来的双手,直接搭上了深蓝的胳膊拍了拍,低声道:“醒了,让我起来。” 深蓝依旧没有反应。 夏川:“……” 眨眼还能说是动作太小感受不到,这都直接拍上胳膊了再说感受不到就是纯扯淡了。显然,深蓝正在以假得不能再假的装死,表明他希望夏川再睡一会儿的想法。 “……”夏川无语了片刻,又拍了拍深蓝的胳膊:“松手。” 结果这位幼稚的霸主非但没有放松力气,反倒又把夏川按得更实了。十分明白地证实了“我没聋,能听见你说话,只是就想跟你反着来而已”。 硬抬脑袋太费力气,划不来。夏川无奈之下只得用从深蓝那里学来的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抬起手摸索了一下,摸清深蓝腰的位置后,毫不犹豫伸出手指戳了一下。 “噗——” 霸主被一根指头捅漏了气,手上的力道顿时一松,夏川趁机拍开他的爪子,动作利索地翻身坐了起来。 丹尼斯借着示波器的屏幕光,隐约围观了全程,心道起个床还能这么闹上两下,狗眼都特么要瞎了! 当然,他只是抱着一颗纯粹的八卦心在看,就好像在这个世界里看不到电视电脑上的娱乐版块就拿夏川和深蓝充数似的,至于夏川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态,他就不得而知了。唯一明显的是,深蓝确实是个很特别的人—— 在丹尼斯认识夏川的三年里,他对大多数东西都表现出一种兴致缺缺、可有可无的样子,许多事情没那个兴趣去做,许多话也没那个兴趣去接,老实说,被动得厉害。只有在碰到有难度的事情时,他浑身上下不多的那么点儿活气才会被调动起来。以至于丹尼斯总会猜测,这是不是夏川选择做佣兵的理由。 但是来到这个异世界之后,在这不长的一段时间里,丹尼斯却觉得夏川每天……准确地说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变得越来越有人味,不那么冷硬了。 或许有“艰难境地下共患难”的原因在里面; 又或许是因为这偌大的世界统共就这么几个零星的活人,让他总算想起来在眼皮子里挪出了一点儿位置给他们;但是深蓝绝对是当中最不可忽略的因素。 面对夏川这种千年蚌精般的人物,大概还得深蓝这样的性格才能撬开那条缝。丹尼斯完全不介意多看几次夏川心塞无语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法是万万不能让夏川知道的,不然铁定要被枭首挂旗头。 所以他乱瞄了几眼后便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示波器上。 正如夏川在醒来时所猜测的,洞里被敲晕的那几个人陆陆续续地有了转醒的迹象。深蓝这种简单粗暴的性格自然不适合再去跟他们多打交道,况且他也懒得打。夏川也恢复了一贯的少言少语,只有睡精神了的林顿教授默默蹲守在几人旁边。 他做好了准备,打好了腹稿,所有的话全含在口中,从那几人睁眼的瞬间便开始滔滔不绝、洋洋洒洒,几乎把他这辈子的教学热情都调动起来,就为了让那几个人在反应过来之前彻底接受并明白目前的处境。 那几个人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就被一堆云里雾里的理论糊了一头一脸,傻成了四只形态各异的鹌鹑。 林顿教授绵延不绝,翻来覆去好几遍,差点把自己说缺氧,在确定几人都明白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感叹道:“不得不说填鸭式教学还是很爽的。” 本着人多力量大的想法,夏川他们连带醒来的几人再次尝试起了他们的猜想。在想象灾难完全不存在的同时,还在脑中把他们苦苦找寻的出口挪到了这个山洞外面。更有甚者直接想象这个山洞就是那个出口,干脆连出洞的过程都省略掉了。 “我突然有种落进邪教窝点的感觉。”地中海撩起眼皮扫了一圈,忍不住嘴欠。 夏川他们:“……”别说,是挺像的。 “呸!闭嘴!”有人压低声音啐了他一口。 他们所做的事情确实荒诞得很,要放到现实世界中他们看到肯定得感叹一句“病得不清”,可谁让这世界比他们还要荒诞呢…… 许久之后,众人纷纷转移到第三岔道的洞口边,探看一番,嘴里嘟囔着:“有变化没?” 然而看了一会儿后,他们便失望了。 “我怎么……看不出什么区别?”啤酒肚男子捅了捅地中海,小声问道:“是我眼神太差还是?” “我也没看出区别。”地中海使劲揉了揉眼睛,他脑袋探得太长,呛了口外头的烟雾,刚说完就觉得嗓子痒兮兮的咳了个惊天动地。 而剩下的人,虽然没有开口,但也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正如他们所看见的,外面依旧笼着烟雾,比之前似乎更厚重了,稍微探出点头都会觉得影响呼吸。能见度很低,他们很难看清远处有没有新的碎片坠落下来。 “林子里的火还在烧。”深蓝突然开口。 他说话和夏川有些像,都不怎么爱出力气,音量很低,然而离他比较近的几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知道他耳力超群的自然深信他的话,不知道的虽然表情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倒是离得最远的地中海和啤酒肚“啊”了一声,回头问深蓝:“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们还记得自己之前是被深蓝和夏川敲晕的,于是对这两人有些忌惮,问得小心翼翼,大有一种“你不回答我也不会怎么样”的意思。 深蓝还真就没有搭理他们,他嫌这两人话多嗓门大,有些聒噪。 于是两人撇了撇嘴,又低声问了下那个小男孩儿的妈妈。 深蓝正在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偏偏这两人嘴巴没个停干扰得厉害。 他皱着眉沉默了几秒,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手揪住一个的衣领,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两人提起来抵在石壁上,臭着脸无比烦躁道:“再张一下嘴,就给你们直接撕了,不怕就试试看。” 夏川:“……” 要不是深蓝发了火,他都快习惯这人脑子缺件的状态,忘了他另一面是极其凶残的沧龙了…… 他一板脸,连丹尼斯和林顿教授腿肚子都哆嗦了一下,更别说跟他根本不熟的地中海和啤酒肚了。 那两人立刻缩了脖子连连摇头,嘴巴抿得死紧,再没敢发出什么声音。 深蓝一松手,那俩赶紧贴着墙皮溜了,恨不得离深蓝八丈远,其他几人也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只剩夏川毫不在意地站在深蓝身边,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抬手拍了拍深蓝肩膀指指洞外,示意他再听听看。 众人:“……” 没了打扰,深蓝自然侧耳又听了好一会儿,而后冲夏川到:“暂时没有什么新碎片落下,但海那边还是没有消停。” 夏川皱起了眉,过了一会儿后,他将目光转向丹尼斯和林顿教授:“……怎么看?” “这……”林顿教授有些卡壳,他刚用长篇大论给这帮人洗完脑,自己也还有点缓不过来,“确实奇怪,为什么往坏处想就立刻应验,往好处想却始终不见什么效果呢……” 倒是丹尼斯开了口:“额……你们看啊,虽然我们说这地方会根据人的想法来变化,但现在发现这话太片面了,你们没发现吗?关于入口和出口的想象根本没有屁用,那说明我们脑洞再大也影响不了这地方的界限。完全超出实际的想法也不会成真,比如我希望现面前能出现两瓶香槟,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另外,关于我们自己这些人的想法就不会成真,比如想象我自己或者你们中的某一个肚子疼,你们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反应——” “你怎么知道是完全没有反应,而不是想的时间太短不够有效呢?”招风耳在旁边拱了他一下。 “噢,是这样——”丹尼斯眨了眨眼,丝毫不加掩饰,直言直语地道:“从你们出现开始我就在想你们什么时候能消失,想了这么久,一点儿用都没有。” 深蓝难得给了他一个正眼:“噢,我头一次跟你有同样的想法。” 众人:“……” 第36章 有那么一瞬间,夏川觉得自己是带了两根棒槌出行,而不是两个人模狗样的人。哦,当然,其中一个确实不能完全算人。指望棒槌说人话那自然是有难度的,夏川默默揉了揉眉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尽管他自己其实也不太会说人话。 四个人里唯一说话能听的林顿教授呵呵干笑两声打起了圆场:“似乎确实是这么个情况,咱们脑中所想的东西并没有完全起作用。这地方是个独立而奇异的世界,我们都是误入的外来者,和它并不属于同一个系统。把丹尼斯刚才说的那些整合一下,那就是我们只能影响到这个世界本身所有的东西,而无法影响到同样的外来者。而对这个世界本身的影响,目前唯一凑效的也只有关于灭绝的想象,其余超乎现实的始终都只是泡影一堆,那说明——” 他这边正分析着,听着的众人都纷纷苦了脸。 “你的意思……”夏川皱眉道:“只有和历史轨迹相合的想法才会起作用?” 林顿教授点了点头:“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么一解释,洞里的众人稍一琢磨,就觉得好像还真是这样,可是…… “我们所想的也并不符合历史啊!”招风耳的女朋友抬手指了指洞外,“说不定比历史夸张多了,哪有陨石块不要钱一样往下掉的,我们想的都是我们自己脑中对灭绝的认知而已,事实上,光是恐龙灭绝的原因就有十来种猜想,谁知道哪种是真的?” 招风耳却像是被她这话启发了,一拍脑门道:“如果就是这样呢?”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哪样?” “这个世界正按照自己的道朝前走,或许在我们来的时候,它恰好快走到灭绝这段路了,而我们每人脑中都有一段对恐龙灭绝的认知,这些认知在某些过程以及结果上和这段路有重合或者类似的地方,剩下来的那些就好比是圣诞树上的装饰,一个人往上面挂一些,塑造出了最终的圣诞树。可就算我们把装饰都摘了,树也还在那里,不会变成喇叭花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他边说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似乎生怕别人不理解他的意思,讲到最后,双手十分配合地绕了个圈,最后托在自己下巴上,企图把自己那张瘦巴巴的脸拖成一朵应景的喇叭花。那模样滑稽得很,十分不正经,可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能笑出来。 相反,他们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要真像你说的这样,装饰都摘了那也依旧是棵树……那就算我们所有人都把脑子给摘了,也阻止不了它继续往灭绝的路上走啊!”他女朋友一巴掌拍掉他托在下巴上的手,说出了其他人心里正在想着的话。 深蓝面色沉沉地看向了洞外。 尽管招风耳和他女朋友的猜测十分不讨喜,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八成是说对了。要是这里怎么也逃不过灭绝的结果,那他也就真的无论如何都得离开了。一想到要彻底离开这个地方,他心里就生出一股极度深重的排斥感。他忘记了很多东西——他的来历、他的身份、他来这个世界的时间等等。 而现在他发现他也同样想不起来他为什么这样排斥从这里出去。 “既然没办法让出口自己送上门来,也没办法阻止灭绝的到来,那我们一直窝在这石洞里只会干巴巴地等死……”丹尼斯说着,颠了颠手里的示波器,一拍招风耳的肩,道:“走,接着把这玩意儿搞好,主动点总比完全被动来得有希望,是吧!” 那招风耳显然很赞同他的话,拉上了他女朋友,二话不说便和丹尼斯一起回原岔道去窝着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也无奈地跟上了那两人的步子,回到了第一条岔道里。 一时间,洞口旁便只剩了两个人—— 夏川一看深蓝那表情便猜到了他大约在想些什么,此时人群都散了,他却依旧抱着胳膊看着洞外。夏川见他没有要挪动步子的意思,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并不擅长于安慰人,此时自然也不会刻意搜肠刮肚地说些什么。倒是深蓝先开了口,他看着洞外,头也没回地低声问道:“你很想离开这里?” 夏川的手还搭在他的肩上没有收回来,闻言微微楞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道:“当然。这里并不太适合我这样的人类生存,即便没有碰到大灭绝,想在各种巨兽之中求生存,可能性也太低了。” 话音刚落深蓝便回过头来看他,表情有些微微的讶异。 “怎么?”夏川问。 深蓝道:“你的理由……很特别。我以为你会说‘我得回家’或是‘这里并不是我该归属的地方’之类的,这是大多数人的理由,不是吗?” 夏川瞥了他一眼:“你懂的还真多。” “那当然,我毕竟也是从你们所生活的那个世界来的。”深蓝答道,“尽管我有很多事情忘了,但是这些零碎细节和那些潜移默化的东西我可还记得呢。” 听到深蓝主动说起这个,夏川便忍不住抛出了他一直有些疑惑的问题:“既然你和我们一样都是误入这里的,那为什么那么排斥回去?” 深蓝耸了耸肩:“真巧啊,我刚才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 夏川挑眉:“答案?” “我不知道。”深蓝摇了摇头,沉声这么答道。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乐意分享自己心里所想的人,准确地说,甚至很排斥别人探究他的事情,这或许是被他忘记的曾经的身份和经历所带来的后遗症,要是别的人这么对他问东问西的,即便是出于关心,他也会有些烦躁。 但现在对方是夏川,他所有的厌烦情绪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在脑中一飞而过,便再没了踪影。他甚至是乐意再多说一点儿的,于是他搜肠刮肚地想了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嘶——总觉得,如果我回到来时的世界,会发生一些事情,尽管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了,但依旧会觉得很……焦躁。” 夏川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认识深蓝的时间虽然并不算长,可这段时间里碰到的事情却密集得很,且件件都十分要命。即便如此,深蓝却从来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时不时还有些不正经,好像什么危险他都能轻松应对似的。到现在为止,夏川只见他为两件事情表露过这样烦躁的心情,一是现在正说着的这个,另一件,就是如今正在经历的这场大灭绝。 这样对比想来,能让深蓝如此排斥回去的,必然不是什么好解决的问题。 深蓝在沉默中扫了眼夏川的脸色,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夏川正在为他担忧。被天女散花似的陨石堵在这个石洞里都没见他露出过这样神色……深蓝这么想着,心情陡然就松快了许多。 他这人在这方面总是表现得十分牲口,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心里松快,嘴上也松快,立刻没个正行地冲夏川道:“噢,我想起来了。” 夏川抬眼:“嗯?” “我排斥回去是因为海里的东西个头都太小了,还不够我塞个牙缝,饿死了怎么办。”深蓝一本正经地虎着脸。 夏川:“……”理他就是脑残。 “嘶——鲸鱼鲨鱼之类的倒是够大,但我专盯着它们吃,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捆上法庭吧?”深蓝继续胡说八道。 夏川直接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深蓝“喂”了两声,立刻紧赶两步跟上了他,一起朝第一个岔道走去。夏川一路都懒得搭理他,直到快走到岔道口的时候,才没头没尾地丢出来一句:“留在这里逃不过大灭绝,回去了碰到你想不起来的那件棘手事——我帮你。” “嗯?”深蓝脚步一顿,只是这一个愣神,夏川就已经先他一步回到了人群里。 这位在史前世界横着走的霸主想了一秒钟不到,便觉得这买卖划算极了,于是坚定了不知多少年的立场瞬间就被喂了狗,远远地抛在了脑后,再不管了。 夏川并没有想到自己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收获了一只绑定状态的人形外挂。他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地走到角落倚墙坐下,靠着一段相对平滑的石壁闭目养神——事实注定了他们在这石洞里呆不了多久,出去了铁定又是一番争分夺秒的跋涉,自然要抓紧一切时间养精蓄锐。 随后而来的深蓝眯着他那视力不大好的双眼,扫了一圈,找到了夏川所在的位置后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可惜夏川的左右都有人,虽然并没有紧挨着,但中间的空隙也绝对塞不下一个一米九几的高大男人。 可深蓝管不着啊。 他兀自走到闭目养神的夏川身边,而后十分随性地挑了夏川左手边那个地中海,冲他眉一皱,脸一板,地中海就忙不迭起身,抖抖索索地换位置窝身去了。深蓝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毫不客气地占了地中海的位置,在夏川旁边坐了下来。 洞里的多数人此时都没有说话,他们被刚才的一系列猜想和真相搅得焦急而疲累,正倚着石壁茫然地发着呆。只有最里头的那块时不时传来一点儿低语声——丹尼斯和招风耳正窝在那里摆弄着那个示波器。而在他们的旁边,小男孩儿的妈妈正帮林顿教授恢复那条扭伤的腿。 “你是医生?”林顿教授小声问道。 “算是吧。”女人摇摇头,手上揉按的动作依旧没停。“宠物医生,叫我劳拉就好。” 林顿教授:“……” 这洞里的人在逃亡中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伤,劳拉借了丹尼斯的医药盒,用最为节省却有效的方式给每个人都处理了一下,以免出去之后因为这些耽误逃生。搞定了其他人,劳拉这才站起身,拎着手电走到夏川和深蓝旁边,小不点儿艾伦则抱着医药盒乖乖跟在后面,显然是他妈妈的忠实助手。 之所以将夏川和深蓝留到最后,是因为劳拉能看出来他们两个在之前的逃生路上应该是顶梁柱型的存在,林顿教授这种怎么看也是被照顾的对象。在这样危险的地方,自己逃都够呛,更别说还要顾上一个腿脚扭了的老人。劳拉觉得他们身上的伤可能是最多的,留在最后,她可以尽可能仔细地处理一番。 谁知艾伦还没把医药盒放下,深蓝就已经开口道:“我没伤。” 劳拉诧异道:“怎么可能?就算没有大伤口,擦伤之类的也最好处理一下,这种地方草木昆虫可能都带着点毒性……” 深蓝抬起肌肉紧实的胳膊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擦伤也没有。” “……”劳拉目光飞快地在他胳膊和腿脚上扫了一圈,面色更加诧异。因为她发现深蓝并没有逞能胡说,他身上真的连个疤都没有。 “那——”既然真的毫发未损,劳拉便转了方向,目光落在了夏川身上。 此时的夏川已经睁开了眼,看到劳拉的视线转投到自己这边,自然懂她的意思。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深蓝抢了先:“他应该也没伤。” 劳拉眨巴了两下眼睛:“应该?” 深蓝挠了挠腮帮子:“等着,我帮你检查一下。” 夏川:“……” 他见深蓝真的把爪子伸了过来,一副要解他扣子的架势,顿时毫不犹豫地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按上了深蓝的脸,面无表情地把他按到了一边,冲劳拉道:“抱歉,间歇性犯病,见笑了。不过我身上确实没有伤。” 劳拉:“……” 她见过深蓝三两下敲晕一片人的样子;烦躁至极一把拎起两人衣领的样子;蹙着眉头不说话的样子……总之,都挺吓人的。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被人按着脸却丝毫不反抗的时候?!而且看起来有点儿……少根筋。 要么她没睡醒,要么世界没睡醒…… 劳拉“哦”了一声应下夏川的话,神情恍惚地领着艾伦走开了。 在这种昏暗的地方,再有时间概念的人也会有些晕头转向。更何况洞里的这些人早没了计算时间的心思。他们甚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从洞里出去继续奔命,当然,也没有人去讨论这个。他们心照不宣地沉默着,等着某一个他们不得不动的时刻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的肚子十分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怪叫,又被这石洞产生的回音拖长了调子,凄凄幽幽地回荡了好久。 直到余音消散干净,地中海的声音才响起来,他干笑了两声,语气尴尬道:“抱歉,太久没吃东西,有点儿饿了……”有几个人理解地发出了一点儿声音,附和着。 而丹尼斯他们此时却无比庆幸他们是跟着深蓝混的,这位霸主别的不说,对食物的重视程度简直令人发指。以至于他们十分怀疑霸主的脑中对所有活物的划分只有两类——能吃的以及不能吃的。 尽管他们也挺长时间没再进食了,但在进洞之前,他们曾沾了深蓝的光,和他一起干掉了一大堆肉……真的是一大堆,数以吨计。 所以即便他们消耗得十分剧烈,到现在为止,他们也没有十分饥饿的感觉。 不过就算此时真的饿得头晕眼花,也不可能有人贸然出洞去找食物,所以众人附和归附和,却并没有去接话讨论这个问题。倒是有人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是我自己的问题还是……”一直在鼓捣示波器的招风耳突然抬头嘀咕道:“你们觉不觉得越来越热了?而且有点儿闷?” 第37章 话一出,比刚才地中海的那句“有点儿饿”引起的共鸣可多得多了。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诧异道:“我不是一个人?!” “我还以为是我精神太过紧张,导致心慌气闷出虚汗呢!”啤酒肚抬手摸了摸脑门上的汗,道:“原来是真的变热变闷了?” 很多情况下,人在碰到一些不太乐观的事情时,会下意识地向其他人寻找共鸣,如果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倒霉的,还有其他人陪着一起“共患难”,心中的沮丧感多少会减轻一些,这或许是一种拎不上台面却又确实凑效的安慰。 可在如今,窝在石洞中的众人心中却都着一个共同的想法——他们这次真的宁愿只有自己一个人受罪! 看到其他人纷纷响应,他们真的一点儿也欣慰不起来,相反,心里都是咯噔一下落了空。因为如果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闷热,那就说明,这石洞也终于要脱掉“避难所”这个名头了。 “已经不错了,这还多亏了砸在前洞口的那块陨石呢……”丹尼斯自我安慰着,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示波器上。 他们能在这洞里安然藏身这么久,确实得感谢那快砸落的陨石。如果不是那块陨石砸塌了前面的洞口,将它堵了个严实,在这种时候,前后两个洞口一通风,那些烟尘早八百年前就该进洞了。 众人心里多少都明白,他们现在所感受到的这些情况,十有八九是之前纷落的陨石带来的后遗症。他们并不清楚身处的这个世界是一块多大的地方,但不管多大,照之前那种天女撒花般的密集度,砸落下来的陨石足够影响所有了—— 漫天厚重的杂质粉尘不说,陨石接连不断地摩擦积压空气以及四起的大火,都会让这世界的整体温度直线飙升,再加上无数不利于呼吸的气体因此混入空气中……等等。 光是想想就觉得身心俱寒。 越是紧张,耗氧量就越多,在这种境况下也就越发觉得闷热难耐。何况丹尼斯和招风耳两人手上还停不了,依旧在干着活儿,活生生蒸出了一脑门的汗。诸如地中海、啤酒肚他们那种中年发福的,更是耐受不住这样的环境。 于是很快,这石洞里的呼吸声就变得粗重了不少,此起彼伏,互相影响,简直搅出了夏日蝉鸣的效果,叫人内心烦躁。在这之中,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声依旧算得上平稳—— 深蓝、夏川以及小家伙艾伦。 前两者是因为性格十分淡定,基本上见不到死神不眨眼。而艾伦则是因为太小,没能理解大人之间那几句话的含义,所以依旧在闷热中维持着较正常的呼吸,只是偶尔会凑到劳拉耳边低声哼哼一句热。 夏川在周围一片焦躁中站起身,朝丹尼斯和招风耳的方向扫了一眼,而后招呼众人:“从身上扯块布下来,隔壁有水潭。” 他说得简略,大家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旦出去,外头的空气烟尘太浓,用布沾了水掩在口鼻上,多少能滤去一部分。 就在众人纷纷起身涌向隔壁,照着夏川的话准备好湿布的时候,这边的丹尼斯和招风耳总算抬起了头叫道:“好了!” 夏川和深蓝正拎着替他们备好的布条倚在岔道边等他们,闻言快步走过来,问道:“改成什么样了?” “额……看是看不出来的。”丹尼斯和招风耳接过布条,同时把示波器递给夏川和深蓝,简单解释了一下:“总之应该会比之前更灵敏一些。” 深蓝捕捉到了其中的词:“应该?” 丹尼斯耸了耸肩。 “要是灵敏性反倒变差了呢?”深蓝怀疑地将那示波器上下翻看了一番,只见原本密封严实的黑匣子已经被他们暴力拆了后盖,即便重新装上了,也依旧破了两角,透过破口,可以看到里面错综复杂的线,乱糟糟的,看着就让人没什么信心。 然而招风耳却抬了抬下巴,保证道:“要真变差,我把脑袋削下来给你当球踢!” 深蓝用一种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而后把示波器重新塞回丹尼斯手里,不再管了。 倒是夏川又提醒了一句:“注意防水。” “哦对!”丹尼斯只顾着嘚瑟那东西,差点儿就要这么直接抱着它出去了,听了夏川这话,才猛地想起来没包防水袋。他顿住步子埋头在胸前的黑色背包里一阵翻找,用防水袋把开了口的示波器包了个严实,这才放心地跟在夏川和深蓝身后朝外走。 既然洞内已经变得又闷又热,继续在这里待下去那就真的只有等死了。 众人聚集在第三岔道的洞口边,林顿教授将从夏川和深蓝的眼神中体会到的信息翻译给大家听,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行了,走吧。”林顿教授说完,又简单活动了一下他的腿脚,冲劳拉竖起大拇指晃了晃,而后用湿布扎在口鼻上,招呼众人往洞外翻。 那洞口对于个头小且身材瘦削的人来说,也就是个将将好的大小,而对深蓝他们这种身材高大的来说,着实有点儿挤。深蓝当然不会有那个耐性慢慢从洞里往洞外蠕动,光是想想那种蠢到家的动作他就觉得一阵恶心。 于是他二话不说占了最前面的位置,一个招呼都不打便蓄起了力,对着洞口较薄的石壁就是两脚。他的力量向来大得惊人,夏川他们早习惯了,但这洞里的其他人都还没习惯。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碎石滚落后被扩大了一大圈的洞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深蓝自然不会去等他们,而是先一步单手一撑,从洞口翻了出去,而后冲洞里的夏川勾了勾手指。 夏川:“……” 当然,深蓝其实并不是在挑逗之类,而是提醒夏川,别墨迹,可以开始了。 众人还沉浸在两脚蹬开了一个大洞的震惊中,看到他的手势根本反应不过来,结果就在他们呆愣着的时候,夏川已经不由分说地捞起一个便朝洞口塞了过去。深蓝在洞外一把接住滚出来的人,又顺势让他滚到一边,也学林顿教授给夏川竖了根拇指,示意:配合大大的好! 深蓝早在洞里就冲夏川比划过——让这么一群歪瓜裂枣秃头大肚子的货在洞口磨叽,得爬到猴年马月才能全部出洞,还不如扔来得快! 事实证明深蓝和夏川两人配合起来,比众人自己爬确实快得多,转眼间,众人便如同一溜儿浑圆的西瓜似的,在洞外滚成了一团。 洞里洞外简直两个世界! 之前从洞里朝外探看的时候视野有限,看不真切,此时真正地站在浓重的尘雾中,众人才发觉事实比他们在洞内预估的还要坏—— 这尘雾近乎遮天蔽日,能见度低得令人发指,除了最近处的人和树干,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天际一片阴沉沉的黑,就好像世界始终停留在了凌晨三四点那种欲亮未亮的夜色中。除此之外,便是一片死寂……令人心生不安和恐惧的死寂。 在奔逃进石洞之前,这世界里四处都是诡异凶恶的野兽,有大有小,上至恐龙下至昆虫,简直无处不在,似乎没有一个是他们惹得起的。而他们是这世界中仅有的人类。他们本以为那种种族孤独感已经足够让人心生压抑了……而现在,他们却发现那根本不算什么。 在如今的一片死寂中,他们连那些野兽昆虫的声响都听不见了,高树草木也变得疏影迷离一片模糊,这已经不仅仅是种族上的孤独感了,他们甚至怀疑这个世界除了他们这十一个人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活物了。 “都……死了吗?”劳拉护着怀里的艾伦,喃喃低语道。 她的声音闷在湿布后面,和这尘雾中的树影一样模糊不清,听得众人心里都觉得一阵空荡荡的。 这种时候,依旧是夏川先开了口:“走吧。” 这十一人的队伍和之前的四人队伍安排差不多,依旧是深蓝打头,夏川殿后。中间的众人一个紧挨着一个,挤挤攘攘地朝前走。要是放在平时,在又闷又热的情况下,没有谁会喜欢蹭着别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却都觉得有肢体触碰更让人安心。 好像时时刻刻的接触能不断提醒他们:我还有同伴,我不是一个人。 尘雾浓重的情况下,完全没法辨认方向,好在有丹尼斯宝贝兮兮捧着的那个示波器。 他几乎全程都在盯着示波器的屏幕,只靠余光注意脚下的路,而他两边前后也都有人,将他完好地护在中间。 屏幕上的波线不断跳动着,有心存好奇的人勾头看过两眼,结果什么也没看懂,便只得作罢,收回了脑袋,乖乖跟着大部队行进。 夏川有注意听过,出洞以来,示波器依旧没有发出过那种“兹兹”的响声,不过丹尼斯单看波线也能有一套分辨前行方向的方法。他紧抿着唇,跟在人群的最后,时时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即便一路看到的只有巨兽的尸体。 丹尼斯是把控大方向的人,而深蓝则是依靠听力控制小方向的。他准确地带着众人避开了好几片火海,以及一处正在坍塌的山体。 然而越走,他们却越心凉——因为满地的尸体似乎正在证实他们的猜想,这世界似乎真的不剩多少活物了。 他们究竟走了多久,连自己都计算不清了,只知道一直跟在深蓝身后机械地挪动着步子,腹内的饥饿感从隐隐约约,到越渐明显,到无法忽略,而后又饿过了似的渐渐麻木,再没感觉。脚板底又酸又痛,到最后稍微活动一下都觉得筋骨僵硬。 可这些都不是最难熬的。 难熬的是周遭的温度始终在攀升,可又不是陡然变化的,而是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一点点地增上去。这种热并非太阳蒸晒的那种酷热,而更接近于被闷在桑拿房里,温度过热却始终出不去,找不到透风口的感觉。 每个人都闷出了一身的汗,却又没有大汗淋漓的那种爽快,而是又湿又粘,搅得人心里有种挥散不去的无力和焦躁感。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同样不断增重的缺氧感,这让他们恍然觉得自己正身在梦里,梦见自己被闷在一个大瓦罐里,怎么都透不出一口气,直到惊醒才发现是自己将自己闷在了被子里。只是现实残酷得很,他们只会有不断憋闷的过程,却不会有惊醒后掀开被子猛地吸入新鲜空气的结果。 “我觉得我想吐……”啤酒肚是第一个撑不住的,他艰难地抬了两步之后,扶住了一株高树,那高树的树干上明明全是细密的毛刺,他掌心按在上面却浑然不觉,只弯着腰干呕了两声,偏偏太久没有吃过东西,肚子里早空得不能更空了,吐也吐不出什么。 他翻着白眼倚着树瘫坐下来,冲众人摆了摆手:“你们走吧,我……呕……我走不动了。” 众人停在原地,一个个面色也没比他好看到哪里去。 “说话还有力气,怎么就没力气走了?!”相对好些的深蓝走到他面前拽了把他的胳膊。 深蓝倒不是累,而是干……他在这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就从没有脱离水这么长时间过。之前陪夏川他们在林中奔走的时候,空气里面湿度大,久一点儿也就忍了。可现在,四处的火海早就蒸掉了那些水汽,整个空气干巴巴的,简直让他觉得每动一下,身上的皮肤都在龟裂开。 其实比起出口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更想赶紧找到一处水源,让他跳进去缓一缓。 不过即便那样,其实也仅仅只能缓和干湿问题……沧龙也是用肺呼吸的生物,他现在的缺氧程度不比其他人轻,如果变回本体,或许还会更严重…… “走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啤酒肚一贯咋咋呼呼,嗓门永远低不下来,这回却说得如同蚊子哼哼,小得近乎不可闻,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半闭着的,似乎一旦瘫坐下来没了支撑的那股气,便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睡屁!”深蓝见拽不起来,便一巴掌拍在他身上。 然而他依旧不知道疼似的瘫坐在那儿,半天才哼哼似的回了一句:“困呐……” 这两个字说得含糊至极,仿佛舌头已经没了转动的力气,而他的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再也撑不住似的闭上了。 走在最后的夏川绕到了前面来,皱眉看了眼,然后垂手在啤酒肚的鼻子下面探了一下,顿了片刻之后,收回了手,冲众人摇了摇头。他算得上除深蓝外体力最好的一个了,此时的脸色也泛着病态的苍白,呼吸同样粗重得很。 深蓝看着他那模样,就知道他也没力气开口了。 于是他看了看前面的尘雾,又看了眼倒在树下的啤酒肚,冲众人摆了摆手:“……继续吧。” 只是说完这话,他自己却并没有立刻抬脚动身,而是抬手抓住了啤酒肚的衣服和手臂,将他挪正了一些,这才领着众人继续朝前走。 走了几步之后,有人回头望过去,就见被挪正的啤酒肚背倚着高木坐着,头垂得很低很低,在尘雾之中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就好像只是路途疲累,找了个安逸之处靠着睡下了而已…… 虽然他们一路上看的尸体数都数不过来,然而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同行人倒在半路,即便算不上多深的交情,依旧觉得心情一沉,脚下的步子便更难迈了。 又走了好一会儿,深蓝的耳朵一动,脸色稍霁,低声道:“有水。” 严重的缺氧和干渴让他没那个精力再说更多的字,但只有这两个字也足够让人听明白——前面不远处,有水源。 人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体会到水和生命之间的本能联系,就像仅仅喝点儿水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恢复,他们却在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就觉得精神一振。 深蓝果然没有说错,众人走了约莫百来米后,真的在尘雾中看到了一片河,那一瞬间,就连脚步都似乎不那么沉重了。 而夏川他们却同时看到了河边倒着的两块黑影。 第38章 这样的黑影他们一路上看到过太多回了,不用走到近处也能猜到那是两头倒下的恐龙。 死亡见多了的众人已经变得有些麻木,可麻木并不代表全然无感,他们不太愿意去尸体近处,所以在往河边去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绕开了那两块巨大黑影。 这河很宽,却并不深,深蓝要是变回沧龙的模样朝里一蹦铁定沉底,但是对众人来说却足够了。地中海一时激动,简直回光返照似的,一骑绝尘绕到了最前面,衣服也没脱,整个人“扑通”一下进了河,窝在深度比较浅的地方,而后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舒坦多了。 剩余的人则相对克制很多,只蹲在河边撩起水朝脸上泼了好几回,顺便洗了洗手臂等裸露在外的地方,招风耳和另一个闷不吭声的男人则解了上衣,当做毛巾似的,浸了水将自己周身都擦了一遍。 皮肤上蒙裹着的那层汗和灰尘被洗了个干净,没了那股令人难忍的粘腻感,似乎整个人的负担都轻了一些。 尽管河水和深蓝平日所适应的海水千差万别,但这种时候也没那个本钱去挑剔。深蓝那一瞬间也想和地中海一眼直接跳进河里,却被紧跟在他身边的夏川眼疾手快地揪住了衣服。 深蓝回头看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我很干……” 夏川其实很理解,在海里泡惯了的人在这闷热又干燥的陆上长途跋涉,没晾成腊肉就不错了,不过他还是没有松开手,而是用下巴指了指深蓝身上的衣裤,哑着嗓子道:“泡湿了太沉,赶路浪费力气。” 他的声音又虚又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可见已经累极了。不过他的话倒没错,众人近乎是强弩之末,就算深蓝体力比常人强很多也早就露出疲态了。这条河给众人的帮助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比起生理上的好处,更多是心理上的放松。而前面的路却不知还有多远多久,能有多少人撑到最终,体力自然是能省则省。 平日里湿衣服的那点儿分量谁都能承受,但在这抬个步子都有些费劲的时候,负重多一分,最终能走的路就可能缩上几米…… 见深蓝点了点头,夏川便松开了揪着他衣服的手,可还没缩回来就又被人一把捞住了。 “怎么?”夏川其实并不喜欢被人抓着手。一路上蒸了这么久的“桑拿”,他一个不容易出汗的人手心都有些潮,要是再贴上一个触感粘腻潮湿的,那对他来说简直无法忍受。可深蓝的体质却和常人不一样,他的手掌中并没有令人不舒服的汗液,正如他自己说的,有些干燥。而且体温比夏川他们要低一些,触手温温的有些偏凉。 说实话,挺舒服的。 于是夏川难得忍受下来,没有抽回手,就这么任他拉着。 “噢,看你太累,借你点力气。”深蓝说着手上便使了力,把夏川拉到了河边上。 河里的水其实并不凉爽,和周遭不断上升的温度相差不大。夏川解开掩在口鼻上那块几乎快干的布,撩起一捧河水拍上脸的时候,只觉得还不如刚才深蓝手掌的温度来得舒服,不过好歹能洗掉汗渍。 值得庆幸的是,这河近处的空气比起其他地方要略微好一些,尘雾感稍轻,没那么令人难受,也算是路途中难得的一处适应暂歇的地方了。 众人过够了水瘾,暂时也没那力气继续赶路,便纷纷就地坐在河边,放松按摩着自己的腿脚。跋涉中不断累积几乎到顶的疲累感总算有所缓解,尽管那种头晕恶心的缺氧症状始终存在,但也够众人稍喘口气了。 最先恢复过来的居然是个头最小的那个——小孩子就是这么神奇,有时候脆弱得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夭折,有时候生命力又强得令人吃惊。 小男孩儿艾伦腿短个儿矮,为了不拖大部队的后腿,劳拉总是抱着他赶一阵,再放他下来走一段,这样交替着一直坚持到了这里。正因为这个缘故,艾伦的体力还有存留,又或许是矮地方的空气相对好一些的缘故,他的头晕恶心感也不如那群大人严重,歇了一会儿便沿河玩起水来。 于是等劳拉再抬头的时候,就发现艾伦已经跑到了那两头恐龙尸体的旁边。 她有心叫他两声,无奈力气不够,音量提不上去,小家伙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到了却没回头。他站在那两块阴影面前,对比之下,更显得矮小。 也不知道是因为近距离地看到那么大的尸体有些害怕还是什么,艾伦一直定定地站在那两块阴影前面两三米的地方,一动不动。片刻之后,劳拉看到他试探着走近了几步,似乎把手掌放在了大一些的那团黑影上。 过了数秒,艾伦触电似的猛地缩回了手,而后沿着河边匆匆回来了。离劳拉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他便指着身后,冲劳拉叫道:“妈妈,恐龙还活着!在呼吸!我摸到了!” 他嗓门不高,但是坐在这一片休息的几人却都听见了,顿时便抬了头。尽管并非同类,也不属于同一个地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听到还有活物的消息,谁心里都会好受一些。 “它的身体在起伏,不过它身上有伤,眼睛上也有疤。”艾伦描述着那头大恐龙的模样,在说到眼睛上的疤时,林顿教授和丹尼斯楞了一下,就连夏川和深蓝都抬头朝那两头黑色阴影看了一眼。 林顿教授冲他们摆了摆手道:“我去看一眼。”他说着便起身朝黑影走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他便冲夏川他们这边叫道:“是它!是牙牙!老天!它居然还活着!” 他没那力气跑回来,但步子也不慢,边走近边道:“确实受伤了,身上有几道刮痕,血的颜色不对劲,可能被带毒性的东西划伤了。” 一旁的劳拉抱着艾伦听了一会儿,接话道:“要不我去看看吧?”她看得出来林顿教授他们对这个被称为“牙牙”的恐龙很特别,或许有点儿什么渊源,而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她在这时可以帮那牙牙做些什么,尽管她从没医过这么……吓人的“宠物”。 其实说“医治”也是夸张了,在这种要什么什么没有的境况下,能尽量帮它缓解一点儿痛苦就不错了。 这种事情人去多了也没用,于是劳拉跟着林顿教授过去,艾伦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对动物有着不亚于同类的同情心,所以也颠颠地跟过去帮忙。余下的人便依旧在河边歇着。 深蓝蹲在河边,一边撩着河里的水缓解自己的干燥感,一边和坐在旁边的夏川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夏川的目光偶尔会投去丹尼斯手里,看两眼那示波器的状况。 “我刚才好像真的听见它发出提示音了……”丹尼斯苦着脸,把示波器的屏幕凑到夏川面前给他看了两眼,而后又自己埋头调起来,边调边嘟囔:“怎么会一点变化都没有呢,难道我晕出幻听了?” 两人为了就着深蓝,都坐得离河很近,水面只要有些波荡就能够漫上他们的裤脚。 而深蓝安分了没多会儿,突然盯着河里的某处“诶”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似的。夏川自从上次在水洼中被毒虫咬到全身发麻,就对这种野河有些神经敏感,一听深蓝出声便立刻转头道:“怎么——” “了”字还没出口,深蓝已经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这人大约在海里霸道惯了,就连下个浅河都气势十足,溅出了一大片水花,泼了河边的人一头一脸。 夏川:“……” 丹尼斯:“……” 这下好了,深蓝自己衣服浸水不算,还连带着坑了这两个。 丹尼斯傻了两秒,立刻火烧屁股似的嗷嗷叫着把示波器上的水抹掉,又顺手扯了身后招风耳的袖子来擦,生怕把示波器搞失灵了。 夏川的双眸顿时变得很忙碌,一边要盯着丹尼斯的示波器,看看有没有被水影响,一方面要盯着河里的深蓝,看看他究竟要干嘛。值得庆幸的是,丹尼斯的示波器非但没有因此失灵,被乱晃乱动了好一阵后,陡然响起了“滋滋”的提示音,而屏幕上的波线也开始有了变化。 丹尼斯:“……” 招风耳:“……” 夏川突然就想起他曾经住过的一处房子,隔壁有个独居的老人,每每家里电器出了点儿什么故障,都是“噼里啪啦”一阵拍打,居然十次有八次都能凑效,只有在不凑效的时候,才会来敲夏川的门,问他能不能帮忙看一下,是不是她拍打的力气不够之类。 而在三人愣神的同时,沿河摸了一圈的深蓝也猛地从水里探出了头,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冲夏川晃着邀功:“看我找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很久以后深蓝和夏川住回那处房子,隔壁的老人还在。 老人:能帮我看看这电视吗?突然就打不开了。 深蓝挠了挠腮帮子:怎么修来着? 老人噼里啪啦对着电视狠拍一气:这样。 深蓝:哦,我试试。 夏川刚进门就看到霸主冲着电视机抬起了手。 夏川:等等! 霸主已然一巴掌下去了。 电视机彻底散架。 老人:…… 夏川:…… 深蓝:……手速……有点快。 第39章 其实夏川根本就没看清他手里抓着的那个红糊糊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直觉告诉他,深蓝这种神色语气…… “吃的。”他斩钉截铁道。 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了。 深蓝一愣,维持着自由男神像似的姿势在水中漂着:“诶?你知道啊……吃过?” “没。”夏川淡定道:“头一回见。”这地方能有他们吃过的东西才是真的奇了怪了! 他能维持淡定,旁边或坐或瘫的一群人可淡定不起来,丹尼斯离得最近,听得也最清楚,差点儿没直接蹦进河里去。上半身都已经动了,因为想起自己还抱着示波器这么个宝贝,又死死稳住了自己的下半身,上下背道而驰,差点儿把腰闪了。 而除了这两个之外,整个河岸便再也找不到第三个矜持的人了。众人一个个仿佛回光返照、临终诈尸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呼啦”一下围了过来,狼一样盯着深蓝的手,眼睛都发了绿。 深蓝:“……”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这大概是他头一回,被别的生物用这种目光围观……差点儿把他的兽性勾出来,当场变回沧龙反盯回去。幸好关键时刻人性作祟把这念头按回去了,不然河里得多上五具浮尸,除了夏川和丹尼斯,一个都跑不掉,铁定会被吓死。 深蓝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众人,而后扭开头,又一个猛子扎回了河底,溅起了比之前还要大的水花,泼了河边七个人一头一脸,显然是故意的。 夏川:“……” 丹尼斯:“……” 两人一个真淡定,一个假矜持,再次遭受无妄之灾,刚滴完水的衣服又湿了个彻底。 这次深蓝在河里摸的时间长了些,而受了深蓝的提醒,其他几人也不再干坐着等投喂了,开始自发朝河里走。 他们没有深蓝那个自在劲儿,就算平日里水性不错的,在这种体力透支严重且缺氧的情况下也不敢轻易往深的地方跑。不然忙没帮成,反倒得麻烦别人来救,那就不好了。 于是他们只在靠岸的较浅的地方逡巡,沿着河弯腰摸索着,还真叫他们摸上来一点儿长得类似河螺的东西。 “个头还挺大!”地中海有些兴奋地说。 那一只河螺比拳头还要再大一圈,下水的几人运气好的怀里抱了三四个,运气不好的在泥里扣摸了半天只摸见了一只空壳。好在下水的人多,扫刮上来的战利品匀一匀,每人还能分摊到两个,也算不错的结果了。 结果就在众人将怀里的“河螺”一股脑儿全部倾倒在岸上,自己坐下歇口气的时候,在深河区潜了好半天的深蓝总算又冒出了头。这人在水里的灵活度甚至比他在岸上还要高,手上捧了一大堆红红绿绿的东西,单靠脚拍着水,居然就这么维持着冒头的状态,一路上了岸。 众人简直理解不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他们也没那个脑子想,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了另一个地方—— 深蓝和他们一样,一上岸就将怀里抱着的那些东西一股脑儿倒在了岸上。因为数量十分可观,滚得满地都是。 然而…… 夏川的目光从深蓝脚下挪回自己面前,盯着一路滚过来的其中一个仔细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脸顿时瘫得更厉害了—— 深蓝弄回来的这个东西长得实在有点儿……一言难尽。 它看上去约莫有鸡蛋大小,半红不青,不像是一个完整而成熟的果实,更像是从某种植物上面掰下来的块茎。这倒没什么,只是这块茎似的东西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没有一处是光滑的。 夏川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脸去了:“……” 深蓝没看到他这表情,因为他刚把这堆“块茎”弄上岸,就又扑通一声跳回河里去了。于是一直淡定地没换过位置的夏川再次被泼了一身。 这次深蓝不再悄无声息地一潜就是半天了。很快便听到水面“哗啦”一声响,一条手臂长的鱼便从河水中央最深处飞了出来,摔在了岸上,落地的时候震颤了一下,摔得张开了它那张硕大的嘴,露出了那一口尖利得犹如钢锯一般的牙,这么大的嘴要真一口下来,能直接撕下人半张脸。 众人:“……” 就在众人被那鱼的嘴巴惊傻了,半天没敢动的时候,深蓝又接二连三地从河里抛出来几条。他在水中窜得比游鱼还快,每次丢出来的位置都不一样,且相距挺远。 至于岸上……但凡那鱼落下来的地方,方圆一米之内都没有人敢呆。 最后又丢出来一条长相可怕的大鱼后,深蓝终于收工上了河岸,他边走边一脸遗憾道:“鱼有些少。” 二十来分钟之前,这河岸上除了横七竖八倒着的人,就是一片被压得乱糟糟的野草。而现在,多了十几只“河螺”、一堆“块茎”,以及足够在场众人吃两顿的凶残大鱼。 就连夏川心里都服得很——好像不管在什么地方,情况有多诡异多恶劣,深蓝总能在大家饿死之前找到食物,便宜大碗,分量十足。别说充饥了,这完全是能够饱餐一顿的水平。 嗯……除了深蓝自己。 以他的食量,就算把这些全吃了也就只够给胃打个底。 虽然水下对深蓝来说比岸上舒服,可不代表他这么一通折腾不费力气。毕竟他下水前也已经很疲累了。所以上岸后,他并没有急着去揽食,而是就近在夏川身边坐下,打算稍微歇一会儿。 如今的他,已经完全把夏川当做自己人了,切换成沧龙的模式来说,那就是已经把夏川划为了领地的一部分。于是丝毫不客气地冲夏川挑了挑下巴道:“借我歇一会儿。” 夏川一时间没理解这个“借”字指的是什么。 结果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深蓝就已经毫不客气地拉开夏川搭在膝盖上的手,又十分自觉地动了动夏川的腿,将两条笔直的长腿并拢在一起,而后仰头躺了上去。 夏川:“……” 其实深蓝的心理十分简单——你累了我的腿借你躺,我累了当然也要借你的腿来躺。 公平合理,无法反驳。 这要是随便换个谁,夏川早一巴掌把人掀去西伯利亚了,但对着深蓝,他却下不了那个手。准确地说,但凡有点儿良心的都下不了那个手。 夏川生平头一回深刻理解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主要在来这个世界之前,他一般总是扮演这句话里头的那个“人”的,现在却成了又吃又拿的那个,再嘴硬手长,那就成牲口了。 然而这又确实是他二十多年来头一回这样贡献出自己的腿,着实有些不习惯,于是为了缓解这种诡异的感觉,他破天荒地主动挑话头和深蓝聊起了天:“你不是海……咳,住在海里的么?怎么对淡水区的东西这么熟悉?” 他差点儿惯性说成“你不是海鱼么”,海字都出口了,又硬生生拗掉了后半句。 躺在他腿上闭目养神的深蓝理直气壮地答道:“有时候海里的东西吃腻了,会上岸上溜达一圈,找点没吃过的东西尝尝,久了自然知道。” 夏川:“……” 这理由真是简单粗暴得让人不知道该回什么,但又确实是深蓝能干得出来的事。 “你挖上来的那些是什么东西?”夏川不大想看那“块茎”第二眼,而此时看着深蓝说话角度又有些诡异,于是只得把目光落在河面上,面上依旧淡淡的,没太多表情。 深蓝一听就想翻身看一眼那“块茎”,讲解给夏川听。 结果目视前方的夏川脸颊边的虎爪骨突然动了两下,似乎是不动声色地咬了牙,脸绷得更紧了。 两秒之后,夏川终于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眼,忍无可忍地冲深蓝开口道:“要躺你就好好躺着,动来动去的做什么?!” 深蓝那一头棕黑色的短发看起来手感不错,实际其实还是有些硬,随着他的动作透过夏川的西裤,在他腿上扎来扎去。说疼不疼说痒不痒的,简直像是爬来了一腿的蚂蚁…… 在夏川说那话的时候,深蓝已经把头抬起来了一些,正准备顺手从地上勾一个“块茎”过来,结果被夏川这么一斥,又默默收回手,十分配合地“好好躺了回去”。毛刺一样的头发又扎了夏川一遍。 夏川:“……” 他有时候实在难以分辨,老天安排这么场离奇的相遇和同行,究竟是让深蓝给他这祖宗还债呢,还是让他给深蓝这祖宗还债…… 好在深蓝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睡他个一天一夜也不见得恢复精神。他说“一会儿”还真就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于是很快,他便歇够了,从夏川的腿上抬起头,重新坐直了身体。 结果两人一抬头,就发现周遭众人正绕着大鱼和块茎蹲坐了一圈,却没有一个动手。而众人的目光也没有落在被围在正中的准·食物上,而是一转不转地盯着他们两个。 深蓝嘴角一抽,用手肘拱了拱夏川,又挠了挠腮帮子犯起了脑残病:“……这绿油油的眼睛?是鱼不够吃要那我们当加餐么?” 夏川:“……”哪个胆子通天了敢拿你当加餐? 第40章 众人当然不可能是那个意思。只是在逃亡及捕食过程中,在场的其他人已经自动自发地把深蓝和夏川默认成了领头者,而且不得不说,他们也确实算得上劳苦功高。于是众人本着不能亏待领头者的初衷,围坐了一圈却并没有开吃,只为了等深蓝和夏川先动手。 毕竟他们真的不敢保证在朝食物伸出手之后,他们还能及时刹住车,给深蓝和夏川留下足够的分量。 而且,他们其实也没有想好究竟该怎么吃这几种东西…… 深蓝和夏川在同众人对视片刻后,终于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了这几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便不再坐在河边“互相伤害”了。两人站起身走到人群中三堆食物旁,夏川的目光直接略过那堆“块茎”,落在那长相凶残的大嘴鱼身上。 相比于长相一言难尽的“块茎”和沾着泥巴的“河螺”,夏川还是更偏向于这大嘴鱼。尽管它长得也算不上好看,但为了补充能源体力也没得挑了。于是,为了自己能下得去嘴,他决定先拿这些鱼开刀,把它们处理得能看一些。 “片成鱼片?”夏川冲那堆大嘴鱼抬了抬下巴,问深蓝。同时左手已经将腰间的匕首从鞘里摸了出来,灵活利索地在指尖翻了一圈,握在了掌中,深蓝伸手一比划:“头去掉别吃,带毒。其他随意。” 众人:“……” 他们听到带毒两个字就傻了,张了张嘴看向满不在意的深蓝,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就连夏川也拎着匕首柄,朝他撩了一眼皮,并没有朝那群大嘴鱼下手。 深蓝被盯得一愣,摆了摆手道:“靠鳃的部位别碰就行,况且不小心吃到也没关系,只是有点儿麻嘴。” 他又指了指滚了一地的“块茎”道:“陆地恐龙时常会找来吃一些,缓解毒性的。” 意思是放心吃那大嘴鱼,实在害怕,吃完鱼可以啃几个“块茎”压压惊,死不了。 趁着众人各自捞了几个“块茎”在手里掂量着观察的时候,夏川瞥了眼深蓝,低声道:“你在海里也会吞到带毒的东西,所以才会时不时上岸来吃点这东西?” 深蓝同样低声回道:“噢,没有。我只是单纯觉得它味道挺好,吃惯了肉,偶尔上岸换换口味挺不错。” 夏川:“……” 他又朝那一堆“河螺”挑了挑下巴,尽管他看到它们沾了层泥的样子就不打算吃,但还是替其他人问了深蓝一句:“那个呢,有毒么?”他连“你吃过没”这样的句子都省略掉了,他相信但凡众人能找到的食物,深蓝十有八九都尝过味道。 深蓝摇头:“没毒,随便吃。不过……”他有些嫌弃地扫了那堆“河螺”一眼,顿了片刻补充道:“他们开心就好。” 这话不用问夏川也能翻译出来:难吃得要死。 不过这就没必要跟众人说了,毕竟他只管这东西会不会吃死人,至于口味怎么样那就是吃的人的事情了,和他无关。 得知这些食物都能吃,夏川便也不再开口,径直走到大嘴鱼堆旁半蹲下来,随意拎起一尾鱼,手里的匕首便灵活而快速地动作了起来。 他做饭虽然不行,但是但凡和刀工相关的他都十分擅长。于是处理起大嘴鱼来动作干脆利索,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分分钟就搞定了一条—— 长着一口钢牙的鱼头被他放在一边,尽管只剩下半个身体那鱼也有小臂长。夏川贴着中间的鱼刺,巧妙地避开了内脏器官,将完整的鱼肉剔了下来,剖成两半平摊在地上,一点儿血星都没沾上。他又三两下把两半鱼肉片成了片,连着鱼皮的地方只留着一条线,牵连不断。而后一人一半丢给了离他最近的两个人。 不消一会儿,他便处理了六条大嘴鱼,连带他自己在内,一人分了半条鱼肉,至于深蓝……则先分到了一整条的肉。 夏川不太习惯和别人凑在一起吃东西,便拎着他那鱼肉,再次回到河边找了处草地坐了下来。他刚把匕首清理了一下收进鞘里,深蓝便抱着一堆东西坐到了他身边。 坐下之后,他把手里抱着的东西一股脑儿丢在了他和夏川面前,冲夏川一挑下巴:“吃!” 于是,那一块块表皮长着疙瘩的“块茎”便又滚进了夏川的视线里。 夏川:“……” 他默默移开眼,目不斜视地看着河面以及周遭其他地方,拈着鱼片吃了起来。 在这种环境之下,没人提议生火将鱼和“河螺”烤着吃。一场场生死逃亡经历下来,他们暂时都不大想看见和火相关的东西,况且现今这种情况,不论是从缺氧的层面考虑也好,还是从温度的层面考虑也罢,火这种东西还是能省则省吧…… 这大嘴鱼不愧是深蓝亲自下手捉的,霸主认可的食物,口感味道都着实不错,逃亡路上能吃到这种东西,众人简直满足得快哭了。 这时候还只是夸张一下,很快,他们就真的哭了…… 因为他们在吃完鱼肉之后,觉得腹内空位还很多,便纷纷挑了一两颗“河螺”来吃。结果费了半天劲挑了“河螺”肉出来,刚咬一口,就被它溢出来的汁水刺激得瞬间泪流。比剥洋葱的效果还大…… 夏川回头看了眼身后哭成一片的人:“……” 深蓝一脸幸灾乐祸,显然觉得喜闻乐见。他看着身后的热闹,叼着生鱼片,还不忘管着身边的夏川,简直忙得不得了—— 他见夏川吃完了半条鱼肉,没有伸手去拿“块茎”的意思,便低头在他抱来的那堆里一阵挑拣,最后挑出来一个红得比较透的,递到了夏川眼前,言简意赅地道:“咬一口。” 夏川嘴角一抽,默默扭开了脸。 深蓝:“……” “这就饱了吗?!”深蓝一脸难以置信地说。 夏川咳了一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嗯。” 深蓝又将那红透了的“块茎”朝他面前递了递,道:“餐后点心。” 夏川:“……” 见他依旧没有把脸转回来的意思,深蓝三两口吞掉了手里的生鱼,挠了挠腮帮子,收回那“块茎”在自己面前翻看了一下,正纳闷呢,丹尼斯突然从旁边探了头,幽幽道:“霸主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么霸主,夏川吃东西别的不问,只有一个要求,长得好看……” 夏川:“……” 深蓝:“……” 霸主突然想起来第一天在海中石洞里的时候,他把菊石肉递给夏川,他也是一副不大想尝试的样子,直到经丹尼斯提醒,把菊石触手上带吸盘的那面削了,夏川才将肉接了过去。 丹尼斯帮夏川说完,又顺手牵羊拿走了几个“块茎”,深藏功与名地找地方销赃去了。 深蓝看了看夏川的侧脸,又看了看手中的“块茎”,一向味道至上、食物长成什么德性都敢下嘴的深蓝突然也琢磨出了一点儿美丑的区别来。于是二话不说,朝夏川腰间伸了手,打算像处理菊石肉一样把这“块茎”处理一下。 夏川虽然警觉性很高,对深蓝却并不防备,他余光暼到了深蓝的动作,也明白他是想去勾他腰间别着的匕首,便没避让,由他去拿。 他衬衣浸的水还没干,湿透了的布料贴在他的皮肤上,因为坐着腰部微弓的缘故,勾出了紧实的腰腹线条,看起来身材匀称极了。 深蓝眨了眨眼,也不知是处于欣赏、比较亦或是别的什么心态,快触到匕首柄的手指拐了个弯,落在了夏川的腰间,顺手捏了两下,似乎是想试试夏川的肌肉练得怎么样。 夏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依旧是很久之后的某日。 被深蓝闹了很多次,实在拗不过的夏川终于进厨房,鼓捣出了一桌看似blingbling的午餐。 深蓝拍马屁:食欲大增。 夏川:省省,不增胃口就够惊人的了。 头一次蹭上夏川做的饭,丹尼斯也拍马屁:深藏不露! 夏川:先吃。 深蓝、丹尼斯各挑一样,吃了一大口。 深蓝:…… 丹尼斯:…… 夏川面无表情:自己作的死,不吃也得吃。 不讲究美丑,只讲究口味的深蓝原则碎一地,囫囵吞下半桌,痛并快乐着。 丹尼斯含泪吃完小半桌,卒。 夏川靠厨艺杀人于无形成就get√ 第41章 夏川身体一颤,一把攥住深蓝的手腕,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你闲不闲?” 深蓝“诶”了一声,本想说:“你还怕痒啊?”结果一抬头对上夏川的脸,突然就有点忘词了。 他一向不在意美丑,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什么特别的。因为视力着实有点问题的缘故,他甚至没怎么仔细看过哪个人的五官样貌,能分清谁是谁就行,或者说,能辨认出他乐意记住的人就行。 他看夏川格外顺眼,一半是因为每每靠近夏川,他都会产生一种舒服且合拍的感觉,这种感觉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好像生物之间的天然吸引,却又有些不同。另一半则是因为他很喜欢夏川的性格以及干脆漂亮的身手。 总之……和夏川的脸是无关的。 可这会儿,不知是刚才丹尼斯过来吐槽的那话点醒了深蓝的审美,还是因为夏川沾了水的眉眼比平日颜色深,显得更加清晰分明,深蓝突然看出了一点儿赏心悦目的味道来。他忘了词,便索性不想了,由着性子秃噜出一句:“你还真的挺好看的,比其他人好看多了。” 夏川:“……”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真是十分精彩。 深蓝咂摸了片刻,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耿直过了头。这位裸奔都奔得理直气壮一脸坦然的勇士,破天荒头一回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略带尴尬地咳了一声,垂下眼一本正经地用两根手指把那匕首勾了出来,随手在地上又捞了一个“块茎”,开始认认真真地削起皮面上的疙瘩来,目光一转不转,格外专注。 他这么一尴尬,搞得夏川哭笑不得的同时,也莫名觉得有点儿不大自在。他一向偏好安静些的环境,懒得张口说话。可不说点什么吧,又觉得两人间的氛围怪怪的。 好在深蓝动作向来利索,匕首的刀刃又快得很,三两下便将一个“块茎”削得光滑溜圆。红中带着点儿青黄色,看着有点儿像油桃,确实美观多了。 这人的记性确实差得令人发指,削一个“块茎”的工夫,他就把刚才的不好意思丢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他把“块茎”递给夏川的时候,挂上了一副“快夸我”的表情,挑着下巴冲夏川道:“来吃。” 那“块茎”满是疙瘩的形象实在太魔性,即便削掉了也让人难以忘怀。这要放在平时,就算处理了,夏川也不一定会吃,可现在这情况下,他却干脆地接了过来,二话不说便咬了一口。 这时候有东西吃简直再合适不过,嘴堵上了,就有充分的理由不说话了。 谁知这“块茎”虽然长得有些抱歉,内里却是个高质量的。虽然比不上真正的水果,但口感爽脆,味道清淡中带着点微微的甜味,水分饱满,十分解渴。谈不上多么美味,但在如今的境况下,确实是难得的好物了。 深蓝见夏川吃得挺满足的,便又捞起几块,低头削起疙瘩来。 他们两人这边的氛围诡异中透着点安定的意味,无人来打扰。而距离他们并不远的草地中,丹尼斯他们的表情正一个比一个惨烈,原因无他,都是因为尝了那“河螺”。那玩意儿入口味道刺激也就罢了,众人还勉强能忍,谁知忍过了入口的那阵汁水,后续便是让人吞都吞不下去的腥气味,冲得好几个人都直接吐出来了。可即便是吐出来,那腥气却依旧萦绕在喉咙口,简直回味无穷…… 就在众人终于放弃“河螺”,集体把爪子伸向“块茎”的时候,去照看牙牙它们的林顿教授和劳拉回来了,屁股后面还坠着艾伦这个尾巴。 “怎么样?”丹尼斯刚把滚到远处的那些“块茎”捡回来,见他们走近,便指了指身旁,道:“食物,我留了你们的份额。” 两人看到生鱼片都惊了一大跳,显然没想过在这种地方还能吃到这么正常的食物。他们倒也不讲究,就地坐下,各自拿起半条鱼肉便吃了起来,就连艾伦那小家伙都安分得很。 “牙牙身上的伤都大致处理了一遍,其实还真没什么大问题,都是些擦伤和刮伤,之所以躺在那里半天没动静,一方面估计是累且缺氧,另一方面应该是划伤他的树枝灌木上带了毒性,以至于皮肤表层不太舒服,致命倒不致命,但就跟绕着你嗡嗡飞的蚊子似的,烦透了。” 丹尼斯边听边用手擦了擦一个“块茎”的表皮,而后送进嘴里“咔嚓”咬了一口,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 刚嚼了没几下,他突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块茎,而后猛地一拍林顿教授,指了指手里样子丑得过分的“块茎”,道:“我记得刚才好像那谁说过,这玩意儿能解毒!陆上恐龙时不时会自己找来吃上几颗。” “真的?!”劳拉撕了一片生鱼片,正要往艾伦的嘴巴里塞,闻言便是一愣,抬头道:“要是这个真的有解毒的功效,那给那边的恐龙抹上,说不定很快就能让它们舒缓过来。能站起来重新赶路也说不定,毕竟它都是些不影响行动的伤。” 丹尼斯听了,二话不说停住了嘴,把啃了两口的块茎塞进了劳拉手里:“捐了,去试试。” 林顿教授顺手捞起自己旁边的两块,也递给了劳拉。他们囫囵地吞下了分给他们的鱼肉,接受了丹尼斯的建议没去碰“河螺”肉,又吃了两个“块茎”后,便带上艾伦这个跟屁虫,再次去找牙牙它们了。 撇开这几人不谈,大多数人在这河边既填饱了肚子,又歇了腿脚,顿时觉得满足极了。可再满足也依旧是要赶路的,这世界似乎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不减反重的缺氧感就是证据。而他们一天不出去,就一天都安不了心。在这种环境中,连睡觉都成了奢侈的事情,因为一旦闭上眼,就不知道还能不能重新睁开了。 就在林顿教授和劳拉再次回来,面上带着明显的欣慰和兴奋时,丹尼斯突然从地上一蹦而起,瞪着手里的示波器屏幕,叫道:“来了!!卧槽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深蓝没东西可折腾,就把手里的块茎削出了花。 夏川:无仇无怨的,你折磨它做什么? 深蓝耿直道:我不好意思啊 丹尼斯:呕—— 夏川:…… 深蓝:…… 丹尼斯:不等等!我只是刚才咬了一口“河螺”,没有别的意思请听我解释!QAQ深蓝:啧——弄死算了。 丹尼斯,卒 阿飘丹尼斯:敢不敢让我活一次【手动拜拜 第42章 他那宝贝一样供了这么久的示波器终于又有了新的动静,也不知道他刚才无意间朝哪个方向偏了一下,才导致了这种结果。 这么一叫,就连林顿教授和劳拉都抛开了他们想说的话,跟在夏川他们身后,紧赶两步围到了丹尼斯身边。就连地中海他们那些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也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 夏川目光落到示波器上,就见原本只有两条波线的屏幕上又多出来一条波线,而这三条线现在的波动都十分不稳定,像是在相互干扰着,找不到一个平衡点似的。而且很快,这三条波线就都变得有些忽隐忽现了。 “诶诶!”丹尼斯一看,顿时就急了,“干什么呢!都干什么!围过来影响我接收!”说完,老母鸡似的,直接把示波器搂怀里了。 夏川和深蓝两人一听这话,顿时默契又干脆地有了动作,两人仗着身高臂长,强势地插进人群中两手一划,就把众人都排到了旁边,给丹尼斯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丹尼斯连忙抱着他那宝贝朝前跑了两步,屏幕上的波线这才又变得清晰稳定起来。 就见他举着那示波器,在这不大的一片草地上,来来回回走着,朝各个方向都试着动了几步,最终在某个点停下了步子,前后移动了两回,而后大手一挥,冲他正对的方向一指:“往这边走!” 地中海他们那群后加入的人都有些莫名,显然没搞明白他究竟是凭借什么指的方向。倒是帮他一起捣腾过示波器的招风耳二话没说,拉上女朋友就跟在了丹尼斯身后。 夏川和深蓝自然不必说,一旦确认了方向,他们两个人的行动力总是最快的。 地中海他们几个对这两人大概有些盲目崇拜,见到他们动,这才忙不迭跟上,跟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慌慌张张跑回头,把散落在地上的剩余“块茎”都捡了起来。 地中海倒是十分豪迈,直接脱了上衣,将“块茎”囫囵个儿地包在了里头,直接挂在肩头,赶忙追上了众人。 众人几乎都朝着丹尼斯所指的方向继续赶路了,却有三个人影落在河边,没有立刻跟上去。 夏川赶了几步,回头扫了一眼便顿住步子皱起了眉:“教授呢?” “嗯?”深蓝一看他停了,便跟着停下,“不是跟在——嘶——人呢?”他说着话,回头一看,在一群五官不大清晰的人中粗略看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林顿教授有些矮胖的身影。 “还有那个谁和那个谁。”深蓝也皱了眉,顺口补充了一句。可惜这人向来懒得记不相干的人的名字,所以表达得含糊不清。 “……”夏川无语,提示道:“劳拉和艾伦。” “对,就他俩。”深蓝点了点头。 跟在最末的地中海听见,朝后面望了一眼,却因为浓重烟雾的遮挡,几乎什么也看不见:“难道还留在河边?” 深蓝耳朵一动,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个“嘘”的动作,道:“听见他们说话了,在讨论……那头牙牙龙。” 夏川:“……”牙牙就牙牙,鲨齿龙就鲨齿龙,牙牙龙是个什么东西?! 深蓝听得没错,林顿教授他们此时正站在牙牙面前,艾伦正揪着劳拉的衣角,看着牙牙可怜兮兮地问:“妈妈,我们不带上它们么?” 牙牙早在被劳拉处理伤口的时候就睁开了眼,此时正一转不转地盯着面前的三个身影。它的体力恢复得有限,暂时还无法支撑起它庞大的身躯,所以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侧倒在地。身上的伤口上溢出来的血不再是黑色的,渐渐转成了正常的猩红色。呼吸也变得平缓许多,不再杂乱粗重。虽然看起来有要恢复的势头,可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旧很危险。 它身边躺着那个和它一块儿的火盗龙,它身上的伤比牙牙多,看起来也比牙牙更虚弱,劳拉同样也帮他处理了伤口,只是它还能不能再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而两个硕大的身躯中间,还趴着一个很小的东西,它张开的翅膀不比蝙蝠大多少,整个身体也就只有一只小猴子那么大。那正是先前在石洞中差点扑到夏川身上的那只树栖小型龙。 它倒是还有力气动弹,偶尔会抬起薄薄的翅膀拍打一下牙牙和那头火盗龙,见它们没有回应,它便又会重新趴下去歇着。 “它们……它们太大了,我们没有能力带走。”劳拉拍了拍他的头,满脸抱歉朝大部队的方向看了看,又把目光投回到林顿教授身上。 她其实很担心艾伦身为孩子的思维和想法会给众人带来麻烦,或是引来厌恶。毕竟这种命都保不住的境况里,一切天真又不切实际的念头都不会惹人喜爱。不过她也很庆幸,她碰到的这些人看起来性格迥异,不太好亲近,有些能明显地看出来不是很喜欢孩子,但是都对艾伦表现出了令人感激的包容心。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如果只有艾伦一个人赖在恐龙旁边不想离开的话,她一定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抱走,怎么也不会做掉队拖后腿的那个。 可现在不大想离开的还有林顿教授。 林顿教授看向牙牙的目光比艾伦还要舍不得。他和牙牙乌黑的眼睛对视了好一会儿后,突然出声道:“它救过我的命,我说过要还,现在却没法带着它离开……” “……这不是您的错。”劳拉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事实上您已经还了,如果不是您刚才要救它,我也不会跟过来处理伤口。那些毒素虽然不难解,但是如果真的不管,时间久了,还是会导致死亡的。” 林顿教授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他是在遗憾牙牙的状态,还是在否定劳拉的话。 就在三人沉默下来的时候,一个瘦高的身影穿过烟雾,朝这边走近了一些,接着夏川那音质微冷的声音传了过来:“教授?” 林顿教授被他一叫,叹了口气,而后朝前走了两步,试探着伸手,在牙牙的鼻前拍了两下,算是告别。而后走回劳拉的身边,揉了揉艾伦那一头柔软的金发,道:“跟它们说再见,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艾伦的瘪着嘴,眼睛里瞬间就涌出来两颗泪珠。劳拉怕他不肯离开,干脆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背,便冲林顿教授道:“走吧。” 他们朝夏川的方向赶过去。艾伦趴在劳拉的肩膀上,倒是没有哭闹着反抗,而是在烟雾将牙牙他们完全隐去之后,带着哭腔闷闷地说了句:“我不想说再见……” 人员一齐,众人便开始马不停蹄地朝丹尼斯所指的方向行进。 一切似乎又开始重复他们休息之前的状况。找到方向的激动和兴奋并没能支持他们多久,他们在浓重的烟雾和始终不亮的天色中不知走了多久后,再次感受到了精疲力尽。 只是这次的力竭更为危险,因为缺氧的感觉已经严重到即便坐着不动也缓不过来了。 众人几乎就是吊着最后几口气死死支撑…… 就在他们心中的希望越发遥不可及,几乎要熄灭的时候,丹尼斯手里的示波器突然又发出了“滋滋”的声音。可惜,这剂强心针也不过就是让众人稍微抬了下头,眼睛亮了一亮,便再没更多的表示了,因为除了机械迈动双脚,他们已经实在没有力气做更多的动作了…… 就连最为鸡血的丹尼斯也只是抬手指了指方向,便继续半死不活地朝前走着。 他们现在已经没法停下来了,一旦停下步子,就会立刻因为没有支撑而倒地,那就不会再爬起来了…… 可是很快,示波器再次“滋滋”叫了起来。 丹尼斯地步子一顿,而后操着干得冒火的嗓子低低冲深蓝和夏川道:“好像……快了!” 仿佛为了证实他这句话似的,之后不到两百米的路程里,示波器叫得越来越频繁,从相隔五十米叫一次,到相隔二十米叫一次,再到几乎走上十来步就有新的提示。 接二连三的提示声终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在一片混沌的意识中挖出了最后一块清明地,塞进了一条信息——好像快要到了! 第43章 他们早已被极度的疲累和近乎窒息的感觉压弯了腰,每走一步都几乎费劲了周身的力气,随时随地要倒下。就连深蓝和夏川的面色都苍白得可怕,步子也极为凝滞,每抬一步都觉得呼吸更为困难,夏川身上的热汗和虚汗更是交融在一起,浸得衣服都湿透了。他和其他人相比,唯一强一些的就是,他还没有到每一步都弯腰撑着膝盖的程度。 这次的希望来得实实在在,总算给予了他们一丝欣慰,手脚也似乎多了一点儿力气,呼吸都好像能顺畅一些了。 虽说这只是心理作用,但是在这最紧要的关头,心理作用也有极大的影响。能支撑着多走几步,说不定就能到终点了,而落后几步,说不定就再也出不去了,那可是生死的区别。 众人在密集的提示音中咬了咬牙,尽力将步子迈得大一些,走得再快一些。 终于,在又走出一小段距离的时候,深蓝耳朵一动,低声道:“是海。” 他的声音只有并肩走在身侧的夏川听得清:“海?”他们已经没有那个力气说更多的话,只能一两个字地朝外蹦。他听了深蓝的话,也试着听了下,看看能不能听到海的声音,然而体力透支和闷热的窒息感,使得他耳中嗡鸣不断,根本听不见远处的其他声音。 而显然同行的其他人也有同样的状况。 当他们穿过一片树林,看到了沙砾和礁石的时候,他们才终于确信,他们真的来到了一片海边,有那么一瞬间,夏川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无形中被那示波器又带得绕回了起点。可是他一路上都在算着方向,虽然中途有转弯有直行,但是总体来说他们应该是朝和起初的那片海相背的方向行进的。 所以这古怪的地方两面都是海?或者干脆就是一片小岛,四面环海?夏川在心里琢磨着,脚下依旧未停。 因为四处都笼着极为浓重的烟雾,他们根本看不到海滩的全貌,始终只看得到身边不足三四米的地方。不过这次,他们总算能听清海浪声了,时大时小,时远时近,听起来并不太平。 在这种近乎睁眼瞎的境况里听着海浪声,心底会产生一种畏惧感。除了深蓝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步子,就连夏川都顿了一下。 丹尼斯手里的示波器玩儿命似的叫着,似乎在催促着众人赶紧抬步。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哑着嗓子开口道:“祈祷它没有出错吧……”他说话的声音低得接近气声,显然也是没有力气开口了。 他撑着膝盖,弯腰看了好一会儿示波器的屏幕,然后开始试着带领众人在海滩上摸索。 海浪声的干扰太大,而他们所能看到的地面除了沙砾和偶尔可见的几块黑色礁石,就再看不见其他的东西了。在这种地方,三两个圈子一转,就再也搞不清方向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离出口越来越近了,还是在都兜圈。至少他们在海边逡巡了很久,也没看到什么石洞或是别的类似出口的东西。而那示波器还在“滋滋”地叫个不停。 这种不断重复且没有尽头的景象和声音令人心情变得烦躁而压抑,直接加深了生理上的痛苦。当即便又有两个人一屁股瘫坐在地,而后干脆躺在了海滩上,眼里满是绝望,再也不想起来了。 “找错了么?” “根本没有出口?” “注定要在这里送命了?” 浓重的负面情绪伴随着死气将众人包裹起来,每个人心里都忍不住浮起了类似的想法。众人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地中海一倒,没走几步,招风耳的女朋友也蹲了下来,而后瘫坐在了海滩上。招风耳跟着也坐了下来,冲丹尼斯直摆手:“不行了……” 情绪是会传染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这下,就连丹尼斯自己也有些茫然了。 一路以来他对自己手里的示波器笃信不疑,其实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们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它是唯一的依仗和希望,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样。 之前离出口太远,他们可以自我安慰,只要跟着它表现出来的信息走,就一定能找到出口。可现在起,眼看着已经走到头了,他们转了很久却丝毫没看见出口的影子,那种希望和支撑便一下子垮塌了。 夏川想劝他们别坐下去,坐下去,就很难再起来了。不过他也知道,不是真的力竭到那个程度,他们也不可能就这样垮下来。 他看了看瘫在地上的几人,又抬目扫了一圈周遭,最后视线和身边的深蓝对上。 “你说——”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道;“出口会不会根本不在海滩上,而是——” 他刚说了一半,深蓝便十分有默契地懂了他的意思,把目光朝海的方向投了过去。尽管他看不见海的状况,但是能听到从那处传来的海浪声,对他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然而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一声惊天巨响乍然而起,声势之大,就连海滩上的众人都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一直包围着天地的浓重烟雾被不知名的冲击骤然扫荡开,清除出了一瞬间的清明。 就在那一瞬,夏川和深蓝已经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海中的某一点。夏川是因为看见,深蓝是因为感知——就见海中有一方区域,呈现出和周围相违和的颜色,蓝得近乎发黑,远看过去,好像水下藏着一个深洞一样。然而夏川知道并非那样,那片海跟他们遭遇海难的海区太像了…… 所以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夏川心里便能笃定—— “就是那里!”他抬手一指,冲众人道。 瘫在地上的众人先是一愣,顺着他只的方向看过去,结果还没来得及激动表情便是一变。 夏川转头一看,就见一堵极高的浪墙正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再联系刚才的巨响,可能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撞进了海底,掀起了这样的巨浪。那高度和劲头,几乎可以直接把整座小岛都淹没掉。 “快走!”深蓝看到那浪墙的时候脸色也变了,一把拽起了夏川。 地上的众人在看到浪墙和黑色海区的那一瞬,鼓了全身气力,翻身站起来,跟在夏川他们身后,直奔那片黑色海区。 然而他们脚下没力,地上的沙砾又并不坚实,跑起来有点儿不做劲,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的,似乎随时要摔下来。 深蓝见他们跟了上来,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那片黑色海域,道:“跳进去!” 离他们最近的招风耳他们脚下一顿,显然在面对不知名海区的时候,还是有些畏惧。深蓝见不得他们墨迹,为了证实正确性,也让他们能多些勇气,干脆自己带头朝那片海区跃了过去,还不忘一把捞住夏川,直接拽着他跟自己一起跳了进去。 在入水的瞬间,深蓝转头看到了夏川近在咫尺的眼睛。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看到几乎无所畏惧的夏川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嘴唇也抿了一下。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更多,他们就已经坠进了深海之中。 见到他们两个已经领头跳了进去,地中海也深吸了一口气,眼一闭,豁出去一般扑向了那片海。招风耳拉着女朋友紧随其后。只是这三个人也不知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力量不够,最终险险地落在了那片海区的边缘,也很快便没了踪影。 落在海岸上的还有丹尼斯、林顿教授以及劳拉和艾伦。只是他们一个手里抱着东西,一个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一个还拖着个孩子,跑起来简直一点儿平衡都没有。 眼看着再有几步就到海的边沿了,林顿教授脚下一个没踩稳,摔了个跟头,滚在地上的时候还不小心绊到了劳拉和丹尼斯,最终四个人滚成了一团。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那一口气顿时泻了个干净。 而原本还在海尽头的浪墙,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到了面前去,眼看着要兜头扑下来了。 就在这时,一声粗重的兽类呼吸突然响了起来。一直盯着大海的四人骤然回头,就见两个硕大的身影从重新聚集起来的浓雾中奔了过来,上方还有个小小的身影扑着翅膀滑翔着。 “牙牙!”林顿教授惊叫出来。 小艾伦也跟着兴奋地叫了一声。 破雾而来的显然就是倒在河边的牙牙它们。早在深蓝他们朝海里跳去的时候,他们就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几步之间就已经跑到了林顿教授他们面前。 在浪墙扑下来的瞬间,它们直接挑起地上滚成一团的几人,将他们直接抛进了海里,所落的地方正是深蓝他们跳下的那片海区。 他们没入海中看到的最后景象,便是巨大的浪墙将那三头恐龙扑进去的一幕…… 第二卷:土石之城 第44章 夏川再次梦见了幽深微晃的海面和不断浮上来的苍白人脸。不断重复的梦境中,他依旧看不清那些人脸的模样,也依旧是以不慎跌入海中仓促结束了这个死循环。 意识渐渐从有些吓人的梦境残留中被拉了回来,耳边的嗡鸣慢慢减轻最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细微的水声和风声。他在并不嘈杂,甚至算得上安静的环境中一点点睁开双眼。 久违的日光一点点渗透进来,白晃晃的有些刺眼。 他眯了好半天才勉强适应,视线也随着视野的变大,逐渐清晰起来。他在看见头顶的高空盘旋着几只大鸟的同时,摸出了身下礁石的棱角和质地。 愣了约莫数秒后,夏川皱着眉,忍着周身肌肉疲累过度的酸痛感,在礁石上撑坐起来。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几乎没有边际的大海,以及近处海面上露着脊背静静浮着的庞然大物…… 夏川:“……” 这场景简直眼熟得让人心脏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夏川恍然有种“经历的种种全是荒诞的梦”的错觉——事实上自己和丹尼斯还躺在那块海中礁石上,只是被突然出现的沧龙吓晕了过去?尽管在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被吓晕”这种事的发生几率为零…… 不过这种想法显然只是他意识没太清醒导致的后遗症而已,没过几秒就消失不见了。这场景确实和当初在海里醒来时看到的十分相像,只是如今的这块礁石上,仅坐着他一个,丝毫不见丹尼斯的踪影。 就在他有些愣神的瞬间,巨大的沧龙在水中翻腾而起,而后身体一折,又一个猛子扎回了海里,溅起一大片水花,像是要帮夏川醒醒脑似的,兜头淋了下来。 夏川撑着礁石面,实在懒得动弹,便躲也不躲地被浇了个透心凉,而后半眯着沾了水珠的双眼,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那头沧龙胡乱扑腾的海面。不出片刻,深蓝的脑袋便从重重波纹中钻了出来。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游了两步攀住礁石的边沿,而后手上使力一撑,整个人便从海里翻了上来,落地之后头一抬,恰好和湿透了的夏川视线对了个正着。 深蓝:“……” “你就见不得我衣服干着是吧?”夏川堪堪撩着眼皮,一副我简直不想跟你说什么的表情。 深蓝一脸无辜地摇头:“不不不,我只是看见你醒了,想表达一下愉悦的心情。” 这人说话总是直白得过分,想哪儿说哪儿,半点弯都不会拐,也不管这话听起来会不会有点儿不对味。夏川被他堵得一哽,想不出能回他什么,只得在转开视线的同时转开了话题:“你什么时候醒的?其他人呢?” 他在海面上扫了一圈,既没看到什么洞口,也没看到其他够坐人的礁石,终于确信丹尼斯他们的确不在。他记得在他和深蓝领头跳进海里的时候,其他人明明也壮了胆在朝那片海区跑,再有几步就能跳了。 难道最终还是没敢跳进来?或是不小心偏了方向没能跳进正确的区域? 显然深蓝也弄不清情况,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比你先醒一会儿,那时候就没看到其他人的影子。” 夏川皱了眉又扫了一圈海面,最终还是点点头,道:“或许时间有先后,岔开了。”他是个很少把情绪表露在外的人,遇事干脆果断得简直有些不近人情。但实际上他并不是冷得没有情绪波动的人,只是时刻在线的理性使得他习惯先在脑中分析完可能性再下结论,而那个时候最激动的情绪往往已经过去了。 这次也一样,比起“没敢跳进海里”,夏川觉得以丹尼斯他们的性格,不可能在出口面前因为一时的胆怯放弃机会,各方面比较了一遍后,他还是觉得他们都跳了进来,只是有时间差,所以醒来的地方不一样。 只是这次,尽管十分理性地推出了一个可能性最大且并不算坏的结果,夏川却还是眯了双眼看着海面走神了许久。 深蓝这人在和夏川说话的时候,喜欢用他那双深蓝色的眸子盯着夏川的眼睛,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格外真诚,但有时也挺毛骨悚然的。当然,这习惯的养成,很可能是因为他眼神儿问题太大,对焦对错了位置。 在这块礁石上他也依旧不例外——他挑了和夏川面对面的位置盘腿坐了下来,似乎是为了方便和夏川讲话。 然而这块礁石实在有些小,同时呆上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着实有些够呛。深蓝这么一坐,和夏川几乎膝盖抵着膝盖,脸和脸的距离也只有三十来公分,十分完整地遮挡了夏川发呆的视线,巧妙地占满了他全部的视野。 夏川:“……” 要不是看在深蓝长相还算洗眼的份上,他早一巴掌把这货拍回到海里去了,免得他上赶着来挡光。 深蓝自己眼瞎惯了,丝毫理解不来夏川这种被盯得有些尴尬的感觉,反倒拍了拍夏川的膝盖,问道:“你怕海?”说是问句,其实尾音一点儿上扬都不带,完全是陈述句的语气。 “什么?”夏川一时间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 “我是说——”深蓝重复了一遍,“你对海有恐惧?” 夏川愣了一下,道:“我以往每年有空就会去做几次自由潜,怎么可能怕海。” 自由潜可是个危险性很高的活动——不带任何呼吸装置,单凭一口气朝深海潜下去,达到所能承受的极限深度再回头。 对海有恐惧的人玩自由潜简直是找死。 听了夏川的回答,深蓝想起他落水前那一瞬间的眼神和表情,觉得挺有道理,又似乎有些矛盾……总之,他形容不来。 霸主从不在自己一时理解不了的问题上做过多纠缠,于是果断闭了嘴,自己在心里琢磨去了。 之前异世界里产生的疲劳和缺氧依旧有些后续影响,于是夏川在礁石上又缓了一会儿,这才拍了拍深蓝,渺远得只能看见一条线的地方一指:“走吧,先上岸,然后带你去我那里落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夏川:丹尼斯他们可能走岔了。 深蓝:噢,听他聒噪多了,突然这么安静还怪不习惯的。 夏川:…… 走岔了的丹尼斯很快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见面就开始滔滔不绝,拽着夏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辛酸史。 深蓝脑仁嗡嗡叫:……你果然还是死走吧。 夏川看了眼被蹭上鼻涕的衬衫:嗯,我投你一票。 丹尼斯:……能不卒么? 深蓝:不能。 丹尼斯:QAQ 第45章 他们去过异世界,经历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灾难,依仗一个算得上可靠的工具找到了出口,并且顺利地离开了那里。多么顺理成章的结尾,以至于夏川和深蓝十分笃信自己已经回到了正常世界,甚至连一丁点儿其他的可能都没有想过…… 直到他们真的上了岸。 “我只是在恐龙世界呆了几年而已,外面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深蓝一脸不敢置信地道,“最近你们流行复古?” 夏川:“……” 最近现代世界流行什么,他倒是真不知道,但是反正不会流行他们看到的这种东西—— 这是他们上岸走了两公里后,看到的第一片非自然痕迹。那是一条泥石混塑的围墙,建在一片地势较高的坡地顶上。墙面本身的高度一般,大约有一人高的样子,顶上插满了被打磨锋利的石片,可直径却有百来米,能包进去一个学校的普通田径场。 正对他们的地方开了一扇门,只是那门简陋得有点儿过分,是用并不齐整的树枝捆叠而成的,挡不住重击还漏风。而门旁不足十米的地方,立着一座泥石堆筑的两米多高的台面,上面箍着一圈木枝栅栏,支着一顶盖着树叶的顶棚。 这玩意儿做得实在不大讲究,坑坑洼洼,还有些歪斜,怎么看也不像个正经的瞭望台……然而它八成就是。因为从夏川他们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到那台子上有个人影。 只是那人大概是坐着的,只露了个脑袋,而那脑袋上插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显得形状着实有些诡异,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个人头。 深蓝挠了挠腮帮子,眯着眼盯着那处看了半天,而后指了指冲夏川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夏川:“……人。” “哟——这几年进化得有点儿快啊,越长越不像个人了。”深蓝感叹了一句。 夏川:“……” 其实在看到这原始得不能再原始的土围墙时,他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之前笃信的东西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他实在无法在心里说服自己,这是现代社会里会出现的东西,尤其是在他们已经有过一次穿越的经验之后…… 一想到他们有可能并没有回到正常世界,而是又落入了另一个异世,夏川的心情就烦躁透了。 正高兴的时候被人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谁都不会高兴,更何况这他妈哪里是冷水,这简直是倒了一盆冰雹下来! 可他这一肚子的烦躁还没找到出口发泄呢,就被深蓝这两三句话搅得支离破碎,连面色都沉不下去了。 两人这么一个停顿的工夫,瞭望台上那个人显然已经发现他们了,就见他飞快地转头,冲围墙里面打了个极长的呼哨,哨音调门又尖又高,一下子传出去老远。夏川敢肯定,那围墙里的人哪怕都睡着了也都能被他这一声给弄醒。 此时的夏川和深蓝刚从一片不大的林子里钻出来,所站的地方正巧是那个坡地的脚下,他们离坡顶的围墙不算远,离身后的树林更近,避让一下完全来得及。夏川拍了一下深蓝的肩膀,朝林子一偏了偏头,示意回林子里躲一躲。 倒不是他怕了围墙里面的人,恐龙都打过还怕和人打么?他只是不想刚来一个地方就招惹到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他们不是来踢馆打架的,而是想早日找准时机回正常世界的。 然而深蓝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脚下纹丝不动。 夏川一愣:“怎么了?” 深蓝“嘶”了一声,道:“我听到里面有个挺耳熟的声音。” “这里都有你熟人?很多人音色都有些相像的。”夏川没好气道,然后反手抓了深蓝的手腕,依旧要将他往林子里带。主要这祖宗一旦和对方打起来,那就不是打趴一个两个的问题了,指不定直接端掉整个窝点……哦对,说不定会把他们储藏的所有食物都扒拉过来。 想想就有点头疼。 深蓝那体格力道,如果打定了主意不想动,那就是拴上两头疯牛都不一定能把他拽跑,何况一个夏川? 就在两人有些僵持的时候,那长长的围墙上突然冒出了几十个盖着树叶或是插满鸟毛的人头,一部分手上握着弓箭,一部分抓着长矛,石质的尖头统统瞄着他们两个。 夏川掀了掀嘴皮,没什么表情道:“……熟人真多啊。” 深蓝:“……” 你准备好了跟人家玩近战,人家跟你来远程。尽管就凭这些石质箭头想制住深蓝还有些天方夜谭,但下雨似的一根根戳过来也挺烦的。而且那围城中的人显然不打算只靠那些石箭。就见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后面,越来越多的人抄着家伙站在了后面,一副“你们敢动我们就来车轮战”的架势。 只是在那群人后面,夏川看到一个面熟的身影一晃而过。 “那是——劳拉?!”夏川忍不住开口。 劳拉显然也看到了夏川他们,就见她急急忙忙拽住她身边的人,连说带比划,夸张地描述了半天,仿佛鸡同鸭讲一般沟通困难。趴在围墙上的那一溜排人头也都纷纷转向她的方向,似乎想搞明白她在表达什么。 “看吧,我就说我听到个挺耳熟的声音。”深蓝挑了挑下巴,道:“不过这女人还真是厉害,两边讲的完全不是一种语言还能几里哇啦说这么久。” 在劳拉说得激动的时候,围墙上有几个人等得不耐烦,干脆先放了几箭过来。 这些人建造围墙和瞭望台的时候手法粗糙,造起箭矢武器来倒是精细得多,磨得极为尖利。只是那箭头是石质的,难免有些头重脚轻,然而他们却利用高地势,中和掉了这种缺点——那飞箭在空中划过的线带着弧度,从高处射下来,又疾又快,到了夏川他们眼前的时候,箭尖恰好对着他们的心口,可见射箭的那些人也是一把好手。 要是换成没什么身手的人,少不了是要受点伤的,然而站在这里的是夏川和深蓝。两人只是侧了侧身,便巧妙地让过了那几支石箭,而且还以极快的动作,抬手一把抓住它们。 与此同时,劳拉鸡同鸭讲的沟通终于有了结果,就见一直跟她说话的那人举起了一只手,一边打着呼哨,一边以怪异的姿势蹦了两下,而后嘴里冒出了一长串音节的组合,每个音都极为短促,偶尔有几个拉长了的在里面,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语言。 在夏川和深蓝的耳里,这种语言有个名字,叫做乱码。 那个类似首领的人说完一串乱码之后,在围墙上趴了一圈的人便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只是依旧没有从围墙上撤离,不知是想围观围观情况,还是防备心未除随时准备重新拿起武器。 首领下令停止攻击,劳拉就绕过他们,把乱木捆成的门推了开来,径直从坡上跑了下来。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消除,夏川和深蓝也不再往林子里让了,而是迎着劳拉上了坡,在半山坡处相遇。 “天呐!能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有哪里受伤吗?”劳拉看起来十分兴奋,但也没忘将他们两人上下前后打量一番,没看到什么明显的伤口才松了口气似的拍了拍胸口,道:“刚才看他们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还以为有什么野兽来了,幸好我跑到门边望了一眼。” 深蓝一脸奇怪道:“他们是什么人,你怎么会在里面?” “我是两天前被他们捡回来的,因为我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又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所以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哪儿捡到我的。可能因为我带着孩子,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性,他们没有防备,反倒对我很友好。因为艾伦一直发着烧,迷迷糊糊的醒不过来,他们非但没有赶我走,还腾出一间屋子给我和艾伦住下,分给了我一部分食物。”劳拉解释道,“你们呢?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躺在海里一块礁石上,深蓝就浮……躺在我旁边。我们刚从海边走过来。”夏川答道。 “走吧!先进去。”劳拉冲他们招了招手,示意跟着她走,“虽然我不保证他们明白我的意思,但至少应该不会把你们当成入侵者了。” 深蓝一撇嘴,指了指自己和夏川:“见过两个人杀来入侵的么?” 围城中的首领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他虽然听不懂劳拉的话,但是看到劳拉的反应,也多少能明白这两人和劳拉是认识的,是同伴。 既然不是敌人,那就可以成为朋友!这围城里的人实在民风淳朴得惊人,前一秒还兵戈相向,后一秒就敞开大门迎客来了,姿态十分友好。看得夏川和深蓝一愣一愣的。 两人走到坡顶的木门前,才看清这群人的样子。门边那个站位突出些的,正是勒令所有人住手的首领。他看起来年纪并不比夏川他们大,正值壮年的样子,皮肤黝黑,肌肉结实。一看就是个体格身手都不错的人,当然,能当上首领必然是要有突出之处的。 唯一的缺憾是,他的个头有些矮,甚至还没有劳拉高,跟别说和夏川、深蓝相比了。 夏川目光微动,在围墙里浅浅扫过一圈,发现里头的人个子普遍都不高,脊背也并不挺直,有些微弓。和首领一样,他们的体格,尤其是手臂和肩背部位的肌肉十分发达,看着就觉得强壮有力。 劳拉冲首领和其他人笑了笑,然后领着夏川、深蓝进了木门。 刚走两步,夏川就发现右手边有四个人神色有些不自然,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他和深蓝的手。夏川低头一看,这才想起来刚才抓住的石箭还握在手里,顿时想起来这四个恐怕就是刚才等不及射箭的人。 既然被迎进了门,夏川也不可能去跟他们计较这些,便拍了拍深蓝,道:“把箭还给他们吧。”说着,便伸出手,把箭横着递了过去,深蓝自然照做。 那四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拿了箭便转身缩到人群的最后面去了。 这种主动归还攻击武器的行为似乎很博好感,原本紧绷着一张脸围观他们的人都纷纷放松了表情,有的甚至还冲他们笑了笑,首领就是其中之一。 在这种人类聚居的地方落脚,总比在林子里落脚要安稳一些。既然语言不通,说谢谢他们也听不懂,夏川便扯了扯嘴角,试图回赠一个浅笑表达友好和感谢,结果笑容还没扯出来,就感觉眼前一花,自己的手脚瞬间被人抓了个结实…… 夏川眉头一锁,这才发现刚才还对他们笑着的几个壮汉已经将他和深蓝围在了当中,有的人抓手,有的人抓脚,将两人制了个严实。他们平日里狩猎的估计也都是些猛兽,练出来的手劲极大,夏川一时竟然完全挣脱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丹尼斯:老子这个灯泡都主动滚蛋了你俩怎么还不赶紧发展!霸主你的行动力呢霸主?!你别是哪里不行吧? 夏川:……这话什么意思,解释一下。 丹尼斯:就是他怎么还没把你拿下……咳,嗯,不对,当我没说。 夏川面无表情地摸出匕首。 丹尼斯:霸主救命QAQ 深蓝冷笑:你说我哪里不行还指望我救你?先打死再说话! 丹尼斯,卒。 第46章 而这些人好似训练有素一样,一个使力便将夏川整个儿抬了起来,而后脚下跟吃了炫迈似的一溜儿小跑,直奔向围墙内的某个地方。 夏川动不了身体,干脆将头后仰下来看了眼,结果就看到这群人奔向的地方有一个两米见方的坑,用石头粗糙地码了个边,坑里全是稀溏的泥浆。他刚看清这坑的模样,架着他的那群人就已经跑到了坑前,猛地刹住了步子。 都不用想,夏川也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于是,在他被那几个抛向泥潭的瞬间,他眼疾手快又干脆利索地反手一把攥住了其中两个人的手臂,借了把力后翻一圈,两脚恰好踩到了那坑的边缘,接着猛地一拽那两人,靠着惯性和手上的力道将自己重新拉回了坑边的平地上,而后手上一松,就听“啪”“啪”两声,那两个被他借了力的人因为惯性,整个儿摔进了泥潭里,瞬间便没了人样。 抬着深蓝的那几人落后他们两步才到,刚到坑边就看到了这么一幅景象,顿时便是一愣。 他们还没来得及同情坑里的两个同胞,就听到深蓝幽幽开了口:“我还以为是扔进河里泼水之类的,原来是泥啊,那不陪你们闹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抬着他的那几个人便感觉自己手上一疼,抬着的重量陡然一轻,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发现自己莫名飞了起来,而后结结实实地摔进了泥潭里,滚成了一堆形容狼狈的泥狗。 夏川:“……” 他就说以深蓝那体格力气,恐龙都抡得起来,怎么可能四个人都把他制得安安分分挣脱不开,原来这货就根本没挣扎。 首领他们一行约莫三四十个汉子听到人摔进泥潭的声音,大概以为闹成功了,纷纷哄笑着从拐角后转出来,正打算好好闹一番,结果一看坑边站着的人就彻底傻眼了。 双方大眼瞪着小眼,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当然,说了也听不懂。 泥潭里的六个人哭丧着脸默默爬出来,刚出坑,就见几个女人从另一边拐过来,她们本来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老远就能听见笑。结果走到泥坑近处就猛地停了,她们看了看滚成泥狗的几位,又看了看干干净净的夏川和深蓝,张了张口,半天没发出一个音节来。 夏川注意到她们手里还捧着东西,他扫了一眼发现有兽皮有宽叶……甚至还有几根鸟毛。 他转头打量了一下首领身边其他人的衣着,突然明白了这些人的意图…… “我觉得,这大概是个比较……特别的欢迎仪式,让你们滚一身泥,然后去清洗一下,换上他们给准备的属于这个部族的衣服。”赶过来的劳拉四下扫了一眼,干笑了两声,冲夏川和深蓝道。 夏川:“……看出来了。” 深蓝在旁边忍不住纳闷:“他们怎么不扔你?” 劳拉:“大概因为我被弄回来的时候还在昏迷,艾伦烧也没退,他们没找到机会?” 既然衣服根本没沾上泥,那也没有立刻换下的必要了。这帮原始居民们倒也看得很开,愣了一会儿后,看到坑人不成反被坑的那几只泥狗,顿时也拍拍打打地笑闹起来。首领大约是要保持威仪,没跟着笑闹成一团,他抱着手臂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夏川和深蓝,尤其在深蓝手臂结实的肌肉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似乎还挺满意这两个新加入的人的体格。 深蓝挠了挠腮帮子,扫了一圈这里人的打扮,大概觉得这种赤着上身、下身围着兽皮宽叶的打扮十分畅快,于是大步一迈,走到那几个姑娘面前,把给他和夏川准备的兽皮鸟毛之类的都拿了过来。 那几个姑娘见自己完成了任务,便嘻嘻哈哈地转身走了,走出去几步,还忍不住回头看看深蓝和夏川,笑着议论几句再转回头去。 劳拉乐了,冲夏川和深蓝道:“那几个姑娘还挺喜欢你们的。” 之前在恐龙世界里,劳拉可不会跟他们两人这样说话。那时候环境恶劣,气氛压抑,而深蓝和夏川是明显的领头者,两人不笑不说话的样子一个冷肃,一个凶悍,看着分外不好亲近,使得劳拉不敢过多言语。 可后来她发现这两人内心都不像面上表现的那么硬,再加上又在这种地方重新相遇,氛围还挺轻松和谐,顿时便觉得亲近了不少。 听了她的调笑,夏川一脸无语地看她,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走回来的深蓝戳了戳腰眼。 夏川:“……” 自从那回在河边发现夏川腰间怕痒后,深蓝就特别喜欢用这种方式引起他的注意,也不知道是什么破毛病。 “你手闲?”夏川绷着腰腹间的薄削肌肉,冷着脸瞥了眼深蓝的手指,仿佛深蓝再敢来戳一下,他就敢摸刀把它们剁了似的。 深蓝当然不会顶着火头再撩一把,而是把手里的兽皮裙塞了一份给夏川,道:“给,这穿着舒服,你那一身不嫌捂么?” 夏川拎起被强塞过来的兽皮裙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而后直接将它一巴掌盖在了深蓝脑袋上,还顺势拍了拍他的狗头,道:“谢谢,你乐意裸奔别拉着我。”说完一拍劳拉的肩膀,淡淡道:“去看看艾伦。” 深蓝:“……” 劳拉在一旁看着笑了半天,觉得这两个碰在一起还挺逗。她本就比他们两个大好几岁,只是在之前的世界里,这两个人表现出来的气势太强,一点儿没有比她小的样子。现在放松下来了,她倒是觉得这俩确实像弟弟。 “我们就住在中间那片。”劳拉伸手朝某个方向一指。 闹完这么一出,夏川这才有工夫看清这围城里的模样—— 这里的房屋看起来更像是窝棚,屋顶是圆锥形的,一看就是用树枝、细草和宽大的叶片扎成的,只是堆叠得很厚,扎了许多层,挡雨应该不成问题。四周的墙面和外面的围墙一样,也是用泥巴和着大小不一的石块糊成的,在其中一面留了一扇门,只是那门又窄又矮,这里的原始居民进去恐怕都得微微低个头,更别说夏川和深蓝这种大高个儿了。 围墙中这样的屋子大约有五六十个,或远或近地散布在其中,一眼扫过去,居然还挺壮观。 “这里似乎是越强壮的人,住得越靠外围。”劳拉说了这两天呆下来发现的习俗,“我看他们有时候还会争着想往外围搬,以此表现自己很强。” 正说着话呢,一个赤膊的汉子突然跑过来,冲夏川和深蓝指了指老远处一间几乎贴着围墙根的房子,而后几里哇啦说了一大串乱码,最后头一歪眼一翻,做了个睡觉翻白眼打鼾的动作,以此告知他俩——你们俩就暂时住在那里。 劳拉笑了:“昨天他们抢的就是那间,离人最远,离围墙最近,外敌野兽来袭,第一个倒霉的地方。” 夏川:“……” 深蓝:“……” 第47章 两人简直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感慨幸运还是倒霉,这帮插着鸟毛的原始人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深蓝百无聊赖地一边在指尖转着夏川盖在他脸上的那件兽皮裙,一边迈着长腿跟在夏川身后,和他一起朝劳拉住的那间屋子走去。 正如劳拉所说的,那间小屋还真的位处正中间,表现了这群原始却并不野蛮的人对受伤的来客最高级别的庇护。 远看的时候那屋子的门显得有些矮小,走到近处,夏川和深蓝才觉得,那真的不是矮了一点半点。他们两人都得弯着腰才能进去,还得小心别撞头。倒不是怕磕着脑袋,而是怕把那看起来并没有很结实的屋顶磕散了架…… 深蓝眼神儿不好,偏偏还在进门的时候走到了最前面。 屋子里因为没有开窗户只有一扇门和两处……比狗洞还小的洞之外,没有能透进来光的地方。他自己身躯高大往门口一堵,把本就不多的那么点光线拦腰截断,以至于根本看不清脚下的地形轮廓。 “小心台阶——”跟在最后面的劳拉出声的速度还是慢了一点,话音落下的同时,深蓝已经一步迈出去踩了空。 他“啧”地懊恼了一声,身体顺着步子猛地沉下去时,下意识地回手捞了个东西借力,结果一把抓上了夏川的大腿。 夏川嘴角一抖,面无表情地一把薅住了他乱抓的爪子,顺势稳住了他踉跄的身形,而后跟着下了三步台阶,和深蓝一起走到了屋子里。 劳拉一脸抱歉地跟着走下来,解释道:“这里的屋子就是这样的,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进来要下台阶,我刚来的那天不适应也踩空了两回。” 深蓝皱着眉嘟囔了一句:“这是住人的房子还是坑人的陷阱啊?” 夏川掀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冷冷淡淡道:“有脑子的一般都不会被坑。” 深蓝:“……” 劳拉:“……” 这位冷言冷语的祖宗显然也是个不太会说人话的主。他这嘲讽的话说完才意识到无辜的劳拉也被打了一枪,顿时又觉得有些尴尬。随后他就发现,自从认识了深蓝,他尴尬的次数就呈直线式增长。 这房子虽然搞得跟陷阱似的,其实内部构造十分简单,除了通向门的台阶之外,就没什么其他复杂的东西了。只是在地面的正中间挖了个圆形的坑,坑里堆着粗粗细细的一小堆木枝,看来是烧火的地方。而台阶对面,则有一方高处地面不到三十公分的平台,用土码起来的,在边缘围了一点碎石固定起来。 那高台的土面压得紧实而平整,上面摊着一块兽皮。劳拉的儿子艾伦就睡在上面。 “你们屋里估计跟这也差不多,这里是放火堆的地方,这个高出一截的就是床。”劳拉简单介绍了一下,便坐到了床边,抬手轻轻撸了一下艾伦额头前面软软的刘海,低声冲那小家伙道:“艾伦,你瞧谁来了!” 夏川压低了嗓音,道:“没醒别叫他。” 结果他话音刚落,躺在床上的小家伙就已经软哒哒地从床上磨蹭着坐起来了。劳拉在旁边摆了摆手道:“没睡,一直醒着。” “没睡?”夏川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回到艾伦身上,道:“没睡为什么躺着?这里有些闷,出去透透气或许更好。”他一贯有些冷冰冰的,说话的时候脸上表情也并不明显,似乎不含什么情绪,但是此时压低了嗓音说出这种话的夏川,却显得有几分难得的温和。 当然,也可能是屋里光线晦暗的缘故…… 不管是什么缘故,艾伦已经产生了这种错觉,他坐在床上闷了几秒后,突然扁着嘴伸出两只胳膊,一把搂住了站在床前的夏川的腰,哇地哭了出来。 夏川和深蓝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可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艾伦这样搂着自己哭是因为想念自己了,毕竟他跟艾伦的接触并不多。劳拉在旁边低声解释了一句:“因为那头恐龙,他醒过来就总在念叨,念了一天一夜了。” 大约是听到了她的话,艾伦“嗷”一嗓子哭得更伤心了。 夏川周身僵硬,完全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他和深蓝的眼睛对视了数秒,这才试着抬起手,有些生疏地落在艾伦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两下,道:“它留在它生活的地方了。” “它死了吗?”艾伦哭着问。 “我不知道。”夏川回答得十分诚实。 倒是深蓝接了一句腔:“那浪确实吓人,但不一定能立刻淹死它,不要小瞧任何生物的生命力。” 艾伦的哭声终于小了些,他抽噎了许久,又问:“那它以后会死吗?” “会。”夏川依旧答得十分实诚。 艾伦:“……” “我们都会,时间问题而已。只是在那之前,没什么可担心的。”夏川难得又补了一长句。 这话说得其实半点加工都没有,更别说能起什么安慰人的效果了。可艾伦却不知由此想到了什么,居然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抽鼻子的次数都少了许多。过了很久,他从夏川腰间抬起脸,用手背蹭了蹭残留的眼泪,然后有些委屈地嘟囔了一句:“可是我还没有跟它说再见。” “会有机会的。”夏川答了一句。 尽管他不知道会是在哪一天,但是,总会有的…… 鉴于夏川和深蓝根本不会和小孩子聊天,而他们也深有自知之明,所以只在劳拉的屋子里呆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你们真不走运,挑日落的时候来,错过了饭点,他们一天只吃两餐,日落之后就不会再吃东西了。”劳拉回头在屋子里扫了一圈,道:“你们饿么?可惜我这里没储藏食物——” 她话没说完就让夏川打断了,他摆了摆手道:“不饿,我们走了。” “你们那屋好像空了好一阵子,不一定有干燥的木枝,如果没有就来找我,我拨一半给你们。”劳拉又操心地补了一句。 这回摆手的换成了深蓝:“要什么火堆啊!干得要死……” 他本就很讨厌这种把人烤得干巴巴热烘烘的东西,而夏川也顾及着他的感受,没打算在屋里生火,何况照百天来看,温度也不算很低,湿着身体确实有点儿凉,但是衣服干了就好很多。 谁知到了晚上,他们就有些傻了…… 第48章 这地方的天气着实有些任性,好好的突然就起了邪风,天色阴沉沉的,看不到星月,一副等急了要下雨的架势。气温本就有些凉意,几阵阴雨风一刮,就变得冷飕飕的了,再加上靠近海洋的地方湿气重,两相加成,那凉气便伴着潮意往人骨头里钻。 原始到这个地步,自然不要指望所谓的房子除了遮风挡雨之外,还有其他诸如冬暖夏凉的功效。事实上,夏川和深蓝怀疑这房子甚至是反着来的——冬冷夏暖。因为这屋子不论是门,还是用来散烟的狗洞式小窗,都只是极为粗糙地捆了点树枝挂了几片宽叶作为遮挡。 这遮挡实在可有可无,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也就能挡点儿小雨微风,只要天气再恶劣一些,那必然是既灌风又灌雨的。 灌了好一会儿凉风后,屋里和屋外便没什么温差了。 夏川和深蓝躺在那张极其简陋的“床”上,有些后悔没听从劳拉的建议拿点儿干柴回来,有个火堆屋里能暖和一大截,至少入睡不成问题。而现在,他们这间大概成了整个围城内最阴冷的屋子了,黑暗又潮湿,唯一能留住点暖和气的,是身下那张老旧的野兽皮毛。 这屋子的规格对那帮原始人来说很是合适,但对夏川和深蓝两个大高个儿来说就有些小了,包括他们正躺着的“床”。这个被当做床的高台睡上正常两个原始人没什么问题,但是夏川他们躺在上面就有些撒不开手脚了,两人几乎没法平躺,只得侧着身,还得顺着边来,不能背对背。 要说之前在恐龙世界,两人也都有过躺在对方腿上睡觉的经历,此时在一张床上挤一挤本也不算什么,可尴尬就尴尬在这侧身的姿势上…… 夏川没有和人脸对脸入睡的习惯,所以刚躺下就翻了个身,面朝着微弧形的墙壁,膝盖微屈,右手充当了一回枕头。深蓝感觉了一下这“床”的尺寸,便也果断转向了夏川的方向侧躺着,胸口几乎抵着夏川的脊背。 可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他的左手在空中悬了半天也没在两人之间找到合适的空隙放下。他半抬起头眯着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好几遍,以他那够呛的视力努力找了一会儿,依旧没找到地方,便干脆落到了夏川的腰上。 落也就落吧,偏偏他还顺势调整了一下侧躺的姿势。搭在夏川腰间的手也跟着扫来动去,折腾了两下才安分下来。 夏川:“……” 他腰部本来就怕痒,触感灵敏得很,手指离腰还有几公分远恨不得都能有磁场感应,更别说深蓝这么搭在上面乱动了。 深蓝感觉掌下夏川的腰腹肌肉绷了起来,身体也跟着缩了一下,还以为是被灌进来的风吹得冷了,他看不清夏川的状态,便干脆用手代替,搭在夏川腰间的大手抬了起来,在夏川的脖颈以及裸露在外的小手臂上摸了两下,道:“你冷啊?都起鸡皮疙瘩了。” 夏川:“……” 他本想说,这鸡皮疙瘩一半确实是灌进来的冷风冻的,生理反应,他也控制不了。另一半则是被深蓝这几爪子摸出来的,因为他实在不习惯和别人有过于亲近的肢体接触,结果深蓝一上来就这么从脖子摸到腰,还全摸的是他怕痒的地方,不起鸡皮疙瘩才有鬼! 然而这话说出来总有些不对味,都已经快到喉咙口了,又被夏川面无表情地咽了回去,最后换成了一句硬邦邦的:“不冷。” 深蓝撇了撇嘴,不信:“嘴硬。” 夏川:“……” 他发现跟深蓝这种人交流起码一半时候都会被噎死,于是无语片刻,没好气地接道:“冷就冷了,管那么多做什么,睡你的觉吧。” 深蓝当然不可能被他这话一刺就真的闭嘴睡觉去了,他反而用手在夏川手臂上摩擦了两把,滑到腰间环住,而后将夏川整个人都朝自己怀里带了带,箍得紧紧的,道:“靠紧点不就暖和了嘛,最简单的取暖方法你都忘了么?” 这话语气听起来十分坦然,理直气壮得夏川都不好意思从他怀里挣出来,好像动一动就是思想不够纯粹想太多似的。以至于他僵着身体,极不自在地和深蓝身体相贴着躺了好一会儿…… 结果发现,这最淳朴的取暖方法在他们之间好像效果并不大。 深蓝身体是恒温的没错,可他恒定的温度比正常人的体温低,所以对夏川来说,深蓝的身体触感是微凉的。紧搂在一起短时间内获益更多一些的是深蓝,对夏川来说,只是有人帮忙挡住了从他皮肤上滑过的风。 当然,以深蓝有些缺心眼的性格,一时间是不会想到这个的。而原本还有些不自在想找机会挣脱开的夏川,在发现这一点后,反倒把挣脱的想法按了回去。 相比于被保护,他其实更习惯做一个保护者。如果能让深蓝这一夜睡得暖和一些,那些所谓的不自在和尴尬感完全可以丢得远一些。更何况,他眼下的不自在和尴尬根本就不是因为排斥深蓝的接触…… 外面冷风依旧,门窗上掩着的宽大树叶被风吹得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和着荒野里某种不知名的夜虫悉悉索索的鸣叫,倒是有几分催眠的效果。 夏川在需要养精蓄锐的时候,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调整到最适合入睡的状态,而后以半强制的状态沉进睡梦中。 然而今天夜里,他却好像并不需要自我强制,困意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卷上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终于有了屋瓦遮身、同类相伴的缘故…… 有着同样感觉的显然不是他一个人,紧搂着他的深蓝似乎比他还要困倦,没过多久,夏川就感觉深蓝的额头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鼻尖轻轻碰着他的后脖颈,平缓而绵长的呼吸一下接着一下,落在他的皮肤上,相比于深蓝微凉的体温,他的呼吸要温热得多,扫得夏川的脖间一阵微痒。 这痒意不浓不淡,恰到好处地让人滋生出一股麻,直接入了脑,搅混了所有清晰的东西,只留下一片片不成逻辑的影子,极好地应和了那股困倦感,让人很快便无所知也无所觉了…… 这大概是夏川睡得最为舒服放松的一觉了,差点儿有些醒不过来,直到他听到了一片无法忽略的嘈杂声。 第49章 夏川皱着眉睁开眼,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发痛,头也有些昏沉。他眨了两下眼睛眼睛,试图撑坐起来,结果却感觉腰间绕着一道很沉的东西。垂目扫了一眼才发现是深蓝的胳膊。 他们居然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姿势睡了一整夜!被他当做枕头枕在脑后的右胳膊已经麻得近乎没了知觉,仿佛已经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他微微抬起头,抽出手臂屈伸了几下,慢慢缓着那股酸麻,却没有更大的动作,因为身后的深蓝呼吸依旧很均匀,似乎还没醒,结果他刚一有所动作,深蓝的声音就贴着他的后脑沉沉响起:“醒了?”光听语气语调就不像是被惊醒的,应该已经醒了好一阵了,只是毫无动静而已。 夏川“嗯”了一声,继而抬头透过门前宽叶的缝隙朝外面看了一眼:“外面怎么回事?”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嗓子便干巴巴的扯着疼,说话还带了点鼻音,像是睡觉着了凉,有些感冒了。 这还亏得是他睡在靠墙的里侧,深蓝紧紧箍着他睡了一夜也挡了一夜的风,要不然这么阴冷冷地冻上一个晚上,指不定会直接发烧。不过夏川这人就算身上直接被拉一条大口子,都不当回事吭都不吭一声,何况只是小小的感冒。他只是揉了揉眉心,便直接忽略了身上的不舒适感。 两人既然都已经醒了,自然不可能继续在床上这么赖下去,更何况外面的嘈杂声有了越来越大的趋势。 深蓝翻身坐起来耸了耸肩道:“我倒是能听清他们的话,抑扬顿挫跟鸟叫挺像的。” 夏川:“……” 言下之意,听见了顶个屁用! “他们起来多久了?”夏川起身松了松筋骨,问道。 “没多会儿,刚聚起来说了几句,你就醒了。”深蓝一边回答,一边挪开挡门的木枝宽叶,躬身出了门,夏川紧随其后。 这帮原始居民十分遵循自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昨晚天刚黑就一个个的没了动静,现在大半人都起来了,天也才蒙蒙亮。 两人刚在门口站直身体,就看到劳拉牵着艾伦朝这边走。 “诶?你们这就醒啦?我来这的第一天一直睡到他们打了一圈早猎回来。”劳拉看到他们出门,便过来打了声招呼,而后指了指屋边紧贴墙角放着的一个泥罐,提醒道:“里面的水是早上刚补上的。” 深蓝点头:“怪不得早上听到外面有倒水声。” 劳拉笑笑:“这里是男人主要负责打猎和守卫,女人主要负责日常,比如磨制石箭石刀,用泥条做罐子,采点宽叶补补房屋之类,这水也是每天清早有专人去河边打来一家一家满上的,不过用完不够的话,就得自己去河边打了。” “那边什么情况?”夏川抬手指了指稍远处围了一圈的人问劳拉。 劳拉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也刚醒一会儿,正准备去看看。我先过去,你们洗漱一下。” “对了,你说的那条河在什么地方?”夏川在劳拉抬脚前又问了一句,毕竟深蓝长时间不泡水就会觉得浑身干巴巴的十分难受。 劳拉抬手朝西面一指:“那边围墙也开了个门,从那边出去下坡再走一小段路就到。对了这边前后两个门都有瞭望台,轮流有人守着,除了打猎,单独出门要和他们打声招呼,要是去河里洗澡,就跟他们指指坡下,他们就明白了。” 深蓝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又挠了挠腮帮子,一脸蛋疼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听那些鸟语?” 劳拉被他一言难尽的表情逗得直乐,道:“别忘了我来这里之前是宠物医生啊,听过的可不止鸟语。有的顾客自己都说不清楚宠物的问题,就只能我自己从宠物身上找表现来推断原因。这里的人好歹还会肢体表达,好懂多了。” 大致交代了一番,劳拉便牵着艾伦先走了。小艾伦大概刚退烧,还没什么精神,蔫头耷脑的全程都没说什么话,只是离开的时候乖乖冲夏川和深蓝摇了摇手。 夏川和深蓝走到那个泥罐跟前看了看。就像劳拉说的,这罐子是用泥条一圈一圈码出形状后烧出来的,只是不论做法还是烧法都挺粗糙简单的,所以这罐子在他们看来也就是勉强能用的状态,这质量估计撑不了多久就会干裂坏掉,但就这个要啥啥没有的时代来说,能想到这种方法做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罐子里的水放在这儿澄了有一会儿了,看起来倒是很干净。 两人也讲究不了许多,便捞了罐子里的水洗漱了一番,深蓝一口水闷进嘴里,皱着眉僵了片刻,而后又“噗——”地喷了个干净。 夏川侧身避让开,撩起眼皮子看他:“……鲸鱼么你,往哪儿喷?” 深蓝一脸嫌弃:“一股泥渣子味。” 夏川:“……”他这才想起来,他自己是无所谓味道,长得能下嘴就行。深蓝却刚好相反,无所谓看起来什么样,只要味道好,也包括水……不过他这味觉也是奇葩顶天了,海水他都咽得下去,这只是带点泥味居然嫌弃成这幅样子。 不过这也只是漱个口,没让他喝下去,所以嫌弃归嫌弃,深蓝最后还是勉强忍受了下来。 两人稍稍收拾了一番便也朝人群走了过去,劳拉也没换上兽皮的衣服,所以那一身现代装在人群里显得特别显眼。他们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怎么回事?” 走到近处,他们便看到这群人正围着一间房子手舞足蹈地不知在争吵什么,其中有一个男人正半低着头站在中间,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用柔韧的草茎在脑后扎了辫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右腿上拉了一条狭长伤口,站立的时候有些不得劲。 劳拉指了指被他们围着的那间房子道:“那个是他们储放猎物的地方。我来的第二天早上他们刚打过一次猎,带回来的一部分吃了,一部分就放在这个房子里,应该够再吃两天。结果今天早上起来这边就空了。昨天夜里在这个瞭望台守夜的是这个扎鞭子的年轻人,他受了伤,最近应该都不会跟出去打猎,所以改守瞭望台。” 深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里面手舞足蹈满嘴乱码的人们,顿时佩服之极。 他和夏川在这群原始人中简直鹤立鸡群,哪怕没有站在最前面,也能越过人头看到房屋周边的地面。夏川扫了一眼,就看到那间屋子的墙上有兽爪的划痕,地上也有一些拖痕,看来是有野兽昨夜摸进了围墙里,偷走了他们储藏的食物。 “惯犯。”夏川冲那房子挑了挑下巴,淡淡道:“都会认门了。也不会是猛兽,否则自己就会猎取食物,用不着冒着被抓的风险来偷。” 深蓝一脸“这你都能知道”的表情看他。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没食物了。”夏川接着道。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深蓝的g点,这位霸主的毕生乐趣大概就在吃上,没有食物那是万万不能的。 三人说话间,那群原始人似乎已经吵出了一个结果,暂时弃了这间已经被掏空的储藏屋,收拾了一通石刀石箭就气势汹汹地打算再去弄点食物。那个小辫子年轻人一瘸一拐地紧赶几步,像是想跟过去,看了眼自己的腿,又一脸黯然地停下步子。 倒是首领慢了一步,走之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了他一声,应该是他的名字,发音听着像“艾贡”,然后指着瞭望台几里哇啦地说了一长串,又在他背上拍了两巴掌鼓励了一下,这才朝夏川他们走过来。 他站在夏川和深蓝面前,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弓箭,一边讲着乱码一边指了指正朝门外走的那群汉子们,似乎是想邀请他们一起去打猎。 夏川看了深蓝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来说食物没了可是头等大事,再加上这帮原始人好歹给了他们一个住处,半点儿不见外,回报一下也是应该的。不过对深蓝来说,去林子里打猎应该不如去海里来得自在。 果然,就听深蓝转头冲夏川道:“我们去海里吧?” 一个一米九几眉眼英俊锋利的人,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语气居然和一个小孩子问“我能玩那个玩具吗”没什么差别,夏川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表情微妙地扭头跟上那群大部队,头也不回地冲深蓝招了招手道:“走吧。” 深蓝立刻颠颠地跟了上去。 只留下首领一脸茫然地看了看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弓箭,呆呆讲了一串鸟语。那话十有八九是“这两个人连武器都不带打个屁的猎!” 而一旁的劳拉也同样一脸茫然地看着夏川和深蓝越走越远的背影,只觉得刚才那一个招手,一个颠颠跟在后头的情景实在太过眼熟……她在她那间宠物医院里每天都要看见好几回。 第50章 深蓝和夏川很快便走到了大部队之中,其他人发现他们的存在后,也忍不住朝他们身上瞄,瞄遍了全身也没发现什么武器后,所有人都哗然了。有一个肌肉虬髯的汉子忍不住拍了拍他们两人的肩膀,想从自己背后背着的石箭里抽几根给他们,聊胜于无。 那些单纯的汉子们大概以为夏川和深蓝之所以没带武器,是因为他们是新来的,没分配到趁手的家伙。谁知他们两人却摆了摆手,谢绝了那个汉子的好意,把石箭推了回去。 众人顿时更惊讶了,忍不住议论纷纷,连脚下的步子都放慢了。 他们慢了,夏川和深蓝却并没有减速,他们人高腿长步子大,很快就从人群的末尾赶超到了最前面,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变成了领头者。而其他的汉子们,甚至包括后来赶上来的首领,都慢慢由惊讶变成了好奇。 要是换成别人,他们可能早就当成捣乱的打发回去了,可夏川和深蓝却不同。他们昨天在欢迎仪式上就见证了这两个人不凡的身手,不仅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差,还高出了一大截。他们总觉得这样两个人不可能莽莽撞撞、毫无准备地去打猎。 他们似乎想看看这两个客人究竟打算怎么做,所以谁也没有阻止,反倒攥着手里的武器,十分有默契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在穿过第一片矮树林的时候,众人神色如常,脚步未乱,十分有猎人素质,又快又轻地从林中滑过,没弄出什么动静。这片林子里生活的野物个头都比较小,偏偏很是灵敏狡黠,有时候费大力气也猎不到几只,确实不大划算。 他们一般会在前面的一片高木野林中活动,那林子纵向也就一公里多一点,横向延绵不绝,几乎围贯了他们整个生活区域,里头兽类众多,大多凶猛难缠,但个头大,猎一头够一群人分了,猎上三头就是大丰收了,配上点野果野菌以及河鱼,吃几天不成问题。 当然,他们既是猎人,也是猎物。他们猎野兽的同时,也是野兽狩猎的对象之一。运气好的话,打一次猎只有个别人受些轻伤;而运气不好,就会有同伴折在里头,再也回不来。 所以他们跟在深蓝他们身后,一钻进那片林子就开始猫下身体,极其谨慎地观察着周遭,耳朵恨不得竖得八丈高,想听清林子里的各种动静。 然而也不知道他们是运气太差还是运气太好,跟着深蓝和夏川纵向穿过了大半个林子,也没碰见一头凶悍的猛兽。 这其实是因为带路者是深蓝,他耳力是常人的三十多倍,自然比这些原始人听得远得多。他一心想直奔海边,自然不会乐意在林子里耗费时间,所以行进的时候,刻意避开了一切有野兽动静的地方。 当然,这些原始人是不知道的,他们甚至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怀疑是云雾阴沉快要下雨的缘故,致使许多猛兽都找地方窝着,没有出来活动。 首领一抬手,止住了身后人的步子,自己则紧赶两步追上去拍了拍夏川和深蓝的肩膀。 “嗯?怎么?”深蓝顿住步子转头看他。 也亏得说话的人是深蓝,他充分的把疑惑放在了面部表情里,所以首领虽然和他语言不通,但是却理解了他的意思。要是换成说什么表情都冷冰冰的夏川,首领猜起来可就够呛了。 只见他警惕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后,压低声音一边冲两人讲着乱码,一边用手比划着——左手指着南面,右手指着北面,画了个圆,然后做了个拉弓射箭的动作。 意思表达还算清楚:不要在往纵向走,改成横向狩猎,沿着林子的南北向找野兽。 深蓝一本正经地“哦”,还不忘配合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然后拉上夏川,转头便继续朝海的方向走去。 首领:“……” 身后那一票汉子们也都一脸崩溃,大概觉得语言不通真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你要往东,人家偏偏理解成向西,这特么还怎么玩?! 首领无奈之中只得一个健步冲上前,一把拽住深蓝和夏川的胳膊,就要强行将他们拽回来。 深蓝果真停下了步子,可他并没有往回走,而是从眼皮子底下扫了眼首领抓着夏川的那只手,沉默了两秒后,一巴掌拍在首领的手背上,把他从夏川手腕上打了下去。 夏川:“……” 首领:“……” 前者哭笑不得,后者简直要疯。 被拍掉一只手后,首领也没固执地继续去抓夏川,反而把这只手也放到了深蓝腕上,不动声色地两手共同使力,想把深蓝先拽回去。首领自诩无论力量还是体格,在部族里都是最强的之一,可此时他两手拽着深蓝,手臂上的筋骨都突出来了,深蓝却纹丝不动。 照这么下去,深蓝要是继续迈步朝前走,他被拖着向前的可能十分大。 首领想了想那画面,觉得还是不要跟深蓝较这个劲了。他一脸无奈地松了手,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回头低声嘱咐了几句,干脆利索地把一整支猎人小队划分成了两部分。其中十六个留在林子里,由另一个老猎手领头,继续搜寻猎物。而另外七个,则和他一块儿,跟上深蓝。 谁知深蓝用手背冲他们挥了挥,示意他们不用跟上:“打你们的猎去,我们两个人就够了。” 这回轮到首领假装看不懂手势,点了点头后便领着小队继续跟上。 深蓝:“……” 离海越近,深蓝的心情便越好,步子自然迈得也越快。夏川还能跟得上他的步调,首领他们几个却慢慢落下了一小段距离。其实他们落下也不仅仅是步子跨度不够大的原因…… 夏川知道他们是好心,自然不会不管他们,所以每走一段路,就会回头扫上一眼,偶尔会放缓步子等他们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这几个人似乎十分排斥朝这个方向走,步子越迈越不情愿,表情也有些不自在,似乎是……有点紧张? 显然,注意到这一点的不止他一个。深蓝扭头看了两眼后,终于忍不住戳了戳他,低声道:“我怎么觉得他们这不是打猎是去祭天啊?” 夏川:“……” 深蓝在海里呆了很多年,因为忘掉了很多事情,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在恐龙世界的那一段,所以他对海的归属感比陆地房屋之类都要强得多,但凡涉及到海的事情,他都会变得十分敏感。 于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首领以及他身后那七个人的抵触情绪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们怕海?”深蓝忍不住挠了挠腮帮子,回头问道。 这话可就不是通过表情能表达出来的了,所以首领他们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深蓝抹了把脸摆摆手:“算了当我没说。” 不过转头想想,其实也不难理解。这个时候的人对海的认知极其有限,看到那种漫无边际的深水,里面生存着不知多少奇怪的生物,会怕实在太正常了。 刚开始他们还只是稍有落后,到林子尽头的时候,他们就几乎是以一步一蹭的方式朝前挪动了。要不是为了撑着点猎手的面子,他们估计早就掉头回去了。 深蓝看到海就撒了疯,夏川看着他快步走向海边的背影,莫名觉得像一条解了链子的大型犬,拽都别想拽回来。 他刚跟到海边,深蓝就已经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转眼便没了踪影。 身后同时传来一片抽气声,那声音悠长绵延,仿佛一下抽到了底,再来一击就要直接断气了。 夏川默默揉了揉眉心,觉得这首领也是受罪,明明怕得不行,还得撑着面子站在第一个,似乎还跃跃欲试地想往海里淌。不过刚迈了两步,就被夏川一把拦住了。 这回首领没再装傻看不懂手势,十分配合地退了回去,只是面上还是有些不安和担忧。他和身后的几个汉子纷纷伸长了脖子朝海里勾望着,似乎想找寻深蓝的踪影。 夏川的目光也在海面逡巡着,不过神色要比其他人淡定得多。 深蓝这一个猛子扎得有点儿久,过了好一会儿,夏川才在海中看到他冒出水的脑袋。一旁的首领眼力也不差,几乎同时抬手指向了深蓝的方向,几里哇啦地冲身后的汉子们说着什么,反正一个字也听不懂。 夏川偏头瞥了他们一眼,结果还没转回头去,就看到首领以及那几个人突然瞪大了眼睛,刷地没了血色,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一样,脸上写满了惊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丹尼斯:霸主你越来越不像沧龙了你造吗? 深蓝斜了他一眼:废话,我变成人样怎么像沧龙? 丹尼斯:也不怎么像人。 深蓝:…… 夏川:…… 丹尼斯:哦不好意思,我忘了我还没领便当,当我没说。 劳拉:像我店里常来的那条阿拉斯加 丹尼斯,卒。 阿飘丹尼斯:又不是我说的为什么是我卒?! 深蓝挠了挠腮帮子:哦,不好意思,不打女人,你离得近。 第51章 夏川眉头一皱,立刻顺着他们的视线朝海面望去,就见离深蓝数十米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灰白色鱼鳍,正以极快的速度朝深蓝的方向游去,所过之处没弄出半点儿水花,显得悄无声息…… 鲨鱼! 看到这灰白色鱼鳍,以及首领他们的反应,夏川突然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惧怕海洋了——绝不仅仅是因为对浩瀚无边的未知世界的敬畏,以这些汉子的脾性来说,敬畏归敬畏,他们当中一定有一部分人曾经想过进海试探一下,毕竟这样广阔的海里不知道有多少资源。而他们也一定将想法付诸于实践了。 至于实践的后果……看看他们现在反应也就明白了。他们显然撞见过鲨鱼这种凶残的捕食者,遭遇过可怕的经历,那经历在他们心里留下了极深的阴影,以至于只是看到鱼鳍就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这种心里夏川自然理解得很,因为即便到了现代,正常人在海上冷不丁看到这样的鱼鳍出现在自己身边,也一样会惊恐万分。 不过这回,看到代表着极度危险的灰白色鱼鳍,夏川却并不担心深蓝的安危,相较来说,鲨鱼才是需要担心的那个……当然,那头鲨鱼自然不会意识到它正在往死路上奔。 那灰白色的鱼鳍转眼间便来到了深蓝面前。 深蓝虽然眼神不好,但是其他感官却灵敏至极。他所在的那片区域里,有一丝浅淡的血腥味,不知道是什么留下来的,还没散得干净。这样的味道会引来鲨鱼,他毫不意外。 所以他几乎是在灰色鱼鳍到来的同时,一个翻身便沉入了水下。 他的动作又快又猛,岸上的首领他们根本看不清楚,只以为他是被水下的鲨鱼一口咬住猛地拽了下去,顿时面露焦色,一个个都担心起来。首领迟疑了不到两秒,低声说了句很含混的话,像是交代了其他人一句什么,而后便急奔两步要冲进海里,仿佛先前看到海洋畏惧不前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所有的恐惧都被抛到了脑后。 这样的举动让夏川想起曾经在一座海岛执行任务碰见过的一个部族首领,敌对的时候强壮凶狠,友好的时候热情纯粹,只要站在族人面前便无所畏惧,什么都能护着,什么都能挡。 尽管这里的这个首领和他语言完全不通,从头至尾他们甚至没有正常交流过一次,但是夏川却能感觉到一片同样的心意。 心下暗自感慨的同时,他不忘及时伸手,将首领制住拦了回来,同时指着深蓝消失的地方摇了摇头,而后比划了一个放心的手势。深蓝回海那就是放虎归山,哪有在自己的地盘吃亏的道理? 首领虽然大致懂了他的意思,却依旧不信。他想要挣脱夏川的钳制,却发现这个看起来瘦高斯文的人力气居然比他大,而且又用了些巧劲,以至于他怎么都挣脱不开。 就在岸边两人陷入僵持的时候,深蓝已经引着那头鲨鱼沉到了数十米深的海下。 那头六七米长的灰白色鲨鱼被他耗尽了耐性,终于一甩尾巴,箭似的极速窜到深蓝腿边,猛地张开了满是利齿的巨口—— 就在它即将合上牙齿,撕扯掉深蓝一整条腿的那一瞬间,原本在海下中凫着水的深蓝突然以极快地速度绕了背,不知怎么搅出了一大团细碎的泡沫,整个人便被那团巨大的泡沫围在了其中,看不清踪影。 鲨鱼一口咬了个空,却并没放弃,鱼尾一甩便又是一转身,直接面向了身后的那一团泡沫。 就在它咧着利齿,一脸凶相地要朝那团泡沫中冲去,企图将深蓝扯碎下肚的时候,那团泡沫被晃动的海水冲散了,原本被裹在其中的高大人影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庞然大物——沧龙。 沧龙二十米的身长在海里定成了一块硕大的阴影,不管是论身形大小还是论凶残程度,都不是鲨鱼可以比的。这个本该生活在白垩纪中晚期的海洋顶级掠食者,显然已经超出了这头鲨鱼的认知,颠覆了它的世界观。 沧龙毫不犹豫地冲鲨鱼张开了口,刚钻般的尖牙森白可怖,比鲨鱼的多一倍,巨口也比鲨鱼大了不止一圈,将它囫囵个儿吞进去都不成问题。 鲨鱼:“……” 这一瞬间,在这片海域横行惯了,还吞杀过部族两个人的捕食者,心里的阴影面积和面前沧龙的表面积对等,有种流氓碰上土匪头子的感觉。它呆了不到一秒便火速扭头,尾巴摇得都快飞起来了,堪比离弦之箭一般,直射出去。 然而比起沧龙,它还是慢了一些。 还没游出去多远,就被沧龙一口叼住了身体,而后猛力一甩,整头鲨鱼便被甩出了水面,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后,又重新入水,再次掉进潜游了一段距离的沧龙嘴里,沧龙二话不说刚接住便又是一甩…… 岸上的首领连挣脱钳制都忘了,正和身后的其他人一样,仰着脸张着嘴看着那头灰白色的鲨鱼突然从水里飞出来,又落回去,再飞出来,又落回去……几次之后,便从海中心直接飞到了海边,最终“啪”地一声,摔上了岸,不近不远,正好落在岸边几人的脚前。 那头六七米长的鲨鱼尾巴微微抽动了一下,便翻着眼珠,彻底没了动静。 夏川挑眉看了那鲨鱼一眼,干脆地松了钳住首领的手,一挑下巴淡淡道:“看见了?” 首领:“……” 他虽然听不懂夏川的话,但是他确实看见了……尽管深蓝一直没有露面,但是除了他也没别人了,难道还是鲨鱼自己从海中心一路蹦到他们面前的么?! 然而这诡异的场景只是一个开始,没过多久,便有各式各样的鱼从海里飞了出来,大小不一、肥瘦各异,好在大多都长得挺普通,没有那种一看便带着毒的。 一时间,岸上简直像是在下一场海鲜雨,首领及身后的众人打了一辈子的猎,也捕过无数次鱼,从来没见过这么凶残的方式。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他们跟前的鱼便积成了堆,里头不乏牙齿尖利如钢针,一看就是荤素不忌人肉照吃的鱼。 众人:“……” 夏川觉得他们似乎又要断气了。 就在这一帮淳朴的汉子们被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时候,离海边不远的一片海面上突然翻腾起了一阵巨大的水花,半天不见人影的深蓝终于在那片水花之中重新冒了头。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显然撒欢撒得很过瘾。在这样远的距离下,岸边的人和物在他眼中已经模糊成了色块,然而即便这样,他还是能从色块中把属于夏川的那个辨认出来,他半嘚瑟半邀功地冲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而后便打算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直接游上岸。 可他还没低头,就听见侧后方远一些的地方突然响起了几声海鸟的鸣叫声,在那当中还夹杂着其他模糊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极为含混无力的呼救声。 第52章 “……”深蓝顿时觉得海洋果然能孕育万物,这才多会儿啊,就孕育了一个人出来。 他咂摸两下,觉得那呼救声虽然微弱至极,几不可闻,听上去却有那么一点儿耳熟,那种半死不活的时候,拖得老长还一折三转的呼救方式,实在跟某个人有些相像。 深蓝刹住自己要前游的动作,抬手朝岸边的夏川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这边碰到了一些情况,需要调转一下方向耽搁一会儿。而后便翻进了海中,转身朝呼叫声传来的方向游去。 站在岸边的夏川也有些纳闷,他顺着深蓝行进的方向朝前望了望,就见再远一些的地方有几只翅膀宽阔的海鸟在盘旋,其中有两只已经落到了海面,爪子在海中一点一点地触着,似乎在抓什么东西,翅膀直扑,显得有些混乱。 那其实是一块只露了一点尖儿的礁石,形状嶙峋,表面湿滑,有个人正险险地扒住一点尖子,维持着一种极为费力的姿势。他只要稍微有点儿松懈,就会顺着礁石的侧面滑进海里,再没有支撑。 那人身上挂着好几道伤口,衣服被扯得又破又烂,如果不是还在发出极为微弱的呼救,简直和一个死尸没什么区别。 他身上的血腥味吸引了上空盘旋着的海鸟,一个两个地都滑翔而下企图从他身上啄下点儿皮肉来。那些海鸟的爪子十分尖利,勾在人身上就是一条条血口,几下一抓,那人的背上便是红红的一片,可他却腾不出手去挥赶那些海鸟,准确地说,就算腾得出手,他也没那个力气了。 深蓝在海里的游速快得惊人,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就已经来到了那块礁石跟前,他扫了眼礁石上那个破破烂烂的人形生物,二话不说便一把捞住了海鸟的爪子,猛力一拽,将那两只体型不小的海鸟揪进了水里。 也不知道他扒在这块礁石上晾了多久,晕得双眼都快对不上焦了,不过他还是在深蓝出水的时候看清了那头熟悉的棕黑色头发,顿时顶着一脸“我终于能安息”的表情,连嘴皮子都掀不开,含含混混地哼唧道:“天啊终于碰见个靠谱的人了,再不来人帮把手,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和他们失联的丹尼斯。 深蓝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手上又一使劲,两只海鸟便被闷进了水下。入水的海鸟疯狂扑腾,撩起无数水花,悉数泼在礁石上的丹尼斯身上。 丹尼斯费劲最后一点力气“嗷——”地哀叫了一嗓子,有气无力道:“这特么……就是典型的往伤口上撒……撒盐啊……霸主你跟我……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在空中盘旋的海鸟一见下面这情况,忙不迭扑着翅膀跑了,恨不得时速翻一番,很快便变成了天边的几个黑点。 “那个谁呢?”深蓝一边钳制着跑不掉的两只海鸟,一边朝四周扫了一圈,又忍不住朝水下看了眼。 “你是说……”丹尼斯显然状态差得厉害,每说一两个字都要拖着断断续续的音喘两口气,脑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拖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林顿教授?他……呼……他跟我走散了,没来这里。 在确认周围没有第二个疑似林顿教授的人影后,深蓝点了点头,把早已没动静的两只海鸟拎出水边,勾着鸟爪朝肩上一甩,而后大手一伸,拽上了奄奄一息的丹尼斯,翻了个身便直奔海边而去。 早在他回头的时候,夏川便已经放下了抱着胳膊的手,大步流星地踩着海边的砂石朝前走去,丝毫不顾海水漫过了脚面,又漫过了腿肚……就在海水已经没到了他的胸口时,深蓝恰好游到了跟前。 夏川伸手拉了深蓝一把,给他借个力在水里站起来,同时一把接过深蓝半背半拽着的那个人,将他挂在了自己背上。毕竟深蓝在海里扑腾了好一会儿了,爽归爽,也是要费力气的,没道理又让他捞食物又让他捞人。 那个周身破烂的人一直垂着头,脑袋都快耷拉在胸口了,显然已经疲累至极,被人救起来就几乎昏睡了过去。 夏川动作流畅连贯,把人拉到自己身上的过程中,甚至都没看一眼人家的脸。 深蓝拎着两只秃了毛的落汤鸟,一脸诧异道:“你都不看看他是谁?” 夏川将人背好,眼皮子都没抬,道:“丹尼斯。这种冷不丁出现在礁石上的人,除了我们这一拨,还会有谁?这种身材总不会是林顿教授。” 深蓝:“……”他突然觉得开口问这个问题的瞬间,他脑子大概被鸟啄过。 岸上的首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深蓝捞了一堆海鱼之后,还能再徒手抓两只海鸟回来,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又带回来一个人,而且看他们的神色和衣着,八成是认识的。 不过他并没有再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站在那里冥想夏川他们的真实来历,他看到丹尼斯身上被鸟儿抓花了的衣服和皮肉,便赶紧冲身后跟着的几个汉子招了招手,他神色严肃地转向其中最为劲瘦矫健的那个,几里哇啦说了一串话,边说边指了指昏睡的丹尼斯,又指了指地上的海鱼,似乎是在交代着什么。 夏川他们刚一走上岸,首领便赶忙手舞足蹈地冲他们一阵比划,示意他们跟着那个身材劲瘦的人走,似乎是想让他们早点把丹尼斯带回土坡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剩下的几人也没有闲着,纷纷跑进了林子,也不知道是去找什么了,留了两人在原地看着那堆海鱼。 见首领已经分工妥当,夏川和深蓝自然不会胡乱插手,于是二话不说便和那劲瘦汉子打道往回走。 论体力,夏川和深蓝都比常人好得多,当然,深蓝那已经是非人的级别了。所以即便带着个昏睡的大高个儿,也没有丝毫的拖累感。而那个劲瘦汉子显然也是个腿脚快的,于是三个人只花了来时一半多点儿的时间便匆匆赶回了土坡。 刚走到半山坡,那劲瘦汉子已经冲瞭望台上的人打起了呼哨,那呼哨声打得十分讲究,两声长一声短,而后又吆喝了一句十分简单的话。话音刚落,坡上便已经有两个女人过来开了门,神色关切地看了眼受伤的丹尼斯,步履匆匆地领着他们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座土屋面前。 这土屋的位置也在围城的中间,和劳拉所住的屋子只隔了一间。这间屋子和其他的住屋稍有不同,直径大了一圈,占地的面积自然也大了许多,简陋的屋顶上插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显然是个区别于其他屋子的标志。 劲瘦汉子把他们交给那两个女人,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匆匆走了,一路走一路吆喝着,乱码一串接一串地朝外冒,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听了他的吆喝,周遭屋子里的人都纷纷跑了出来,拿着大小不一的各种土烧容器聚在了劲瘦汉子周围。 “怎么了这是?”深蓝挠了挠下巴,显然头一回看到这种架势。 想起之前在海边首领的动作,夏川道:“大概海鱼没法拿,让他把我们带回来的同时,找人带点容器过去把鱼弄回来。” 带着伤员,他们自然没那工夫去慢慢欣赏这群原始人的热闹,只扫了两眼,便跟着那两个女人下到了那间大屋子里。 这间屋子里的格局和其他小屋子很像,同样是有两级粗糙的台阶,以及屋子正中烧火的圆坑。只是这里的床和其他屋子有些区别,并非只筑了一块方正的高台,而是绕屋一圈都是高台。剩下的地方则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罐子,屋子的一角还堆满了一堆暗绿色的植物,看起来并不新鲜,有些干巴巴的,似乎放了好一阵子。 夏川他们进来的时候,屋内的高台上已经躺了两个人。在那两个女人的引导下,夏川把丹尼斯放在了靠边的位置,也让他躺在了高台上。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却依然能看到丹尼斯的脸微微泛着不正常的红,似乎有些发烧。他睡得并不很实在,被放倒在床上的时候还动了一两下,只是有气无力的,眼睛也不曾睁开。 那两个女人站在床边将他上下扫了一眼,交谈了两句后,便伸手麻溜地将丹尼斯那身破烂上衣扒了下来,又给他翻了个身,让他背面朝上。 那些深深浅浅的爪痕便血淋淋地暴露在了她们眼前,可她们却见惯了似的,神色未变。甚至还安抚性地拍了拍夏川和深蓝的胳膊,而后走到那一堆大大小小的土罐边,在里面翻找了一阵,搜罗出来一小捧巴掌大的叶子。 那叶子看起来宽大肥厚,被她们握在手中揉扯了好一会儿,将那些叶子都揉烂了,捏出了一手淋漓的汁液。 她们边揉搓边走回床边,而后将揉烂的叶子碎末丢在了丹尼斯的背上,就着满手的绿色汁液,把那堆碎末铺抹开。 那汁液虽然闻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抹在伤口上估计刺激得很,因为她们刚把碎末铺满丹尼斯的背,丹尼斯就“嗷”地一嗓子,痛得睁开了眼…… 第53章 这人也不知脑子有没有痛清醒,夏川估计可能并没有。因为他睁眼之后,目光所落的第一处就是站在他身侧帮他往背上敷药的那个女人身上,他把人家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盯着兽皮衣和装点在上面的树叶发了许久的呆,然后目光就再也没挪动过。 人家就算穿得再奔放那也是个年轻姑娘,该有的都有,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都快盯成了对眼儿,也实在有点儿不合适。夏川大概是怕那姑娘被看久了,直接就着手上的碎叶子绿叶浆,给他把眼睛也糊上,于是忍不住“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可丹尼斯却恍然未闻,依旧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盯着那女人看。 夏川:“……”以前也没发现这货对女人这么大兴趣啊?! “嘿,眼珠子要掉出来了,你发的什么呆?”深蓝抱着胳膊挠了挠腮帮子,他就算回归自然裸奔了数年,性别意识也还是在的。大概也觉得丹尼斯那目光痴傻得有点过了,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这话刚落,丹尼斯的目光总算飘了一下,朝夏川和深蓝身上瞥了一眼,又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只是很快就又落回了那个穿着兽皮衣的女人身上,依旧一脸痴痴呆呆的样子。 那女人恰好上完了药,顺带还在丹尼斯背上大力开合地揉了一会儿,方便那树叶的汁液更好地溶进伤口里,顺便减轻一点痛感。她刚收了手站直腰,就瞥到了丹尼斯的目光。 她愣了一下,却并没有生气,大概觉得丹尼斯那呆呆的模样还挺逗,直接顺手在丹尼斯脸上摸了一把,还拍了两下,抹了他小半边脸都是那绿色汁液。 那女人的本意大概是想逗一逗丹尼斯,结果这货被拍了两下脸,一脸如梦初醒的表情,而后眉一皱、脸一苦,瞬间就泪汪汪地哭了出来。 女人:“……” 深蓝一脸蛋疼地戳了戳夏川的腰,冲丹尼斯一扬下巴,问道:“他这是什么情况?” 如梦初醒的丹尼斯这回总算能听进去人话了,他“嗷嗷”哭得一脸凄惨样儿,扭头冲夏川和深蓝道:“所以我们绕了个大圈,我特么半条命都快没了,居然就是从白垩纪跳到了石器时代么?!说好的回去呢……” 深蓝:“……” “……”夏川沉默了数秒,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这反射弧是不是长了点?” 丹尼斯抒发完了内心的崩溃之情,终于意识到自己有点儿丢人,“嘤”地一声便刹住了车,把汪出来的两泡眼泪又默默憋了回去。 “对了,醒了正好。”夏川想起来问他,“深蓝说林顿教授跟你走散了?怎么走散的?” 丹尼斯摇了摇头道:“其实不算走散,准确地说,我跟他被牙牙他们挑进海里后,就被浪冲得散开了。落在那片黑色海区的不同地方。我离你们可能更近一些,教授差点被浪打出那块区域。我还试图捞了他一把,没够得着。” 夏川皱了皱眉,听出了他的意思:“所以你醒来之后就没再见过他?” “是啊,哎呦!嘶——”丹尼斯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却依旧牵扯到了背上的伤,顿时整张脸都皱了一下,抽了口气感慨道:“她们给我背上糊了什么玩意儿?又凉又辣,比薄荷还醉人啊!” “不知道。”夏川也没见过那种叶子,“镇痛祛肿的吧。” 丹尼斯哭丧着脸:“明明敷上了更痛啊!” 他嚎了两嗓子,又继续着之前的话题道:“反正我在那片海里没浮多会儿就被浪盖了头,整个儿淹进了水里,一片黑。我没撑多久就晕了过去没有意识了,然后一直半梦半醒地就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阵刺痛,火辣辣的,跟被铁钩钩了好多下似的,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刚醒过来,看到的就是一大片漫无边际的海,我就趴在那块礁石上,还正在往下滑,再滑两下就要彻底掉回海里了,我就顺手扒住那石头了,结果那破礁石小得很,还特别滑,连个让我踏脚借力的点都没有,我又没那力气一直在水里划着……” “还好老天有眼。”他说着冲深蓝的方向努了努嘴,道:“我快要扒不住的时候,就看到他在前面远一点的地方冒出了头,还好我不是脸盲,一眼就认出来了,赶紧拼了老命呼救。” 夏川道:“还好你眼神没问题,能看得清人。” 眼神有问题,根本看不清人的深蓝一脸无辜地看了夏川一眼,而后冲丹尼斯道:“你那哪叫拼了老命呼救?你那声音不比蚊子哼哼高多少,幸好是我在,耳力好一点,要换个别人,你就在那礁石上扒到被鸟啃光了也没人会发现呐。” 丹尼斯想想自己背后的伤,简直要对那些海鸟产生心理阴影了。 三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丹尼斯背上又凉又辣的销魂感觉终于减轻了不少。那两个女人收了手,冲丹尼斯几里哇啦讲了一大串话。 丹尼斯一脸懵:“啥?” 女人无奈地住了嘴,改成默剧表演派,摆了好几个造型手势,丹尼斯才理解那是催他赶紧歇一歇别说话的意思。 在这个部族里,这两个女人大概就是他们的医生了,医生发话,自然是要听的。丹尼斯便乖乖闭上了嘴,夏川和深蓝也冲他比了手势道:“那我们先走,回头再来找你。” 他们这话说完,刚抬脚,丹尼斯就又想起了什么“诶诶”喊了两嗓子,被两个女人瞪了一眼。 他缩了缩脖子,冲女人讪笑了一下,而后哭丧着脸冲转过头来的夏川和深蓝道:“我家小黑丢了。” “小黑?”夏川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谁?” 丹尼斯道:“我那个黑色背包啊!里头那么多东西,其他也就算了,主要是那个示波器,还有里头装着的医药盒,都没了……” 听到示波器没了,夏川和深蓝都皱了皱眉。不过也不算出乎意料,毕竟把丹尼斯捞上来的时候,确实没看到他身上还有其他东西。 “而且我们当时急匆匆的,我记得我那包的拉链都没拉好……”丹尼斯依旧哭丧着脸,“当时被挑进海里的时候,包也飞了,我记得我落在海里还捞了一把,当时是抓到了从包里甩出来的防水袋,但是醒过来之后就再没看见了。” 深蓝“噢”了一声,道:“我回头再去看看。” 当初丹尼斯那黑色背包就是他从海里捞回来的,如果这回还能找到,那自然再好不过,毕竟丹尼斯那包里还是有不少有用的东西的,不过可能性确实不大…… 说完这串话,丹尼斯总算能安息了,他在那两个女人的瞪视之下,终于乖乖闭上了嘴又闭上了眼,趴着闭目养神去了。直到他彻底没了声响,那两个女人才收回了目光,又去照顾另外两个躺着的人去了。 那两个人没有缺胳膊少腿,身上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估计是生了病,呼吸并不平稳,似乎睡也睡得十分不舒服。 夏川和深蓝扫了一眼,便匆匆顺着台阶出了门。 外头的天一直半阴着,没有明晃晃的阳光,并不刺眼蒸人,风吹过的时候还伴着阵阵凉意,和早春或是晚秋的感觉有些相像,只是一直没有落得下雨来。 夏川抬头朝天上望了眼,便跟在深蓝身后直奔大门。 瞭望台上的艾贡冲他们“诶诶”叫了两声,连比划带吆喝地问他们要去哪儿。两人这才想起来劳拉说的,除了跟着大部队出去打猎,其他人在其他时候出门都要跟瞭望台上的人说一声。 于是深蓝也学着他们的模样,一边比划一边拖长了调子懒洋洋道:“去海边弄两个娃娃吃。” 夏川:“……”神经病简直。 反正艾贡只看得出来他们要往树林的方向去,听不懂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于是一时间还以为他们要接着去打猎,或者给首领他们帮忙,于是点了点头,将他们就这么放了出去。 深蓝一边和夏川并肩下了坡,一边感慨:“这也行?” 夏川根本不想理他。 他们本想着如果碰上首领,顺道再给他们帮把手。不过一直到他们走到海边,也没见到首领他们的影子,当然,海边那一堆海鱼也没了踪影。估计在林子里走岔了道,刚好一个过去,一个回来。 “你在岸上等会儿,我去看一眼。”跳海这种事情,深蓝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他冲夏川交代了一句,便扎进了海里。 对于海洋,他简直熟得不能更熟了,而且之前也有过搜包的经验,找起东西来倒也不算毫无头绪。他直奔丹尼斯扒着的那块礁石而去,然后直接深潜下去,仗着只有夏川能看见,毫无负担地变回了沧龙的模样,在海中好一通翻搅。 过了将近一个多钟头的样子,那头海中巨兽终于又浮上了海面,而后懒洋洋地顺着被他翻腾起来的浪,优哉游哉地滑到了岸边,停滞在了布满砂砾的滩地上。 夏川:“……”没见过搁浅搁得这么惬意的。 那巨无霸大块头一搁浅就变回了人形的模样,手里拎着个东西跑到夏川面前扬着下巴邀功:“看见没!捞到了!” 第54章 夏川自觉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类似于“沧龙他爸”或者“沧龙他妈”的气质,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比自己还高一截的人总爱颠颠地跑来自己面前嘚瑟,一脸“还不赶紧夸我”的模样。 看得他哭笑不得满脸无语,偏偏心里并不排斥,甚至还挺受用,甚至第一注意力都没放在深蓝拿着的东西上。 深蓝一边邀功,一边还不忘甩了甩脑袋上的水。棕黑色短发上挂着的水珠被他甩得四散飞溅。 夏川只觉得被甩了一脸的水,忍不住侧身避让了一下。他只觉得深蓝的举动实在太像刚洗完澡出来甩毛的大型犬,便鬼使神差地顺手在深蓝半低的脑袋上拍了拍,而后咳了一声,一脸正经地把目光移到深蓝手上,道:“密封性还好么?” 被夏川指着的自然是深蓝从海里找回来的东西,正如丹尼斯之前所说的,他被挑进海里的时候黑色背包已经离了身,防水包从里头甩了出来,被他捞了一把。于是深蓝在他扒着的礁石附近搜罗了许久,恰好找到了这个防水袋。 只是这袋子上头也缠了一圈不知名的海物,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否完整,还能不能防水。 “我看看。”深蓝甩掉了脑袋上的水,直起身来把防水袋外层的海物撕扯扒拉开,而后前后翻看了一眼,“应该没事。”说着便把看起来依旧完好的防水袋递了过来。 夏川接了也翻看了一眼,顺带拆开看了眼里头的东西,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便和深蓝一起回了土坡。 他们在土坡脚下,就几乎能听见里头热闹的声响了,似乎围墙里头的人情绪都很不错,笑闹声传出来老远。夏川一听便了然:“大概是他们首领回来了。” 这猜得确实没错,他们还没进门,就看到艾贡站在瞭望台上冲他们叫了几嗓子,还一脸崇拜地看了深蓝一眼,笑着边比划边说了句什么。尽管比划得完全看不懂,但也能猜出来那是一句赞扬或是感叹。 八成是首领领着人带着那么多的海物回来,给众人说了海物的来历。 果不其然,他们一进门,就看到了围站在里头的族人,首领被围在正当中,正几里哇啦地冲他们说着什么,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夏川和深蓝,顿时提高了音量,边说边朝他们这边指了指。 众人几乎是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向他们,而后几大十人闹腾着直接朝他们扑了过来,二话不说便擒住了深蓝和夏川。 “干什么呢!”深蓝在无人的世界呆了那么久,很久没见到这么多人扑面而来了,顿时也有些毛了,忙道:“放手!” 他的力气可不是正常人能比得了的,脚上一旦生了根,五六个人都别想把他拽起来。可现在根本不是五六个的问题,而是一大群。即便被夏川分流了一小半,还有三十来个在他这边呢,偏偏这些人一向齐出齐进,团队协作惯了,动作统一得不得了,使的力量也格外一致,不由分说便把深蓝抬了起来。 他无奈之中简直都想就地变回沧龙,压死这群“乱民”一了百了。幸好霸主理智还没丧失,没有完全狂暴化,于是只得认命。结果他一偏头就看到了旁边的夏川,那位一向冷面冷语跟冰山一样冻人的主,此时也被二十来个人抬着,正面无表情眯着眼看他。 深蓝想笑,又生生憋了回去,一脸严肃地转回了头继续望天,心里也有些讪讪——毕竟捞鱼的功臣是他,跟夏川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夏川纯属躺着中枪。 两个人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欢迎仪式那一劫,被这群因为丰收乐疯了的刁民扔进了泥潭里。 偏偏这群刁民脑子不太好使,扔人的时候半点儿默契都没有,那么大个泥潭,偏偏朝一个地方扔,先扔的深蓝,后扔的夏川。于是可怜这位最大的功臣便趴在了泥潭底下,给夏川当了肉垫。 他一边“噗”地漏了一口气,一边在心里狠狠地将这群刁民修理了一遍,一边还暗自庆幸先被丢进来的是自己,不然要是夏川给他当肉垫,那就不是压漏气的事儿了。 围成一圈的刁民也很懊恼他们扔得不够有水准,因为这样叠在一起,便只有深蓝一个人沾满了泥,夏川比他好了太多了。 特地前来围观的劳拉在过程中还助纣为虐了一把,跟艾伦两个一起站在坑边哈哈直乐。艾伦原本还有些烧没退尽的蔫吧劲儿,看到这么热闹的情景顿时也来了精神。 小孩子们生来就和自然极为亲近,年纪越小,越是对水啊泥巴啊这类纯自然的东西感兴趣。他看着这两位叔叔滚在泥潭里,觉得十分有意思,一边幸灾乐祸一边还有些羡慕。 深蓝一抬头就和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顿时不要脸地冲他招了招手。 原本就意志不坚定的艾伦被他这么一招,就好像受到了神谕似的,忙不迭地蹦进了泥潭,滚了好几圈,疯成了一条小型泥狗。 劳拉:“……” 趴在深蓝背上的夏川把这一幕看了个完全,顿时凑在深蓝耳边,低声评价了这位骗孩子的主,言简意赅两个字:“禽兽。” 深蓝:“……” 夏川的声音向来很低,却并不沉厚,相反有种冷冷的质感,这样凑近在耳边说话,听得深蓝忍不住扒拉了一下耳朵,“嘶”了一声,嘀咕道:“怪痒的,再说两句听听?” 夏川:“……” 尽管这两人已经趴在泥潭里聊上了,对刁民们的狂欢可谓不配合到了极点,但是不妨碍艾伦那只小型泥狗在里面撒欢。围成一圈的刁民本就亢奋,看到有一个买账的,自然更亢奋。他们来回看了一眼,便盯上了同样逃过了欢迎仪式的劳拉。 劳拉被众人目光一扫,便想跑,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她本来也没什么抵抗力。挣扎了两下就被众人捉住,一并丢进了泥潭里,刚抬脸就看到夏川和深蓝两人动作一致地挡着脸,显然是怕她把泥溅过去。 “上面的挡一挡也就算了,下面的挡了有用?”劳拉嘲了满身是泥的深蓝一句,便爬起来一把捉住了艾伦,狠狠道:“叛徒。” 艾伦回了他亲妈一长串丧心病狂的疯笑。 这么来回一折腾,周围的刁民们更疯了,一把捉住没反应过来的首领,也将他丢进了泥潭,而后再不用别人动手,自己一个接一个地蹦了进来,踩得一身都是泥水。 他们一直以泥为生,房子是泥糊的,用具是泥烧的,生活的一切都离不开这最淳朴最贴合自然的东西。他们将泥看得很重,觉得它和水一样,都是生命的来源,是这天地间最美好的东西,滚上一身泥,就代表披上了天地的祝福,能够有吃有喝地过一辈子。 这些话他们虽然没法用夏川他们能懂的言语表述出来,但是没关系,理解或是不理解并不重要,祝福到了就够了。 不过夏川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弄得满身是泥,毕竟他手里还抓着丹尼斯的防水袋,里头还装着不少能派得上用处的东西,要是在泥潭里被踩了或者扯了就不好了。 深蓝一小部分出于同样的心理,一大部分出于另一种保护欲,无怨无悔地给夏川当着肉垫和人形挡板,一路护着夏川从泥潭里成功脱身,回到了坑边。 两人趁着其他人还闹得正欢,匆匆和艾贡打了个招呼,便又跑去了坡下。 劳拉所说的那条河显眼极了,老远就能看到,又宽又长,一段隐没在林中,也不知源头在何处,另一端则蜿蜿蜒蜒的奔着海的方向而去。两人估摸着再过一阵子,疯够了的刁民们也会下坡来清洗一下。 夏川着实受不了那种一群人一块儿泡澡的景象,当即十分干脆地拽着深蓝沿着河去了树林里。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什么,一路居然都没碰见什么凶猛的野兽,沿着水流断断续续的痕迹,顺利地在林子深处找到了一片湖泊。这环境可比外头安静多了,夏川略微试了下深浅,便将自己整个人都泡了进去。 这湖不算大也不算小,水却深得很。两人衣裤上的泥浆很快便在水里化开,而后慢慢沉淀了下去。 深蓝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身上的背心短裤脱了下来,漂洗干净便顺手扔在了湖边的灌木枝上。夏川也边泡着水边解着衬衫扣子,很快也脱下了衬衣西裤,在水里清洗着。 其实和深蓝在一片水里洗澡,夏川也同样有些不自在,但是他面上却淡定得很,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有意无意地会和深蓝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反正这湖有的是地方,泡两个人绰绰有余。 可深蓝却并不配合他的想法。他兀自清洗了一会儿便呆不住了,手脚划拉了几下,游到夏川身边。 夏川面上依旧一片淡定,手上的动作不停,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似的。深蓝并不郁闷自己被忽略,而是将夏川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又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夏川的肩膀手手臂,就在他得寸进尺还想再捏一下腰时,被夏川一把攥住了手腕。 “很闲?”夏川面无表情地问道。 深蓝一脸无辜:“没,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比上回瘦了一点。” “上回?”夏川一时没反应过来,出声疑问,手上却依旧没松,“上回是哪回?” 深蓝挠了挠下巴:“你被夜虫咬了脚腕,蹦到我身上那回。” 夏川:“……”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上次哪里是主动蹦过去扒在深蓝身上的?!要不是脚又麻又痛根本支撑不住,他哪里用得着借力站着?! 他懒得跟深蓝胡扯这些有的没的、胖了还是瘦了,脚下朝前划了点水,便转身离深蓝又远了几步,继续冷冷地清洗着衣裤上的泥痕。 深蓝“嘶——”了一声,跟屁虫似的又绕过来看了一眼,道:“我看错了还是你的脸真的有点发红?” 夏川这回真是冻成了冰,头也不抬送了那货两个字:“放屁!” 鉴于深蓝这位主实在讲不出几句适宜的人话,两个人这顿澡洗得着实有些尴尬,当然,也可能这尴尬只是夏川单方面的,霸主自己爽得很。两人清洗完又等衣服晾了晾,不那么湿得厉害,便干脆出了林子回坡上去了。 他们在林中顺手拾了点干燥的木枝,一回去便径直回了自己屋内,在房中的坑里堆起木枝,借着丹尼斯防水袋里的打火机生了一小堆火。 深蓝不乐意一直穿着湿衣服烤火,仗着这里没外人,便顺手捞了之前丢在床边的兽皮裙和宽叶,将自己扒了个干净,不紧不慢地换上了和刁民们一个画风的简单服饰。 夏川全程目不斜视地盯着坑中的火堆,偶尔拨弄一下。 深蓝本就裸奔惯了,换上兽皮裙居然也丝毫不违和,还在夏川面前晃悠了一圈,问了句:“怎么样?” “……”夏川实在是没眼看他,他本来懒得回答这种问题,但架不住他不开口,深蓝就一直这么在他面前晃悠。在被晃得头晕之前,夏川冷笑了一声,一把捞过深蓝原本穿着的那件黑色背心和休闲短裤,抖了抖道:“好得很,我看你就适合穿兽皮,这衣服你就别换回来了,归我。” 深蓝一愣,本想反驳一句,可是转念一想,他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他还是有些介意的,这就跟守着自己的属地不想让别人踏进来一个道理。但是给夏川穿却完全没有问题,于是点了点头,答道:“行啊。” 夏川:“……” 他们在屋子里生火烤衣服,外面却挺热闹,时不时传来一点女人的笑声和男人的交谈声。那些人在泥潭里滚了个够本,终于收拾收拾想起了正事——还有一堆食物等着他们处理呢。 于是也不再玩闹,赶紧开始着手弄全族人吃的食物。 这个部族显然不是存在一天两天了,从他们协作的能力和默契度来看,应该由许多许多年了。所以打猎做饭之类的分工自然井井有条,不用夏川他们胡乱插手。 于是两人闲下来便干脆靠在勉强算床的高台上,倚着墙壁闭目养神起来,顺带想一想没了示波器,他们还怎么样才能找到出口,回到正常世界。 “这回没人胡思乱想,这地方总不会再碰上灾难吧……”夏川后脑勺靠着墙壁,一腿伸直一腿曲起,手臂松松地搭在膝盖上,淡淡地出声,其实说是问句,句尾却并没有带上疑问的口气。 深蓝和他并肩靠着,也闭着眼睛抱着胳膊养神,低声回道:“或许吧。” 先前劳拉和他们说过,这部族一天好像只吃两顿饭,其实也并不是这样。准确地说,这部族吃饭其实并没有什么固定的习惯。一般来说,如果食物快吃完了,他们早起去打猎,顺利的话,回来可以吃上一顿好的,到了傍晚再吃两口野果填填缝隙。如果不顺利的话,就只能简单垫一垫肚子,而后挨到傍晚便早早睡觉。 如果食物充足,暂时不用出门打猎,那他们早起便能吃上一点简单的野果碎肉,午后再吃一顿分量足的,这一天便没有什么别的饭点了。 夏川他们这次就碰上了第一种情况——早起出门,打猎很顺。 只是因为庆祝以及其他的原因耽搁了不少时间,以至于部族里的人们真正把食物准备好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亏得夏川他们在恐龙世界里磨练了许久,对吃饭的时间并不讲究,胃也并不娇贵,所以适应得还不错,没有饿得打颤。 吃饭的时候,他们两个是被首领亲自喊出来的。 因为深蓝捞回来的大多是海鱼,他们也不太懂其他的吃法,只一味地用火烤了了事,吃法实在单一得很。好在他们烤鱼的手艺并不差,一条条闻起来倒是有股干香味,许多人光是坐着就咽了咽口水,一脸的迫不及待。 这部族里午后这顿永远是吃的大食,就是全族人聚在一处吃,吃完才散。 人虽然多,但是深蓝捞上来的鱼更多,一顿是绝对吃不完的,所以他们挑着拣着先烤了一部分,剩余都听劳拉的指导,在屋上晾了起来。 深蓝捞鱼的时候也没考虑过多,毕竟他和原本世界的海鱼熟悉,却并不熟悉这边的,什么品种好吃什么品种不好吃他也闹不明白,便干脆一网捞,每种都尝尝再说。 不过他还是有意避开了那些看起来便不太好下嘴的,或是花花绿绿可能带毒的,挑得大多是长相普通的。 这些族人和他一样,并不讲究吃的东西长得好不好看,他们甚至比深蓝还糙,连味道也不讲究,他们只有一个要求——肉多。 只要肉够多,够他们吃,能填饱肚子,那就是好的。 所以当首领示意众人开饭的时候,所有族人都把爪子伸向了当中个头大的那些鱼。只有夏川坐在夏川右手边那个黝黑健壮的汉子稍稍犹豫了一下。 夏川吃东西一向有些挑的,他没跟风其他人,而是兀自在面前的各式烤鱼中扫了一番,挑了其中形状不那么惨的一条瘦长烤鱼捏在了手里。这样的鱼一共也不多,只有七八条的样子,估计也是深蓝顺手捞的。因为看起来肉并不多的缘故,被其他族人忽略掉了。 那个黝黑健壮的汉子大概对夏川和深蓝有些敬佩,以为夏川挑的必然不会是差的,便跟着拿了两条。一条递给身边的女人,一条自己吃了起来。 事实上这鱼看起来虽然没什么大肉,但肉质还真的不错,烤出来的味道也相当好。夏川吃了一条,对自己的眼光还挺满意,干脆也不去挑别的了,专盯着这鱼,又拎了两条过来,顺势递了一条给深蓝,道:“尝尝。” 虽说这鱼肉并不多,但一条下来也够个半饱了,因为前一天没吃,夏川相对吃得多些,也不过就咽下去三条。 身旁的黝黑汉子吃了一条,虽然还想再拿,但是看见夏川爱吃这个,别的似乎不怎么碰,便也不跟他抢,又默默把手伸向了别的鱼。于是剩下的两条都被深蓝吞下了肚。 一顿饭吃得那些族人各个都心满意足。因为剩余的食物太多,他们也不用急着再出门打猎,于是男男女女便都窝在了围墙内清理着各家的事务,打磨新的石箭石刀、做新的土罐、收拾房屋、加固屋顶墙壁,等等…… 夏川看着,只觉得这种日子虽然简朴至极,却也并不无趣。他们偶尔在里面帮个忙,搭把手,很快便过了一个下午。 快入夜的时候,一部分女人在林子边缘采了点野果回来,给各家都分了一些,给深蓝和夏川的格外多。 深蓝也不客气,收下了便当即叼了一个在嘴里,又和夏川一起去给丹尼斯床边放了一些,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几番跑动下来,并不明显的月光已经从天边洒了下来,只是被依旧有些阴沉的云幕遮了大半,显得有些无力。屋子里光线自然更暗,所有东西都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轮廓,唯一亮一些的,大概只有眼睛了。 他们摸着黑又把剩下的干枝点燃,聚了个小小的火堆,火势并不大,看起来一副随时要熄的样子,不过对深蓝来说,已经有些干燥了。 两人入乡随俗,和这部族的其他人一样,顺着天色便躺在了床上,只是今天夏川格外不习惯,因为前一天的深蓝身上好歹还穿着背心短裤,这天他就只裹了一条兽皮裙,还依旧和前一天一样,把夏川抱了个严实。 夏川默默朝墙壁翻了个白眼,只是真不让深蓝抱着的话,他又担心一觉起来深蓝会变成一条冻鱼。 整个部族都在夜色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那一小撮火堆哔剥作响,也不知道能烧多久……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火堆的关系,夏川感觉今晚身体热腾了许多,就在他想趁着暖和早点让自己睡过去的时候,他感觉身后的深蓝接连动了许多下,几乎每隔十来秒就会稍稍换一下姿势,似乎完全静不下心来。 第55章 “煎鱼么你?”夏川忍不住半眯着眼,转头看了看深蓝,“怎么一直在翻身?” 深蓝的含含糊糊地否认了一声,他撩起一边眼睛瞄了夏川一眼,也不知看清没看清,便直接抬手不由分说地罩在夏川的双目上,把他的脸推着重新转了回去,而后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夏川的后脑勺,咳了一声道:“没什么,睡吧。” 夏川:“……” 身后有个人一直动来动去,他能睡得着才有鬼! 不过深蓝否认完倒是安分了一会儿,似乎是找到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又或者是克制住了自己想动一动的想法,以免打扰到夏川睡觉。他这边不再搅出什么动静了,夏川便也没想太多,打算让自己先静下心来早点入睡。 一时间,屋子里就又只剩下了木枝燃烧的轻微“哔剥”声,听起来并不吵,至少放在平时,是不至于影响睡眠的…… 这样静谧安稳的氛围持续了很久,久到木枝的火焰小了一圈,火光又弱了一些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的夏川眉心蹙了蹙,突然又睁开了眼。他的双眸在夜色里依旧清亮,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睡意,表情则带着一丝轻微的烦躁。 这回身后的深蓝可没有丝毫的动作,单纯是因为他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因为吃了一堆烤鱼有些上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总觉得今晚格外难以静下心来,好像周围一点点轻微的动静都会在他的心理作用下放大,显得有点难以忍受。 这当中,最让他觉得打扰睡眠的,就是深蓝的呼吸…… 昨天夜里深蓝的呼吸声明明轻不可闻,今天也不知道是姿势问题还是什么,莫名变得粗重许多。一下一下几乎是贴着耳根传进他的耳朵里。耳根连着侧颈的那块皮肤薄得很,深蓝的鼻息温热,忽轻忽重地扫在那处,混乱得几乎找不到节奏,每一下都扫得夏川侧颈一阵紧绷,痒得很,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夏川眯起了眸子,盯着墙壁看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动了动,想让自己耳后最怕痒的那块皮肤离深蓝稍远一些,结果刚一动,身后的深蓝就突然收紧了箍着夏川的左手臂,呼吸顿了一下,而后埋下头用鼻尖在夏川的颈窝里蹭了蹭,就着这姿势低声问了句:“怎么还没睡?” 他的声音闷在夏川的颈窝中,显得有些嗡嗡的,又有些哑。 夏川被他这亲昵得简直有些过分的动作蹭得脊背都僵了,那股隐隐的搅得人睡不着觉的感觉又上了一层,心便更静不下来了,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道:“你很焦躁?” 不说话还不曾发觉,一开口,他就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哑。 “烤着火,有点热……”深蓝闷了一会儿,这么解释了一句,想想又补了一句,“嗓子都干了。” 人的心理作用就是这么奇怪,深蓝不提还好,一提到干热,夏川便觉得心里也跟着有些烧得慌了,木枝烧出来的火堆其实并不大,甚至比刚燃起来的时候弱了许多,却好像让人无法忽略…… 深蓝只穿着一条兽皮裙,整个上身都是赤裸着的,可体表的温度却被火温烤得有些高,不止高于他昨夜的体温,甚至比夏川的体温还略高出那么一点,透过薄薄的一层衬衣,紧紧贴着夏川劲瘦的脊背…… 夏川也不是傻的,他可不会相信只是多了一个火堆,就让人觉都睡不着了。不论是深蓝的反应还是他自己的反应,都让他感觉是今天吃的东西不对劲。那种看起来精瘦细长的鱼大概不止长得不错,营养可能也有点过于丰富了,甚至还有点令人意外的功效…… 让人吃了上火的功效。 他自己吃了三条,深蓝吃了一堆大块头的鱼之后,也连吞了三条……多棒啊,简直自作孽不可活。 夏川想到原因的时候简直有点无奈了,他甚至头一次产生了自我反省的念头,觉得下回是不是得稍微改一改看样子挑食物的肤浅习惯。以免再出现这种尴尬得不行的局面…… 他面前就是那面土质的墙壁,干燥中透着点儿微微的泥土腥味,因为床小的缘故,他本就几乎贴着墙睡的,距离墙面不过几公分的距离,再想避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避了,而身后的人还偏偏跟他贴得更紧了一些,呼吸一下比一下热烫。 “你……”夏川闭了下眼,又重新睁开,开口想让深蓝手上松些劲,这种时候两个人别贴这么紧显然更好一点,然而开口的嗓音又低又哑,听得他自己都想收声稳一稳再开口。 可还没等他再开口,深蓝就又出了声,这回深蓝的语气里带了三分无辜七分无奈,他蹭了蹭夏川的颈窝,“啧”了一声,道:“隔壁还没消停。” 夏川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嗯?” 深蓝哑着嗓子说:“隔壁……一直喘个不停。” 夏川:“……” 他差点以为自己搞错了深蓝的意思,又确认似的问了一句:“喘……什么?” “动物世界那种喘,懂了么?”深蓝道,“野生世界里可没少碰见。” 夏川:“……你在那么原始的地方呆了那么些年究竟都看了些什么东西?!” 深蓝沉沉笑了一声,因为胸腔和脊背相贴的缘故,这低沉的一声笑几乎是通过皮肤骨肉传来的,在夏川的胸口产生了嗡嗡的共鸣,听得他心脏满满的有些微麻…… 他本是听不见深蓝所说的那些动静的,毕竟他的耳力没法和深蓝相比。可不知是因为夜里实在太过安静还是心理作用,在深蓝提过之后,他似乎真的隐约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响,好像是什么人的喘息声,混杂着另一些让人不敢细想的动静。 毕竟这泥筑的房子能挡点风雨就不错了,不要指望能有隔音这种高层次的效果。 夏川越想忽略那些动静,那些声音似乎就越是不受控制地朝他耳朵里钻。最要命的是深蓝的呼吸也跟着凑热闹,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耳蜗、贴着他的皮肤,渗透进他的每一条骨头缝里,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活了起来,统统涌向了神经末梢所在的地方,每一寸皮肤的敏感度都因此翻了倍,触碰不得。 可偏偏身后的深蓝对皮肤相贴的触碰情有独钟。 夏川只感觉他的呼吸声打在土屋的墙壁上,在这小小的空间中反射回响,交错成了一张复杂而又密集的网,把他笼在其中。 深蓝又用鼻尖在他颈窝间蹭了两下,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如此来回两次,却依旧没能平复下来。他含混地低声抱怨了一句什么,而后便叹了口气,微微向上抬了抬头,干燥的嘴唇便轻触着夏川的肩窝和侧颈,一路移到夏川的耳边,低声道:“我能不能吻你?” 夏川眯了眯眼,还么来得及有所反应就感觉深蓝两手一个使力,把他翻转过来,变成了仰躺着的姿势。深蓝自己也干脆地翻了个身,一条腿屈膝跪在夏川的腰侧,一条腿半勾半压着夏川的小腿。 因为姿势的变动,屋子中央跳动着的昏黄火光霎时闯入了夏川的视线,在余光能扫到的地方静静烧着,忽明忽暗。他那双棕色的眸子被火光一照,从黑色的睫毛中透出一星朦朦胧胧的亮色。 他从半阖的双目中看向深蓝,目光从深蓝棕黑色的短发缓缓滑下来,而后和那双深蓝色的双眼对上了。 深蓝不笑不犯傻相的时候,目光总是显得格外严肃真诚,即便现在眸光散乱,也并不妨碍那股真诚投射出来。夏川垂下目光,抬手半撑起身体,张了张口,语调依旧冷静淡漠,嗓音却有些低哑:“你先——” 他贴着墙壁睡了半天,腿本就有些不太舒服,深蓝这么一压,几乎立刻就有些麻了。他本想让深蓝先把腿挪开,别压这么紧,实在太难受,结果深蓝却以为他要起身离开,急忙一把抓住他的两手手腕,双眸一转不转地看着夏川,强调似的又说了一遍:“我很想吻你。” 夏川撩起眼皮看他:“……因为隔壁的动静?” 深蓝居然还真就一本正经地想了两秒,而后摇了摇头。 夏川“哦”了一声:“……那看来就是因为那几条鱼。” 深蓝道:“几条鱼?几条鱼能有什么大影响?!” 他被夏川这种扯七扯八就是不回答他问题的态度弄得很急躁,手上一个用力把夏川又压下去一些,棕黑色的短发在夏川脖颈间一阵乱扎胡拱,简直跟刚解了链子来撒疯似的,疯了两秒,又抬头冲着夏川道:“我忍了一晚上了,现在你那匕首已经被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卸了,我要吻你。” 夏川:“……” 这话单听前半句似乎是威胁,然而结合深蓝那底气不足的语气表情,以及后半句那个威胁的目的,实在没有任何震慑力。 综上所述,他大概是来卖萌的。 可数秒之后,当夏川一时晃神点了头,而后真的被深蓝凑过来吻得喘不上气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吃这一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深蓝:摇头我就把匕首扔了。 夏川:……你能不能有半点沧龙该有的样子? 深蓝:我变回去给你看? 夏川面无表情:你现在变回去就可以等着帮我收尸了,三十吨。 深蓝:…… 第56章 夏川上半身只撑起来一半,被压在地上的双手有些承不住力,几乎全靠脊背和腰部的力量维持着。而深蓝的吻又急又凶,每一下都混杂着极强的压制力、让他整个人都快要躺倒下去。 他吻起人来和他吃东西一样,一旦开了头就不知道停,仿佛永远没个够。他自己在海里呆惯了,一口气长得简直能绕着围城跑上两个来回,但夏川却没这么逆天。就算他经过刻意的训练,一口气能支撑的时间比常人长,也和深蓝没法比。 火堆将屋里的温度燎得有些偏高,夏川被吻得透不过气,皮肤也在在缺氧的焦躁中升温,变得热烫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快又重,连带着胸腔都跟着一下一下地震颤起来。他总是在微张的唇缝中急切地捕捉一点儿氧气,呼吸声便因此变得粗重而短促,可每次都是刚喘一两下,就又被深蓝用舌尖扫过唇缝,封堵得严严实实。 他每朝后仰一点,深蓝便追着向前一些…… 平日里冷静理智惯了,这大概是夏川头一回有种“大脑和心脏同时混乱成一片空白”的感觉。然而即便不去想,他心里其实也知道,鱼也好,隔壁的声音也好,归结到底其实还是借口。 身体有点发热把火扑了冷一冷就好了,隔壁的声音隐约入耳直接堵上或者分散注意力就能减少影响。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影响都消除不了,真的让他定不下心焦躁得不行,如果压着他吻的换成深蓝以外的人,他估计照着脸就是一脚,直接踹开狠打一顿,没得商量。 说白了,他刚才那一点头,才是最无意识、最真实的内心反应。 尽管他都说不清这种心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深蓝强大得太过特别,引得他破天荒头一次开始关注另一个人,绝对信任另一个人的实力,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放心倚赖他而没有丝毫的不安感;又或许是在不间断的逃亡中产生了一种生死相关相连的感觉,而这种经历和感觉太容易让人产生一些特殊的感情;再或者是深蓝的性格实在很合他的喜好…… 不管源头究竟是什么,发展到现在的事实就是,他们两个正在这个简陋至极的土屋中喘息着交缠接吻。 夏川在彻底躺倒在床上的时候,终于侧头让开了深蓝的吻,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微偏着仰起头的时候,脖颈上的筋骨被牵出一条好看的线条,收拢在锁骨之间。深蓝的双唇刚从他的唇边移开,便顺着下巴一路向下,吻过他的喉结,又顺着那条突出的筋骨一点点吻咬下来,时轻时重,每一下都引得夏川蹙着眉重重地喘着气…… 深蓝听着他的喘息,便觉得心里更痒,焦躁感更重,似乎怎么都不够。 就在他干脆地撑着手臂换了个姿势,将跪着的一条腿挤进夏川的两膝之间时,屋外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哨,那哨音尖利而短促,连响了四声,听起来似乎十分紧急。 夏川在呼哨声响起的时候便倏然睁开双眼。 他眼中还蒙着一层水雾,看起来还有片刻的失神,似乎并没有即刻反应过来那哨音代表着什么。不过这样的表情几乎转瞬即逝,很快便恢复了清明。他低声开口道:“有急哨,出事了。” 深蓝装聋,头也不抬继续埋在他脖颈间,半点儿要离开的架势都没有。 夏川:“……” 他眯了眯眼,而后抬起没了钳制的左手,拍了拍深蓝的头,顺势把他朝旁边推了推:“起来。” 深蓝总算抬了头,眯着眼盯着夏川开阖的嘴唇,道:“你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管哨音?”说完又在夏川嘴唇上咬了一口。 夏川:“……”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在哪里?! 外面的呼哨再次响了起来,这次只有两声,便陆陆续续有嘈杂的声音从各处传了出来。人声越来越多,他们一路议论着从夏川他们四周匆匆聚过来。这屋子既不隔音,也没法隔掉所有视线,门窗的缺口大得很,夏川甚至能透过那些缺口,看到不断有人影从门前经过。 这样的动静让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门前都乱成狗了,深蓝自然也没法再淡定装聋,他面无表情地发了一秒钟的呆,极其没有耐心地撩起眼皮朝门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后一脑袋栽在夏川肩膀上,叹了口气,这才抹着脸烦躁地站起了身。 他伸过来一只手,夏川一把搭住,借力起身也站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大步出了门,夏川边走边简单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结果就见几乎全部族的人,不论男女,甚至还混杂着零星的老人和孩子,都陆续从各个土屋中赶出来,有的人头发睡成了鸟窝,脸上还有手掌压出来的红印,看起来甚至睡意还没全消。 然而他们却干脆地在出门时拎上了趁手的武器,直奔围墙的各处,忙而不乱地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沿着围墙守了一圈,这样的有条不紊,准确迅速,显然经验十足。 夏川和深蓝虽然没有他们这种经验,但临时配合起来也并不逊色,很快便找准了最关键的点,站在了围墙边。 只是违和的是,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仅有的匕首在刚才的一番缠斗中被深蓝卸在了土屋的床边。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比其他人更快地借着半墙上的踏脚翻身上了围墙。 深蓝眼神不好,在夜色中更难看清围墙上竖直插着的石片,夏川自己避过石片搭着围墙边沿的时候,还不忘眼疾手快地拽了把深蓝的手腕,以免他一巴掌直接按在石片尖利的刃上。 两人的位置离瞭望台极近,艾贡午后休息了大半天,晚上又轮到了他守夜。刚才那几声短促而急切的呼哨就是他发出来的,显然是发现了紧急情况。 夏川和深蓝听不懂他鸟语似的一阵嚷嚷,却也在翻上围墙的瞬间明白了他发出紧急通知的原因——因为山坡下靠近树丛的阴影中,正有一大片模糊的黑影隐在其中,如果不是他们一个眼神极好,一个耳力极强,说不定一时都发现不了。 第57章 “什么东西那么大块头?”夏川眼力再好也有个限度,毕竟那一片本就没什么光亮,能看见个轮廓已经很不错了,更具体的则根本看不清楚。他朝艾贡瞄了一眼,只觉得他能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发现远处的那点阴影,也着实很敏锐。 事实上,就他们相处的这么短短两天来看,这帮原始居民无论感官的敏锐度还是身手的敏捷度,都远超常人太多了,甚至连老人和孩子都不例外。 深蓝耳朵微微动了动,皱眉听了片刻之后道:“不止一个。” 夏川一愣:“不止一个?” “嗯。”深蓝道,“声音太小,我也听不大清楚,但是可以肯定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艾贡正抬手指着树影的方向,快速地同众人说着什么。他们听着艾贡的话,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一个个精神紧绷,戒备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惧意。看他们的反应,十有八九曾经碰上过类似的场景,而且吃过大亏。 不过这次,他们聚集得如此迅速,一整个部族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了,底气自然足了许多,所以虽然有惧意,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躲藏退却的意思。劳拉她们几个女人慢了其他人一步,一人手里都举着几根一头带火的木枝。 她们沿着围墙根跑了一圈,把木枝分发给众人。一时间,围墙上火光明灭,加上瞭望台上本就燃着的火堆,照得夜色都亮了不少。 在一圈火光的映照下,坡下树边的黑影轮廓清晰了不少。那黑影也被这火光震了震,明显朝树后退去了一些。这一动,夏川终于发现那个庞大的黑影真的是由好几块小一些的黑影组成的。 正如深蓝所说,来者不是一个,而是一小群。 夏川和深蓝所呆的这一小段围墙就位于瞭望台和大门之间。 在他们左边,艾贡抓着石箭,绷着脸,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那片黑影。在黑影稍有退散的时候,他的脸上表情略微松动了一些。而在他们右边,劳拉正拽着艾伦扒在门边朝外望着,望了两眼后,劳拉抬头冲夏川他们道:“诶——动了动了!一般野兽都有点怕火,这么多火把举着,它们好像有点要退回去的架势了!” 夏川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劳拉这话刚说完,他就发现那几个稍稍散开了一些的黑影又重新朝中间聚拢了一些,在踌躇了片刻之后,非但没有退散开,反倒又朝前动了几步。 “没退……”夏川眉头皱了起来,也觉得这情况有些意外。 “啊?!”劳拉一听他的话,又重新从门边探头看了眼,疑惑道:“真是奇怪了,这样居然都不退?难不成它们还想强攻上来?不应该啊……” 她这边犯着嘀咕,其他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夏川看到不止是艾贡,就连爬上瞭望台,站在艾贡身旁的首领脸色都有些惊疑不定。他思索了片刻,而后简短而有力地冲众人说了一句什么,众人听了纷纷握紧了手上的武器,摆出一副随时可以动手的姿势,神情紧张地盯着坡下。 就连深蓝也“嘶——”了一声,似乎也没弄明白那些黑影的动机。 这时候全部族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严阵以待,就算它们真的极其可怕,攻上来的代价也绝不会小,实在不是什么划算的事情。就算它们不会计算这些,照大多野兽的习性,也不该有这样强攻的举动。 可事实就是,那群黑影又重新走回树边,半隐在树丛的阴影里,在火光映照下,隐约可以看到其中几只幽亮的眼睛。它们就那样虎视眈眈地呆在那处,远远地和围墙中的人对峙着。 夏川甚至可以看到其中几只身体微弓,摆出了一副准备攻击的姿态。 首领打了声呼哨,高高举起右手握成了拳。众人一看这手势,纷纷朝正面挪动,在极短的时间里便聚到了最中间,所有的武器全都指向了那片黑影。一时间两方之间仿佛绷着一根丝线,任何一方稍有举动,对抗就会一触即发。 就在夏川也弓起身,换成最适合攻击的姿势时。一个看上去年纪有些大的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他一脸焦急地喊了艾贡一声,然后喘着气双手比划着说了一句什么,他说的语速极其快,夏川感觉周围的其他几个人都有些茫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但是艾贡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 他一脸焦急地问了那老人一句,老人抬手朝后方某一个方向指了指,又解释了两句。 这架势,一看就是出了什么意外,而且和艾贡相关。 就在夏川一边观察者坡下那片黑影的动静,一边用余光扫着艾贡这边的情况时,深蓝突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不好,走!” 夏川一皱眉:“怎么?” 他问出这话的同时,身体已经条件反射性地跟着深蓝撑着围墙边沿跃了下来,而后极快速地从那群土屋中间径直穿过,直奔某处。首领在身后叫了他们几声,就连劳拉也跟着惊呼一句:“你们干嘛去?” 深蓝头也不回,根本不应声,随他们去叫,倒是低声回答了夏川的话:“这边有动静!”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跑到了一处较偏的围墙脚下,深蓝甚至没管围墙上还插着棱角尖锐的石片,直接扒住围墙,两下就翻了出去,身体敏捷得不可思议。夏川慢了他一步,在翻墙前看清了土质围墙上的特殊痕迹—— 那是几条极为明显的深痕,一看就是某种野兽的利爪抓的。夏川莫名想到了那天食物丢失的时候,在储藏屋的门边看到的那种抓痕,只觉得两者之间有些类似,只是这次的更大更尖利一些,看起来威胁性更高。 他跟在深蓝之后翻出了围墙,疾奔数十米后看到了深蓝的背影,就见他正和三个半人高的黑影缠斗在一起。夏川过来的同时,正巧有第四只黑影从一旁的扑了过来,深蓝逮住空隙,一脚踢中那黑影的腹部,不偏不倚地将它抡到了夏川面前,还不忘抽空道:“送一个给你玩!” 夏川面无表情道:“……考虑得挺周到,我真是谢谢你了。” 那野兽似乎是个皮糙肉厚的,被深蓝一脚踢翻在地只是略一挣扎就立刻翻身跃起,直扑夏川而来。夏川抬手便制住了它两只前爪,而后一脚踢中它腹部最软的地方,接着一个侧甩,将它重重地摔在地上。 近距离对峙,夏川才看清这种野兽的模样——它们长得有些像狼,但是毛发又很不一样,每根都比狼要长一截,偏偏又粗又硬,一根根竖在身上,显得虚壮了一圈。 它们的眼睛在浓重的夜色下泛着幽幽的光,盯着人看的时候,带着满满的冰冷和杀气,看得人脊背一凉。而它们的牙齿也异常尖利,尤其是上牙,前面的几颗极其长,随着它们龇牙的动作,一根根明晰地暴露在外,泛着森白的光。 那牙足以穿透各种硬质的东西,包括动物厚重的皮毛,更别说是人类的皮肤了。 夏川刚将它摔在地上,它便追着夏川的动作猛地抬了下头,尖利的四颗前牙就要直直插进夏川的脖颈。不过夏川的反应速度比它的攻击速度更快,他反手一把攥住了那野兽的牙,而后一个使力,硬生生将它挡在了不足十公分的地方,牙尖几乎擦着夏川的手臂而过,再重一分,就能直接剖开皮肉来。 这一击看起来十分危险,似乎躲得有些惊心,但夏川却一脸镇定,丝毫没有后怕的样子。反倒是把野兽踢过来的深蓝看着眉头一皱,抬手就想来帮忙,结果还没腾的出手,就被夏川一记眼刀打了回去。 这一头野兽对夏川来说,虽然不是小菜一碟毫无危险性,但也没有造成多大的困扰,所以深蓝那边自然也应对得来。 尽管三只动作迅捷的野兽确实是团麻烦,但是深蓝今天可是憋着一股气的,他本在屋里和夏川亲近得正得趣,被这群牲口一顿搅合,以至于满身的火气没处发泄,此时逮住了三个,简直浑身都散发着谁惹谁死的气场,打起来手脚半点不留情,他边狠揍那三头野兽,边跟着动作抱怨:“捣乱的下场!” 夏川听了简直哭笑不得。 两人几乎是同时脱身,留下倒了一地的野兽躯体,继续前奔。 “还有?”夏川跟在他身后开口问了一句,毕竟他在奔跑中放眼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更多奔跑着的黑影。 “刚才看到它们把人甩过来了。”深蓝回答的同时刹住了步子,站在原处朝四下扫了一圈。 因为视力有限的缘故,他这一圈并没有看清什么,倒是夏川在听了他这话的时候往四周围的地上看了看。 他一眼就看到不远处草地上微微隆起的一块黑影,因为那边光线实在暗得很,别说深蓝了,就连他自己看了也并不十分确定,还上前又确认了一遍—— 这一上前,他便看清了地上的那块隆起——那是一个正面朝下趴着的半大孩子,单从个头来看,大约摸十岁左右的样子。脑袋上的头发有些长,因为脸朝下的缘故,看不出究竟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夏川赶紧上前一步蹲下身,将那孩子翻了过来。他眯着眼一边摸着那孩子的心跳,一边快速扫了眼孩子身上的伤,可无奈光线实在过于昏暗根本看不清。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了几声略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听起来似乎有一小队人跟着冲了过来。他们带来了几支火把,一下子便照亮了夏川面前趴着的孩子。这是个男孩儿,眉骨突出,眼窝深陷,颧骨有些高…… 夏川只觉得这面容略微有些眼熟,稍想了片刻,才发觉这孩子和艾贡长得有七分相似,十有八九……是艾贡的孩子。 生活在这里的原始人普遍寿命比现代人短许多,生育的年龄也早上许多。以至于艾贡看起来和夏川他们年纪相差不了多少,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在这个处处都是凶险,吃了上顿,下顿不一定有十足保障的世界里,孩子的存活率总是低得惊人,能把一个孩子平安养到这么大艾贡绝对不容易。然而现在这孩子却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在火光映照下,夏川总算看清了他身上的伤痕——脖颈、胸口、手臂、大腿……各处都有被野兽利齿划过的痕迹,尤其以脖颈和胸口的最深最严重。这孩子周身都是血,下巴上也糊了一些,看起来吓人极了。 艾贡听了那老人的话,也下了瞭望台直奔这里。只是他腿受了伤,走起路来依旧不大方便,有些一瘸一拐的。然而他却并没有被其他人拉下多远的距离,很快便跟了过来,可见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跑。 夏川死死地按住那孩子脖颈上的伤口,尽管作用可能已经不大了。 艾贡扒开挡在前面的几人,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孩子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顿时就疯了。眼睛充血,皮肤瞬间没了血色,神情都变得恍惚起来,似乎一瞬间天旋地转,连身在哪里都搞不清了。他叫了几声那孩子的名字,听起来和他自己的名字音节有些相像,叫做“艾隆”。 那声音嘶哑至极,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刮擦砂纸,一点点地混着血从喉咙里挤出来。 有人帮忙叫来了部族里负责治伤的那两个女人,劳拉也拽着艾伦匆匆跟了过来。她本来猜到了可能有伤员,想跟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结果凑上前看了眼艾隆的伤情后,又一声不吭地放下了手。 夏川也好、深蓝也好、劳拉也好,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艾隆基本是没救了。 第58章 艾贡被几个壮实的族人架着,一时间没法扑在艾隆身上。那两个负责医治伤口的女人看到艾隆的模样也是一愣,而后便冲夏川和深蓝他们招了招手,比划了几个动作,示意他们把艾隆抱回去。 夏川依旧保持着按着脖颈伤口的姿势,没有松手。深蓝在劳拉的帮助下,一把抱起了艾隆,而后和夏川一起保持着同频率的步调,回到了围墙里去。 艾贡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似乎连回去的门都已经摸不到在哪里了。他脚下步子很乱,自己绊了自己一下,踉跄了两步后一把拽住其中一个架着他的族人,有些急切地说了一句什么,而后被人又架着回到了围墙里,跟在夏川和深蓝他们身后,直奔向专门放置伤患的地方。 首领也来了,正站在门口等着。一看到深蓝手里抱着的艾隆,脸色便变得十分难看——自责中带着浓浓的悲伤。 这么一番经历下来,加上眼前的伤者,首领以及这部族中的其他人,包括深蓝和夏川都明白了正门坡下的那群野兽始终不离开的原因。它们只是保持在一个不近不远,虽然伤不了人,但也不会损己的距离里。使得全部族的人对它们始终保持着戒备和警惕,一直对峙着,生怕它们攻上来。它们牢牢攥着全部族的注意力和视线,成功地来了一出调虎离山,使得另一小批野兽趁着注意力的空档,从别处绕了进来。 夏川他们只觉得那些野兽不可能这么简单,也不会有那种强攻的习性,但怎么也没想到它们居然还会这招,顿时也有些脊背发凉的感觉。 偏偏得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之后,首领还不能让正前方的人撤离,因为那些虎视眈眈的野兽也并没有离开。而与此同时,他还得注意派人注意着其他各处的动静。 这是个非常难以平衡的状态—— 安排去其他地方的人过多,会导致人员分散,那么正面窝着的那群野兽,说不定还会趁机来一波攻击,捞走几个人是几个。而散落在围墙其他地方的人,也会因为势单力薄而处于危险的境地。 要是不安排去其他地方的人,集中力量和正面的那群野兽对峙,那么很可能导致艾隆的事情重演,再多出几个伤者。 身为首领,自然不可能将注意力只集中在某个受伤的族民身上,他要保证的是更多人的安全。于是他结结实实地抱了抱艾贡,又拍着他的肩膀神情悲伤地说了一串话,便离开了这边。 边走边招了其他几个壮实的族人,低声交代了几句话,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在部族那些土屋之间点了几下。彻底交代完这才离开这里,又朝正门奔去。 深蓝抱着艾隆,夏川按着艾隆最大的出血口,两人一路小心地走进了伤员专待的那间大土屋中。 那两个医生冲夏川他们比划了一下,示意他们将那孩子放在最中间的位置。 艾隆就躺在火焰旁边,两个女医生一脸忧伤怜惜地弯腰帮他处理着身上的血迹,艾贡则直接扑跪在了艾隆身边,双眼通红,无声地流着眼泪。他并没有死死抱着艾隆,妨碍医生清理,但是目光却仿佛钉在了艾隆身上,茫然而绝望,眼睛一眨都不眨。 贴墙睡着的丹尼斯此时也被动静惊醒了,他懵了片刻之后,冲夏川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尽管刚睡醒,脑子还有些迷糊,但是他也敏锐地感觉出了屋内氛围的不正常。他甚至都没敢伸手指向艾隆的方向,只是努了努嘴,微微示意了一下。 夏川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野兽攻城,被咬了。”他简单地概括了一下,而后三言两语地给丹尼斯说了个大概。 丹尼斯扫了眼艾隆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问道:“有救?” 夏川摇了摇头,没说话。 丹尼斯一把摸过自己藏在床头的防水袋,从里面摸索了半天,把和药物相关的东西全都摸了出来,一一比对着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没有合适的药,其实有也没用,毕竟这孩子被那野兽的牙割到了喉咙。” 这即便放在现代,医疗设施齐全的情况下,也是个十分要命的事情,更何况在这种原始的环境下…… 他们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艾隆在极短的一段时间里再无动静。那两个女医生低着头手里轻轻地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艾贡却恍然未觉似的,一直跪坐在地上,紧紧攥着艾隆的一只手,目光茫然表情空洞,似乎还在等那个男孩醒过来。 夏川和深蓝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这种氛围实在不适合被打扰,于是冲丹尼斯摆了摆手示意了一下,便悄悄地出了土屋。 两人先是穿过层层土屋,回到他们住的那间摸出了夏川那柄匕首,而后出来朝正门那边望了一眼。 就见首领他们依旧手握火把,围趴在围墙上。有几个看不过去的,直接将石箭朝坡下投了过去。只是似乎收效甚微,众人依旧没能松口气。 夏川没再上围墙,而是走到门边观望了一下,发现那群野兽只是略微后撤躲开了石箭,而后又重新围聚起来。 围墙里的人没再继续投掷武器,毕竟距离太远,没什么准头不说,力道也不够足,投掷出去也是徒劳,并不能改变什么。 “不会在这边攻上来的。”深蓝站在夏川身边瞥了一眼,拽着夏川绕到一处没人注意的地方,两人一前一后翻出了围墙,沿着围墙的外围走了两圈。 确认没有什么躲藏在墙根伺机而动的野兽后,两人干脆下了坡,直奔正门脚下的野树林。 夏川将匕首的鞘重新别回腰间,而那柄冒着寒光的匕首则在他手里灵巧地转了一圈,而后牢牢被握住了。部族里的人在这种野猴手里吃过苦头,所以对它们有很深的畏惧心理,但是夏川和深蓝可没有。 这两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浑身都挂着胆,根本没什么所谓“怕”的时候。 他们甚至没有采取什么迂回政策,而是直奔那群野兽而去。 在这两个人手里,还沾着先前那几只野兽的血和气味。这种味道对同类野兽来说,绝对是最具有震慑力的东西。所以他们还未曾靠近,那群虎视眈眈的野兽便敏锐地嗅到了他们身上的味道,而后龇着牙,喉咙里粗重地“呼噜”了几声,脚下却是迟疑着默默朝后退了两步。 夏川手里匕首一转,雪亮的匕首刀刃即便在夜色中也足以让人看得清楚。 他倒是还有意对峙一下,能不费一点力气,直接把这群野兽吓走自然是最好的。但是深蓝却没这么讲究,他憋着的火气在之前那三头野兽身上似乎没有宣泄干净,此时冲到这么群野兽面前,简直就像是掉进羊圈中的狼一样。 夏川一撒手,他就直接扑向了那群野兽。 那群野兽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单枪匹马杀到面前的人完全不按照牌理出牌,一声招呼不打居然就直接扑上来要揍它们! 之前的调虎离山计证明这种野兽极为狡黠,很难对付。此时在面对深蓝简单粗暴的进攻后,也有些慌。不过它们本能的习性使得它们根本不用过脑,就直接选择了四散奔逃的方式。 约莫八只野兽,“呼啦”一下,瞬间散了开来,朝八个不同的方向跑去。它们的速度极快,躯体算不上小却灵巧至极,三两下便没了踪影。 夏川和深蓝也不是傻的人,他们并不追求一网打尽,夏川单纯是想把他们赶走,也算是报答一下这部族里的众人。而深蓝的动机则更加纯粹了,这人单纯就是心里窝着火,想找东西发泄发泄,并不会去管发泄对象是人是兽还是物,是单个还是一群。 两人几乎是在野兽散开的同时,一人盯着其中一个方向开始穷追猛打。 不过夏川是装的,深蓝是真的。 夏川并没有跟出去多远,只确认那些野兽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来,便刹住了步子,手里一下一下转着那把匕首。 而深蓝则以极快的速度,三两步便追上了其中一只。扑过去双手拎着两只前爪,一下子便变被动为主动,狠狠将那野兽揍了一顿,几乎只给它剩了半口气。 他追了一个有一个,在极短的一段时间里便接连放倒了三只,而后意犹未尽地扫了眼四周,发现剩下的几只已经彻底没了踪影,想追也没方向可以追,这才拍着手上的尘土,拾捡起那三头野兽奄奄一息的身体,二话不说便挂在肩头,仿佛挂了三件新制的硬毛狐裘似的,凯旋而归。 “我觉得这玩意儿味道应该不错。”除了天和地,什么都敢吃的深蓝顺手抬起挂在胸前的一条野兽前爪,冲夏川挥了挥,这么说道。 夏川:“……” 两人溜溜达达地扛着战利品上了坡,回到了围墙里。 看到了全程的原始居民们被他们吓得不清,站成了一排结实矮壮的罗马柱,一脸“卧槽”地迎接两位功臣回来。 深蓝抬手挠了挠脖颈,大概被那野兽的皮毛扎得有点痒,也不乐意再继续背下去,干脆把三头野兽拎下来,丢在了地上,冲首领以及其他部族居民比了个“你们自便”的手势,便揽着夏川大步朝两人的土屋走去。 没了虎视眈眈的野兽,众人这才放下了一点紧绷的弦,纷纷从围墙上下来,围到了那几头野兽身边。 一场危机似乎就这么过去了,由于夏川和深蓝的参与,简直顺利了不知多少倍。 从前到后所花的时间并不算久,在深蓝和夏川回屋的时候,天甚至还黑得深重,半点儿要亮的架势都没有,再好好睡一场觉也不成问题。 只是深蓝并没有打算安分睡觉…… 照顾着他逊于常人的视力,夏川先他一步下了两层台阶,进了屋内。然而他甚至还没站稳,就感觉身后一道极大的力道钳住了自己的肩膀,一个晃神间,他便被深蓝推到了墙边,脊背狠狠撞在墙上,两腿间挤进了深蓝的一条腿。 “继续!”深蓝将他抵在墙上,说了这么两个字,便低下头想亲他。 结果刚偏了头,深蓝便感觉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他垂眼瞄了一眼,发现是夏川手里的匕首,只不过并不是匕首的刀刃部分,而是柄部。 夏川撩起眼皮一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过完今天就到头了?” 深蓝眨了眨眼,摇头道:“当然不是。” 夏川又道:“我活不过明天了?” 深蓝连忙摇头:“怎么可能!” 夏川面无表情:“那你有觉不睡非要赶在今天滚一身土泥干什么?” 深蓝:“……” 他被堵了个哑口无言,一方面总觉得之前亲那几口根本不过瘾,一方面又觉得确实是该睡觉的时候,明天也不是不过了……他迟疑了片刻,还是不忍心拖着困了的夏川陪着自己闹,于是抬手挡开了脖颈间的匕首柄,又趁机凑上去在夏川嘴唇上重重亲了一口,亲出了幼稚而夸张的响声,道:“你的意思是,以后时间长着,我想亲就能亲?” 夏川瞥了他一眼,收起匕首去翻身上了那张简陋至极的“床”,面朝墙壁侧躺了下来。 “噢,不开口那就是默认了啊。”深蓝跟夏川相处了这么久,早就摸清了夏川的脾气,这人尴尬的时候会转移话题,不好意思的时候则会面无表情直接避开询问者的视线去做别的事情。 这种话说一半,突然上床躺着的举动,显然就是后者。 深蓝顿时心满意足地颠颠跟在后面,也翻身上了床,把面朝墙壁的夏川翻了个身,当成人形抱枕那么搂着,闭上眼继续补眠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半夜上火,后半夜打架的缘故。两人还真挺困的,那鱼带来的效果总算没能再次盖过睡意,这次没花多久时间就睡熟了。 因为深蓝带回来的三头野兽,首领这两天依旧不用带领人出去打猎,自然也不用起个清早。而这部族里各个人的善意都十分明显,早上愣是安安分分地没发出多少声音,做什么事情都轻手轻脚的,所以没把夏川他们吵醒。 于是,他们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近午。 醒来之后,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刚要出门,就看到劳拉拽着艾伦,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儿身影,远远冲他们打了个招呼,而后不由分说一个接一个地挤进了夏川他们的屋子里。 那高个儿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在伤员屋里躺了两天丹尼斯。 “你这就能下床了?”夏川略有些讶异地扫了眼他的后背。 丹尼斯小心地活动了两下筋骨,十分不客气地坐在了床边,道:“诶——你别说,这里原始归原始,草药的药性还真是强得不可思议。就那两个女人给我涂的那一坨烂树叶子,效果简直出奇地好,厚厚敷了两天,伤口就全都长合了,只要我动作不大,不把刚开始结的疤扯破,就没什么大问题。” 夏川点了点头。 因为刚洗漱完的缘故,夏川的衬衣领口并没有扣上,而是敞着两颗纽扣。 丹尼斯聊着聊着,眼睛无意间扫过夏川脖颈的时候神色一顿,刚转走的目光又猛地转了回来,重新落在了夏川的脖颈上,而后抬手指了指他的颈侧,道:“……你这是什么情况?” “嗯?”夏川发出了一声疑问,而后注意到了丹尼斯视线的落点。 劳拉听了丹尼斯的问话,也跟着看了眼夏川的脖颈,然而微微咳了一声,表情有些古怪。 夏川皱了皱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侧:“怎么了?有伤口?” “伤口?我看看。”深蓝原本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听闻这话,立刻凑头过来。 丹尼斯面皮一抽,干笑两声道:“伤口倒没有,就是有几块有点红。” 夏川听完略微反应了一下,而后总算想了起来——昨晚深蓝在他的颈侧吻得又重又久,还咬过几口,十有八九留下了一点印记。 看清那些痕迹的深蓝:“……” 夏川:“……”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过了片刻之后,丹尼斯那个棒槌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等等,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你这是谁啃的?你不是基本都跟金大腿在……一……块……好吧我明白了,当我没说话。” 他昨夜在伤员室里也没能好好睡,也是刚醒没多久,一时间脑子有点糊,没转得清这当中的关系。结果说了一半才想起来,最开始发觉夏川和深蓝有点儿不大对劲的正是他自己。 他被深蓝和夏川盯得背后有点发毛,为了挽救一下气氛,又干笑着补充了一句:“呵呵呵呵,我就是没想到你们发展得这么快,没有别的意思。” 劳拉:“……” 第59章 丹尼斯绝对是夏川见过的活物里最孜孜不倦爱作死的,没有之一。劳拉在这方面自然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在听明白丹尼斯的意思后,也惊得有些合不上嘴,好在她及时克制住了自己,所以并没有说出让气氛更加尴尬的话来。 其实她的店里也经常会出现同性伴侣带着宠物来看病的情景,因为见得不少,她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同性婚姻都合法化了。但是经过一系列的逃亡后,夏川和深蓝两个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实在有些特殊。她总觉得深蓝除了有时候有点儿缺心眼儿之外,简直无所不能。而夏川虽然身手体格都没有深蓝那么逆天,但是较之常人也有点强得过分。 再加上深蓝虽然会答话、会理人、甚至说话还挺逗趣的,但是劳拉总觉得他是站在常人世界之外的一个独立存在,并不会和谁产生什么太深的牵连。而夏川更多时候则冷冰冰的,除了熟悉的人,对谁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劳拉一度认为根本没什么人会引起他的额外关注,更别说是和感情相关的了…… 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如果流传出喜欢上谁的说法,劳拉都会觉得“开玩笑呢吧!简直难以想象!” 结果现在丹尼斯的话却告诉了她,这两个不可能谈恋爱的主内部消化,凑成了一对。 有那么一瞬间,劳拉感觉自己听了个玄幻故事,吓得她把自己儿子当成拐杖撑了一把。 然而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其实并不意外。 深蓝虽然有点游离于常人世界之外,但是他对夏川确实比对其他人偏心得多,简直明显得不能更明显。这大概就是牵着他和正常世界的那条线。而夏川虽然性情冷硬,总有些绷着,但他确实在深蓝面前要放松许多,大概是因为深蓝能让他安心信赖的缘故…… 这样两个在对方心里地位特殊的人互相吸引,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一旦转过这条弯来,劳拉便迅速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把震惊收了回去,换成了一副淡定微笑的模样,道:“挺好的。” 她这话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但一方面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一方面把夏川和深蓝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算是救了腿软的丹尼斯一把。 而深蓝听了这话后,眨了眨眼,居然勾着嘴角顺口接了一句:“是吧?” 夏川:“……”是吧什么是吧?! 劳拉自然不会给他们转过筋来的缓冲时间,而是在简单地说完自己的感想后,就立刻转移了话题:“我们刚从医务室……姑且就管那叫做医务室吧,我们刚从那里出来。那个孩子没能救过来,今早尸体被他爸爸带回自己的房子里去了。” 丹尼斯逮住台阶,忙不迭滚下来,道:“怪可怜的……这都多久了,也没见他出屋。” “你们说艾贡?”他们不揪着那个话题不放,夏川自然是乐意的,不会再自找麻烦地提起更多来。他听了两人的话后略微皱了皱眉,问道,“他在医务室等了一夜?” “艾贡?”劳拉楞了一下,才道:“你们给他取的名字?就是扎着一头小辫子的的那个?” 夏川点了点头,淡淡道:“听首领叫他的时候,发音和这个类似。” “他昨晚不吃不喝不睡地在他儿子床边发了一夜的呆,早上被我拍了一把,他才跟惊醒了一样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抱歉。我听着那嗓子都哑透了。”丹尼斯描述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早上还有一堆其他人进来看他,说了一堆鸟语,可惜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劳拉接过话来道:“是首领,他在跟其他几个人说,打算加固围墙,再弄高一些,现在的墙不够高,防不住这里的野兽。” “姐姐你连鸟语都会?!”丹尼斯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就差五体投地了。 对此夏川和深蓝也同样有些惊讶。结果就见劳拉摆了摆手道:“不会,只是能顺出个大概意思了。其实仔细听,他们说话也并不是毫无规律性的,有些发音其实跟现代语言还挺接近的,听多了之后能慢慢懂一点。” 深蓝一听,挑眉冲她竖了竖拇指:“人才!” 话题一转到正常线路上,这屋内的氛围便立刻和谐多了,劳拉和丹尼斯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不少,深蓝和夏川也偶有插话询问几句,一会儿下来便得出不少信息,包括劳拉这两天和邻居们连比划带猜问来的事情—— 比如这部族本不是生活在这里的,而是最近一阵子才迁徙过来的,觉得这里资源挺丰富,地势也不错,才决定在这里安顿下来。 再比如沿着这坡往西走个两三公里,还能碰到另外的部族,其中有一个部族人员很少,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拾来的人,个顶个的不是个东西,以至于那个迷你小部族不干正事专动歪念,自己不打猎,整日想方设法去掳别人的食物,非偷即抢,讨厌至极。 据说夏川他们来这里之前,那部族的人刚来偷过一次食物,那还不是第一次。 “居然还有别人?”深蓝听完只觉得有些稀奇,“完全看不出来。” 夏川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他们来这部族虽然也只有两三天的时间,碰到的事情十分有限,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片陆地有些过于安静了。 这安静并不是单纯指声音。 在那次穿过林子去海边捕鱼的时候,夏川心里就觉得有一点古怪。他当时注意力在别处,所以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那种古怪的感觉是因为什么,现在说到其他部族的时候,他脑中又冒出了那种古怪的感觉,这次,那种感觉把前后的一些迹象串联到了一起,使得夏川陡然明白了他会觉得古怪的原因——这片陆地上的生物有点儿太少了。 不管是人还是野兽,总让他有种缺失了一部分的感觉,就好像他们所呆的世界并不是完整的世界,而是当中被筛选出来的某个片段,而他们就一直在这个有限的碎片中活动…… 第60章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夏川再回想起之前的种种,只觉得很多地方都能解释得通了。只是他依旧不清楚这种有限的碎片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又是怎么产生的?而他们如果一直不出去,在这样的碎片中呆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把这样的想法简单和深蓝他们说了一下,其他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丹尼斯便一拍大腿,叫道:“对啊!你也这么想?其实还在上一处地方的时候,在那个山洞里,还记得么?林顿教授曾经跟我讨论过这个话题,他有提出过类似的想法,只是说得有些含糊,没这么明确,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的古怪还没这么明显。” “哦?”夏川接话道:“教授也这么认为?他还说了什么?” 丹尼斯摇了摇头:“没了,只是顺口提了那么几句。那时候本着出去是第一要紧事,没那脑子想更多的东西,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何况他讲了几句之后,最终翻来覆去嘀咕的,也还是要想办法出去,不能长久地呆在那里,否则后果太要命。这话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当时外头都那样了,不从那世界逃出去谁都知道后果很要命。是吧?” 夏川想了想,淡淡道:“如果教授反复说的那句同样适用于现在呢?” “你是说,如果我们没找到出口出去,一直呆着这里,后果也很要命?”丹尼斯说完,抬手在周围划了一圈,道:“我不是说丧气话,我只是想说,要是真的运气太坏,始终找不到出口,在这里住着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吧?只是生活原始了点,发展起来困难了点,危险多了点,医疗水平差了点,挂的几率高了点,其他也没什么嘛……” 劳拉一言难尽地看向他:“……这一长串都没什么,那怎样才叫有什么?” 丹尼斯刚想说“这跟之前那种灾难比起来简直小儿科”,但是一想到之前脑洞成真的情况,就立刻刹住了车,把这作死的话又憋了回去,立刻转了方式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实在没法出去,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生活个几十年,然后正常老去死亡,也不算什么坏事嘛。” 他这话落了,众人不约而同沉默了几秒,都在脑中简单构想了一下那种情景。确实,和死亡比起来,这种结果并不算太坏。只是…… 劳拉迟疑了片刻,看向他:“唔……我在想,如果这只是一块片段,为什么以这种形式存在的是这一段,而不是别的?我是指……它能存在,总有它的特殊性,尽管这世上随机的事情不少,但我更倾向于大多数事情的存在都有一定的规律性。你们觉得这个世界和先前的那个世界有什么共同点?” 夏川点了点头:“我正想说这点。” “如果这共同点是些关系不大的事情也就罢了,如果是和生存性命相关的呢?”劳拉又道。 丹尼斯脸色绿了一层,如果是和生存性命相关的方面有共同点,那…… 这三人在讨论的时候,一旁的深蓝一直没开口,他的目光全程只有一处落点——夏川身上。不论是夏川开口,还是其他两人在说话,他那双和海一样漂亮的眸子连动都不曾动过。 夏川一开始还没太在意,但盯得太久就有些难以忽略了。他眸光微微一动,瞥了深蓝一眼,结果就见深蓝的双眸有些虚飘,看似盯着一处一动不动,实则根本没有个实打实的落点。 这样被人盯着实在有些不太自在,夏川趁着劳拉话落的间隙,低头顺着深蓝的目光朝自己腰间看了一眼,道:“怎么?沾什么东西了?” 他这么一动,深蓝的注意力便被拉了回来,抬眸道:“噢,没有,只是找个点发呆。” 夏川:“……” 他其实以前也见深蓝发过呆,准确地说,深蓝的表现一向直白的很。有兴趣听有兴趣看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专注真诚,没什么兴趣关注的时候,就会抱着胳膊神游天外,丝毫没有参与话题的意思。 只不过以往深蓝发呆不盯人而已。 他在恐龙世界生存了太多年,里里外外野化了大半。总觉得看山看水看食物都比看人有意思,人实在有些无趣。 可夏川对他来说却是个例外,他对夏川的兴趣从第一天见面起就没有低过,而一路的同行非但没有降低这种兴趣,反而随着接触得越来越多,这种兴趣变得越来越浓厚。他对此的表达也同样直白——想逗夏川多说几句话,想和夏川更亲近一些。 这种兴趣和偏向性最开始是源自于相似的气息,后来是因为夏川在众人之中显得格外特别,再后来……他自己都说不出个原因了。 只是这样的心情和想法就像是漂在水面上似的,一碰便动,抓不住,按不沉,扫不走,没有个实实在在的落点能牵住。直到昨晚……他突然间摸索到了一条出口。兜底的水顺着出口泄了个干净,漂在水面上的也就能落地了。 他没什么细腻心思去琢磨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只觉得在吻着夏川、和他身体相贴的时候,那股无处牵系的心情突然就有了安放的地方,让他瞬间便踏实了,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口一直烧到了指尖,整个人都裹在了一股暖融融的热气中,舒服极了。 他享受这种感觉,以至于一夜过去了,依旧忍不住在发呆中回想两趟。 不过夏川没有给他继续发呆的机会,而是顺口问了一句:“你怎么想的?” 深蓝斩钉截铁道:“后来说了什么?我没听。” 其他三人:“……” 夏川:“那你听到哪里为止?” 深蓝答道:“死的几率高了点。” 夏川:“……” 见夏川表情有些无语,他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就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深蓝想了想道:“你们说的那什么林顿教授,是暂时不在的那个老头儿吧?你们不觉得他有点儿奇怪么?” 丹尼斯一愣:“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深蓝答道。 夏川眸光一动,眉心微微皱了起来。他知道深蓝一向直白,有时候这种直白会让他显得有些缺根筋,可实际上他并不傻,甚至他的直觉比其他人辛辛苦苦分析半天得来的结论还要准确一些。 深蓝垂眸想了会儿,而后刚要张口继续解释,就听见外面突然吵嚷了起来。 第61章 “他们怎么整天一惊一乍的?”深蓝“啧”了一声,撩起眼皮朝外扫了一眼。他脑中刚有些冒头的想法,被这么一吵嚷,倏地缩了回去,搞得他心中有些微微的烦躁。 “出去看看?”丹尼斯一向是个坐不住的,听到动静就忍不住想起身。当然,更主要是因为刚才深蓝冷不丁的那句话,让他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所以急需别的事情来转移一下话题。 劳拉十分赞同他的提议,二话不说便牵着艾伦沿着台阶出门去了。 深蓝继续琢磨着脑中一晃而过的那些东西,懒懒地接了句:“看什么?听他们说鸟语?”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夏川走到门边听了几秒外头的动静,而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像出事,更像在争论”,便又走回了床边,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看来也是不打算去凑那热闹的。 这两人一个倚墙靠着,一个抱着胳膊踱着步,白皙瘦长的手指搭在手臂上轻轻地敲打着。显然还沉浸在之前的话题中,回想和林顿教授有关的种种,企图在当中找出更有说服力的古怪之处。 尽管之前并不相熟,但经过了这一路流亡,不论是向来冷淡的夏川,还是很少把人放心上的深蓝,都没再把林顿教授当成一个普通的路人。没人希望真的在教授身上发现疑点。而丹尼斯和林顿教授认识多年,早就不是同事这两个字可以浅淡概括的,林顿教授之于他,亦师亦友,跟自家老头子几乎没区别。如果教授真的有问题,丹尼斯大概是最不能接受的一个…… 所以他看了看屋里的夏川和深蓝,又看了看屋外,踌躇了片刻,脚搭上了台阶,顿了一会儿又默默收回来,最终还是又坐回床边,道:“我跟教授呆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他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林顿教授年纪大了,这一路上他可能不如年轻人那么积极,但也出力了,之前腿脚受伤行动不便那是没办法,但是腿稍稍恢复就没再拖过什么后腿。说句实话,他还没我给你们添的麻烦多,所以应该……是想多了吧?” 说完,他抬头看着夏川和深蓝。尽管刚才那番话,他的语调不高,语气也不重,甚至最后一句并没有用确定的句式,但是从他的眼中,夏川可以看出他是真的相信林顿教授,不愿意去怀疑他。 “况且,船是碰上海龙卷沉的,怎么说也是个意外,百慕大那片海区向来诡谲莫测,我们来到这种地方,碰到这么荒唐的事情,也不是教授能控制的吧……”丹尼斯说着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似乎对于这点也不能完全确定,但是下一秒他的语气就又变得坚定起来,“最重要的是,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见到教授的吗?如果不是牙牙口下留情,教授早就没命了,他怎么会有古怪呢?!” 夏川听了他的一番话,并没有立刻反驳,他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可敲打着手臂的手指却并没有停下。 而深蓝则没好气地回了句:“我只是说他有些奇怪,没说他要害我们,懂么?” “噢,这样啊——”丹尼斯听了这话,心里松了口气,坐在屋里也没那么不定心了。他朝门口的方向探了探头,恰好听见几个路过的居民几里哇啦说着什么,因为情绪比较激动的缘故,语速十分快,显得更加古怪难懂,鸟语花香。于是他也不出去凑热闹了,打算就留在屋子里等劳拉回来,比起他们三个大老爷们儿,细致一点儿的劳拉好歹还能听明白个大半回来。 但是很快,他就有点儿后悔这个决定了…… 夏川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从床旁走到门边,停了许久后又从门边走回到放着木枝的圆坑旁,他这思考方式倒是正常得很,没什么值得丹尼斯吐槽的。但是另一位就不一样了。丹尼斯一开始以为他在发呆,结果很快就发现他的目光是定在夏川身上的,只不过那个时候,夏川恰好停了步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没动而已。 而当夏川一旦有了动作,深蓝的目光便也跟着缓缓移动起来,紧紧地跟着夏川,从房间这头慢慢挪到房间那头,而后又跟着慢慢挪回来。 这人野惯了,情绪都写在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丝毫没有掩饰,直白得很。屋外的光亮穿过两个小小的方形洞口投进来,映在深蓝的眸子里,成了两点极亮的光,跟火焰的芯子似的。要是目光有实质,夏川身上大概早就被烧出两个窟窿了。 丹尼斯看了看深蓝,又看了看夏川脖颈上未消的痕迹,突然觉得这两个并没有站在一起的人之间有根亮晃晃的线牵着,自成一国,而自己则是站在外围的一只硕大灯泡,脑门蹭光瓦亮,不是秃顶胜似秃顶。 “我这是脑子进了一片海,才会选择留在这里瞎眼……”丹尼斯心里这么说着。 为了保住脑门上那一头漂亮的金毛,他沉默了两秒之后,一脸僵硬道:“我……我还是出去看看吧,听听鸟语也不错,修身养性陶冶情操。”说完他便忙不迭地跑了。留下屋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这货大概是吃了耗子药,内分泌有些失调。 “出去也好。”夏川看了眼门口,直到丹尼斯的背影转过一间土屋,再看不见,这才神色淡淡地开口。 话落,他收回目光,恰好和深蓝的眸子对上。他踱着的步子也跟着停下,正好站在了深蓝面前:“想到什么了没?” 夏川的身高已经算得上高的了,但站在深蓝面前,却还是矮了小半个头,所以说话的时候需要微微抬点头。深蓝只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无比顺眼,哪怕只是抬个下巴都让他忍不住想亲一亲,碰一碰,越亲近越好。 所以他干脆抬手无赖似的搂住了夏川的腰,好好一个肩宽腿长肌肉结实的人,非要那么站没站相地挂在夏川身上,懒懒地道:“想起来一点问题……” 夏川被他抱了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再想挣已经挣脱不开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深蓝一眼,被回以一个无辜至极的表情,顿时没了脾气,索性也不挣脱了,就这个任深蓝挂着,道:“什么问题,说。” “很多。”深蓝想了想,似乎没找到更好的表达,于是干巴巴地说了句:“他知道得很多。” 说完他顿了一会儿,又沉声补了几个关键词:“出口、路线、话语成真、还有——” “还有牙牙。”尽管深蓝蹦出来的单词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的,但是夏川却听得明明白白,并且和他想到了一起—— 这些都是和林顿教授有过关联的事情:这一路上每当他们虽然主要是靠丹尼斯的示波器在指路,但是每当出现一些疑虑,对路线产生怀疑的时候,都是林顿教授有意无意地在旁边补上一句,帮他们确认方向,不论是之前朝湿地的方向走,还是后来躲进山洞,都有他的提醒。 而最初他们没有弄明白那世界的古怪之处时,也是他在有意无意地引导众人往“他们的想法会影响事件发展”这个方向想。 至于牙牙……林顿教授所描述的碰见牙牙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很有些古怪。不像是垂死挣扎侥幸逃过一命,更像是他知道“想法成真”的规则,在生死一线的时候加以利用了一下,结果果然有效一样。 第62章 瞎了眼的丹尼斯一出去就是大半天,很久之后才急匆匆的跑回夏川他们屋门口,也不进门,就那么隔着几片破树叶子喊道:“喂!你俩可以出洞了,他们要搞个什么……大概是葬礼一类的东西吧,劳拉说得也不是很清楚,总之过会儿要聚集全族的人,你们出来吧。” 屋里的两人站直身体对视一眼,而后一前一后出了屋门。夏川边走还边理了理被深蓝压皱了的衣服,结果就见等在门外的丹尼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眼他衬衣的褶皱,脸上明晃晃地刷着一句话“幸好老子识相,走得早!” 夏川懒得跟他扯些有的没的,顺手翻好袖口,便朝人声传来的方向一抬下巴,道:“那边?走吧。” 三人并肩绕过几间土屋,朝那边走去。夏川和深蓝两人向来腰背都很板直,看起来高大挺拔。丹尼斯平日跟他们也差不多,至少在面带浅笑不说话的时候,还颇有些风度翩翩的意思。但是今天这短短一路,他却跟只马猴似的,腰和背永远不在一条直线上,总是拧着不说,每走几步就不动声色地垮下半边肩膀动两下,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你吸毒了今天?”夏川扫了他两眼,皱着眉问道。 丹尼斯:“……” 他又拧着身体微微扭了两下,而后苦着脸解释道:“我也不想这么走,但是背后真的好痒啊,又不敢挠!” “结疤了?这么快?”夏川朝后退了一步,看了看丹尼斯的背,然而什么也看不见。丹尼斯拿出了他那医药包里所剩不多的一点绷带,分了大半给那两个负责医疗的女人,剩下的就缠在了他自己背上,又用破了老大一块的衣服裹在身上,捂了个严实。 “不知道,差不多吧,她们把剩下的草叶子都碾成汁,连带烂了的叶片一起糊在伤口上了,反正后来没什么痛感了,估计快好了。一夜还确实挺快的,下次咱们薅点那种叶子回去怎么样?省得你每次都吞两颗消炎片敷衍了事。” 夏川目光都没抬,语气淡淡地反驳:“哪里敷衍,重伤不是去找医生了么?” “噢——你好意思说。”丹尼斯忍不住抱怨,“还不是我拽着德国佬来把你弄去他那里的?” “我后来不也去了?” “什么德国佬?” 夏川和深蓝几乎同时开了口。丹尼斯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眼,十分狗腿地决定屈服于武力值,回答了深蓝的话:“我们公司内部诊所的医生,虽然严肃得简直无趣,但是嘴紧话少,只治病,不问东问西的。”他说着指了指夏川,冲深蓝道:“他最烦别人做事的时候还要聊个不停。” 深蓝默默瞅了丹尼斯一眼,心说你了解这么多,怎么也没见你少说点话呢…… 聊到以前的事情时,丹尼斯原本还有些兴奋,叽叽喳喳的大有一路说到底的架势,结果在说到德国佬也在游轮上的时候,他又忽地没了生气,突然就觉得没什么好聊的了:“能活着就好了。” 他最后这么总结了一句,便再没开口。 夏川上一次去治伤也不过是在一个月之前;距离他们从公司出发也只过去了十来天;最后一次见到德国佬还是在沉船之前……细数这些,其实都是最近的事,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似的。甚至有些东西冷不丁说起来,都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不止是丹尼斯,在一旁听着的夏川也有同样的感受。他们忽然就理解了深蓝,他在恐龙世界生活了数年,久到时间都已经算不清了,忘了曾经的许多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夏川始终觉得,深蓝的情况太过特殊,他可不是单纯的遗忘,要忘得那么干净彻底,更像是药物导致的。 先前在屋里讨论林顿教授的事情时,他心里就已经产生了一些怀疑——深蓝身上纹着编号在这世界生活了数年,他们则因为海难闯入了这里,先碰到深蓝,接着又碰到了林顿教授,而教授似乎对这个世界并非一无所知…… 这些事情看起来好像都是巧合,但串联在一起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夏川在暗自在心里整理了一番,只觉得这一切更像是人为引导并操控的,只是目的是什么呢? 他心里琢磨着的时候,脚下也没停,很快便和深蓝、丹尼斯一起来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劳拉牵着艾伦,在人群的另一头,远远地冲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怎么回事?”三人刚走到她面前,夏川便问道。 “集体葬礼。”劳拉低声答了一句。 “集体?”夏川略一皱眉,环视了人群一眼。他在这里呆的时间并不长,至少还没长到可以记住每个人的程度,所以扫完一圈也并没有看出还少了谁。 “小辫子的儿子,还有另外两个,一个之前就睡在丹尼斯旁边,刚刚被发现没有呼吸了。还有一个今天上午下坡去洗澡,走远了一些,碰上野兽了,被拖回来的时候就没救了。”劳拉解释着,又补了一句,“应该是这样,当然,这是我连听带猜问到的,不排除有细节错误。” 不管细节有没有问题,死者的数目也不会错了。因为就在夏川他们低声问话的时候,已经有人把三具尸体抬了过来。 “之前他们在吵嚷的就是这件事?”深蓝问道。 “不是,但是有关系。”劳拉冲那边的尸体抬了抬下巴,“这三个,小辫子的儿子怎么伤到的你们也见到了。之前呆在伤员室的那个,手臂是被野兽撕了的,再加今天洗澡的那个……明白么?” “同一种野兽?”夏川在说话的时候,目光是落在人群中的那三具尸体上的。艾贡的儿子他们见过,中间那个少了条手臂的伤口也早就看不出什么端倪了,只有今早洗澡被袭击的那个伤痕还十分明显。 夏川看着他前胸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又想到了之前存粮丢失的那次,在门边看到的痕迹。 “他们争论起来语速太快,我有点听不清楚,但是差不多听到了一点意思。他们当中有人认为,那种野兽攻击他们这个部族的频率有些太高了。而且今早去坡下找人的两个回来说,在野兽离开的方向,看到了一些散落的石质武器。” “他们怀疑那种野兽被驯养了?”夏川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对,就是这个意思。”劳拉道,“一部分人是这么认为的,还有一部分认为是巧合,毕竟这种野兽凶猛又狡黠,驯养起来也太难了。” “还真不一定,这个时代确实有驯养野兽的痕迹了。”丹尼斯道,“他们怀疑是谁驯养的?” “说是有个部族一直比较不老实,人数不多,但是专爱干些歪门邪道,偷别人的抢别人的,不过具体的我也没听多少。”劳拉解释道,“他们现在意见不统一,一部分人主张主动攻击,但这样的人不多。两边吵了挺久的,僵持不下,最后吵了半天,打算先办了葬礼再说,毕竟尸体放不住,这里太潮湿了。” 事实上尸体已经放不住了。 他们离得并不算太近,就已经可以闻到一些令人不大舒服的味道了,更何况就站在尸体身边的人。再放下去,味道大了还得影响活着的人。 这个部族真做起事来速度到也快,很快便聚齐了人,围着一个方正的土台站着,夏川看到艾贡以及另外两个族人背着厚厚一沓极其宽大的叶片,每片叶子都有小半人高,而后跪在地上,将背后的叶片放下来,一片一片仔细地裹在了尸体身上。 艾贡裹叶片的手法娴熟一些,另外两人则稍显笨拙。 围观的人个个表情严肃哀伤,却并没有人贸然上去插手。 他们散了裹,裹了散,流着眼泪处理了很久,才堪堪将人裹严实,而后用结实的藤茎捆了几道,扎得紧紧的。独独留了脸还露在外头。艾贡低头看着他儿子的脸,伸手捂在他的眼睛上,而后低声说了两句话。他脖颈间拴着一颗绘了图案的兽牙,被他的动作带着晃了晃…… 当他们告别完,围观的人里面走出来六个身材结实强壮的,帮他们把裹好的尸体背在他们背上,而后推门下了山坡。 首领站在门后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了些,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走到夏川和深蓝面前,面色有些担忧地连说带比划,劳拉在旁边尽职地做着蹩脚的翻译:“额……大概就是问你们能不能跟着跑一趟。” “去哪儿?”夏川问。 “海边。”劳拉看了眼首领,答道。 深蓝二话不说,拉着夏川便走,道:“没问题。” 第63章 去海边,深蓝自然比谁都积极。况且他也能理解首领的意思——部族接连有人被野兽袭击丧生,就这么几个人去海边,他依旧有些不放心。更何况他们本就对海有些畏惧。有深蓝和夏川两个不怕海的人跟着,安全性自然高了很多。 之前深蓝去海边有无数的理由:泡澡、补水、开饭、回老巢……可因为死亡和葬礼还是头一次。 艾贡的腿脚上还有伤,走起路来十分不便。他的儿子年纪不大,身材也有些瘦小,其实并不算多沉。可裹上了树叶又闭上了眼睛,就突然变得重比千钧,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了艾贡背上,把他压得腰背佝偻,一下子就没了之前那股青壮年的意气,像是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岁一样。 他走得跌跌撞撞,一步一冲,落在地上的脚步都是虚的,好像稍有不注意,就会直接栽倒滚在地上。 随行在后面,护送他们过去的几人时不时会担心地朝艾贡的方向看几眼,却并没有谁伸手去帮一把。大概这种一生一次的不可承受之重,只有最亲的人才有资格去担住吧…… 所以夏川和深蓝也只是看着,并没有插手。 去的时候林子依旧安静得简直不像真的,非但没碰到什么野兽,甚至连鸟叫都没有几声。这一行人在林子边缘停下了步子,举目望了眼不远处的海水,而后背着尸体的三人纷纷将背上的巨大“包裹”平放在地上。 尸体的脸色泛着死人特有的青灰色,一点儿血气都没有,伴着令人不大愉快的味道,显得有些可怖。 但是这一行人却并没有谁表现出厌恶或是惧怕。他们就地挖了林中湿软的泥土,而后一点点地抹在了尸体的脸上,以及裹着的树叶、藤茎上,每个人都抹了一些,给即将远去不再归来的同族加上最质朴的祝福。 夏川和深蓝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也入乡随俗地挖了些泥,给那三具尸体一一抹上,换来了那些人感谢的目光。 这一切都做完后,那三个人便又重新背上了尸体,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树林,一步一步,缓慢地朝海水的方向走去。这次,随行的几人没再跟过去,而是倚树观望着,给他们和至亲最后一点独处的时间。 “他们要把尸体送进海里?”深蓝看着他们的举动,低声道。 “是的吧。”夏川答道。 他俩和其他随行族人一样,留在了树林的边缘,远远地看着海边。夏川的视力向来好得惊人,他看见那三人走着走着便散了开来,在海岸的砂石上清晰地走出了三条越来越远的路,直到腿脚碰到海水才停下了步子。 艾贡所选的位置有些偏,从夏川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他低着头的侧脸。他把儿子的尸体放在了浅浅的水中,而后跪在了旁边,嘴唇似乎有开合,或许是在说话,或许是在哭…… 他跪了很久,也看了儿子很久。最终还是抬手一个用力,把包裹着硕大叶片又涂满了泥土的尸体顺着水,推进了海里。 夏川看到他匆匆站起来,踉跄着跟着尸体跑了几步,最终还是看着尸体被一条白色的浪沫淹没,卷进了深不见底的海中。 “他们不是怕海么……”深蓝眯着眼,看不清那三个人的举动,只能看到一些很模糊的轮廓,但他能从一些细碎的声音里听个大概,“怎么现在又要把家人的尸体送进海里?” 夏川摇了摇头,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他看着艾贡他们的背影,想起曾经因为任务落脚在某个荒岛部落是,听到的一些风俗传说,和眼前的这些原始居民所作所为倒是十分相似—— 对他们来说,土和水都是生命之源,是最神圣的东西。只是泥土给他们踏实、温厚的感觉,所以他们乐于亲近,整日在泥里打滚也能开怀大笑。而海却辽阔无边、诡谲多变,所以让他们不敢靠近。可当他们的生命走到尽头,却还是要带着泥土、归于深海。大概是祈求这最为广博、最能包容万物的地方,能给他们辟出方寸之地,供魂灵安息。 或许很多很多年后,当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已经离世,当大地上的万物已经轮换数遭,还有始终都在的海会记住他们。 他把这些传说三言两语地给深蓝转述了一遍,换来深蓝一个“扯淡”的眼神:“传说就是传说,想得真美好。” 夏川赞同地“嗯”了一声。片刻之后,又开口补充了一句:“也不一定,这世上说不准的事情太多了。” 艾贡他们终于转头朝回走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夏川可以看到他脖子上拴着的那颗兽牙被风吹得有些歪,随着他的步子,一下一下地敲打在他心口。他边走,手里边转着一个东西,在指尖摩挲了很久之后捏进了掌心,而后解下脖子上粗糙的挂绳,将掌心的东西穿了上去,打了个死扣,又重新套在了脖颈上。 夏川眯眼看了个清楚——那又是一颗兽齿,上面依旧有古怪的花纹,和原来的那颗有些像,又并不完全一样。 他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部族里有不少人脖子上都挂着这样的兽齿了,为了记住死去的父母、爱人、还有儿女……一个人一颗。 而明白这点的不止他一人,显然深蓝也弄懂了,他扫了眼周围几人的脖颈,而后戳了戳夏川的腰,一本正经地低声道:“诶,回头我变回沧龙你给我拔颗牙下来,也画俩图案?” 夏川:“……” “万一哪天我要是不在了,你也打个孔穿在脖子上,当个装饰品也挺有野性美的,是吧?”深蓝继续道。 夏川冷笑一声,转脸看他:“一颗哪里够,你干脆变回去让我把一嘴的牙全拔了好了,每个都画两笔图案,打个孔,穿一长串,从头挂到脚,更有野性美。” 深蓝:“……” 他咂摸着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然后默默缩回脖子捂住了嘴,含混道:“嗯……当我没说。” “别有事没事咒自己两句,嘴闲?”夏川想想他刚才那句万一,忍不住又冻着一张脸加了一句,“你最好活得比我久,我这人手懒得很,你就是晾成咸鱼干我都不会给你收尸去。” 第64章 深蓝放下捂着嘴的手,刚想回两句,艾贡他们就已经走到了面前,即便他们听不懂内容,当着死者至亲的面聊天也着实有些缺德。深蓝神经再粗也不会干这种事情,于是又讪讪地闭了嘴,垂着脑袋跟在夏川身边,和大部队一起打道回府了。 回去的路上并没有发生首领担心的事情,既没有野兽袭击,也没有其他部族的人来捣乱。 这一天过得有些虎头蛇尾,在葬礼之后,就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了。部族里的人早早地吃了晚饭,随着暮色降临,纷纷钻回了自己的土屋…… 有的人在阴沉的夜色中平平淡淡地睡了过去,有的人却因为白天的事情悲恸未消、辗转难眠。 夏川和深蓝枕着手臂躺在床上,也迟迟没有入睡,却和悲恸并无关系。 “我们来的那天,天色就这样,连阴了几天也没见雨下来。”夏川透过那个勉强能称为窗户的洞口朝外望着,灰黑色的夜空里浓云滚滚,看起来阴沉极了。他总觉得这天有些担不住了,不是今夜就是明天,必定会有暴雨降临。 可他们住着的这种土屋看着就不像能挡住暴雨的,准确地说,这样的土屋构造,根本不适合建在这种气候潮湿、多风多雨的地方。他那天听劳拉说,这个部族原本生活在气候干热的地方,原本临着一条宽河而居,后来那河越来越浅窄,前一阵子直接干成了一条溪,他们才沿着水流的方向,一路朝东南边迁徙,迁到了这个地方。 深蓝也在眯着眼看窗外,他听了夏川的话,“嗯”了一声,而后皱着眉道:“总觉得今晚要出事。” 在无人的世界里生活惯了,他的很多习性都已经兽化,对于危险也总有一种兽类的直觉。今天后半段的安然,在他眼里,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样,虚虚地浮在表层。 不过大多数危险在他眼里都不是什么难以应付的事情,最多只是奔来跑去的有些烦人,所以他只翻了个身,搂住夏川的腰,又用鼻尖在夏川脖颈间蹭了蹭,懒懒道:“睡觉,你要是不想睡,我——” 夏川双眸一动,想想这丝毫不隔音的破屋子,闭上了眼,斩钉截铁道:“睡。” 深蓝:“……” 深蓝的直觉果真没错。 将近半夜的时候,睡觉极轻的夏川感觉搭在腰间的手一动,倏然睁开双眼,眸中那点儿睡意在片刻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怎么?”他嗓音还有些微哑,转头低声问了一句。 身后的深蓝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间,侧耳听了几秒,而后一骨碌翻坐起来:“有动静!” 白天被野兽袭击致死的尸体模样还历历在目,以至于两人在察觉到异动的时候,几乎毫不犹豫站起身,一前一后出了门。 两人夜行的速度极快,步履极轻,悄无声息便滑到了围墙边。 深蓝侧耳分辨了一下方位,在听了两秒后,微微皱起了眉。他原本打算和夏川两个人把麻烦解决,人多反而累赘,但是他所听到的声音已经分散了开来,最重要的是数量还不少。 他冲夏川比了个手势,而后翻身上了一旁的瞭望台。 “啊!”瞭望台上的守夜人被冷不丁上来的人影吓得叫出了声,条件反射性地就要攻击,被深蓝挡住了。 这夜在瞭望台上守着的不在是艾贡了,而是一个有些眼生的汉子,看起来有些敦厚,和其他负责守夜的人一样,他身上也有伤,参加不了日常的打猎,所以暂时被安排呆在瞭望台。 因为语言不通的关系,深蓝有些犯愁。好在这汉子记得深蓝的脸,在看清来人后便收回了手,一脸茫然地看向他。深蓝干脆也不费口舌了,拍着他的肩抬手分别指了几个方位,而后做了个狰狞的表情,手指曲起晃了晃。 那汉子瞬间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嗷嗷”应答了两声,便转头冲着围城内打起了呼哨。 深蓝不再跟他废话,直接从瞭望台上翻了出去,两下便落了地,和从围墙翻出来的夏川站在了一起。 说实话,这个部族所选的这块地方,有利于守卫者。可当他们变成主动攻击的一方时,就有点儿容易暴露目标了。 深蓝没有耐性和那些东西慢慢纠缠,你来我往,他向来习惯一次性逮住,直接解决,以免总被骚扰。 他和夏川专挑夜色浓重深暗的地方走,两人的动静对普通人来说,小得几乎注意不到,可对感官极度敏锐,警觉性极高的兽类来说,并不是无法察觉的。 所以当他们即将靠近某个方向时,深蓝听见埋伏在那处的东西纷纷四散开来,已经不在原处了。 “烦死了……”掩不住动静索性就不掩了,深蓝低咒一句,速度陡然加快,冲夏川一比划,两人便极为默契地兵分两路,一人绕一边,直接包抄过去。 夏川从腰间摸出匕首,手指的动作轻巧而灵活,很快便和分散开的野兽撞上了面,这一撞就是四头。 那些野兽的眸光在阴沉的夜色中显得幽幽的,露出的尖牙泛着令人胆寒的森白,仿佛咬住了随便一扯便能撕下一大片皮肉来。夏川的面色却没有一点儿变化,他的反应极快,几乎是在看到野兽的瞬间心下便已经算好了距离和击杀路线。 他直扑向右侧的一头,顺势避让开了朝他攻击而来的另外三头。 在扑到野兽面前时,他侧身,躲开猛然咬来的尖牙,长臂一伸便环住了野兽的脖颈,而后揪着它脖颈间的软皮,迫使它露出了咽喉。在兽爪抓向他的手臂之前,泛着寒光的匕首刃部已经准确地贴上了野兽咽喉,而后毫不犹豫便是一刀。 腥热的血直接喷了出来,溅了再次扑来的另三头野兽一身。 夏川将手中没了气力的野兽直接抛向另外三头,挡开攻击,而后就地两个接连的翻滚,便巧妙地绕了三头野兽身后,从被动变成了主动。 那三头野兽显然被激怒了,喉咙里传出粗重的呼噜声。 它们猛地一转身,满是尖牙的兽口张到了极致,同时尖利的爪子以极快地速度挠上了夏川的肩。夏川虽然避让了一下,衬衣却还是被扯开了一道口子,好在没有伤及皮肉那三头野兽一击不成,迅速地换了方位,变成了包围的架势。夏川直接弹起,跃过弓身攻击的一个,在滚地时,手中的匕首直接划伤了另一只的肚皮。 两声野兽的哀嚎同时响起。 一声是夏川身边的,另一声则来源于前方不远的地方,显然是深蓝搞出来的动静。 这两声野兽哀嚎在安静得过分的夜幕中显得极为突出,一下子便划破了那份浮于表面的宁静,就好像一个序幕一样,瞬间带出了其他动静—— 在深蓝和夏川暂时顾及不到的其他方位,近二十来头野兽的身影从极高的野草中一窜而出,犹如数十条箭影,在浓重的夜色中,扑向立在坡顶的围墙。 这些野兽的弹跳力强得惊人,比人高的围墙它们连窜两下便翻了过去,丝毫不费劲。 瞭望台上的守夜人虽然打了呼哨,部族的居民反应也都极为迅速,但是从惊醒到拿着武器出门总要耽搁一点时间,就只是这么片刻的功夫,野兽已经跃进了围墙中,身形极快,犹如鬼魅一般在土屋之间游走,熟门熟路地直奔储藏食物的那间。 白天刚葬了三个同族,有过一番争论,晚上这些孽畜就又来偷食,嚣张得任谁都看不下去。 部族里居民们的怒气一下子就燃到了顶点,白天的分歧在这一刻都不存在了,所有人的念头都出奇一致,弄不死这些孽畜就别睡了! 然而他们平日里打猎所用的方法,更多是悄悄包抄而后先远攻,再近搏,周围的同伴也都是身手了得的猎手,和现在的情况相差太多——这里到处都是女人、老人还有孩子。尽管这里的女人也异常英勇,身手比起很多男人也毫不逊色,灵活度方面甚至更胜一筹,但是在体格、力量上仍有差别,他们并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姐妹直面这样的危险,这实在太容易受伤了。 于是他们的身手在这土屋错落的围墙中根本施展不开,局面反倒有利于那些狡黠灵活的野兽。 一时间,围墙内惊叫四起、咆哮不断,脚步声杂乱不堪,火把的光亮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那近二十只野兽在土屋之间四处乱窜,行踪诡谲,忽而去储藏屋拖食物,忽而来回往复干扰人们的视线。一时间,人们简直闹不明白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顾着不断的攻击和防卫,救人和被救。 数分钟的高速交战,部族中许多人身上都带了伤,严重的祸及性命,次一点儿的腿脚也被撕下去了一大块皮肉,手指被叼了半截,轻些的身上多了些抓痕,鲜血淋漓,只朝外渗。 那些野兽也并不是毫发未伤,许多头都挂了彩,只是相比部族这些民众来说,那都不过是些皮肉伤痛而已,损失并不算大。 人们一脸焦躁而又愤怒地议论着,一边防御着野兽的攻击,一边猜测着这些野兽的目的—— 它们并不像是单纯为了食物而来,因为一旦离人近了就立刻将嘴里的食物丢回地上,转头就飞速攒走了。也不像是为了伤人吃人……倒更像是捣乱! 终于,族人们在交缠战斗中摸到了一些感觉,好几次围堵都很是准确。那些野兽似乎感受到了压力,在某次围堵时,那些野兽转头便直奔围墙而去,一跃而起,连蹦两下翻了出去。一个出去各个都跟着,眨眼的工夫,那些野兽便冲到了十米开外。 族人们扒在围墙上,纷纷叫嚷呼喊,吓唬着那些野兽。 他们本以为这样就渡过一劫了,谁知那些野兽在跑到十米左右的距离是,却又突然停住了动作,回头观望数秒,在部族的人放松警惕的那一刹那,又“嗖”地窜了回去。 部族人眼神一凛,被这冷不丁的一扑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如此来回了数次,他们终于有种被耍了的愤怒感。那野兽进来搅合一起,快被抓了就窜出去,等稍有松懈和平就再次跃进来,几次一来,部族族民被戏耍的愤怒被顶到了最高点,就连向来稳重的组长都阴沉着脸,一副烦躁至极的模样。 他在搏斗中扫了眼大局,最终打了个呼哨嚷嚷了一句话,所人都点了点头,而后应对得更加卖力起来。和先前一样,这些野兽一看势头不利,转头窜出围墙直奔坡下。只是这次,众人在接了首领的指示后,并没有退回来,而是直接从前后两个门中闯了出去,朝着那些野兽分散而行的背影,紧追不舍,三人一组,一直追到了坡下。 他们这边从墙里追到墙外,大有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先弄死了才作数的意思,而深蓝和夏川两人碰到的情况也同样扎手…… 第65章 这两人对付起野兽来可比那些部族的居民们强多了,一番缠斗下来野兽一直处于劣势,他们两人身上连个大点儿的抓痕都没有,夏川衬衣破了两条口子,却没碰到皮肤,至于深蓝,那更是毫发无伤。 但他们也同样烦躁——因为这些野兽一看他们不是好惹的人,立刻认了怂,不再正面硬抗群攻,转而开始撒腿没命狂奔,深蓝和夏川追得紧了,它们就全速疾奔,一看深蓝他们没耐心耗着了,它们又缓几口气。 “这些东西是成精了吗?!”深蓝追了一小段,又干掉一头,忍不住冲汇合而来的夏川抱怨道。 他刚抱怨完,就猛地站直身体回头扫了一眼。 “怎么?”夏川跟着回头。 “不止我们两个在被遛。”深蓝看着身后的方向,答道。 首领自然不可能让全族青壮年都追出来,毕竟他们之前已经碰见过一次声东击西的把戏了。但是出来的人也并不在少数,有自发的,有被指派的,大多数是男人,当中夹杂着几个动作灵敏利索的女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和火把。 其实他们平日里真正打猎的时候,都格外注意隐藏自己,接近猎物的时候近乎是悄无声息的。而在防卫和驱赶危险的时候,则总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奔跑、叫喊、火把挥舞个不停,伴着夸张的肢体语言,不多的人却能营造出一种来势汹汹声势浩大的感觉,越快把野兽吓跑越好。 可这次既不是围猎,也不是单纯的防卫,于是他们反倒有些束手束脚的,既不隐蔽,又不呼喊,说静不静,说动不动,一方面紧追不舍,一方面还得注意和身边的同伴保持联通,以免落入单枪匹马的危险境地。 于是在深蓝提醒后,夏川也很快听到了细碎的动静。 他皱着眉,尽管他们已经一路沿着河追进了林子,在他们的位置根本看不清筑着围墙的高坡,但是隐约能看到几星火光在林叶的间隙中远远地一晃而过。 很快,便有人接近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比人更快窜过来的是六头野兽,夏川他们眼疾手快当即拦下了三头,深蓝一手捞住一个,截得那野兽猛冲的野兽狠狠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夏川也直接扑住了一头,直接压制在它身上,利落地就是一刀。 当他们干掉三头后,紧追的十来人这才赶到,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夏川抬头一眼,当中最扎眼个子最高的那个不是丹尼斯是谁?! “你怎么也追出来了?”他丢开手中已经没气的野兽尸体,站直身体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皱着眉冲丹尼斯道:“你背上的伤不是还没好么?” 论身手、论使用石质武器的娴熟程度,丹尼斯和这些原始居民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此时追出来,只可能是自发的。 “不动也是痒,动起来注意力还能分散下。而且我不跟着你俩我心慌,万一又跟之前从恐龙世界出来一样,跟你们岔开,送掉小半条命怎么办……”丹尼斯一边跟上夏川和深蓝,一边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安,还叫了劳拉,不过她有艾伦要照顾,不适合跟出来。” 深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当这是春游野餐么?” 夏川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况,眯眼朝某个方位看了眼,而后冲深蓝道:“那边是不是来人了?” 他不提深蓝也听到了,点头道:“对,还有那边也来了一拨,在朝同一处聚集。” 夏川顿住步子,抬手拦了下深蓝和丹尼斯,冷冷道:“果然是成了精了,要引我们去某个地方,别追了。” 深蓝道:“我知道啊,我就是想看看它们能引我们去哪里。” 他们三个之间好沟通,可那些族人却听不懂他们在交流什么。看到夏川和深蓝停下之后,他们也有些迟疑,脚下有些犹豫,放缓了速度,似乎在想着要不要跟着停下来。 结果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不知是谁遇了袭。 原本有些犹豫的族民一听这叫声,顿时变了脸色,步子瞬间加快,直奔向惨叫的方向,显然火气又被撩了起来。 一看他们不受控,深蓝也跑了起来。 夏川叹了口气,只得和丹尼斯一起跟上。 直到这个时候,不论是深蓝,还是夏川,甚至丹尼斯,都还只觉得这只是一场有些特别的围猎和反围猎。前两个时因为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后一个是因为对另两个的身手有信心。觉得除了环境有些特殊、猎物比一般的狡黠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担心的。 可是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随着他们离惨叫传来的地方越来越近,天色也跟着越来越暗。 族民手中的火把所发出的光,在广无边际的深林中穿透力并不强,只能照亮近处的草木,范围有限得很,远一些的地方晦暗依然。只是原本夏川和丹尼斯还能看见远处树木的轮廓,这会儿却突然越来越难以辨清那些轮廓了,草木和夜色交融成了一团黑暗,没有丝毫的区分度…… 那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最初,疾奔中的他们并没有察觉到异常,可又跑了一段距离后,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范围越来越广,越来越找不到边际,夏川第一个开了口:“等等,有古怪。” “什么古怪?”深蓝还没反应过来。 丹尼斯更是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声。 “看到前面那片了么?”夏川缓下步子,朝前方一指:“看到了什么?” “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深蓝向来眼神不好,几乎毫不犹豫就答了这么一句。 “对啊,什么都看不见啊。”丹尼斯也跟着附和道。 “太黑了点。”夏川皱眉道。 丹尼斯解释道:“这地方太野,这年代也没什么灯光,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确实会一片漆黑啊。” “哦?”夏川又加了一句:“你确定?火把照不到可不是这样。” 丹尼斯不解地一边反驳一边抬手比划:“哪里不是这样?咱们这边有好几个火把,聚在一起能照亮这一圈,照不到的地方,前面、后面,都黑——” 他说着的时候,伸着手指在左右前后点了点,点到左右和后面的时候,说着的话便卡了壳,后半句直接吞回了喉咙里。 同样的远度,左右以及身后都没有黑到那种程度,树木的轮廓虽然模糊,但并非完全看不见。 独独只有前面…… “什么情况?!”丹尼斯猛地刹住步子,一脸惊诧地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夏川。 可夏川却没有看他,而是扫了一圈依旧在疾奔的族人。 丹尼斯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些族人都毫无所觉,依旧只顾着朝前跑。在他们的位置,已经可以看到前面的另一拨人影和兽影。 而那些野兽奔逃的方向,显然就是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所在的地方。 丹尼斯一把拽住从他身边跑过的一个族人,他不会说这些原始居民的话,只能抬手前后左右朝四边都指了一遍,掰着他的肩膀转了一圈,而后又重重的指了指前面的黑暗。 希望那族人能发现异常,可那族人却一脸茫然,完全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丹尼斯急得直挠头,手一撒,那族人便跑了。 “他们怎么就发现不了呢!那么明显!语言不通真是要命!”就在他抱怨的时候,所有原本落在他们身后的族人都已经超过了他们,越到了前面。 夏川看见他们很快跑到伤者所在的地方,和其他族人汇合成了一股,有三个人顿住步子蹲下身去查看那个伤者,剩下的则直追野兽而去,仿佛根本看不见前面的那片诡异黑暗。 就在这时,深蓝突然皱眉:“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也正朝着那片黑暗。夏川和丹尼斯正诧异于他居然能看清当中的古怪,就听跑在最前面的那部分人发出了一阵惊呼。 夏川抬头看去,就见数十根石箭冷不丁从那片黑暗中钻了出来,直射向那群族人。 那些人没想到会冒出石箭来,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极个别的躲开了,然而身形因为突然的大动作而踉跄了几步。更多的则被密集攻来的箭射了个正着。 一时间那片混乱成了一团。 夏川眉头一皱,二话不说和深蓝一起朝那边赶去,丹尼斯也紧紧跟在了后面。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跑着一边问道,“怎么会有箭射出来?那后面藏着什么人?这景象也太过奇怪了点!” 那些族人应对不及的时候,更多的石箭从那片屏障般的黑暗中射了出来。 第66章 “这特么是巫术吧!”在丹尼斯的叫嚷声中,三人终于赶到了那些族人所在的地方。 深蓝和夏川两人直接挡在了前面,长臂一伸,便把离他们最近的四人划到了身后。而后敏捷地避让开了直射心口的两根石箭,又抬手抓住了两根射向后方的。 这些石箭的箭头虽然不是金属的,也不如后世的那样做工精致,但是就现在的水平来说,也打磨得十分精细了,夏川扫了眼,只觉得比起身后那些族人常用的石箭,伤害力估计要更高一些。 丹尼斯虽然也跟了过来,但他的战斗力显然和夏川、深蓝没法比,所以并没有莽莽撞撞地窜到前方,而是直奔后方去看伤者,顺带把后面的那几个族人拉到树后,以免受伤。 只是,不论是夏川、深蓝还是后方的丹尼斯,都忍不住又扫了眼那片屏障般的黑暗。 在靠近的地方看那片黑暗更觉得诡异—— 族人这边有四五个人手里抓着火把,前前后后地分布在不同的位置,照理说火光应该能照出一片亮一些的地方,发散出来的范围应当是圆形的,可事实上,左右以及后方都很自然,就只有前方的黑暗,丝毫不受火光影响,就那么突兀的杵在那里。 他们身处的亮处到那片黑暗之间几乎没有过渡,或者说过渡极短,几乎能在地上看到一条极为清晰的分割线。 在那条分割线之后,当真的是犹如墨汁一般黑。 三人都清楚,这些石箭不可能是那片黑暗自动产生的,那后面必然有人,而且从石箭的精准度来看,那些人似乎根本不受那片黑暗的制约,能直接看到这边各人的位置。 再联系之前的野兽,显然,他们埋伏已久。 他们冷不丁想到之前听劳拉说的那些话,说是首领已经部族的居民怀疑那些野兽已经被人驯化了,转变成了狩猎的工具,而驯化他的,十有八九是那个整日觊觎别人劳动成果的部族。 现在看来,这猜测也成了真。 只是没想到那部族还会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招数。夏川这么想着,抬手又挡开了两根石箭,他迅速矮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石箭,同时将被划到身后的几个族人朝后方推了两步,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比划了一个简单的手势,道:“躲开!” 可就在他这么一个回身的工夫,数颗石球便飞了过来,角度刁钻,目的精准。 就听“啊”地一声叫喊,被夏川驱赶着的族人中便有两个被砸中的头,捂着脑袋被石球带倒在地。那些石球的表面粗糙,分量也不小,这么直接砸上脑袋,着实不是什么小伤小痛。 其中一个大概被砸到了太阳穴的位置,当即蜷在地上白眼直翻。另一个则被蹭掉了一层皮,鲜血很快从皮肤中渗透出来,转眼就从血点变成了血珠,而后越汪越大,流了半边脸。 另外两个人跑出去两步才反应过来,又连忙退回来,他们看到同伴的受伤情况,顿时脸上怒意森然。 尽管夏川他们在这部族中居住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从日常的很多事里,他们都能看出这个部族的每个人都十分讲义气,待人真诚,好起来恨不得掏心掏肺,直白得有时候简直有些鲁莽。 这在平日里固然是好事,但在眼下却有些糟。 因为那些族人发现又有同伴受伤后,第一件事想到的并不是找一处地方避让,而是直接冲到更前面去给自己的同伴报仇,一解心头之恨。 夏川矮身捡了石箭后又干脆把那几颗石球也捞了过来,而后二话不说便抬手将石箭和石球一一朝那片黑暗掷了过去。 他的力道极大,在场除了深蓝估计找不到第二个对手。而且投掷的技巧也很棒,不论是手臂后拉的姿势还是角度,抑或是手腕的动作,都十分专业。 只是眼下这情况并不是动作专业、力道大就有用的。 因为那些石箭和石球划了个极为漂亮的曲线后,便直直没入了黑暗中,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 这种感觉令人极其不舒服,扔出去的所有攻击都没有回响,无法知道那些石箭和石球是奔着谁去的,落在了什么方向,有没有打中什么目标。就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对方丝毫不受影响一样。 与此同时,刚挡开几根石箭,又抬手捞住一颗石球的深蓝皱着眉转过头来冲夏川道:“不对劲!” “怎么了”夏川见他神情严肃中透着烦躁,在挡开一杆石质标枪的同时,张口问道。 似乎从看到这片黑暗起,他们一直在说的一句话就是“不对劲”。夏川实在想不出这境况还能更不对劲到哪里去。 “声音!”深蓝答道:“你把这些石箭和石球扔过去的时候,我能听见它们从空中划过的风声,但是一旦它们进了那片黑暗,那些风声就戛然而止了,之后就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就好像它们带出来的声音都被那片黑暗给吃了似的。” 他真是难得说出这么长的句子,平日里出现什么状况,他只用点出几个关键词,夏川就能及有默契地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这一次,他如果不形容一下,夏川还真理解不来他的意思。 什么叫那片黑暗把声音都吞了? 夏川紧锁着眉头,在抵挡着攻击的同时,将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入耳的声音上。 他仔细听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了深蓝的意思。不注意的时候还没发现,一注意顿时更觉得诡异得很——那片黑暗中似乎真的没有丝毫的声音,不论是人声还是攻击声,但凡正常情况下该有的动静,在那片黑暗所在的地方半点儿都听不见。 所有的动静都是以黑暗和亮出的分界线为起点的,从那里开始才有了声音。 “怎么回事?!”夏川下意识地再次抬手反击了几根石箭过去。 他这次看准了那两根石箭来时的方向,此时又照着那处扔了回去,可依然无法得到任何反馈。听不见是否有石箭碰到人身的声音,也听不见是否有人因为受伤而呼喊惊叫。 那一瞬间,夏川只觉得他们好像并不是在跟同样的人类战斗,而是在跟一片黑暗和虚无战斗一样。 对着虚无攻击,能打到什么?打到什么时候算个头? 夏川只觉得这种行为简直有些荒谬了。然而他却并不能撒手离开,因为他们无法攻击黑暗和虚无,它们却能攻击他。 他不傻也不莽撞,两次一试他便不再把石箭和石球投掷回去了,这除了给对方增加武器,简直没有任何用处。 而深蓝的想法显然也和他一样。 只是他俩并不能代表全部。毕竟这里真正占了大头的,或者说对方真正想要攻击的,是夏川和深蓝身边的那些族人。只是有了夏川和深蓝的参与后,对方的攻击碰到了阻碍,原本应该能射中的石箭被两人硬生生挡开了一部分,又直接抓住了一部分,石球被他们弄偏了不少,标枪更是直接被拦截了下来…… 对方的武器花样还挺多,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类似于石斧的东西直接旋转着横飞出来。那是离夏川和深蓝都远一些的地方,两人都顾不及,于是有一个背对着黑暗,正弯腰扶着伤者的族人直接被打中了脖子,当即晕了过去。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夏川他们这边的族人已经晕过去了两个,重伤不能继续参与战斗也也有两个,破皮流血受了外伤的有七个,剩下完好的那些则都是在攻击中被夏川和深蓝护着的。 而对方的伤亡,却无法统计,或许也有重伤的,或许都只是些轻微的皮肉伤,又或许连根头发都没掉。 这种完全不对等的对战让夏川和深蓝觉得极其烦躁。 若是放在平常情况下,对手越难对付,深蓝则越有兴趣,越是想给对手点儿颜色。但是他只是好胜心强,并不是真的无脑莽撞。 至少在现在这种境况下,他的想法和夏川一样,都觉得这场战斗完全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趁着损失还可控,直接撤退回到坡上去才是正理。 可显然那些族人们并不是这样想的。 每多一个人受伤,他们的斗志就随着愤怒又多涨一分,简直都能看到他们脑袋顶上烧着的熊熊大火了。 在后方的丹尼斯眼看着伤员越来越多,多到他几乎照看不过来,内心也十分焦急,他终于忍不住从树后探头,直接冲着夏川他们的方向喊了一句:“还打什么啊?!赶紧回去吧!” 他喊着的同时,还身体力行地爬了起来,抬手直接抱住两个族人朝树后拖。 可惜他虽然个子比那两个族人高了一截,但是力气却敌不过他们。就见那两个族人二话不说便挣脱了开来,一脸怒容盯着对面黑暗中的某处,连注意力都没往丹尼斯身上挪过一分,便抬手拉了个满弓,将手中的石箭一根一根地射了出去。 夏川和深蓝之前自己试过两回,都觉得毫无目的性地攻击,只是给对方送去更多的武器而已,简直亏本到家了。所以他们在回身看到身边的族人们还在不断朝对面射箭扔枪的时候,都十分无奈,想抬手制止。 可很快,他们抬起来准备去挡那些族人的手又落了下来。 因为他们发现,事实似乎和他们所想的有些出入。 他们发现,身边的那些族人在射箭投枪的时候,似乎并不是漫无目的的。一般搞不清对方所处方位的时候,大多数人会采用两种方式—— 一种是不管不顾一顿乱射,从左到右或是从右往左,直接轮着射一排。 另一种是像夏川之前所做的一样,记住其中对方石箭射出来的方位,找准某一个点,而后死盯那一点攻击。 可他们身边的那些族人显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 夏川发现他们每一箭似乎都是有目的的,有时候会在射完一箭后立刻调转方向去射另一处,有时候会盯着一处连射两箭甚至三箭,而且他们转换方向也并不是依照什么从左往右、从右往左的顺序,而是典型的东一下,西一下,毫无规律可言。 他看了一会儿后,抬眼,恰好和深蓝对上了。 深蓝眼中显然有着和他同样的疑惑,两人所想的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我怎么觉得……”深蓝猜测性地冲夏川道:“他们好像并不是没有目的的?” 夏川点了点头,显然同意他的看法。 这些族人的射箭方式显然不是那种毫无目的的乱射,也不是赌注般的盯着一处,他们那种射箭方式,放在这种情景中显得有些特别,但放在平时的正常情况下,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因为那就是最常见的射箭方式,瞄准一个射一个,射中就换,射不中就多来几下。 “怎么回事?”夏川皱着眉,目光在族人和那片黑暗中间来回了好几次,神情满是惊疑。 穿林而过的风越来越大,偏偏不如人意地和他们是逆反方向,对于隐蔽在黑暗中的那些家伙来说,反倒是顺风。 随着风落下来的,还有几道闷雷,远远地响在天边,轰隆隆的。 这里的天气似乎要把任性和不配合发扬到底,阴沉了数日的天,终于在这最不恰当的时候起了该有的反应,下起了雨来。 不论是深蓝、夏川还是丹尼斯,都能听见哗哗的大雨声从闷雷响起的天边快速掠了过来,就好像被人瞬间拉上的幕布。他们对峙着的林子也不能幸免,密集的大雨根本不是枝叶能挡住的,带着草木泥土气息的雨水很快便穿过林木的树冠,兜头浇了下来。 那雨顺应着风的方向,不但大得难挡,还是倾斜着的,直扑夏川他们的脸面,很快便打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这特么还怎么打?!我们回去吧!把他们拽回去!”丹尼斯在树后冲他们喊着。 瓢泼的大雨打在枝叶上,仿佛最密集的鼓点,吵杂至极,简直成了最大的屏障,因为深蓝被这声音干扰得耳朵都疼了,原本能听到的石箭破空声,石球带起的风声都被掩盖在了雨声之下,再也听不清了。 对其他人来说,听不清还有眼睛可以看。可对深蓝来说,听不清那就可以歇着了,眼睛根本没什么可指望的。 他和夏川两人睡前各做了一个预言,一个说“不是今晚就是明天,肯定要下雨”,另一个说“总觉得今晚要出事”。多幸运,乌鸦嘴一凑凑一双,两个人都言中了。 真特么要命! 这雨一下来,两人更觉得停止战斗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大家都这么狼狈了,还有什么可以打的? 深蓝和夏川不由分说一把抓住自己身边的族人,拽着他们就朝来时的方向推,用意简直不能更明显了。这次这些祖宗总算给了点面子,不再那么不要命地莽撞了。 他们干脆地射掉自己手中的石箭,又顺手扔了几个石球后,带着未消的余怒,一脸不忿抓着弓,跟着夏川他们借着树木的遮挡打算往回撤。 可就在他们三三两两地带着伤者,准备离开林子的时候,落在最后头的人只觉得余光中有什么东西从手边窜了过去,因为火把熄了又没有天光的缘故,根本看不清什么细节。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见了几声惨叫。 夹在人群中的夏川和深蓝猛地朝惨叫传来的地方望去,深蓝看不清东西,夏川的视力却好得出奇,他在一片黑暗中分辨出了几个极快的身形。 “之前的野兽!”夏川脱口而出。 深蓝一听眉头便死死皱了起来。 这样的环境,自然不适合再靠石球、石箭之类的武器来攻击,虽然这些武器在这原始的大环境下已经先进无比,但客观来说,依旧算不上精细,打斗起来也还带着难脱的笨拙。 所以夏川他们这边放弃了战斗,很有自知之明地率先撤了。 可他们几乎忘了,对方除了这些笨拙的武器之外,还驯养了一群极为敏捷狡黠的野兽,它们就算在雨天,攻击力也不会减弱多少,而且还能凭借气味以及其他的动静分辨目标的方位,在这样的环境中,简直是一大杀器。 这下他们想撤都已经来不及了。 深蓝和夏川在意识到这点时,便已经出手,和那群野兽战到了一起。 刚要离开的他们在缠斗中,不知不觉又挪了方位,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那片黑暗的边缘,眼看着就要跟野兽一起没进去了。 “小心点!”夏川在发现的同时即刻出声提醒了深蓝一句,而后将被制于膝下的野兽脑袋猛地一拧,抬手拎起尸体,丢进了黑暗中。 他丢开那个野兽便抬手抓住了深蓝,把他朝自己这边拽了拽。 那些义气十足的族人显然不可能坐看他们两人和野兽缠斗,自己撤回去。于是也抄起家伙再次加入了战局。 只是这回,夏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脸愤然地直冲进了黑暗中,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第67章 他们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当夏川猛然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群人已然没了踪影。 深蓝虽然看不太清,听力也被放大了数十倍的雨声干扰得一团混乱,耳朵一跳一跳地疼,但是他依然在杂乱轰然的雨声中听到了一群人踩在湿泥上,从他身边直冲而过的脚步声。 这些人不论是是身手还是力气,比起夏川都差了不少,更别说和深蓝相比了,放在平日里,都是夏川和深蓝顺手捞、顺手救的对象,可在这种连他俩应付起来都有些麻烦的场景下,这些人居然冲得比他们还快,比他们还前。 他和夏川居然被那些人挡在了身后,深蓝觉得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那些脚步声落在他耳中,和雨声一样,也被放大了数十倍,“啪啪”的水响听起来有些刺耳,一声接一声,混杂在一起,多重奏一般,明明只有不足二十个人,数量并不多,却愣是让他听出了一种声势浩大的感觉来。 而顷刻间,那种声势浩大的声音在他耳边陡然消失,如同灯熄火灭,“噗”地便没了,一点儿过渡都没有。 “他们……进去了?”深蓝被夏川拽着,稳在黑暗的边缘,他拎了拎手中再没声息的两头野兽,有些不是滋味地松开手指,任由它们“啪——”地摔在满是雨水的湿泥上。 夏川怔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幕布般的黑暗,“嗯”了一声:“……没来得及拦住。” 被冷不丁冲回头的部队甩在最后的丹尼斯急匆匆追过来,在跟着冲进那片黑暗的前一秒,堪堪急刹住了步子。在踉跄着就要滑倒的时候被夏川拽了一把胳膊,这才稳住了身形。 “他、他们人呢?”丹尼斯瞪大了眼睛左右前后看了一圈,“刚才还吵得很呢,我看着他们冲过来的,怎么拐了个弯就没影了?!” 深蓝站直身体,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揉着被过量的噪音吵得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冲那片黑暗抬了抬下巴,看起来不是很想开口说话。 事实上不止是他,夏川也有些不知言语。 他们两个都是救惯了别人的人,在一群人中不是走在最前面开道,就是走在最末尾殿后,碰见危险第一反应都是把其他人划到背后,其实要说是热心肠纯属胡扯,这两个不论是谁都跟舍己为人没有半点关系。他们有这样的反应原因很简单——被他们划到身后去的人解决不了危险而已。 与其看别人周旋磨叽,不如自己动手,都在能力范围内,不费多少力气,重要的是省时省事。 在这样的事情上,夏川和深蓝两个人的心理出奇一致,他们觉得自己甚至是算得上冷血的,所做的很多事情不过是因为顺手,因为没有抱着帮了谁谁谁的心,所以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被感激的。 以至于当那些被他们帮过的人,以更多的东西回报回来时,他们总是显得惊讶、错愕、反应不及,正如这次一样。 别说他们,就连丹尼斯也惊得久久不能言语,盯着眼前的黑暗愣了好一会儿神,才找回声音道:“就这么……就这么冲进去了?”他甚至小心地朝那片黑暗侧了侧耳朵,屏息努力听了一会儿,企图在“哗哗”的暴雨声中,找到点其他声音,比如那些族人的叫喊和脚步声。 然而什么都没有。 一旦进了那片黑暗,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了。 “进去了还能出来么?”丹尼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那片黑暗,又看了看夏川和深蓝。 暴雨大得连林中茂密的枝叶都遮挡不住多少,瓢泼一般的雨水依旧毫无顾忌地往下落着,把他们三人浑身都淋得好似水鬼一样。 好在夏川的理智并没有因为情绪而走失多久,冷冰冰的雨水很快就让他从错愕中回神,重新冷静下来。于是他脑中冒出了一个疑问:“他们好像根本看不见这里的不同。” 他的声音一贯有些低,此时在暴雨的遮盖下,听起来并不清晰。 丹尼斯一脸茫然:“啊?” 但是深蓝却准确地分辨出了他说的每一个字,而后表情略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夏川。他眼神不好,所以没那个功夫去注意其他人的表情神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细致的发现。 但是夏川不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夏川回想了一下,顿了片刻后,道:“他们好像一直没有注意过这片明显异常的地方。包括攻击的时候,他们也不像是漫无目的地乱射,甚至刚刚他们冲进去的时候,连一点停顿都没有。这并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即便他们胆子大到无畏。” 无畏和看不见完全是两种心理,所表现出来的神态动作也绝不会一样。 之前在高密度的打斗中没有多余的心思细想,现在回想起来,夏川只觉得越想越不对劲。 而作为听者的两人也同样感觉到了不寻常。深蓝向来直言直语,说话做事更多时候凭他那股兽类的直觉,大半时候都是不过脑的,但这也减少了他的反应时间,所以他在听完夏川的话后,几乎都没有停顿,就凭感觉下了结论:“那他们应该真的看不见。” “可是为什么呢?”丹尼斯不解,“有什么东西是我们能看见他们却看不见的?巫术吗?别逗了,要真有这么高端的巫术,那些人还用打什么猎、挖什么陷阱啊,分分钟称霸大陆啊!” “如果不是巫术呢……”夏川道。 “不是巫术就更说不通了!大家都是人,最近吃的一样,用的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就只有我们看得见,筛选的条件是什么?”丹尼斯依旧一连串的疑问。 可他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一个问题——他们还真不是一样的人! 这些族人是本身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而他们三个则都是外来误入的! 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夏川想了一会儿,开口道:“现在这种情况换一个方式说,就是我们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看不到黑暗之后的东西,而他们却能看见。那么……很可能是黑暗之后的那些对我们来说不存在或者不应该被看见,而对他们来说却是存在的,可见的。” “如果说我们误入这里所见到的是不完整的一个碎片,那么对我们来说不存在,对他们来说却存在的……就只有一种情况了!”丹尼斯在脑中把夏川的话迅速过了一遍,而后脱口叫道:“那说明,这就是边缘啊!这是我们所能见到的终点!” 就好像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想一样,他这句话刚一说完,一串古怪的话语就从他们不远处冒了出来。 那话他们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们转头望去,果然就见一个有些面熟的脸孔从幕布般的黑暗中露出了大半边身体,嘴里叫嚷着什么,手里还高举着一柄石刀,看那姿势,显然还没脱离战斗。 这恰恰证明了夏川和丹尼斯的猜想八成都是真的,对他们而言这里就是尽头,对那些族人而言,这不过是林中最为普通的一片地方,丝毫没有什么多余的影响。 “能出来就好!”丹尼斯有些亢奋地叫了一句,就连夏川和深蓝也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暴雨声太大,把丹尼斯的话挡得断断续续,那族人根本听不清什么,何况就算听清了他也不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所以那人只是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挥了挥自己手中的石刀,表情不轻松,也不畏惧。 结果就在这三人都少了防备的瞬间,两条黑影突然从一旁高而密的草丛中窜了出来,直扑夏川。 蓄了许久而爆发的瞬间力量极大,夏川只觉得湿漉漉的野兽皮毛撞到了自己身上,因为姿势不方便施力的缘故,被那股巨大的力道撞得整个人朝后仰去。 丹尼斯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扑过去想帮夏川挡一下,结果还是慢了一些,非但没能挡住,自己也跟着重心不稳朝前倒下去。 而深蓝在视力受限,听力也受限的情况下,简直束手束脚,根本没法准确地判断方位给出最正确的反应,他近乎本能地在那一瞬间想搂住夏川,可无奈没能捞稳,又被夏川的脚绊了一下,跟他一起栽了过去。 于是三个一时送了警惕的人被两头凶猛的野兽带着,扑进了那片浓重如同墨汁一般的黑暗里。 夏川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正在起飞的直升机脚下一样,巨大的风旋刮得他脸颊生痛,眼睛完全无法睁开,不间断的嗡鸣声一下子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看不了也听不见,甚至连周身的皮肉都是麻痛的,左手尤其明显,像是被什么截断了血流一样,近乎失去了知觉。 这样的感觉于他而言并不是全然陌生的,在此之前他还经历过一次类似的,说远也不远,距离这一夜不过数天而已。 而那一次他在中途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世界。 第三卷:泥铁之舟 第68章 那个好一阵子没再出现的梦境终于再次将夏川困在了其中,比起以往,这次的场景更真实更细致,夏川甚至能看到漆黑的水面隐隐的白色雾气,在弯腰凑近时,能感受到一股森冷的寒气越来越强,扑到他的脸上,那股寒气中还夹杂着一股咸涩的浅淡腥味。 这股味道从下方扑上来的感觉让他觉得极其熟悉,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跟着呼之欲出。 只是接着,他就和水里浮上来的苍白人脸对了个正着,所有的呼之欲出便又被惊得缩了回去。 虽然那些人脸的五官依旧有些模糊,却也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一方面,夏川在这梦境中带着一股不受控制的抵触和不安,另一方面,他平日的冷静也没有因此完全消失。 于是他一边下意识地想抽一口冷气,然后抬头远离这些人脸,不愿意多看一眼,一边又在理智的控制下强压着自己的脊背,依旧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仔细地看着水中一张接一张浮起来又消失的人脸…… 看了好一会儿后,他发现,这些不断上浮的人脸实际上一直在循环出现,前前后后其实一直都只有三个人而已。 三个人,三张人脸,有男有女,一直在重复这个从水下浮上来的场景。 他对着水面站了好一会儿后,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的晕眩感,忍不住用手撑住了膝盖,他一方面想早点看清那三个人的长相,摆脱一块心病,另一方面,他又清楚地察觉到自己似乎对此有些潜意识的排斥。 心脏在有些压抑的环境中越跳越快,快得夏川近乎需要深呼吸才能缓解一下那种有些窒息的缺氧感。 深蓝或许没他说错,他大概……真的对海有点恐惧—— 夏川清楚地知道自己依旧身在梦境,他看着那三张模糊不清的人脸,忍不住这么低低叹了一句。 这个念头好似一个咒语一样,从夏川脑中冒头的瞬间,那个循环往复的梦境便陡然变得混乱而遥远了……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梦境中逐渐抽离的时候,夏川身体的感官和意识也跟着慢慢恢复了,他先是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摇晃和颠簸,只是这些动静都好像放在了慢档上,一晃三摇,就连颠也颠得极为缓和。 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什么东西紧紧勒着,麻而冷,几乎不剩多少知觉了。他皱了皱眉,想从勒着他的东西中松脱出来,然而使了半天的劲,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抬不动。 夏川模糊的意识在和手指的较劲中逐渐恢复清明,终于尝试着睁了睁眼。 一大片有些晃眼的白色冷光从眯着的眼缝中渗透进来,刺得他双眸里立刻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雾。蹙着眉心重新闭上眼,让开那道穿透力很强的灯光,偏头缓了一会儿,这才勉强适应下来,偏头一点一点地彻底睁开了眼睛。 悬在他头顶的,不是晒着礁石和海面的耀眼日光,也没有容易让人误会成海鸟的远古生物,而是一盏十分普通的灯,通电的那种,除了造型有些华丽之外,就再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了。 可好就好在它不特殊! 在经历了白垩纪时期和石器时期两个世界后,夏川只觉得自己短时间内都不想看到任何“出格”的场景了,越普通越好,越常见越好!但他没想到居然一睁眼就看到了现代最为常见、最为普通的东西…… 他的视线被冷白色的灯光晃出了几个色块,又汇集成了一块耀眼的白斑,最终撑满了他的全部视野。 直到除了一片光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而后带着略显惊讶的表情,转头朝自己始终没有恢复知觉的左手看了一眼。在视野恢复清晰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左手手腕正被一只手死死地攥着,那手生得很瘦,劲却很大。即便弯曲着也能看出来手指十分长,关节处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绷得有些泛白,如果不是夏川的左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大概会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比他的体温略低一些,碰着有些微微的凉。 他的目光顺着那只骨结泛白的手移上去,就看到深蓝侧着脸,面朝着他躺在旁边。 深蓝的嘴唇有些干裂,配上他紧闭着的眼和蹙着的眉心,在冷白色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疲惫。 他此时的呼吸轻得很,身体的起伏频率很是均匀,夏川看了片刻,这才放下心来,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现代的灯具,现代的靠墙立柜,现代的吊针支架上挂着一袋透明质地的生理盐水,细管坠下来,尽头的针头隐没在他的右手手背里,被两条白胶布固定着。还有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年轻女人正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抱着胳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儿。 一切的布置都看不出太多年代上的差异,至少和“原始”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要说夏川在这种时候都能淡定得心中没有一丝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终于……回到现实了?”他心里这么想着,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从昏迷中醒来。 他的目光定在那个年轻护士手里捏着的一个方形小袋儿上面,恍然出了神:就这么……回来了? 他的右手手指在出神中微微抽动了一下,连带着手背上的针管被带着晃了晃,碰在金属的支架柱上,发出两声“叮——”的轻响。 坐在床边打盹儿的年轻护士被这声音一惊,猛地一点头之后坐直身体睁开了眼。她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和在灯光下显得十分白皙的皮肤,鼻尖周围散落着一些细小的雀斑,配上那张天生笑唇,显得很讨人喜欢。 她迷糊了不到一秒,就和夏川睁着的双眼对上了。 夏川的眸色本是棕色,但在冷光的映照下颜色淡了许多,有些凉凉的。 年轻护士刷地一下就红了脸,急忙站起身,捏着手指道:“你你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川摇了摇头。 “渴么?要不要喝点儿水?”那护士说着就端起他床头柜上一杯晾着的水,递到夏川面前,杯子里居然还体贴地插了一根吸管。那水被晾得不烫不凉,温温的,入口刚好,一下子就让夏川的嗓子舒服很多。 他喝了两口水,而后开口道:“我还有个同伴,他跟我差不多高,金色头发——” “哦哦!他在的!放心,他身上也没什么伤,只是还没从昏迷里醒过来。”年轻护士一听便反应了过来,抬手指着墙壁道:“现在正躺在隔壁,船上的医护室每间都不大,都是单人的,丽萨在隔壁看着呢,不会有事儿的。” 夏川下意识看了眼身后依旧没醒的深蓝:“都是……单人?” “额……”红着脸讲了半天的小护士这才想起来床上还躺着一个,连忙压低声音,道:“那位先生也是您的同伴吧?溺水的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去抓东西,而且劲特别大,我们把你们救上来之后尝试过让他松开手,可是一直没能成功,而且那位先生一直没醒,所以只能先委屈您将就一下。” “一直没醒吗?”夏川皱了皱眉,有些担心,毕竟按理说深蓝的体格一直比他好很多,很少有他恢复了深蓝还没恢复的情况。 但是他看起来冷冰冰的,不是特别容易亲近,以至于小护士一看到他皱眉就会错了意,以为他不高兴,连忙道:“要不,要不我现在叫人来帮你们挪一下?” 夏川:“没关系,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去忙你的吧,我刚才睡得不是很舒服,想再睡一会儿,有什么不舒服我会找你。” “好的好的。”小护士连连点头,然后抬眼看了眼吊着的盐水,道:“刚好,水也挂完了。”她低头帮夏川拔了针头,用棉花按住针眼顺手封了一条胶布。 “对了——”夏川舔了舔嘴唇,道:“刚才只顾着说别的,忘了问了,你刚才说我们这是在船上?你们是在海里把我们救起来的?” “是的。”小护士点了点头,而后冲他笑了笑道:“不管你们之前经历了什么,现在已经安全了,欢迎来到多米尼克号客轮,睡前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情,祝您好梦。”她说完把冷白色的大灯关了,留了两盏温黄色的壁灯,调低了亮度,而后拎着空了的盐水袋,脚步轻轻地朝门口走,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补了一句:“叫我邦妮就好。” “好的,谢谢。”夏川看着她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门外隐约的人声瞬间被挡在了门外,半点儿也听不见。 夏川挑眉,只觉得船上医务室的环境还不错,至少隔音效果很好,休息的时候不至于被打扰。 他用单手撑着翻了个身,变成了和深蓝相对的姿势,又忍不住抬起贴着棉球胶布的右手摸了摸深蓝的额头,毕竟深蓝本身体温是低于常人的,如果他发烧,体温也就和常人差不多,那小护士不知道特殊性,所以很难察觉。 刚才输了一袋生理盐水进去,以至于他的右手很凉,也不是正常体温,在深蓝额头上停了挺久也没摸出个准数。 正当他无奈想收回手的时候,深蓝原本搭在身边的左手突然抬了起来,一把按在额头上,抓住了夏川的右手,顺势将他的手拽到了心口贴着。都说心脏的位置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把手焐热,也不知道深蓝这是哪里学来的,还是处于一种兽类的本能。 夏川盯着他的脸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深蓝闭着眼翘起了嘴角,这才低声道:“你不是一直没醒吗?” 深蓝听了这话,一直紧闭着的双眼睁了开来,漂亮的眸子盈着一点笑,死不要脸地解释道:“醒了他们就要让我松手了,我可不干!” “……”夏川抽了抽嘴角:“你什么时候醒的?” 深蓝眨了眨眼:“被捞上船的时候,一天以前吧。” 夏川:“一直装晕到现在?!” 深蓝理直气壮地答道:“对啊!” 夏川:“……” 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哭笑不得。过了半天,他总算憋出来一句:“你装了一天晕岂不是什么也没吃,不饿么?” 深蓝眼皮瞬间耷拉下去,半死不活地拖长了调子道:“饿——我觉得我现在能把这整艘船一起吞进去。” 夏川:“……” “不过比起饿,我更渴……”深蓝接着道。 “这里有水有吸管,我端给你。”夏川说着,就要翻身去够杯子,结果被深蓝一个翻身压住。他按住夏川的手,自己伸手去端那杯水,咕咚咕咚下去半杯。 原本干裂的嘴唇被温水浸润,顿时好了许多。他舔了舔,而后便抵着夏川的鼻尖,吻了下去,边吻边贴着夏川的唇缝低声道:“刚才听你喝水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干了……” 夏川被他压制得不得动弹,喉结滑动了一下。他半分钟前还在想着:深蓝会不会发烧,多米尼克号这名字听起来莫名有些耳熟,什么时候能靠岸……结果半分钟后他就破罐子破摔地撒了手,仰头细细地回应着,和深蓝纠缠在一起。 第69章 正如那个年轻护士邦妮所说,这间客轮上的医务室是个单人间,空间十分有限。事实上,这间屋子总共也就只够放下一个简易现代的靠墙立柜,一把折叠椅,以及一张床而已,余下的空间仅够走动。倒是在里侧的墙面上另开了一扇小门,门半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里头洗手台和镜面的一角,应该是个小型的可供洗漱的卫生间。 从布置上来看,这艘船内部简单整洁,却和高档两个字沾不上边,估计只是个十分普通的小客轮,吨位也有限。 外面大概起了不小的风浪,夏川和深蓝一直能感觉到船体在轻微摇晃,配着屋里温黄的暖光,刚开始还挺助兴的,结果两人吻着吻着,深蓝突然在夏川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撤离,皱着眉一脸懊丧地将头埋进了夏川的颈侧,趴了好一会儿,而后又翻了个身仰面朝上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夏川喘了两口气,稍稍缓了些神,而后睁开蒙着一层水汽的眸子,懒懒地挑起眼角,瞥了深蓝一眼。 结果就发现深蓝脸色有点儿不太好,顿时微微蹙了眉,担心道:“怎么?哪里不舒服?” 深蓝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踌躇了片刻后,一脸蛋疼地哼哼了一句很模糊的话:“我好像有点儿晕船。” 夏川维持着蹙着眉的表情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深蓝开头两个字提高了音量,说得十分清晰,然而从第三个字起,又顿时低了下去,含含混混的:“我有点儿晕船……” 夏川:“……” 连听两遍,就算深蓝说得再含糊,夏川也能听明白了。 “你一个在海里流窜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跟我说你晕船?”夏川一脸无语地看向他,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跟鱼说自己怕水有什么区别? 看深蓝那副不是很舒服的样子,夏川撑坐起来,端起床头柜上剩下的半杯水送到深蓝嘴边:“喝一点缓缓?” 深蓝一脸憋屈又无奈地喝了一点。 “你之前在海里有把自己游晕过么?”夏川端详了一番他的脸色,这么问了一句。 “……”深蓝觉得自己受到了人身攻击,原本略有些差的脸色顿时更绿了,他蔫了吧唧地转头看着夏川,上眼皮耷拉着,一副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模样。 夏川淡定地回视他,而后伸出空着的手在他棕黑色的短发上囫囵摸了两把,又抬了抬手里的杯子道:“再喝点?” “不应该的,我从没晕过船啊!”深蓝垂头丧气地就着夏川的手,又喝了一小口杯子里的水,压下那股不太舒服的感觉,一脸蛋疼地解释着。 “嗯。”夏川难得配合地点了点头,估计他这是男人好面子的心理在作祟,还替他找了个理由:“就像晕车的人自己开车却不会晕一样。” 可惜这位向来也不是个会说人话的主,只是因为话少,所以显得没那么讨打。这话说出来怎么听怎么都不像是安慰,深蓝那一身蔫了的狗毛又短暂如诈尸般地竖了起来:“真的没晕过,好吧,尽管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坐过船了,多少应该坐过的吧,反正这种感觉是头一次!” “你晕船什么感觉?想吐么?”夏川抬手指了指那扇虚掩着的小门,“想吐那边有地方,我去找护士拿点晕船药?” “吐倒不会,就是有点恶心。”深蓝一把捞住夏川的腰,绑着他不让他去找小护士,“你别跑,没到那个程度呢!其实要说恶心也不是想吐的恶心,就是觉得……” 他卡了半天壳,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形容。最后还是夏川斟酌着问他:“生理性还是心理性?” 深蓝被他这么一提醒,顿时恍悟道:“对!你这么一说,真的好像是心里不舒服。” 夏川:“……”生理心理都分不清,这种人才估计是找不到第二个了,这脑构造也不知道是更偏人一点还是更偏海鲜一点。 即便这间医务室的隔音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他们也不可能真在这里做点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所以对于深吻突然中断这件事,夏川并不介意,倒是深蓝一脸懊丧。他喝了两口温水,缓了缓那种不适感,就想再往夏川身上扑,结果被夏川用一根手指头戳着腰眼顶开了。 这么一番折腾,夏川之前被打断的思绪又重新连接了起来。 “多米尼克号……”夏川锁着眉头想了想,而后摇头道:“总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怎么?是很有名的客轮?”深蓝随口附和道:“好像是挺耳熟的。” 夏川:“……你耳熟什么?你总共才记得几件事?” “我只是附和一句。”深蓝抬手一下一下地顺着自己的胸口,大概想把那股始终弥留不散的不适感抹开,“确实耳熟啊,多米尼克这名字很少见?” “倒也不是。”夏川答道,顺便也抬手帮他顺了两下后背。 “那不就得了,或许在别的地方听说过叫这个名字的东西也说不定。”深蓝设想着一些可能性,那双好看的眸子却前前后后地扫量着这间医务室的布置。他虽然从上船起就醒了,但是为了不跟夏川分到两间屋,一直在装晕,不论是小护士给他扎针挂盐水、还是听心跳量血压做检查,他都一概装成没有知觉的样子,任其摆布,独独就是不松开夏川。 偏偏那小护士邦妮极其敬业,有事没事就在这屋里守着,以至于深蓝直到现在才头一次有时间这样仔细地看看这间医务室。 “我讨厌这种灰扑扑的立柜……”深蓝嘀咕着,“还有这种颜色的墙纸,又沉闷又老气,下面那条边的颜色简直跟不新鲜的血一样。” 他转着眸子看了一圈,就没一句好话。 夏川有些纳闷,只觉得深蓝以前好像根本不会注意关于装饰和布置之类的东西,毕竟之前在那种原始部落住了几天,也没见他挑剔什么。这次不知道怎么了,异常反常地把整间房都批评了一遍。 其实细想一下,他从刚才睁眼起到现在,似乎就一直有些不太对劲。 事实上在夏川看来,这医务室的布置并不难看,简洁柔和,虽然式样有些守旧传统,但看着挺舒心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戳到了深蓝的点。他顺口问了句为什么讨厌,结果深蓝想了想,居然回道:“不知道,但就是很……厌恶。” “我总共也没几样讨厌的搭配和布置,这房间居然一个不落地凑齐了,还挺厉害的。”深蓝干笑两声,没什么表情地回道。 夏川之前对小护士邦妮说自己想要再睡一会儿,其实只是不习惯有人一直坐在床边盯着自己,他需要一个安静的无人打扰的环境去理一理已经发生的事情:比如他们又换了一个世界,看起来是现代,但实际如何还不敢下定论。 比如来到这里的只有他、深蓝以及丹尼斯三个,劳拉和小家伙艾伦还留在那个原始部族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机会找到那片黑暗然后顺利出来…… 再比如林顿教授现在到了哪里,安全与否,是不是也找到了出口回到了现代,他在整件事中究竟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小护士邦妮十分配合,果真一直没再出现过。可夏川却被这客轮船体的微晃摇得真的犯了困。 他想再躺一会儿,深蓝自然没有异议,也不再指着整间屋子挑挑拣拣了,乖乖躺下去一把将夏川捞进了自己怀里,当成一个人形抱枕那么抱着。 夏川抬手在床头摸到旋钮,把壁灯拨得更暗了些,而后很快把自己调到了最容易入睡的状态。 深蓝醒了一天一夜,这会儿不用担心半途被人挪去别的房间,也稍稍放松,跟着睡了过去。 这两个都是常年保持着警觉性的人,即便睡觉也睡得很浅,所以当不知多久过去,门外冷不丁响起了三声急而轻的敲门声时,躺在床上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在第一时间睁开了眼。 深蓝第一反应便是把抓着夏川的手攥了个死紧,二话不说开始调整呼吸装晕。 夏川坐起身,拖着抓着他的深蓝,勉强朝门把手的方向挪了挪,而后一把将门拧了开来。 紧接着,一个身材高瘦的黑影便撞进了夏川眼里。等那黑影站稳,夏川才就着暗色的壁灯,简单打量了一下那个黑影的模样。 “请问有什么——”事字还没出口,那个高瘦人影就已经一脸焦躁地踏进了门,左右简单看了一眼,而后压低了嗓门急急忙忙问夏川:“有没有一个五六岁样子的孩子来过这里?” 这人声音一出口,躺在床上装晕的深蓝眉头便是一皱,脸色莫名有些古怪。 第70章 他原本打定了主意不管来人是谁,他都要装晕到底,别想有人能把他叫起来。 结果那个陌生男人这么问了一句后,他就改了主意。 那个男人的声音低沉中微微透着一点沙哑,但听起来却不像天生带出来的哑,更像是精力不济、过度劳累导致的。这种声音在深蓝听来,莫名有些耳熟,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种声音。 人的记忆真的是极为玄妙的东西。有时候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细节,拔萝卜带土,想起一连串你以为自己早已经不记得的事情;而有时候,一点气味、一种声音、一段旋律,会让人在极短的瞬间里莫名陷入一种熟悉的感觉里,而后又在人们准确地捕捉到那种感觉之前瞬间抽离,就好像是在拉磨的骡子脑袋顶支了一根木杆出去,杆头吊着一根胡萝卜,看着就在眼前,却怎么都够不着。 那种感觉着实有些抓心挠肺,执着点儿的,想不起来可能都睡不着觉。深蓝自然不到那种程度,不至于抓心挠肺,但也确实有些躺不住。 他顿了几秒,便从床上撑坐了起来,调了调床头壁灯的亮度,抓着夏川的手依然攥得死紧,丝毫没有要松开一会儿的意思。 屋里昏暗的光线逐渐亮了起来,夏川这才看清了门口那人的脸——那男人有着偏近东方的黑色短发,皮肤很白,五官凌厉中透着一股子沧桑感,看起来有些东西混血的味道,他唇角和下巴上都冒出了一些青茬儿,显出了淡淡的胡须痕迹,把他衬得多了一丝成熟气质,可实际上,他顶多也就三十四五岁。 深蓝的视力着实有些不济,哪怕只是隔着一张床的距离,他也看不太清门口那人的面容,轮廓总有些模糊。可即便这样,他还是觉得那人有点儿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除了夏川之外,深蓝在其他人面前话总是不多,丹尼斯他们那些相熟的人还好,陌生人前他几乎是不乐意主动开口的。所以他只是细细打量着,却并没有贸然开口说什么。 门口那人看到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挤在一张床上,愣了一会儿,面色略微不自然了一秒,而后又十分有涵养地恢复了正常,继续道:“小男孩大概这么高——”他抬手在门边和他腰差不多的位置横着比划了一下,“发色跟我差不多,可能稍浅一点,眼睛很大,喜欢抿着嘴唇,穿着一件灰蓝色的夹衣。” 夏川摇了摇头,道:“抱歉,没有看见。事实上,我们也刚醒没多久,之前一直昏迷着。” 那男人愣了愣,后退一步看了眼门的四周,道:“这是医务室?你们是前一天被救上来?抱歉,门上没安门牌,打扰了。你们继续休息,我再去别处问问。” 他说着点头致了下歉意,便要替夏川他们把门关上。 结果刚抓住门把手,一直沉默着的深蓝突然开口问道:“你住哪里?” “我?”那人愣了一下,而后抬手朝走廊一头指了指:“就住在前面,门上标着109的那间。” 夏川“嗯”了一声,点点头,替深蓝把话说下去:“看到了会告诉你的。” “那太好了,谢谢。”那男人道了谢,便关上门出去了,深蓝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而后冲夏川指了指走廊,道:“去丹尼斯那边了,小护士给开的门,好像还是没有结果。” 这里的隔音对夏川他们这种普通人来说已经好得很了,但是对深蓝来说,依旧能听见外面的动静。 夏川看了他一眼,道:“你认识他?”深蓝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要换成平时,这种和他并不相干的小事,他是懒得开口去管的。这会儿居然会主动问上一句,实在有些反常。 深蓝一愣:“你怎么知道?也不是,只是觉得有点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确定?”夏川朝已经紧紧关上的门看了一眼,道:“可他的表情不像是认识你,会不会记错了?可能只是长得像你见过的某个人?” 深蓝一耸肩膀:“谁知道,或许吧。” 这件事于他们两人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联。就连深蓝也转眼就不再管什么面熟不面熟的问题了。 这一夜再没什么其他的事情。 他们两人断断续续的睡了一会儿,因为屋内没有计时工具的缘故,也搞不明白究竟几点了。直到他们彻底醒了后没多会儿,小护士邦妮轻敲了三下门,而后推门走了进来。 深蓝在听到她的脚步声时就已经蒙头倒了下去,一副依旧昏迷不醒的样子,右手紧紧抓住夏川的左手手腕,装死装得十分有经验。 夏川:“……” 小护士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夏川一脸无语低头看深蓝的模样,还以为他有些忍受不了,开口道:“那位先生还是没醒过吗?” “哦,没事。”夏川抬头冲她摆摆手。 邦妮手里抱着一个白色的方形托盘,上面放着听诊器之类的东西,夏川看了一眼,道:“要检查么?” “嗯对!”邦妮点了点头,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冲夏川道:“如果没有问题一切正常的话,您就不用再住在医务室里了,毕竟这儿空间有点儿小不是么。” “还有空余的房间?”夏川问道。 “有的。”邦妮点点头。 “有双人间么?” “当然。”邦妮一边挂上听诊器,一边回答道。 夏川十分配合地任她检查了一番,经过一夜的恢复,他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完全看不出来一天之前刚被人从海里捞上来。他的侧脸十分好看,邦妮偷偷瞄了几眼,脸就又红了。 “一切正常!”她把所有应该检查的项目一一查完,笑着冲夏川宣布道。 “谢谢。”夏川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而后问道:“如果方便的话,能帮我们安排一间双人间么?” “额,好的,我去问问双床的房间还有哪几间。”邦妮点头道。 “那倒不用。”夏川瞥了深蓝的爪子一眼,淡淡道:“双人床的就可以了。” 小护士指了指深蓝,道:“您是担心这位先生依旧醒不过来,没法把你们分开么?其实是这样的,这位先生昏迷的时间有些久,到今天下午还不醒的话,就已经四十八个小时了,我们可能不得不采取一些方式把他和您分开,您完全能去普通卧房住,他还需要医生进一步的检查。” 夏川感觉深蓝抓着自己的手微微一动,低头看了眼。 就见深蓝动了两下手指后,翻了个身,而后慢慢张开了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夏川和邦妮,憋出了一种略带沙哑的嗓音,道:“……我这是在哪儿?” 演技感人。 夏川:“……” 邦妮:“……” 夏川一脸无语地看他演了两分钟的大戏,而后抬头冲邦妮道:“正巧,他醒了,你需不需要帮他也检查一下?如果一切正常的话,劳驾帮我们安排一间双人间。” 邦妮正被深蓝的演技唬得一愣一愣的,听夏川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哦哦”叫了两声,端着托盘颠颠地绕到了深蓝旁边,动手仔细地给他检查起来。 直到查完了一轮,她才直起腰说:“您也没有什么大碍,这两天注意休息,放松心情就好。那我去找人给你们安排一间……双人间?” 她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夏川依旧没有要两间房,顿时愣了愣,提醒道:“二位手已经分开来了,不用再挤一张床了。” 结果这话说完,她才发现深蓝依旧抓着夏川的手腕,并没有松开的意思。昏迷的时候抓着可以有很多种原因,但是两人都清醒的情况下,一个抓着,另一个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那就有点儿…… 她还没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夏川就已经抬起了被深蓝抓着的手,反握住,冲邦妮晃了晃,一脸淡定地道:“我觉得还是双人间更合适一些,你说呢?” 邦妮:“……” 小护士本就有些怔愣,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懵了,仿佛被炸成了游魂似的,呆了片刻后,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对,双人间更合适……” 说完,她又一脸茫然地朝外飘,刚飘两步,深蓝就叫住她:“等等,你托盘忘拿了。” 小护士又一脸茫然地“哦”了一声,飘回床边,端起托盘。 “对了,请问隔壁房间我那位同伴醒了么?”夏川想起来问道。 “啊?”刚飘到门边握住门把手的小护士慢半拍地回过头来,而后条件反射般地道:“醒了,刚醒没一会儿。” “好的,谢谢。”夏川点头道。 邦妮飘出门,游魂似的道:“不谢,应该的,我去给你们安排房间……” “完了。”深蓝看她把门关上了,转头冲夏川道:“吓傻了一个。” 夏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两人身体没什么大碍,又听闻丹尼斯醒了,便下床在卫生间里洗漱了一番。他们被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估计早就不像样了,也不知是医生还是护士帮他们换了一套宽松的病号服。 他们两手空空上的船,自然没有别的衣服可以替换,干脆就这么穿着走了出去,打算去敲隔壁的门。 结果和另一个打算敲门的男人碰了个正着。 那人身材高大结实,眼窝很深,鼻梁挺直,下嘴唇略厚,两边嘴角微微向下,看起来严肃得简直有些凶了。尽管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手里还拿着文件夹,看起来就是副医生打扮,但是还是会给人一种气质上的违和感,总觉得这种人穿着一身黑拿枪拿弹更适合一些。 夏川和这人在丹尼斯所住的病房门前打了个照面,两人俱是一愣。 “杰拉德?”夏川在看清那人的模样后,面露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杰拉德·韦默,比起这个名字,夏川还是更习惯于丹尼斯对他的称呼——那个整天板着脸的德国佬。 他也勉强能算夏川半个熟人,因为夏川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去杰拉德的诊所一趟,治疗各种各样难以处理的伤口,只是他们除了治疗过程中关于伤口的一些必要交流外,几乎没有任何别的对话。 夏川天性比较冷,而杰拉德又是个沉默寡言的典型,这两人凑在一起,用丹尼斯的话来说,那简直就是南极冰川聚集带一样的制冷效果,不冻死也是半残。 偏偏丹尼斯这个自虐狂就喜欢当冻死的那个,经常有事没事插在中间,替这个说两句,再替那个说两句,大概得了一种不圆场会死的病。 可能大多数这种话少冻人的主都是吃丹尼斯这套的,所以他们两个谁也没有产生过把丹尼斯的嘴堵上丢出去抛尸的想法,让那货就这么活蹦乱跳地多活了两三年。 夏川本以为,在百慕大遭遇海难,就是他和这个德国佬医生最后的一次交集了,谁知居然在这里碰见了他。 如果他们碰见的时候,杰拉德也穿着和他们一样的病号服的话,夏川可能还不至于这么惊讶。可杰拉德穿的却是医生的白大褂。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夏川忍不住问道,“船不是沉了么?你怎么会——”怎么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杰拉德一如既往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翻了翻手里的病患资料,道:“恰巧没死得了,你不也完好地站在这么?”说完他从病患资料上抬起头,扫了眼夏川,至于完全不认识的深蓝,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冲病房门抬了抬下巴,道:“你确定我们要站在门口闲话家常聊近况?” 夏川当然没那个想法,他抬手敲了敲房门,正要去拧门把手,就感觉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来了,一个端着托盘的小护士被门口三个堪比廊柱的高大男人惊了一跳,差点儿把托盘扔出去。 “小心点。”杰拉德面无表情地抬手帮她抵了一下托盘底。 小护士连忙应答了一句,而后侧着身体让开一条道,让杰拉德他们进了屋,自己则贴着墙边一溜小跑走了。 夏川一进门,丹尼斯就从床上一骨碌爬坐起来。他也穿着和夏川、深蓝一模一样的病号服,脸色看起来比夏川他们略糟一些,大概是刚从昏迷中醒来,没有好好调理过的缘故。 “你醒啦?!”丹尼斯嚷嚷着,“我刚才醒过来就想往你们房间冲,结果被小护士拦住了,说你还在睡,霸主——诶?霸主你不是还昏迷着呢么?!怎么也醒啦?!怎么还跟着医生?小护士不是刚跟我说一切正常吗?怎么又叫了医生……”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是看到了深蓝后面低着头关门的医生背影,结果快说完的时候,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转过身来了。 丹尼斯:“……等等!我出现幻觉了么?!” 他一脸惊恐地望向夏川:“我是不是还没睡醒,你打我一下试试!” 夏川:“……” 杰拉德面无表情地朝他床边走去,丹尼斯瞬间把自己缩在了一角,绿着脸看着他叫道:“是人是鬼啊你?!” “你就那么盼着我死?”杰拉德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后言简意赅地道:“躺好!” 丹尼斯看了夏川一眼,而后缩着脖子勉强躺平在床上。杰拉德把口罩带上,抬手正要给丹尼斯再检查一番。 夏川抱着胳膊靠墙站着,注意力正在杰拉德的手上,结果就在杰拉德的手快要落到丹尼斯身上的时候,夏川感觉自己余光一花,一道身影突然从他身边窜了出去,直扑向了床边的杰拉德,而后猛地挥了一拳,将那个一脸严肃的一声砸倒在了床上。 “深蓝!”夏川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化,等他再出手的时候已经弯了一步,杰拉德已经被深蓝连打了三下,整个人都蜷在了丹尼斯的病床上。 “怎么回事!诶诶!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别打了!喂!”躺在床上的丹尼斯被这神展开吓了一大跳,但是因为腿正被倒着的杰拉德压着的缘故,根本没办法起身拉架。 好在夏川动作迅敏,身手强悍。而且他也是唯一能拉得住深蓝的人。 他很快插到了两人中间,一把抱住深蓝,锁住他的动作,让他没法再把杰拉德压在床上狠揍。抱着肚子的杰拉德趁着这个空隙,整个人从床上滑到了一边,暂时脱离了深蓝可以攻击的范围。 “怎么了?”夏川并没有立刻放开深蓝,依旧保持着锁住他的姿势,问道。 深蓝的喘气声很重,胸口起伏得十分剧烈,刚才揍的那几拳怎么也不至于让他产生累的感觉,这种反应,只能是情绪过于激动或者愤怒。 这让夏川和丹尼斯都觉得诧异至极。 事实上,深蓝虽然算不上特别容易亲近,但也绝对不是难以相处的人。他们认识深蓝后基本就没见他生过几次气,要不然丹尼斯也不敢霸主长霸主短地总作死。 情绪波动到今天这个程度,在之前还真的从来没有过。 深蓝的力气本就很大,尽管杰拉德一直在躲,后来夏川又拉住了架,被打的依旧好不到哪里去。 就见杰拉德坐在床边的地上,半瘫着,捂着腹部咳得昏天黑地,他咳了好一阵后有些喘不过来气,便抬手把口罩给摘了。只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好像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一样。 他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了一些劲来,抬眼看着深蓝,道:“我得罪过你?” 夏川和丹尼斯也同样不解,看着深蓝等他回答,可深蓝却盯着杰拉德的方向,眼神从愤怒变得有些犹豫。 “我实在不记得我有见过你,诊室里来往的人太多,难不成你家人在我那里看过病?”杰拉德拎着口罩,冲深蓝道道,“我印象里应该没有做过什么违规操作,也没有误诊过什么病人。” 即便是被打了几拳,带着伤坐在地上,杰拉德也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除了因为疼痛而显得脸色有些难看外,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就连语气也依旧是不冷不热的。 深蓝依旧死死盯着他,还是不说一句话。 “抱歉。”夏川看了他一眼,冲杰拉德道:“他刚才那几拳不轻,你最好还是再找另外的医生看一看,方便的话,我带他回房间问问清楚,如果真是误会,一定道歉补偿。” 杰拉德皱了皱眉,按下一阵疼痛,而后撑着床角有些艰难地站起来,道:“不用,我自己有数,我先走一步,你们就在这里聊吧,当然,如果最后证明是个误会,补偿就免了,道歉就够了。” 他冷着脸说完,拒绝了丹尼斯要下床去扶的好意,自己扶着墙,一步一顿地走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夏川算着杰拉德已经走远了,边放开了被他锁着的深蓝,边问道。 深蓝沉默地盯着那扇已经关了的门很久,而后转过脸来看向夏川,犹豫了一下,道:“他带着口罩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反感。” 丹尼斯:“……就只是因为反感?” 夏川看了丹尼斯一眼,而后又把目光转向深蓝,他倒没急着接话,因为总觉得深蓝这话没说完,只是他有些难以表达。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果然,深蓝再次开了口,道:“他带着口罩,穿着这身白大褂的时候,我总觉得要想起什么来了,但是在想起完整的场景之前,我最先感觉到的是一股控制不住的愤怒和……恨?” 他想了想,又道:“也或许是厌恶。” 第71章 丹尼斯听完这句话之后,和夏川对视了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又有些了然。 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些事情——在他们刚认识深蓝的时候,就因为深蓝的种种特殊情况而产生过一些联想。不论是他那种匪夷所思的能变成沧龙的能力,还是超出常人太多的力量和体格,以及他厚肩那串英文数字组合的纹身,都让人忍不住想到科幻电影里面那些非正常的活体实验。 现在深蓝的记忆遗失了太多,却对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人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简直就是在证实他们的猜想。 “可能……”夏川在直视着深蓝的眼睛,道:“曾经有这样的人给你带来过不好的回忆,所以再见到会产生这种厌恶感。” “我也这么认为。”深蓝冷着一张脸,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附和了一句。 但是杰拉德和活体实验这种东西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存在,丹尼斯没有立刻反驳,他破天荒地没上赶着作死,问了句:“额……说起来,霸主你还记得让你厌恶的脸真正长什么样吗?能不能大概描述一下?” 深蓝皱着眉看向他,没有说话。 丹尼斯脖子一缩,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顿时瞄了夏川一眼,哭丧着脸求拯救。 谁知深蓝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摇了摇头:“记不清。” 他的记忆就像是被封上了一层磨砂玻璃,他能看见玻璃里那些东西带着毛边的色块,却在即将靠近的时候被挡住,而后顺着玻璃的面滑开,怎么都无法再近一步。这种感觉不论落在谁身上估计都不会好受,多来几次更是烦躁至极,没有直接打瓮墩盆、将这狭小医务室的房顶掀了就不错了。 丹尼斯想了想,换了种他觉得比较委婉的方式道:“其实吧,我觉得很多人穿着白大褂,再带上医生帽和口罩,总共就只剩那一双眼睛了,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但在有些时候辨识度并不是很高,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太容易混淆了。霸主你说是吧?” 他说完顿了两秒,见深蓝没反应,又补了一句,似乎是为了加强这话的可信度:“我以前就经常认错,公司里有几个部门的人常年呆在实验室,各部门都有制服,再带个面罩口罩什么的,我根本搞不清他们谁是谁,呆了小半年都没记住过几个人的全脸,那种打扮对脸盲来说简直残忍!何况霸主你还要再加上深度近视,记不清太正常了。跟我关系挺好的一个同事常跟我说,他近视度数太高,跟半瞎没区别,看什么都自带马赛克和滤镜,测个视力棒子在哪儿都找不到,是吧?我理解的。” 夏川:“……” 深蓝已经从之前的暴怒中恢复过来,脸色也稍稍缓了缓,不再那么冷肃了,只是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听了丹尼斯这话后,忍不住撩起眼皮瞪了他一眼,简简单单回了两个字:“放屁!” 对于丹尼斯这种连安慰人都会不小心作个死的货来说,大概天生就是找打来的。 鉴于霸主刚刚才发过火,丹尼斯不敢造次,被瞪了一眼就立刻老实了,乖乖闭嘴,眼观鼻闭关口口关心,盯着自己的被子发起了呆。 深蓝也不管他,他只是看向了夏川,张口想说什么,大概又不知该怎么表达,所以嘴唇开阖了两下后又闭上了。 自从碰见夏川和丹尼斯之后,他近乎退化到底的语言能力就在短短几天时间内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但总有些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种数年不说话不知该怎么开口的状态。 言语不成,也就只能靠眼神了。 夏川看见深蓝那双极为漂亮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在等自己说些什么。他一直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格外迟钝,很少会去在意别人的眼神和脸色,自然也领会不到那些人藏在表面之下的复杂情绪。 但在面对深蓝的时候,他这方面的领悟力似乎骤然就强了许多。即便深蓝不开口,他也能轻易地知道深蓝想说什么,或是想听什么。 细细想来,在面对其他人时的迟钝大概都是浮于表面的假象,根本原因在于他不在意,没有兴趣去探究他们是什么想法什么心情。而在面对他在乎的人时,则会霎时变得敏感起来,再微妙的情绪变化都不会从眼边溜过,再复杂的心理都会变得条缕分明。 事实上,深蓝也值得他这样在意,因为深蓝在他面前总是毫无掩饰的,所有的情绪都明明白白地放在了眼里,赤裸裸地晾在他面前给他看,半点匿藏都没有…… 所以他回视深蓝,表情平静地说:“你确定谁有问题,我就陪你解决掉那个问题。”就这么简单。 深蓝一听这话,原本有些紧绷的表情瞬间就放松了,之前的厌恶和愤怒刹那便云消雾散。夏川绝对信任他的判断,毫无异议地站在他这边,其他那些糟心事在这时又算得了什么呢? 两个医务室里都没有一眼能看到的钟表,他们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只有丹尼斯床后窗帘透出来的单薄日光昭示着清晨已经来了。夏川的脸映着那层蒙蒙光亮,连轮廓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深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脑中闪过了好几个情景—— 夏川瘦削颀长的背影走在他前面,头也不回地说“回去后如果碰到你想不起来的那件棘手事,我帮你”;夏川一脸倦容地坐在礁石上,拍着他的肩,指着远处说“带你回我那里落脚”;夏川冷着脸,盯着他说“你最好活得比我久”;夏川…… 每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场景里都有一个夏川,而夏川的每一句话里都有一个“你”和一个“我”,好像他们两个人就可以构架出一个无人能插入的世界。 深蓝突然长臂一伸,在夏川反应过来前将他抱了个满怀。然后转头冲一脸蒙圈的丹尼斯道:“你是不是该回避一下?当然,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留下。” 夏川:“……” 丹尼斯:“……听说,这好像是我的病房。”霸主你有没有考虑过单身狗的感受?!尤其这只单身狗半个小时前才刚从昏迷中醒过来! “我再晕一次你们怕不怕!”丹尼斯特别想对面前那两个人说这句话,奈何身手不行,哪个都不是他能打得过的,于是只得把这话和着一口心头血咽了回去。 好在夏川还是要脸的,他嘴角一抽,一把攥住深蓝搂在他后腰的手,就要拽着深蓝出门回自己的病房。深蓝也只是一时脑子蛀了,被丹尼斯这么一提醒,仅剩的一点儿廉耻心起了作用,没怎么反抗就乖乖让夏川牵了出去,还难得贴心地替丹尼斯关上了房门。 好巧不巧地,他们在走廊碰到了小护士邦妮。 邦妮之前精神恍惚地去找人给他俩安排了房间,又去甲板上吹了一刻钟的冷风,好不容易恢复镇静回来找他们,就看到夏川和深蓝两人的手正牵在一起,尽管前者正拉着后者朝前走,并没有什么旖旎氛围,但邦妮还是觉得心脏扑通一声落了空,把房门卡塞进他们手里,就捂着血管堵塞的心口,一脸恍惚地又上了甲板。 夏川和深蓝面面相觑数秒,就拿着房卡照着号码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72章 他们的房间在走廊的顶头,最里面左手边的一间。这里所有已经有人住的房间门口都挂着挂牌,比如深蓝和夏川周围几间。而他们被安排的那间门上则空空如也,邦妮说等会儿会有人来帮他们挂上挂牌。 深蓝这人对感情的表达直接得很,他看谁顺眼一点就会多搭理几句,喜欢谁就想多亲近一点,各种意义上的。 所以两人一进门,他甚至连房间内部什么模样都没看,就转身把夏川按在了门后,低下头鼻尖碰着鼻尖摩挲了两下,想要吻下去。 就在他的双唇触碰上夏川时,夏川突然听见房间里有一些细碎的动静,像是衣服纽扣边角碰到硬物发出的一点轻响。他眉心一蹙,朝后让了让,可惜脑后就抵着门,能让的空间实在不多。 而深蓝居然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一样,贴着他的双唇追上来继续亲吻。 夏川:“……” 他都能听见,他就不信深蓝这个听力是常人三十来倍的货听不见! 夏川后脑勺已经碰到了门板,再没有可以让的余地了,于是搭在深蓝腰上的手抬起来拍了拍他的背,拍得还不算轻,但凡没有瘫痪的都能感觉得到。 谁知深蓝只是动作顿了顿,便贴着夏川的嘴唇任性道:“我什么也没听见,别拍我。” 夏川:“……” 他没好气地在深蓝腰间比较怕痒的一处捏了一把,捏得深蓝一脸无奈地缩了下腰,总算挪开了脸。 “好歹是要住的房间。”夏川冲房间内一扇半掩着的门抬了抬下巴,用气音低声道。 这房间的构造其实和医务室很像,只是面积要大上许多,屋内的布置简约整洁,该有的一样不少,不该有的一样不多,所以显得不空不挤刚刚好。而那扇和房内布置很搭的门外连着一张洗漱台,门里显然就是卫生间了。 刚才那个声音就是从那扇门里传出来的。 深蓝总算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他和夏川两人看了眼那个半掩着的门,同时抬脚贴着墙边,移到了那扇门旁,几乎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真要说起来,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很少会碰上解决不了的棘手事,哪怕碰上一小群人,对方也没什么胜算。 他们如此谨慎完全是一贯的习惯所致。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猛地推开了门,在闪身到了门后的同时,攻击的动作就已经做了出来。结果夏川却在看清门后的情况时,抬手挡住了深蓝的动作。 “怎么——”深蓝被挡得一愣,也旋即看清了门后的人—— 那是一个黑色头发,体型有些瘦削的男人,他后背抵着坚硬的墙壁坐在地上,弯着腰,身体半蜷缩着,一手揪着心口,一手撑着地面。 撑在地面上的那只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东西一般半曲着手指,手背的筋骨都一根一根地突显了出来,显得更为清瘦。不过最让夏川和深蓝觉得诧异的是他的手臂。 大概是为了方便,衬衫的袖口被他松松地翻折了几道,裸露出来的前臂上,血管根根分明,或泛着青蓝或泛着紫,全都暴突着,看起来如同粗细不一的蛛网,遍布在手臂的皮肤之下。 这人的肤色有些苍白,所以将这些青青紫紫的血管衬托得更加细密可怖,触目惊心,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即便是深蓝和夏川这种胆大到没边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忍不住皱了眉。 这人头发比夏川略长一些,两边鬓角遮住了半个耳朵,前面的碎发已经被汗浸湿了,有几绺粘在他的额前,更多的则因为低头的关系,在他的脸上笼下了的阴影,挡住了他的模样。 从夏川和深蓝站着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紧抿着嘴唇的下半张侧脸,以及同样苍白的脖颈。这两处裸露在外的皮肤同样布满了蛛网般的血管。 他的整个身体都在轻微颤抖,看起来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以至于根本无法对他眼前站着的两个人做出任何反应。 对方暂时完全构不成危险,夏川略一思索便蹲下身来,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痛苦太过强烈的缘故,那人仿佛根本听不见夏川的话,于是夏川又提高了音量,重复了一遍,他不知道这人的皮肤变化究竟是因何而起,所以也没有贸然去触碰他。 见对方依旧没有回应,夏川皱了皱眉,抬头看向深蓝。 结果就见深蓝眉头深锁,目光略有些茫然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低头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想到什么了?”夏川猜测,或许眼前这人的痛苦模样刺激到了深蓝,让他依稀联想起了他曾经经历的一些事情,毕竟看之前深蓝对德国佬杰拉德的态度,也能知道他以前的经历绝对算不上愉快。 “我——”深蓝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半天之后猛地摇了摇头,而后瞥了眼地上蜷着的人,道:“给他泡上水或许能好点。” “泡水?”夏川诧异,“为什么?” 深蓝一耸肩:“直觉。” 他的直觉很少出错,更何况现在即便出错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了,总不能眼看着这人一直蜷在这里。毕竟他们在上岸前还要在这间屋子里住几天。 夏川的力气本就比常人大一些,而深蓝则更不用说了。再加上蜷缩着的那人虽然从头到尾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但似乎并不是对两人的对话一无所觉,他在被挪动的时候,简直算得上相当配合了。 于是两人并不费力地就将这个男人安放进了浴缸中,而后打开龙头朝里头哗哗放着水。 看着水位一点点上升,慢慢没过那人的脚面、小腿、膝盖…… 夏川在浴缸旁抱着胳膊皱眉看了会儿,依旧有些不放心地冲深蓝道:“就这样?只用泡上一缸水就够了?” 深蓝同样一脸不确定地看着他,斟酌道:“……再加点盐?” 夏川:“……”理他就是神经病。 说话间,浴缸里的水已经慢慢蓄满了,没过了那人的胸口。他垂着脑袋,一手死死抓着浴缸的边缘,一手依旧揪着心口,微微颤抖的身体连带着浴缸中的水也不断地漾着浅浅的波纹,始终没有平静下来。 等了片刻,夏川见他的痛苦依旧没有缓和下来,忍不住看向深蓝,道:“你说的加盐是直觉还是……” 深蓝:“我喜欢咸一点的。” 夏川立刻面无表情地闭了嘴,转头重新把目光落回到浴缸中,觉得刚才的自己一定是被枪打了脑子。 他们手上没有计时工具,屋里的墙面上倒是挂了一个和房内布置很搭的钟,可惜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也没去看过时间。他们只觉得等在浴缸边的每分钟都过得奇慢无比,仿佛有一整天那么长。 那个男人低垂的头几乎已经触到了水面,仿佛稍稍泄力就会整个儿埋进水中,溺个半死。 过了很久,夏川发现水面一直不曾断过的波纹似乎比之前细小了一些,有了趋于平静的架势。再看那男人,只见他紧紧攥着浴缸边缘的手指突然痉挛似的抽动了两下,而后居然稍微松了些劲。 原本发白的关节渐渐回了些血色,看起来痛苦程度似乎减轻了些许。 夏川抬头和深蓝对视一眼,而后目光重新落回那人身上,结果就见他皮肤上蛛网般勾连的青紫血管慢慢变得浅淡了。就像退潮一眼,从脸上退到了脖颈上,而后又退进了被扯得有些不整的衣领之下。 直到他身上所有能看见的血管全都消失后,那男人近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这才慢慢变得平缓,均匀起来,不再有进气没出气的了。 在这段过程中,夏川和深蓝都没有去触碰他,也没再开口问过他什么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后,那人抓着浴缸边缘的手“哗啦”一声,垂落进了水里,仿佛经历了一场消耗巨大的运动,筋疲力尽了一样。他松开了揪着胸口的另一只手,而后就着这个姿势撩了几捧水泼到了脸上,把浸湿的头发撩到了脑后,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看向夏川和深蓝,用又哑又低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谢谢……” 他之前被血管和阴影遮挡的样貌彻底显露了出来,清清楚楚。 夏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深蓝明显愣了一下。 “你是谁?!”因为距离很近的关系,即便是深蓝也能看将这人的五官看得十分清楚,他忍不住看看浴缸中的人,又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夏川,一脸诧异至极的问那人。 “怎么了?”夏川发觉他的神色和举动都有些古怪,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深蓝顺手拍了拍他的手,冲浴缸中的人一挑下巴,道:“他跟你长得像极了!你没觉得吗?!” 第73章 夏川也是一愣,复又把目光投向了靠坐在浴缸中的那人,显然那人也被深蓝的话弄得有些茫然,把目光投向了夏川。两人对视了一眼,均带着一丝疑惑的神色。 “这样更像了……”深蓝在旁边啧了一声,道:“你们真的不认识?” 一般看起来相像的人,别人不说出来的情况下,自己很难意识到。而即便说了,也总觉得似乎并不是那回事。所以夏川和那人同时把目光投向了深蓝,低声问道:“哪里像?” 深蓝:“……” 这位语言表达能力本就有些问题的霸主抱着胳膊挠了挠腮帮子,一脸为难道:“……五官除了眉毛和嘴巴,都挺像的。而且声音也有点相似,就是一个偏哑一点。”说不定还是因为刚才被折磨了一气的缘故…… 只是倚坐在浴缸中的那人看着比夏川稍稍年长一些,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 深蓝说话间,那人似乎已经休息够了缓过了劲,撑着浴缸边缘便站起了身,衣裤上带起的水泼洒了一些在地面上。他带着歉意冲深蓝和夏川一笑,道:“抱歉,弄湿了你们的卫生间,不过,我暂时大概没有力气把它弄干净,不介意的话,能容我回去换一身衣服再来打扫吗?” 他的笑容很浅淡,只勾在嘴角,很快就消失了。神情里除了疲惫,看不出更多的东西,至少深蓝和夏川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敌意和攻击性,可又总觉得这人是个危险性的人物。 这其实是一种极为矛盾的状态。 深蓝和夏川对视一眼后,还是夏川先开了口:“你这样子……也不太方便出门吧。在这里等衣服干一些再出去?” 那人又淡淡笑了笑:“我以为你们会干脆借一套干衣服给我。” “你觉得我们会有衣服借你?”深蓝十分大方地平举起双手,展示了一下自己和夏川身上穿着的病号服,道:“老实说,我们前天夜里刚被这船上的人从海里捞上来,清汤寡水,一点儿多余的布料都没有。” 夏川瞥了他一眼,而后一脸平静地将目光挪回至那人身上,补充了一句:“很遗憾,行李箱没能一起捞上来。” 那人越过他们扫了眼空空的房间,道:“所以你们是临时被安排来这间房间暂住的?” “嗯。”夏川点了点头。 “怪不得——”那人一脸恍然大悟,“我记得这间是个没人住的空屋才会来这里避一避的。” 既然对方主动提到了这个话题,夏川自然不会让它就这么过去,他接下话头问道:“记得?你本来就呆在这艘客轮上?” “当然。”那人点了点头,他的力气似乎恢复得很快,长腿一迈从浴缸中跨了出来,“不介意我出来吧?放心,我只呆在这里,不会把水迹带出去。” 他弯腰放掉了浴缸中的水。夏川扫了眼卫生间,抬手从一旁的毛巾架上拿下一条白色的浴巾递给他。 “谢谢。”那人又冲夏川浅浅地勾了下嘴角,露出了一个一纵即逝的笑,拿着干蓬蓬的毛巾擦起了头发。 深蓝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人和夏川不像了。毕竟夏川看起来冷冰冰的,别说笑了,连表情变化都不多。而且绝不会在其他人盯着看的情况下,毫无顾忌地把湿透的衬衣西裤脱了,简单地用浴巾围着…… 这人除了长相和夏川相似,个性气质都和夏川完全不同。 他在别人的卫生间里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模样,把湿透的衣裤绞干了水,而后又抽下来一条干毛巾,一边擦着上身的水珠,一边冲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我的房间其实和你们相隔不远。对了……你们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换了是么?等我晾干一些,回去给你们拿两身来,算是答谢。” “大小嘛——”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夏川,道:“你穿应该不成问题,咱们身高相差不大,体型也差不多。” 说完,他又打量了一下深蓝,道:“你可能会觉得有些紧,算了,我去跟我朋友再借一套,他没你结实,但是个头和你差不多。总穿着病号服毕竟不大方便。” 能换一身衣服,夏川自然是乐意的。他本来就不是对别人充满好奇的人,所以见这人绕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便也没再继续追问。可无奈他身边还有个直来直去的队友。 深蓝虽然觉得这人个性气质和夏川千差万别,但模样在这里,长得这么像要说是巧合也太巧了点……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们真不是兄弟之类的?” 夏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无奈道:“或许吧,谁知道呢,我在福利院长大的,没见过家里人。” 那人抖了抖手里的毛巾,接话道:“哦,不是兄弟,这点我还是可以肯定的,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或许是远亲有些血缘关系?” 他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却并没有要深入了解认识夏川这个可能是远亲的人。 “你这衣服暂时也干不了吧。”深蓝抱着胳膊扫了一眼他搭在一旁的衣裤,挑了挑下巴道:“你不是说你住的房间就在这附近吗,是哪一间?里面还有人在么,干脆我们去帮你拿一身干净的过来。” 那人又是淡淡一笑:“我儿子在,年纪有点儿小,而且不理生人,你们去他肯定不会开门的。这浴巾借我一下吧,趁着离饭点还有一阵,走廊里人少,我先回去。” 他们三人之间聊的时间并不长,一来一去不过十来句话,夏川却发现了这人的一些特质——他但凡张口说话,都会习惯性地带上一点很浅淡的笑,可那笑却轻得很,只浮在唇角,没入过眼。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冷漠,但其实对旁人都没什么兴趣,每句接话都是礼节性的,不深不浅,总是很快就从一个话题滑向另一个话题…… 就好像在本身之外套了一层有些圆滑的皮,其实芯子里又冷又硬,防备心还不低。 他既然主动说要走,夏川和深蓝自然也不会强留,他们本身也算不上什么热情的人。那人理了理腰间围着的浴巾,就这么一手拎着自己还未干的衣物,一手拿着一条干毛巾擦着头发,走出了卫生间。 白色的毛巾干蓬蓬的,又大又软,一半捏在他手中一半垂在他肩上。 深蓝和夏川对视一眼,跟在他身后礼节性地将他送出了门。那人用搭着衣物的手握着金属制的门把手,先把门打开了一半,朝走道中扫了一眼,确认没什么人在乱晃,这才开全了房门走了出去,冲夏川他们抬了抬手算是告别,而后背手替他们关上了门。 在关门的那一瞬,他抓着毛巾擦头的那只手才垂落下来,连带着垂在肩膀上的毛巾也跟着滑落下去。 “门已经关了。”深蓝伸手在夏川眼前晃了晃,而后抓着他的手腕,想去卫生间稍稍收拾一下。他确实喜欢水,但不代表他能忍受地上洒着几滩别人泡过的水。 夏川眉头一皱:“我刚才好像……” “好像什么?”深蓝见他犹豫了一下,接过话头问道。 “好像看到他肩膀后面有东西。”夏川仔细回忆了一下,因为关门的瞬间太快,他几乎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眼花,“毛巾滑开的时候,后肩露出来的那块好像纹着——等等!” 夏川猛然一惊,打开门就追了出去,但是当他站在走道里的时候,那个和他五官相像的男人早已没了踪影。 “怎么回事?”深蓝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背后有纹身!”夏川冷肃着脸答道。 “什么纹身?”深蓝问。 夏川抬眼将目光投向深蓝的肩膀,道:“说实话,我没看清,只看到了一点深色的影子。但是我猜……和你的一样。” “我的?”深蓝一愣。 关于肩膀后面的那个纹身,深蓝自己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注意过,当然,是在他有记忆的这几年里没有注意过。如果不是夏川和他提过几次,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肩后还有个纹身。 他有时候确实显得有些缺心眼,这和他这几年霸着深海没有天敌的经历有关,也和他丢失了很大一部分的记忆有关。但是他并不是真的傻,这种代号一样的纹身,总能让人联想到很多东西,他当然不会觉得那只是个简单的装饰。 所以夏川这么一提,他自然很快也反应了过来,双眉跟着就深深皱了起来。 之前的直觉顿时都有了解释——如果那个男人真的和他的来历相关,那么那男人刚才经历的一切痛苦,深蓝很可能全都经受过,所以才能下意识地想起减轻痛苦的方法。 “地上有水痕。”夏川低头看了眼铺了层棕黑色薄毯的过道,因为颜色太深的缘故,水迹并不明显,需要仔细分辨。夏川和深蓝两人沿着水痕,朝前走了一段,最终停在一间挂着铜制牌子的房门前。 就在他们正要抬手敲门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我拿了衣服来。” 夏川和深蓝猛一转头,就看到他们要找的人正站在他们五步之远的地方,手里搭着一叠干净衣物,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他出现得突兀而悄然,就连深蓝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第74章 夏川和深蓝两人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后者更是直接皱起了眉,把不太舒服的感觉直接放在了脸上,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去,丝毫没有什么掩饰。 早在卫生间里发现这人的时候,夏川他们就能感觉到他的危险性,即便那时候他虚弱得不成样子。 可那时候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方面是因为这人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不过分暴露自己的信息,也没去探究过夏川和深蓝的信息。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夏川和深蓝觉得即便这人表现出了敌意,他们两个应该也足够应付了。 可现在,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让夏川和深蓝觉得,如果这人真的带了敌意,他们两个人对付起来可能还真的不轻松。他们确实胆子大到没边,不会惧怕危险。但是实力再强的人,也不会多喜欢这种深到不可预测的危险。 “喏——这套衣服是给你的。”那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深蓝表情的变化一样,抬脚走到了他们面前,说话的时候,嘴角一如既往含着一抹十分浅淡的笑。 他瘦长苍白的手指在搭着的衣服上轻巧地拨了两下,分出了一套衣裤,递给夏川:“既然说咱们很像,那对衣服的偏好应该也差不多吧。” 夏川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还是抬手接过了衣服,说句:“谢谢,不过暂时可能还不了。” 那人点了点头,又浅笑着道:“和你有缘,不还也行。” 他又把手里剩下的一套衣裤递给深蓝,道:“这套大一些的是我朋友的,这个我做不了主,但是穿到下船前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我的一样,不还也行。”他这话说完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男人刚好转过他身后不远处的墙拐角,朝这里走来。他显然听到了这人跟夏川说的话,又把同样的话丢给了深蓝。 “说曹操曹操到。”那个和夏川相像的男人抬手冲他比划了一下,对深蓝道:“就是他的衣服,既然他说不用还,那你就放心穿着吧。”说完也不等深蓝伸手来接,就直接把那套衣裤塞进了深蓝怀里。 这个走道的光线并不是很足,那个高个子男人走到面前,才看清了夏川和深蓝的模样,顿时就是一愣,而后笑了笑,自我介绍道:“克莱·加德纳,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昨晚有些鲁莽,抱歉。” “再次?”那个和夏川相像的男人也微微一愣,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昨晚阿莫斯乱跑,我找了很久,你忘了么,良?”克莱冲那个男人道。 这个叫做克莱·加德纳的不是别人,正是敲了夏川和深蓝的门,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四五岁孩子的那个人。 夏川眼皮莫名一跳。尽管这艘客轮并不大,从这两天碰到的人来看,载客量也并不算多。在这样的环境中,接连两回碰到同一个人,其实概率并不算太小。可他却总觉得,这有些太过巧合了。 不过他脸上却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甚至还在克莱说话的间隙,捕捉到了那个被叫做“良”的男人的一丝异样表情。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而后很快就松开了。尽管这个转瞬而逝的表情极为细微,却还是被克莱注意到了,克莱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脸“干了蠢事”的模样,拍了下额头,道:“好吧,我一时有些忘形。”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夏川和深蓝都没明白意思,显然只是说给那个“良”听的。 不过夏川很快就在脑中理清楚了当中的关窍,这个叫做“良”的男人之前和他俩绕了半天的圈子,也没自我介绍一下。那显然不是忘了,而是没有那个打算,就和夏川、深蓝一样,身上带着一些不方便说的秘密或是事情,所以不想对陌生人透露个人信息,以免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联系“良”之前身体上古怪而可怖的反应,以及夏川没看清的后肩纹身,这秘密恐怕小不到哪里去。 可这位克莱·加德纳先生只是过来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话的工夫,就已经把自己的名字,连带“良”的名字都抖搂了出来,也不怪那位良先生要皱眉,他心里估计塞得不轻。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总不可能让夏川和深蓝闭上脑子,立刻忘掉他俩的名字吧…… 那位良先生心塞了两秒,冲克莱摆了摆手,而后干脆地冲夏川和深蓝抬起了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之前情况有些尴尬,没有自我介绍,现在补上也不算晚。鄙姓何,单名良。两位怎么称呼?” 那位克莱·加德纳眼皮子抽了一下,低头研究起了地毯。 其实不用看他的反应,夏川也能猜到,这位“良”先生绝对不会报真姓,反正姓什么都不会姓何。 夏川本着礼尚往来,谁都不吃亏的原则,也没打算报全真名,他懒得再现编一个姓氏,干脆借了良先生的来用,同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挺巧的,我也姓何,单名川。” 克莱·加德纳听了这名字,先是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夏川,而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冰渣子也在胡说八道,顿时头埋得更厉害了,仿佛跟地毯杠上了似的。 倒是那位良先生眉峰挑了一下,不过他只是开口说了句:“幸会。”就把目光挪开了,一脸平静地看向了夏川旁边站着的深蓝。 深蓝不太喜欢陌生人的触碰,但是这位良先生又长得和夏川很像,让他讨厌不起来,所以犹豫了一秒,还是抬手和他简单握了一下,道:“叫我深蓝就好。” 克莱·加德纳:“……” 前两位虽然没报真名,但好歹只做了一半假,这位倒好,报出来的名字一听就是个代号,但凡脑子没中过枪的,都知道这是个假名。 那个克莱·加德纳不知道深蓝的来历背景,只以为他是在理直气壮地扯淡,大概被这不要脸的程度惊到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倒是一直格外淡定的良先生停了深蓝的名字,目光猛地变得锐利起来。 他皱了皱眉,而后垂下了眼,拍了拍克莱的肩膀,道:“好了,衣服也给了,走吧。” 说着,他拉着克莱朝拐角的方向走去,还不忘维持最后的礼貌,冲深蓝和夏川摆了摆手,说了句“回见”。 此时的他上身穿着白色衬衫,下身穿着西裤,大约是出来得匆忙的缘故,袖子和领口都并没有扣好,但即便这样,也不会让他露出后肩来。这件白色衬衣样式传统而严谨,布料也不透。夏川他们根无法看到他肩膀后面是不是真的纹着和深蓝相似的编号。 可他们两人追出来就是为了这个,深蓝性格又直接得很,不弄个明白总有些不甘心。 他一见那良先生要走,顿时长臂一伸,拍向良先生的右肩,嘴里叫了句:“等等!” 可他的手还没碰上良先生的衣料,就被良先生头也不回地用左手钳了个正着。良先生拧过深蓝的手,冷着一张脸转头问道:“你干什么?” 第75章 他的身高体型看上去和夏川差不多,站在一起的时候,可能比夏川还略矮一两公分,再加上他皮肤苍白极了,搭着他那张东方人的面孔,总给人一种病弱的感觉。 可他钳着深蓝的手指力道却极大,两个夏川都不一定能抵得过,和深蓝几乎不相上下。 被他这么钳着,深蓝居然真的没法再近一分。 “你不要突然反应这么大。”既然对方如此抗拒,深蓝也没打算和他较劲,毕竟他们追出来不是为了来找茬挑衅加打架的。他抽回自己的手,两手干脆地摊举着,道:“我们没想对你怎么样。” 他说着,和夏川对视了一眼。 对于这个良先生肩后究竟有没有那个纹身,他俩其实都不敢肯定,即便追了出来,心里也还是保留着一丝怀疑的。 可良先生对深蓝的名字反应那么特别,现在又极为抗拒别人去拍他的右肩,仿佛一头高度警惕的野兽,但凡感觉到一点儿威胁,就会掀开那层看似温和的皮,狠狠地反咬攻击。 这样的表现,使得夏川和深蓝心里存留的那点儿怀疑也消失了。他们几乎敢肯定,这个良先生的右后肩上一定有问题。 其实从这个良先生的一系列表现不难看出,他看似是和朋友一起乘着这艘普通的客轮出游,其实是在躲避着一些事或者一些人,一举一动都十分谨慎,防备心也很强。而看克莱·加德纳的反应,他应该是知晓一些情况的,只是警惕程度没有良先生那么高。 夏川在心里略微琢磨了一下,猜测良先生或许有所保留,只和他这位朋友说了一部分情况。再联系之前他在身体出现异样反应的时候,没有选择安稳地呆在屋子里,而是冒险钻进了一个无人的房间渡过痛苦期,夏川觉得他保留的,可能正是和那个纹身代号相关的部分。 所以在克莱·加德纳在场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透,不然很可能适得其反,导致良先生的态度更加抗拒。 他目光在良先生和克莱·加德纳身上来回扫了一遍,而后拍了拍深蓝的肩膀,打算先回房,等晚上找个合适的机会单独去找良先生聊一聊。谁知他这边还没开口,深蓝就已经抢了先。 这位心眼堪比炮筒的主依旧直接得很,他和夏川对视完后,自觉自己和夏川之间默契度早已爆表,已经不需要言语就能把对方的意思领悟得十分透彻,于是一脸严肃地把目光转向良先生,干脆地道:“darkblue02,这是我身上的,你呢?” 夏川:“……” 想要一巴掌拍死深蓝的欲望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夏川面无表情地站在深蓝旁边,脸都木了。 深蓝话音刚落,良先生的目光便是一动,而后果真如夏川预想的一般,紧锁了眉头,在那一瞬间显得极为反感和抗拒。他带着一脸“你神经病吧”的表情,语气冷冷道:“抱歉,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你确定溺水之后没有什么后遗问题?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叫一下护士小姐?” 克莱·加德纳一头雾水地看着另外三人对峙,有些不明所以,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突然转头朝身后的拐角探头望了一眼,冲着拐角之后的方向摇了摇手,似乎在跟谁打招呼。 从夏川的角度,看不到拐角后横着的那条走道,自然也不知道他在跟谁打招呼。 “听见没,阿莫斯和你家那小家伙醒了,摸出房门来了,我估计巴迪看不住那两个小东西,走吧,正好带他们去吃饭。”克莱·加德纳又冲着拐角那边摆了摆手,看那手势,是在让那边的人不用过来。 良先生抿着嘴唇,“嗯”了一声表示知道,而后收敛着神色,换上一副勉强算得上和善的表情,冷冷淡淡地冲夏川他们道:“那么,回见了。” 深蓝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夏川拽了下手,干脆地拎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夏川便问道:“刚才是谁在叫加德纳?你听见了没?” 克莱·加德纳突然转头的时候,他一点儿动静也没听见,但是毕竟深蓝的听力比常人强了数十倍,只是隔着一个拐角而已,应该逃不过他的耳朵。 结果出乎夏川的意料,深蓝居然摇了摇头,道:“哪来的动静啊!那个加德纳显然就是在演戏,真有人出来我怎么一点儿动静也听不见?这个何良身份特殊,走路没动静也就算了,随便来个人都跟鬼一样,这艘客轮还得了?” 夏川听了这话,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个加德纳看起来有点缺心眼,不太像是会临场演戏的人,而且看那个良先生的反应,也没有丝毫意外,好像真的听见了什么一样。” “不知道,反正上了这艘见鬼的客轮之后,我就觉得哪里都很古怪。”深蓝伸出两根手指,毫不客气地按在夏川的眉心,揉了两下,给他把皱着的眉头揉开了,道:“管他呢,他们刚才是说到饭点了吧?” 夏川:“……” 深蓝一脸欣慰:“我都饿了多久了,走,吃饭去!” 夏川:“……” 深蓝:“你这是什么表情?” 夏川淡淡道:“没什么,在想这艘船上所有的食物拢一起够不够你塞牙缝。” 深蓝:“……” 深·饭桶·蓝觉得自己遭到了意味不明的嘲讽,但是这嘲讽又确实是事实,而且还来自于夏川,于是他鼓了一肚子的气,没发得出来,又在一秒之内漏完了。 “走吧,吃饭。吃不饱我陪你跳海续摊。”夏川边说边走到床边,三下五除二便换下了病号服,穿上了借来的衬衣西裤。 深·漏气·蓝目光毫不避讳地将他上下扫了个遍,挠了挠腮帮子,道:“其实我又挺困的,先睡觉再吃我也没意见。” 夏川头也没抬地系着纽扣,修长的手指灵活极了,一丝不苟地将衬衫纽扣扣了个齐全,又将领口翻得周周正正,看起来斯文极了,他边扣着袖口边冲深蓝道:“行啊,你睡,我去吃饭。”说完抬脚就要朝门口走。 深蓝忙不迭扑过去,一把揽住他的腰,道:“等等等等!我换衣服!” 他平时做什么都挺快,速度上能甩开夏川一截,跟别说和普通人比了。可这会儿换起正儿八经的衬衫来,他却显得有些笨拙。毕竟他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穿过衣服了,之前从丹尼斯那里抢来的背心之类只需要套头,所以还好,这会儿需要扣纽扣了,他太多年没这么用过的手指就显得有些转不过来。 胸前的纽扣还好,怎么说也是两只手,虽然慢一点,但除了最上面的两颗,好歹最后都扣上了。但是到了袖口他就有些没辙了,单手显得更笨。 夏川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走过去一巴掌拍开他和左袖口较劲的右爪,低头利索地帮他扣好了一颗。 “另一只手。”夏川道。 深蓝乖乖放下左手,抬起右手,配合地伸到夏川面前。 他看着夏川极黑的头发,白皙挺直的鼻梁,还有清瘦修长的手指,思维突然跳了个频道,没头没尾道:“下船之后,我要跟你回家。” 夏川扣好了纽扣,放下他的爪子,抬头理所当然地看向他,没好气道:“废话,不然呢?” 深蓝一听他的语气,莫名觉得通体舒畅,顿时化身大型挂件,坠在夏川身后,一路从床边跟到门边,又跟出了门。他不看脚下不看两边,目光一直绕着夏川一个人转,嘴里闲不住地问道:“你家里还有人么?” 夏川瞥了他一眼:“我记得大概十几分钟前,我刚说过没有家里人。” 深蓝挠了挠腮帮子,道:“哦,一时脑热忘了。” 夏川:“……” 深蓝:“诶?那你以什么名义带我回你家?” 夏川莫名其妙:“……家里也没有人,名义说给谁听?你想要什么名义?” 深蓝斩钉截铁:“男朋友。” 夏川:“哦。” 深蓝跟着夏川走过拐角,避让开一个路过的小个子男人,不满道:“没了?就回答一个字?” 夏川凉凉道:“两个字就是不行。” 深蓝:“……” 余光瞥到了深蓝被噎了个蒙圈的脸,夏川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也不跟他胡说八道了,他不紧不慢地朝走道那头走着,淡淡开口道:“我有一套房子,自己很久没去住了,靠近海边,邻居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太太,偶尔会来敲门让我帮她修理一些东西,除此以外没什么人打扰,我想你应该会喜欢那里。搬回去的时候可以对邻居老太太介绍,你是我男朋友,以后再有要修的东西找你。” 深蓝点头:“修修修!没问题!” 夏川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前面那扇门刚好被人从里面打开,小护士邦妮抱着记录夹从屋里出来,被那句“你是我男朋友”当头砸了个正着,傻了两秒后丢了魂似的跑了。 屋里丹尼斯拖长了音调嚎道:“我满心等你们一起吃饭,你们却不忘先虐一把狗,再这样我跳海了!” 第76章 两人走进屋里的时候,丹尼斯就立刻住了嘴,他楞了一下,脸上挂上了新奇的表情将夏川和深蓝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而后道:“你们这是上哪儿薅来的古董款衬衫西裤?” 深蓝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古董么?”这位祖宗当惯了野人,只觉得长袖长裤穿着束手束脚的,行动很不方便,好在布料十分舒服,所以也就勉强忍耐下来了。 夏川也扫了两眼,他穿衣服只对裁剪和质地有要求,款式什么的他注意得很少,至少他看到这两套衣服只觉得样式有些传统,但说古董就有些夸张了吧? “衬衫么,除了条纹花式有区别,其他都差不多。”深蓝随口答了一句。他太久不穿衣服,除了花式条纹,也看不出别的区别了。 丹尼斯嗤笑了一声,可嗤到一半才想起来被他嗤的两个人他哪个都打不过,于是硬生生又把剩下一半咽了回去,怂怂得道:“差不多吧,反正挺古董的,现在哪里还有人穿这种的。” 他想说这种样式穿出来铁定被说土,但是偏偏面前这两个宽肩窄腰大长腿,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即便是这种古董样式的衬衫,套在他们两个身上也依旧挺养眼的,跟“土”字不沾边。 “对了,咱们呆着的这艘船叫什么来着?航线是怎么样的,还有多久能靠岸?”丹尼斯喝了口床头柜上晾着的水,然后麻溜地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一边勾着拖鞋一边抱怨:“那个小护士今天跟丢了魂儿似的,我说什么她都答非所问,鸡同鸭讲,聊得我心累,还什么都没聊出来。” 夏川和深蓝被他问得又是一愣,这才发现他们两个只顾着和良先生兜圈子,追找关于纹身的事情,连这种最基本的事情都忘了问。 “这艘客轮叫——”夏川回忆了一下,道:“多米尼克号。” “没啦?”丹尼斯诧异道。 夏川咳了一声,点了点头。 “嘶——”丹尼斯咂摸了两下,道:“说起这个多米尼克号,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呢?” 夏川一愣,道:“你也听说过?” “怎么?你知道什么?”丹尼斯一听他这话,环视了一圈房内的摆设和布置,道:“挺普通的,看着也不像是什么特别有名的豪华客轮啊,咱俩居然都耳熟?难不成上过新闻还是什么?上新闻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啊……” “记不清了。”夏川皱着眉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可能曾经听过,应该是很久以前了,当时估计没有往心里去,不然不会印象这么模糊。” 船名毕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信息,所以两人想不起来,也就不再费心思了。 丹尼斯勾到了拖鞋,穿上站起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扒完了,换成了一套样式更传统的条纹病号服,还不如夏川和深蓝身上的古董呢。 他此时也找不到替换的衣服,只得愁眉苦脸耷拉着脑袋跟在两人身后,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这人虽然是wes公司的高级研究员,听起来似乎是个严谨且一心专注工作的人,实际上工作之外的私人时间里,他比谁都要在意穿着打扮,尤其在餐厅那种漂亮姑娘很多的地方,让他穿着病号服趿拉个拖鞋过去,比让他裸奔还难受。 不过…… 他摸了摸自己冒出胡茬的下巴,感觉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形象可言了,就是裹上了那种古董衬衫估计也风骚不起来,于是也就认命了。 谁知老天偏偏跟他们过不去,好像故意不想让他们好好吃顿饭似的。就在三人经过一扇虚掩着的门,能看到餐厅就在眼前的时候,两句对话飘进了他们耳朵里—— “你真的想清楚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听起来沉稳而厚重,尾音微微有些上扬,语气里压着一股诧异和不理解。 “差不多吧……”另一个有些哑的声音跟着响起,说话的人应该上了年纪,发音有些含混,每个字都显得有些拖拉,他顿了顿,又道:“我最近昏睡不醒的时候,总会梦到以前的事情。不止一次了……” 单听对话内容,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三人停步的。 真正让他们顿住身形的,是说话的这两个人—— 前者丹尼斯和夏川并不陌生,正是之前和深蓝起过冲突,被深蓝打了一拳的杰拉德,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德国医生。 而后者,不止丹尼斯和夏川,就连深蓝也不会陌生。 “林顿教授?!”丹尼斯惊叫了一声,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一巴掌便把那扇门推了开来。 那扇门的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显然是关门的时候没有关到底,又滑开了一些。 门里的两个人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所以在门被推开的时候,脸上都满是惊诧。杰拉德的脸色有些黑,显得很难看,而坐在他对面的老人,在看清门外三人的脸后,更是一脸尴尬,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年纪大了的人,反应总归有些迟钝,他张了张嘴,脖颈都涨红了,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道:“啊!你们已经醒了?” 丹尼斯:“……” 夏川和深蓝站得略靠后一些,扫着屋里的两人,都皱起了眉。 林顿教授显然选择了一句最不靠谱的问候。他们三个醒来的事情,杰拉德早在凌晨就已经知道了,甚至还去了丹尼斯的屋子,在那里被深蓝狠揍了一拳。现在还能看见他嘴角的伤,有些微肿发红。林顿教授和他呆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三个已经醒来了? 他知道,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看丹尼斯他们,反倒在这间他们以为上了锁的房间里说着令人生疑的话,这就很有问题了…… 更何况在这之前,夏川和深蓝就已经对林顿教授起了疑心,总觉得他的一些举动很有问题,只是不知动机是好是坏。当时丹尼斯还不太愿意相信,可现在的情况,却明明白白地证实了夏川和深蓝的一部分猜想。 至少可以确定,林顿教授对他们三个有所隐瞒,他确实存在着问题。 丹尼斯的表情有些不太好看。他这个人向来咋咋呼呼的没个正形,一惊一乍显得十分聒噪,可很少有生气的时候。至少夏川认识他的这三年里,从没见他生过气。 如果他直接摇着林顿教授大声嚷嚷,倒还正常,可他现在的脸色却是近乎平静的,可是这份平静只是虚虚地浮在表面,任谁都看得出来,下面压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林顿教授一看他这表情,脸色就更尴尬了。他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来回了好几次,最终目光却绕过了丹尼斯,冲他身后的夏川和深蓝点了点头,道:“你们先进来吧,把门关上。” 屋里的人着实没什么威胁,就算杰拉德和林顿教授加起来乘以四,都不是夏川和深蓝的对手,所以他们两个没什么好顾忌的,干脆地跟在丹尼斯身后进了屋,背手把房门给关上了。 随着门锁“咔哒”一声,落了个严实,流动的空气被锁在了门外,屋内的氛围变得极度凝滞。 这是个单人房,不比丹尼斯住的医务室宽敞多少,放上一张床,一张矮几和两把扶手椅,就不剩多少地方了。 两把椅子被杰拉德和林顿教授占了,此时站起来让座只会更添尴尬。还是杰拉德替林顿教授解了围,冲那张单人床比了下手势,也没看夏川和深蓝,只冲着丹尼斯开口道:“坐。” 丹尼斯是个从小到大都惧怕医院的人,二十七八岁的人了,看到医生还是会生理性腿软。他以前碰见杰拉德就跟耗子碰见猫一样,偏偏因为自己身体不舒服,或者夏川受伤的缘故,还总得往杰拉德面前凑,久而久之,对杰拉德的那间诊疗室形成了一种类似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一般的感情。 见到就怂,见不到又时不时会提两句。 搞得夏川一度弄不清,他和杰拉德这个严肃的德国佬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即便这会儿丹尼斯脸色极其不好看,听到杰拉德这句“坐”,还是条件反射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夏川:“……” 丹尼斯:“……” 杰拉德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还比较满意,但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的眉心常年微皱着,形成了两道浅浅的沟壑,使得他这个人看起来极其不好亲近。 夏川在他的诊所里治过不少次伤,还从没见他露出任何温和些的表情,也不怪丹尼斯怂。 既然已经坐在了床上,丹尼斯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绷着脸张口道:“教授,你瞒了我们多少事?” 林顿教授“呃”了一声,先没急着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深蓝和夏川,道:“你们也坐吧。” “我比较喜欢站着,你随意。”深蓝冲他挑了挑下巴,他不是丹尼斯,和林顿教授的交情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天,没有过多的情绪。再加上屋里还有个他看了就极其不舒服的杰拉德,使得他根本就不想在这里长留,打算听完林顿教授的解释就抬脚走人。 夏川点了点头,附和了一下深蓝,也没有要坐下的打算。 林顿教授干笑了一声,道:“诶——你俩太高,站着压迫感有点儿重。” 深蓝“噢”了一声,道:“挺好。” 林顿教授:“……” “其实你们也不用这么剑拔弩张。”杰拉德突然沉沉开了口,他从眼梢瞥了林顿教授一眼,道:“他其实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林顿教授大概这辈子头一次听他说句能听的人话,放松了一点儿脸色,吁了一口气。 结果他这口气刚吁完,正要进气的时候,就听杰拉德又补充了一句:“至少现在是的。” “……”林顿教授一口气就卡在了鼻前,憋了个满脸通红。 第77章 林顿教授抚着胸口狠狠喘了两口气,这才顶着一张憋红了的老脸,低声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你是帮我还是坑我?!” 杰拉德垂眼,看着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说的话里没有掺杂什么语气和情绪:“我本来就是中立方,受托办事,判断对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哦?中立?”林顿教授斜了他一眼,表情半是警惕,半是怀疑,“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讯息传回去,而是跑来问我,还提醒我想想清楚?” “因为这五分钟并不算在工作时间。”杰拉德交握着的手指动了动,代替了他耸肩的动作。 “喂——”深蓝本就不喜欢杰拉德,在一间屋子里多呆一秒厌烦都会变得更深一层,他听这两人来回几句,忍不住道:“你们不要在那里自说自话,没人听得懂!” “这里还有三个‘显然不知情’的‘同伴’在等着听解释。”丹尼斯接在深蓝后面开口,还特意将“显然不知情”和“同伴”几个字加了重音,显出了一股浓浓的讽刺和怒意。 杰拉德抬眼看了看他,却也没主动起个头,而是将白大褂的袖口朝旁边拨了拨,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手表表盘。这似乎是夏川他们来到这艘船上后,头一次看到和时间相关东西。 “很遗憾,还有一分半钟,你要抓紧。”杰拉德看完手表,点着矮几提醒林顿教授。 “天呐!怎么平时那么慢,这会儿跟坐了火箭似的!”林顿教授匆忙嘀咕了一句,而后冲夏川他们道:“来不及多说,你们直接问你们最想知道的问题,我能说多少说多少,剩下的,十二个小时之后我去找你们。” 夏川他们一听这话,只觉得疑问更多,想问为什么要赶时间?还剩一分半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十二个小时之后再找?但是这好像都不是最紧迫的。 “深蓝肩膀背后的那个代号是什么意思?”丹尼斯最先开了口,问的却是夏川和深蓝最想知道的事情。 他们两人听了一愣,而后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杰拉德和林顿教授,等着他们回答。 林顿教授大概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们说清楚,此时时间紧急,也不再绕什么圈子,当即斩钉截铁道:“那是活体实验品的代号,源自于公司搞的一项深海实验,从八十年代开始启动,一直至今。他背后的是darkblue02,代表的是2号实验品。” 丹尼斯一听便皱了眉:“公司?哪个公司?你难道指的是我们现在共事的这个公司?” “对。”林顿教授点了点头,“wes公司。” 其实在看到林顿教授和杰拉德凑在一起秘密商议一些事情的手,夏川他们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只是此时听到林顿教授亲口证实,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不就是个能源公司吗?!”丹尼斯一脸难以置信,“脑子进了水吗搞什么活体实验?搞了有什么作用?!难不成又是为了绑架各国领导人、轰炸白宫之类的?拍电影呢你们,好莱坞那么多还不够看的吗?” “当然不是。”听他越说语气越鄙视,林顿教授连声否认,“公司搞这个实验其实还是为了老本行。但是这当中的原因有点复杂,一两句说不清楚,至少现在的时间不够,而且即便是在一分半钟里,我和杰拉德依旧需要回避一些关键词,不然还是会被抓取信息。所以——” “还有三十秒。”杰拉德冷不丁出声提醒。 林顿教授立刻刹住了话,瞪着夏川他们,示意他们要问快问。 可越是这种数秒的环境下,人越是难以做出一些选择,尤其夏川他们积攒下来的疑问实在太多了,根本不知道从何问起。被杰拉德这么一催,丹尼斯干脆问道:“你们这么数秒是什么意思?” “我们身上被植入了信息装置,每时每刻所做的事情、所说的话,都会被终端抓取,尤其是包含了关键词的那些。这种信息装置每十二个小时自动重启一次,这中间有五分钟的空隙。” “准确地说是四分四十七秒。”杰拉德补充道:“归功于你那个朋友的一点儿疏忽。” “我那个朋友?”丹尼斯又是一脸茫然,。 “示波器。”林顿教授言简意赅地提示道。 “哈?!”丹尼斯这才想起来当初做好了示波器丢给他,让他带出来帮忙测试的那个朋友,“这么说来,公司上下全都知道原委,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当然不。目前参与这项实验的,最多不过一个部门两个,你们部门没参与。”林顿教授解释完,又补充道,“况且,参与了有什么好呢?上了船就下不去了。” “还有十秒。”杰拉德低头看着手表再次提醒。 “你闭嘴!”丹尼斯此时烦躁得要命,听见他倒数着时间,更是急得压不住脾气。 杰拉德:“……” 他撩起眼皮看了丹尼斯一眼,那货呵斥完才反应过来,讪讪了摸了摸鼻子。 “十二个小时之后我来找你们!到时候有将近五分钟的时间,足够我好好给你们解释一番了。”林顿教授加快了语速,道:“正是因为我身上有信息装置,所以从半拟白垩纪e17出来之后,我才会跟你们分散开,不然对你们没有好处。我这样解释可以让你们相信我没有恶意么?我不想再后悔一次,所以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说完,杰拉德抬手点了点自己的手表盘。这次他没再出声,但是夏川他们都明白他的意思——时间到了。 他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干脆地站起了身,走到丹尼斯面前,捏着他的下巴让他仰起头来,装模作样地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抬了抬下巴道:“张嘴。” 丹尼斯表情有些懵,条件反射地张开了嘴,任由杰拉德捏着下巴左右翻看了两下。 “嗯,扁桃体也消肿了,不用再住医务室,我让帮你给你再安排一个单间。”杰拉德面不改色地切换成了医生的角色,从头至尾都保持着严肃至极的表情,一点儿也看不出刚才的五分钟做了些什么。 深蓝依旧看到杰拉德就很反感,一见时间到了,便直接捏住了夏川的手腕,二话不说开门走了出去。 “诶——等我!”丹尼斯急忙站起身,跟在他们身后,快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了步子:“对了!” 杰拉德抬头,示意他有屁快放。 “你有多余的衣服么?我总不能穿着病号服到处乱晃吧?小姑娘们看见了要笑的。”丹尼斯有些嫌弃地拎了拎衣领,问道。 杰拉德听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斩钉截铁道:“没有,就这么穿吧,臭了再说。” 丹尼斯:“……”他多么想竖起两根中指,奈何不太敢。 三个人就这么囫囵吞枣般听了一段并不完整的解释,大多数疑问依旧在云雾中,没个头绪,但一分半钟太短,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得等十二个小时之后。 被这么一通意外一搅合,三个人胃口都失了大半,看到餐厅都有些懒懒的,他们满脑子转着的都是林顿教授所说的那些,以及他们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那些,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来盛放别的东西,口腹之欲在这种境况下被挤到了一旁,就连深蓝都觉得没什么想吃的。 他们在餐厅草草赛了些东西垫了垫胃,也没敢吃太多,以免饿久了猛然进食折磨肠胃。 回房间的时候,他们所在的那层走道里依旧偏于安静。挂着门牌的房间大多房门紧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出来了,偶尔有一两扇半掩着,里面的人声也是絮絮的,并不吵闹。 其中一扇半掩着的房门里有谁在放着cd。夏川很少有娱乐的时间,对那cd放着的歌自然没什么了解,只觉得歌手的嗓音沧桑低哑,曲子的风格有些老旧。 他们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就见一个十分年轻的姑娘从门缝中一晃而过。 “这个年纪居然喜欢听gnr的歌?这首发了都快十几二十年了。”丹尼斯倒是立刻就听出了些名堂,顺口感叹了一句,“我也挺喜欢的。” 不过这显然不是讨论爱好的时候,感慨完也就随着船外的浪抛进了海里。 之后的大半天,他们都没看到邦妮小护士的影子,无处落脚又不想窝回医务室的丹尼斯便厚着脸皮在夏川和深蓝房里蹭地方。他们也无心去管别的事,只一直在讨论林顿教授说的那些,顺便看着墙上的挂钟掐着时间等林顿教授主动找过来。 谁知,在天刚黑,离十二个小时还差两个小时的时候,夏川他们的房门被敲响了。 第78章 敲门的声音很轻,“笃笃笃”三下,不紧不慢,听得出敲门者是个斯文有礼的人。 屋中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除开一头雾水什么也不知道的丹尼斯,另外两人都下意识地想到了同一个人——那位和夏川生得极其相像的何良先生。 夏川所站的地方离门最近,理所当然地走到了门边。这船舱的卧室门上没有类似猫眼的装置,自然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他轻轻握住门把手,略一迟疑了一秒,而后将门打开了一些。 在开门的一瞬,一只苍白清瘦的手猛地从门缝中伸了进来,手腕一勾。只听“啪”的一声,那手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时准确地拍到了门边的开关。 霎时,房间内的灯光骤然熄灭,众人在陡然间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即便是夏川这样夜视能力不错的人,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黑暗也需要一定的适应过程。他的双眼在那几秒里陷入了生理性的迟钝期,除了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眼睛看不见不代表肢体也被凝固住。 他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手上猛地使力,试图将门狠狠拍上。他手上的力道相较普通人来说极大,换个正常人来,此时那条伸进来的手臂应该已经被门狠狠夹断了,有来无回。 可偏偏门外的那人并不是个普通人。 夏川只觉得有股更大的力道隔着门板冲他冲撞而来——门外的人推门的力道比他关门的力道大得多,这种能将他完全压制的力道,在这之前,他只在深蓝身上感受过。 门外的何良在推门间以极快的速度滑进了屋内。动作快到带起了一阵风,从夏川脸前一拂而过。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是在眨眼间完成的,屋内的三人从开始就处于被动位置,很难在视力受限的情况下扭转过来。夏川在黑暗中并不是束手无策的,他能根据对方每一个动作带起的空气流动,判断攻击的来路和方向,从而做出反击。 这样的对战他简直能算得上经验丰富,在过去的那么多年中,也几乎没有失手过。可今天却碰了壁,因为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他的判断始终存在着一点误差。 这样的误差其实小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可放在他们两人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大问题。 夏川觉得他就像是在跟一个夜视能力极好的深蓝打架,并且是对方抢先开局。这简直就是在拿他开玩笑,武力值的悬殊简直等同于他和丹尼斯对打。 没过几秒,他就被何良一个毫不客气的肘击撞到了墙上。 “你是不是——咳——误会了什么?”夏川的后背被冰冷的墙撞得钝痛阵阵,他抬手按了下胃部,忍不住开了口,期间还混杂着因为疼痛而导致的两声咳嗽。 显然,此时的何良没有任何的善意,把他们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敌对位置。所以即便夏川问了话,他也没有给予丝毫的回应,似乎打定了主意进来速战速决,根本不打算给任何解释。 他这一下打得不轻,夏川感觉腹部简直要痉挛了似的,忍不住皱着眉弯下了腰。他听见深蓝狠狠咒骂了一句,顶着夜盲的视力,单凭听声辩向,从床边直奔这里,瞬间便和何良交上了手。 “你怎么样?”深蓝的声音低沉却焦躁,语气很急,饱含着怒意。 “倒不了。”夏川在回他这句话的同时,已经直接朝缠斗着的两人挥出了攻击。 他以前不理解深蓝所说的“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这种话,因为他自认不是狗鼻子,闻不出这种定义飘忽的东西。然而在这一刻,他突然就理解了。因为即便他看不见那两个缠打在一起的人,他却依然能准确地辨认出他应该攻击谁,应该避让谁。 就好像有种内在的感应一样,他能肯定他所打中的必然不是深蓝。 单独来算,深蓝和何良两人真正对决起来,谁胜谁负并不好说。至少从体格上来看,深蓝处于下风的可能性并不大。可因为有了黑暗环境的加成,深蓝就成了吃亏的那一方。 不过,他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对付何良有些吃力,再加上一个身手同样异于普通人的夏川,就不一定了。 夏川能明显感觉到,自他加入之后,何良的回击比之前略微弱了一级。 这样二对一的战局并没有持续太久,事实上,因为双方的拳脚速度都极快,一连串对击下来也不过是十几秒的时间。而在这十几秒钟里,自认打架就是去添乱的丹尼斯目标十分明确—— 这艘客轮的卧房和酒店卧房构造类似,开关自然不止门边一处……尽管他们谁也没有花心思注意过这些细节性的东西。 他理智地避让开了门边的混战,让自己和那三个人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在双眼逐渐适应房内的黑暗后,半靠双眼半摸索地挪到了卧室的墙边,而后贴着墙边走边用双手在胸口的高度摸着。 没过多久,果然让他摸到了一处开关。 他心中一阵亢奋,抬手“啪”地一下,将那开关拍了下去。 在那一瞬间,他有些微微的后悔,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莽撞了。冷不丁亮起的灯光会让交战中的三人都适应不了,万一闯进来的那个人适应得比夏川和深蓝快,那简直是帮了倒忙,得不偿失。 好在他倒霉了这么久,难得在这时候显露出了一点儿好运气。 他打开的开关对应的是卫生间的顶灯,并不是房间内众人头顶上的那盏。 卫生间的灯算不上明亮,泛着昏黄色,但因为门敞着,所以光亮照样能映透到房间里面来,还不会晃到那三人的眼。 夏川只觉得房内一亮,恼人的黑暗总算被驱散了。那亮度有限得很,甚至没有让他们的双眼陷入反应期,却足够让他们扭转局势了。尽管何良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的趋势,他们两人还是在拳脚间慢慢占据了上风。 而此时,开了灯的丹尼斯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干,袖手围观实在有些不像话,他斟酌了片刻,抬手抄起了床头柜上的一只玻璃杯,抖着胳膊挪到了离那三人近些的地方。 大概能看得出他战斗力有多么糟糕,何良从觉察到屋里有第三个人起,就没有把丹尼斯当回事,几乎是将他排在了战圈之外,直接无视了。 夏川看到何良目光朝丹尼斯的方向飘了一下,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也看到了他手中的那个玻璃杯,顿时略带无奈地道:“小心,让开!” 说话间,何良果然已经做出了反应,猛地一矮身,整个人调转了方向。离丹尼斯的攻击最近的人,瞬间由他变成了深蓝。 深蓝右手企图钳制住何良,左手弓成爪形直接掏向了他的咽喉。何良避让开的同时,反手一捞,本想直接扼住深蓝的脖颈,结果被夏川猛地一撞,手指滑脱,只拽住了深蓝的衬衫衣领。 只听“刺啦”一声响,深蓝的衬衫居然被他撕扯得沿着肩线裂了开来。 深蓝的右肩整个儿裸露了出来,纹在后面的那串“darkblue02”顿时便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何良在看到那串纹身的时候,明显一愣,手上的攻势瞬间就收了,他挡开了深蓝和夏川的两次攻击,从攻击方变成了防守方,接连几个来回居然都没有再出手。 夏川一愣,就听他嘀咕了一句:“怎么会……”语气里满是诧异。 “大概真的有些误会在里面。”何良皱着眉,有些迟疑地张口说道。 夏川瞥了他一眼,冷冷道:“现在发现有误会了?” “呸!”深蓝狠狠回了一句:“刚才嚣张的时候不听人说,现在要落下风了,觉得是误会了?!” 他冷哼了一声,手上的攻击没停,道:“门都没有!” 趁着何良因为纹身怔愣的瞬间,他以同样的肘击猛地顶在何良的胃部,将何良狠狠地撞在了墙上,让他尝了跟夏川同样滋味,这和夏川一起收了手。 “你真没事?”深蓝收手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摸向了夏川的胃部,丝毫不管这房间里还站着何良这么个外人。 夏川摇了摇头,任他在胃部轻按了两下,道:“没事。” 深蓝不太放心,继续道:“恶心么?” 夏川摇头。 深蓝:“想吐么?” 夏川:“……” 他没好气地一把拍开深蓝的爪子,道:“真要紧,我还能打这么半天?” “也对。”深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放在夏川身上,他就是有点不太放心。 何良的皮肤本就苍白得有些病弱,受了深蓝毫不客气的一个肘击,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不过他比夏川更耐打一些,捂着胃部缓了不到两秒,就直起了身。 “你肩膀后面的纹身怎么来的?”他皱着眉,盯着深蓝的肩膀看了半天。 因为夏川受的那一下攻击,深蓝对这个何良的印象实在好不起来,尽管他长着和夏川肖似的脸。深蓝几乎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关你屁事。”刚说完,就被夏川拍了一下肩。 “帮忙开一下顶灯。”夏川冲缩回墙边的丹尼斯说了一句。 “啊?”丹尼斯一愣,转头看到自己手边就有三个开关,他“哦哦”连应两声,干脆地一巴掌把三个开关都打开了。房间里所有能亮的灯都亮了起来。 “这客轮怎么这么喜欢黄灯。”丹尼斯抬头看了眼造型有些复古的顶灯,嘀咕了一句。冷白的光线能让人更快冷静下来,在这种境况下显然更适合一点,黄色的灯光总显得有些不够明亮清爽。 但对屋内的另外三人来说,这样的亮度足够了。 夏川依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他上下打量了何良几眼,道:“不打了?” 何良皱着眉的表情和他如出一辙:“搞清问题显然更重要。” “额……既然不打了,那就都坐下说嘛。”丹尼斯第一次在亮光下看清何良的长相,怔愣间居然从嘴里溜出这么一句话来。尽管何良还没进门就先不管不问地和他们打了起来,但丹尼斯总觉得长成这样的人,不会怀着多大的恶意。 那三尊大佛相互对视一眼,居然还真就一脸平静地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何良十分自觉地将椅子拉远了些,和他们三人都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以表示自己暂时不打算打架的诚意。 “你是——”一向不认生的丹尼斯目光在何良和夏川之间溜了几个来回,忍不住道:“你是川的哥哥?” 夏川和何良两个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他,他一缩脖子,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没脑子,要真是哥哥能下手那么狠,进门就打成一团吗? 还……真不一定。 他自己在心里默默又回答了一句,不过没敢再说出口。 何良显然没打算回答他这种没什么营养的问题,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深蓝的纹身上。他再次问深蓝道:“你这纹身怎么来的?” “谁知道!”深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过这次没有那么简洁,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很多事情不记得了,就像被人封住了脑子。” 何良听到他这句解释,眉头蹙得更紧了。 “怎么?”夏川抬眼看向他,淡声道:“还觉得不可信?” 何良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冷静地开口道:“身手、体格、力道,包括他刚才说的这句……已经让我信了一半。” “一半?”深蓝没好气道:“另一半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夏川虽然能理解他的谨慎,但也觉得他疑心过重了一些,身手、体格、力道这些东西,早在他和深蓝刚交手的时候,就能感觉出来,偏偏那时候没停手,到落了下风胜算不大才停? 要不是因为他们确实有很多事想问何良,别说深蓝了,就连夏川也不会停手,先打趴了再说话。 何良的目光扫过他们,而后抬手解开了自己衬衫的衣领,拧过上身,给他们看了一眼自己的右后肩。 他的皮肤很白,那排纹身被映衬得极其清晰,夏川和深蓝目光划过前面的“darkblue”落在最末尾的数字上。 “01?!”夏川觉得即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知道为什么我依旧对你们保持一半的怀疑吗?”何良重新扣好衬衫,苍白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调说道:“因为按理来说,现在只有01号,根本没有02号。” 深蓝眉头一蹙:“什么意思?” 何良棕色的眸子在灯光映照下显得颜色很浅,他看了深蓝一眼,道:“意思就是02号还没投入实验。” “放屁!你怎么知道?”深蓝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肩,道:“还没投入实验那我肩上这东西是我梦游自己纹的?” “从理论上来说,我确实应该知道。”何良依旧一脸平静,“因为我是这项实验的主要负责人。” 第79章 深蓝:“……” 夏川:“……” 丹尼斯:“……” 三人沉默许久,而后,深蓝冷笑一声,说道:“你骗鬼呢?谁信?” 夏川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皱了皱眉,开口道:“你怎么可能是负责人呢!你如果是负责人,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何良不动声色,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一脸平静道:“什么境地?不过是实验过程不好看,不方便让朋友或者家里人知道,所以才躲在你们那个房间里,和境地地有什么关系?怎么?你回回出问题的时候,还会猴子似的站出来给大家展览欣赏吗?” 丹尼斯在旁边默默嘀咕了一句:“谁敢把你们当猴啊……” 夏川同样一脸平静,淡淡道:“你这分明是在躲避着什么人。依我所看,普通人你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值得你这样上心的,显然是能抓住你命脉的,而这样的人,除了参与实验、悉知你的身体状况、并且有能力对付你的那些,我实在想不到什么其他可能。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 何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这两人外貌相似,气场相合,正经起来的时候,甚至连神态都能让人捕捉到彼此的影子。 他们对峙起来的时候,会形成一种天然的让人无法插入的氛围,不像是敌对的争辩,更像是有种无法言说的牵绊在其中。 深蓝和丹尼斯看着他俩,面色都变得有些古怪,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两位当事人,则未曾察觉。 夏川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我猜,是实验内容出现了一些偏差,或是你的想法出现了一些改变。以至于你和其他与你共事的人、乃至那个公司,出现了无法解决的分歧,所以你出现在了这艘并不起眼的客轮上,为了躲避那些让你厌烦的人。如果这项实验真的完全在你的掌控当中,即便深蓝亮出了证据,你也根本不会相信他,何来一半之说。” 何良挑了挑眉,微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似乎对夏川的话很有兴趣,道:“还想到了什么?继续。” 他的模样不像是一个暂时处于下风的人,更像是见惯了大场面,或是对自己的实力极度自信的人,即便处于下风也极其从容。 丹尼斯低声嘀咕了一句:“好淡定……” 深蓝白了他一眼:“呵,当然,身为负责人,还能把自己搞进这种非正常实验里去当实验体,没点变态心理估计都做不到。” 夏川:“……”这音量我都能听见你当别人是聋的? 反观何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显然不在意。 “正常人在躲避一些性命攸关的事情时,要么独自一人,不让别人发现,要么会带上知情者。而你那位叫做加德纳的朋友,看起来有些不拘小节,显然并不知道你这些,而从你之前的表现来看,你也并没有打算告诉他更深入的事情……这种情况,要么是过命的兄弟,要么他也牵涉到其中,只是不自知而已。”夏川干脆把自己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这大约是丹尼斯和深蓝两人,听夏川说过的最长的话。 夏川自己也挺稀奇的,说实话,即便刚才两人才交过手,甚至他还被何良一手肘撞到了墙上,疼的不轻,可他从心底里并没有真的把何良放在敌对的位置上,戒备之中总夹杂着一些莫名的情绪,总之,讨厌不起来。 何良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阵子,而后点了点头,道:“确实猜了个七不离八。” 他的面色中没有被说中隐情的恼怒,相反,他对夏川甚至露出了一丝欣赏的表情… 不过那表情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多久,片刻之后,他就恢复了一副肃然的样子,说:“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让我莫名觉得放心。” 丹尼斯嘴角一抽:“……”刚才进门就打的是鬼么? “既然有了相同的情况,和你们解释一下也无妨。”何良继续道:“毕竟我离开的本意,也是希望不要有更多的人被牵扯到这个实验当中。” “我们……呃,wes公司搞这么个东西究竟想干什么?统一全球么?”丹尼斯突然觉得自己呆了数年的地方瞬间变得十分陌生,“我们公司”这个说惯了的开头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连公司名都知道了?看来你们了解得真不少。”何良再度对他们刮目相看起来。 “废话,我从毕业起就供职的公司我不知道名字才有鬼了!”丹尼斯想也不想就接口道,说完才想起来面前这个人和深蓝一样,是个不能惹的主,顿时刹住话头讪讪地闭了嘴。 “你是公司员工?”何良略有些惊讶,“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丹尼斯耸了耸肩:“一个公司那么多人,没见到也正常,毕竟你所从事的工作十分特殊,我接触不到。” 何良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便没再多问。他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说道:“其实公司最初搞这个试验的目的十分简单,能源公司嘛,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为能源开发服务的。众所周知深海是最大的能源库,只是目前能开发的地方十分有限。仪器勘探有优有劣,有时候其实比不上经验知识储备丰富的人。如果能把人和仪器一起送到有待勘探的海区,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和收获。但是仪器有限制,人更有,尤其是生理上的。所以……” 他摊了摊手,示意“说到这里,你们也就该明白了”。 “所以你们就搞了这种一看就只能藏在地下核试验?把人改造得更厉害一点,能突破生理上的一些极限,在深海自如活动……你们想翻天啊?”身为无辜受牵连的人,深蓝简短地在话尾表达了嘲讽。 “当今明面上生物技术最为领先的是英国,所以公司挖掘了英国最尖端的一些人,又去中国、德国搜罗几个顶尖人才,组成了后来的实验团队,由最德高望重的那位老教授领头,埋首不分日夜琢磨了三年,弄出了最可能成功的核心技术组合,又在各种实验生物身上尝试了两年,从去年起真真实施到人的身上……”何良说到这里顿了顿,交握的手指轻敲了几下,脸色显得有些冷。 夏川他们三人听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丹尼斯更是张口想说什么,结果看了看依旧沉默的夏川和深蓝,又默默把话憋了回去,让何良先把事情说完。 何良似乎沉静在某种并不美好的回忆里,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情。他沉吟片刻开口道:“他们挑选实验体的条件十分苛刻,打着体检的名义,在整个公司内部进行了一场筛选,除了实验组的人,其他人公司职员并不知道内情。他们主要挑的是青壮年,因为身体底子好,所以经得起折腾,恢复起来快……说直白点,就是存活率高。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第一披十个人,一个都没有活下来。为了掩盖实验,自然又是一番折腾,总之,最终的结果就是没过多久,第二次实验又提上日程。” 丹尼斯直接抽了口冷气,淡定如夏川和深蓝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过程就不赘述了,结果就是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实验组本身的人员也越来越少——” “他们跑你怎么不跑,傻吗?”深蓝忍不住道:“简直是犯罪组织了。” “人越来越少并不是因为跑了,而是最开始启动实验的时候,第一批注射的人里包含一半身体检测过关的实验组员,而很多人都没能熬过一年。”何良解释道。 “公司给你们喂了迷药么?这么乐于奉献?”夏川冷冷道。 “有的大概真是乐于奉献,还有些被拿住了软肋吧……”何良摇了摇头,“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接手成为负责人的,原本领头的那个老教授是个真学痴,他的身体检测并不合格,但他却在自己身上也做了部分实验,结果你们也能猜到……” 不是残了就是死了吧,三人心想。 “而负责人的位置落到我头上,是因为在我身上的实验似乎成功了,我的所有身体机能都产生了变化,而且是往好的方向。这大概使公司看到了希望,于是他们之前的大规模筛选再次启动,当然,依旧是打着体检的幌子。只是这一次筛选没有顺利进行,被我叫停了。” “为什么?”丹尼斯问道。 “因为我的身体出现了一些不在预期范围内的变化。”何良蹙紧了眉头,“不知道究竟是实验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意外,还是由于未曾注意的其他因素,在某一天,我的身体发生了完全不受控制的变化。” 他抬起头,看向唯一能理解他的深蓝:“人居然能变成海生生物,这简直是在魔幻小说、电影里面才会出现的事情,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在经历了几次之后,我不得不接受这个荒诞的事实,并设法控制它,甚至逆转它。” “那期间或许我脑子也受了影响,变蠢了不少,做了一件最令我后悔的事——”何良嘴角带了丝嘲讽,“我居然把这样的电话告诉了公司,希望他们能认识到这种变化的严重性和不可控性,从而叫停这个实验。” 后面的他不说夏川他们也能猜到了:“公司和你的意见相反,你觉得不可控,他们反倒觉得是惊喜,你们出现了巨大的分歧。鉴于你的变化,公司不想太过强硬,于是采取了迂回政策,背着你再次启动了筛选?” “全中。”何良点了点头,他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正如你之前所猜测的,加德纳既是我的挚交好友,又是公司的一员,不过他并不属于实验组。” “他中了筛选,而你也不想再跟公司纠葛下去,所以你带着他离开了?”丹尼斯问道。 “比这更恶劣一些。”何良冷冷道:“公司贪心不足简直无药可救。他们放出的体检通知不止包括职员,还包含了职员家属。” 夏川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你是指他们不止瞄着青壮年,甚至扩大目标瞄上了孩子?” “我那时候身体异常,没有更多的精力去顾那些,当我发现的时候,加德纳和他的儿子小阿莫斯,以及我的儿子,都榜上有名。还有一位同组的实验员,是我和加德纳共同的朋友,他前两回身体检测没通过,这次却通过了。可见公司对这实验有多疯狂,居然连最起码的标准都降低了,更不顾忌人命了。” “是叫做巴迪的那个?”夏川想起之前在走道碰面时,何良和加德纳话语间有提起一个帮忙照看两个孩子的同伴,看来那就是他口中的倒霉实验员。 “嗯。”何良点了点头,终于道出了他们出现在这艘客轮上的原因:“我们截取了进行实验所必要的某些数据,毁了一部分仪器,致使实验无法进行下去,祸害不了更多人,然后通过一些途径顶着假身份上了这艘船,然后在合适的时机跳船离开。” “合适的时机?”夏川问道。 何良随手朝头顶指了指:“天时地利人和,能悄无声息的离开最好。” 他既然能和深蓝一样变化成海生生物,那么跳海对他来说并不成问题,有他在,其他几人也不成问题。 只是…… 刚才何良说话的过程中夏川他们并未胡乱打断,但不代表他们没有疑问全盘接受,最大的无法忽略的一个问题……就是时间线。 何良所说的时间线和深蓝这边的情况根本对不上! 他正打算开口提出这点,一旁的丹尼斯神情恍惚地开了口:“等等——你们刚才说,那个同行的实验员叫什么?” 深蓝瞥了他一眼,替何良答道:“巴迪。” “确定?”丹尼斯听了这答案,神情依旧恍惚,他又跟着问了句:“他姓什么?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我觉得我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第80章 “怎么会这样呢?一定是我想多了吧……这不可能啊!怎么看也不对劲啊!而且——”丹尼斯自顾自地嘀嘀咕咕了一长串,声音低而且语速很快,字字句句都糊成了一片,大概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更别说站在一旁一头雾水的夏川他们了。 何良都找不到间隙插嘴回答他的问题,也对他有如此大的反应而感到十分好奇。 深蓝忍不住道:“你怎么就不好了,说啊,念得哪门子经。” 丹尼斯咽了口唾沫道:“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艘客轮的名字耳熟了,因为我真的听说过,这艘客轮因为一些原因,沉没在海里了,船上有一部分乘客遇难了,还有一部分被救了下来。” “沉没在海里了?”夏川眉头一皱。 如果是个陌生人,听到丹尼斯的话一定觉得他在胡说八道——既然已经沉没了,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又是怎么回事?见了鬼了么?! 何良虽然没开口,但是从他脸上显露出的表情来看,他应该就属于这种。 而夏川和深蓝却不然,他们几乎同时皱起了眉。他们和何良不一样,在上这艘船之前,他们刚走过两个匪夷所思的早该消亡的世界。所以丹尼斯这话非但没有让他们觉得荒诞,反倒有种点醒梦中人的作用—— “怪不得……”夏川这么低声应了一句。 怪不得这里的布置总透着股老旧的味道,说复古有点儿太过,说现代化又总觉得有些别扭。不论是昏黄的灯光,还是衬衣西裤的款式,都有些传统…… “看来是真的见鬼了。”深蓝扫了一圈四周,目光又不经意地划过何良,下了这么一句结论。 在何良眼中,这三个人的反应都有些荒唐,他没好气道:“同名的船多了去了,真沉了我们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丹尼斯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只摇了摇头道:“我应该没有弄错。因为关于这艘沉船的事情我不是从电视、报纸上看来的,而是从一个人口中听来的,而他和我提起这件事,是因为一张老照片。” 夏川问道:“谁?” 丹尼斯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教授。” 他们三个人共同认知中的“教授”只有那么一个——林顿教授。 夏川的脸色一变,有些念头若隐若现地在他脑中掠过,一闪即逝,以至于他自己都没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念头。 没等他们开口,丹尼斯已经一脸恍惚地自顾自说了下去:“那是几年前了,我第一次去教授家作客,在他的工作室里,看到了一张很特别的照片。之所以说特别,是因为那张照片有些年头了,起码十年甚至二十年以上,大概受过潮或是碰过水,照片的表面已经花了,而且花得特别不是地方,恰好糊在照片中的人的脸上了。那张照片是三个人的合影,两个人穿着衬衫,其中一个外套搭在手肘上,还有一个穿着很简单的t恤。因为肩膀以上基本都糊成一片了,只能靠身材辨认,至少穿着衬衫的两个人年纪都不算太大。” 他抬手比划着,道:“从照片没糊的下半部分,能看到一点金属栏杆。不过被人挡住了大半,只露了两截出来。我当时问教授,这照片都毁成这样了,怎么还搞个相框装着,放在书架上和其他的东西并不搭调,找个相册纪念簿之类的收起来就好了。当时教授跟我说,因为照片里的人对他来说很特别。” “我问他是朋友么?他先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之后又摇头说不知道。我问他这照片是在哪里拍的,他说是在一艘叫做多米尼克的客轮上,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船沉了,照片里的两个朋友也都遇难了。”丹尼斯说到这里,又咽了口唾沫,顿了顿,然后抬眼,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向何良。 其实从他开始讲这件事的时候,夏川和深蓝就已经隐隐预知到会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听完之后,依旧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所以怪不得之前在走道里能听到小姑娘听gnr的那首《Don't cry》,我印象里,那首歌是九十年代初发行的……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在的时间,应该是199——” “1992年。”何良突然插了话,道:“Don't cry那首歌我没记错的话,是去年发售的。” “你居然还知道这个?”丹尼斯被他这话叉跑了思路,忍不住惊奇道。 “我倒没关注过这些,实验室里有位年轻同事喜欢,带着光碟放进了公司内部食堂的cd机里,反反复复放了一整年,想记不住也难。”何良似乎根本没有领会到丹尼斯之前那些话的意思,面色看起来依旧冷静极了。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那位同事今年三个月前,也出现了实验失败的征兆,没能挺过去。” 这话听得夏川他们又是一阵沉默,而在这阵沉默之中,丹尼斯张了张口,又闭上,没过几秒又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又不太敢说。 “你是金鱼么?”深蓝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想说什么就说。” “我就是想说,何先生,你所说的那个朋友,全名是不是叫做巴迪·林顿。”丹尼斯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印象里,教授当时跟我提过一句,照片里的有个人是中国人,很聪明,姓……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姓夏。” 深蓝:“……” 夏川:“……” 很多人的记忆就是这么神奇。在看到一些熟悉的事物时,一时间往往只觉得眼熟或是耳熟,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见过。可当他们猛然想起来的时候,就会拔萝卜带土地拎出一连串的细节出来,仿佛当年的事情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似乎都变得清晰至极。 丹尼斯显然就属于这种人。 然而他说出来的这句话简直像是核弹一样,在夏川的耳边炸了开来。 他头一次体会到了大脑恍惚的感觉,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何良。就见何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点了点头道:“他说的没错,我确实姓夏。那么你呢,你的真实姓氏又是什么?问完这个问题,我就要去料理一些事情了,毕竟如果刚才所说的那些都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那么很可能我和加德纳的行踪最终还是暴露了。” 夏良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夏川身上,一直淡淡的神色里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虽然看起来依旧冷静极了,但是…… “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和你同姓。只不过之前是随口编的,这次是真的。”夏川的表情几乎跟他如出一辙。 “夏川?”何良把这名字又念了两遍,道:“跟我家那小家伙同名。” 夏川:“……” 丹尼斯:“……” 他嘴角一抽,心说这特么哪里是同名啊!刚才说了一大通都没听懂么?咱们回到了二十三年前啊啊啊啊啊!这他妈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丹尼斯心里汹涌澎湃的吐槽还在翻滚,那边何良突然又开口了:“我突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相信你心里的古怪感也不会比我少到哪里去。” 夏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心里确实有种古怪的感觉。但是古怪之中,又有些别的情绪在翻腾着,翻得心口一片热胀,像是里头瞬间撑开了一个硕大气囊,撑得心脏的膜壁都酸了。 “但是我很高兴——”何良的目光上上下下扫了好几遍,嘴角衍出了一丝笑,这次的笑和先前礼貌性的不同,有种从眼角化到嘴边的温和感,他低声道:“我没想过居然能以这样的方式看到你顺利长大,长得比我都高了……” 第81章 “我……”夏川看着他,说出来的字有些滑音。他皱了皱眉,脖颈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而后才又重新开口,道:“我也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你。” 他的音质依旧有些冷,但语气有了温度,面对这种场景,向来寡言少语的他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煽情他从来就不会,况且说实话,他从小就没有家人这个概念,一时半会儿也酝酿不出多么丰富的回馈。而夏良所说的又只是一句感慨,没有疑问没有困惑,他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可血缘这种东西一向很神奇,他脑海里搜索不到更多关于夏良的影像,别说更深层次的回忆和感情,却下意识地想和夏良再多说几句……不管什么内容,多聊几句就好。 然而他刚动了动唇,就感觉屋里的灯光突然忽闪了一下,而后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众人再次陷入令人不安的黑暗中,除了夏良,其余三人都适应不过来,眼前除了视觉暂留的灯光虚影,什么也看不见,“卧槽怎么回事?!”丹尼斯在慌乱中想起自己所站的位置靠近开关,连忙抬头胡乱摸了一气,摸到开关之后“噼里啪啦”反复尝试了好几次。 “别拍了,不是这里的问题。”深蓝出声制止完,又“嘘”了一声,示意众人安静。 这艘客轮的隔音效果他和夏川都有所认知,在众人配合的一片安静中,他听见一片喧哗吵闹隐隐从斜上方传来。他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道:“好像这客轮之前改造过,电力系统可能出了点问题,这会儿停电了。” “哈?整个都停电了?什么破船!”丹尼斯忍不住嘟囔。 夏川的双眼渐渐适应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黑暗,视野中渐渐有了一些模糊的轮廓,他看到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夏良身影一动。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夏良的声音在而耳边响起:“不对劲!我得出去看看!” 话音跟着人一起朝门边远去。 夏川想也不想转身便紧跟了过去:“一起吧。” 夏良握着门把手,偏头一笑:“也好,你也能见见你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一定是非常奇妙的经历。”说完,他猛地将门拉开了一些,贴着门缝便滑了出去。 在他之后,又鱼贯而出了……三个身影。分别是他从天而降的儿子夏川,他儿子从天而降的大型跟宠深蓝,以及……不敢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的挂件丹尼斯。 夏良大概是想显得悄无声息一点,而且就他而言,完全能够做到。然而这队伍中的人一个比一个高大,着实有种浩浩荡荡的味道。他原本打算贴着墙尽快赶回房间,结果走了两步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三人,便放弃般的直起了身,大马金刀沿着走道中心直奔另一头。 他们的行动力较之普通人要快上许多,在他们之后,住了乘客的房间门陆陆续续被打开了。 “应急灯呢?电筒呢?再不济给几根蜡烛也行啊!”有人嘟嘟囔囔地抱怨。 “诶?!你带了电筒?太棒了!” “什么?哎呀,电池快没电了吧,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没电呢……” 一串断断续续的对话传进了夏川的耳里。他和深蓝正跟在夏良身后,眼看着快要跑到拐角处了,他却感觉有点儿不对劲。 “娘喂——”丹尼斯突然哆嗦着声音行将断气地低声哀嚎一句,听得前面三人身形一顿。 “怎么了?”夏川以为他碰到了什么,背手拽了他一把,问道。 “后面开了那么多扇门,怎么就只有一个人站在门口徐絮絮叨叨地说话啊?”丹尼斯被拽得一个踉跄,连滚太爬地挤到夏川旁边,抖着手指了指后面,“还是我眼瞎?” 走道里没有窗,看起来幽黑极了,但是打开的那些房门在那一片长长的幽黑中依然有个轮廓,像是一块块有色差的洞。夏川的眼力虽然跟夏良不能比,但还是比常人要好很多,这些轮廓在他眼中,看起来更清晰一些。 丹尼斯抖得一点儿也没错,身后的走道里,只有一扇门前站了一个人形的轮廓,抬着手冲着面前的虚无正说着什么。 夏川猛然反应过来刚才为什么会觉得奇怪了……因为那几句对话,根本就是一个人的声音。 只有一个人在那里,站在一片幽深的黑暗中说着话,而且只有答话,没有问句,每一句话都显得很不完整。就像是在跟虚空中看不见的什么人交谈着。 “走!”走在最前面的夏良被身后的人遮挡着,看不到后面什么情况,也没那个功夫和心思去看,他贴着墙角朝拐角后面探看了一眼,确认暂时没什么问题后,抬手一拍夏川的肩膀,催促道。 几人转过拐角之后并没有走多远,只经过了一扇房门就在夏良的领头之下停了下来。 当夏川他们跟到门边的时候,那扇门已经被夏良打开了一点。 “阿良?停电了,我听你的嘱咐在屋里呆着没有出门,不过我们需要电筒或者蜡烛。”一个温和的女声细细弱弱地从门里传出来,听得夏川他们一愣。女人说的是中文,丹尼斯这种研究过一点儿中国文化的半吊子能听懂一半,深蓝则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一脸蒙圈地看向夏川。 夏川冲他摆了摆手手,示意回头再说,摆完想想深蓝这只睁眼瞎估计看不清,又准确地抓住他的手,抹平他的手心,用瘦长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写画起来。他一边给深蓝解释着,一边屏息听着夏良和那个女人的话,感觉自己心跳又加快了一些。 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夏良房间里,用这样的语气和夏良说话的,除了他妻子,不会再有别的可能了。 不过那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似乎没什么力气,好像生着病身体不舒服。她穿着白色的衣服,或许是睡裙又或者是连衣裙,在黑暗中勾出一抹淡淡的轮廓。在她出声的时候,夏川能感觉到他面前的夏良两肩微微下耷了一些,似乎是松了口气。 “醒了?还晕得难受么?”夏良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压得低低的,“还有点烧……” 听语气似乎有些发愁。 “没事,两种药都吃了,刚才睡了一会儿好多了。你干嘛站在门口?”女人拉着他的手腕,又朝外探了探身,这才发现在夏良身后以及墙边,还站着几个男人。“他们是——?” “等会儿解释,小家伙呢?”夏良又问道。 “估计跟阿莫斯玩累了,你出去那会儿,被巴迪送回来,趴在我旁边睡着了。”女人回答的时候侧了侧身,抬手指了指床的位置,尽管一片漆黑里根本看不清什么。 夏良拍了拍女人的手背,道:“你先进屋把门掩上,我去隔壁看一眼,我们可能需要换一处地方。” 屋里的白衣女人显然意识到了一点儿紧急性,并没有拉着夏良问明情况,而是“嗯”了一声,冲门口的夏川他们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二话不说掩上了房门。 夏良挪了步子,走到了隔壁房间门口,抬手“笃笃笃”敲了敲房门。 这次夏川并没有紧跟过去,他的脚步未动,守在了刚掩上的房门旁。一边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一边盯着夏良敲响的那扇房间门。 然而过了片刻,深蓝“嘶”地一声,疑惑道:“没听到里面有脚步声啊,是不是敲得太轻了?” 夏良的视力比深蓝好得多,听力却只比常人强一些,和深蓝那放大了三十多倍的灵敏度相比,还是差了一些。他听了深蓝的话,又抬手敲了三下门,这次敲得重了些。 “会不会屋里的人正好在洗澡,被水声掩盖了听不见?”丹尼斯迟疑着开口猜测道。 “不应该……”夏良快速偏头扫了眼左右的走道,再次敲响了房门,“巴迪和加德纳合住,不会两个人都听不见。” 正说着,他突然抬头朝左侧方看去,就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正朝这边走来。 夏川身上的肌肉瞬间绷紧,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双眸一眨不眨,冷冰冰地盯着那个人影。 “谁在那里?!”那人大概注意到了夏良他们,猛地顿住步子,出声喝道。 这声音听起来略有些耳熟,夏川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似乎正是加德纳的声音。 “我。”夏良冷静地回答,而后反问道:“你怎么出去了?” “停电了,怕你屋里那一大一小害怕,去找船上的服务生要个应急灯或者蜡烛之类。这种时候觉得不抽烟真不是个好习惯,随身连个打火机都摸不出来。”加德纳一听是夏良的声音,立刻松了口气,继续迈步走了过来。 “巴迪和阿莫斯呢?”夏良问道。 “在房里啊,要个东西而已,还组队去么——”加德纳走过来边开门边“咦”了一声,“怎么?你敲门了他没开?” 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夏良只朝门里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不好!” 第82章 其他人自然没有夏良这样的好眼力,站在他身后的加德纳闻言朝房内望去,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更别说再后面一些的丹尼斯了。至于睁眼瞎一般的深蓝,他干脆寸步没动站在了夏川身边,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怎么了?”守在门边的夏川心里一惊,忍不住出声问道。开口的时候,却见夏良已经一个闪身进了门,只留下了一句话:“你们别动!” 加德纳急了,一边咒骂着一边大步跟了进去,那架势,似乎完全顾不得看不看得清脚下了,只一个劲地问着:“阿莫斯呢?!巴迪呢?!老天!阿莫斯——” 声音在房间以及狭窄的走道中来回,显得整个船舱都有些空荡荡的。 夏川听见自己守着的门再次被打开了,那个女人微微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在黑暗中亮着光的双眸恰好和夏川对上了。她的轮廓明显颤了一下,而后又有些迟疑地开口道:“阿良?不对……阿良在隔壁。” 显然,黑暗中夏川和夏良的身形轮廓更相像了,以至于她都有些迷糊。 “我不是。”夏川低声回答道,他想补充一句比如“我是他的朋友”或是别的什么话,让他眼前探头探脑的这个女人安心一点,别被吓到,但是又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他和夏良的关系,最终还是道:“我帮他守在这里。” “谢谢。”那个女人的声音温温和和的,低婉好听。夏川在记忆中其实搜刮不出关于她的什么片段,却因为心理因素,总觉得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隔壁怎么了?我好像听到加德纳在叫喊。”女人正问着,隔壁加德纳的声音又到了门边。 夏川抬头,就见两个高个儿人影从门里匆匆出来了,姿势很是奇怪,似乎是在拖拽着什么东西一样。夏良瞥了眼夏川守着的那扇门,道:“别缩回去了,已经看见了。来,把门打开,我们先进去再说。” “哦。”女人探头被捉了个正着,乖乖应了一声,把门打开了让到了门后。她看到夏良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抽了一口气:“你们架着的这是……巴迪?!等等这是怎么了?阿莫斯呢?” 加德纳低声咒骂了一句,道:“我这只手抱着呢,进去再说。” 他们两人保持着奇怪的姿势侧身进了屋子。 深蓝看不清什么,倒是夏川和丹尼斯对视了一眼……如果他们两个没有瞎的话,那么这两个人之间并没有架着第三个人,所谓的“巴迪”所在的位置根本就是空的,而加德纳的手中也并没有如他所说抱着什么孩子。 不过联想到之前碰到的种种,他们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所以暂时并没有多言,而是跟在夏良他们身后进了屋。殿后的夏川回头扫了眼狭长幽黑的走道,在确认并没有其他人的踪影之后,背手关上了门,顺带落了锁。 关了门的房间比之前还要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夏良和夏川,所有人几乎都在摸着墙走。 夏川试探性地走到了夏良和加德纳身后,那两人正保持着一个既定的距离“架着巴迪”朝床边挪。夏川抬手朝两人之间撩了一把,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手指尖并没有碰到任何实体。 “碰到床角了,放下吧,小心别压着我儿子。”夏良一边跟加德纳说着,一边将架扶着的巴迪放了下来,安置在了床上,又帮加德纳接过他怀中抱着的阿莫斯,同样放在了床上。 他并没有费那个力气去吧床上的人摆放舒适,而是把他们丢给了加德纳。自己则转身,拉过一直跟在他旁边的女人,道:“你呆在这里别动,和他们在一起。” “你呢?”女人有点担心,抓着他没松手。 “放心,我不出去,只是在房间里四处看看,确认一下。”夏良说完拍了拍她的手,直起身转过头来,又冲加德纳道:“掐他们人中,先弄醒。” 他这么说着,真的就在房间里走动起来。这样的黑暗对他来说完全能适应,走动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然,也没有碰到任何障碍。夏川见他一个柜门一个柜门打开摸拍一遍,这么检查下去要费好几分钟的工夫,便有心去帮一把。 然而他刚走过去说了个“我”字,就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于是刚要出口的话就被他咽了回去。 “怎么了?”夏良显然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关注,检查着柜子和房间角落的同时不忘转头问道:“想说什么?对了,看见床上趴着的小家伙了么,有没有觉得很奇妙?这时候的你站起来大概只能抱住你的大腿……这么说好像有些奇怪,不过你能理解的吧?”尽管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声音里依旧带着笑。 他的声音很低,因为在赶时间检查安全的缘故,连带着语速也有些快。床边的那些人显然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所以加德纳包括应该是夏川母亲的女人,都没有提出什么疑问。 夏川朝床那边瞥了一眼,而后道:“我想说的正是这个……事实上,我看不到床上的人。” 两人检查完外面那一排立式衣柜,刚走进卫生间里,夏良正拉开淋浴间的帘子朝里看,闻言手便是一顿,他转头看向夏川,问道:“什么意思?” “你们所说的巴迪、阿莫斯,包括小时候的我?躺在床上的一共是三个人?”夏川见他点了点头,接着道:“在我看来,那张床上只有……”他在提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卡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你说安遥?”夏良十分灵犀地领会了他的意思,接话道:“你叫不出口没关系,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她现在看起来可能和你差不多大。巧得很,她和我同姓,姓夏。所以我们总开玩笑说咱们三个注定是一家的,你跟谁姓都一样。” 夏川抿了抿唇,算是露了个浅淡的笑。好在对方视力惊人,即便在这样的黑暗中,也看清了他嘴角那点儿弧度。 不过还是正事要紧,他们的话题转瞬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上:“总之,另外三个人我看不见。之前在走道里也是,那时候刚停电不久,在我们身后,整条走道就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自言自语,所有的话都只有半截。当时丹尼斯还被吓了一跳,你还记得么?” 夏良没开口,似乎是在回想。 不过没等他说话,夏川就已经继续道:“事实上回想起来,这艘船整个都有些不对劲,船上的人太少了点。” “这船上的人确实很少。”夏良缓声接了一句。 “少得离奇了。”夏川摇了摇头,“自我们从昏迷中醒过来,我和深蓝就有注意过走道两边的房间,其中挂了牌住了人的确实不多,大概只占了半数。但是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我们一共只见过两个房间里的人。一个是刚才说的停电时站在走道里自说自话的那个,另一个是个年轻姑娘,我们经过她房门口的时候,她房间里正在放着cd。” 夏良“嗯”了一声:“刚才在你们房间还听你们提过。” “就连中午在餐厅,明明正值饭点,整个餐厅却并没有多少人在用餐。”夏川回想了一下,道:“偌大的餐厅只有数得过来的几桌零星坐着几个客人。算上我、深蓝还有丹尼斯,一共不超过十个。而从停电起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听见什么太大的动静,不觉得奇怪么?我们三个人所见的,和你们所见的,根本就是两个场景,就像是设定了某个条件,我们所看到的是,是经由那个条件过滤后的世界,只是你们所见的一部分。” 夏良边听边检查完了卫生间,而后拍了拍夏川的肩膀,示意他回屋子里去。 “在这之前,你们还碰见过类似的情况么?”夏良拉着他回到床边,问道。 “确实碰见过,不过不是在这艘船上。”夏川点了点头,“而是在来这之前,在上一个世界。” “啊?上一个世界?”正在努力掐着巴迪人中的加德纳猛地回头,显然被这话吓了一跳,有些闹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回头再跟你详细解释。”夏良回了他一句,而后冲夏川挑了挑下巴,道:“你继续。”他说着话的同时,弯腰探了探巴迪的鼻息,而后拍了拍加德纳示意他让开一点,“我来吧。” 夏川花了三两句话就把之前在部落之战中碰到的怪像简单描述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你们当时只能看见自己所在部族的人,却看不到对方?他们被一片浓稠的黑雾挡住了,你们完全找不到攻击的目标?而当你们不小心穿过那片黑雾,你们就来到了这里,是这样么?”夏良听完问道。 “对对对!”丹尼斯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差不多明白了夏川和夏良正在聊什么问题,顿时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描述了一遍,连带恐龙世界里的也没有放过。他虽然不如夏川那么简洁,但因为情绪比较亢奋的原因,语速很快,花了一两分钟的工夫居然也说了个七七八八,“对于这个,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 讲到最后,他突然又安静下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情绪陡然有些低落。 “你是指不同时期的同一个人不能面对面同时出现?”深蓝这话说得实在有些绕,也难为他能顺利表述出来。 丹尼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准确地说,我觉得我们看不见的都是还活在这世界上的人……这床上躺着的三个人,一个是小时候的川,一个是年轻一些的林顿教授,还有一个是——等等,卧槽!” 之前因为夏川和夏良的关系,他们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平静下来就遭遇了停电,一行人匆忙来去,接连换了好几处地方。以至于没人有工夫继续细想更多的东西。现在在这样的分析下提到阿莫斯,了解来龙去脉的夏川他们冷不丁都想到了一件事—— 夏良说过他是darkblue01,而目前根本没有02号的存在。他还说过,wes公司的人不听意见瞒着他又进行了一次体检,这次的名单里,他和加德纳的儿子。 丹尼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夏先生的儿子是夏川,那么加德纳先生的儿子阿莫斯很可能就是……”他的手抖啊抖地指向了夏川,又抖啊抖地指向深蓝,然而因为屋里太黑,没把握好距离,一下子杵在了深蓝肩膀上,让这位睁眼瞎且一脸懵的霸主感受了个实在。 夏安遥:“……你说谁是夏川?” 加德纳:“……等等谁是我儿子?” 深蓝:“……” 第83章 深蓝横行霸道多年,万万没想到自己出来溜达一圈就突然多了个爸!一时间头晕脑充血,有点蒙圈。 “你戳我干什么!剁了你的手啊!”深蓝一把拍开丹尼斯的爪子。按说他那一米九几的个头,板着脸往谁面前一站谁都得发憷,但蒙了圈的他一下子就没了那种“老子什么都不怕”的气势,老大一个人居然十分不要脸地抬手摸了一下,摸到了夏川的位置,而后攥住夏川的手腕朝他旁边又靠了靠,挤在一起才停脚作罢。 其他几人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挪了两步,和另一个黑影融为一体,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砸得他们晕头转向,除了一脸茫然地在黑暗中相互对望,就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了。 好在这里头还夹着一个没被卷进混乱的人。 丹尼斯咳了一声,而后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觉得,这些可以回头再理,你们是不是应该考虑考虑下一步行动,毕竟……晕了两个。” 他说完,大概觉得自己这么毁气氛要被打,立刻朝墙边缩了缩。 被他这么一提醒,夏川他们这些冷静惯了的人便立刻恢复了理智。 “对了,你说原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跳海离开这艘船……”夏川把目光投向夏良和他身边的夏安遥,“这场停电现在看来人为的因素更大,我还没见过一艘软硬件完备的客轮在停电的时候,连个临时照明的东西都找不出来的情况。要么这艘客轮本身有问题,要么那些照明物被人刻意藏起来了,藏起来的目的现在也很明显,跑不掉跟你们有关,十有八九是想趁着突如其来的黑暗,对你们做些什么,现在已经晕了两个,你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不如干脆就趁着停电?” 夏良点了点头:“我原本打算再等一天,这船的航线和航行速度我一直在注意,不出意外地话,明天夜里会途经一片群岛,计划在那里离开客轮,能更早上岸,以免他们几个身体受不了,现在看来不得不提前了。” “……阿良”安遥一把抓住了夏良的胳膊,声音里面满是担忧:“这怎么和你之前说的不太一样?好像严重得多?” 夏川猜也能猜到夏良之前是怎么跟加德纳以及安遥说的,必然是把和实验相关的内容都温和化了,以免爱人和朋友担心太过,只挑拣了一些能让他们提高警惕,同时又不至于寝食难安的威胁说了,只要能说服他们上船,再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就够了。 “算了,不用耗费时间解释那些了,反正我听你的。”安遥想想又补了一句。 加德纳“嗯”了一声,道:“就知道你这性格不可能跟我们把事情交代清楚,既然我们不清楚状况,也就不给你捣乱了,你让我们怎么跑我们就怎么跑,一切听你的,你说了算。剩余的事情等你放下心来再说!” 夏良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刚才小川说得和我想的一样,照现在这情况看,我更倾向于这艘船整个都有问题,而且这样想也更为保险。既然如此,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就要绕一些路线了。” “绕什么路啊,你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了?”深蓝还没能适应辈分关系,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 夏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呆着其他几个需要他保护的人行动,以至于考虑的路线都是最安全稳妥的,哪怕多费点时间。但是现在他显然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个和他旗鼓相当的人也在这里,他完全可以稍微冒险一点! “现在最要紧的是时间,你们越快离开越好,绕路就省了吧。”夏川开口道。 “既然这样,那最好不过了。我背巴迪打头,安遥你背小……小川打头。”夏良刚说第一句就卡了一下,为了把小时候的夏川和成年夏川区分开,不得已顿了一下,又多加了一个“小”。 深蓝“嘿”地笑了一声:“这称呼挺有意思。” 夏川:“……” 夏良瞥了他和深蓝一眼,而后又收回目光继续道:“加德纳你背上小阿莫斯跟着安遥,然后你们——”他说着,抬手拍了拍夏川。 “丹尼斯跟上去,然后是深蓝,我殿后。”夏川刚说完,就被深蓝捏了一下手腕抗议。 “我殿后,你在我前面。”深蓝斩钉截铁地道。 夏川“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深蓝理直气壮道:“你身手反应不如我,所以毫无疑问我殿后。但是我瞎,所以你在我前面拽着我一点。” 加德纳一秒进入角色,担心道:“什么东西怎么回事你瞎是什么意思?” 深蓝:“……” 夏良揉了揉眉心,然后弯腰在床底下某个角落摸了几下,拿出来了几样东西。 “这是……”夏川眯着眼仔细分辨着那几样东西的形状,直到夏良把其中的一样塞进了他手里。 枪! 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夏川感觉自己上一次摸枪简直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他收了手指,灵活地把手里的这把枪调转了方向,牢牢地握在手里。而后又垂眼瞄了夏良手里的另外几样东西一眼。 “一共多少?”夏川问道。 “四把手枪,一把短军刀。”夏良点了点人头,分发着私藏的家伙。加德纳、丹尼斯都各拿到了一把,当他发到安遥的时候,夏川下意识“嗯?”了一声。 “别小看你妈,她枪法好得很。”夏良十分自然地回了一句。 夏安遥:“……” 夏川:“……” “那把短军刀余下来了?”深蓝突然开口道。 “你看得清?”夏川转头疑惑道。 深蓝抬手指了指自己耳朵:“听得见,而且我会数数。那把军刀也给他吧。”他指了指夏川,对夏良说道,“他刀法也好得很。” 夏良:“……” 加德纳在旁边琢磨了两下,感觉这气氛有哪里不太对,不过没等他想明白,就见夏良已经把军刀塞给了夏川,而后干脆地弯腰背起夏川他们看不见的孩子,说了句“走!”便打头走到了房门边。 见他已经动了身,众人也不再犹豫,纷纷收好了枪,按照他安排好的位置,一个接一个地跟在他身后。他抬起瘦长苍白的手指,轻轻“嘘”了一声,低声数了三下而后猛地拉开门闪了出去。 夏川不知道在夏良、加德纳他们眼中,这艘客轮究竟是什么模样,会不会也像他看到的这样安静阴森——整条走道里依旧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不过这种黑暗的环境里,在稍远一些的角落埋伏一两个人,只要不动,都是很难察觉的。 有三两句简单的交谈从大厅的方向传来,显得空荡荡的,有些远。 那把短军刀被他插在了腰间,右手握着手枪,左手拽着深蓝的手腕,领着他紧跟着大部队。 他们一路摸着墙边,隐没在黑暗中,顺着楼梯下了一层。这层人语声比上层略微多一些,显得不再那么鬼气森森。夏良领着他们贴着一个拐角朝后手方拐过去的时候,脚步猛地一刹。 后面的人猝不及防撞到了他身上,他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他长臂一揽,将他们划到身后贴着拐角站着,而他自己则抬手在边角的一个房间门锁上动了几下,就听“咔哒”一声轻响,那门居然就开了下来。 他闪身进去贴墙先查了一番,而后侧身让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跟了进来,在深蓝也进了门之后,抬手轻轻关上了门。 “怎么到这里来了?”夏川低声问了一句,不过下一秒他就明白了夏良的用意——这一层和上层的构造不同,贴边的房间带圆形的窗,外面浅淡的月色透过薄薄的一层帘子洒了进来,照得这间屋子不那么幽黑。 “捷径。”夏良抬手一指那层玻璃窗。 “比我想象的容易多了,一路几乎就没碰见过人。”深蓝捏了捏手指,站到圆窗边抬手比划了两下,道:“顺利得不可思议。” “简直就像开了绿灯一样畅通无阻。”丹尼斯附和了一句,又担心道:“但是越这样越让人不安啊,总觉得太顺利了,不是吗?还有别的安排的吧,不然弄这么一场停电,又搞晕两个人是为了什么呢?逗我们玩儿吗?” “管他呢!大不了打一场!”深蓝说着和同样站在窗边的夏良对视了一眼,而后同时抬起手肘比划了两下。 船上的圆窗承压能力大得惊人,不是那么轻易能弄破的,两人摸了摸那层玻璃边角,又低声商量了两句。语毕深蓝十分熟练地抬手摸上夏川的腰,把那把短军刀抽了出来。 夏良:“……” “看我干什么?不是要先用刀划一圈吗?”深蓝说完一手按住圆窗,一手握刀沿着圆窗的边缘划了下去。站在他身边的夏川可以看到他手背的筋骨都凸了起来,可见用了极大的力气。 也不知道是他用力的角度很巧妙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整个动作看起来一气呵成,而且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他一圈划到头的时候,夏川低头,发现窗下已经落了一层磨出来的齑粉。 深蓝收刀的瞬间,夏良左手五指张开覆在了窗玻璃上,夏川隐约看到他掌心多了些什么东西,但因为动作太快,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看清楚。只见夏良手背青筋暴起,五指猛地一弓。 “嚓——”一声脆响,整块圆形玻璃就被他掌心的大力吸了下来。 他顺手把那块极为厚重的玻璃丢在了软和的床上,抬手招了招身后看傻了的众人,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跳。” 就在他一手握住圆窗边沿,打算头一个跳进海里的时候,房门被人猛地推了开来。一个有些老迈的声音急切道:“等等!” 而和这个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圆窗下的枪声,夏良闻声一让,子弹“叮”地一声穿过窗边他原本站着的位置,径直打上了天花板,嵌进去的同时爆了开来,有一丝粘稠的液体从子弹射入的地方滴挂下来…… 第84章 夏川面色一变,趁着夏良躲开子弹的同时,贴着窗边看了一眼,而后一把抓住深蓝的胳膊借力,另一只手长臂一伸,朝圆窗外面的下侧捞了一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了一个重物猛地拎了上来。 他的力量虽比不上深蓝,但和普通人相比要大得多。仔细想来,他的反应力、体力等等甚至包括视力,都有些异于常人。因为这种特异性并不像深蓝那么突出,以至于夏川以前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大概是自己天生体质比别人强一些,现在看来,恐怕和这个实验也脱不开干系。要么是在他小时候也被wes公司动了手脚,要么是受夏良基因的影响。 当然,他更倾向于后者。 被他一把拎上来的重物是一个埋伏在圆窗下的人,穿着灰黑色的衣服,和窗外的船体颜色相当,在这样浓重的夜色里也并不显得突兀,看来是有计划有组织的行动。 那人大约没想到有人能单手把他这么一个大活人拎上去,惊慌中枪法便没了准头,对着夏川一顿乱射,偏偏因为夏川手上的动作,全都打偏了。他咬牙挣扎着企图一把捞住夏川的脖子,将夏川也勾出圆窗,无奈夏川的另一只手拽着深蓝,根本不是他能勾得动的。 他挣扎间打出了手里的最后一颗子弹,这次歪打正着意外瞄到了夏川的心脏。 夏川瞳孔猛地紧缩,然而那人手指抠扣在扳机上还没来得及用力,就感觉眼前虚影一晃,紧接着自己的手腕部位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一阵钻心剜骨般的疼痛从手腕处只冲心脏,痛得他张嘴就想痛呼。 “谁给你的胆子动我儿子……”夏良丢开他的手腕,一脚踢开掉落在窗里的枪,冷冰冰地说道。 而落在地上的枪被深蓝一把捞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卸掉了里面最后那一颗子弹,阴沉着脸捏在指尖,用力一碾而后干干脆脆地一把塞进了那人嘴里,而后用力地合上了那人的下巴,把子弹的包芯和那人的痛呼一起关了回去,而后掐着他的脖子猛地一捏。 那人便瞪着眼“咕咚”一声咽下了嘴里的东西。 “找死!”深蓝冷哼了一声,把那人从夏川手里接了过去,又余惊未消地把夏川揽到自己身前。 那人自从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后,便白眼直翻,嘴里突然变得口齿不清,“乌鲁乌鲁”地哼着含糊不清的话,而后头一歪,很快便没了动静。 “死了?”深蓝从眼角扫了他一眼。 “没有。”夏良走到下滴的粘液边,吸了吸鼻子,闻了一下气味,而后抬手沾了一滴在指尖捻了两下,道:“一种麻醉剂。” 深蓝嗤笑一声,一脸嫌弃地松开手,把那个晕过去的人丢了下去:“怎么想的,居然用麻醉剂来对付你?” 夏川也觉得那些人有些莽撞,他想到在恐龙世界的时候,深蓝曾说过他经常会吃到有毒的东西,但是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作用,毕竟体型太过庞大不说,体质也不正常,一点半点的毒药对他来说简直跟蚊子挠痒没什么区别。 “特质的麻醉药。”夏良冷笑一声,“我做的,药倒你我这样的不成问题,只不过做这种麻醉剂的时候,我可没想到有一天这东西会用在我自己的身上。” “你搞这玩意儿干什么?”深蓝一脸无语。 “减轻痛苦。”夏良道,“原本是给同样被用作实验体的那些人用的。” 他说着,捻干了手上的粘液,而后转过头,棕色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盯住了闯进来的两个人。 “教授?!德国佬?!”丹尼斯惊魂甫定,正拍着胸口,他趁着月光看清了那两人的模样,脱口叫道。 夏良也很快看清了那两人的脸,他的目光定在了打头的林顿教授身上,看了两眼后双目眯了起来,皱着眉有些犹豫地叫道:“巴迪?” 加德纳一听这名字便瞪大了眼睛,他三两步走到林顿教授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而后惊讶道:“巴迪真是你?!你也和他们一样是从未来过来的?可是……你怎么、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夏川和深蓝看了两人的反应,又听到了这句话,跟着也有些疑惑。 林顿教授和杰拉德进门的时候还不忘背手把门锁上,显然不像是来捣乱的。他深深看了眼夏良,又看了眼加德纳,表情显得有些沧桑,道:“怎么会老得这么快是么?” 丹尼斯一拍大腿:“我就说时间线有点怪嘛!怎么算教授的年龄都有点问题,我记得我看到的那张三人合影,教授虽然脸被挡了,但是看身体不像是四十左右的人啊,感觉不比夏先生你们大多少,当然,我眼瞎也说不定……” 林顿摆了摆手道:“我的实际年龄比你看到的资料上要小,实际上我确实不比他们两个大多少。” 夏川和深蓝有些吃惊,两人对视了一眼。照这两人不说人话的性格,差一点就要说出来:“现在看着简直像七十多的人。”好在林顿教授怎么说也算是熟人了,他们才把这话忍住又咽了回去。 如果照他所说的,他比夏良、加德纳大不了多少,现在充其量五十刚出头,加上现今的生活水平,如果保养得当,看着应该和四十多岁的壮年差不多,怎么也不应该有这样的老态。 “也是因为实验影响的……”林顿教授开口道,“不过那些都不重要,至少我还活着。我原本打算等五分钟的空隙到了再去找你们。” 他看着夏川他们开口道:“但是电一停我就知道不能等了。我和杰拉德匆匆赶过去,却发现你们不在房间,再辗转找了几处地方,正好看到像是深蓝的人影从楼梯那边一闪而过,我们就跟过来了。幸好——”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又有几道暗枪打了进来,直接擦着加德纳的手臂而过,钉在了墙上。 “阴魂不散!”深蓝二话不说一手扒着窗边,整个人就翻了出去,只听几声惨烈的痛呼声传来,接着便是几声重物被甩落在夹板上的闷响,而后深蓝又一个翻身钻了回来。 他这一来一去的工夫短极了,林顿教授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多说几个字。 “幸好什么?”夏良问道。 “你们千万不能这个时候跳进海里去,有人在阿莫斯和我的身上打了麻醉剂,同时还植入了两个很要命的玩意儿。”林顿教授道,“你还记得每回的体检么?公司在体检的时候,已经在每个体检人的身体里植入了一种信息器,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体里都有,而我和阿莫斯体内被植入的那两个装置,恰好是针对每个人体内的信息器的,一旦体内的各类信息素分泌出现变化,比如你企图变成海兽,或者加德纳他们情绪大范围波动,信息器就会自动启动,同时连通阿莫斯和我身上的那两个。那两个一旦被触发启用,你们就会瞬间陷入‘即时冷冻’。” “即时什么?”深蓝忍不住插了一句。 “这是对一种特殊身体状况的表述。进入‘即时冷冻’的人,感官都还在,但是躯干不能动弹,也就是说,一旦入了海,你还没来得及变成海兽的模样,就已经被‘冷冻’了,我有过一次那样的经历,我看到过你那时候的眼神,也看到过安遥、加德纳在海中不能动弹无人救援的模样,我不想再看到一次。” 夏川听着他的描述,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了上来,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感同身受,而下一秒,他就猛地想到了那个一直在缠着他的梦…… 那一张张苍白的、从海水深处慢慢浮上来的人脸,每当他要看清那些人脸的样貌时,他就会从梦中惊醒过来。 现在想来,或许根本不是梦,就是深处的一段记忆。 他一想到海中的人脸可能是夏良、夏安遥、加德纳他们,就觉得周身一阵发寒。 夏良脸色顿时也阴沉了下来:“这又是公司瞒着我弄出来的东西?” “你们所说的信息器,有没有办法拿出来?”夏川问道。 “不能。”没等林顿教授回答,夏良已经先沉着脸说道:“我虽然没直接接触过这种信息器,但是我接触过类似的东西,而且以公司一贯所为来看,不会留这种后路。” “对,拿不出来。”林顿教授道,“拿出来的同时会导致机体凝血功能紊乱,出血就止不住,那时候输血都来不及救。” 林顿教授苦笑了一下:“你们体内的只是最初级的,我体内和杰拉德体内的已经到了目前的最高级别了,同时还有监视功能。” 夏良眉心一皱:“什么意思?所以说你们现在的一举一动还在监控当中?那你们在这里说的话……” “也一字不落地被传输回去了。”林顿教授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们原本想等五分钟的空隙时间来找你们的原因。”杰拉德在旁边硬邦邦地补充道。 “可是——”丹尼斯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教授你回到这个时间点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那么后续不就都变了吗?所有的事情都会受到影响,那我们每个人的经历也会跟着产生变化,川就不会被送到福利院,或许也不会做这样的工作,深蓝也还有父亲,或许也不会流落到之前的恐龙世界去,我和夏川可能根本不会有相互认识的机会,也就不会有共同乘坐游轮的经历,这就意味着我们不会再碰到海难,不会莫名进入恐龙世界,不会碰到那个部族的人,也不会来到这里……那你也就不会有机会来阻止这件事。这就成了一个死结啊!根本说不通。” 林顿教授突然抬眼飞速地和夏良对视了一眼,而后又很快收回目光,冲丹尼斯道:“所以,我从来没说过我们回到了真正的过去。” “什么意思?”夏川一听这话,心里便是一紧。 “我听丹尼斯说过,你曾经去过巴拿马附近的一个无名小岛?”林顿教授道,“听说你在那里碰见过一个很特别的部族。如果没弄错的话,我也和你去过一样的地方,见过那个部族的族长,那个部族的人把海视为神明。” “看来确实是同一个。”夏川答道。 深蓝一开始听得一头雾水,完全反应不过来,直到林顿教授提到这个把海视为神明的部族时,他突想起来一个片段—— 那时候他们还呆在那个原始部族里,在海边给艾贡的儿子以及另外两个族人举行海葬的时候,夏川跟他提过一段话。他说他曾经在一个类似的荒岛部族里听族长说过一些风俗传说。传说有些部族觉得水和土是生命之源,是这个世界上最具包容力最神圣的东西。当他们走到生命的尽头时,这些信奉水和土的部族,就会带着泥土,归于深海,沉眠其中,祈求这世界上最为广博,最能包容万物,也最神秘莫测的地方,能给他们辟出一块方寸之地,供灵魂安息。 传说很多很多年后,当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当大地上的万物已经轮换数遭,还有亘古都在的海会记住这些沉眠于其中的灵魂。 当然,他那时候纯粹觉得这种说法是扯淡,也就仅止于美好的传说而已。 但是世上的事谁有说得准呢,就像没有哪个正常人能想到他可以在人和沧龙之间自由切换,也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他曾经在早该消失的恐龙世界里生活了许多年。 夏川此时心里琢磨的事情和他一样,当他听见林顿教授提起那个荒岛部族以及他们信奉大海的事情后,便隐隐预料到了他之后的话。 果不其然,林顿教授扫了他们一眼,道:“大约八年前左右,公司在百慕大海区下面探测到了一片十分特殊的区域。这片区域的重力场和磁场都十分混乱,按探测结果来看,这片怪异的区域面积并不大,而且这片区域存在一种十分古怪的……暂且形容成能源吧,那种能源模拟出来的效果和生物电相似,它的种种变化特性被记录下来后,被发现类似脑波。公司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便想对这片区域进行长期监测研究。可是当检测人员第二次到达百慕大的时候,在同样的位置却找不到那片特别的区域了,它就像是会自己活动一样。之后的两年里,尝试一直不曾间断过,终于断断续续地测到了几回,然后根据数据统计,掌握了这片区域的一些规律。深蓝就是那个时候被投放进那片海区的……” 在场的几人脸色均是一沉,毕竟好好一个人,尤其是跟在场的人相关的一个人被当做试验品一样投放进海里,任谁听了都不舒服。 “当然,你的记忆被处理过,所以只记得该记得的一些事情。体内也被植入了信息器,只是那时候的信息器跟现在的不能比,至少你身上的那个出了故障。以至于你被投放进那片海区后,很快便没了踪迹。公司第二次检测到你的存在时,你已经到了那片恐龙世界了。”林顿教授冲深蓝道:“之后的六年里,公司只断断续续地通过你接收到了一些那个世界的信息,更多的时候是处于断联的状态,更别说通过信息器让你回来了,所以才会在技术更为成熟的现今,让我和杰拉德把夏川送进来,因为你们两个之间的信息器也是对接的,在必要的时候可以通过控制他来控制你,希望把你带回去。不过,从你那里获取的信息虽然有限,但联系其他几项一直在进行着的监测,我们认为你所呆的那片海区,应该是海的‘大脑’,存储着‘海的记忆’,就像那些传说一样,它把葬在海中的生物都记下来了,就像人脑的记忆一样,分成不同的片段,一块一块地存在于其中。” “扯淡!照这么说,它存储的应该是真实存在的那段事情。”深蓝指了指自己和夏川,“可我们所在的这里显然因为我们发生变化了。” “我之前说了,这片海区里面存在的那种巨大能源,是类似脑波的存在,也就是说,‘海的记忆’和人的记忆一样,是会因为一些因素和现实产生偏差的。而且,当你们来到这里,就相当于进到了‘大脑区’的内部,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你们的脑波会对这片区域的‘脑波’产生影响,这也是为什么,身在其中的人所想的东西会从某种程度上变成真的。” “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回到过去,实际还在百慕大海底的某块区域里呆着?”丹尼斯问道。 林顿教授点了点头。 丹尼斯傻了:“那这么说,我们现在所改变的只不过是一段记忆,根本不是现实?” 林顿教授:“嗯。” “什么意思?!”夏川只觉得心脏随着丹尼斯说的这句话猛地一缩。 “就是这不是现实,现实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林顿教授闭了闭眼,说道,“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你和深蓝见到了他们,只是不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是满足更多,还是遗憾更多。” 夏川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成了一片空白,他表情有些空茫地看了夏良和夏安遥一眼,心想:所以他们在现实中还是没有活下来? 老天简直跟他开了一个空前的玩笑,先给了他巨大的希望,然后又用无法更改的事实把希望砸得粉碎。 “怪不得你跟我们说了这么半天,所有内容都被公司接收过去了,却还没什么事发生……”丹尼斯一脸颓丧,“原来根本改不了现实?” “还是要有后果的,所以我们……大概要尽快离开这里了。”林顿教授再次飞快地和夏良对谁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开,投到了丹尼斯身上,他道:“我觉得你和我们一起离开这边比较好,至于夏川、深蓝他们,我相信他们应该想再在一起多呆一会儿。” “那些攻击的人呢?”丹尼斯连连摇头,他手里好歹还握着一把枪,说起来他的枪法也不差,在必要的时候,还能替他们挡掉一些人。尽管这其实对现实没有任何影响,但即便是在这样的记忆中,夏川和深蓝也不会希望看见夏良他们受伤。 林顿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上使了点力:“放心,因为有信息器的存在,公司并不担心他们会逃脱,所以那些攻击的人不过是来装装样子,阻挠成了当然好,阻挠不成也没有影响,不会再有更多的攻击了。我们三个走了,你们可以好好说说话,告别一下?毕竟我想你们不希望连告别的时候都在被监控。”说完,他不由分说,带着不情不愿的丹尼斯走了。 果然,正如林顿教授所说的那样,攻击的人并不多,被深蓝、夏川和夏良练手解决掉两波之后,就再没新的人出现了。 夏川的脑子依旧有些乱,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这样难以冷静下来,而加德纳和夏安遥显然也被教授的那番话吓住了,表情一直有些茫然。于是,深蓝这个思维不同于常人的,就成了他们这几人中第一个有所行动的。 他就像忘了教授说的“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影响不到现实”一样,站在圆窗边朝四下的海面望了一眼,而后道:“刚才那老头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阿莫斯,啧——怎么叫着这么奇怪!”他嘟囔了一句,而后接着道:“还有那个巴迪体内的装置是针对你们几个体内的信息器,而不是针对我们两个的,对吧?”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和夏川,问道。 夏良点了点头:“确实。” “那好办啊!”深蓝顿时来了精神,抬手一指窗外,“别犹豫了,跳吧,你不用变海兽,你们也别慌张得要哭,我保证接住你们。我们先下去了!你们跟上!” 说完,他一声招呼不打便翻出了圆窗,一手扒住窗边,一手抓住夏川的手腕,整个人挂在窗外,冲夏川眨了眨眼,道:“来!” 夏川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夏良他们一眼,出乎意料的是,夏良居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冲夏川点了点下巴,道:“跳吧,换个地方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川只觉得他的模样和表情,像是知道更多的事情,只是暂时不方便说一样,冷静极了。 夏川“嗯”了一声,也撑着窗边翻了出去,刚好被深蓝揽进了怀里,而后两人一起坠入了幽黑的深海里,溅起了一片白色的碎浪。 深蓝在入海的瞬间便裹着雪白的泡沫,变成了沧龙的模样,在海下打了两个转,接住了下落的夏川后,浮出了海面。没过一会儿,夏安遥、加德纳、夏良一一跳了下来。 正如他所承诺的,夏安遥和加德纳甚至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已经被深蓝顶在背上,送出了水面。 他们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落汤鸡一般的自己,又看了看身下庞然的海兽,以及趴在他们身边的夏川和夏良,感觉自己简直跟做梦一样。 “良……这是什么东西……我是不是眼花?”加德纳一脸呆滞地拍了拍身下沧龙的脊背,喃喃地问道。 夏良抹了把脸上的水,又替安遥拧了拧头发,十分平静地答道:“哦,你儿子。” 加德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吃药,小剧场有病,慎看: 加德纳指着夏川对深蓝絮叨:儿砸!别人家的儿砸身材那么标准正常,你究竟怎么吃的能搞出三十吨? 深蓝:……我还没认你,别喊那么顺嘴。 加德纳又指夏川:别人家的儿砸怎么乖乖认了爸爸就你嘴硬? 深蓝:……你好好说话别犯蠢我就认。 加德纳又指夏川:儿砸!找对象了吗?一路上小姑娘都是看小川的,你怎么不取取经? 深蓝蹭地挺起了胸:找了。 加德纳:是么?!什么样的人??? 深蓝一指夏川:喏。 夏良两眼一黑。 第85章 加德纳被他宝贝儿子“好好的突然从人就变成了沧龙”这个事实吓得久久不能言语,僵硬成了好大一根罗马柱,就那么木呆呆的坐在深蓝的背上。 浮在海面上的深蓝听着背上的动静,朝天默默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夜晚的海上暂时没有起风,月亮被一层云挡住了,洒下来的月光有些淡,但比起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已经明亮多了。 夏川看不见巴迪,也看不见所谓的小小川和小阿莫斯。在他眼中,深蓝的背上就只有夏良、安遥以及加德纳三个人。之前没有注意,现在看来,加德纳和深蓝确实很相像。尤其是当他没有什么表情低着头发呆的时候,侧脸的轮廓深刻而立体,让夏川想到第一次在洞穴里见到的深蓝。但他们两个的正脸却差异很大,或许深蓝长得更像他的母亲。 “海对你来说应该熟得不能再熟了吧?能找到附近的岛屿吗?我们先去那里落脚。”夏良拍了拍深蓝的脊背问道。 变为沧龙的深蓝当然没有说话,但是明显提升了前游的速度,直奔某个方向而去,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众人回头,就见那艘并不起眼的客轮,在海上的黑夜之中,慢慢缩小,很快变成了一个黑点,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正如林顿教授所预期的,船上并没有跟上新的攻击,以至于他们轻轻松松就进入了相对安全的海区。 夏良一直保持着回望的姿态,也不知在看什么?夏川在旁边望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海面虚空中的某一处,似乎在发呆,又像是在凝神想着什么。 夏川也响起了丹尼斯之前说过的话,他说当年看到照片的时候,曾经问过林顿教授关于这艘客轮的事情,教授说客轮在海上发生了事故,有一些乘客遇难了。 夏川不知道那些乘客当中包含了哪些人,是不是只是指夏良他们。也不知道刻意切断了供电对船上真正无辜的乘客是否有影响,客船能否安全返航,是否后续还有乘客被波及,比如那个听着cd的姑娘,比如站在走道中借蜡烛的男子,比如餐厅中零星而坐的用餐人…… 他只希望当年被莫名卷入这些事情当中的无辜者能够更少一些,因为照教授的话来看,这些过去已成事实,而他们无力改变。 “今天的月亮挺圆,照中国的习俗,是个合适团聚的日子。”夏良凝神片刻后终于收回了目光,笑了笑说道,“我们还挺应景。” “如果艾莉也在,那就更好不过了。”低着头呆了半晌的加德纳听了这话,总算抬起了头。 “艾莉?”夏川下意识问了一句。 “我的妻子,阿莫斯的母亲。”加德纳喃喃道,“可惜在生产的时候因为大出血离开我了……” 正全速前进的深蓝听到这话,尾巴一顿,朝前惯性地冲了很长一段距离。 “巴迪……我是说离开了的那个巴迪,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加德纳转头看了看夏良,“事实不能改变,我们都会死对吗?” 夏良斟酌片刻,还没来得及开口,加德纳已经耸了耸肩道:“好吧,那也没关系,至少阿莫斯和小川活着,还不错。” “嘿!小阿莫斯!”加德纳嘴里叫着这个称呼,拍的却是深蓝的脊背,显然是在和深蓝说话:“答应爸爸一件事情。” 深蓝:“……” “哦不,或许算两件。”加德纳一本正经地弯了几下手指,似乎真的在算,“好吧,管他呢!总之我说的你都得答应,不然以后等你回到了现实世界,我每天都飘去你窗口看你。” 深蓝:“……” 夏川:“……不好意思,但是我想他上岸之后住的地方应该是我家。” 夏良:“……等等?” 加德纳没管夏良,只一脸遗憾地看向夏川,似乎没反应过来那话的意思,道:“那只能劳驾小川你帮我看着这小子了,否则我可能得连你一起吓唬。” “……”夏川抽了抽嘴角,问道:“哪些事?” “艾莉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的母亲也就是阿莫斯的外祖母还在,每年假期,我都会带着阿莫斯去看望她。不知道,当你们回到现实后,她老人家还在不在,过得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也能抽空去看看她。”加德纳仰脸边想边道:“她住在f州c镇一间靠海的房子里。开车从l街过去一直走到底,有两间房子并列立着,红屋顶的那间就是,艾莉也在那个镇子的公墓里,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每年能去给她送一束花,她喜欢向日葵。” 夏川:“……” 因为此时的深蓝不方便说话,所以加德纳在说完之后,看向了夏川,结果却发现后者的脸色有些复杂,不知是哭笑不得还是别的什么…… “小川你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加德纳说完还拍了夏良一下,“抱歉,你儿子好像被我弄傻了,尽管我不知道是为什么。等等,良你怎么好像脸色也很复杂,跟生菜田一样,有点儿绿。” 他不愧是深蓝的亲爸,心大得简直突破天际。上一秒还在感慨和遗憾“他们终究还是死了”这件事,下一秒就活蹦乱跳地把深蓝背上的人夏良、夏川这对父子轮番逗了一遍,简直是生而撩闲的存在。 “……如果你没有因为口误说错地名的话,那么我想深蓝外祖母所住的地方,我不但认识,还十分熟悉。”夏川一脸复杂地开口道:“因为我之前在那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巧的很,那个红屋顶的房子就在我隔壁,房子里确实住着一位老太太,时常来敲我的门,让我帮她修理一些电器,我没想到她居然会是深蓝的……外祖母?” 他说他最后语气里难得的带了一丝不可思议。 只能说缘分大概是这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 “而且我之前和深蓝说过,等我们回到现实,我们会重新搬回那里。”夏川又道。 加德纳道:“那简直太棒了,这样我的遗憾和牵挂可以少一点,飘去你们窗外的次数也能适当减一些,多划算呐!” 夏川:“……” 深蓝大概也被他爸的打算惊到了,尾巴甩得哗哗响,游速直线上升,破开的白浪溅得老高。 事实证明,深蓝大海中的导航寻向能力十分可靠。众人被飞溅的浪花迷了眼睛,根本看不清前方的景象,然而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感觉到深蓝猛地减了速,没过多久似乎就轻磕到了什么东西,滑行了一段距离后,彻底停了下来。 众人坐在沧龙宽大的脊背上,在浅淡疏离的海上月光之下,十分新奇的尝了一把搁浅的滋味。 他们靠岸了。 这是一座小得几乎能一眼望到头的海中孤岛,仅仅是这么一方近乎迷你的土地,草木也没有放弃生长的欲望,依旧把这里挤得密密实实。 夏川他们拖家带口地收拾了一番,从阿莫斯·客轮·深蓝的背上下来。 深蓝顺着倾斜的海岸挺尸般缓缓地滑回海里,而后倒仰着一个猛子扎进了深处,在一丛白色的浪沫中,变化为人的模样上了岸,一路大狗般甩着深棕色的短发,走到夏川身边,溅了他一脸的水。 “不错的地方!”加德纳看了眼四周,跟着众人朝林子里走了走,找了片较为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 “诶?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巴迪走之前所说的那番话,是不是指我们身上所携带的信息器,还没有升级到具有监视的功能?”加德纳想了想,又道。 夏川点了点头:“我所理解的和你一样。” “那真不错,至少我们可以在完全自由的状态下,好好告个别。”加德纳感叹了一句:“嘶——最后一个举家团圆的夜晚,咱们得干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呢?对了你们知道怎么回到现实世界吗?如果不知道回去的方法,那咱们难道就这么互相大眼瞪小眼一直望到世界的终极吗?那得看多久?感情再浓也会看腻的吧!现实生活中的我们虽然死了,但在这里我们还好好的活着,那我们会变老吗?良,你的脸怎么绿得更厉害了,你别站着啊,你坐,你这么俯视下来有点像恐怖片里的人……” 夏安遥“噗”地笑出了声,坐下来拉了下夏良的手指:“你别板着脸吓他了。” “我没吓他,我只是想让他停一下嘴,让我能找到空隙说一句话。”夏良皮笑肉不笑地道。 加德纳“哦”了一声,耸肩道:“好了我闭嘴,什么话?” 夏良淡淡道:“如果注定要死,没有丝毫扭转的可能性,我还费那么大功夫把你们带来这里做什么?” 夏川:“……” 安遥:“……” 加德纳张着嘴,傻了。 只有深蓝一脸麻木地道:“拜托,费功夫的好像是我……” 第86章 尽管在场的几个人心理素质都能称得上强悍,之前在得知“逃不过一死”的时候至少在表面上都保持了冷静,并没有人显得歇斯底里。但是谁不想活呢?即便再没心没肺的人,心里也会在意的。 所以在夏良说完这话之后,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是这沉默中带着惊喜和诧异,因为他们都知道,夏良不是会随便开玩笑的人。 他一贯严肃认真,尤其在加德纳的衬托之下,显得极为可靠,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根有据的,绝不会信口开河。既然他开了这个口,抛给了众人这个希望,那说明至少这个希望还是可以期待的。 但同时他们又想到,如果是十拿九稳的事情,那么夏良早该在最开始就告诉大家,以免大家担惊受怕。最起码,也应该在加德纳开口问他“我们是不是真的都会死在这里”时,斩钉截铁地反驳。可众人记得他当时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斟酌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说更容易让人理解。 夏川在心里默默琢磨了一遍夏良的一系列反应,只觉得他应该是事先为大家留了一条后路,不然不会莽莽撞撞地把加德纳他们都带出来。只是这条后路如今的风险也不小,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起效,所以他之前才有些犹豫,没有立即打消众人的担忧。 但这毕竟事关性命,所以即便心里满是想法,在场的众人也都保持了沉默,没有开口插话,以免打断夏良的思路。 夏良的抿了抿唇,道:“公司会背着我动一些手脚,这我早就能料想到,准确地说,自理念和公司出现分歧后,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也想到公司会另辟一条道,研究准备一些能够防范我、防范分歧者的措施,并且我也暗地里注意过,但是很遗憾,我探查不到位,以至于出现了巴迪口中描述的那些结果,这些确实在现实之中已经成了事实,不可能重来一次了。但是过程不可扭转,不代表结局也不可以改——” “在出发之前,我曾经和巴迪长谈过,分析过我们的这次举动可能会有哪些后果,想过最好的结果,自然也想过最坏的,而最坏的情况,当然就是无一生还。说实话,没有人会甘愿这样死去,哪怕能抓住一丁点的希望垂死挣扎一下也好,所以……” 他说着,抬手点了点自己左胸口上方,靠近锁骨的地方,道:“我和巴迪在你们睡着的时候,借助药物辅助,在每个人包括我们自己体内植入了一样东西。” 众人:“……” 深蓝偏头,凑在夏川耳边,用极小的气音道:“这么看来,他们每个人体内都植入了一堆东西啊,你种一个,他种一个的,万一功能冲突,不会打起来么……” “……”夏川见夏良的目光瞥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掐了掐深蓝垂在身侧的手,示意他别乱说话。 显然,夏良的耳朵不是装饰品,他把深蓝的耳语听了个一字不漏。而后淡淡地解释道:“我没有想到公司会在所有参与体检的人身上都植入那种所谓的信息器,我一直以为它一切措施的针对对象都只限于跟实验实际相关的人,是我高估了他们的人品。万幸的是,植入的东西并没打起来,不然大家也不会这样无病无痛地站在这里。” “嗯,我要求不高,不要在我体内互殴搞死我就行,儿子你闭嘴。”加德纳冲夏良挑了挑下巴,“你继续说,你植入我们体内的东西究竟有什么作用?” 深蓝:“……” “其实就和巴迪之前提到的‘即时冷冻’有些类似,最初我们暗地里研制这个就是从‘即时冷冻’那边得来的灵感。当然,那时候的‘即时冷冻’还是最初级的,至少用来谋划陷阱还是个笑话,我没想到公司已经背着我研制到可以拿来对付我们的程度。在我和巴迪手里,最初的‘即时冷冻’理念被我们用到了暂停生命上,我们期望在体内植入最终成型的装置后,会在人体生命体征低到死亡临界点的瞬间自主启动,瞬间冻结,让生命体整个进入休眠期,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死亡的临界点?”安遥重复了一遍,疑惑道:“那究竟算死亡还是算活着?” “所有的正常医疗仪器检测下来,显示的结果都是死亡。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已经死了。”夏良顿了顿,又道:“但是尸体会一直停留在死亡当时的状态,如果后续措施得当,妥善保存,再经由对应的装置激活……” “会重新复活?”加德纳接了话茬,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老天,明明都在一个公司,怎么觉得我们根本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真想把你们的脑子打开,看看你们整天都在琢磨些什么疯狂的东西……” 谁知夏良摇了摇头,否认了加德纳的前半句话。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头,道:“一切装置没有问题的前提下,顺利激活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二十的。” “……”加德纳忍不住问道:“之前被植入这种装置的人,都怎么样了?真的只有百分之二十?没有可能再多了?” 夏良继续道:“这百分之二十是理论数据,建模之后演算出来的结果。” “实际呢?”加德纳面色有点绿。 夏良道:“实际没有投入使用过,很遗憾,我们是第一批小白鼠。” 众人:“……” “而且——”夏良又开了口:“我们把植入体内的这种待启动装置称为母装置,把对应的激活装置称为子装置。现在子装置的研发还没完成,也就是说,‘一切装置没有问题’的这个前提还没有成立。” 众人眼前一黑。 夏川:“……” 他总算明白之前夏良为什么斟酌着没有开口了,这跟赌博没什么区别。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没有这个装置,他们连赌博的资格都没有。 加德纳他们沉默了片刻,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而一旦想通这一点,其他思路自然跟着也就通畅起来。 “所以,刚才离开的那个巴迪来自二十多年后,他知道这个装置,并且在这二十年里或许一直在致力于研发它。而刚才他刻意让咱们离开那艘客轮,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是希望你告诉我们这一切?”加德纳顺势猜想下去。 “我看到他和你对视了好几眼。”夏川冲夏良道,“这说明他也在提醒你这件事情,而既然提醒你了,他应该已经完成了后续的装置研发。” 夏良点了点头:“对,我相信他已经完成了那个‘前提’,至少为我们赢来了那百分之二十的希望。或许在他的努力下,已经不止百分之二十了。”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想他已经完成最关键的一步了。” “最关键的一步?”夏川有些不解。 “激活已经死亡的生命体不止是生理上的一种突破,也是心理上的。”夏良抬手用食指关节敲了敲自己额头:“要让已经死亡的人充分相信自己还活着并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否则即便激活了生理,也只是多了一个植物人。我想,你们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应该也有巴迪的设计在其中。我不知道二十年后的他究竟会采用什么方法让已经死去的我们相信我们还活着,但是我想……‘亲眼所见’大概会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方式。” “亲眼所见……”夏川听了这话,皱着眉重复了一句,他冷不丁想起自己上一回受伤,被丹尼斯拉去杰拉德的诊所治疗锁骨边的枪伤时,林顿教授中途去过一次,当时是打着“不算陌生的人住院了,我来看望看望”的旗号。现在想来,如果林顿教授授意杰拉德在治疗他枪伤的时候,借着注射药剂的名义,往他伤口下埋点东西,也不是不可能…… 以教授的能耐,设计个带有“记录影像并即时传递”的功能、能连通现实世界中已经死去的夏良等人、让他们作为接收方、同时又不容易被携带者察觉的装置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夏川和深蓝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夏良。 “当然是回你们的现实世界去,知道回去的方法么?我想你们是知道的,毕竟已经有经验了。”夏良说完,垂下眼皮,在夏川和深蓝两人之间扫了一眼,而后冲深蓝勾起一点嘴角,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道:“离开之前,你先把我儿子的手撒开。” 夏川:“……” 加德纳:“……” 夏安遥:“……” 深蓝二话不说,拽起夏川就跑,三两步就奔回了海边,然后一把抱起夏川,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扑通一声,溅起一大片白浪…… 第87章 当然,深蓝不可能真的就这么蹦进海里带着夏川“落荒而逃”,不然不止夏川要跟他打一架,等在场的这些人以后醒过来,估计得一起围过来群殴他一顿。 他抱着夏川扑进海中之后,瞬间变身沧龙,而后把浑身湿透的夏川顶在自己背上浮出海面,静静地漂在靠岸的地方,选的位置将好能和岸上的人对话又不会搁浅,一言不合还能撒腿就跑。 就在深蓝从人变成禽兽,施展“我瞎,还不会讲人话”大法的时候,夏良他们几个拖家带口地起身走到了岸边上。 夏川抹了把脸上的水,从眼角斜了深蓝一眼,而后一脸平静地冲岸上的人道:“那么,我们就先找出口回去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林顿教授这二十多年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得避开监视,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机会完善你所说的那种装置,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被公司盯上。如果真被盯上了,他这次回去的行动恐怕不会顺利,我们早点回去也能帮上一把,保险一些。” 毕竟,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是夏川、深蓝,亦或是夏良他们自己,都不会希望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 “嗯。”夏良点了点头,而后冲他摆了摆手,道:“行了,要走就抓紧时间。至于你们两个小子的事——”他的目光在夏川和他身下的沧龙之间来回扫了一遍,道:“等我真正醒过来再找你们谈谈,到时候装死可不顶用。” 夏川感觉到身下的巨兽尾巴扑腾了一下,似乎要变回人身驳上几句,便拍了拍它的脊背,淡淡道:“别乱动,再让我落进海里沾一身苦腥味,回去就拿你下刀,卸了蘸芥末。” 深蓝:“……” 他说完又抬起眼,目光和夏良对上了。看起来年纪差别不大的父子俩没什么表情地对视了数秒后,都忽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极为浅淡的笑,从侧面看,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想说回去谈也没什么改变,我和他已经这样了,你回去可以选择跟我们住,或者我给你再找一间房子离我们远一些眼不见为净。”夏川保持着对他来说难得一见的笑,说道:“不过我想了想还是给你留个念想吧,这样或许醒得更快。我在那边等你来谈,别爽约。” 夏良也笑了:“我还没刻板到见到你们吃不下饭的程度,已经错过了你们所有的成长期,至少得把那段时间补回来再分家,起码得听你叫我一声爸爸再走。” 夏川嘴角一抽,无奈道:“……对着你们这样的脸我怎么叫?” “行啊,以后我跟安遥画个老年装让你叫,叫完再卸回来。”夏良一脸“你看你爸爸我多体贴多开明”的模样,十分优雅地摊了摊手。 夏川:“……” “小阿莫斯——”加德纳一脸蛋疼地拖长了音调,冲那头硕大的沧龙道:“别人家的儿子就知道要跟爸爸告个别,你怎么净装死,好了,我知道你害羞,不变回来可以,好歹摇个尾巴做做样子吧,狗都会摇尾巴呢……” 深蓝:“……” 夏川:“……” 夏良抱着胳膊没好气地看向他:“……亏得阿莫斯叛逆期没跟你在一起,不然天天都得跟你干一架。” 安遥在旁边补刀:“那加德纳一定是被打的那个……” 加德纳:“……” 深蓝深以为然地摇了摇尾巴,拍起了一大片白浪,最后一下直接撩向了岸边,准确无误地泼了加德纳一头一脸,熊得无以复加。 夏川冲众人摆了摆手,弯腰拍了拍深蓝的脊背,示意他可以离开了,然而刚拍了两下,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他看着夏良他们,用一种看似平淡的语气问道:“尽管这么说不太吉利,但我还是想问,如果……” “如果我们醒不过来?”夏良十分贴心地帮儿子把后半句说了出来。 夏川深棕色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还记得巴迪离开之前说过的话么?”加德纳突然正色道。 夏川:“什么话?” 加德纳道:“他说这是海的记忆区……或许这世上有很多这样的特殊区域,海里有,陆地山川有,还有最常见也最普通的——”他说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头,“每个人的这里也有。” “很多年前,我和良还有巴迪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曾经聊过这些话题,我们当时生活美满、事业顺利,都还活得好好的。那时候,我们觉得其实这个世界很温柔,所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的生命,都有印迹被保存下来,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文字、影像、骸骨、遗迹…甚至故事、梦境还有回忆。” “现在我们三个老的老了,死的死了,或许有机会再醒过来,或许不会……但我依然这么认为,站在我面前的你和阿莫斯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现实中的我们真的醒不过来,那就把这次的相遇当做是这个温柔的世界送的一份礼物好了,你们见过我们,并且记得我们,而我们也一样,还有什么比这更长久?” 确实,大概没有什么比存活在记忆中的人更长久了,记得多少年,他们便能陪伴多少年,虽然遗憾,但是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一生了。 “挺不错的,不是么?”夏良笑了笑,冲夏川道。 夏川沉默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道:“确实不错。” “那该说再见了。”夏良指了指渺远无边的海面:“回去吧,我们总会再见的。”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又碰了碰额头,“不论是用这里,还是用这里。” 深蓝最后一次冲加德纳的方向甩了甩尾巴,而后驮着背上的夏川,转头朝更深远的地方游去。 他们已经历经过两个不同的世界,知道这些不过是一个记忆的片段,总有它的尽头,穿过那个尽头,他们就该回家了…… 第四卷:尾声 第88章 对于那个不断重复的梦境,夏川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在跟着深蓝游到那片海的尽头,扎进那片浓重的黑幕里时,就已经料想到自己会再次梦见那些苍白的人脸。 只是这次,梦里的他已经没有想要一探究竟的焦灼感了。心境一旦平和,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便一一变得清晰起来。他头一次在那个梦境里注意到其他的东西——比如他并不是凭空站在海面上俯下身去的,而是踩在一片踏踏实实的地面上,只是那块地会跟着海水的波浪晃动,想来应该是船。他的身前抵着栏杆,横竖交叉,银灰色的表面光滑而冰冷。那栏杆很高,比他的人还高,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不是栏杆太高,而是他自己太矮了—— 握着栏杆的手分明是个孩子的,五指细而短,手背有些肉,白白软软地攥成一团。 他的身上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人裹了一条厚实的大毛巾,有人在囫囵地帮他擦着身上的水,动作并不温柔,嘴里还说着什么,周围还有更多的嘈杂声,但夏川统统听不清,或许那时候的他根本也听不明白。 他只定定地透过栏杆,朝下看——漆黑的海里漂浮着好几个人,但入了他眼里的就只有三个。他们随着波浪,在海中微微浮沉,苍白的脸一会儿被水覆盖,又一会儿浮出水面,毫无生气,看起来冷极了。 这次的他不费力气就看清了那三个人的样貌,正如他之前猜想的一样——夏良、夏安遥、加德纳。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一瞬间,梦里的他依旧如坠冰窖,周身冷得忍不住打着一阵一阵的抖。他感觉到旁边有个同样矮小的身影靠了过来,也扒住了栏杆,呆呆地朝海里勾头望了一会儿,嘟囔道:“为什么我们上来了,爸爸他们还在底下呆着?不冷吗?” 夏川感觉自己似乎也张口说了句什么,但是在一片嘈杂中,居然连自己都听不清字句。 他恍然感觉自己的头顶被人摸了摸,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在他身后低低响起:“既然让我留了条命,我就要保你们活着长大……”他的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低得近乎只有气声,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似乎是在害怕又似乎是在愤怒……也可能是因为同样在海里泡了很久,泡得周身都冷到了极致。 夏川从这个难得完整的梦境里醒来的瞬间,想起了这个成年男人的声音是谁——如果把它再放缓一些,音量略大一些,有些字句上加点底气不足的颤音,那便是林顿教授一贯说话的嗓音了。 意识逐渐清醒的过程中,和梦境里一样的嘈杂声源源不断地灌进他的耳朵里,其中,音量最大的那个声音对来说简直不能更熟悉。那个声音在过往的大多时间里,都一直绕在他耳边嗡嗡嗡嗡,很少有闭嘴的时候,也只有离开夏良他们之前,才还了他们片刻清静。 “丹尼斯,”夏川眯了眯眼,哑着嗓子道:“别凑在我耳边尖叫……” “嗷嗷嗷——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丹尼斯疯狂地在旁边手舞足蹈,撒欢一样停不下来。 夏川忍着头疼,无奈地把头朝旁边偏了偏,结果便看到了隔壁床上的深蓝。前一夜,他驮着夏川在海上游了太久太久,以至于现在居然还在昏睡,比夏川醒得还晚。有些晃眼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落在他的短发上,把深棕色都耀得泛了金。 “这是哪儿?”夏川没说一个字,都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得快裂开了。 沉浸在莫名亢奋中的丹尼斯没忘记把他扶坐起来,给他腰后垫了两个软和的枕头,把床头上晾了一会儿的温水递给了他,道:“当然是医院啊,我们公司旁边的那家。船上的人几乎都被救起来了,不过他们醒得比咱们早,前几天陆陆续续出院了一批,咱们已经是拖后腿的了。” 夏川喝了口水,略微皱了皱眉,总觉得他这话听着有些……古怪。 “船上的人?”夏川心道,二十多年前的人也能捞起来?还是说……他们又到了下一个幻境,根本没回到现实? “你忘啦?”丹尼斯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还忍不住抬头摸了摸夏川的额头,只是还没碰到,就被夏川没好气地伸手挡了回去。“我们之前不是在一艘游轮上吗?后来在百慕大那边碰到了海龙卷,四条啊!然后船不是就沉了么?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你不会失忆了吧?不行我要叫医生来看看,医——” 他一声百转千回的“医生”刚叫了一半,就被夏川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硬生生闷了回去。 听完他刚才那一通话,夏川心里头一回生出一种“日了狗了”的心情。 “你等等再叫,我先问你几件事。”夏川一口喝完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握着玻璃杯低头迅速思索了一番,而后直接抬手指向了隔壁床的深蓝,道:“你认识这个人么?” “啊?”丹尼斯转头朝深蓝的方向看了看,摇了摇头:“不认识啊,船上少说也有百来号人吧,我眼熟的不多,这个完全没见过,估计跟咱们没打过照面。” 夏川握着杯子的手指一抽,心道行了,连深蓝都不认识了,那也不用问了,他差不多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没有深蓝在场,夏川说不定会怀疑是自己在昏迷中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荒诞又真实,让他几乎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亲身经历了。但现在身为荒诞一部分的深蓝就躺在他旁边,那做梦的就不是他自己了—— 显然,以那公司一贯七拐八弯到处挖坑的尿性,恐怕在丹尼斯身上动了点手脚,把他在海中的那段记忆统统“格式化”了。夏川怀疑,有着同样经历的其他人,比如劳拉和她的儿子艾伦,比如在第一个世界的尽头就和他们走散了的那些人,可能都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想也知道,“深海记忆区”这样奇特得超出常人想象的地方,怎么可能让那么多人都记在心里呢,随便一个说出去了,都会引起热议,一旦受到过高的关注,那么wes公司这么多年来暗地里做的那些,便保不住要被挖出来了。 林顿教授他们这些研究人员毕竟是少数,可以被公司用各种非正常手段控制住。可人一旦多得超出了一定数量,公司再想控制得那么严密就困难多了。 而他同时也敢肯定,林顿教授,包括同样卷在其中的杰拉德不在被“格式化”的队伍里,毕竟公司的研究某种程度上,还和他们息息相关,轻易“格盘”可不是什么有利的举动。 “不过,川,我跟你说啊,有个很灵异的事情,搞得我昨天一晚上没敢睡觉,毕竟这里是医院,大晚上毛毛的。幸好德国佬吃错了药,跑去看我烧退了没,被我拉着说了一宿废话。”丹尼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 夏川还在脑中理着思绪,被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抬头道:“什么灵异的事情?” “就是这个……”丹尼斯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本牛皮面的笔记本,不,准确地说,是用两根指头的指尖拎着,好像这本子上染了瘟疫似的。他神经兮兮地把那本子丢到了夏川面前,还十分紧张地搓了搓手指,道:“据德国佬说,一并从海里捞上来的,被防水袋裹着,所以保存得还不错。” 夏川倒不怕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抬手就拿起了那个本子,看了眼封皮,觉得有些眼熟:“这不是——你包里的那个么?” “你怎么知道?我印象里没怎么拿出来过啊!”丹尼斯诧异道。 夏川心说头一天在山洞里就已经把你包里的东西抖完看光了,知道很正常。不过他没提,也没动那本子,只拎着抖了抖道:“一个笔记本而已,还是你自己的,有什么可灵异的?” “问题就在这里!”丹尼斯说着,有些激动地抬手挑开了封皮,露出了里面的某一页,那页被他折了个角,“你看看内容。” 夏川低头看了眼,发现被他翻开的那面看格式应该是篇日记,犹豫地抬头扫了丹尼斯一眼。 “看吧看吧,我求你看!”丹尼斯冲他挑了挑下巴。 “……”夏川没好气地重新低头,一目十行地把整篇日记浏览了一遍,一看他就明白丹尼斯为什么会觉得灵异了。因为这篇日记看内容,应该是他们在原始部族落脚的时候,丹尼斯写的,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对那个世界的惊奇,描述了在部族里看到的场景,顺带回忆了之前在恐龙世界里发生的事情,结尾提了一句“之前一直在逃命,实在没时间记下这些事情,现在好不容易偷了一把闲,觉得还是记下来吧,毕竟这经历实在太奇妙了。” “后面还有,接连好几页呢!”丹尼斯一脸惊恐地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又是恐龙世界又是原始部落的,还有个会变成沧龙的男人,背上有个纹身,叫深蓝!这里面还有你呢!还说你跟那个深蓝好像搞到一起去了——哎哎!别看我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这日记里面写的,你说可笑不可笑?你这样的性格还会跟一个不知是人是兽的谈恋爱?妈呀……想想都觉得是恐怖故事,简直是胡说八道对不对!” 丹尼斯越说越来劲,听得夏川嘴角直抽,忍不住把手里的笔记本丢进了丹尼斯怀里,然后倚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丹尼斯接炸弹一样接住了那个日记本。 “可是,这么恐怖的日记,看字迹真的是我写的……”丹尼斯嘤嘤嘤地说着,简直要哭出来了,“我什么时候会梦游写日记了,最近也没吃脏东西啊。” 眼看着情绪崩溃的丹尼斯就要扑上来抱住夏川的大腿,隔壁床的深蓝一脸不耐烦地掀被子坐起了身,他皱着眉抓了抓头发,又晃了晃脑袋,半眯着眼道:“丹尼斯你闭会儿嘴……刚醒就听见你嘤个没完,头都要炸了。” 丹尼斯一脸蒙圈地看向他:“……” 也不知道是被窗外的太阳照了太久,身上太干所以心情不爽还是别的什么,深蓝眯着眼垂头坐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彻底睁开眼后,脸上凶巴巴的戾气就消散了一些,在看到夏川后,就直接雨过天晴了。 丹尼斯傻不拉几地看着这个刚才还恨不得要砸床的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乐呵呵地掀开被子下了床。他站起来的时候显得高大极了,起码一米九以上,直接挡住了窗外的阳光。 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负责给他护理,只见他上身连个病号服都没穿,赤裸着肩背,肌肉结实而饱满,显得精悍有力。他长腿一迈便爬上了夏川的床,十分不要脸地掀开夏川的被子钻了进去,和夏川并肩倚着床头。 丹尼斯恍惚间看见他肩膀后面似乎有一排深色的纹身,具体纹了什么倒是没看清楚,他下意识觉得得这么一个陌生人爬上夏川的床,下场恐怕不是断手就是断脚,总之,肯定是要残一块的,但是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夏川一脸平静地冲那个男人道:“醒了?要不要去泡点水,那里有个淋浴间。” “是么?”深蓝说完,先探头在夏川嘴唇上吻了一下,这才转脸下了床。 丹尼斯:“卧——槽?” “你抓紧,洗完去找教授。”夏川刚说完这句话,就见杰拉德站在了门口,他冲夏川和深蓝投来一个目光,却没有开口,而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丹尼斯依旧像个罗马柱一样杵在那里,神魂已经被刚才亲眼所见的场景震到九天之外去了,满脑子都盘旋着同样一句话:“卧了个大槽夏川居然真的跟一个带纹身的男人搞到一起去了!该不会这男人也真的会变成沧龙吧!救命——” 夏川此时却顾不上给他解释什么了,杰拉德刚才的眼神分明是在说:“跟我来,抓紧。” 于是深蓝忍着浑身的不适,二话不说拽着夏川就要出门。 “你回你的房间呆着,暂时哪里都别去,也别问什么,回头跟你解释。”夏川嘱咐了丹尼斯一句,然后和深蓝一起匆匆跟上了杰拉德。 第89章 杰拉德在病房的走道尽头等了几步,在看到他们两人追上来之后,又快步拐过了那个拐角。 三个人就这么一个在前、两个在后,拉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避开电梯,从四楼匆匆下到地下一层,闪身进了走道尽头左侧的一个房间。 三人都是大高个儿,腿长步子大,步速又刻意加快了许多,这么一趟下来居然只耗费了了两三分钟的功夫。 房间的门厚重极了,夏川他们远远看到杰拉德掏了张卡在门边刷了一下才进去。 房间很大,沿墙放着成排的硕大钢面柜,明明占了不少地方,却给人一种十分空旷的感觉。房间里的温度很低,有种阴惨惨的冷意,一进去夏川他们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显然是医院的停尸房。 他们身上的病号服实在有些单薄,抵抗不了多少寒意,在这里站一会儿都能感觉到身上的热气正飞速散开。 “还有一分半钟的时间。”直到这里杰拉德才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终于开了口。 他依旧是一脸不通情理的刻板表情,看起来冷硬极了,很难接近,于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显得格外严肃,“丹尼斯那边包括其他船上的乘客,都是我和教授动的手脚。从登船起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所以我在那两天给每个人不相干的人都动了些手脚,这是现在他们失去记忆的原因,所以不用担心。当然,对公司那边是另一套说辞。这也是为他们好,如果他们保留那些记忆,那公司必然不会轻易放走他们。所以你们暂且不用忧虑太多,只顾去做你们该做的。” “我说过我并不是你们这边的人,只是搭把手而已,剩下的就不关我的事了。”他说着,走到角落的一排柜子前,抬手在柜子后的某个地方摸了一下,最里角那个一竖列三个小柜门便同时弹开了。 那三个小柜门光看样式跟同排的其他柜门并无差别,本应是存放尸体的冷冻拉柜,打开后夏川却发现,里面是一个联通的狭小的门,黑洞洞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教授花了20多年辟出来的一块地方,我没进去过,但可以想象应该十分简陋,我得回去看着点丹尼斯他们,你们进去吧,” 夏川和深蓝也没有犹豫,一前一后走进了那个狭窄的空间,只是在杰拉德打算关上柜门的时候,夏川抓着柜门问了一句:“既然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帮我们?” 柜门半阖着,出了杰拉德半张脸。一贯严谨刻板的德国佬耸了耸肩,这样并不正式的动作他极少会做,“大概是出于一个医生的本能,谁知道呢。”说完便干脆地关上了柜门。 柜子里连通着一条狭长的地道,黑暗而潮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却能听到隐隐的水滴声,不知是从哪儿漏出来的。 这地道的地势一直向下倾斜,可见是往地底深处而去,里面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阴暗气息。 脚下有些湿滑,有时会提到不规则的两壁,有时甚至会踩到一些柔软的东西,像是老鼠的尸体。 杰拉德说的一点也不错,果然简陋极了。 深蓝低声咒骂了一句,他的眼神太差,最恨的就是这样的环境。除了凭借听力,就只能靠夏川在前面拉着他。 好在这段地道并没有尝到天荒地老的地步,在他们走了好一阵子之后,前面终于露出了一些微光,从透出的光线来看,前面有一个弯道,过了弯道,或许这个地道就快到头了。 “我听到了仪器的声音。”深蓝突然一把拽住了夏川,侧过身道:“换一下,你走我后面。”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拐过那个弯后,地道便到了尽头。冷白色的灯光从一道虚掩的门后面透了出来,夏川终于听到了各种仪器发出的嘀嘀声。 两人对视一眼,推开了门。 一股森冷的寒气迎面便扑了过来,比上面的停尸间还要冷得多,冻得人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且没有一个人会在意这种小事,因为眼前的景象已经抓走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夏川甚至连门都忘了关。 这是一方并不算大的空间,一半地方被各种复杂的仪器所占据,各种红红黄黄的灯一闪一闪地亮着,发出频率不一的滴滴声响。而另一半地方,则横着三根玻璃柱一人高的玻璃柱,每根玻璃柱里封着一个人。 夏川惊愕的目光一扫过他们——夏良、安遥、加德纳,一个也不少。 一夜之前还和他们谈笑风生的人,此时正一动不动的躺在这里,双眼紧闭面色苍白,似乎因为常年缺少营养而显得病态十足,虚弱而安静。 可没有人会因为他们的样子,而联想到他们是已经死去的人。因为实在保存得太好了,他们的时间就像被冻结在了二十多年前,甚至连身上的衣物也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只要去拍一拍他们的肩膀,他们就会从沉睡中醒过来似的。 只有夏川和深蓝知道他们醒不过来,因为现在的他们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有几根不透明的胶质软管从旁边复杂的仪器中延伸进了玻璃柱中,分别连接着三个人的头顶,心口以及手腕上的静脉血管。 两人忍不住走到玻璃柱旁,俯身仔细地看着里面的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下手。 “那是什么?”深蓝突然拍了拍下传的肩膀,抬手朝仪器那边指了指。 “什么?”夏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那边看去,就像那片复杂的仪器当中夹着三个不大的屏幕,两人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左边的屏幕上显示着三个人形的脉络图,每根线条都是灰色的,看不太清楚。右边的屏幕上则显示着三根平滑的横线,没有丝毫的波动变化。 这两块屏幕上的东西他们都不太明白,唯独中间那块。 中间的屏幕上什么图案都没有,而是显示了几行字,闪着绿莹莹的光—— “所有东西我已事先远程操控好,直等最后一针注射,就能激活所有人。你们看好左侧屏幕上的人形脉络图,然后按下操作台上的蓝色按钮,脉络图便会显示出变化状态,当屏幕跳出已完成字样的时候,按下红色按钮,最后一剂针剂就注射进去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会看到右边屏幕上他们的心电图重新波动起来。如出现意外,请按绿色按钮,会立刻启动远程连接。务必抓紧时间,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巴迪·林顿留” 夏川和深蓝对视一眼,不敢再耽搁。 “这个。”深蓝低头在操作台上分辨了一下,然后指了一下当中一个并不算起眼的蓝色按钮,看到夏川点头之后,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拍了上去。 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左边的屏幕,不愿意漏掉一丝一毫的变化。 有绿色的荧光小点分别出现在三个人脉络的末梢,而后一点一点的朝上游移,速度算不上慢,却看到两人很心焦。 十几秒后,三个小点分别游移到了人形脉络图的中间,而后慢慢穿过了心脏那一块,又渐渐朝大脑的方向移动。 下穿和深蓝差不多明白了一些,恐怕是要等这个小点顺着脉络走一圈,才算结束。 他们又安静的等了几秒,就在那小点沿着所有脉络游完了一遍,正朝着大脑最后的那条线移去的时候,代表夏良的那个人形图上,绿色小点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横线,像一道屏障一样挡在前面。 夏川和深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屏幕上陡然冒出一个硕大的红色提示——error! “怎么回事!”夏川立刻抬手要去拍绿色按钮,远程联通林顿教授,结果他的指尖还没有碰到绿色按钮的时候,红色按钮先亮了一下。 “不好!”两人直觉要出事,碰到绿色按钮的手毫不犹豫按了下去。 林顿教授的声音和这方狭小空间里头的警报声同时响起。 “怎么回事?警报怎么响了?!”显然林顿教授也听到了这边的情况,焦急的问道。 夏川皱着眉言简意赅地说了情况,他的语速极快,一旁的深蓝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好在林顿教授听清了。 “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被公司提前拦截了!红色按钮已经亮了吗?” 夏川道:“对!” “操作台上给你们留了两个黑色迷你联络器,别在耳朵后面,然后跑!离开那里!” “什么?!”深蓝以为自己听错了。 “激活信号被干扰了!也就是说,夏良会醒,但脑中所有的信息都是混乱的,简而言之就是精神混乱失常!”林顿教授急得几乎在吼了,“带走安遥和加德纳,快!” 普通人发起疯来都很难止住,破坏力极大,更何况这次失常的是夏良。 夏川和深蓝脸色猛的一变,立刻照着教授的指示,别上联络器,然后打开了左侧两个玻璃柱。夏川抱起了安遥,深蓝一把扛起加德纳。 两人刚站直身体,就听滴的一声。 不能顺着声音朝第三块屏幕看去,就见原本的三条横线已经消失了两条,而剩下的那条突然开始波动起来。 玻璃柱中的夏良陡然睁开了双眼,和夏川极为相似的眸子里似乎蒙了一层雾气。他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看了不足一秒,而后猛地坐起身来,表情烦躁至极,周身的血管在那一霎那瞬间暴起。 夏川和深蓝登时转身去拉门,结果手指刚触到门把手,就听身后一声玻璃爆裂的炸响,接着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带着风声猛地朝他们背后抽了过来…… 第90章 那东西抽来的速度极快,加上房间空间并不大,几乎是在听见风声的同时,夏川就感觉自己腰间一紧,眼前一花,一个比他人还粗的东西砸在了门和墙壁相接的地方,距离他的脑袋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钢制的门板被砸得狠狠凹进去一块,已经严重变了形,实心的墙壁碎石纷飞,有一块带棱角的直接擦着夏川的脖颈飞溅而过。 他感觉脖颈上针扎一样有些微微的刺痛,下意识抬手一摸,指尖触碰的地方已经迅速肿了起来,火辣辣的。 这时,他才发现,在刚才的一瞬间,深蓝眼疾手快地捞过他的腰,将他朝旁边拽了一把,不然此时变形的就不是门和墙壁,而是他的头颅了。 “这是什么!”夏川跟着深蓝强拉了两下钢制的门,发现它因为变形的缘故,整个儿卡在了那里,一时半会儿根本打不开,除非直接把这片墙砸开一个豁口,让门稍微松动一些。 这对深蓝来说倒并不算难事,但是他根本找不到动手的时机。因为第二下重击紧跟着又来了! 两人甚至连回头的工夫都没有,只能在险险躲开重击和飞溅的碎石的同时,一个矮身翻滚,闪到了仪器那边,背贴着仪器冰冷的钢制外壳,尽量把自己所占的空间缩减到最低,以免被击中。 这下,夏川和深蓝才看清袭击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条条黑色的硕大触手!带着呼呼的风声,在这一方狭小的房间里挥舞,不论是对屋子里的死物,还是深蓝和夏川两个大活人来说,都有着毁灭性的危险。 “玻璃柱!玻璃柱后面的那堵墙!”林顿教授光听这边的动静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急得几乎在吼叫:“那边通向地下水道,墙壁薄!撞开它!” 他的声音通过联络器传进夏川和深蓝的耳朵里,几乎要将两个人的耳膜都震破了。然而夏川却根本没有心思去听他究竟说了什么。那一条条黑色的触手,根根都有夏川腰那么粗,落到哪里便是一片炸裂般的轰然声响,速度快,力量大,简直是拆迁部派来的,几乎是在顷刻间,好好的一间房间已经被毁成了渣。 到处都是废墟和碎片,钢制的东西在那些沉重的触手下几乎不堪一击。 深蓝和夏川必须全神贯注以极快地速度躲闪着,每一次落脚甚至不到一秒就得立刻换一处地方避让开紧跟而至的硕大触手。 “撞啊!那面墙!快撞啊!再不撞要死的!”教授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毫无形象地在联络器那头咆哮。 “日!我知道要撞!可房间都他妈要被填满了,你过去一个给我看看!”深蓝被催得很不耐烦,吼的声音比他还大。 那些黑色的触手在不断的攻击中还在抽长,变得更加粗壮,夏川跟着深蓝在躲闪中,终于巧妙地绕到了靠近玻璃柱的地方,当然,此时的玻璃柱早已变成了一地的碎玻璃渣。在慌乱间,划了夏川满手的血。 好在这点疼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事实上,在根本无法分心的躲避中,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团触手的中央。黑色的触手太过粗大,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以至于他眼前除了黑色触手的实体,就是黑色触手的影子。 直到他挪到了房间中央,离触手中心很近的地方,他才在不断的躲闪中,看到了被掩在中间的夏良。 夏川只能在间隙中看到他的半张侧脸,肤色依旧苍白如纸,带着一种病态的感觉,上面爬满了青青紫紫的血管,看着可怖极了。他眉心紧蹙,原本生得十分好看的双眼显得死气沉沉的,可那死气之中又透着一股癫狂和烦躁感。总之,和一天之前那个淡定中透着优雅的人完全不一样。 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不知道是不是技术有差别,他的变化过程和深蓝完全不同。深蓝每回变成沧龙,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不论是人形还是沧龙的形态,状态都很正常,不会这样缓慢而痛苦,也没有这样骇人的视觉效果,更没出现过这种半人半兽的状态。 他看到夏良猛地摇了摇头,似乎眉心蹙得更深,似乎因为理不清脑中混乱的信息而烦躁更深。他在余光中看到了夏川,微微转过头来,从眼角投下俯视的目光,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森冷感,在看清夏川的脸时,他似乎愣了一下。 挥舞着的触手霎时一顿,密不透风的攻击终于有了间隙,给了他们两个片刻喘息的时间。 深蓝抓住那一刹那,一把抱住夏川,二话不说,越过一条触手,整个人朝那面薄一些的墙壁扑去。 愣神的夏良目光瞬间一凛,刚才的一点迷茫被清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癫狂而混乱的,源于烦躁的杀性。一时间,大半触手都扭转了方位,带着呼呼的风声,直追两人的背影。 夏川只觉得数根巨大的阴影劈头落下来,那力道,简直像是要将他们两个活活拍成肉渣。 “右边!”夏川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深蓝在千分之一秒内反应过来,腰间一个用力,硬是转了方向,抱着夏川就地朝左一滚。 就听接连数声硬石爆裂的巨响,炸得近在咫尺的两个人耳膜生疼,无数的碎石劈头盖脸地飞溅砸落在他们身上。深蓝完全把夏川压在身下,用后背替他挡了几乎所有尖利的碎石墙渣。 饶是深蓝这种皮糙肉厚、体质异常的人,被整整一面墙的碎石砸在身上,肩背也有些吃痛。 他们被瞬间炸裂开的大小碎石埋了个彻底,一时间也不知道那面墙被毁成了什么样。 深蓝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里进的灰,而后皱着眉双臂一撑,顶开了身上的所有碎石,顺势摸了把夏川的头和脸,道:“砸到没?” 夏川摇了摇头说没事,结果一抬头,就见眼前原本的一整面墙已经被破了大半,豁然洞开,有悉悉索索的流水声和阴冷冷的暗风从那豁开的洞里透出来。 深蓝:“……” 夏良这些触手的力量之大简直超出他们的想象,要是真落在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可两人刚露了头,心中的庆幸感还没冒头,又一波攻击狠狠地砸了下来。深蓝二话不说,以最快地速度一下掀开身后的碎石,一把捞起夏川朝前又是一跃。可因为带着一个大男人又太过匆促借力不足的缘故,上半身越过墙沿的时候,腿从残断不齐的断面狠狠擦过。 夏川“嘶——”了一声,下意识回头,结果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见到有一根触手冲着深蓝的背直砸下来。 那一下如果落实了,放在普通人身上,绝对是个米分身碎骨内脏破裂的结果。夏川的瞳孔瞬间紧缩,扭身抱着深蓝猛地一甩,借着惯性的力道避让开。这下那条触手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掼在了地上,砸碎了剩下的一点墙基。 夏川因为那股惯性,抱着深蓝,狠狠地摔到了左边。 正如林顿教授在联络器里咆哮的那样。这面墙皮果然要薄一些,而且墙面后头通着地下河道,对深蓝来说比黑暗无比的狭小地道要有利得多。可这地下河道并不是处处都宽敞,至少墙后紧接着的那段就很是狭窄。 夏川感觉自己的后背猛地撞上了河道一侧嶙峋的石壁,凹凸不平的表面棱角尖锐,坚硬极了。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脊背骨骼发出了数声悲鸣,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肩背的皮肉都要被石壁上的棱角硌得绽开了,不用看也知道一定破得不成样子了,流血和肿痛接踵而来,火辣辣的,就像有人在他背后抽了数鞭后又毫不客气地淋上了新鲜的辣椒水。 深蓝低咒一声,一把按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将他整个人死死按进怀里,然后道:“忍着点,我们得出去!” 说完,整个人便裹着夏川跳进了那条地下河。 夏川本以为伤口碰到水的瞬间,会痛得惊心,他瘦削的脸侧虎爪骨一动,甚至都已经要紧了牙准备忍耐。谁知背上的疼痛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料,在接触冰冷的地下河水时,反倒刺激过了头,变得有些麻木了,连之前的痛感都变得不那么激烈尖锐了。 深蓝一刻不敢耽搁,抱着夏川,一下便在河下潜游出老远,速度之快简直惊人。 可他依旧没法放松,因为身后追着速度更为惊人的庞然大物,还是个疯的。 这段河道确实狭窄,深蓝没有变回沧龙的形态,否则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卡在这里。但他身后疯了的夏良却全然不理会这一点。 他以近乎横冲直撞,神挡杀神的状态,从变成废墟的房间里追了出来,沿着河道,一路撞下来,游速极快的同时,触手毫不知痛地砸着两边的石壁。一时间,整个河道里轰鸣不断,炸响不停,碎石四处飞溅,简直如同暗器一样,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尘土和细小的碎渣几乎飞散成了呛人的尘雾,将整个河道笼得迷蒙不清。 深蓝在极速前游中,匆匆回头扫了一眼,就见夏良那庞然的身影迅速逼近,几乎是在转瞬间便追了过来,近在咫尺。 “我能打他吗!”深蓝忍无可忍间从水中冒了头,贴着夏川的耳朵喊了一句。 夏川比他还要忍无可忍,转头便喊了回去:“还问什么!你倒是打啊!” 第91章 “别别别!别下狠手悠着点!!不要好不容易醒过来了,被你两下一抽又没动静了,那就糟了!按理来说这还处在危险期呢!”林顿教授听到他俩的对话,连声叫道。 深蓝借着石壁猛地一蹬,带着三个人加速朝前窜出很长一段,堪堪躲过了一击。 他在被触手劈得满天飞溅的水花中吼道:“这他妈也能叫醒过来吗?!我不抽回去,要渡危险期的就变成我们几个了!你再拦着我就要扔掉联络器了!” 好在夏川在普通人里也算得上一个厉害角色,前游过程中,只要借把力就能一直牢牢跟紧他,他真正要拖着的只有安遥和加德纳,否则真让他一拖三,那恐怕得变成夏良那样才有足够的手。 吼叫的声音刚落下,一直狭窄阴冷的河道突然变得开阔起来,宽度足有刚才的两倍多。夏川在紧赶慢赶中,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深蓝叫了一声:“总算不挤了!”而后瞬间扎进河底,在一片翻搅的水花中变成了沧龙的模样。那条占了身体一半长的尾巴带着重达千钧的力道,猛地甩向夏良,巧妙地避开了他依旧是人类模样的头脸肩背,狠狠地扫过三根粗大的触手,而后伴着轰然巨响,打在一侧的石壁上。 如果说在数量和灵巧度上,夏良要略胜一筹的话,在力量上,他就远远不是深蓝的对手了。 沧龙尾巴这一猛击,直接打得那个石壁塌了一半,整块整块地剥落下来,碎石轰隆隆直往河里落,有一个硕大的整石被砸得倾斜过来,在下落的过程中,一头抵在了另一侧石壁上,横在了河道之中,连带着一干掉落的巨大石块一起,恰好将深蓝他们和跟在后面穷追不舍的夏良分割开。 “挡住了!”被深蓝顶到背上的夏川回头一看,叫道:“快走!” 深蓝二话不说,甩开尾巴便想全速前进。 “……”然而两秒之后,夏川就无语了。 深蓝那庞大的身体正在前游中缓缓下沉,之前夏川还整个人都位于水面之上,现在手臂和半跪着的腿已经被水淹没了一半。 他感觉身下一空,沧龙庞大的身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深蓝恢复成人的身影。他在浮出水面的过程中一手捞住一个,把从背上滑落回水里的加德纳和安遥拽回手里,而后冲夏川一撇头,愤愤地抱怨:“这河也太浅了!根本撑不住!” 好在刚才沧龙沉底前那两秒速度爆发到了极致,带着夏川他们和后面的夏良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不然此时他们少不了要被一堆黑色的粗大触手拍得头破血流。 夏川搭了把深蓝的腰,和他一起拼命前游,只是在过程中依旧忍不住回头朝后看了一眼。结果就见夏良的触手从拦截河道的巨石缝隙中探了点出来,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被拦了个彻底后,夏良烦躁的心大概达到了新的高度。 就听“轰隆隆——”一阵撞击声,那些横卡在河道中的巨石四散飞溅,被夏良用蛮力轰了个米分身碎骨。 “卧槽!”深蓝一听那声音就知道后面的又要追上来了,顿时疯了似的朝前游去,不断利用两边的石壁借力,嘴里趁着一切空隙念叨着:“你爸怎么想的!挑这么个跟他形象完全不相符的海兽变!就不能挑个好看点,手少一点的吗?!” 林顿教授在那边替他们急得跳脚,却没想到这位霸主还有工夫吐槽,忍不住回道:“你以为买菜吗还能挑挑拣拣。” 夏川更是直截了当道:“你也没比他好看到哪里去!集中注意力逃命行吗!”说完他便闭上嘴皱着眉不再开口了,因为他们游得太急,拍打出来的水花太大,每开一次口都有可能被水呛进气管,逃命途中要是因为这种问题速度变慢,被夏良拍成肉渣,那真是要蠢死了。 好在林顿教授给了他们希望:“快快快!这条地下河道直通内陆海,那里你就沉不下去了!我正打算——” 他话还没说完,深蓝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忍不住又将头探出水面,叫道:“等等!你不是说你跟那个德国佬一言一行都处于监视之中,每天都只有五分钟的空子可以钻吗?!所以你现在是在被监视期间?!” 夏川一惊,差点乱了节奏,快速拍了两下水才重新跟上深蓝的频率。 结果就听教授那边也是一片嘈杂,他似乎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东西,在一片碰撞声和匆匆的脚步声中喊道:“对!没错!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就是在监视之中,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关头!谁他妈还顾得上啊!管他呢!” 事实上,此时的林顿教授正窝在一间不大的公寓里。这间公寓就在他自己平常居住的那间楼下,里面杂乱不堪,根本没有日常生活要用的东西,只堆着各种仪器、拉成蜘蛛网似的线、用途不明的大小钢制柜,甚至还有一个不知空置了多久的巨大玻璃水缸。这间公寓唯一像个正常房子的地方,就是阳台和各个窗台—— 阳台里挂着衣服,当然,不知挂了多久了。窗台上摆着各种盆栽,当然,是那种生命力极强几乎不需要照看的。 这屋子的窗帘常年半拉着,以至于从外面看,只能看到盆栽植物露出的几簇叶片,以及挂着的衣物晃晃悠悠的影子。 这么多年来,他就是在这里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不被监控的零碎时间,对夏良他们进行远程照看和控制。 不过显然,这间屋子的使命要走到头了。他从一个钢制柜里匆匆拿出来一个巴掌大的扁盒,刚攥进手里,就听见窗外传来刹车声,接着便有人按响了喇叭。惊得教授浑身一哆嗦。 他匆匆跑到阳台边,从窗帘的缝隙里朝外看了眼,结果就见一辆磨砂黑色的敞篷跑车停在窗外,再近一分几乎就要撞破他的墙了,而车里坐着的赫然是杰拉德和丹尼斯。 林顿教授二话不说一把拉开了窗帘。 丹尼斯直接从车座上站起来,前倾着身体“咣咣咣”地敲着教授面前的窗玻璃。 林顿教授打开窗户,就见丹尼斯在窗外一拍巴掌,然后一脸焦急地冲他摊开手,言简意赅道:“教授快爬!我接着你!” 林顿教授:“……” 可怜巴迪·林顿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干过这么狼狈的事情。他把手里攥着的扁盒子掖进衬衫胸口的口袋里,又丢了两个黑色的小东西给丹尼斯,一边艰难地爬上窗台,一边道:“联络器!别在耳朵上!” 丹尼斯抬手丢给杰拉德一个,自己别好另一个,而后把鹌鹑似的教授从窗子里强拉硬拽地拖了出来,直接拖进了车里。 教授感觉自己屁股还没沾上后座的座垫呢,驾驶座上的杰拉德已经一踩油门,以飞一样的速度朝后倒了个车,又猛地一打方向盘。敞篷跑车划了个风骚的弯,直接冲了出去。 “天呐!”教授哆哆嗦嗦地护着心口的扁盒子,感觉自己随时要被杰拉德甩出车外,他在烈烈的风声中啪啪猛拍丹尼斯的肩,叫道:“你不是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跟过来凑什么热闹!搞不好要死的你知道吗!” “我把日记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然后逼着杰拉德把我带过来了!总觉得不来我会后悔一辈子!”丹尼斯回头冲着教授的耳朵叫道:“况且你们要是都出了事,我岂不是要照顾一排植物人!我——不——” “说起来你那破日记本怎么又回来了!谁给你捞回来的!”教授在风中地咆哮。 丹尼斯吼道:“鬼知道!上天注定让我跟过来!” 杰拉德在驾驶座上一脸平静严肃地把跑车开成了飞机,淡定道:“我弄回来的,我也觉得他丢了那个本子会很遗憾。” 丹尼斯吼得更凶了:“卧槽你看我日记是不是!” 杰拉德:“……” 联络器那头的深蓝再次从水中探出头来,咆哮的声音比他们还大:“能不能小点声!老子听力能放大三十八倍你们简直是在我耳朵里扔炸弹好吗!” 夏川:“都闭嘴!赶紧说往哪走!” 林顿教授立刻道:“哦对!刚才说了!河道直通内陆海!你们出来之后,直接朝东游一公里,我们正在朝z桥上去!” 他话音未尽,就听见深蓝他们那边接二连三地响起巨大的撞击声和石块的炸裂声,听起来简直像是一场又一场爆破。炸得他和丹尼斯都忍不住咧了咧嘴,光听着就十分吓人。 “你们还好吗——”丹尼斯喊道。 “死不了!”夏川冷冷地回了一句,“只是脖子随时有可能被绞断而已。” 他在说这话的同时,身后的夏良已经又一次追了上来,四五条黑色触手一起拍了过来,在他和深蓝避让开的同时,触尖一卷,一条缠上了深蓝的手臂,另一条则缠上了夏川的肩膀,而后猛地一收,将他们锁了个结结实实。 那触手只要在往上来十公分,锁的就是夏川的脖子。 第92章 这种时候,深蓝和夏川就理解林顿教授所谓的“信息混乱导致神志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就是指夏良现在的疯,是弄不清状况加头脑混乱,所以烦躁不已,见谁都想弄死的疯。而不是傻。 因为他在这十数分钟的追杀期间,一眼就明白了深蓝和夏川两人的区别。他知道深蓝是更难对付更麻烦的那个,所以当深蓝和夏川各被一条触手锁了个正着的时候,夏良又立刻伸出剩余六条触手,毫无例外,全都直扑深蓝,连半点喘息的时间也没给,就将他从上到下缠了个结结实实。 眼看着锁在夏川肩上的触手在收紧的过程中已经滑向了他的脖子,深蓝在挣动间冲夏川喊道:“快!回头冲他喊爸爸!” 联络器里的三个人:“……” 夏川:“……” 记忆被消除干净,忘了个中复杂关系的丹尼斯忍不住叹道:“卧槽打不过就叫爸爸,要不要脸?” 夏川的表情一时间变得精彩纷呈,他冻着一张脸,在不断收紧的触手下艰难地将目光转向了夏良。按理说他喊夏良一声爸爸完全是应该的,一点儿也不过分,但是之前那种平和的氛围下他都一时有些喊不出口,更何况这种乱糟糟的情景里…… 但是现在被夏良薅住往死里勒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深蓝。 于是一向要脸的夏川僵着脸在心中做了一秒钟的心理斗争和思想建设,最终还是微微张了口。 结果一声“爸爸”还没叫出来,夏良已经又收紧了触手,夏川顿时被勒得哑了嗓子,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这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了,他感觉自己的进气被决断了,血液一下子被锁在脖子以上,鼓胀得血管都跟着“悉突悉突”直跳。 他深棕色的双眸在地下河道晦暗的光线下闪着两星光亮,看着夏良的眼神复杂极了。 黑暗对夏良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依旧能看清这里的一切,包括夏川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夏川恍然觉得勒在自己脖子上的触手似乎有了要松动的意思,而夏良也定在了那里,面朝着他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有了一丝迟疑。 夏川在这松动的间隙间狠狠吸了两口气,正试图再出声,结果就听“哗啦”一声巨大的水响,像是有什么体型庞大的东西在他旁边重重地扎进水里似的,溅起了翻天的水花。夏川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什么东西拉着甩了出去。 紧接着他便感觉脸前扇过一阵劲风。他下意识地朝后一仰头,眯着眼躲了躲。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一直锁着他脖子的那条触手被什么东西猛力拍了开来,力道之大,直接拍得触手条件反射似的缩了回去,而后又重重地撞在了石壁上。 夏川从半空落下的时候睁开了眼,果不其然,就看到重新变成沧龙的深蓝在水中和夏良打得不可开交。不论是重达千钧,打击力惊人的尾巴,还是尖利如鲨鱼的牙齿,让人看了,都觉得胆战心惊。 他不出意外地落在了沧龙宽大的背上,坚实中有点微微的肉感,所以并不很痛。不过下一秒他就被沧龙一记摆尾给甩进了河里,而后深蓝那硕大有力的尾巴在他身后接连猛摆几下,划出的水波一下子把夏川推了老远,同样被他扫过去的,还有昏迷不醒的加德纳和安遥。 夏川眼疾手快地一手捞住一个,整个人瞬间一沉,前游变得吃力许多。 紧接着,沧龙猛地回头,一口咬住了夏良的一条触手,以撕扯的力道大力一甩,夏良便被那股不可抵抗的力量甩得狠狠撞在了一根立在河道侧边的石柱上。整个石柱发出一声碎裂的脆响,断成数节,轰然塌落在河里,尖利的截断面一一划过夏良的触手和肩背,有一块甚至从他的眼角擦过。 这样的攻势总算稍稍止住了他追杀的步调。 在这种河道里,沧龙这样的体型和重量总是会受到颇多限制。深蓝并没有恋战,打得夏良退了几步,稍有停滞后,二话不说转头便直奔夏川他们三个而来,动作极其灵巧地一个低头,再微微一个上挑,夏川以及他手里拽着的加德纳和安遥就被他挑到了自己的背上,整个过程流畅得连个停顿都没有。 他一直保持着极速状态朝前猛冲了一阵,直到再次下沉到支撑不住的位置,才又在大片的水花中变回了人形。 一边变幻一边还嘀嘀咕咕地念叨:“打伤了可不能怪我,谁让他连自己儿子都下得去手!” 林顿教授一边在飞驰的敞篷车里“哎哎”叫着,一边替老朋友解释了一句:“良现在脑子里的信息还没理顺,就相当于更新包发送了百分之九十八,在最后两点上卡住了,他现在的信息还停留在夏川四五岁时候的样子上,你要抱个娃娃冲他喊爸爸,他指不定能心软一点。” 深蓝在水中灵活地翻了个身,一把接过加德纳和安遥两个人,笔直有力的两条长腿连连划着水,带着夏川以恰当而快速地节奏呼吸着,还不忘冲夏川问一句:“要不……一会儿追上来的时候,你嘟着脸再冲他喊一次爸爸试试?” 夏川:“……” 理他就是神经病。 他们这边好不容易把夏良甩脱了一些,离河道和内陆海的衔接口更近了一步,看起来似乎终于要顺利一点了,然而在地上疾驰的林顿教授他们却发现了点情况。 “有车在跟着我们。”加德纳面无表情地朝后视镜瞥了一眼,插了一句。 “什么?!”丹尼斯不敢直接大动作地转头去看,也死死盯着后视镜。 “两辆黑色的,跟我们相隔一辆车,旁边两个车道还有四辆。”加德纳把车开成了飞机,一时间也没有跟他细说,只简单点了几辆出来,道,“其中有两辆不太确定。但能肯定也有四辆了。” 丹尼斯本来想问“你这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想想他们这一路风骚的走位,又闭上了嘴——如果这样奇葩的路线和行驶方式都能重合,那除了跟踪也没别的可能了。 但是显然,能用这种方式跟着,说明对方的概念里根本没有“偷偷”这两个字,也根本没打算隐蔽。 “他们会朝我们开枪么?!”丹尼斯一脸惊恐,“卧了个大槽这他妈可是敞篷车啊!你要不把车篷先放下来挡挡子弹以防万一?我不想在大马路上被射成筛子……” 加德纳和林顿教授同时从眼角斜了他一眼。 林顿教授没好气地抬手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当拍电影呢?!” 丹尼斯哭丧着脸:“不然呢?!这特么跟拍电影有区别么?!” “在这种情况下追着我们开枪,简直就是告诉警察‘来啊快来查啊咱们公司大大地有问题啊’!”林顿教授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还是忍不住把心口的扁盒子又掖紧了一些,好像下一秒就要有人对着他脑袋来上一枪,然后把盒子抢走似的。 就在众人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一阵“嗡嗡嗡”的震动声突然响起,惊得丹尼斯和林顿教授都是一哆嗦。 加德纳头也没回,冲丹尼斯言简意赅道:“手机在外套口袋里,帮我拿一下。” 这种高速行驶还不断变换车道的情况下,他要是真的放下一只手去拿电话,丹尼斯估计能直接扑过去给他把电话扔了。 “没有啊……”丹尼斯在靠近他这侧的口袋里摸了两下,发现除了一串钥匙,再没别的东西了。 “另一个。”加德纳没好气道。 丹尼斯:“……我特么怎么拿?” 手机停了几秒,又开始不依不饶地震动起来。加德纳配合地抬高了手肘部位,丹尼斯嘴角一抽,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整个人钻洞似的从加德纳身上横过去,在另一侧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他的手机。 “史蒂夫·高斯……”丹尼斯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喃喃道:“这不是公司执行董事么……” 加德纳瞥了一眼,道:“按成静音,丢回口袋,然后你可以从我腿上下去了。” 丹尼斯:“……” 加德纳在后视镜里和后座的林顿教授对视了一眼。林顿教授苦笑着翻开了右手的袖子,一直卷到了上手臂,露出了臂弯部分。 因为一直抬着手的缘故,臂弯里压出了一道深深的皱褶。很少有人回去注意那道皱褶之下的皮肤有什么异常。林顿教授抻直了手臂,那道皱褶被拉平。只见原本是皱褶的地方,又一道横着的切口,不注意就很容易被皱褶掩盖。 教授咬了咬牙,左手食指和中指扒住那道切口两边,将切口分离开来。 血一下子从切口里渗了出来,他却全然不知道痛似的,皱着眉依旧把切口拉得更开,露出了外层皮肉组织下藏着的一块小薄片,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小薄片上有一个很小的凸起。 加德纳口袋里的手机停了几秒,再次震动起来。丹尼斯惊疑不定地从后视镜里看着教授的举动,又朝加德纳的口袋瞄了一眼,总觉得有什么更危险的事情要发生。 后面的几辆车依旧紧追不舍,随时有可能在下一个路口追上来。 加德纳一脸从容地把车拐上了一条路,道:“快到大桥了。” 这话说完,联络器里的夏川喘着气接了一句:“看到光了,我们再往前一点,也能进内陆海了。” 第三次手机震动挺止,林顿教授目不转睛地盯着臂弯那道切口里的小薄片。 约莫三秒之后,那个小小的凸起突然亮了起来,以一种既定的频率,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 教授闭上眼,松了手颓然朝椅背上一靠,也不管血越渗越多的手臂,拧着眉心道:“果然启动了。” 第93章 联络器另一头,深蓝极度无语的声音传了过来:“又特么启动了什么?!” 教授臂弯的那个切口没有完全合上,那个红色的小点依旧在以固有的频率一下一下闪着光,在这种紧急的时刻,就像某种催命符一样,让人看了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肾上腺素更是跟着那个频率不断狂增。 丹尼斯坐在副驾驶上干着急,也顾不得后面有车跟踪了,既然那些人没打算隐蔽,他也没必要这么配合。 他整个人在高速飞驰的敞篷车上转过来,趴在两个座椅的间隙之中,一把抓起教授的手,朝自己面前拉了拉,着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教授朝自己的臂弯指了指,丹尼斯盯着看了几秒,差点把自己看得晕车,总算看到了那个闪着微光的红点。他顿时汗毛都惊得竖起来了。 “要拐弯,坐好,甩出去我不会停车的,况且精神紧张的时候更容易晕车。”杰拉德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棺材脸,语调平平淡淡的也没有起伏。 丹尼斯放下教授的手,缩回自己座位上,调整了安全带,又按了按心口,把那股近乎晕车的感觉缓过去之后,丹尼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教授,那个红点是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看着跟炸弹上的倒计时一样,瘆的慌。” 教授摇了摇头,没接话呢,杰拉德倒是语气淡淡地开了口:“就是炸弹。” 这话一出来,不论是胆子小一些的丹尼斯,还是联络器那头忙着逃生的夏川和深蓝都惊了一跳。 “什么玩意儿?哪来的炸弹?!”深蓝在那边叫了一句。 紧跟着夏川就绷着声音道:“又追上来了!快!” 联络器两边一来一回,没一边是好消息。 教授总算撒了拧着眉心的手,又看了眼左手手腕上的表,道:“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炸弹。是跟植入体内的信息装置一起的一种加密装置。” 联络器那头,深蓝听了这话,爆了一句粗口:“这公司也是不要脸到极致了。”大概也是被这不把人当人的措施给恶心到了。 “因为公司很在意隐蔽性,一旦出现麻烦,都希望不用公司的人员出面,就能通过各种装置把麻烦解决,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教授道。 “加密是怎么个加密法?”丹尼斯本就忘得一干二净,就算中途百折不挠地加了进来,也依旧想不起具体的内容,只似懂非懂地追问着。 “简单来说,就是和信息装置一样,受主机控制的一种自毁手段。”教授白着脸道:“当有人对公司产生的威胁大于可控范围的时候,他们会启动这个装置。一旦启动,会在一定时间内,通过植入的装置,在人体血管内迅速反应产生大量气泡,随心脏搏动产生泡沫,形成阻塞,最后导致全心衰。我计算过,从启动到开始产生气泡,一共五分二十秒,到最后死亡不超过十分钟。这装置启动的时候,人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我特地在这里藏了一个提示装置,否则连他们什么时候启动的都不会知道。” 果然和炸弹没什么区别。丹尼斯一脸惊恐地道:“那该怎么办?!没有办法阻止吗?!” “有。”杰拉德道,“这也是在大桥汇合的原因。” 教授点了点头道:“从大桥一路往东,从水下走,可以直通公司的地下实验场,那里有控制所有装置的总机。一旦把那个总机停掉,所有被植入装置的人,就都不会再有危险了。但是那总机外面包着一层极其坚固的保护壳,打开保护壳的方法只有一个,同时启动两个栓钮,但是需要极大的力量。我算了一下,算出来的结果不是任何一个正常人可以有的。” 丹尼斯:“卧槽!那不是只能干看着吗?!这和没有办法有什么区别?” 那头的夏川总算接了话:“有,这里有两个不是人的。” 丹尼斯:“……” 说话间,夏川和深蓝的身后,夏良已经再次追到了近到咫尺的位置。他这回似乎改了策略,不再企图同时干掉两个人,而是打算逐个击破,弄死一个是一个。他身下的八条触手乍然而起,同时出击,直奔夏川而来。 夏川感觉最前面的触手冰凉湿滑的尖端已经碰到了他后脖颈的皮肤,似乎下一秒就要全部缠上来。 八条触手,足够把他从头到脚埋进去。他没有深蓝那样特殊的体质,他所有异于常人的点都来自于夏良基因里残留的一些实验痕迹。恐怕不用几秒钟,他就会被八条同时施力的巨大触手拧断周身骨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听深蓝喝了一声:“到了!” 夏川只觉得眼前一花,大股的水流突然变了流向,身下早已习惯的浮力也在陡然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狭窄的河道在这关键的时候到了头,他们终于进了内陆海。在入海的一瞬间,深蓝就亟不可待地变幻成了沧龙的模样。巨大的海兽在这种环境中,力量和速度瞬间便发挥到了极致。 夏川眼疾手快地抬手一把攀住深蓝的鳍,又捞过加德纳和安遥的胳膊,接连绕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感觉大股大股的水流从身边划过,被极速的沧龙带得如同箭一般在海中破浪而行。 “离产生气泡还有……”教授在车里低头看了眼左手腕上的手表,低声道:“四分半钟。” 丹尼斯整个人都悚了,他抖着声音,道:“等等!那个谁,不是还疯着吗?!怎么让他配合去毁那个总机?” 联络器里,流水声不曾间断过,产生了类似风声的效果,光听起来速度就快极了。 “上桥了。”杰拉德稳声道。 这座大桥已经到了城市最外层,来往的车辆相比城市里面少了很多。他们一上桥,后面几辆一直跟着的车就突显了出来,因为再没有什么车挡在前面了。 教授按了按胸前口袋里的扁盒,问联络器那头的人:“你们还有多远?我这里有一支针剂,从夏良的后脑打进去,可以解除阻塞,让他清醒过来。” 联络器那头除了水声没有任何回音。 车里的人顿时都皱了眉,丹尼斯和教授两人都紧张极了,僵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等着那头回话。 “还有四分零八秒。”教授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眼手表。 大桥并不长,敞篷车很快便开到了桥中央。来往的车辆恰巧少之又少,除了跟在他们后面一直穷追不舍的几辆,就只有迎面而来进城的两辆,而且前头那辆很快就从他们旁边呼啸而过了。 就在教授感觉自己紧张得忘了呼吸时,大桥底下突然传来了巨大的水花声,夏川的声音同时从耳边响起:“扔下来!深蓝刚好缠住了他,快!” 教授心脏猛地一掉,匆忙伸手把扁盒子掏出来,抬手就要朝桥下面扔。 结果扁盒刚脱手,就听“砰——”的一声金属撞击声乍然响起。教授感觉车身猛地一歪,强大的惯性使他整个人脱离车座,直接甩了出去。 就像是慢动作一样,他在惊恐中,看到自己悬在空中,而后急速下落,跟着掉下来的,还有那辆敞篷跑车,以及车上的杰拉德和丹尼斯。 而那辆迎面开来的,本该和他们不相干的私家车,车头瘪了,正堪堪地停在大桥边缘。 水中的夏川瞳孔骤缩,就见那三人一车从大桥上翻了下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喝了一句:“换个姿势!会砸伤!” 教授毕竟年纪大了点,反应不及,整个人拍到了海面上,当即就晕了过去。倒是杰拉德和丹尼斯,因为还没完全从车里脱离的关系,所以还保持着清醒。 “抓紧时间!”杰拉德下落的时候叫了一句,提醒夏川去接教授扔下来的扁盒。 夏川当然没有忘记,他看准了扁盒的位置,早早拽着两个昏迷的人游了过去,接了个正着。 “把他们给我——”好在杰拉德是医生,也知道怎么在这种关头保护要害不受伤,他和丹尼斯两人趁着车没沉,挣扎着从车座里脱离出来,借着车身的力,从夏川手上接过了两个没有知觉的人。 夏川卸下负担,便打开了扁盒,转头就要冲夏良游去。 谁知深蓝和夏良已经打到了面前来,深蓝虽然力量上不输夏良,但他没疯,他还得顾忌不能伤到水中的其他人,同时还得想办法给夏川创造机会,让他能赶紧把针剂扎进夏良的身体。 可夏良就不同了,疯狂的人总是很难对付,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全然不顾一切,见谁攻击谁的非常人。 最要命的是,这位的手还出奇得多。 他一见人多,更是烦躁到了极致,疯得更厉害,跟深蓝纠缠的同时,剩余的触手二话不说直接拍向了夏川、杰拉德以及丹尼斯他们所在的地方。 敞篷车被他一击拍成了废铁,几乎看不出本来的形状,丹尼斯当即吓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就连杰拉德也变了脸色。夏川皱着眉,手握针筒,在躲闪中,努力找着合适的机会。 结果夏良隐在水下的一条触手并没有如他们所想,伸出水面缠上他们。而是在不动声色间卷住了那辆沉向深海的废车。 当夏川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变成一堆废铁的跑车在瞬间被拎出水面,而后当头砸向他,速度之快,根本不是他能躲开的。夏川下意识抬手护了一下头,整个手臂被车上尖锐的金属断口划开了一条长口,鲜血瞬间流了出来。最糟糕的是,他手上的麻筋被打了个正着,一个脱力,针筒便掉落在了水面上,被荡开的水纹一下推出去老远。 闻到血腥味的深蓝瞬间就疯了。 而同时,夏良再次拎起的那辆废车,转了个方向,狠狠朝杰拉德他们砸去。 第94章   “小心!”夏川出声叫道,然而此时的他再朝那边赶已经来不及了。   丹尼斯只顾盯着那支被水波推到他不远处的针筒,当他抓着昏死过去的林顿教授,努力朝前划了两下,一把握住那支针筒,而后一脸兴奋地回过头来时,除了在废车投下的一团阴影中僵住动作外,什么也做不了。   而杰拉德则一手将不省人事的安遥搂在胸前,一手拽着加德纳,形容前所未有的狼狈。   他们甚至连抬手护头的动作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巨大的黑色废铁兜头砸下来。   两人的瞳孔在那瞬间都骤缩成了细小的一点。生死关头,即便是再淡定的人也免不了惊惧交加。   丹尼斯凝固的神色显得茫然而绝望,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觉车身上淋漓不断的水滴落下来,拍打在他脸上,每一下都砸得生疼,“吧嗒吧嗒”,好像死亡倒计时一样。   钢铁带起的风有股冷硬的金属味道,扑到脸上的时候,带着冷冰冰的死亡的气息。   他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然而那阵让人不寒而栗的风却最终只停留在了距离他的脸极近的地方。近在咫尺的水滴已经串连成了线,淅淅沥沥地落满了他的脸,打得他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直到他感觉自己近乎窒息的时候,他一片空白的大脑才重新动了起来,像是刚意识到什么似的,有些茫然地松了咬紧的牙关,试探着半睁开眼。   结果就见那辆扭曲得不成形的车正摇摇晃晃地悬在他头顶不足十公分的地方,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却没有再更进一步。   “怎、怎么了……”丹尼斯一辆恍惚地呢喃出声,难以置信地盯着夏良看了一眼,又顺着夏良的目光看向了身边的杰拉德。   这一看,他才发现,疯狂中的夏良目光正一转不转地钉在安遥身上。这个身材清瘦的女人此时正半垂着头,湿淋淋的黑色长发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显得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毫无生气。   夏良微微偏了偏头,眯起了双眼。   他的长相和夏川相似,都是属于极为清冷素淡的那种,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更是冰冷极了。然而当他看着安遥的时候,他身上冰冷而危险的气息似乎减弱了一些,多了一丝怔愣和犹豫。   杰拉德和丹尼斯都不敢有更多的举动,生怕惊扰到夏良。他们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心,紧绷着神经,唯独目光在头顶的废车和夏良之间来回扫着。   片刻之后,一直盯着安遥的夏良终于迟疑着挪开了那辆废车,而后触手一松,那辆黑色的废车便“哗啦”一声,重重地坠落回水中,朝深处沉去。   在那一瞬间,早已盯着他的深蓝猝不及防狠狠扫了一尾巴,打得疏于防备的夏良连翻两圈,被击中的那根触手都因为剧烈的撞击而崩裂开了一道口子。   夏良这一翻,被甩向了和夏川相反的方向,暂时威胁不到夏川的安全。被击打的疼痛让他瞬间暴起,不再管没有威胁的其他几人,转头便和沧龙斗到了一起。   两头巨兽交战的样子着实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哪怕暂时没有被卷进战局,也让人心惊胆战。   一片又一片巨大的白浪被翻搅起来,即便是飞溅出来的水珠,打在人脸上身上也力道十足,钝痛不已。   疯起来的深蓝这回显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几乎是压着夏良打。而后者较之之前,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安遥的缘故。这一来,夏良便没法对深蓝造成明显的威胁。   深蓝的攻击快速而猛烈,狂风暴雨一般,打得夏良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大半身体都没在水面之下,节节败退,转眼间便又退到了丹尼斯和杰拉德所在的地方。   夏川心里一惊,生怕他转头又从水里捞起那辆废车攻击丹尼斯他们,于是不顾手臂上依旧流着血的伤口,迅速游过来,企图帮把手。结果临到近处,却只看到了杰拉德一个人。   丹尼斯莫名没了踪影。   他心里一惊,以为丹尼斯在不注意间被夏良的触手扫刮到水下去了,顿时眉头一皱,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水下。然而左右环视一圈,却依旧没有看到人。   结果就在他出水的那一刹那,就见一向胆小的丹尼斯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夏良的正背后,整个人猛然跳起,姿势虽然不如夏川这种受过训练的人流畅且具有爆发力,但他还是险险地扒住了夏良的触手。   他这行为在旁人看来,简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只要夏良随意一甩,或是触手一个反卷勾住他的脖子,他就糟了。   然而他却好像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样,左手死死抓着触手上凸起的吸盘,而后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只从夏川手中掉落的针筒此时正紧紧地握在他的手里。   丹尼斯白着脸,咽了口唾沫。而后一咬牙,干脆利落地对着夏良脑后靠近脖颈的部位一针扎了下去。他在夏良突然疯狂的挣扎和甩动中,把针筒中的东西一股脑推了进去。   他刚拔出针头,就被夏良猛地甩出了老远。   夏川后游数米,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捞住了他。   “干得漂亮。”夏川一颗心落了地,说道。   丹尼斯脸色依旧惨白,大概回想起刚才干的事情后知后觉地怕了。然而他还是冲夏川扯了个十分勉强的笑,强撑着得意道:“很够朋友是不是?我虽然身手不行,但总能派得上用场,对不对?”   “当然。”夏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和他一起直奔深蓝的方向而去。   林顿教授的针剂简直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正如他所说的,之前夏良脑中的信息更新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八,而这一针剂下去,他已经在数秒之内,冲破阻碍,完成了最后百分之二的更新。   当夏川赶到深蓝身边的时候,夏良已经从疯狂中安分下来。   他双眼中的血丝还未散,但神色已经明显有了不同,不再带有之前那种癫狂的杀意,而是有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时缓不过来的迷茫。   “我……”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状态,又扫了一圈被他弄得狼狈不堪的几人,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看来我搞了不小的破坏啊。”   “还有三分十五秒。”杰拉德抬手看了眼手表,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是不是先掀了实验场的老窝再来叙旧比较合适?否则在场的、不在场的,一个都活不下来。”   夏良脸色猛地一变,也顾不上头疼了。刚才癫狂状态中的他一路追杀深蓝和夏川,根本不知道“自毁装置”的来龙去脉,一时有些晕头转向,他忙道:“三分十五秒是什么意思?”   “没空解释!先走再说!”夏川冲他招了招手,而后一指变成沧龙的深蓝,道:“跟上就行!”   几人二话不说,利索地翻身上了沧龙的脊背。   夏良一看也知道事情紧急,于是不再多问,瞬间便跟上了深蓝,奔着杰拉德所指的方向,极速前进。   两个变成海兽的人划过的水痕在海面留下长长线,消失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前进的速度,简直像是一刀把内陆海劈开了一样。破开的水花翻滚陈了白色的浪沫,浮在他们两边。   夏川他们不知道沧龙全速前进的速度究竟能达到多少,他们只觉得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迎面的风吹得翻滚进海里。   “卧槽,这特么比刚才敞篷飞机还刺激!正品沧龙也没这么快吧!”丹尼斯终于忍不住嚷了一句。说完他沉默了两秒,而后超长的反射弧终于跑到了终点,后知后觉地开始捂着脸嚎叫,“天呐天呐!沧龙!卧槽!沧龙!人变的!救命!头一次看到这么玄幻的东西我我我想上厕所……”   夏良:“……哪里来的活宝。”   夏川:“……”   深蓝:“……”   杰拉德:“……”   他根本没那个功夫搭理丹尼斯,他全部的注意力被两件事瓜分了,一是指路,因为深蓝和夏良两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得超出他的想象。他每一眨眼,周围的景色就已经轮换了一遭,慢一秒可能就来不及指明方向。而另一件事,就是倒计时。   “还有两分三十秒。”杰拉德说着,抬手一指前面的一处分岔:“憋气!从左边潜下去,不到五百米就到了!”   他一说完,别说夏川这种行动力极强的了,就连嚎叫中的丹尼斯都条件反射地猛吸了一大口气。   就在他们刚闭了气的瞬间,深蓝和夏良两个人身体猛地一沉,直朝水下潜去。   夏川他们一人捞住一个昏迷中的人,抬手死死扒住了深蓝的身体,顶着强劲的逆流,高速向目的地潜游而去。   杰拉德估算得不错,沧龙身形巨大,几个摆尾间百米已过,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还有一分五十秒。”杰拉德在水中打着手势,而后一指前面的半间房子大的金属立方体,抬手示意了两处栓钮所在的位置。   那是一个看上去严丝合缝几乎找不到任何切入点的立方体,仿佛是用一整块金属铸成的,如果不是杰拉德指出来,他们根本无处下手。这种东西的开启方法本就不为外人所知,即便知道也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打开的,况且还处于水下,阻碍更是呈倍数级增长,所以这个实验场的总机实际上被保护得相当好。   杰拉德没给夏良解释太多来龙去脉,也没那个时间解释。他直接指着那两个栓钮,做了个“双手同时猛砸”地动作,而后又拍了拍深蓝,以手比作尾巴,做了猛甩的动作。   夏良也没再多问,这种时候,不用清楚原因,只要知道怎么做就行了。   就在杰拉德背对着那个金属立方体,跟深蓝和夏良比划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腰间一痛。他下意识地捂着腰,低头看了眼,才发现有血汩汩地从里头流出来,而后很快随着水四散浮开。   与此同时,丹尼斯也是冷不丁捂住了手臂和肩膀。然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血液已经在他身体周围浮散开来,就像是滴进杯子里的墨水一样。   水下似乎总能把每个人的动作变成慢镜头,就连表情也是。夏川看到丹尼斯和杰拉德两人双眼慢慢睁大,充满了惊诧,丹尼斯慌急慌忙地去按自己的伤口,大概是想止住血,可按住了手臂就按不住肩膀,按住了肩膀,手臂又止不住。 第95章   这场景看得夏川他们都深深蹙起了眉头,因为他们早环视过四周,这立方体周围,包括他们目力可及的地方并没有看到有人影。   可现在杰拉德和丹尼斯两人分明是中弹了。   即便是夏川这样性格的人,在这种时候心里也开始变得无比烦躁——他们带着三个不省人事的人,行动上受着限制,而且对那三个人来说也是极大的冒险。必须尽快解决完事情从水里出去,他们才有更多活下来的希望。况且倒计时还在继续,剩下的时间少之又少。这种时候再碰到这种让人无措的阻碍,只要稍微拖上一阵子,他们就要功亏一篑……   他冷着一张脸,强行按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促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和夏良两个目力过人的再次环视了金属立方体周围一圈的水域,一点点地扫过去。   终于,在水波流动光影移动间,他们发现了端倪——   迎着水上透下来的光线,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冷不丁会看到有什么影子一晃而过。速度极快,快得几乎不是人能办到的,甚至只能看到一个虚影,就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川面色一凛,很快想到了原因——那些人穿着特质的潜水服,可以像变色龙一样,随着海水的颜色光线调节变化自身颜色。就像给自己披上了一件隐形衣。光是一点虚影都极难捕捉,更别说想搞清楚究竟埋伏了多少人了。   杰拉德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拍了拍夏川的肩膀,而后竭尽全力试图对着联络器说话。   然而众人耳朵里听到的确实一连串的水泡声,本身的声音混淆在其中,难以分辨清楚。但是夏川和夏良依旧艰难地从中分辨出了一些,他似乎是在说,子弹有问题,要小心。   说完,他便不再尝试,拽着丹尼斯,弯着腰,似乎没什么力气。但他依然没忘看着时间,抬起手搭在夏川的肩膀上倒数。   “五十四秒。”   “五十三秒。”   “五十二秒。”   ……   深蓝和夏良顿时暴躁了起来,任谁对着倒数计时,心情都不会平静到哪里去,更何况还有不止一条性命牵系在其中。   两头海兽彻底疯了起来,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大马金刀地朝那个金属立方体冲过去,深蓝最强劲有力的尾巴,夏良最灵活难缠的触手,全都毫不吝啬地挥了出去。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   不扫不知道,一扫他们才发现,这金属立方体的周围,密密麻麻埋伏满了这种“隐形人”,最令人讨厌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些被他们打到的人是直接昏死过去了,还是被扫远了之后又锲而不舍地围了上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令人不爽极了。   一番纠缠下来,两头海兽居然依然没能碰到那个金属立方体。   “四十秒。”   “三十九秒。”   “三十八秒。”   深蓝不管不顾地张开了嘴,一口尖利的牙泛着森冷的寒光,沧龙的下巴张到最大程度时会直接向下翻折,显得更大更可怖。一时间,连同一阵营的丹尼斯和杰拉德都有些不寒而栗地朝后让了让。   两头非正常的巨兽一旦真的毫无顾忌,那简直就是炼狱一样的景象。   不断地有血花和气泡冒出来,被深蓝咬伤,血肉模糊的、以及被夏良勒得有出气没进气,徘徊在窒息边缘的……密集得简直让夏川头皮都有些发麻。直到这时,他才直观地“看到”这里究竟埋伏着多少人。   恐怕说是百人也不为过。   “二十二秒。”   “二十一秒。”   “二十秒。”   ……   在收割机一般的突围下,深蓝和夏良带着风卷残云之势将过百的“隐形人”打得溃不成军,直奔金属立方体。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新的问题,深蓝和夏良两个在水下速度堪比极速跑车的,居然离立方体还有些距离的时候速度便明显慢了下来。按理说,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保持速度,直接拍上栓钮吗?怎么也不应该在这里就减速,还减这么多……   一开始,夏川以为是深蓝和夏良两人有自己的打算,可后来他发现并不是那样。   当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接近立方体的时候,夏川发现在他们停下之后,居然开始缓缓后退了。直到深蓝重新摆动尾巴,才能维持停在立方体旁边的姿势。   夏川加紧了划水速度,跟游过去。结果却发现,离那金属立方体越近,他就越能感觉到一股阻力在阻挡他前进。   “不好!”夏川下意识开口,然而吐出来的却是模糊的声音和一连串气泡。   深蓝和夏良那样子,分明是立方体周围加了某种力场,就像是磁石同性相斥一样,他们两个越靠近那个立方体,感受到的阻力就越大,在距离立方体还有不足半米的时候,居然再也无法更近一步了。   可如果这样,即便他们来到了立方体旁边,也没法用超出常人的力道拍上那两个栓锁,因为根本拍不上去!   好在有杰拉德的存在,长久以来,林顿教授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细致的交代过。就见他强撑着跟上夏川,朝周围扫视了一圈,而后拍了拍他的肩,又指向了金属立方体后面离他们再远一些的地方,也正是刚才许多“隐形人”冲出来的地方。   之前有那些人挡着,他们没发现,现在他能看到,那个地方悬着一个方形的不足半个巴掌大的东西,似乎也是金属质地。   杰拉德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夏川去敲击那个东西。   而后又继续用手指比划着倒计时。   “还有十二秒。”   “十一秒。”   夏川赶紧游了一段,绕过了金属立方体阻力辐射范围。可距离那处依旧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这样下去,等他游到了时间也差不多快耗完了。   该死!   如果在这种关头受到阻碍,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将付诸东流,赔进去的包括他们,甚至更多无辜牵连其中,身带信息和加密装置的无辜人的性命。这大概是这世上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杰拉德依旧在机械地做着倒计时——   “六。”   “五。”   夏川身下没停,又继续游了一段,而后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臂。他手里握着从之前的“隐形人”那里截过来的特制水下枪,里面配置的子弹都是特别处理过的,在水下的速度和陆地上区别不大。   子弹的速度总是比人快的。   他两眼盯着那处小小的方块区域,花了不到半秒的时间瞄准,而后冷着脸,干脆利落地扣下了板机。   夏川眯起了双眼,手臂维持着那个动作没动。   眨眼的工夫,那个小方块上漾开了一片水花。   击中了!   瞬间,一声让人头脑发麻的嗡鸣陡然响起,以立方体为中心,像水波一样一圈圈波荡开来。   深蓝和夏良只觉得顶在身前的压力骤然一空,所有的阻力在瞬间消失。夏良的两条触手猛地挥了出去,那一击在惯性的作用下力道更加惊人,瞬间同时拍上了那两个栓钮。   与此同时,深蓝的尾巴也甩了过去。   “二。”   就听一声爆炸般的巨响,那个金属的立方体膨胀般炸裂开来,分崩离析。   “一。”   深蓝的尾巴重比千钧,扫过了所有碎片,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依旧有着惊人的力道,一下子将立方体里面包裹着的东西也扫了个粉碎。   一时间,更大的爆炸声乍然而起。   玻璃和金属混杂的声响在这一带海区响彻不息,所有人都被爆炸激起的水波横扫了出去。那爆炸的声势极为壮大,就连体型庞大的深蓝和夏良都没能幸免,连翻几下,一下子就被推出去数百米远。   杰拉德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后翻中五指虚拢,比了个“零”,而后似乎撑到了极致一样,脱力地垂下了手,嘴角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丹尼斯在那一瞬间,吐出了一长串气泡,像是把一辈子的气都吁出来了,而后不管不顾地闭上眼,歪了头,彻底晕了过去。   精疲力竭的、刚陷入昏睡的、睡了太多年还未醒来的……一时间,所有人都垂着手脚,躺在海水里,以最为放松的姿态,随着海下不断来去的水流,静静地沉浮着。   夏良身上暴起的血管正在慢慢消退,抽出来的触手也慢慢变短,而后消失,他在海中翻了个身,划了两下水,游到了安遥身边,张开手臂,将妻子笼进了自己怀里。   深蓝在被爆炸掀翻出去老远后,随着一丛不知从哪儿而来的泡沫,变回了人形的模样。第一件事就是回头去找寻夏川。   人形的他视力并不比沧龙状态好多少,然而他依旧可以精准地把夏川从众人当中辨别出来。他也回头紧游了一段,来到夏川面前。   夏川的脸在海水中依旧显得素白清俊,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冷冰冰的,却又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就像他最熟悉最亲近的海一样。深蓝静静地看着他,和海水同色的双眸映着海中朦胧又安静的光,漂亮极了。   他冲夏川笑了笑,也张开了手臂。   夏川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并没有伸手回抱的意思。他也冲深蓝笑了笑,这样温和的笑意在他脸上出现的频率实在太少,但又着实好看极了。   而后,在深蓝因为那个笑容显得有些怔愣的时候,夏川微微仰头,抓着他的肩膀,吻了上去。   刚要安息的夏良:“…………………………………………………………………………” 第96章   夏川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安稳没有梦境干扰的觉了,醒来瞬间,感觉自己深陷在柔软的枕头中,连周身骨头都酥了,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经历过什么事情,周围还有什么人……   他茫然而懒散地盯着造型简单素雅的顶灯发了一会儿呆,思维才慢慢恢复清明。   房间的窗帘拉了一半,淡金色的柔和光线透过另半边清透的玻璃,洒落在房间的地上和床上,显得安逸极了。   这是杰拉德的朋友开的一家私人诊所,小而精,每天接待预约病人并不多,环境却很好。   那天杰拉德强撑着最后一点神智,让深蓝和夏良把众人都带来了这里,因为他自己的诊所暂时已经去不了了,而呆在其他医院的话,夏良和深蓝的体质又太容易让人起疑。只有来这个朋友这儿,才能放心。   杰拉德为人严谨至极,所以显得稳重而可靠。他说能绝对信任的人,必然不会是个满身长嘴不知轻重的。于是众人便安心地把这里当成了暂时休憩的落脚地,因为每个人伤势各异,所需要的休养期都各不相同。   事实上,单从伤口数量、深度以及种类来说,深蓝和夏良其实是里面伤势最重的。   深蓝身上遍布的伤口大多来源于和夏良的撕咬缠斗,要命的是夏良的变体还是带毒的,剩下的则来源于最后的那场爆炸,他和夏良两个人挡下了大部分冲击,所以皮肤上布满了震出来的裂痕。   夏良也差不了多少。   以至于事后,两人恢复人身时,浑身的伤口看起来极其可怖,夏川犹记得杰拉德那朋友卡尔医生看到的时候龇牙咧嘴的表情,感同身受得脸都绿了。   其他人的伤在这两人的衬托下,显得平常多了——丹尼斯和杰拉德各有两处枪伤,夏川的手臂上被拉了一长条深可见骨的口子,而教授、安遥、加德纳三人身上甚至都没有明显的伤痕。   卡尔医生在安顿他们的时候,粗略扫了眼众人的伤,下结论说,其他人还好说,深蓝和夏良起码得休整一个月以上。   而事实的结果显然和他的预料差别有点大。   “你们吃了化肥么?伤口长这么快?!”卡尔医生的声音从门外透了进来。这里的隔音算得上不错了,能听得这么清晰,显然是卡尔医生震惊至极的结果。   夏川揉了揉眉心,唇角轻轻弯了一下:看来深蓝和夏良都已经醒了,而且恢复得不错。   他掀开被子,踩着柔软的拖鞋出了房间门。   这里的病房全是单人间,深蓝和夏川的房间就安排在他旁边。他一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直蹦直跳的卡尔医生,说实话,真是半点儿……医生的气质都没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杰拉德挑选朋友的偏好真是出奇地一致,比如这位卡尔医生,比如丹尼斯……   “你怎么也出来了?!”卡尔医生从余光里看到夏川也出了房门,一脸若无其事的靠着墙站着,甚至还抱着胳膊,如果穿着的不是病号服而是衬衣西裤,那一定很吸引姑娘们的目光,至少已经有两个上楼的小护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   夏川淡淡道:“醒了所以出来看看,正好这点伤也不碍事。”   “这点伤?”卡尔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点伤?!你那口子再划拉长一点,我就能直接伸手进去把你的前臂骨整个儿掏出来了你跟我说是这点伤?!何况你还在海里泡了那么久!能不能有点作为病人的自觉啊你们这些人!”   夏川依旧抱着手臂,一脸淡定地安抚道:“我以前有过不少类似的伤,都愈合得很快,放——”   “心”字还没说出口,夏川就被一个从隔壁窜出来的人影给扑了个正着。   那人影高大极了,动作又快又灵活,一把将夏川薅住的时候,甚至还注意地避开了他那只绑着绷带的手。   除了深蓝,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睡得好吗?”深蓝整个人跟大狗一样在他脖颈间蹭着,一副搂住了就不撒手的模样。说实话,那天在海里夏川主动吻了他之后,他就一直处于这种磕了药似的状态。   而夏川这人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对谁都差不多,很少会显现出特别明显的情绪,整天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样。但实际上,他对自己接纳的人却格外纵容,完全不会去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所以他就由着深蓝这么粘着他撒欢,完全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卡尔医生:“……”   盯着夏川的两个小护士:“……”   “我受不了了!”卡尔医生跺了跺脚:“能不能不要在一个三十七岁的单身汉面前这么肆无忌惮!”说完一扭头,蹬蹬蹬地滚下楼去了。   “小川醒了?”夏良的声音从另一件屋子里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他的脚步声。然而他刚出病房门,就看到了自己儿子和深蓝搂在一起的情景,嘴角一抽,步子一顿,转头又飘回屋里去了,嘴里还念叨了一句:“眼不见为净……”至于心里,大概想着:真特么日了狗了。   既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旁若无人的秀恩爱,那伤势必然是没什么影响了,儿大不由老子,他就不去走廊上瞎眼了。最多找个大家都闲的时候,跟深蓝再打上一架撒撒气……   他们从新闻上得知,警方在他们毁掉wes公司水下总机的时候,终于开始介入,着手调查起了wes公司的所有情况。只是料想不会很顺利,毕竟这里面涉及到的内容很多都超出想象,匪夷所思。而且很多相关地方已经被毁成了渣,比如一直安放夏良他们三人尸体的小型地下室,比如炸成碎片的总机等等……   但能查到的那些已经足够wes公司彻底完蛋了。   三天后,丹尼斯和杰拉德相继恢复了精神;   一周后,林顿教授也能下床自如走动了,只是依旧有些蔫蔫的。毕竟他在生理上年纪已经很大了,恢复起来终究要比年轻人差一些。   他们三个包括夏川,作为明面上和wes公司有牵连的人,配合警方做了几次调查和笔录。随着案子的缓慢进展,或许以后还会偶尔需要配合一下。   至于深蓝和夏良,则直接从整个事件里摘了出去。毕竟他们的身份太过特殊,一旦曝光,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调查和研究。而这两人在明面上,一个已经在二十多年前葬身大海,一个也在八年前意外失踪,下落不明。也就没有再出来的必要了。   这样的结果虽然算不上完美无缺,但对这些在阴谋和死亡阴影里混了很多年的人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了。   唯一的遗憾,是加德纳和安遥还没醒来。   他们已经有了呼吸和心跳,只是依旧安安静静地在病床上躺着,不睁眼,也不说话,对外界的变化似乎一无所觉。用寻常人的标准来看,这和植物人没什么区别,或许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但是夏川他们却不这么觉得。   他们打从心底里相信,这两个人总有一天会睡够了而后睁开惺忪的双眼,重新看一看这个错过了二十多年的世界。 第97章   一个月后,他们相继处理完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而后集体搬到了f州c镇。   那是个宁静安逸的滨海小镇,生活节奏慢悠悠的,路上来往的车辆有限,镇子里的人钟情于步行和单车。这里有一座不高的小山,两三片林子,以及几条长长的花街和林荫道。   以至于众人一来就毫不犹豫地爱上了这里,心甘情愿在这里定了居。   夏川带着深蓝和夏良回他之前的房子。   之前的wes公司已经不可能再待下去了,丹尼斯很快找了新的工作,依旧和他的老本行有关,公司离小镇很近。他在小镇离进城很近的地方买了一套公寓,每天开车来往于小镇和城市之间,倒也方便。   林顿教授干脆撒手提前过起了老年生活,说是要休养一年再做打算。他和丹尼斯住得很近,只隔着一条街道。   杰拉德则干脆在小镇上重新开了一家诊所,起步阶段夏川他们几个都去帮过忙,因为有丰富的经验,所以这个小诊所很快就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我们这两个黑户也得找个工作啊。”夏良感叹道。   发出这句感叹的时候,他刚擦干净手从厨房里出来,颀长的精悍身材包裹在烟灰蓝色的衬衫和黑色西裤里,显得格外有气质,半点儿看不出来刚忙活完一家人的午饭,看着倒更像是刚从会议室里出来。   夏川和深蓝两个十分识相地进去把他做好的午饭端上了餐桌。   尽管夏良嘴上嫌弃深蓝,但最开始那几天,做饭的时候都考虑到了深蓝的口味,做的一直是西餐。后来碰上一个周末,恰巧丹尼斯、杰拉德、林顿教授,包括住在隔壁的外祖母都凑在了一起,夏良才试着做了一桌中餐给他们换换口味。   只那一次就让深蓝彻底叛变,从此三天两头想吃中餐。   当然,夏良夏川两人自然是巴不得的。   夏川握着筷子,一本正经地对夏良道:“你要不在镇上开个中餐厅好了,生意应该不会赖。”   被夏良毫不犹豫地白了一眼,他没好气道:“我做饭还不是现实所迫,你们俩做的那些东西有人敢下筷子吗?”   夏川挑了挑眉:“有啊,深蓝和丹尼斯。”   夏良呵呵一声,看似优雅的笑里饱含着浓浓的嘲讽:“那是他们傻。”   “……”深蓝还不太会用筷子,只能用勺一点点挖着吃。他听了这话,一秒从大狗切换成霸主,气势汹汹地抬起头来,想替夏川挣点面子。   结果就听夏良转头问他:“那次我不在家,你和丹尼斯吃完是不是直接去杰拉德那儿报道了?”   深蓝“咳”了一声,用食指摸了摸鼻梁,刚才还高涨的气势瞬间“噗”地一声漏了个精光,乖乖低下头继续吃饭,不再吭声了。   夏川一脸淡定:“我说了我做饭不能吃啊,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他在做饭这件事上从来就挣不到什么面子,也没打算强行挣扎往脸上贴金,干脆地转移了话题,道:“其实你不用总想着找个新工作,我之前攒下的钱够三个人过半辈子的了,等你们休整好了再考虑这种事也不迟。”   说实话,包括他自己也打算休息一年。以前他接任务做事,专挑刺激冒险的来,那是因为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现在多了一个恋人和一对父母,尤其父母中的一个还没有恢复意识,再加上那几个朋友……   他一下子从孑然一人变得浑身都是牵挂,再过以前那种天天刀尖舔血的生活显然不合适。   当然,有人不这么想。   深蓝之前甚至提过,要顶替夏川的工作,夏良居然也点了头,说:“干脆你接任务,我们去执行,挺划算。”   夏川毫不犹豫地冷着脸反驳道:“别做梦了,吃枪子很有意思?”   深蓝和夏良同时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被夏川截断了:“别跟我说你们不会碰到那种情景,这世上的事说不准的多了去了,你们凭什么觉得自己就不会有处于劣势的时候?就凭一个三十吨,一个八只手?”   深蓝:“……”   夏良:“……”   “要找工作找点有兴趣的就行,没必要拼命。”夏川总结道。   然而夏良默默看了眼吃完一整桌饭菜只有三分饱的深蓝,道:“你明明有七个人要养,他一个可以抵五个,保守估计。”   深蓝:“……我还可以去海里。”   夏良其实也挺热衷于海的,只是碍于长辈的身份,显得比较矜持,一般不会这么直接,总喜欢换一种表达,比如:“你一个人去我俩都不放心,万一刹不住吃空一片海区怎么办?我跟着你。”   深蓝嘴角一抽,道:“别,你那章鱼爪一露出来,我就想到某种街边小吃,更饿了。”   夏良很少对那些小吃有兴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小吃?”   夏川抬手扶住了额头,无语道:“上次我们去影院,那层有一排美食店,里面有家亚洲人开的,卖章鱼小丸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喜欢吃那个东西。”   夏良:“……”   有时候夏川觉得,如果不是有自己在中间横着,夏良和深蓝大概每天都想打一架。   隔壁的艾尔莎外祖母围观过几次对话,笑眯眯地评价:“真是和睦的一家。”   小镇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很快又很慢,他们养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   清晨可以睡到自然醒,有薄而清透的阳光暖暖地洒进来,照得人周身都懒洋洋的。有时候会剪一株艾尔莎外祖母喜欢的百合,别在她窗台边,或是替她清扫房子、检修电器,或是去采购两边的日用品。   向日葵开的季节,他们常常顺路去一趟公墓,放几株在深蓝母亲的墓碑前,而后聊几句天,再散着步回家。   午饭后夏良总是会去杰拉德的诊所,因为安遥和加德纳还在那里。有时候夏川和深蓝会一起过去,有时候只是他自己。他常常一整个下午握着安遥的手,讲些有意思的事情,家里发生的、电视或是网上看来的、在镇子里听说的……有时候会发很久的呆,有时候会给病房里的花瓶换上新鲜的水和花枝。风雨无阻,一日不歇。   他这么做一是因为想陪着自己的妻子,二是为了避免在家瞎眼,三……也算是给那两个小子留点过二人世界的时间。   夏川和深蓝当然不会辜负他这一片苦心,二人世界过得风生水起。倒不是有多刺激多浪漫,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没有浪漫细胞,也不讲究那些。只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大多数情侣会做的事情,比如看电影吃饭,比如散步爬山,他们都会做。当然,也包括一些更深层次更亲昵的事情……   这间房子的隔音效果好得惊人,所以他们疯起来总是肆无忌惮。   当然,主要是深蓝比较疯。不知道是不是有原始兽性在里头作祟的缘故,他格外喜欢看夏川焦虑得喘不过气来,眼神空茫近乎窒息的样子。所以总是喜欢在紧要关头搞点别的动作,给夏川再加一把火,尤其是在白天。   夏良前脚离开家门,他后脚就会火速把夏川叼回二楼的房间里,剥糖纸一样三下五除二把夏川的衣物扒拉光,有时候会给夏川留上一件看起来一丝不苟的衬衫。夏川对于他这种爱好简直哭笑不得,却又反抗不了,毕竟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深蓝非人的力气和体格在这种时候简直是犯规的存在,他带着兽类的一些本性,对自己的情欲向来毫不遮掩,表达得直白而炽烈,甚至带着一点攻击性。   他会在顶撞的时候轻咬着夏川的喉结,一手制住夏川的两手手腕,将他钳制得死死的,一手则在夏川的胸口和人鱼线之间来回游移。   在夏川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的时候,他才会放过喉结和脖颈,一路吻着向下,吻过突出的锁骨,吻过心口,而后停在胸前。   欲望和快感烧上来的时候,夏川周身都敏感极了。深蓝随便一逗弄,他脖颈上便会漫起一层一层的潮红。   在快感最激烈的时候,深蓝会冷不丁把夏川抱下床,站立的那一瞬间,夏川总会急喘一声,眼里倏然漫上一层雾气。走动的时候,更是整个人弓着腰,绷成了一根拉紧的弦。   深蓝总会将他抵在窗边的墙壁上,窗户半开着,窗帘偶尔会被外面的微风轻轻撩动着,深蓝有时候也会和着窗帘的动作,抵着夏川体内的某处地方慢慢撩着,一直撩到夏川睁开满是水雾的眼睛,蹙着眉凑头吻上去,贴着他的嘴唇催促他快一点。   有时候窗外的街边会有人经过,尽管不会被看到,但是夏川依旧会被一种极深的羞耻感包裹,偏偏这种时候又是深蓝最为兴奋的时候,他会加快顶撞的动作,不消多会儿,夏川就会仰着头,后脑抵着坚硬的墙壁,连脚背都绷起来,半天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片刻之后,才会和深蓝楼得紧紧的,重重地喘着气,平缓着呼吸。   不过除了这些,他们时常也有别的安排,比如去海边潜水,比如去听一场歌剧,比如陪着深蓝去看看他还有印象的地方……   随着wes公司的总机被毁,每个人体内的装置都失去了作用,曾经因为这些装置造成的影响也在慢慢消退,尽管速度缓慢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好在深蓝一向心大得很,对自己的过去也并没有什么执念。毕竟,现在的生活已经让他觉得幸福极了。   某个阳光很好周末,他们在网上看到隔壁k城博物馆在搞展览,想着反正没什么事,就干脆在网上预约了两张票。顺便去找丹尼斯吃个饭,毕竟他就在那一片工作。   博物馆的规模很大,一共五层楼,造型别致很有创意。这次的展出和生物文明史相关,从一楼到顶楼,贯穿古今。   夏川和深蓝一进去,就看到摆放在一层正中央两具庞大的恐龙化石模型。   事实上,在各种古生物化石展出里,恐龙算是最常见的了,然而每个进馆的人却依旧会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感叹。而夏川和深蓝看着那些化石,心里的情绪则复杂得多,因为他们在恐龙横行的世界里生活过。   每看到一种眼熟的造型,都会和记忆中的重合起来。   这一层他们逛得很慢,然而依旧只逛完了四分之三,还有一块区域因为围在那里的人太多,他们至少选择暂时放弃,先去楼上。   整个展出的顺序和他们预想的差不多,按照不同时期从远古到近代一点点递进。   到二楼就基本从古生物过渡到人了,他们沿着展厅一一转着,走到最后一个展厅的时候,瞬间有些恍惚。这是石器时代的展厅,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特地把里面布置成了一个部落的模样。   夏川和深蓝有那么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世界。同样低矮的房子,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同样装扮的原始人模型。只是表情略微僵硬。在他们的记忆里,他们有着最质朴的热情,不论是悲伤还是快乐都鲜活极了。   在那些模型周围,绕着展馆一周的玻璃柜里,展出了各种挖掘出来的物品。   他们沿着玻璃柜边走边看……   “哎!看看这个!”深蓝突然拍了把夏川的肩膀,指了指他面前的那个玻璃柜。   夏川探头一看,就见那个玻璃柜里放着两枚穿了孔眼的兽牙,上面绘制着古朴又怪异的图案,像是眼睛,又像是水滴。   这图案夏川和深蓝眼熟极了,因为艾贡脖子上戴着的兽牙就是这样。他原本只戴着一颗,在葬完儿子后,又套上了另一颗。   他们看着这两枚兽牙,恍然间横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透过这两枚兽牙,以及这里的众多模型,和万年之前的朋友打了声招呼……   整座博物馆的东西太多,他们午饭后过去,一直逛到了傍晚才囫囵地扫了一遍。   回到一楼的时候,人流大部分在朝出口走,之前围满了人的那一块展区松快了许多,他们便干脆绕了过去。   那块展区和其他地方差不多,依旧是一块一块分隔的玻璃展柜贴墙靠着,旁边配上复原图和文字说明。只是因为展出的多是恐龙化石,所以展柜要比楼上的大许多。夏川和深蓝朝着出口的方向,沿着逆时针一一看过去,走走停停。   就在他们停在一个展柜前看着里面的恐龙腿骨化石时,突然听到了一个充满稚气的声音从旁边那个展柜前传来:“妈妈,我喜欢这个恐龙。”   他们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结果就愣了愣。   那个展柜前站着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脸上的笑容温和而明快。   正是之前曾和他们共同经历过两个世界的劳拉,而她手上牵着的,则是许久不见的金发小家伙艾伦。   劳拉显然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抬头冲他们礼貌地笑了笑,而后又低头逗着艾伦:“为什么喜欢它?”   “啧——果然不记得了啊。”深蓝声音极小地嘀咕了一句。   大概是他们两人停留的目光略有些久,劳拉忍不住又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而后笑着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深蓝和夏川两人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也微笑着道:“只是觉得你长得有点像我们的一个朋友。”   “哈哈,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你们也觉得很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得帅。”劳拉笑着答道。   “妈妈你看,这头恐龙眼睛上有一条疤。”艾伦抬手指了指那个恐龙化石。   夏川和深蓝听了,也忍不住走过去看了眼,就见那个恐龙的头骨化石上,眼睛的部位有一条可以分辨出来的沟壑,似乎是受过伤。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在恐龙世界里碰到的那头鲨齿龙牙牙,跟了他们一路,最终还是被留在了那个世界。它的眼睛上也有一条旧伤疤,看着就十分狰狞,位置和这个头骨上的一模一样……   “我突然觉得今天正好看着这个博物馆的展览信息是上天注定的了……”深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头骨,低声说了一句。   夏川勾了勾嘴角:“或许吧。”   毕竟这个世界很多时候都很温柔,相遇和相识也总是这样奇妙,或许是在给他们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也说不定。   转眼博物馆就到了临近闭馆的时间,展厅里循环放着提示广播,劳拉拉了拉艾伦的手,示意他该走了。   艾伦扒着玻璃,盯着那个头骨化石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依依不舍地退了两步,跟着劳拉朝出口走,只是走了没两步,他就忽然顿住了,而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冲着那个玻璃柜挥了挥手,说道:“再见。”   这是城市光和暗交接的时刻,从夏川和深蓝站着的地方,可以穿过博物馆的大门看到外面的广场和天空,周围星星点点已经亮起了一些灯火,黄白成片。再远一些的地方,晚霞一路从天空这头烧到天空那头,灿烂、温柔。   明天依旧是个晴天,美好而值得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是正文完结啦~多谢这几个月来的支持!这篇文恰好撞上三次元最忙最虐的时候,更新断断续续渣得不行,谢谢能容忍下来并且陪我到最后一章的泥萌!么么哒! 如果想好了番外,我会直接更在倒数几章的作者有话要说里,这样不收JJ币~但是时间不定,基本是想到了才会更。到时候可以看收藏夹的更新提醒~微博也会提的。 新文我会努力保持住最近定点更新的习惯,好好存稿→_→ 下面是下一个坑的链接:伪法医,微养成,依旧灵异类。预计12月9号开,开的时候会发微博说!~求收藏!如果能顺手收一下作者专栏就最好啦=w=   第98章 番外一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纪录片频道播音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啪嗒”一下中途截断,换到了另一个电视台。   夏川放下手中的遥控器,拿起搁在餐盘边的叉子,一边没好气道:“你已经够复苏的了,老看这么个频道究竟是什么爱好?”   深蓝咽下嘴里的海鲜意面,一本正经道:“噢——没,我就是想不通,都说春天到了才心神不宁寂寞难排呢,现在明明都要入冬了,怎么一个两个地都跑去联谊了?丹尼斯这种屁股坐不住凳子的到处乱撩骚也就算了,怎么连林顿教授都没抗住?”   夏川对于他这种自己吃饱喝足万事无忧,还不赞成别人找对象的思想十分无语,他低头尝了一口面,又瞥了他一眼道:“有什么难理解的,你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一年四季都跟春天没区别。”   这是一个秋末冬初的中午,昨天夜里深蓝疯得有些狠,以至于夏川今早起晚了。等他睁眼洗漱完下楼的时候,已经将近午餐时间。家里只有深蓝一个,不见夏良的影子。   他本以为夏良又去了杰拉德那边看安遥,午饭时候就会回来。结果却见深蓝进了厨房,没多会儿捣鼓出来了两盘海鲜意面。他这才知道夏良之前出门的时候跟深蓝交代了一句有事,中午不一定回来,让他们两人自己弄点吃的先打发打发。   深蓝和夏川两个人在厨艺上简直是两个极端,做出来的食物几乎完全相反——   夏川一般会花上数个小时,做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和餐厅里卖的或是食谱上的图片几乎没差别,色泽鲜亮、搭配得当,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而实际口味呢?   夏良评价:“不用多,吃一口,人就凉了。”   可见已经一言难尽到亲爹都不敢恭维的地步了。   至于深蓝,他下厨的时候,老远就能飘来一股浓郁的香味,调味料放得恰到好处,不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相当不错……但最大的问题是丑,特别丑。丑得夏川第一次吃的时候,在餐桌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都没忍心下手,最终还是深蓝直接挖了一勺不由分说喂进夏川嘴里去的。   夏良评价:“饿的时候看一眼,可以扛一个下午。”   可见死颜控这个毛病也是家族遗传的。   后来夏良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做饭吃都干脆分工合作,夏川负责前期准备和后期装盘,深蓝负责调味,这样弄出来的食物,虽然比不上夏良做的,但好歹入得了眼也进得了口了。   丹尼斯来找他们的时候恰好碰见过一次这种场景,当即嘤嘤嘤地跑捂着眼跑了,死活要找个女朋友。   就从那天之后,丹尼斯就开始对联谊格外热衷,不论是公司的聚会还是朋友的party,他都把自己弄得跟开屏孔雀似的。用夏良的话来说,“这孩子别看是个活宝,正经打理打理发型,再穿个像样的衣服,不愁没有女孩子追。”   丹尼斯当年第一次见到夏川的时候,觉得他半点儿不像个能打架的。夏川对丹尼斯第一印象也有些类似,他觉得丹尼斯倚在那儿的模样更像个花花公子,而不是什么正经的研究员。   最近,思春期到了的他更是把当初这种感觉发挥到了极致,生怕人家小姑娘注意不到他一样,走路都恨不得抖下几根孔雀毛。   “最近聚会之类的联谊已经满足不了他了,说是没碰见合眼缘的,听说昨天要去酒吧晃一圈,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深蓝三下五除二,把一盘面解决了,打算再去来一盘。   夏川一边拿起桌边的手机点着屏幕,一边头也不抬地建议道:“何必一盘一盘地装?直接把锅抱过来吃不就行了,又不是在外面,装什么食欲不振。”   深蓝:“……”这辈子饭桶形象大概没得好了。   实际上,这两年因为他很少再变回沧龙的模样,消耗小了不是一点半点,饭量自然也大幅度缩了水,只是相比夏川他们而言,依旧是个饭桶。   夏川说完话便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跟谁打电话?”深蓝好奇。   “丹尼斯。”夏川答道,“问问他情况,顺便如果他今晚不去泡吧,那就约个家庭聚餐。”   这两年,夏川的性格相较以前也稍稍热了一些,至少偶尔会在周末的时候主动打电话邀请丹尼斯他们几个来聚餐。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那头的丹尼斯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到处撩骚的劲头半点儿也感觉不到。夏川挑起一边眉毛,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毒瘾犯了?”   丹尼斯:“……现实不给我嗑药的机会。”   夏川道:“那你这是昨晚在酒吧跑了一夜,没睡觉?”   “泡个鬼的酒吧!一提到这事儿我就来气!”丹尼斯那半死不活的声音瞬间提高了一个分贝,抱怨道:“我刚进酒吧,屁股都没沾上凳子,酒还没来得及点呢,德国佬那个扑克脸不知道怎么找来了,二话不说给我提溜走了!”   夏川依旧挑着眉,又像意外又像意料之中:“……没了?”   “不然呢!还能有什么啊——你也知道的,我这辈子谁都不怕就怕医生,尤其他这款的,一看我就怂。”丹尼斯的声音听起来垂头丧气的。   夏川心道你一看就怂的人多了去了,只是见了杰拉德格外怂而已。   “人家医生最多管吃管喝,他怎么连我找女朋友都要管……”丹尼斯嘟嘟囔囔了两句,突然一个激灵,嗓子一抖道:“哎呦卧槽!他不会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吧?!”   夏川:“……”   他这嗓子嚎得一点儿也不矜持,深蓝这种本就耳力超群的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他把装了满满海鲜意面的锅“咣当”一下放在桌上,十分豪气地举起了叉子,讥笑一声:“你当杰拉德脑子中过弹吗?”   夏川:“……”   深蓝边吃边琢磨,过了几秒后,突然啧了一声,道:“没准还真中弹了。”   夏川:“……”   他被深蓝和丹尼斯这么一唱一和的状态弄得有些无语,正想再问那货几句,结果就听电话那头,丹尼斯的旁边突然多出了一个男声,插了一句:“我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你跟我说说看。”   夏川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丹尼斯以一种火烧屁股般的嗓音嗷嗷叫了一声,飞速道:“卧槽鬼来了我先挂!”   夏川:“……”   深蓝叼着面抬起头,吸溜儿一声把面吸进去,指了指夏川的手机:“可以放下了。”   “刚才那是……杰拉德?”夏川看了眼已经挂断的手机界面,把它丢回桌上。   “是的。”深蓝幸灾乐祸:“估计丹尼斯跑不掉一顿打了。”   当天夜里的周末聚会,只有林顿教授一个人顺路带了一大堆食材过来,至于丹尼斯和杰拉德,则双双没有出现。   只有一条来自于杰拉德的短信,发送到了夏川的手机上,短信内容是:   我和丹尼斯讨论讨论我的想法问题,今晚就不过去了,祝愉快。   夏川看完短信转头看向深蓝,深蓝一耸肩:“看来是真中弹没跑了,要不要明天买点蜡烛给丹尼斯送去?”   夏川:“……”   这个秋天,真是跟春天一样生机勃发。   丹尼斯默默竖出两根中指:“放屁。” 第99章 番外二:圣诞礼物   在深蓝眼里,除了夏川,大概人人都脑子中过弹,就是这么耿直。   这群人里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看上了丹尼斯的德国佬杰拉德,用深蓝的话来说,大概是他前三十多年的人生过得太过规矩严谨,想给自己找点儿乐子,而巧的是,丹尼斯这人本身就是个乐子。只是苦了丹尼斯,自打被杰拉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之后,天天都过得那么刺激心脏……   其次就是林顿教授。   要说真实年纪,林顿教授其实不算太大,但是模样已经直逼六十多岁了,一下子跳过了十多年的时间,提早迈入了夕阳红的行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为了夏良他们这几个朋友耗了小半生的时间,生生错过了像丹尼斯一样出门去撩骚的最好年华,把自己给熬成了一个大龄待嫁单身汉。尽管这单身汉生活富足,学识渊博,为人幽默风趣,还是个讲究的小资派……   “所以教授为什么嫁不出去?”已经把自己嫁出去的丹尼斯开始咸吃萝卜淡操心,有事没事就琢磨着教授的终身大事。   “大概因为嘴不够甜?”他这么猜测着。   夏川他们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谁说那些姑娘们只喜欢嘴甜的。”   “那还能是什么?”丹尼斯道,“难不成是个注孤生的体质?”   丹尼斯这话说出来没多久,教授就在某个午后的聚会上,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宣布:“我想我找到愿意和我共度一生的姑娘了。”   到这里,众人都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然而教授没多会儿,就对夏良道:“身为我最好的而且还醒着的朋友,约个时间我先带那姑娘见一见你?”   众人:“……”   教授的想法其实挺简单的,那姑娘毕竟大家都没见过,这里几个小辈也不是各个都是自来熟的性格,贸然带来参加聚会并不是很适合,所以先带给夏良看一眼。   然而深蓝和丹尼斯这两个脑子有点儿直的货想法却出奇一致:你把夏良这种长了张祸害脸的朋友带过去,那姑娘转头就得跟着夏良跑!是不是傻!   夏川和杰拉德虽然没开口,但也确实冒出过这种想法,多少有些担心。   谁知教授说的那个姑娘还真没转头跟着夏良跑,依旧和教授相处得很好。两人时不时约出去散步、看电影、听歌剧,年轻人情侣喜欢做的事情他们也喜欢,过得十分惬意。   一个月后的周末聚会,教授如约把那个叫做布兰琪的恋人带到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看上去和教授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当然,看上去差不多,就意味着她应该比教授实际要大很多,但是两个人对此都毫不介意。布兰琪看起来优雅而大方,年龄在她身上只加重了这种韵味,连每一丝皱纹和挽起的银发都显得十分温婉漂亮。   整个聚会期间,教授叫起她来,都喊的是“姑娘”,叫到最后,布兰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叫姑娘。”   教授一本正经道:“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姑娘。”   深蓝捂着牙冲夏川道:“谁说教授嘴笨来着,比我甜多了。”   夏川瞥了他一眼:“哦,你还知道?”   这是又一年的冬天,距离丹尼斯和杰拉德在一起刚好一年。似乎每一个这样寒冷的季节里,总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让人从心底里感觉到温暖。   “距离圣诞夜还有不到一周,我买了一车圣诞树,回头给你们拉来。”杰拉德喝着红酒说道。   他们这小团体人不多,房子却不少,夏川家、外祖母家、杰拉德的诊所、丹尼斯家以及林顿教授家,统统都需要放上一颗圣诞树,每年买的人都是直接拉一车回来,看起来颇为壮观。   每到最后这一周,他们总是四处流窜的,给你布置完给他布置,忙得不亦乐乎。因为房子多,树也多的缘故,他们往往每年都要忙到圣诞夜的那一天,而后凑在一起大吃一顿。   今天的圣诞前最后一周依旧如此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圣诞夜。   入夜的时候,天不负众望地下了小雪,星星点点地落下来,轻而飘忽。街道上的商店大多已经关了门,但都无一例外留了橱窗下几盏温黄色的小灯,玻璃上喷绘了红绿相间的手杖和檞寄生,还有夸张的圣诞老人脸。   众人已经到了个齐全,忙里忙外地准备着圣诞夜的礼物和大餐。   夏良穿上深灰色的羊呢大衣,围上了藏蓝色围巾,拎着一个纸质手提袋站在门口:“我先过去,过会儿回来。”说完便出门上了街。   他要去的是杰拉德的诊所二楼,那里有安遥和加德纳的病房。   这是每年圣诞夜的老传统,他袋子里拎着的是两双带着厚实白边的圣诞袜,里头装着两份礼物,那是两张刻录好的光盘,记录着生活里的各种片段,有关于夏川和深蓝的、有关于他自己的,还有关于林顿教授、丹尼斯他们的。   睡着的人看不到、听不到的世界,他来替他们记下,他们所爱的人,他替他们去看。   杰拉德的诊所和夏川他们所住的地方只隔着两条街,并不远。一路上有五六个路过的小孩子冲他唱了圣诞歌,而后又笑闹着跑了,生机勃勃的,是个让人愉悦的好兆头。   夏良到病房的时候天还没黑透,他身上落的雪花洇进了大衣的肩头,留下一点深色的痕迹。   不知为什么,他推门的时候心里莫名跳了一下,让他顿住了一下手,很快他又自嘲地摇头笑了笑,重新握住门把手,推门进去了。   和之前的一千多个日夜一样,屋里的两张病床安静极了,雪白的被子鼓着,露出人形的痕迹。各种仪器都在静静运转,没发出什么特别的声音。一切似乎都一如往常。   夏良转身,正要轻轻地关上房门,突然就听病床的方向传来了极为细小的一点动静,如果不是他耳力超群的话,根本注意不到,那像是皮肤擦过布料的声音。   他整个人猛地僵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连关门都不知道怎么关了。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几乎一个世纪那么长,而后缓缓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传来声音的那张床铺,眼神里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就在他不敢相信甚至不敢靠近去查看的时候,他清晰地看到,安遥躺着的那个病床上,雪白被子的侧面突然多了条缝隙,一根苍白纤瘦的手指从里头微微露出了一点指尖……   窗外的雪突然变得大了许多,铺天盖地的洒落下来,却又在楼下昏黄街灯的映照下显得有种莫名的温暖。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安遥动了。   他一直在等着的人,终于醒了。又能笑着睁开眼,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了。   他始终相信这个世界很温柔,或许会在某天送他一个礼物。显然,他没有信错,在圣诞夜这一天,上天果真给他包了一份大礼。   既然一个已经有了要醒来的兆头,那么另一个,想必也不会再睡多久了…… =============   到这里,两个番外都更完啦~基本就告一段落了。我要打上已完结了,下篇文见!么么哒!